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避雨处
邵明渊很快编出第二顶帽子,递给冰绿。
冰绿接过帽子,险些热泪盈眶。
冠军侯居然给她一个小丫鬟编了草帽,简直是无法想象!
嘤嘤嘤,忽然觉得会编草帽的冠军侯比美美的池公子更适合她家姑娘,至少下雨时忘了带伞也不怕了!
“黎姑娘,你们先站在这里等一等。”雨中,年轻的将军眉梢眼角挂着雨珠,衬得一张脸越发白,是一种冰玉般的白皙,眼下有着淡淡的青。
乔昭想:这样的天气,他应该更不好受吧?
她没有出声,看着他转身走向散架的马车,弯下腰去扶起木板。
“姑娘,冠军侯要干什么啊?”冰绿睁大眼睛看着邵明渊的动作,不由捂着嘴吸气,“天,他该不会要把马车修好吧?”
又会编草帽又会修马车的冠军侯简直完美啊,她都要替她家姑娘爱上他了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她。
冰绿转了头,大惊:“姑娘,您怎么啦!”
乔昭痛苦地按住腹部,勉强吐出一句话:“有些冷。”
这个身子太娇弱了,哪怕调理好了肠胃,依然是弱不禁风。
邵明渊闻声抬头,放下手中活计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怎么了?”
他个子高,低头问时,雨珠顺着脸颊流下来,悄无声息没入衣领中。
乔昭捂着腹部,冷汗与雨水混着往下淌,苍白着唇已经说不出话来。
冰绿急哭了:“侯爷,我们姑娘说冷。”
邵明渊深深看着默不作声的少女。
这样的神态他很熟悉,想必黎姑娘此时不只冷,还很疼。
“忍一忍。”邵明渊转了身,大步走向马车,叮叮当当一阵响,把断掉的车辕绑好了。
他走了回来,道一声“得罪了”,俯身抱起乔昭向着马车走去。
冰绿愣了愣,抬脚跟上。
邵明渊把乔昭放到了车上。
此时的马车因为车壁散了架被邵明渊拆了,已经成了无厢的,倒好似庄稼汉们赶的大车。
邵明渊看向冰绿,问她:“能自己走吗?”
冰绿有些懵,连连点头。
冠军侯把姑娘放到马车上干什么?已经没有马了啊。
而后,冰绿吃惊捂住了嘴巴,眼睁睁看着邵明渊双手拉动马车往前走出数丈,这才如梦初醒追了上去。
乔昭腹痛如刀绞,默默看着拉车的人,心绪复杂。
这个低头拉车的男子,仿佛和那日城墙下表情冷然,一言不发射杀了她的男子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可这两个人影又渐渐重叠了。
战场上的邵明渊,此时的邵明渊,每一面都是真实的,只是面对着不同情况时的选择不同。
而她有生以来唯二的两次狼狈,那一次,他杀了她;这一次,他救了她。
乔姑娘迷迷糊糊地想:她可能真的可以原谅他了。
马车被拉着偏离了大路,随着路变得狭窄,渐渐难以前行。
邵明渊停下来,缓缓把车放下,走到乔昭面前。
“黎姑娘,前面不远处有屋舍,我带你先去避雨吧,等雨停了再赶路。”
乔昭忍着难受,轻轻颔首。
以她此刻的身体状况,真的强撑着回城,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邵明渊俯身再次把乔昭抱了起来,冲冰绿点点头,抬脚往前走去。
三人沿着山路上去,果然有一座屋舍掩映在葱郁草木中。
那屋舍并不大,屋檐下挂着一串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红辣椒,还有一只碗口大的铜铃来回晃动,风雨遮掩了铃声。
乔昭仰头看着邵明渊,因为说话费力,只眨了眨眼睛。
邵明渊却好似明白她心中所想,解释道:“走过这条路,无意中看到有反光。”
他说得简洁,乔昭却瞬间明白了。
京城这边的人有个习惯,若是居住在人烟稀少处,尤其是一些猎户的居所,通常会在屋檐下挂上刻着福纹的铜铃辟邪。
天好的时候,铜铃被太阳一照有了反光,曾经路过的邵明渊不经意间看到山林间反光,从而猜测到此处有屋舍。
这人可真是心细,也不知今天怎么会遇到他呢?
莫非,他是去大福寺的,一个人?
乔昭垂下眼眸,掩去所思。
也不过是一个闪神间,邵明渊就抱着乔昭来到屋舍门前,扬声问:“有人在吗?”
片刻后,门开了,一个身材精壮的中年汉子出现在门口,语气戒备:“什么事?”
“在下……”邵明渊迟疑了一下,道,“在下与舍妹前往大福寺拜佛,不料回途中赶上大雨。舍妹身子弱,淋不得雨,还望兄台能给个方便,让我们在贵地避雨取暖。”
他说完,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
中年汉子眼睛一亮,伸手把碎银子接过来,嘀咕道:“这样的天出门拜什么佛啊,进来吧。”
邵明渊三人进了屋,发现屋内还有一名年轻些的男子。
那人站了起来。
中年汉子开口道:“这是我兄弟,这里是我们打猎歇脚的地方。”
他说着扭了头对年轻男子道:“他们是路过来避雨的。”
年轻人笑了笑,目光从浑身湿透的冰绿身上掠过,又看向乔昭。
邵明渊侧了侧身子挡住投来的视线,淡淡看向他。
年轻人挠了挠头,显出几分憨厚来:“这里还放着我们哥俩一些干爽衣裳,你们要不要去换换?不过没有姑娘家穿的。”
中年汉子附和道:“对,要是不嫌弃就先换上吧,我去烧火,煮些热汤来。”
“那就多谢了。”
中年汉子领着邵明渊三人进了里面的房间,从做工粗糙的柜子里翻出两身衣裳和一条脏兮兮的手巾:“只有两套——”
邵明渊接过来递给冰绿,开口道:“多谢,请兄台把外边墙上挂的虎皮卖给在下吧,舍妹淋雨冻着了。”
怀中少女越发冰冷的身子让他有些担忧,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尽管少女一直在瑟瑟发抖,却由始至终安安静静的。
“哦,没问题,就是这虎皮不便宜——”
“无妨,这些够了吧?”邵明渊递过去一块银子。
“够了,够了。那你们先忙,我去煮汤。”中年汉子攥着银子出了门。
第135章 活着
冰绿抱着衣裳,用两根手指头捏着那条脏兮兮的手巾,一脸嫌弃地道:“这是两个大男人穿过的衣裳啊,怎么给姑娘穿?还有这条手巾,简直脏死了——”
邵明渊转过身来,弯腰把乔昭轻轻放在椅子上。
乔昭靠坐在干燥的椅子上,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轻声却坚定对冰绿道:“可以穿。”
曾经死去过,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别说是猎户穿过的衣裳,就是更令其他女孩子们难以接受的事,只要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她都是可以接受的。
她要活着,替死去的家人更好地活下去,查明那场大火有无蹊跷,看着兄长脸治好的那一天。
邵明渊深深看了乔昭一眼。
他以为,他要费一些力气劝说这位黎姑娘的。
他出身勋贵之家,自然耳濡目染贵女们对饮食起居多么讲究,别说是陌生男人穿过的旧衣裳,恐怕就是崭新的都难以接受。
可他偏偏在北地呆了七八载,见惯了那些为了活下去而不惜一切代价的普通百姓们,见惯了在鞑子的践踏下失去了所有尊严的女子们,还有为了保卫身后的家园在战场上洒尽热血的将士们。
除去生死,无大事。
当很多生命明明那样顽强的想活下去而不能时,当有些生命明明很无辜他甚至要亲手扼杀时,他更能体会这句话。
黎姑娘和他印象里的京城贵女们很不一样。年轻的将军想。
“把手巾给我。”邵明渊伸手从冰绿手中接过脏兮兮的手巾,对乔昭道,“等我一下。”
他转身出了门,大步走向厨房。
年轻的猎户已经开始生火。
“有热水吗?”
年轻的猎户有些意外邵明渊的出现,怔了怔才道:“有,有!”
