第119章 见兄长
黎皎说着拉拉邓老夫人衣袖,笑意盈盈:“我们姐妹一起作伴,祖母也能放心,您说好不好?”
邓老夫人点点头,刚要说好,就听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不好。”
邓老夫人一愣。
黎皎完全想不到乔昭拒绝得这么干脆,瞳孔一缩,看着她。
当着祖母的面儿,黎三怎么敢这样拒绝?真以为得了无梅师太青眼就可以上天了?
黎皎看着乔昭,眼圈忽然就红了:“许是我哪里惹了三妹不高兴,三妹可否说个明白?”
她一别眼看向邓老夫人,泪盈于睫。
邓老夫人下意识拍拍黎皎的手,看着乔昭,语气依然温和:“昭昭啊,怎么不愿意与你大姐一同上街呢?你们两个一同去,还有个伴儿。”
乔昭依旧神色淡淡,仿佛黎皎的委屈落泪对她没有丝毫影响:“逛街买东西本是愉快的事儿,与大姐一起去,我却会忍不住心有余悸。”
“三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昭淡然抬眸,与黎皎对视:“数月前我与大姐一同出门,结果被人贩子拐了。”
她今天出门是为了去见兄长的,如此重要的事怎么能带上一个本就对她居心不良的人?
祖父说过,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学会拒绝远比人们想象的更重要。
今日她与其装出姐妹和睦的样子同意和黎皎一起上街,不如干脆拒绝,哪怕引来祖母不快,后果亦要比给她添麻烦好得多。
听了乔昭的话,黎皎心中一慌:黎三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想当着祖母的面说花朝节那天被拐是让她害的?
她有什么证据?
一想到证据,黎皎一颗心又落了回来。
是了,黎三不可能有证据,她怕什么?
“三妹,你这样说就太伤人了。祖母,您是看着皎儿长大的,我是这样蛇蝎心肠的人吗,会害自己的亲妹妹被人贩子拐走——”
在邓老夫人有反应之前,乔昭波澜不惊打断黎皎的话:“我没说是被大姐害的啊。我只是说,那天和大姐一起出门,结果被人贩子拐了。那件事是我一辈子的阴影,所以再和大姐一道出去,我就会忍不住想起来。我一想起来,当然会心有余悸,又如何能愉快?”
这位祖母虽然算是明事理的,可十指伸出尚有长短,人有偏心又何足为奇?
黎皎自幼失母,几乎是跟着邓老夫人长大的,邓老夫人难免偏疼她一些,黎皎说出那番话后一旦让邓老夫人先表了态,她再说出这番话就迟了。
大多数长辈在小辈面前表错了态,愿意承认者少,反而会为了证明他是对的,而让小辈遵从他的决定。
果然,因为乔昭先开了口,邓老夫人原本按住黎皎的手便抬起来,轻轻拍了拍乔昭肩头:“昭昭啊,过去的事就不要多想了,既然你觉得别扭,那就一个人去吧。”
乔昭扬起浅笑,小姑娘的娇憨甜美重回脸上:“那就多谢祖母啦。”
见小孙女的欢喜真真切切,邓老夫人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宽慰笑道:“去吧。”
眼睁睁看着乔昭欢欢喜喜离去,黎皎指甲险些掐进手心里去。
黎三到底是怎么了,为何突然间就开窍了似的,以往别人一坑她一个准,现在却是她一坑人一个准。让黎三这么一绕,她刚刚那些话反而显得心虚了!
邓老夫人看了黎皎一眼:“皎儿,你也不必多心,逛街本是件开心的事儿,强凑在一起确实不好,你要体谅你三妹的心结……”
向来温婉贤淑示人的黎大姑娘险些翻了个白眼。
合着黎三被拐一次还成水晶人了,摸不得碰不得,早知道把她拐走好了!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说的,黎皎缓了缓情绪,抿唇道:“孙女确实是想去买些东西,既然三妹不愿意与我一起,那就自己去吧。”
“去吧,去吧,再过些日子就太热了,如今正是逛街的好时候。”
乔昭出了门,没坐黎府马车,而是命冰绿雇了一辆车子,先去笔墨铺子选好了一方上品净烟墨,随后赶往靖安侯府。
马车行到半途,就被人山人海堵得无法前行,乔昭干脆带着两个丫鬟弃车步行。
百姓最爱看红白喜事的热闹,何况是冠军侯夫人出殡,那前往的宾客不胜枚数,不是王孙公子,便是高官重臣,轿子马车从靖安侯府一路摆出去数里,引来百姓围观便不足为奇了。
乔昭往前走着,路过一个个高高搭起的彩棚,耳边是百姓们兴奋的议论声,又有许多小贩趁机兜售最适合看热闹的瓜子等物,仿佛这场葬礼是一场倾城而动的狂欢,而后定然会被京城的人们茶余饭后议论许久。
而她,居然是那个主角。
“来了,来了!”人群一阵骚动。
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由北而来,艳阳的天,好似突然间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
不少人惊呼起来:“快看,竟然是冠军侯亲自抗幡!”
人们争先恐后踮起脚观望,乔昭顾不得其他,往最前面钻。
“姑娘,姑娘您小心啊!”冰绿不断把靠近了乔昭的人往旁边推,急得脸色发白。
姑娘这是怎么了啊,平时的淡定从容呢?为了见冠军侯也太拼了!
阿珠面上不露急切,却牢牢把乔昭护住,半点不敢分神。
而此刻的乔昭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她眼睁睁看着送殡的队伍由远及近,缓缓而来,那打幡的年轻将军,送殡亲友中的池灿、朱彦等人,还有相处不错的小叔子邵惜渊,无论是熟悉的或是陌生的一张张脸,皆无法入了乔姑娘的眼。
她的目光,由始至终只盯着一个人。
那人身姿挺拔,如松如竹,遥望时只觉风采无双,待走近了,便看到那张本该朗如明月的容颜被硬生生毁去一半。
乔昭所站的这一边,正好把乔墨毁容的半边脸瞧个清清楚楚。
被如豺狼般的鞑子掳去时乔姑娘没有哭;被空等了两载的夫君一箭夺去性命时乔姑娘没有哭;重新睁开眼,面对着各色人等的嘲笑与非难乔姑娘没有哭。
可是这一刻,乔昭忽然抬手遮住眼睛。
眼泪落下来。
第120章 委屈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你们看,那人是谁啊,怎么跟鬼一样吓人?”
“那人一定是被毁容的乔家公子了。”
“乔家公子?啧啧,就是前两年与长公主府的池边宝树并称的乔家玉郎?”
“就是他!”
“唉,乔公子毁了容,怎么不遮掩一下呢?”
“那谁知道呢,啧啧,瞧着真是吓人。”
那些议论声嘈杂无比,仿佛有无数苍蝇在耳边乱飞。
乔昭有些眩晕,却挺直了脊背,把手放下来。
她的兄长,是毁了容,却没有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那些心思肮脏坏事做尽的恶人都不怕见人,她哥哥为什么怕?
无论是她,还是兄长,从不会学藏首露尾的行径!
乔昭痴痴望着乔墨,脚步随着他的前行而移动。
“哎呀,你这小娘子,怎么不看路呢?”
一个眼神漂浮的年轻男子伸手去捏乔昭手腕。
冰绿大惊,厉吼一声:“放开我家姑娘!”
小丫鬟说着飞起一脚,照着年轻男子下边踹去。
随后,年轻男子的惨叫声直冲云霄,蜷着身子滚到了路中间,把出殡的乐声都逼得停了停。
邵明渊脚步一顿,出于常年对战的直觉,立刻往事故源头的方向望去,这一望,便撞见一双含泪的眸子。
他不由一怔。
最近这位黎姑娘似乎常常见到。
早有侯府的人上前把那倒霉的年轻男子拖走,哀乐声再起,出殡队伍继续往前动起来。
那一刻,乔昭没有注意邵明渊投来的目光,而是一直盯着乔墨,心中有紧张,有期待,可乔墨始终没有转头。
乔昭忽然觉得很委屈,眼泪簌簌而落。
邵明渊尴尬收回视线。
一直悄悄跟着队伍行走的江远朝眼神闪了闪,若有所思。
那小姑娘也来看热闹了?
她哭什么?
她的视线——
江远朝偏头,看了看队伍。
不是看冠军侯,她是在看——
江远朝顺着乔昭目光的方向看去,得出了结论:她在看乔墨!
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之女,盯着毁容的乔家公子看个不停?
江远朝直觉有些不对劲,但今天这样的日子他没有什么心情追根究底,也不过是牵了牵嘴角,就凉凉收回了视线。
送殡队伍里的杨厚承凑在池灿耳边,低声道:“我刚刚好像在人群里看到黎姑娘了。”
“是么?”池灿不由自主瞄了两旁一眼。
“那边,那边,你们快看,黎姑娘跟着我们呢。”杨厚承悄悄指给池灿与朱彦看。
他自己先愣了愣:“黎姑娘哭了啊。”
池灿猛然看过去。
路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大都在跟着队伍移动,最前方的少女像是人海里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她穿得太素淡,就如这长长的队伍一般。
池灿莫名觉得不悦,好看的眉皱起来。
她怎么了?好端端哭什么?以她的性格,不像是为了看热闹跟着出殡队伍乱走的人。
再者说,她好歹算是大家闺秀,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就不怕再被人贩子拐了去?或者被乱七八糟的流氓占了便宜?
池灿绷紧了朱红的唇,赌气收回视线,可片刻没到,又忍不住看过去,这样反复数次,终于确定乔昭确实在跟着他们。
出殡队伍渐渐到了城门口,因为要出城门,速度迟缓下来,宛若一条银白的巨龙,卧在那里一动不动。
池灿低低对朱彦与杨厚承道:“我过去一下。”
“拾曦——”朱彦忍不住喊了一声。
池灿回头。
“我觉得黎姑娘不是在跟着我们。”
池灿听了不悦更甚,冷笑道:“我问问去!”
他甩下两位好友走出队伍,来到乔昭面前。
看热闹的人太多,几乎要与出殡队伍混在一起,乔昭面前时不时就会有人挤过,是以当有人挡住她的视线时,专注盯着兄长的乔姑娘很自然往旁边挪了挪。
池灿:“……”所以这死丫头根本就没看见他?
“姑娘——”冰绿与阿珠,一个激动,一个沉稳,同时拉了拉她衣角提醒。
乔昭回神,因为哭过,柔美的音色带了几分低哑:“池大哥?你怎么在这?”
“我说我一直在,你信么?”黑了脸的池公子忍耐地问。
乔昭沉默。
她没注意。
这样被人忽视彻底的感觉池公子还是第一次尝到,挑了挑眉,问:“你来看这种热闹干什么?”
“我出来买东西,凑巧碰到了。看热闹不是人的天性么?池大哥不是也一样?”
池灿:“……”
强忍着把眼前的臭丫头一脚踹飞的冲动,池公子咬牙切齿道:“当然不一样,我是送殡的!”
乔昭呆了呆。
大意了,果然话不能乱说的。
“所以你在看谁呢?”池灿扭头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眼神凉下来,“冠军侯?”
他嗤笑一声,低声道:“黎三,我劝你死了这个心,以我对邵明渊的了解,他短期内是不会接受娶妻的。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他特意向皇上告了一年长假来为亡妻守孝!”
见到被毁容的兄长,乔昭心疼又难受,本就心绪不稳,听池灿这么一说,再也没了好性子,淡淡道:“冠军侯如何不关我的事,我看谁似乎也不关池大哥的事呀?”