他放下烧火棍站起来,往身上擦了擦手,提起水壶问邵明渊:“要喝水吗?才烧开不久的,不过只有吃饭的碗——”
“劳烦给我拿一个水盆。”邵明渊语气温和。
年轻猎户听了,忙寻来一个木盆递给邵明渊。
邵明渊接过水壶,在木盆里倒入一些热水冲洗了一下,接着注入小半盆热水,把那条脏兮兮的手巾放了进去。
年轻的猎户见了,不好意思道:“洗不干净了。”
邵明渊垂眸,一遍一遍搓洗着手巾,等木盆里的水变得污浊,倒出去重新换过,这样用了三盆水,那条手巾总算洗得发白了。
他把手巾拧干,对年轻猎户道了谢返回乔昭那里,把还带着热气的手巾递给冰绿,淡淡道:“赶紧给黎姑娘换上干衣裳吧,换好了出来叫我,我就在门外守着。”
他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冰绿攥着那条温热的手巾,不由看向乔昭:“姑娘——”
乔昭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咬了咬舌尖对冰绿点头:“换!”
冰绿一听,再不迟疑,忙把乔昭身上的湿衣脱下来,捏着手巾又犹豫了一下:“姑娘,冠军侯好像把手巾洗了——”
所以您真的不嫌弃吗?
“啰嗦,给我擦干!”乔昭又冷又疼,没了多少力气,只得瞪了冰绿一眼。
冰绿心一横,拿起手巾替乔昭擦干,从两套衣裳里挑了稍微干净的一套给乔昭换上了。
干爽的衣裳穿上身,乔昭顿时有种活过来的感觉,轻声吩咐冰绿道:“把我脱下来的衣裳拧干,给我把头发包起来。”
这些活计冰绿做起来没有问题,很快就帮乔昭包好了头。
“你也换一下吧。”乔昭按着腹部道。
“婢子——”冰绿看了另外一套衣裳一眼,摇摇头,“婢子还是不换了。”
嘤嘤嘤,姑娘为什么有勇气穿啊!她宁死不换!
“换上!”乔昭语气坚决。
小丫鬟忙把衣裳换上了。
虽然她很有原则,宁死不穿臭男人的衣裳,但姑娘的话死也要听啊。
乔昭满意笑笑,抬眸望一眼门口,轻声道:“请邵将军进来吧。”
“嗳。”冰绿应了,抬脚往外走,心中却有些纳闷:为何姑娘和冠军侯不叫侯爷,一直叫邵将军呢?明明侯爷听起来更威风些。
冰绿来到门口,就见邵明渊手中拿着一张虎皮立在那里,目光一直盯着厨房的方向。
听到动静邵明渊转头,把虎皮交给冰绿:“让黎姑娘围上吧,我去厨房等着热汤。”
冰绿抱着虎皮进屋,给乔昭披上。
瞬间被温暖包围,连腹痛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而缓解了,乔昭完全不在意虎皮传来的淡淡腥臭味,舒了口气。
她手指轻轻动了动,把虎皮拉得更紧。
见乔昭脸色好看了些,冰绿悄悄松了口气,恢复了活泼本性,小声道:“姑娘,邵将军去厨房等热汤了。”
乔昭抬了抬眉,没有说话,目光投向门口。
厨房里,两名猎户正忙碌着,见邵明渊过来了,中年猎户扭头道:“公子,您先歇着去吧,喝点热水暖暖身子,等汤好了我给你们端过去。”
“不用了,我正好烤烤衣裳,等汤好了我端过去就行了。”邵明渊走过去蹲下,接过年轻猎户手中的烧火棍。
他低垂着眉眼,认真拨弄着火堆。
两名猎户互视一眼,悄悄转了身往外走。
“二位还是和在下待在一起吧。”邵明渊头也没回,淡淡道。
两名猎户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公子还有什么事吗?”中年猎户问。
这一次,邵明渊回过头,语气温和:“并没有,在下很感谢二位的帮助,想与二位兄台随便聊聊。”
他说完,转过头去,低头继续烤着湿透的衣裳,心中却叹了口气。
这两个猎户虽看起来忠厚,对他来说,神情遮掩却太拙劣了,和那些在北地遇到的伪装成大梁百姓的细作相比相差甚远。
是黎姑娘与侍女的狼狈让他们忽然起了色心,还是他给出去的银子让他们陡然生出贪欲?
财色动人心,他能做的,就是不给他们犯错误的机会,彼此好聚好散。
可惜站在邵明渊身后的两名猎户却不这么想,二人以眼神交流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露出狰狞表情。
第136章 如何选择
年轻的猎户抡起一条木棍,照着邵明渊后脑勺打去,中年猎户则拿起了菜刀。
邵明渊头一偏,惯性之下木棍打在了灶台上,发出一声巨响。
房间里的乔昭听到动静,吩咐冰绿:“去看一看。”
冰绿跑到厨房门口,不由捂住了嘴,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他们,他们——”
邵明渊一脚踩着年轻猎户,一手揪着中年猎户,神色平静吩咐冰绿:“把墙角的绳子拿过来。”
猎户住的地方,自然是不缺绳子的。
“呃。”冰绿晕乎乎应了,拿来绳子递过去,脑袋还是懵的,见邵明渊一言不发把两个猎户五花大绑,下意识问道,“邵将军,您怎么把他们绑起来了啊?”
将军?
两名猎户面面相觑,目露恐惧,连挣扎顿时都停了下来。
邵明渊抬了抬眉:“把汤盛了,给黎姑娘送过去。”
见他神情冷凝,冰绿忽然不敢多言,盛了两碗热汤赶忙走了。
“你,你是将军?”中年猎户面色如土。
绝对的实力差距让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抗的勇气,知道眼前人的身份,更是一脸绝望。
“早知我是将军,二位就不会动手了?”
两名猎户点头如小鸡啄米。
邵明渊失笑:“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今天就要死在你们手里了吧?”
两名猎户浑身一僵,冷汗冒了出来。
“杀了我,你们打算怎么处置那两位姑娘呢?”邵明渊平静问,眼神却格外幽深。
“我们,我们就只是一时起了贪心,想弄您的银子,对那两位姑娘绝对没有别的心思啊!”年轻猎户忙辩解道。
邵明渊笑了笑,抬手指指自己的后脑勺:“小兄弟,你是照着我这里打的,要是打准了,我此时就是一具脑浆迸裂的尸体了。出手这么狠,你想让我相信你们能放过那两位姑娘?”
这也是邵明渊动怒的原因。
倘若年轻猎户不是对着他后脑勺打,只存了伤人的心思,还有可能是图财,可一上来就下这样的狠手,把唯一的男子解决后,目的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求将军饶命啊,我们就是一时贪心,平时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啊!”两名猎户连连讨饶。
邵明渊不再理会二人,低了头安静烤着身上衣裳。
冰绿端着热汤回屋,喂给乔昭喝。
乔昭双手捧着碗,几口热汤下肚,让她有了说话的力气:“厨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邵将军把那两个猎户给绑起来了。”
“哦。”乔昭垂眸又喝了一口热汤。
冰绿眨眨眼:“姑娘,您都不好奇吗?”
乔昭抬起眼帘,汤的热气扑到面上,让她的双颊有了一些红晕,“好奇什么?邵将军那样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听到冰绿说邵明渊去厨房等热汤,她便猜测,邵明渊可能觉得那两个猎户有问题,不然他一个行军打仗的将军,是有多闲,喜欢守着厨房啊。
如今看来,他没有料错,她也没有猜错。
“姑娘——”冰绿咬了咬唇,期期艾艾道,“婢子觉得,邵将军可能生气了。”
“怎么?”
“邵将军一直温和又亲切,可刚刚婢子问他为什么把人绑了起来,他神情一下子就严肃了,您看这不是生气了吗?可婢子也不觉得问问就哪里不对了,换谁忽然看到人被绑起来不问呀?”
小丫鬟说完,呆了呆:似乎她家姑娘就不会问。
乔昭转了转碗暖手,看着冰绿叹气:“你是不是叫破了他的身份?”
冰绿愣了愣,低头:“婢子喊他邵将军。”
“这就是了,你叫破了他的身份,他如何处置那二人是好呢?放了他们?可那二人定然是对咱们图谋不轨,因为遇到的是邵将军才没有得逞,可若是普通人,恐怕就被他们害了性命了。这样的人,现在放了,焉知以后不会再祸害别人?就算他们真的只是临时起意第一次做坏事,如今已经知道了邵将军的身份,把他们放了,万一到处乱说怎么办呢?”
虽然不明白邵明渊为何对顶着黎昭身份的她如此关照,可她笃定,那人是不会让人败坏她名誉的。
冰绿已经听傻了,喃喃道:“要是不放呢?”
“不放?”乔昭望着门口笑笑,“那可能只能杀掉了,可这样做,也许邵将军心里会过不去吧。毕竟咱们借用了人家的屋子,穿了人家的衣裳,喝了人家熬的热汤。若那两个人以前没做过什么恶事,只是面对诱惑临时起了歹意,可这诱惑,却是因为遇到了我们。”
人性并不是非黑即白,坏人可能存着怜悯,好人也可能在某些时候作恶,邵明渊会怎么做,她都有些好奇了。
听完乔昭的分析,冰绿难得有些惭愧:“都是婢子太冒失了。”
哎呀,要是邵将军杀了那两个猎户,姑娘会不会嫌弃邵将军冷血啊?要是那样,她岂不是坑了将军嘛。
将军是好人,还给她编了草帽的。
小丫鬟小心翼翼看自家姑娘一眼,试探问:“姑娘,您说邵将军会怎么办呢?”
乔昭把碗放下来,语气淡淡:“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尊重他的选择。”
杀也好,不杀也好,作为被救的一方,指手画脚未免是得了便宜卖乖,这样没品的事她不会做。
门外的邵明渊默默听到这里,终于扬声道:“黎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乔昭怔了怔,冲冰绿颔首。
冰绿忙走到门口,把邵明渊请进来。
邵明渊一进门,便看到少女拥着虎皮坐在椅子上静静望过来。她脸色苍白,形容狼狈,可目光依然是淡然纯净的,所以那些狼狈便不再显得狼狈。
这种感觉,让他骤然想到一个人,再一次想到那个人。
他一定是疯了。
邵明渊在心底涩然笑笑,抬脚走了进来。
“黎姑娘好些了么?”
“好多了。”乔昭目光落在邵明渊身上,见他身上衣裳已经半干,莫名松了口气。
“那就好,等雨停了,咱们再赶路。”邵明渊说完,沉默了一下,道,“贵府的马车车辕,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第137章 煮粥
乔昭瞳孔微缩,眸光转深。
车辕被人为破坏?
这么说,马车翻倒是人为的?
车是西府的,尽管她在东府应该是猫嫌狗厌,东府的手应该不会伸这么长。
如果是西府的人——
黎皎吗?她一个小姑娘家会想到锯车辕?
乔昭在心里存了个疑虑,见邵明渊还在静静看着她,便笑了笑:“知道了,多谢邵将军相救。”
“黎姑娘不必客气。”邵明渊温和笑笑,他想说是李神医让他特意关照她,又怕这样会让人不自在,便没有多说,迟疑了一下问道,“黎姑娘,你是不是哪里疼?”
乔昭被问得一怔,没有回答。
邵明渊有些茫然。
他好像没问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啊?
看出他的尴尬,乔昭有些好笑,牵了牵苍白的唇角道:“现在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年轻的将军再也不敢乱问了。
乔昭反而问道:“邵将军,你怎么会来这边?”
这一次换邵明渊沉默。
乔姑娘腹诽:这是打击报复吧?
室内安静了片刻,邵明渊开口道:“在下去大福寺点长明灯。”
乔昭恍然。
原来如此。
按着京城这边的习俗,家中有人去世,下葬后的转日家中主母会安排人去寺庙请长明灯,不过在大福寺点长明灯花费不菲,哪怕是富贵人家也不是都供得起的。
看邵明渊这样子,显然不是靖安侯夫人安排的,他一个常年在外的人还能记着这个,真是让她有些意外。
“黎姑娘怎么这样的天气出门?”
乔昭笑笑:“每隔七日我会来疏影庵,陪庵中师太抄写经书。”
“是那位无梅师太吗?”
“邵将军也知道无梅师太?”
年轻的将军目光变得深远:“知道的,我曾经去过大福寺。”
许是少女宁静的气质和这方宁静的天地让人有了倾诉的欲望,邵明渊嘴角含笑,语气温柔:“我记得那一年是佛诞日,我舅兄也去了,结果被许多小娘子围观,吓得他落荒而逃,险些连鞋子都掉了——”
乔昭心中蓦地一动。
那一年,她十四岁,邵明渊应该也是十四岁,他怎么会和兄长一起去了大福寺?那年明明是她顽皮,写信把哥哥诓去大福寺的。
“邵将军与舅兄那么早就认识了啊?结伴去大福寺玩?”乔姑娘不动声色探问。
她看得认真,分明从面前的人眼中看出一丝赧然,便更好奇了。
被少女黑漆漆的眸子望着,邵明渊不好沉默,嘴角含笑道:“不是,是凑巧看见,才知道的。”
罕有的撒谎让他耳根有些发热。
那一年,当然不是凑巧,只是他听说了未婚妻来到京城,出于少年人的好奇,被几个“狐朋狗友”怂恿着在乔府附近晃荡时无意中发现舅兄出门,便悄悄跟了上去,希望能“巧遇”未婚妻。
只可惜,到底是没有碰到,再后来,父亲在北地病重,侯府岌岌可危,所有属于少年人的新奇与期待都留在了这繁花似锦的京城里。
而他,则成了手染无数鲜血的将士,再也回不到从前。
乔昭静静看着眼前人的神色由温柔怀念转为落寞,不知为何,便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邵将军怎么一个人去了大福寺?”
以他的身份,出行难道不带一两名亲卫吗?
“一个人方便些。”邵明渊状若随意道。
和妻子有关的事,他不想多余的人参与,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脆弱狼狈的样子,哪怕是他的亲卫。
不过——
邵明渊回神,深深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
其实也不是没带任何人。
他嘱咐一名亲卫多加留意黎姑娘的情况,今早在大福寺门口,那名亲卫就来向他禀告,黎姑娘来了此处。
等到他忙完了私事,亲卫禀告说黎姑娘的马车刚刚走了没多久,而那名亲卫却拉了肚子,没有跟上去。他见天色不妙,担心黎姑娘遇到什么事,便留下亲卫先走了。
邵明渊再看面色苍白的少女一眼,心想:幸亏赶了过来,不然黎姑娘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就愧对神医了。
而且——
邵明渊忽地想到了刚刚在门外听到的那些话: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尊重他的选择。
这样的女孩子,本该好好的,这世上已经有太多美好的人被毁灭了。
冰绿见两个人一问一答,开心地嘴角翘起老高,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这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就见那两个人背对背绑在了一起,口中塞着破布满眼惊恐。
邵将军到底会怎么处置这两个人啊?真的会杀人吗?
小丫鬟回头看了邵明渊一眼,再看自家姑娘一眼,心道:姑娘连被尸体压在身上都比她淡定多了,应该不怕的吧?
“黎姑娘,我出去看看,你好好休息。”
看着邵明渊迈着长腿走出门口,乔昭一直按着腹部的手终于松开,头一偏,呕吐起来,身上围的虎皮被溅上不少。
“姑娘!”冰绿吓了一跳。
她就说这些东西都太脏了吧,姑娘怎么能受得了!
“别乱喊,赶紧把这些收拾了,然后再替我盛一碗汤来——”乔昭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邵明渊大步走了过来,俯身把她抱起来,向外走去。
“将军,您带我们姑娘去哪里啊?”冰绿见状忙追了上去。
邵明渊带着乔昭来到厨房,把她放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温声道:“这里暖和。”
言下之意,可以把沾了呕吐物的虎皮脱掉了。
任乔姑娘平时再淡定,呕吐物被人看到甚至还蹭到了对方身上都觉得尴尬,干脆脱掉虎皮,拿起烧火棍拨弄着火苗,没有吭声。
邵明渊不以为意,把厨房转了一圈,在墙角缸底发现一点糙米,于是抓了一把,对乔昭道:“那肉汤就不要喝了,我煮些米汤。”
“让冰绿来吧。”乔昭总算从尴尬中缓过来,心道:刚刚邵明渊出去,该不会是看出她想吐却强忍着吧?真是心细得让人讨厌,就不能晚点进来嘛!