“行,是我多管闲事了,那你就跟着吧,再丢了希望还有多管闲事的人救你!”池灿甩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乔昭抿了抿唇。
她似乎有些失态了,可这个时候,她真的没有心情哄池公子那别扭的性子。
池灿回到队伍里,脸上阴云密布。
“怎么了?”朱彦问。
池灿冷笑:“算我多管闲事!你们听着,以后那丫头就是被狼叼去,我若再眨一下眼睛就不姓池!”
“那你打算姓啥啊?”杨厚承下意识问。
朱彦伸手拍拍池灿,满是敷衍安慰:“好啦,这种场合别气了,以后咱们跟黎姑娘绝交,总行了吧?”
池灿一肚子的恼火忽然泄了。
这两个混蛋到底什么意思啊?
队伍缓缓移动着,乔昭从池灿三人那里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乔墨。
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纯粹的巧合,乔墨终于无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
与兄长对视的瞬间,乔昭愣在当场,无声落泪。
而后有一人伸手,把她拽进了人群里。
第121章 同样的请求(月票2800加更)
乔墨觉得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个周身散发着清净气质,让他陡然想到大妹的女孩子就不见了。
他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被人拉住衣角。
“大哥——”哭红了眼睛的乔晚仰着头。
乔墨俯下身来,语气温和:“是不是累了?来,大哥抱你。”
乔晚躲开:“我不要抱,大哥,我可以自己走的。”
小姑娘抬手擦了擦眼睛,声音娇娇软软让人心疼:“大哥,早上去侯府,你为什么不让我看看姐姐啊?我想看看姐姐。”
乔墨牵着幼妹的手,声音温柔:“那晚晚会忘了姐姐么?”
“不会的。”小女孩把头摇成拨浪鼓。
乔墨轻轻抚着她的头:“那就是了。姐姐和晚晚一样爱美,现在样子不好看,不愿意咱们看到。咱们只要把姐姐的样子记在心里就好了。”
“可是,我刚刚好像看到姐姐了——”
“你说什么?”乔墨眼神一紧。
前方的邵明渊忽然回头。
小姑娘仰着头,泪盈于睫:“我看到姐姐哭了。”
乔墨遥遥看邵明渊一眼,收回视线,轻声道:“晚晚看错了。”
乔晚难过地垂下了头,好一会儿低声道:“我就是觉得,姐姐那样厉害的人,怎么会轻易死掉呢?我不相信。”
明明好多好多不如姐姐的人都活得好好的。
所以她才要看一看,可哥哥却不许。
邵明渊目光投向人群的方向。
所以说,那天在春风楼的窗边,他看到黎姑娘,并不是因为醉酒而产生的错觉,而是黎姑娘果然有和妻子相似之处么?
人群涌动,不见了少女的踪影。
邵明渊平静收回目光。
是否相似,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再怎么相似都不是他愧对的那个人了。
人群里,如临大敌的冰绿见到拉住自家姑娘的人,一时忘了反应。
“李爷爷?”乔昭有些意外。
李神医吹着胡子问:“昭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看热闹。”
“这种热闹有什么好看的?”李神医抬手敲了敲乔昭额头,触及她明显哭过的眼睛,若有所思。
昭丫头哭了?
“你看热闹把自己看哭了?”
乔昭眨眨眼。
她哭了有这么稀奇吗?她也是个女孩子啊,就算是以前,也不是没哭过的,今天一个两个都来问。
不过池灿与李神医的接连出现还是把乔昭与兄长对面相逢不相识的难过心情给驱散了,让她重新恢复了淡定。
“我在看乔家玉郎,看到他毁了容,觉得很难过,就哭了。”
李神医张了张嘴,四顾一眼,把乔昭拉到人群后面去,语重心长道:“昭丫头啊,爷爷虽然不大懂,但觉得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好像应该矜持点。为了男人哭这种事,哪能就这么说出来了?”
乔姑娘垂了眸:“嗯,那以后不说了。”
李神医欣慰点头。
这就对了,管他什么玉郎宝树,长得好是能吃啊还是能喝啊?为不相干的男人操心,才是傻姑娘呢。
他这样想着,就听干孙女声音娇柔道:“那李爷爷能不能替乔家玉郎把脸治好呢?”
她没有想到大哥脸上的伤如此严重,凭她的能力,难以治好大哥的烧伤。
李神医:“……”合着刚才都白说了!
少女仰着头,眼巴巴望着李神医。
李神医教训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抖了抖胡子,气恼道:“怎么一个个的,都求老夫给那乔家玉郎治脸?”
虽然哪怕是无人来求,他也打算替乔墨医治的,可来求的人一次比一次让他意外。
“还有谁求?”乔昭闻言一怔。
莫非是外祖家派人请了李爷爷?
是了,若不是这样,以李爷爷乖僻的性子,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李神医闻言伸出手,遥遥一指:“喏,就是抗幡的那小子!”
乔昭随之望去,面色格外复杂。
邵明渊?
原来他有求于李爷爷,不是为了驱除自身寒毒,而是为了兄长?他愿意掺和进天家的浑水给李爷爷自由,就是为了请李爷爷给兄长医治?
乔昭一时有些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感激?似乎谈不上,她再大度也无法感激亲手杀了她的人。
这和怨恨无关。
乔昭遥遥望着出殡队伍里一身素白的年轻将军,心中轻叹。
大概是感慨吧,感慨祖父并没有看走眼,那个人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只是有更多其他的因素让他们最终走向了那样一个结局。
队伍已经出了城,天高地阔,走得快起来,依然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跟着,把停下来的乔昭与李神医很快抛到了后面。
“乔家玉郎脸上的烧伤,李爷爷能治吗?”
“这世上有老夫治不好的病?”李神医哼一声,随后语气一转,“不过,他烧伤的是脸,治起来比较麻烦。”
李神医认真看着乔昭:“昭丫头,我可能要离开京城了。”
“李爷爷?”乔昭吃了一惊。
李神医解释道:“要想治好乔墨的脸,需要一味药,那药只生长在南边海里的一种蚌壳里,我要亲自去采。”
“不能托人去采买吗?”
李神医摇摇头:“不能,那是一种凝胶珠,外面是一层透明胶质,里面是水,从蚌壳取出后若不及时入药就会变质,没有效用了,所以我必须亲自走一趟。”
乔昭心情有些沉重。
李爷爷一走,她又不能与兄长相认,在这京城真的是孤单单一人了。
“我听说,南边沿海有些乱,李爷爷一定要保重自己。”
李神医不以为意笑笑:“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身边有高手。”
他说着冲不远处眉眼普通的年轻男子招招手:“过来。”
叶落默默走过来。
李神医介绍道:“他叫叶落,身手很厉害。”说着眨眨眼,补充道,“自从有了他,捣药可方便了。”
沉默寡言的某捣药高手在心中大吼:将军大人,他要回去,这差事实在没法干了!
“这也是……邵将军派给您的?”乔昭问。
李神医深深看她一眼:“昭丫头这也猜到了?”
乔昭笑笑:“显而易见。”
“你这丫头,挺聪明嘛。”李神医叹息。
他越来越会忍不住把昭丫头和乔丫头来比较,比来比去,就觉得她们越发像了。
如果——乔墨见到她会怎么样?
第122章 等待
这个念头忽然从李神医心中升起,而后摇摇头。
除非昭丫头就是乔丫头,否则,没有任何意义。
而乔昭却在李神医这一沉思、一摇头的变化中,心中一动。
她一直苦于无法接近兄长,事实上,她完全可以借着李爷爷与兄长有面对面的机会!
不是刚才如做梦般的对视,而是真切听一听兄长的声音,甚至亲耳听他讲一讲,大火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爷爷一定会问的!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好似疯狂滋生的野草,再不可遏制。
“李爷爷,您今天来,是为了乔家玉郎的伤吗?”
李神医遥望着长长的送殡队伍,轻叹道:“也是,也不是。”
他想送乔丫头最后一程,可惜身为长辈,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如同无数路人一般,混迹在人群里。
老人的神情有些落寞,乔昭心生不忍,伸出手拉住他宽大的衣袖:“李爷爷,您若是远行,昭昭会想您的。”
李神医神情一震,猛然看向乔昭,抖着嘴唇道:“昭丫头,你说什么?”
乔昭抬着头,神情恳切:“我说您若是远行,昭昭会想您的。”
李神医一时出了神,耳畔仿佛响起女童软软的声音:“李爷爷,您若是远行,昭昭会想您的……”
他深深看乔昭一眼,犹疑不定。
这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还是说,正是因为她们的相似,才让他不由自主想多靠近这丫头一些?
“昭丫头,你怎么会认识乔家玉郎呢?”李神医试探地问。
乔昭答得毫不忸怩:“在京城里,但凡是姑娘家,谁不想一睹乔家玉郎的风采呢?我以前跟着姐姐们出门曾见过的。所以今天再见到,想着乔家玉郎如今的遭遇,就忍不住替他难过。”
说到这里乔昭笑笑:“不过有李爷爷替他医治就好了,他们都说,您是绝世神医呢。”
“小丫头就是嘴甜。”李神医轻轻敲了敲乔昭额头。
乔昭笑着躲也不躲,忽然伸手一指队伍尾处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低声道:“李爷爷您瞧见那人没有?”
“哪个啊?人那么多。”
“穿黑衣的,个子高高的,在队伍末端。”
李神医放眼望去都是人,哪里分得清乔昭指的是谁,不以为意问道:“怎么了?”
难不成又是长得好看,招小姑娘待见的?
“那人是锦鳞卫呢。”乔姑娘以一种很随意的语气说了出来。
李神医眼神猛然一缩。
一直当木头人的叶落更是抬眸看乔昭一眼,而后眼帘才落下来。
“昭丫头,你怎么知道?”李神医目光再从队伍末端掠过,这一次便认真多了。
“我见过啊。有一次我去茶馆,碰到过他和他的属下呢。”乔昭这话说得很有技巧。
“李爷爷,我听说被锦鳞卫盯上的人会有大麻烦呢。那人是跟着邵将军的吗?”
叶落耳朵竖了起来。
跟踪他们将军?那些爪牙真是可恶至极,他要去告诉将军大人!
“哦,也说不定是跟踪乔家玉郎的?”乔昭再道。
跟踪乔家玉郎?
李神医心中打了一个突儿,暗想:莫非和乔家大火有关?据说朝廷已经派官员前往嘉丰查探,难不成乔家那场大火有蹊跷,才引起锦鳞卫的注意?
李神医这样一想,便替老友仅存的血脉多了一分担忧,原本打算在人群中见过了乔墨的伤就离京采药的,现在却决定先见上一面再说。
“叶落,你先跟上去,等冠军侯夫人下葬,就带那个毁了容的人来见我。”
叶落一动不动:“将军不许我离开神医左右。”
“快去,大庭广众之下,我能出什么事?”
“将军不许我离开神医左右。”
“我说了,没事——”
“将军不许我离开神医左右。”
李神医气得吹胡子瞪眼,想抬脚踹这根木头一脚,又嫌硌得慌,一时竟拿他没办法。
乔昭便对叶落笑道:“那就请暗中保护的分出一人,去请人吧。”
李神医听得一愣一愣的,问叶落:“还有别人?”
“有啊。”叶落点头。
“那你怎么从来不说?”
“您没问。”
李神医:“……”别拦着他,他下药把这混账毒死算了!