冰绿一听,忙拉了拉乔昭衣角。
姑娘别开玩笑了,她什么时候会煮这种糙米粥啊,她都没吃过!
聪慧过人的乔姑娘显然看懂了小丫鬟的意思,不由抽了抽嘴角。
“还是我来吧。”邵明渊含笑道。
“好。”乔姑娘答得飞快。
第138章 心虚(答谢大家的月票)
洗干净的糙米下了锅,邵明渊直起身。
“黎姑娘,我去外面一下。”
乔昭眸光闪了闪。
他又出去做什么?
“邵将军请自便。”眼看他往外走去,乔昭忽然想起什么,扬声喊道,“邵将军——”
邵明渊回头。
“外面还下着雨,你要是出去,把草帽戴上吧。冰绿,去那间屋子拿草帽。”
邵明渊笑了:“不用,我自己去拿。”
他很快消失在门口,冰绿眨眨眼,小声道:“姑娘,婢子去瞧瞧邵将军做什么去。”
片刻后冰绿返回来,挨着乔昭蹲下,低声道:“姑娘,邵将军真的出去了,戴着他编的草帽。不过外面还下着雨,他这一出去衣裳又会被淋湿了。您说他出去干什么呀?”
乔昭望着门口的方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能什么都猜得到呢。
“姑娘您看见没,那两个坏蛋就在外头绑着呢,您说万一邵将军还没回来,那两个人挣脱了绳索,那咱们岂不是危险了?”冰绿说着目露惊恐,“姑娘,用一下烧火棍。”
小丫鬟拿过烧火棍,没等乔昭吭声就飞快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两声惨叫。
冰绿抱着烧火棍跑回来,神情轻快:“这下好了,婢子一人给了他们一棍子。”
乔昭:“……”
“打死了没有?”
很好,要是打死了,邵明渊就不用为难了。
这丫鬟到底是谁的啊?
冰绿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婢子胆子小,不敢杀人的!”
乔姑娘无语望天。
不敢杀人,所以敲闷棍,原谅她见识少,没见过这么“胆小”的丫鬟。
“把米粥搅一下,别糊了。”不知道邵明渊什么时候回来,担心米粥煮废了没得吃,乔昭提醒道。
她这幅身子太弱了,就更需要吃东西补充体力,哪怕吃了反胃也要咽下去。
“冰绿。”
“嗳!”解决了隐患,小丫鬟明显轻快起来。
“回去记得学熬粥。”
小丫鬟头立刻耷拉下来:“是。”
灶膛里,柴火烧得很旺,时而发出噼啪的响声,大锅里的水渐渐沸腾,米粒上上下下沉浮。
乔昭把手背上蹭的灰擦掉,却发现越擦越黑,干脆由它去了,盯着跳跃的火苗想:邵明渊出去做什么呢?
外面雨势稍小,可才走出屋子,衣裳还是很快湿透了。
邵明渊终于在一处树下发现要找的东西,弯腰把那几株野姜挖了出来。
他直起身,看了看屋舍的方向,弯唇笑笑,抬脚往回走去,走到半途停下脚步,扬了杨眉。
那淋成落汤鸡的年轻人已经发现了邵明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屁颠屁颠跑过来道:“将军,属下可找到您了。”
“晨光,你不是拉肚子,怎么不等雨停了再走?”
一身狼狈的亲卫眼神闪了闪,抹了一把雨水道:“属下见雨下大了,怕出什么事,所以就追上来了。将军,黎姑娘的马车怎么坏得那么厉害?黎姑娘怎么样了?”
邵明渊深深看了亲卫一眼。
平时不觉得这小子这么话唠啊。
“马车翻了,黎姑娘情况不大好。”
“翻了?不会吧——”亲卫大吃一惊。
邵明渊盯着亲卫片刻,沉声问:“晨光,你是否有什么事瞒着我?”
在将军大人的迫人气势下,亲卫腿一软,单膝跪在了泥地里:“将军恕罪,是属下——”
他抬眼看了面色沉沉的将军一眼,忙又低下了头,老实交代道:“是属下弄坏了黎姑娘马车的车辕。”
邵明渊一听,神情冷了冷,深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
难不成他身边就没几个可信的人了,一个个都出问题?
他目光落在单膝跪地的晨光身上,神情涩然。
不应该啊,晨光和叶落一样都是跟着他许久的,是他当年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
“说,为什么这么做?”
听出将军大人语气中的愠怒和失望,小亲卫险些吓哭了,再不敢隐瞒,把缘由一股脑倒了出来:“属下是想着,黎姑娘的马车坏了,将军追上来,不就正好可以英雄救美了嘛。”
他家将军会修马车呀!
年轻的将军想了千百个理由,却独独没想到这一种,不由呆了呆。
跪在泥水里的亲卫索性破罐子破摔道:“黎姑娘的马车不怎么好,那匹马也老得跑不快,就算车辕断了,顶多是没法走了,属下反复琢磨过了,不可能会有危险的——”
迎上将军大人黑沉沉的眼神,亲卫低了头:“都是属下的错,将军责罚属下吧。”
邵明渊怒火升起,淡淡问:“你反复琢磨过了?雨势这样大,你想过么?黎姑娘途中又载了别人,你想过么?黎姑娘的身体不比北地的女子,甚至比京城寻常姑娘家都要弱,你又想过么?”
他本来要保护她的安全,谁知反而成了害她受罪的人。
亲卫听得脸色发白。
将军的心上人出事了?那他岂不是成了罪人?
“是属下莽撞了,属下对不住将军啊!”亲卫抽出腰间长剑,对准脖子划去。
邵明渊飞起一脚把剑踢飞了。
“将军?”
“暂且留着你的浆糊脑袋,给我将功赎罪去!”
亲卫呆呆看着邵明渊,问:“您要把属下交给黎姑娘发落吗?”
邵明渊闭了闭眼。
跟这样的蠢货属下生气,太不值当的!
“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城里去,带马车和几身姑娘家穿的衣裳来,注意不要惊动别人。”邵明渊想了想,补充,“黎姑娘的衣裳挑上衣青色裙子白色的,丫鬟的衣裳挑葱绿色的,再带两名亲卫来,速去速回。”
“领命!”亲卫起身拔腿就跑,跑出数丈猛然返回来,抽出插入泥地里的长剑,收剑入鞘,飞奔而去。
邵明渊返回屋舍,乔昭听到动静抬了头,见他浑身湿透了,雨水顺着衣角落下来,很快在地上汇成水洼,便道:“邵将军过来烤火吧。”
邵明渊捏着一把野姜,看着展颜浅笑的恬静少女,一时有些心虚。
不知道等一下对黎姑娘坦白,黎姑娘会把他轰出去吗?
第139章 坦白从宽
“邵将军?”见邵明渊立在门口不动,雨水滑过面颊,一张脸似乎显得更白,乔昭有些疑惑。
她目光下移,落到邵明渊手上,仔细辨认一番,有些吃惊:“野姜?”
野姜可入药,对腰腹冷痛有缓解作用,呃,还能活血调经。
活血调经!
乔昭呆了呆。
所以邵明渊到底是因为哪个功效,出去采了一把野姜回来?
一贯淡然的乔姑娘心情瞬间复杂难言,水杏般的眸子盯着立在门口的人,暗想:他应该不会了解女孩子这些事吧?
“黎姑娘认识这个?”短暂的静默过后,邵明渊迈着长腿走进来,看一眼锅里沸腾的米粥,走到墙角弯腰舀水把野姜洗干净,丢进了锅里。
乔昭下意识皱了眉:“这样味道会很怪。”
“嗯,但吃了有好处,黎姑娘忍耐一下吧。”邵明渊立在灶台旁,水珠落在柴火上,发出呲的一声响。
乔昭往旁边挪了挪:“邵将军烤一下衣裳吧。”
“哦,谢谢。”一想到是自己属下干的好事,邵明渊就没了先前的自在,默默坐下来,琢磨着该怎么向人家坦白。
水珠落入火中被烤干的声响依旧不停,灶台前的两个人却沉默了。
冰绿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探头往锅里看了看,迟疑道:“米粥应该煮好了吧?”
邵明渊回过神来,点头:“好了。”
他转身想去拿碗,冰绿忙道:“邵将军您烤火吧,婢子来就行了。”
冰绿很快盛了两碗米粥,一碗递给乔昭,一碗递给邵明渊,而后给自己盛了一碗,捧着粥碗道:“姑娘,邵将军,你们烤火吧,婢子去看着那两个坏蛋,免得他们跑了。”
眼看着小丫鬟一溜烟跑了,乔昭眨眨眼。
那两个倒霉猎户不是被冰绿敲晕了么,还去看什么?
邵明渊捧着粥碗开了口:“那两个猎户是冰绿打晕的么?”
乔昭微怔,随后点头:“对。”想了想,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如此凶残似乎不大好,于是替冰绿解释道:“她担心被那两个人挣脱了绳子,我会有危险。”
“不会。”
乔昭闻声抬头,撞进对方黑亮如水洗过的眼眸里。
“我是用特殊手法绑的人,不会挣脱的。”
乔昭扬唇笑笑:“我知道。”
堂堂的北征将军,战无不胜的冠军侯,要是连两个猎户都能在他手底下跑了,他就活不到现在了。
邵明渊便笑了。
他一直以为和女孩子打交道会很困难,可与黎姑娘交流,似乎没有这个问题。
盯着跳跃的火光好一会儿,邵明渊瞥了乔昭一眼。
少女头上胡乱包着布条,看样子是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来的,和优雅一点沾不上边,可她的神情却坦然自在,侧颜静美。
邵明渊给自己暗暗鼓了鼓气,试探地问:“黎姑娘,那时我说你的马车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乔昭睫毛颤了颤,静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邵明渊被她盯得有些窘,原本准备坦白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乔昭用烧火棍轻轻拨弄着火,摇摇头,“我不知道。”
“要是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乔昭闻言,晃了晃手中烧火棍,呵呵一笑:“那自然是要他好看了,不然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
说完不见邵明渊回应,乔昭看向他:“邵将军,你说是不是?”
领兵作战多年的人,不会是心慈手软之辈吧,这样的问题还要问。
“呵呵。”年轻的将军干笑着。
所以如果他现在坦白,黎姑娘会用这根烧火棍招呼他吗?
乔昭心思敏锐,很快察觉出去过一趟的邵明渊和先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沉吟了一下,问:“邵将军,莫非你知道什么线索?”
不然他重提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呢?总不可能是帮她找出那个人来,再替她教训一下幕后凶手吧?那他未免太过热心了。
难道——
乔昭蓦地想到一种可能,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这个混蛋,莫非她尸骨未寒,就对别的姑娘动心了?
看一眼邵明渊身上已经瞧不出本来颜色的白袍,乔昭心塞不已。
虽说她如今成了黎昭,从此各不相干,可看着前夫连一年时间都等不得就想打小姑娘的主意,还是有给他一烧火棍的冲动。
少女浑身散发的寒气让邵明渊赶紧往远处挪了挪,一脸严肃道:“黎姑娘,我很可能是看错了。”
他宁愿回去好好修理那臭小子,以后尽量照顾黎姑娘,也不想对着这么吓人的黎姑娘坦白!
“呵呵,邵将军就不要安慰我了。”乔昭越发觉得有问题,冷着脸道,“邵将军不要把我当成胆小怕事的小姑娘,比起一无所知,我更希望知道在背后算计我的是谁,那样以后才不会再着了道。”
邵明渊:“……”这姑娘好难哄!他又开始在坦白还是死扛之间犹豫了。
乔昭睇他一眼,淡淡道:“其实,对弄坏我马车的人,我隐约有些猜测。”
“呃?”邵明渊眸光闪了闪。
“马车去大福寺时就有问题的可能性不大,不然也许早就坏了,且容易被车夫发现。我猜最大的可能是车夫在寺外等着我时,有人趁他不注意弄坏了车辕。那么,做这件事的人十有八九是今天去了大福寺的香客。”乔昭语速轻缓分析着,“公主的车子中途遇到变故,搭了我的车子,证明他们不知道马车有问题,也就排除了他们的可能。而今天不是什么特别日子,天气又不好,前去大福寺的香客应该不会太多,所以我回头去问一问,说不定就能知道一些线索了。”
某人瞬间做了决定:他还是坦白好了!
“黎姑娘——”邵明渊喊了一声。
乔昭把烧火棍放下,轻轻捏了捏手腕:“嗯?”
“其实……你的马车是我的属下弄坏的……”
乔昭下意识把烧火棍又拿了起来。
什么情况啊,邵明渊先告诉她马车被人破坏了,现在又告诉她是他的属下弄坏的,那么,她可不可以理解为,是这混蛋没话找话调戏小姑娘?
第140章 理由
“能问一下原因吗?”乔姑娘拎着烧火棍问。
原因?
属下为了让他能英雄救美?
邵明渊为人坦率,但不是傻,这种原因当然是打死也不会说的。
“我那个属下……脑子有点问题。”
乔姑娘脸更黑了。
她脑子可没问题,这种理由她会信?
乔昭放下烧火棍,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喝粥,不再做声。
邵明渊心中一紧。
以他多年观察敌情的经验,黎姑娘应该是生气了。
从没和女孩子打过交道的年轻将军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端着粥碗闷声喝起来。
乔昭瞥了他一眼,气结。
这人的属下弄坏了她的马车,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居然还喝上粥了?
把粥碗往灶台上一放,乔昭直视着邵明渊,淡淡道:“邵将军。”
邵明渊抬头。
“我记得先前你说过,是只身前往大福寺的,怎么又出现了属下?”
邵明渊端着粥碗,心中感叹:黎姑娘心思缜密,要是放到他的军营里那是千里挑一的人才啊!奈何她是女孩子,可惜了。
邵明渊决定坦白一小部分:“黎姑娘,其实是这样的,李神医不久便会离京,于是托我关照你,我便吩咐一名亲卫多加留意你的动静。嗯,他觉得要是弄坏了你的马车,造成车夫失职,说不定有机会混进黎府当车夫,从而更好的保护你,所以才脑子发昏干了这样的蠢事。”
年轻的将军俊脸微红:“他这么蠢,我也觉得挺惭愧且不可思议的,还望黎姑娘见谅。”
乔昭:“……”她竟无言以对。
沉默了好一会儿,乔姑娘开口:“原来是这样,多谢邵将军费心了。”
知道他不是随便对一位姑娘家就这么好,心里到底是舒服了点儿。
“应该的,我既然答应过神医,就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想到好心办坏事,反而让黎姑娘遭了罪。”邵明渊冲乔昭歉然笑笑,“黎姑娘,在下很抱歉。”
“邵将军不必如此自责,你那位属下——”
“我让那混账回去弄马车来接黎姑娘,等平安送黎姑娘回去,如何处置全由黎姑娘做主。”
乔昭笑了笑:“是邵将军全由我做主,还是邵将军那位属下?”
邵明渊呆了呆。
黎姑娘这话问得很有水平,若是与敌军谈判,定然不会吃亏的。
“是在下管教不严,黎姑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对我提。明渊力所能及,绝不推脱。”
乔昭水杏般的眸子弯起,轻轻笑了:“邵将军这话,说得太满了。”
邵明渊看着她,不解其意。
“我若要邵将军娶我,邵将军也会答应吗?”
若敢答应,她立刻给他一烧火棍!