见叶落冲某处打了个手势,而后恢复了站桩的样子,李神医挑眼问乔昭:“昭丫头,你是如何知道暗中还有人?”
“呃,我随便问问。”乔姑娘毫不负责道。
李神医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里。
叶落眉毛动动,飞快看乔昭一眼,垂下眼睛想:幸亏将军派他保护的是这位神医,虽然脾气古怪一些,但脑子不咋地。要是派他保护这位姑娘,那可就头疼了。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捣药高手鄙视的神医挥挥手:“回茶馆等着吧,晚不过日落之前,就该结束了。”
乔昭遥遥望了长龙般的队伍一眼。
龙头处已经开始往山上走,那些看热闹的人渐渐开始往回走。
她转回身,默默陪着李神医前往茶馆。
进了茶馆坐定,李神医灌了一杯茶,对乔昭道:“昭丫头,你先回去吧,出来太久府上长辈该着急了。”
乔昭笑着道:“李爷爷放心,我已经打发一个丫鬟回去禀告了。”
李神医仔细一看,那个叫阿珠的丫鬟果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乔昭端起茶壶,亲自给李神医斟了一杯茶奉上:“今天出来本来就是闲逛的,没想到能遇到您,祖母定然乐见我多陪陪您。”
李神医一想现在还早,一个人苦等无聊,便不再多说什么,兴致来了拿出一本皱巴巴的图册教乔昭认穴,愕然发觉什么东西只要一教她便会了,竟好似开了灵窍一般。
吃惊之余,李神医一改打发时间的态度,教得认真起来。
到日头西移,李神医正教得起劲,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大哥来了?
乔昭猛然站了起来。
李神医诧异看她一眼。
乔姑娘干笑:“好像有人来了。”
李神医依然懒洋洋坐着:“来了就来了呗,紧张什么?”
第123章 毒
对李神医来说,乔墨只是一个晚辈而已,唯一的特殊,就是老友的血脉。
说话间门外传来请示声,一直当木头桩子的叶落前去把门打开了。
眉眼普通的男子站在门外没有进来,而是低低与叶落说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叶落关好门,转身走回来。
李神医挑挑眉:“人呢?”
“神医要请的人,在将军夫人下葬后昏倒了,被我们将军带走了。”
乔昭心里一沉,脱口问:“昏倒了?为何会昏倒了?”
“这个没有打听到。”
“李爷爷——”
李神医站起来,并不见急切,对乔昭道:“我去看看。昭丫头,你先回去吧,天快黑了。”
乔昭眼睁睁看着李神医带着叶落出了门,却没有跟上去的理由。
“姑娘?”冰绿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室内的静默,“咱们回去么?”
乔昭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不回,去济生堂!”
大哥昏倒,送他回府再请大夫未免太耽误时间,邵明渊最大的可能是就近找一家像样的医馆。而按照回城的路线看,他十有八九会选择济生堂。
“去济生堂?那不是医馆吗?”冰绿转转眼珠,见姑娘已经抬脚往外走,忙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出了茶馆,直奔济生堂而去,到了济生堂外,就见那里站满了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从他们的站姿可以看出皆是兵士。
百姓们喜欢看热闹,但对这样一看就不好招惹的人却没有凑上去的勇气,而是站得远远的围成一圈看热闹。
乔昭心下松了口气。
看来猜对了,邵明渊果然把大哥送来了这里。
“姑娘,咱们要进去吗?”冰绿看一眼人高马大面色严肃的兵士们,哪怕是天大的胆子,此刻也有些胆怯。
乔昭面色沉静如水,轻声道:“不必了,在这看看。”
小丫鬟瞪大了眼:“咱们,咱们就是来看热闹的?”
乔昭看她一眼,颔首:“也可以这么理解。”
瞧这架势,寻常人想进医馆定然会被拒绝的,且会引来太多人注意。既然李爷爷说要来看大哥,还有谁比李爷爷更让她放心呢?
她来到这里,不过是想第一时间知道大哥的情况而已。
时间一点点流逝,晚霞绚丽如花,在天边开得如火如荼。
乔昭静静站着,脚渐渐麻木,明明是夏日,却感到一股冷意。
济生堂里。
乔墨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人让他微怔,点漆般的眸子微转,疑似在梦境。
“神医?”他试探喊了一声。
“醒了?别怀疑,你不是在做梦。”李神医表情有些严肃。
乔墨双手撑着便要坐起来。
李神医抬手,按在他的肩头:“别逞能了,好好躺着吧。”
“是晚辈失礼了。神医怎么会在这里?”
当初祖父病危,李神医照顾祖父直到祖父仙逝,才飘然而去,从此再未见过。
李神医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来,拿方巾缓缓擦着手,问乔墨:“你先别操心这个。我问你,你为何昏倒,心里有没有数?”
乔墨被问得一愣,如墨的眉蹙起,赧然道:“大概是忧思过度,又一直没有休息好——”
“不是。”李神医出声打断,把擦过手的方巾直接丢进了盆里,深深看着乔墨,“你是中了毒。”
“中毒?”乔墨眸光一闪。
“对,你中的是零香毒,无色无味,在体内累积到一定分量可以暂时蛰伏,直到身体虚弱染上风寒等症,便会趁机发作出来。寻常医者很难寻到根源,只会当寻常症状来治,药不对症,后果可想而知。”
“这样么?”乔墨垂眸,左脸颊的烧伤因为离得近了,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神医,此事还请您替晚辈保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可以,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刚刚已用银针替你导出了毒素,目前你身体虽虚弱,好生养着便会慢慢恢复。乔墨,你们家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墨沉默片刻,开口道:“因为祖父孝期已满,那几天晚辈奉先父之命,每天都出去拜访世交故友。那天晚辈回来时已是傍晚,整个家都燃起了大火,赶来的村民们束手无策,谁都不敢靠近。晚辈就从火势稍小的后门冲进去,把幼妹救了出来,然后屋舍就塌了。”
李神医听完,沉默了许久,问:“那场大火……你认为是天灾,还是人祸?”
乔墨垂下眼,轻声道:“这个,晚辈还不确定,先等等看前往查案的钦差回来怎么说。”
“也好。老夫不日就要离开京城,等下次回来,就替你治脸。”
听到为自己治脸,乔墨依然很淡然:“神医这就要离京吗?”
李神医笑起来:“不离京,如何治好你的脸?有一味药,京城是没有的。”
“让神医如此费心,晚辈很是惭愧。”
“你别想太多,凭着我与你祖父的关系,见你这样我也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还有两人替你求情呢。”
乔墨讶然。
现如今,还有人会为他如此打算吗?
莫名的,乔墨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确认道:“莫非是冠军侯?”
李神医抬抬眉毛:“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人精啊,确实是冠军侯请老夫出手。本来他让我不必对你说的,不过我即将离京,想了想,还是和你说一声为好。那小子没有想象的差劲,以后你在京城,也算多个助力。”
“多谢神医替晚辈打算,只是不知,另一人是谁?”
“那人啊——”李神医神情柔和下来,笑眯眯道,“是老夫的小孙女,觉得你好看,毁了脸可惜。等我下次进京,让你们认识一下。”
眼下乔墨面对一个烂摊子,还是不要昭丫头掺和进来了。
觉得可惜啊?
乔墨忍不住微微笑了。
神医的孙女,看来还是个小姑娘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和晚晚成为朋友呢?
乔墨也不过是晃了一下神,想到莫名其妙中了毒,嘴角笑意微凝。
他的毒,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
第124章 医馆前(月票3000加更)
李神医见他若有所思,叮嘱道:“好好休养,年纪轻轻别想太多。”
“晚辈知道了。”
李神医起身出去,邵明渊便等在厅里。
“神医,我舅兄如何了?”
“没有大碍,把他送回去好好养着就是了。”
“那就好。”邵明渊明显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
他生得清朗俊逸,心性磊落,笑如清风明月。
李神医看在眼里,犹豫了一下,别别扭扭问:“你请大夫看过没?”
“没有,之前不知道舅兄身体如此孱弱,幸好有神医在。”
“不是,我是说,你自己看过大夫没?”李神医翻了个白眼。
这笨蛋!
邵明渊微怔,安静了片刻,笑道:“在兵营时曾看过。”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无能为力。”
“那你有什么打算?”李神医斜睨着邵明渊。
求他啊,好好求他,若是心情好,他或许会改了主意。
“暂时尚能忍受,若是有机缘遇到名医,能驱除寒毒是最好的,若是遇不到,也不强求。”邵明渊坦然道。
遇到名医?
李神医抖了抖嘴角。
这小子眼瞎啊,还有什么名医比他有名?
真是气死他了,就因为他说只治一个,这小子就不知道说几句软话吗?哼,那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对了,我打算离京了。乔墨脸上烧伤太过严重,我需要去南边沿海采药。”
听李神医这么说,邵明渊没有多嘴,很干脆道:“那在下这就安排保护神医的人手。”
李神医最讨厌别人在有关医术这方面指手画脚,见邵明渊这么干脆,顿时看他顺眼几分,心想:这领兵打仗的人行事确实爽快,不像那些文官勋贵,净整些婆婆妈妈的事儿。
“老夫不要太多人跟着,太麻烦。这样吧,让叶落跟着我,再加一个身手好、水性好、性情好的车夫就够了。这要求不高吧?”
“不高……敢问神医,性情好是指什么?”
身手好,水性好,这条件放在京城不好找,他的军中却有不少。就是这性情好,还是问清楚为妙。
李神医摸摸胡子:“性情好么——少说话,多做事,我指东他不能往西,然后别整天像叶落一样当木头桩子就行了。”
“好。”邵明渊含笑看了紧跟在李神医身后的叶落一眼。
叶落一脸委屈。
将军,我才不想陪着这性情古怪的神医去南边呢!
“叶落,以后要好生保护神医的安全,记住了么?”
年轻的将军目光淡淡扫来,满腹委屈的小侍卫立刻低了头:“是,请将军放心,属下誓死保护神医安全!”
“行了,行了,好像我去龙潭虎穴似的。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交代。”
“神医请说。”
“我的干孙女,你知道吧?”
邵明渊微怔,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少女淡然浅笑的样子。
他点头:“知道。”
“想你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忘了,上次才在人家府上吃过饭的。”
叶落一双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什么?将军大人在神医干孙女府上吃过饭?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啊?
邵明渊颇为无语。
神医这样一说,为什么有种他专程去人家府上蹭饭的感觉?
“我也没有别的要求,那丫头命苦,在老夫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里,你替我多照顾她一下,怎么样?”
照顾?
邵明渊下意识拒绝:“男女有别,令孙女居于内宅大院,明渊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又不是让你娶了她。”李神医翻了个白眼,心中对邵明渊的自律倒是颇满意,反而更放心了,“要是你听说她遇到什么难事或是被人欺负了,替她撑撑腰就够了。”
邵明渊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那明渊定尽己所能。”
“这样老夫便放心了。我回头收拾一下,等一切准备妥当了就直接离京,到时候你不必送我,再有别的事我会让人跟你说的。”
“好,那明渊提前祝神医一路顺风,早日回京。”
李神医喜欢的就是邵明渊不婆婆妈妈的性子,满意拍了拍他的肩,带着叶落从医馆后门走了。
医馆门前看热闹的百姓渐渐散去,只有少数路过的行人因为好奇那些伫立医馆门前气势非凡的年轻人们而驻足,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便接着赶自己的路。
只有乔昭一动不动,目光一直盯着医馆大门。
终于,就见一顶竹青色的二人小轿停在大门口,遮掩了来自外面的视线。
乔昭没有犹豫,抬脚走过去,等她走到时,竹青色小轿已经抬起。
年轻的将军目光淡淡看过来,似乎诧异出现在眼前的人,淡然的目光转为温和。
他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示意起轿,跟着竹青色小轿往前走去。
那些站在医馆门前的年轻侍卫们立刻合拢成一队,护在轿子与邵明渊两侧跟上。
乔昭望着渐渐远去的竹青色小轿和那人挺拔的背影,喊了一声:“邵将军。”
邵明渊脚步一顿,示意亲卫们继续前行,自己则转了身,回走几步站到乔昭面前。
他个子高,乔昭顿觉光线被遮挡了大半,只得抬起脸看他。
逆光下,近在眼前的人如冷玉一般白皙,连唇色都是淡淡的。
乔昭下意识抬了抬眉。
邵明渊遇到了什么事?身体状况似乎越发遭了。
“黎姑娘,唤在下有事?”