“咳咳咳——”邵明渊偏头,剧烈咳嗽起来,咳到后来,喉咙发痒,隐隐尝到血腥味。
他擦拭了一下嘴角,才回过头,尴尬看乔昭一眼,道:“黎姑娘说笑了。”
黎姑娘不像是会轻易误会的人,也因此,他全然没想过这些。
“所以,以后邵将军说话还是不要太满了,特别是对姑娘家。”
邵明渊想了想,认真对乔昭点头:“黎姑娘说的是。”
乔昭笑了笑:“那就让邵将军那位属下以后给我当车夫吧,算是对他的惩罚了。”
马车翻了,西府那位老车夫为了追马不见了踪影,可见有多靠不住了,邵明渊的亲卫就算脑子有点问题,想必身手还是不错的。
明明在某方面不行却逞强的事乔姑娘是不会干的,冰绿才刚开始学武,一时半会儿派不上用场,而她以后会常出门,有这么一位车夫跟着,何乐而不为?
邵明渊没想到乔昭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立刻便应了下来。
以后晨光能光明正大保护黎姑娘他就放心了,当然,回头还要叮嘱一下那混账,别再干蠢事。
简陋的厨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邵明渊很快听到清浅的呼吸声。
他看过去,就见少女头伏在膝盖上,已是睡着了。
她的呼吸声很轻,就好像她的脸色,苍白、晶莹,仿佛高山上的白雪,太阳一出就会融化开。
邵明渊迟疑了一下,起身走到外面。
“邵将军,您喝完粥啦?我们姑娘呢?”
“她睡着了,你去照看一下吧。”
“嗳。”冰绿扭身进去了。
邵明渊看了仍在昏迷的两名猎户一眼,抬脚走到外面去。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被雨水冲刷过的树木越发显得葱翠,清新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邵明渊一直站在那里远望,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转身返回厨房。
冰绿一直紧靠着乔昭蹲着,以支撑睡着的主子不会摔到地上去,闻声抬起头来。
“把黎姑娘喊醒吧,我们可以走了。”
冰绿闻言大喜,立刻转了身,轻轻喊道:“姑娘,醒醒。”
没有动静,她伸手轻轻推了推乔昭:“醒醒呀,姑娘——”
依然没有动静,冰绿脸色一变,有一只大手已经伸过来,覆在乔昭额上。
“邵将军?”冰绿睁大了眼,有些慌了。
邵明渊唇线紧抿,严肃道:“黎姑娘发烧了。”
他说着弯腰把乔昭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叹息:晨光那混账真是把黎姑娘害惨了,当然,他身为晨光的主子,头一个脱不了责任。
冰绿心慌意乱随着邵明渊出去,就见下边路上停着一辆青帷马车,有三人顺着他们上来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走来。
“邵将军,有马车,有人呢!”
“对,他们是来接你们的。”邵明渊抱着乔昭快步往下走,与前来的人迎上。
“将军,属下来迟了。”晨光气喘吁吁见礼。
身后二人异口同声道:“见过将军。”
邵明渊轻轻颔首,与之擦肩而过,甩下一句话:“晨光过来赶车,你们两个把屋子里绑着的那两个人送到军营,给我狠狠操练他们,调教好了送到北边杀鞑子去。记得跟他们说,今天的事若敢乱说,割了他们舌头下酒!”
“领命!”
邵明渊抱着乔昭走向马车,发现马车旁站着个一身狼狈的老汉,不由看了晨光一眼。
第141章 担心
晨光忙解释道:“这位老伯是属下进城的路上碰到的,正牵着一匹老马在雨中哭呢。属下过去一问,他说马车翻了,他去追马,结果追到马后他们家马车找不着了。属下一琢磨,这不说的是黎姑娘吗,一问果然不错,就带上了。”
老车夫一脸惭愧,抹着眼泪问冰绿:“三姑娘怎么啦?”
冰绿瞪老车夫一眼,嗔道:“老钱伯,你还好意思问,怎么能丢下姑娘追马去呢?要不是遇到了邵将军,姑娘就惨啦。”
呃,似乎现在也很惨,但若没有邵将军给姑娘编草帽,带姑娘躲雨,还给姑娘煮了米粥,那肯定会更惨就是了。
老钱伯哭得更厉害了:“我,我一时给忘了,等追上马再回来,怎么都找不到咱们马车了。”
“你可真是糊涂啊!”冰绿气得跺脚。
晨光低着头,暗想:这老汉比我犯得事还大,看来回去后这车夫是当不成了。唉,也不知道将军回头会怎么处置他?
“大姐儿,我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经常忘东忘西的,有时候才吃过饭都忘了呢,还会再吃一遍,被我那口子骂了才知道吃过了。”老车夫也知道今天犯的错不小,可怜兮兮解释道。
冰绿啐了一口:“吃过饭再吃一顿?你每次忘事儿倒是没委屈到自个儿。”
小丫鬟沉着脸随着邵明渊把乔昭送进了马车里。
车厢里干净舒适,顿时让人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准备了你们穿的衣裳,还有热水等物,先替黎姑娘收拾一下吧,若是有事就喊我。”邵明渊交代完,退了出去。
晨光握着鞭子请示:“将军,走吗?”
“把鞭子给我,你下去吧。”
“哎?”晨光一头雾水下了马车。
说好的让他当车夫呢?
“带着这位老伯去春风楼等着。”撂下这句话,邵明渊马鞭一甩,马车缓缓动了。
留下晨光目瞪口呆:将军大人居然亲自给黎姑娘当车夫!
雨停后,官道好走许多,邵明渊把马车赶得飞快,竟丝毫不见颠簸,在天还未晚之前终于赶到了春风楼。
马车直接从春风楼后门而入,一直到院子里才停下来。
邵明渊抱着乔昭进屋,吩咐守在此处的亲卫:“速去把神医请来。”
亲卫领命而去,另一人禀告道:“将军,池公子几人在前边吃酒呢,说您若是回来了,就请您过去。”
邵明渊放心不下乔昭的情况,便道:“去和他们说一声我回来了,不过眼下有些事,晚一会儿再过去。”
“是。”
因为一场大雨,本该热闹的春风楼前车马稀少,安安静静。
二楼一间临窗雅间,朱彦与杨厚承相对而坐,随意把玩着酒杯,池灿却站在外面凭栏而立,望着被大雨冲洗得发亮的街面出神。
杨厚承看了池灿背影一眼,喝了一口酒,嘀咕道:“拾曦今天是怎么了,一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朱彦笑笑:“谁知道呢?”
他想了想,忽然叹道:“今天好像是黎姑娘去疏影庵的日子吧。”
杨厚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点头:“对,就是今天,黎姑娘提过的,每隔七日去一次疏影庵。”
他说完,一拍桌子:“哎呀,这么大的雨,岂不是被黎姑娘赶上了?”
杨厚承拍桌子动静不小,池灿转过身来,黑着一张脸道:“瞎拍什么!”
“我这不是替黎姑娘着急嘛。那么大的雨下了这么久,这才停了,你们说黎姑娘会不会被困在路上啊?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么?”
“你闭嘴!”池灿大步走回来,一屁股坐下,端起酒杯仰头喝光。
杨厚承盯着池灿眨眨眼,福至心灵道:“我明白了!拾曦,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是在担心黎姑娘啊!”
池灿闻言脸更黑,睃了杨厚承一眼:“胡说!我关心她干什么?我是嫌你聒噪,吵得人酒都喝不好了!”
他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杨厚承撇撇嘴:“担心黎姑娘就直说嘛,死鸭子嘴硬。我这是才想起来,不然也会一直担心呢。她一个小姑娘,弱不禁风的样子,真被大风刮跑了可怎么办啊?不行,我沿路找找去。”
池灿捏着酒杯,指节隐隐泛白。
朱彦忙把说风就是雨的杨厚承给拉住了:“杨二,你忘了,今天还有人去了大福寺呢。”
“还有人?”杨厚承愣了愣。
“庭泉?”池灿已是反应过来。
“是啊,庭泉心性宽厚,若黎姑娘真有什么事,被他遇见一定会相助的,所以你们就不要担心了。”
杨厚承坐下来,松了口气:“那就好。”
池灿手指松了松,把酒杯放到一旁,冷冷道:“谁担心了,只有杨二烂好心,也不知被黎三灌了什么迷魂汤。”
两位好友一起望着他。
“看我干什么?”
朱彦笑笑:“呵呵。”
杨厚承则直接撇了撇嘴:“行了,行了,只有我一个人担心,我们池公子才不担心呢,就是站在外面吹了大半天的冷风而已,我们都知道你不担心的。”
池灿:“……”这两个家伙是什么意思啊?他确实不担心!
真的不担心!
“三位公子,将军回来了。”
“他人呢?直接从后门进的?”池灿问。
“是的,将军直接去了后院。请三位公子稍等,将军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这个时候回来还有什么事啊?”杨厚承疑惑问道。
“将军说还有些事。”
池灿三人面面相觑。
“该不会是去寺庙点了长明灯,心情不好,躲起来哭吧?”杨厚承猜测道。
不靠谱的猜测得了池公子一个白眼,池灿放下酒杯起身:“走,瞧瞧去。”
不是有可能遇到那丫头吗,一回来就一个人躲在后面是什么意思?
知道这三人是将军大人的好友,且将军大人又没有别的吩咐,亲卫并没有阻拦,抬脚跟了上去。
池灿远远就看到邵明渊站在廊芜下,静静望着墙角的蔷薇花出神,身上的衣裳已经辨不出模样来。
“庭泉。”他喊了一声。
第142章 喜欢
邵明渊侧头看来,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你们怎么过来了?”
池灿大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邵明渊,问:“你这是在泥地里打滚了?”
邵明渊笑笑:“差不多吧。”
朱彦二人也走了过来。
杨厚承环顾一下,纳闷问道:“不是说有事吗?站在这赏花呢?”
“哦,不是。我从大福寺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黎姑娘,她马车翻了——”
邵明渊话音未落,池灿就脸色微变,打断道:“她人呢?”
邵明渊诧异看他一眼,回道:“在屋里呢,有她的丫鬟照顾着,我已经命人去请神医了。”
一听请了神医,池公子面色恢复了正常,见三人都盯着他,绷着脸道:“我就说那丫头一点不安分,早晚会倒霉吧,呵呵。”
朱彦和杨厚承同时斜了他一眼。
“你们两个这是什么眼神?”池公子有些下不来台,咳嗽一声道,“我去看看她到底倒霉成什么样了。”
他拂袖走了,留下邵明渊颇有些莫名其妙,以询问的眼神望着朱彦与杨厚承二人。
朱彦温和笑笑:“庭泉你知道的,拾曦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性子。”
口不对心吗?想着池灿离去前的言行神态,邵明渊若有所思。
“是啊,他对黎姑娘明明关心得很,非要死鸭子嘴硬。”杨厚承附和道。
邵明渊笑笑:“我记得拾曦以前见到姑娘家就跑的,没想到现在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杨厚承撇撇嘴,“他还不是一见小娘子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害得我和子哲想和漂亮小娘子搭个话都不行。他就是对黎姑娘这样——”
说到这里,杨厚承冲两位好友眨眨眼,小声道:“拾曦该不会是开窍了吧?难道他想娶媳妇啦?”
邵明渊一怔,不由回头看向门口。
原来拾曦喜欢黎姑娘啊。
得出这个结论的一瞬间,邵明渊牵唇笑了笑。
黎姑娘是很好的女孩子,拾曦会动心也不奇怪。
他收回目光,投向墙角处的那从蔷薇花。
经了一场大雨,很多蔷薇花瓣落了一地,可留在枝头的显得越发娇艳明媚,那叶子更是水洗过的碧绿,生机勃勃。
他看向温和含笑的朱彦与一脸八卦的杨厚承,心想:其实好友们都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这样可真好。
“庭泉,你想什么呢?”
雨后的阳光温柔如水,倾洒在邵明渊莹白的面上,他嘴角含笑道:“我在想,那天不知是谁喝了酒,哭着说什么不想娶媳妇呢,怎么今天又怪拾曦拖累你没办法搭讪小娘子呢?”
杨厚承脸大红,抬手给了邵明渊一拳:“不带这么揭短的啊!”
邵明渊与朱彦俱都笑起来。
“庭泉,你不去换一下衣裳?”朱彦笑过问。
“等李神医来了,我向他说明一下情况再去换。”
“黎姑娘受伤了吗?”朱彦指指邵明渊被撕扯过的衣摆。
那像是撕下来给人包扎用的。
“应该没有。”邵明渊嘴上这样回着,心中却存了一点疑虑。
那姑娘太坚强,若是身上有什么伤处,他却不得而知了。
“黎姑娘淋了雨,有些发热。”
“今天的雨是太大了啊,下得还急,黎姑娘真是不走运。”杨厚承感慨道。
“是呀,不走运。”邵明渊淡淡道,心中却有些自责。
“神医来了。”朱彦看着远处道。
三人抬脚迎过去。
李神医板着张脸问邵明渊:“昭丫头怎么淋雨了?”
臭小子怎么照顾的啊,果然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是我照顾不周,神医先去看看黎姑娘再说吧。”
李神医冷哼一声:“还不带路!”
三人簇拥着李神医往安置乔昭的屋子走去。
先一步过去的池灿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
门是虚掩的,能看到那个叫冰绿的小丫鬟忙来忙去,一会儿拿软巾给床榻上的人擦脸,一会儿伸手探她额头,一会儿又在屋子里自言自语来回打转。
床榻上的人闭着眼,长发海藻般铺散开来,一张只有巴掌大的脸苍白近乎透明,连唇都淡得没有颜色,只有眉心比针尖大一点点的红痣鲜艳如初,反而让她越发显得可爱可怜。
池灿立在那里,就这么默默瞧着,心想:原来这丫头还这样小啊,为什么总给他一种同龄人的感觉呢?
这样小的丫头,他究竟……是怎么了?
池灿忽地为自己听到乔昭出事的那一瞬间的莫名急切而生出几分羞愧来。
这样的感觉对池公子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他有些茫然,有些慌乱,更多的是困惑,以至于迟迟不敢走进去。
冰绿把软巾拧干覆在乔昭额头上,一边端着水盆往门口走一边喃喃道:“神医怎么还不来呢,姑娘烧得好像越来越厉害了。”
她一心想着乔昭的情况,一手拉开门,顺势把水泼了出去,泼完看着站在门口瞬间成了落汤鸡的某人,目瞪口呆:“池,池公子?”
瞬间呆滞过后,小丫鬟立刻把脸盆往旁边一塞,干笑道:“池公子您也淋雨啦?”
回过神来的池灿:“……”别拉着他,他要宰了这个小丫鬟!
池公子正要爆发之时,身后传来笑声:“拾曦,你这是怎么了?”
池灿猛然转身,揪着杨厚承衣领往廊柱上一抵,一脸凶狠道:“杨二,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要你好看!”
杨厚承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觉得这个威胁不住他,实话实说道:“可你又打不过我——”
受到致命一击的池公子额角青筋暴起,俊美的脸都气得扭曲了
朱彦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拾曦,我觉得,你还是和庭泉一起去换件衣裳吧。”
“拾曦,走吧。”邵明渊弯唇笑着邀请,目光下意识往屋内扫了一下,顿了一下道,“等黎姑娘醒来,被她看到也不大好。”
“我管她看到好不好呢。”池灿恼羞成怒回一句,缓了缓道,“走吧,穿着湿衣裳难受,真不明白你怎么忍得住。”
邵明渊随意笑笑:“这算什么。”
在北地与鞑子打伏击战,最艰难的一次,他连草根树皮都啃过,只要能活着,能把那些豺狼赶得远远的,有什么是忍不了的。
第143章 认出
李神医抬脚走进去,甩下一句“你们在外面等着”,砰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只留了冰绿在屋子里。
这番动静仍然没有把床榻上的人惊醒。
李神医大步走过去,伸手搭上乔昭的手腕。
冰绿小心翼翼问:“神医,我家姑娘没事吧?”
“死不了。”
冰绿咬了咬唇。
这老头怎么说话呢,不是她家姑娘的干爷爷吗?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她家姑娘要长命百岁呢。
她也要长命百岁,到时候还能伺候姑娘!
小丫鬟立下了远大志向。
李神医收回手,从随身带的药箱里摸出一个瓷瓶来,打开瓶塞倒出一枚药丸,塞入乔昭口中,吩咐冰绿道:“给她喂水。”
冰绿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打开的药箱角落里一个有些发旧的荷包出神。
李神医抬手敲了冰绿一下,斥道:“你这丫鬟是不是傻了,再不喂水要噎死你家姑娘啊?”