温和的声音拉回了乔昭的注意力。
“邵将军,我干爷爷是不是在医馆里?”
邵明渊恍悟,淡淡笑道:“原来黎姑娘是来找神医的,不过神医已经从医馆后门走了。”
“哦。”乔昭并不意外。
以李爷爷不愿意惹麻烦的性子,好不容易脱离了王府恢复自由,哪还想再引起人注意,自然是怎么低调怎么来。
邵明渊平静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见她淡淡应着,瞧不出是不是失望,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道:“黎姑娘若是无事,那在下告辞了。”
乔昭抬眸,似是好奇又似是随意,问道:“那病人怎么样了?”
第125章 乔姑娘心情不大好
那病人怎么样了?
眼前的少女问出这句话,明明给人的感觉是顺便问起,可邵明渊却敏锐察觉,这个问题似乎对她很重要。
于是他也认真回道:“神医说没有大碍,好好休养就可以了。”
乔昭终于松了一口气。
哥哥没事就好。
虽然遗憾没能和兄长说上一句话,但知道他没有大碍,乔昭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冲邵明渊微微一笑:“刚刚我本来和干爷爷在一起,谁知他听说乔公子病了,就急匆匆走了,我随便问问。”
邵明渊:“……”虽然没有什么理由,可这姑娘似乎在欲盖弥彰。
乔昭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唇畔笑意微凝,深深看了邵明渊一眼。
他比她想象的要心细。
“黎姑娘还有事么?”
乔昭摇摇头:“没有了。”
邵明渊眸光深深。
不是“没有”,是“没有了”。
也就是说,原本是有事的,现在没有了。
那么,黎姑娘其实想知道的,就是舅兄是否无恙么?
这是为什么?黎姑娘难道与舅兄本就认识?
是了,舅兄以前也是在京城的,说起来二人是有认识的可能。
莫非,黎姑娘是舅兄的倾慕者?
邵明渊眸光低垂,看着眼前的少女。
他曾听杨厚承提过,池灿与舅兄都是很受京城的姑娘们欢迎的。
乔昭抿了抿唇。
眼前这家伙在想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咳咳,邵将军自去忙吧,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府了。”知道了想知道的,乔昭欠身福了福,准备告辞。
邵明渊抬头扫了一眼天边。
天际如火的云霞渐渐变得暗淡,天色果然不早了。
“我派人送你吧。”他很自然道。
神医既然要他照顾好黎姑娘,那么受人之托,当然要忠人之事。
乔昭愣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这人,难道随便一个姑娘与他搭话,他都要派人相送?
那恐怕不出一年,想嫁他的姑娘就要从靖安侯府排到城门外去了。
位高权重又温柔有礼的年轻侯爷!
呃,这似乎不关她的事,可想想还是有些憋屈。她这个正牌妻子当初被这家伙一言不发射死了,他对别的小姑娘却温柔款款?
看着眼前少女忽然冷下来的脸色,年轻的将军颇有些茫然。
他似乎没说什么啊?
“不用了,我有丫鬟陪着。将军再不走,轿子该走远了。”
“那好吧,在下告辞了。”邵明渊觉得在眼前少女彻底翻脸前还是先走为妙,转身走出数步,忽然恍然大悟。
黎姑娘不悦,是不是因为那次他在黎府用饭,黎姑娘特意准备了佳肴款待,而他却没有表达过谢意?
这样想着,年轻的将军转过身来,冲冷着脸的少女抱拳一礼:“多谢黎姑娘那日的款待,哦……山药很好吃……”
山药很好吃是什么鬼玩意?
乔姑娘脸色更冷了。
“告辞!”年轻的将军茫然无措,赶忙走了。
邵明渊快步追上了轿子,悄悄吩咐一名亲卫:“医馆门前有位穿青衣白裙的姑娘,你暗暗送她回家去,注意不要被她发现了。”
亲卫:“……”天啦,他们将军对一位姑娘一见倾心啦!好激动,然而不能说!
发现了大八卦只能死死憋在心里的亲卫默默返回。
乔昭收回视线,绷着脸喊冰绿:“冰绿,还愣着干什么,回府。”
一直呆若木鸡的小丫鬟这才回神,捂着脸语气激动:“姑,姑娘,您真的太厉害了!”
“嗯?”小丫鬟狂热崇拜的眼神让乔昭莫名其妙。
“您居然,又和冠军侯搭上话了!”
又……
这个字让素来淡然的乔姑娘骤然生出了把小丫鬟踹一脚的冲动,沉着脸道:“去雇车吧。”
“嗳。”自家姑娘能与冠军侯搭上话,对冰绿来说可比看了一天的热闹要值得多了,立即欢欢喜喜应下来,转身向街头走去。
只剩下一个人,乔昭轻轻叹了口气,忽觉身后有脚步声。
她立刻转身,就见一人低头看她,嘴角笑意玩味。
“江大哥?”
“黎姑娘,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么事?”面对锦鳞卫中大名鼎鼎的十三太保,乔昭收起了所有的情绪,淡淡问他。
“你不但认识我,还认识乔家公子。”
乔姑娘面不改色:“乔家玉郎风采无双,京城认识他的小娘子不知凡几。至于江大哥——”
少女弯唇笑笑:“不是佛诞日那日才认识的吗?我至今不知道江大哥家住何处,姓甚名谁呢。”
听乔昭这么说,这一次江远朝没有落荒而逃,反而淡淡笑道:“那你听好,我姓江名远朝,目前暂居江大都督府。黎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江大哥,我该回家了。”乔昭微微欠身,转身欲走。
江远朝在她后面慢慢道:“可我还有想问黎姑娘的,黎姑娘还是留步好了。”
乔昭回过身来,叹气:“我现在又有问题了。”
“你先说。”
乔昭看着江远朝,忽然笑了:“江大哥时常出现在我面前,又总是这么多话说,我会以为,你可能暗暗倾慕我。”
江远朝嘴角笑意一僵,明显呆了呆。
这世上还有这样脸皮厚的小姑娘吗?
她才多大,他该有多变态,才会对一个小姑娘动心思?
这样想着,江远朝下意识打量乔昭一眼。
少女身材纤细,容颜娇弱,仿佛是才结出花骨朵的栀子花,静悄悄绽开那么一点点,虽然还很稚嫩,却有了足够让人心动的理由。
一个娇弱青涩偏偏淡然聪慧的小姑娘,这样矛盾的存在,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了。
所以,会招人注意也不奇怪吧?
等等,他怎么被带歪了?
江远朝抽了抽嘴角,尴尬收回视线。
“江大哥还有什么话问我?”乔姑娘淡淡问。
“你是如何知道我是锦鳞卫的?”
也许那次她买江鹤的糖葫芦只是巧合认出江鹤是在茶馆见过的人,并没有猜出他们是锦鳞卫?
应该是他多心了,不然一个小姑娘知道他是锦鳞卫,怎么会一点不害怕,还敢……调戏他?
以他活了二十多年的经验来看,刚刚那是调戏吧?
江远朝不确定地想。
第126章 车夫
少女偏着头,笑意浅浅:“大概、可能,是因为江大哥的手下被我发现两次吧。”
她顿了一下,补充:“连续。”
江远朝:“……”就说应该让江鹤那个蠢货天天刷马桶的!
有些恼羞成怒的十三爷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乔昭:“那你不怕吗?”
乔昭愣了愣,笑道:“我以为大名鼎鼎的锦鳞卫主要是做查案、抄家那些事的,难道还会与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过不去吗?尤其是——”
她深深看江远朝一眼,提醒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翰林修撰的女儿。”
“翰林院修撰的女儿啊?”江远朝眯了眯眼,忽地抬手,轻轻捏住乔昭的下巴,“那么黎姑娘能否告诉我,身为一个小小翰林修撰的女儿,为何看到乔公子会哭得那么伤心?”
乔昭修长的眉轻蹙起来。
所以说,锦鳞卫这样的人最讨厌了,什么都不顾忌,肆意妄为。
大概在他们眼里,没有男女之分,只有有嫌疑的和暂时没有嫌疑的两类人吧,所以才可以对一位小姑娘随便动手动脚。
乔昭没有躲。
在绝对的武力之下,她一个弱质芊芊的女流躲避大叫,不过是徒劳无功,自取其辱。
她便这样静静看着江远朝,目光波澜不惊,哪怕感到触碰她下颏的肌肤有些粗糙,依然不动声色。
江远朝的目光就这样措不及防撞进少女眼眸深处去。
那一瞬间,他猛然想到一个人,忽觉烫手,狼狈松开了捏住少女下颏的手,匆匆调转了视线,耳根隐隐发热。
乔昭有些意外。
他们这样的人,也会不好意思吗?
一个大男人,竟然胡乱碰她的脸,这笔账她且记着。
“看到乔公子会哭,是因为乔公子毁了容。”
“就因为这个?他毁了容与你有什么相干?”江远朝显然是不信的。
乔昭看他一眼,理直气壮:“当然是因为乔公子长得好。要是相貌一般,毁了容也看不大出来区别的,我也就不会哭了。”
江远朝抬抬眉。
总觉得她说的相貌一般什么的,是在指他!
他虽然不如乔墨那般俊美,但是,也不至于毁了容看不出区别吧!
江远朝忽然觉得拿眼前的小姑娘没办法了。
锦鳞卫那些对付犯人的手段,他当然不会用到一个小姑娘身上,而这丫头明显不怕他,甚至每次二人对上,都是这丫头隐隐占据上风。
这个认知显然让十三爷有些心塞。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你该回家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乔昭断然拒绝,抬手一指,“我的丫鬟雇来了马车,就不麻烦江大哥了。江大哥再见。”
少女说完,提着裙摆款款走向等在路边的冰绿,伸手拍拍小丫鬟的肩,上了马车。
江远朝弯唇笑了笑,迈着大长腿走过去,挨着车夫坐下来。
还没来得及放下马车帘的乔昭:“……”这人脸皮够厚的!
江远朝泰然自若接过车夫手中的马鞭,轻轻一扫马腿,马车缓缓动起来。
冰绿如梦初醒,急道:“等等,我还没上去呢!”
小丫鬟飞奔过去跳上马车,叉着腰问:“你是谁啊?”
见江远朝笑而不语,一派悠闲随意的样子,冰绿大怒,伸手便去推他:“哎呀,你快下去,哪有你这样的人啊!”
江远朝岿然不动,看向挑着车帘的少女:“黎姑娘,你的丫鬟脾气不小。”
“她只是尽她的本分。倒是江大哥让我有些糊涂了,您这样实属多此一举。”
江远朝面色不变,淡淡道:“怎么会是多此一举?你们小姑娘涉世未深,以为雇了车子就是安全的吗?”
他轻睨车夫一眼:“万一车夫是坏人呢?把你们两个小姑娘拉到背人的地方去,到时候就是想哭都来不及了。”
一脸无辜的车夫:“……”不带这样的啊,你们小情人打情骂俏,关他什么事啊?他就是一个车夫,连马鞭都给你了,还想怎么样?
“那就麻烦江大哥了。冰绿,进来。”乔昭放下了帘子。
“嗳。”冰绿瞪江远朝一眼,弯腰钻进车厢。
朴素的竹青色布帘微微晃动着,江远朝收回视线,轻轻扬起手中马鞭。
那奉邵明渊回来暗中护送乔昭的亲卫见到这情景,不由瞪大了眼。
什么情况啊?
那位姑娘不是他们将军一见倾心的心上人吗?怎么会跟着锦鳞卫里那位十三爷走了?
亲卫琢磨了一下,回过味来,不由替将军大人开始着急:哎呦,将军,瞧瞧人家,都亲自当车夫了,您就派一个小小亲卫过来,还是暗中保护,这不是明显输惨了吗?
不行,他这个小小亲卫要发挥大作用!
亲卫忙追了上去。
车厢里,冰绿小声嘀咕:“姑娘,那是什么人啊?瞧着就讨厌!”
哪有不等她这个大丫鬟上车就催动马车的?
乔昭压低了声音,弯唇笑着:“是很讨厌,他是锦鳞卫。”
“啊!”冰绿急促惊叫一声,忙死死捂住了嘴,好一会儿才把手放下来,小心翼翼问,“锦鳞卫?就是动不动把人抄家灭族的锦鳞卫?”
“对,就是那个锦鳞卫。”
“老天,姑娘,您怎么招惹上锦鳞卫了呀?”冰绿眼珠一转,脸色发白,“难道是老爷犯事了?”
“没有。”
父亲大人其实一直在犯事,只是没人跟一个在翰林院呆了十几年的修撰计较而已。
冰绿松了口气:“不是老爷就没事了。”
想想府中别人也不可能招惹上锦鳞卫吧。
小丫鬟悄悄掀开门帘一角,打量着背影挺拔的赶车人,福至心灵,放下车帘转头对乔昭笑道:“那婢子就明白了,一定是因为姑娘长得美,那人想追求姑娘咧——”
锦鳞卫总不可能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咳咳咳——”车外响起剧烈的咳嗽声。
被抢了活计的车夫冷眼瞧着咳嗽得脸微红的年轻人,鄙视撇了撇嘴:就说是年轻人为了追求小姑娘故意凑上来吧?还拿他作伐子,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第127章 娇宠(Glsdead的灵兽蛋)
“黎姑娘,到了。”江远朝在黎府门前停下来,跳下马车,把马鞭塞回给车夫。
车夫一声不吭。
只要不少了他车钱,他还是很乐意助人为乐的。
马车帘子掀起,冰绿先出来,随后伸手扶着乔昭下了马车。
“有劳江大哥了。”乔昭欠了欠身,示意冰绿给车钱。
冰绿从荷包里摸出几枚铜板塞给车夫,又翻了翻,再摸出几枚铜板,放到了江远朝手里。
江远朝:“……”
乔昭没想到冰绿会有此举,忍笑冲江远朝道别:“江大哥,那我就进去了。”
江远朝也做不出来把几枚铜钱还回去的事,眼巴巴看着主仆二人进了黎府大门,垂眸盯着手心铜钱,哑然失笑。
他自愿给人家赶车,于是真被人家的小丫鬟当成车夫,还给了车钱,那丫鬟是有多嫌弃他啊?
车夫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很不高兴。
果然被这小子抢了活计,不然这些铜板都该是他的!
车夫眼中的怨念太明显,江远朝把铜板往车夫手里一塞,转身大步走了。
罢了,以后讨人嫌的事还是不做吧,只要那小姑娘别再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暗暗跟着来的亲卫见乔昭主仆安全回了家,于是回去复命。
“将军,那位姑娘已经到家了。”
“那就好,辛苦了。”把乔墨送到寇尚书府后才回到家的邵明渊听完回禀,点了点头。
“下去吧,到饭点了。”见亲卫不动,邵明渊摆了摆手。
亲卫依然没动:“将军,属下还有一事要禀告。”
“说吧。”
“那位姑娘是锦鳞卫的十三爷送回去的。”
十三爷?
邵明渊诧异扬眉。
接替了江五的新任指挥佥事?那个和他年纪仿佛的年轻人?
今天那人就出现在了人群中,还跟着他们上了山,对此,他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上面那位对他这个征北将军有了忌惮,有必要在他妻子出殡的日子派人来碍眼吗?
江远朝跟着黎姑娘做什么?
邵明渊略一琢磨,有了答案:难道是因为神医的缘故?不然堂堂锦鳞卫的正四品指挥佥事,好端端盯上一个小姑娘干什么?
看来对于那位黎姑娘,他也该上心些,不然真的出了事,却不好对神医交代了。
于是邵明渊吩咐亲卫:“以后多留意着黎姑娘的动静,有事就来禀报我。”
亲卫腰杆一挺腿一正,大声道:“将军放心,属下定然不辱使命!”
将军的幸福可就靠他了,别说锦鳞卫指挥佥事,就是那位指挥使,他也不怕!
邵明渊颇有些莫名其妙。
亲卫这表现,怎么好像要去暗杀鞑子首领似的?
“也不要太靠近了,黎姑娘毕竟是位姑娘家,和以前的情况不一样。”
“是,是,属下明白。”他当然会有分寸的,免得将军大人不高兴。
直到亲卫打鸡血一样出去,邵明渊依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一天下来他身心俱疲,晚饭也没吃,草草冲了个澡便歇下了。
江远朝回到江大都督府时,日头已经落了下去,只剩余晖映亮天空。
江堂正坐在厅里等他。
“义父。”
因为坐着,江堂的将军肚越发明显,原该是慈眉善目的样子,神情却是冷肃的。
“十三,你今天一大早去了哪里?怎么连衙门都没去?”
江远朝心中一凛,如实道:“去观冠军侯府出殡了。”
他当然知道,什么事只要义父想知道是瞒不过去的,只是没想到义父会对他的行踪如此注意。
见江远朝没有撒谎,江堂神情稍缓,问他:“为什么?”
“就是去看看热闹。”
“看看热闹?”江堂挑了挑眉,“一个出殡,能值得你一大早出去,这个时候才回来?”
江远朝垂眸:“十三一直挺好奇那位常胜将军。”
“那也不是你跟着人家出殡队伍上山的理由!”
江堂简直无奈了,他这个义子平时挺让人放心的,今天是中了什么邪?
“瞧瞧你干的事!跟着人家送殡队伍上山,还让人家冠军侯抓个正着,你让冠军侯怎么想?你跟我说你是好奇,别人可不这么认为,还以为是咱们锦鳞卫对冠军侯有什么想法呢!”
锦鳞卫得罪的人多了,多大的官都有,可这莫名其妙得罪人就太没必要了,更何况是冠军侯呢!
皇上虽沉迷修道,朝中大小事务都懒得过问,可对权力的掌控从来没放松过,他们锦鳞卫就是皇上的眼和手,顺着主子心意对谁都可以肆无忌惮,若是违背主子心意,那可就不妙了。
至少现在,皇上可没有动冠军侯的意思,甚至——
想想几位云英未嫁的公主,江堂暗暗叹了口气。
皇上的打算,要比世人想的远多了。
“是十三鲁莽了,请义父责罚。”江远朝单膝跪了下来。
“十三哥——”一身粉裙的江诗冉抬脚进来,见到厅中情景,不由一怔,提着裙角奔过去,一边去扶江远朝一边埋怨江堂,“爹,您这是做什么呀?十三哥才回来,饭还没有吃呢。”
江堂皱眉:“冉冉,我们在谈正事。”
江诗冉伸手拽住江堂胡须:“正事,正事,您说是正事重要,还是吃饭重要?”
明珠一般的女儿杏眼圆睁,江堂一颗心便软了下来,笑着挽救自己的胡子道:“吃饭重要,吃饭重要。”
江诗冉这才松开手,笑盈盈道:“这还差不多。十三哥,快起来——”
江远朝眸光低垂,看不出心中所想,却没有避开江诗冉伸过来的手。
江堂看在眼里,暗暗点了点头,这才道:“起来吧。先吃饭。”
江远朝从善如流站起来。
女孩子心思总是细腻的,察觉江远朝微妙的变化,江诗冉显然很高兴,笑着道:“我命厨子做了佛跳墙,爹,十三哥,你们等着,我催催去。”
等少女粉色身影消失在门口,江堂看着江远朝,意味深长道:“远朝啊,冉冉自小没了娘,没有那些大家闺秀娴静,都是我这个当爹的对不住她,所以难免宠爱些。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以后也替我多疼疼她。”
感受着江堂有如实质的目光,江远朝沉默片刻,颔首:“义父放心,这是十三该做的。”
“那就好。”江堂满意笑起来。
第128章 凭心
翌日,天忽然阴了。
乔昭带着昨日选好的上品净烟墨,坐着西府的青帷马车去了大福寺。
领着她前往疏影庵的依然是小沙弥玄景。
这些日子,玄景牙又掉了一颗,只要一说话便会露出两个黑洞,瞧着可爱又好笑。
为此,玄景没少被师兄们取笑,见了冰绿更是如临大敌,冲乔昭行了个礼,一声不吭走在前面带路。
冰绿偏偏不放过他,从荷包里摸出几块晶莹剔透还带着白色霜花的冬瓜糖,笑嘻嘻道:“小师父,冬瓜糖吃不吃呀?”
玄景看冬瓜糖一眼,把头摇成拨浪鼓。
不吃不吃,坚决不吃,上次就是因为吃糖,把牙吃掉了。
“真的不吃呀?这糖可好吃啦,清甜绵软,是我特意从百年老字号的点心铺子买来的呢。”
百年老字号?那岂不是比主持师祖还要老了?那百年点心铺子卖的冬瓜糖是什么味道的?
小沙弥目光追逐着冰绿手中的冬瓜糖,暗暗咽了咽口水。
冰绿看得直笑,把冬瓜糖用帕子包着塞进玄景手中,捏一把他的小脸蛋:“快吃吧,你最近没吃糖,牙不是照样又掉了一颗吗?”
小沙弥紧紧抓着冬瓜糖,小脸攸地红了。
女施主最讨厌啦!
看着小沙弥迈着短腿在前边走得飞快,冰绿咯咯笑起来。
等到了疏影庵前,冰绿被留在外面,乔昭跟着尼僧静翕走了进去。
“三姑娘今天来得早。”静翕露出亲切的笑容。
这位黎三姑娘来了数次,每次来过,师伯似乎都比往常开怀些。
“我看天有些阴,怕路上赶上雨,就早到了。”
“瞧着是有可能下雨呢。”静翕看了一眼天色,加快了脚步,把乔昭领进去。
“来了。”无梅师太放下拂尘,淡淡开口。
乔昭把净烟墨奉上:“昨天我去逛街,买了一方墨,带来给您用用。”
她说的自然又坦荡,便如许多寻常人家里懂事贴心的晚辈在外遇到合长辈心意的物件,买下来让长辈开心一般。
无梅师太很是受用,接过来看了一眼成色,露出淡淡的笑容:“不错,今天就用此墨抄写经文吧。”
“好。”
乔昭净手焚香,轻车熟路铺好纸,研墨提笔,开始抄写经文。
她坐姿笔直而端正,行云流水中时间缓缓而逝,却渐渐开始分神。
邵明渊虽说兄长没有大碍,可大哥并不是孱弱书生,哪里就至于昏倒呢?
是烧伤带来的后遗症,还是因为看她下葬,心里太过悲痛?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乔昭心疼不已,一个不注意一滴墨便落在宣纸上,瞬间晕染开来。
她提笔回神,盯着晕开的墨怔了怔。
身后无梅师太忽然开了口:“你今天有心事?若是心不静,还是不要抄写经书了。”
乔昭放下笔,转身,歉然道:“师太说的是。”
无梅师太打量乔昭片刻,问她:“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乔昭心下微暖。
以无梅师太的身份,这样问她,已是难得了。
无梅师太今天穿了一件灰色僧衣,明明素淡至极,却让她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明艳,而这样的明艳,在暗淡僧衣的映衬下,无端让人心生遗憾。
乔昭忽地想,当年,无梅师太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心情挣扎,才出家的呢?
不知怎么,乔昭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师太,如果有一个人,你很想见到他,关心他,偏偏因为身份而没有任何靠近的理由,那该怎么办呢?”
昨天若不是兄长晕倒,她几乎可以确定,能在那间茶舍见到他了,可偏偏就出了纰漏。
这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那她通过馥山社一步步接近寇家表妹们,从而寻找与兄长相见的机会,会不会再出意外?
她真的太想见到兄长了,甚至恨不得跑去尚书府,告诉兄长,她是乔昭,是他的妹妹乔昭。
可到底是不能的,她如今是黎昭,若是贸然行事,别人定然以为她是疯子,饱读圣贤书的兄长也不可能相信这般离奇的事。
除非——
乔昭蓦地想到一种可能:除非在与兄长长久的接触中,让兄长渐渐发现她与逝去的妹妹如此相像,从而主动产生这样的想法。
可问题又绕了回来,她有什么理由时时与兄长见面呢?
乔姑娘第一次觉得茫然。
无梅师太开了口:“要么忘了他,要么……忘了身份与理由,凭心行事。”
凭心?
无梅师太的话犹如当头棒喝,把乔昭心头茫然驱散。
是了,她怕什么?动摇什么?上天重新给了她生命,是给了她机会,而不是给了她枷锁。
一次失败,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只要兄长在,只要她在,总会有一天会实现她所想的。
“多谢师太,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无梅师太淡淡笑着把目光投向窗外。
忘了身份与理由,凭心行事,也可能会失败的啊。
只是后面的话,还是不要对这孩子提了。她失败过,希望这孩子能成功。
“师伯,九公主来了。”静翕进来禀报。
“真真?”无梅师太看一眼乔昭,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片刻后,等在疏影庵门外的真真公主被请进来。
“师太,真真可想您了,今天给您读经书可好?”
真真公主进来后一见乔昭就在无梅师太身旁,心中暗暗不悦,面上却挂着甜美的笑。
自从这丫头来陪师太抄写佛经,师太见她的次数都少了,实在是可恼!
“读吧。”无梅师太点点头,盘膝而坐。
见无梅师太没有拒绝,真真公主扬起笑容,跪坐在蒲团上读起经书来。
她声音甜美,吐字清晰,这样闭目听着无疑是一种享受。
一册经书尚未读完,就见无梅师太呼吸均匀,面色平静,已是入了定。
真真公主见状放下经书,小心翼翼退出禅房。
乔昭同样退了出去。
真真公主就站在外面等着,一见乔昭出来,便道:“你随本宫来。”
菩提树下,二人站定,乔昭平静问:“不知殿下找臣女何事?”
第129章 遇险
“本宫昨天看到你了。”真真公主伸手摘了一片菩提树叶,随手拈着,“在街上。”
“哦。”乔昭不大明白真真公主这话的意思。
“你和我表哥究竟是什么关系?”见乔昭语气淡淡,真真公主有些恼火,把揉碎的树叶丢到地上,目光灼灼盯着她,“不要把本宫当傻子哄,以我表哥的脾气,若只是因为好奇庙会表演油锅取钱,不可能对你如此热络。”
何止是热络,池表哥这些年来几乎就没和女孩子好生说过话,昨天在城门那里简直要让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担忧又无奈,哪怕被气到了依然狠不下心来的男子,会是她毒舌自大的表哥?
“你说话呀,心虚了?嗯?”真真公主拉长了尾音。
乔昭失笑:“臣女不知道,这些原来还需要向殿下汇报的。”
真真公主被噎得一滞,而后陡然沉下脸来:“大胆,本宫问你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乔昭收敛了笑意,规规矩矩道:“臣女与池公子,算是朋友关系吧。”
“朋友关系?”真真公主显然不相信,往前走一步,靠近乔昭,“怎么可能?我表哥会与你做朋友?你以为自己是谁?”
池灿那样的人,连她这个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居然会和这丫头做朋友?
“那总不会是池公子迷恋臣女的美色吧?”乔昭反问。
“就你?”真真公主不但没恼,反而笑起来,“别开玩笑了,若真论美色,我表哥才不会看上你。”
她明明比这丫头好看多了,表哥还不是对她视若无睹,又怎么会因为美色而对这还没长开的丫头另眼相待?
“那臣女就不知道了。殿下实在想知道,何不去问问池公子?”
问表哥?她才不去自讨没趣呢!
“总之你以后安分些,莫要使什么手段!”真真公主警告道。
她可忘不了,这丫头邪门得很。
“臣女知道了。”乔昭淡淡道。
“我问你,那天庙会上看到的油锅取钱,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真公主尽管对乔昭很恼火,可这个困扰她好些天的问题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因为油下是醋。”乔昭把缘由讲给真真公主听。
这就是让人无奈的地方,身份有时候什么都不算,可没了身份,却又万万不行的。
就像现在,她需要翰林修撰之女黎昭的身份,可是以这个身份,面对公主不低头是不行的。
或许,她应该让自己成为更重要的人,比如李爷爷那样的……
这个念头在乔昭心头忽然浮现,又压了下去。
“那你为何不去揭发那个骗子?”真真公主听完,质问。
果然是蒙骗人的把戏,那些行骗的人真是可恶。
少女语气淡淡:“不过是讨生活,愿者上钩而已,又何必断人生计呢?”
真真公主一怔。
她想反驳,不知为什么,又隐隐觉得眼前少女说的话有些道理,反而显得她这个当公主的咄咄逼人了,便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这时尼僧静翕走来,冲二人双手合十一礼:“二位施主,师太说天色不好,恐会落雨,让你们早些回去。”
她说着把两把伞递给二人。
乔昭与真真公主各自接过,与静翕告辞。
二人出了疏影庵,下山后各自上了马车。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又一直阴天,路上行人稀少,只有真真公主与乔昭一前一后两辆马车。
真真公主的车子行得快,很快便瞧不见了。
冰绿不停看着天色,连连催促车夫:“快一些,要落雨了呢。没看一同出发的马车,人家都走远了吗?”
车夫无奈苦笑:“大姐儿,这不能比啊,人家驾车的是什么马,咱这是什么马啊?”
西府日子并不宽裕,不过养了一个老车夫,一匹老马而已。
冰绿不好再说什么,悻悻道:“行了,尽量快一些就是了。”
她放下车帘,从荷包里翻出冬瓜糖递给乔昭:“姑娘,您一直没吃东西呢,吃几块糖垫垫肚子吧。咱家的马不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家呢,说不定要赶上雨了。”
乔昭接过冬瓜糖,掀起窗帘看了一眼,淡淡道:“雨马上要下了。”
冰绿探出头去看,有些不信:“真的呀?这天从一大早阴到现在,说不定会一直阴下去呢。”
“不会,很快就要下了。”
祖父身体尚好时喜欢带她与祖母游山玩水,对于天气变化颇为关注,她自然跟着懂了一些。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乔昭话音才落不久,忽然刮起一阵风,很快天上乌云翻滚,大雨磅礴而落。
车窗帘来回刮着,风雨呼呼往内涌。
冰绿手忙脚乱按住窗帘,见没有效果,干脆拿身子堵上。
乔昭把她拉过来:“不用,吹进来就吹进来吧,这样的雨,淋湿是难免的。”
“我怕姑娘受凉了。”
“不会的。”乔昭拍拍她的手臂,从随身荷包里摸出两粒药丸,一粒自己吃下,另一粒给了冰绿。
冰绿把药丸吞下去,好奇问乔昭:“姑娘,这是什么?”
乔昭笑笑:“吃了让你不会受凉的东西。”
“这么神奇啊!”冰绿瞄了系在乔昭腰间的荷包一眼。
那怪模怪样的荷包依然丑得碍眼,不过自从那天去女学开始,姑娘似乎就一直带着了,没想到里面还装了这样的好东西。
刚刚那枚药丸吃进嘴里甜津津的,入口即化,此时肚子里就暖洋洋起来。
姑娘可真是厉害啊。小丫鬟默默地想。
雨越发大了,这样的雨势,哪怕是坐着马车依然觉得难以前行,颠簸不已。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落下来,紧接着就是滚滚惊雷。
马车在风雨中艰难行了约莫一刻多钟,忽然停了下来。
“老钱伯,怎么了啊?”冰绿扯着嗓子问。
“三姑娘,前面路被挡了,是一棵树倒在了路中间。”车夫声音忽然拔高,“还把前面那辆车给砸到了!”
“什么?”冰绿吃了一惊,猛然挑开了车门帘。
风雨扑面而来,小丫鬟揉了揉眼睛,望着前方情景不由瞪大了眼睛。
第130章 夺车
一棵树横躺在路中央,真真公主所坐的那辆马车歪倒在路旁,有一侧已经砸出一个窟窿来。
让冰绿艳羡不已的那匹骏马早已嘶叫着跑远了,亲卫龙影一身狼狈,把真真公主护在怀里,而真真公主带来的宫婢则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啊——”冰绿惊叫一声,忙放下了车帘,安慰乔昭道:“姑娘别怕,别怕,前边出了一点小状况。”
见小丫鬟明明吓着了还拼命安慰自己,乔昭伸手拍了拍她,温声道:“我已经看到了。冰绿,你坐到这边来。”
越是慌张惊恐的时候,冰绿对自家姑娘越言听计从,闻言立刻坐了过来,把车门口让出来。
乔昭拿起雨伞,弯腰钻出车厢。
“姑娘,您干什么啊——”冰绿忙去拉乔昭。
乔昭回头:“你在车上别动,我下去看看。”
见乔昭撑起伞往外走,冰绿如梦初醒,忙跟了出去,一边去接乔昭手中的伞一边道:“那怎么行,姑娘去哪儿婢子都陪着您。”
外面大雨如注,油纸伞险些撑不住,乔昭没有多言,任由冰绿撑着伞,抬脚往前走去。
龙影见到后面停下来的马车,立刻抱着真真公主站起来,大步流星走过来。
隔着雨帘,他几乎没有停顿,直接抱着真真公主往乔昭的马车走去。
“哎,你干什么啊?”冰绿眼睁睁瞧着龙影把真真公主抱进马车,忍不住大喊。
真是可恶,天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那是她家姑娘的马车,这人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直接进去了?那位公主一身的泥水,还不把姑娘的马车弄得到处湿漉漉的啊!
冰绿有心追上去拦着,却发现乔昭大步往前走去,唯恐乔昭淋了雨,赶忙撑着伞跟上。
乔昭走到伏地的宫婢面前,蹲下去。
那宫婢双目圆睁,任由大雨冲刷着原本秀美的面庞,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斜插着一根树枝,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由浓转淡,很快就流到地上去,形成淡红色的水洼。
“姑娘,她,她是不是——死了?”冰绿一张脸煞白,颤抖着问。
她平时不怕蟑螂也不怕老鼠,别人都说她胆子比男孩子大,可再怎么胆大也没见过死人啊!
乔昭抿着唇,伸手搭在宫婢腕上,引来冰绿的惊呼:“姑娘,不要啊!”
乔昭收回手,声音在风雨中莫名有几分悲凉:“她死了。”
冰绿一张脸更白了,死死拽着乔昭衣角道:“姑娘,咱们快回去吧。”
“嗯。”乔昭站了起来。
若只是受了伤,她会尽力帮忙救治,既然人已经死了,那自然该由其主人处理。
这样想着,乔昭便转过身来,正见到龙影跳下她的马车,对呆若木鸡的车夫道:“过来帮个忙。”
龙影说完,伸手拽着车夫往她们的方向走来。
“他要干什么啊?”冰绿喃喃说着,猛然捂住了嘴,“天,他要把死人抬到咱们马车上吗?”
转眼的工夫龙影已经走到近前,却不是冰绿猜想的把宫婢抬到马车上,而是弯腰抱起横倒在路中央的大树一端,对傻站着不动的车夫冷喝道:“还不来帮忙!”
车夫如梦初醒,忙去帮忙。
在两个男人的努力下,大树被一点点移开了。
龙影浑身已经湿透了,直起身来擦了一把雨水,立刻大步流星返回去跳上马车,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扬起了马鞭。
乔昭扬眉不语。
冰绿却急了,又气又怒之下全然忘了恐惧,冲过去大声问:“喂,你是什么意思?”
“让开!”大雨中,龙影的语气格外冰冷无情。
冰绿干脆张开了双臂,气极道:“你这人还要不要脸,强占了我们的马车不说,现在还要把我们甩下不成?”
“我说了,让开!”龙影额头青筋直跳,已经高高扬起了马鞭,“再不让开,马车就直接过去了。三,二——”
“等一等。”因为冰绿生气冲过去质问,乔昭已经置身于雨幕中。她沉稳依旧,丝毫没有淋成落汤鸡的狼狈,淡淡问已经忍耐到极限的龙影:“公主殿下是不是受伤了?”
也许是少女沉静的气质抚平了急躁的心情,龙影紧绷着唇,回道:“不错,公主殿下腿受了伤,流血不止,必须立刻回宫医治。若是带上你们,会影响车速,姑娘请让开吧。”
乔昭一步步走向马车:“若是流血不止,那是割破了血脉,别说是这样的大雨天,就算晴天大道,赶回宫中救治也是来不及的。”
龙影一听,脸色更难看了,坐在马车上拽着缰绳的手指捏得发白,居高临下盯着走来的少女。
少女淡淡道:“你让开,我来给她止血!”
龙影下意识侧开身子,让乔昭上了马车,见她弯腰进去,这才反应过来,喊道:“等一下,姑娘你——”
少女转身,雨水把她一张素净的脸冲洗得干干净净,一双眸子如黑宝石般明亮耀眼。
“还不进来帮忙。”乔昭甩下一句话,弯腰进了车厢。
车厢里,血腥味浓郁。
真真公主捂着腿勉强睁眼,绝色的面庞苍白没有血色,已是有气无力。
乔昭目光下移,落在真真公主被匆匆包扎的左腿上,就见那里的衣料已经被鲜血与雨水湿透了。
她抬手去解绷带。
进了车厢的龙影见状立刻抓住乔昭手腕:“你做什么?”
“给公主重新止血包扎。”
“姑娘不要乱动,不然殿下血流更多,后果不是你能担得起的。”
乔昭凉凉看龙影一眼:“说得好像公主殿下现在没有流血似的。你松手,如果不想看到公主殿下血流尽而亡的话。”
“龙影,松……手……”阵阵眩晕袭来,真真公主咬着舌尖说道。
这丫头很是邪门,这个时候与其相信自己能撑到回宫接受御医救治,还不如相信这妖女呢。
龙影松开了手。
乔昭迅速解开碎布条充当的绷带,一手按住腿部伤口上面的某个位置,冷声吩咐龙影:“按着!”
龙影不敢犹豫,立刻按了上去。
乔昭伸手从荷包里摸出银针,不由分说沿着伤口刺入。
第131章 救治
明晃晃的银针刺入白皙娇嫩的肌肤,真真公主下意识想躲。
乔昭抬眼看她一眼,淡淡道:“殿下不想死,就不要躲。”
“你——”真真公主死死咬着唇,到底没了针锋相对的力气,艰难挪动眼珠,对龙影道,“龙影……打晕我……”
眼不见心不烦总行了吧!
龙影下意识看了乔昭一眼。
乔昭轻轻点头:“也好!”
训练有素的侍卫手抬起,利落把真真公主打晕了。
没了旁人干扰,乔昭动作迅速围着真真公主腿上伤口刺入一圈银针。
她动作太快,虽然只是刺入几根银针,等结束后额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
龙影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诧异不已。
这样熟练的动作,难道这位姑娘是医道高手?
乔昭微微松了口气,又从荷包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来,打开瓶塞,把淡绿色的粉末洒在真真公主伤口处。
“可以松开了。”
龙影默默松了手,目光一直盯着真真公主伤口,那里果然已经不再出血。
他诧异看着乔昭。
乔昭并不理会龙影的诧异,打开靠车壁而放的箱子,拿出一件中衣。
龙影见了忙移开视线,身后却传来少女沉静的声音:“麻烦把它撕了。”
龙影转过头来,接过乔昭递过来的中衣,脸颊微热,急忙把中衣撕成一条条的碎布。
乔昭看也不看,伸手接过布条,替真真公主绑好了伤口,而后从荷包里摸出一枚药丸,递过去:“把公主殿下唤醒,让她吃下去。”
龙影目光下移,落在乔昭腰间系着的荷包上。
那荷包样式有些古怪,看起来已经被雨打湿了,可是——
龙影抬眸,看着少女递过来的药丸。
药丸是淡红色的,看起来很干燥。
湿了的荷包,里面药丸却是完好的,莫非这荷包另有玄机?
察觉龙影的困惑,乔昭大大方方道:“荷包里面缝了一层鱼皮,所以不会湿。这药丸是驱寒的,公主殿下淋了雨还出这么多血,身体虚弱,若是寒气入体就更糟糕了。”
龙影默默垂了眼。
黎姑娘这般坦然,倒显得他小人行径似的。
他伸手在真真公主后颈某处按了按,真真公主幽幽醒来。
“龙影?”真真公主眨了眨眼。
“殿下,血已经止住了,您把药丸服下吧。”龙影把淡红色的药丸递到真真公主唇边,问乔昭,“车上有水吗?”
还真是不客气。
不过乔昭也懒得与一名侍卫计较,他们的责任便是保护公主安全,若是公主出了事,恐怕一条命都不够偿的,急切之下行事难免过分了些。
“冰绿,给公主殿下倒水。”
西府马车虽远不及公主车驾奢华舒适,茶水还是有的。
“嗳。”冰绿挤进来,狠狠瞪了龙影一眼,倒了一杯水过来递给他,“喏,你要的水!”
真是无耻,抢了她们的马车,到最后还不是要靠她家姑娘帮忙,结果这人还瘫着一张脸,活像姑娘这样都是应该的。
龙影知道先前作为有些过分,默默接过水杯,替真真公主喂水。
真真公主蹙眉盯了淡红色药丸片刻,张开嘴吞了下去。
药入口即化,化作丝丝缕缕的热气在小腹流动。
真真公主恢复了一些力气,问龙影:“彩英呢?”
龙影顿了顿,回道:“殿下,彩英死了。”
“死了?”真真公主一愣,好一会儿,颤了颤睫毛,喃喃道,“竟然死了……她人呢?”
“外面,地上。”
“把她放到车上来。”
龙影一动不动:“殿下,马车太小,路又不好走,带上她会耽误您回宫救治的。”
“把她放到车上来!”真真公主重复一遍,加重了语气,见龙影依然不动,怒道,“龙影,你聋了吗?本宫说的话听不见?彩英是为了救本宫才死的,难道你要本宫把她的尸体就弃在这大雨天的荒郊野外里?”
那时他们的马车到了此处,忽然一道闪电劈下,路边的树就压了下来,马跟着惊了,若不是彩英护着她,想必此时出事的就是她了。
“遵命。”龙影见真真公主动怒,低头下了马车。
冰绿一听要把死人抬到车上来,脸色难看非常,面对公主又不敢太冒失,只得拼命拉乔昭衣角。
真真公主这才看向乔昭,有气无力道:“放心,本宫回头会赔你一辆新的马车。”
“可以。”乔昭平静道。
也许是死过一次,再加上本就随着李爷爷学了十多年的医术,她对尸体并没有寻常人的忌讳。
可以说,通过此事,反而觉得这位公主品性尚过得去。
只是——
乔昭环视车厢一圈,心道:这么多人挤在这辆小小的马车上,又是如此恶劣的天气,等回到城中不知该是什么时候了。
“姑娘——”一听乔昭同意了,冰绿大急。
怎么能和尸体共处一室呢?
乔昭看向小丫鬟,宽慰道:“别怕,就当她还活着,只是睡着了而已。”
冰绿:“……”还能这样算吗?
真真公主闪了闪眼神,望着乔昭道:“本宫的腿……也多谢了。”
“公主没事就好。”乔昭笑了笑。
真真公主这才注意到乔昭浑身都湿透了。
夏日衣衫单薄,对方穿的又是素色衣裙,此刻紧贴在身上,显出少女纤细的身段来。
真真公主低头,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没这般狼狈过的真真公主脸有些发热,看着对方平静的眼神,却诧异极了。
她就一点……都不会害羞吗?
这时,龙影抱着彩英的尸体上来,把她放在了车门口的位置,回禀道:“殿下——”
他才开口,真真公主就变了脸色,喝道:“快出去!”
龙影愣了愣。
因为公主突然遇险而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下的小侍卫显然没注意到什么。
“出去啊,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吗?”
可怜一心为主的小侍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公主殿下吼了出去,到了外边被雨水一淋,这才猛然回过味来。
其实他刚刚什么都没注意到,不知道公主殿下她们信吗?
尴尬不已的小侍卫劈手夺过车夫手中绳索,扬起了马鞭。
第132章 超载
马车缓缓而动,在雨中艰难前行,那匹老马每往前走一步腿肚子就会打颤,让被龙影挤到一旁的车夫看得提心吊胆。
车厢里,真真公主双手环抱胸前,轻轻咬了咬唇:“你——”
你就不害羞吗?
这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人家刚刚救了她,这点良心她还是有的。
“你有没有能换的衣裳?”真真公主改口问道。
“冰绿,把衣裳拿给殿下。”
一般的大家闺秀出门,总会多备一套衣裳应付突发情况,乔昭自是不例外。
冰绿心中不情愿,可对方是公主,除了答应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暗暗嘟着个嘴把箱子里的衣裳拿出来奉上。
真真公主盯着那套素色衣裳,很有些嫌弃,不过再怎么嫌弃也比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强,便勉强对冰绿道:“帮本宫换上。”
冰绿看向乔昭。
乔昭轻轻颔首。
这位公主受了伤,又是这样的大雨,哪怕服用了她的驱寒丸依然不保险,换上干爽衣裳当然更好。
冰绿心中有些难受。
姑娘好可怜,公主好讨厌!
小丫鬟黑着脸,默默给真真公主换上干衣裳。
换下了湿漉漉的衣裳,真真公主顿时觉得舒服多了,靠着车壁缓了缓,问乔昭:“你怎么不换?”
冰绿实在忍不住了,插口道:“只有一套衣裳,给殿下换了,我们姑娘哪里还有衣裳可换?”
真真公主微微一怔。
公主出行,自然不会只带一套备用衣裳。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衣裳,好一会儿看向乔昭,嘴唇翕动,轻声道:“谢了。”
对面的少女依然神色平静,语气淡淡:“殿下还是闭目休息吧,等一会儿就会觉得伤口疼了,需要好体力才能坚持回去。”
真真公主听得一怔,这才后知后觉想到,她昏迷前还疼得说句话都万分艰难,再醒过来,似乎一直没感觉到疼。
她低头看向受伤的左腿。
新换的干爽衣裳遮住了绷带,连那些斑斑血迹也遮掩了,若是旁人看来,丝毫看不出她受了伤。
“我现在怎么不会觉得疼?”
“哦,很快就会疼了。”
真真公主:“……”
她脑子又没问题,完全没有盼着赶紧疼的意思!
“本宫是说,怎么会觉不出疼来?”
“因为替公主止血时银针刺入了某些穴道,可以暂时缓解疼痛,不过只能缓解很短的时间而已。”
所以李爷爷从数年前心心念念的,就是把传说中能让人全程感觉不到疼痛的麻沸散研究出来,只是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主药,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乔昭一时有些出神。
麻沸散啊,那是上古医书中提到的神奇药物,若是真被李爷爷研究出来,该会造福多少人,特别是那些为保卫大梁受伤流血的将士们。
乔昭在出神,真真公主望着她,同样在出神。
这位黎三姑娘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呢?她和那些贵女们,似乎一点也不一样。
真真公主目光落在乔昭身上的湿衣上。
黎三姑娘把唯一一套干爽衣裳让给她,她并不奇怪。
以她公主的身份,难不成对方还敢自己换了干衣裳,而让她穿着湿衣裳?就是把这辆马车让给她坐,她亦不会觉得如何。
可是,怎么会有女孩子穿着湿衣裳,在男人面前一点不羞怯的?
可偏偏,对方的那种不害羞不但不让人觉得没脸皮,反而有种坦荡的风度,会让想到这些的人觉得自己心思不够纯正,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真真公主越想越懊恼。
她就说,这位黎三姑娘很邪门!
疼痛突兀而来,真真公主闷哼一声,按向大腿伤口周围,瞬间白了脸。
“觉得疼了吧?”乔昭回神,问道。
“对……”真真公主咬牙,不再吭声。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这丫头面前惨叫连连很丢脸。
“对了,本宫还不知道——”
真真公主话还没问出口,马车忽然往下一沉。
天翻地覆的那一刻,真真公主与冰绿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龙影动作快若闪电,在车厢翻倒的一瞬间抱住真真公主跳下了马车,把她牢牢护在怀里。
千钧一发间,乔昭下意识死死抓住车壁,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糟糕,一定是人太多,超载了!
冰绿直接栽了出去,摔在地上,好在泥路是软的,摔得并不重,可随后一个黑影跟着翻下来,砸在了她身上。
“啊——”冰绿惨叫一声。
她回了神,终于看清砸在身上的是什么,第二声惨叫响彻云霄。
乔昭扶着稳定下来的车壁探头往外看,就见那死去宫婢的尸体正压在冰绿身上,可怜的小丫鬟正手忙脚乱把尸体往外推,大概是太害怕了,尸体反而牢牢压着她纹丝不动。
乔昭眸光一转,看到龙影护着真真公主躲在了路边枝叶茂盛的大树下,而车夫正死死拉着绳索不让那匹老马挣脱,一时半会儿竟无人去帮冰绿一把。
乔昭叹了口气从歪倒的车厢里爬出来,走到冰绿面前,蹲下帮忙。
她这幅身子原就纤细柔弱,年龄又小,哪里有什么力气,使劲拽了拽都没拖动,只得温声安慰冰绿道:“冰绿,你别慌。你不是力气很大吗,冷静下来一用力就能把尸体推到一边去了。”
冰绿险些哭了。
姑娘也知道是尸体啊,她现在手软脚软,哪还有力气啊。
“冰绿,你想想看,万一这时候被压着的是我呢?”
乔昭一句话让冰绿瞬间爆发了,手上一用劲把尸体翻到了一侧去。
总算是得救了!
冰绿松了口气,忽然觉得安静得过分,定睛一看,不由大惊。
那宫婢的尸体正好扑到姑娘腿上,把姑娘整个人给扑倒了!
天呀,她可怜的姑娘啊!
腿上压着尸体躺在泥地里的乔姑娘一脸生无可恋。
她刚刚为什么要做那种假设,一定是脑袋被那匹老马踢了!
雨水模糊了人的视线,乔昭眨眨眼,看到一双高帮白底皂靴出现在眼前。
靴子的主人蹲下,拨开尸体,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第133章 挡风雨
看着视线上方的那个人,乔昭一时有些呆了。
邵明渊?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年轻的将军穿着一袭蓑衣,头戴斗笠,雨水顺着帽檐汇成直线落下来。
他偏开头,把斗笠摘下,戴在了乔昭头上。
乔昭一直保持着见了鬼的表情愣愣看着他
这人神出鬼没啊!
而且,他又抱陌生小姑娘了!
乔姑娘怔怔想着,水杏般的眼中满是茫然,犹如笼罩了一层带着晨曦露珠的薄雾。
邵明渊想:这小姑娘可真轻,好像还不及他常用的大刀重,这样抱着如捧着羽毛一般。
走至开阔的路旁,邵明渊问:“黎姑娘,你有没有受伤?自己可以站住吗?”
“当然。”乔昭回了神,心情复杂道。
她只是被尸体扑倒了,不是伤了脚。
邵明渊闻言立刻把乔昭放了下来,视线始终没有往她身上落,而是低头把蓑衣解下,披在了她身上。
那蓑衣也是冷的,好像感觉不到原来主人的温度,只能隐约闻到极淡的似乎被冰雪洗涤过的皂荚味道。
蓑衣把雨尽数隔离在外。
乔昭静静看着邵明渊身上的白袍瞬间被雨淋得湿透,服帖在身上,显出颀长矫健的线条,轻轻移开了视线。
邵明渊却没再与乔昭说话,而是转了头,对抱着真真公主躲在大树下的龙影喊道:“兄台,这样的雨天是不能站在树下的。”
“为什么?”龙影没有做声,回过神来的冰绿下意识问。
年轻的将军并不在意问话的是谁,解释道:“因为有可能被雷劈——”
他话音才落,一道闪电划破雨幕,带着雷霆气势汹涌而下,把众人不远处一株碗口大的树击中。
那棵树火星四冒,冒着白烟轰然倒地。
乔昭:“……”刚刚她以为自己就够乌鸦嘴了,没想到这人比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龙影快若闪电抱着真真公主从躲雨的繁茂大树下窜出来,站定后回头看看安好的大树,心有余悸。
刚刚若是劈中了这棵树——
龙影诧异看了邵明渊一眼,开口道:“多谢侯爷。”
怀中呻吟声传来,龙影立刻低头:“殿下,您怎么样了?”
“疼——”真真公主一张脸雪白,几乎要透明了一般。
龙影立刻看向真真公主左腿伤口处,那处果然又渗出鲜血来。
再顾不得和邵明渊多说,龙影抱着真真公主一个箭步来到乔昭面前,语气急切:“黎姑娘,殿下又出血了,请您快些给她施针!”
乔昭上前掀起真真公主衣裙,解开绷带看了伤口处一眼,神情凝重摇了摇头:“金针止血术对同一处伤口只能施展一次,再施展效果就不大了。”
“那怎么办?”
乔昭抬手把斗笠摘下,塞进龙影手里,嘱咐道:“替公主遮着伤口!”
斗笠勾了一下绑发的珠链,雨顷刻间把她的发髻冲散,黑而长的发披散下来,如海藻般落下。
乔昭抬手把垂落到额前的发抿到耳后,手伸进蓑衣摸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塞把淡绿色的粉末洒在真真公主处。
而后她干脆解下蓑衣,示意龙影接过去替真真公主挡雨,然后双手用力撕扯着自己衣摆。
她力气小,撕扯了好几下徒劳无功,不由咬了唇。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忽然伸过来,利落把裙摆扯下了一条。
乔昭抬眸,迎上邵明渊黑沉的眼,淡淡道:“谢了。”
她接过布条迅速替真真公主包扎,鲜血很快把淡青色的布条染透了。
邵明渊见状立刻把身上白衣扯下几条递了过去。
乔昭头也不抬,顺手接过布条替真真公主绑了一层又一层,最后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整个过程中,真真公主死死咬着唇,攀着龙影肩头的双手死死掐进对方肉里去。
她看了看乔昭,又看了看邵明渊,终于昏了过去。
“殿下!”龙影脸色攸地变了。
“龙侍卫。”乔昭喊他,神情肃穆,“你必须尽快把公主殿下送回宫去!”
龙影抱紧了真真公主,看向路旁。
那辆超载的马车已经歪倒在地上散了架,而那匹老马连带着车夫早已不知所踪,显然是马惊了奔逃,车夫追过去了。
那一瞬间,明明急切万分,龙影却莫名闪过一个念头:黎姑娘家一定很穷吧,这是什么破马车啊?
“骑我的马。”邵明渊不知什么时候牵过一匹白马,把缰绳塞入龙影手中。
龙影眼睛一亮。
他是公主亲卫,见过多少好马,冠军侯这匹马无疑是上品千里马。
“谢了!”龙影顾不得多说,抱着真真公主翻身上马。
那马却很不情愿,站在原地不动,用马脸蹭着邵明渊的手,满是委屈。
年轻的将军神色温柔下来,轻轻摸了摸马脸,低声哄道:“飞影乖,回来给你吃糖。”
话音落,他轻轻一拍马腹,白马载着龙影二人疾驰而去。
雨落不停,模糊了人的视线,很快就见不到白马的踪影。
乔昭收回目光,微微松了口气。
真真公主只要能尽快赶回宫中,就不打紧了。
精神松懈下来,冰冷的雨落在身上,乔昭这才感觉到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姑娘——”冰绿挽住了乔昭手臂,满是心疼,“您把斗笠和蓑衣都给了公主,您怎么办呀?”
姑娘自小体弱,这样淋了雨,回去定然会生病的。
“无妨。”眩晕感袭来,乔昭咬了一下舌尖恢复清醒,温声安慰着冰绿。
她伸手往荷包里摸了摸,驱寒丸却没有了。
那荷包里分了好多暗袋,放了各种应急的小玩意,不过每一种份量都不多,只是以备万一的。
只能等回府再调理身体了。乔昭忍着不适想。
“马车散架了,树下不能躲,这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冰绿焦急不已。
“你们等等。”邵明渊出声。
乔昭不由看向他。
年轻的将军走到一棵树前,忽然纵身而起,双腿交错踩在树干上,待落地时,手中拿满了宽大的树叶。
他低着头,修长十指翻飞,很快就编出一个大大的草帽,抬手按到了乔昭头上,而后垂眸继续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