这丫鬟可不如那个叫阿珠的灵秀。
冰绿被敲痛了,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却一句抱怨也没,急忙倒了水,把乔昭上半身扶起来小心翼翼喂她。
乔昭只是发热睡得沉,并不是深度昏迷,条件反射便把水咽了下去。
冰绿松了口气,拿干净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眼睛又忍不住往药箱里瞄了。
李神医吹了吹胡子:“你这小丫鬟乱看什么呢?”
冰绿是有话就说的性子,咬咬唇道:“婢子在看您药箱里的那个荷包。”
李神医目光看过去,脸色微变,抬手猛然把药箱合上了,回头冷冷盯着冰绿道:“荷包有什么好看的,等昭丫头醒了我可要好好教训她一下,怎么留在身边的丫鬟如此没规矩!”
一听给自家姑娘丢了脸,冰绿立刻急了,忙解释道:“不是啊,李神医,婢子是觉得您药箱里的那个旧荷包和我家姑娘的荷包很像啊。”
丑得那么有特色,她当初费尽心思才找到了夸赞的理由,她可是印象深刻。
“荷包很像?”李神医闻言迷了眼。
怕他不相信,冰绿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素面荷包来,递到李神医面前道:“神医您看,像不像?我们姑娘的荷包里面还缝了鱼皮的,婢子觉得姑娘很喜欢这个荷包,换衣裳时特意收起来了——”
她话未说完,李神医劈手就把荷包夺了过去,盯着看了良久,脸色渐渐变了。
这荷包的样式确实和乔丫头曾经送他的荷包是一样的,乔丫头的荷包里也缝了一层鱼皮——
李神医紧攥着荷包,目光投向躺在床榻上的人。
少女双颊渐渐恢复了血色,呼吸均匀清浅,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
疲劳过度,体力透支,再好的良药也代替不了睡眠的作用。
李神医却神色凝重摸出几根金针,对冰绿道:“你也出去吧。”
冰绿看了沉睡的乔昭一眼,没有动。
“出去,老夫施针,最忌打扰。”
“嗳,那我家姑娘就麻烦神医了。”
待冰绿一走,李神医立刻把金针刺入乔昭几处穴道,没过多久,乔昭眼皮轻轻动了动,睁开来。
“李爷爷?”
李神医把荷包递到乔昭眼前,问她:“这荷包哪来的?”
“我做的。”在李神医面前,乔昭没有什么戒备心,顺口道。
“你做的?”李神医心狂跳,眼睛死死盯着乔昭,“你怎么会在荷包里面缝上鱼皮?”
“因为防水啊,那样若是赶上下雨天,放在荷包里面的东西都不会受潮打湿了。”乔昭笑盈盈道,坦然与李神医对视。
李神医一颗心已经跳到嗓子眼,让他这个年纪的人颇有些受不住,忙摸出一粒药丸塞进口中压压惊,缓了缓,转身打开药箱,把那只旧荷包拿了出来。
乔昭一直静静看着,不动声色。
李神医把旧荷包与从冰绿那里得来的荷包并排而放,看着乔昭。
“昭丫头。”
“嗯?”
“你不觉得,这两个荷包很像吗?”
乔昭笑了:“看起来一样啊。”
所以说,从南边偶遇起,李爷爷的那些怀疑,那些似曾相识,终于在这一刻,问出口了吗?
李神医默不作声,把旧荷包的内里翻过来,指给乔昭看:“这里面,也是鱼皮做的。”
他深深望着乔昭,缓缓开口:“这个荷包是好些年前,爷爷另一个孙女送我的。”
乔昭轻轻牵了牵唇角,苍白的唇有了一点粉嫩的色泽。
她笑着道:“李爷爷把这只旧荷包留了好久啊。”
李神医没有接乔昭的话,就这么望着她,好像要一直望进她心里去。
长久的沉默后,李神医哑着声音问:“昭丫头,是你吗?”
乔昭垂眸,眼睛一点一点湿润了。
浓密如羽扇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凝结出一颗晶莹的泪珠,那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滑过,少女抬眸,看着近在眼前的老者,轻声道:“是。”
这世上,从此以后,终于有这么一个人,她在他面前可以做乔昭了。
李神医仿佛不敢相信,轻而易举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他呆了呆,过了好一会儿,猛然抓住乔昭手腕,直直盯着她,目露狂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忽然又疯狂大笑起来。
原来他这几年的研究不是痴人说梦,他不是走火入魔!
李神医的笑声太疯狂,太放肆,好像把长久压抑在心头的一块顽石搬开了,外面的人推门涌进来。
笑声戛然而止,李神医黑着脸吼道:“都给我滚出去,老夫还没治完呢!”
池灿立在那里不动:“神医这话不对吧,我看黎姑娘已经醒了——”
话未说完,就见李神医衣袖一甩,一把银针天女散花般扑面而来。
体验过小银针待遇的杨厚承最熟悉后果了,面色一变喊道:“不好,银针有毒的!”
那一瞬间,邵明渊面不改色,抓起池灿衣领把他往后面一推,另一只手同时迅速挥动,银针尽数被衣袖挡住,落到了地上。
“神医息怒,我们这就退出去。”邵明渊依然嘴角含笑,款款有礼。
他看乔昭一眼,点点头便要退出,李神医却开了口:“你等等!”
第144章 问
“除了他,你们都出去。”
李神医甩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侧头看看乔昭,再看看邵明渊,神情复杂:“你也出去吧。”
几人退出门外,一头雾水。
杨厚承忍了忍道:“庭泉,我怎么觉得李神医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呢?看黎姑娘的眼神也很奇怪——”
邵明渊飞快看池灿一眼,淡淡道:“你一定是看错了。”
“不可能,刚刚李神医不是就让你一个人留下吗?”
“那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谁?”池灿没好气开了口。
如果病人需要养眼,那也应该是留下他而不是邵明渊啊!
那老头很可能眼瞎!
“也是啊。”杨厚承挠挠头,叹道,“这些有大本事的人性格都太古怪了,谁知道怎么想的。”
他这样想着,悄悄看邵明渊一眼,心道:要说起来,庭泉也是有大本事的,放眼京城身手无人能及。不过这是羡慕不来的,庭泉天赋异禀,生来就是练武的苗子。
还好,庭泉性格挺正常的。
室内。
李神医张张嘴:“他——”
他看着乔昭,又改了口:“你——”
乔昭眼角犹带泪痕,唇弯了弯:“李爷爷想说什么?”
“我——”是啊,他想说什么?他想说的可太多了!
当时怎么被鞑子抓到的?死去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为何会成了另外一个人?身体没有什么异常吗?
无论是从一位长辈的角度,还是一位医者的角度,他都有无数个问题要问,却被出现在门口的那个小子给打乱了!
那小混蛋杀了昭丫头啊,昭丫头再面对着那小混蛋是个什么感受?
“昭丫头,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李神医小心翼翼的语气让乔昭不由失笑:“当然不知。”
她抿了抿唇,看向合拢的门口,淡淡道:“我怎么会告诉他呢?我和他,其实只是陌生人啊。”
若不是李爷爷的托付让他们莫名其妙有了一些牵扯,他于她,就真的只是个特别的陌生人罢了。
“陌生人啊——”李神医重复一遍,想了想问,“就不恨他?”
这样的问题,乔昭想,或许此生只会被问这么一次,所以她回答得也认真:“并没有。李爷爷没有去过北地,其实鞑子的残忍远比传说中的还要可怕。我那时落入他们手中,能落得那样的下场还是幸运的。”
若真被那些禽兽轮番侮辱至死,再次睁眼醒来,她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情一点点调整自己,面对未来。
“就是见到他,容易想到不愉快的事。”乔姑娘说着这话,有着自己不曾察觉的委屈。
李神医却看了出来,抬手轻轻摸摸她的头发,宽慰道:“这样也是正常,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呢。昭丫头别急啊,再忍个几年,那小混蛋受不住寒毒就会疼死了,到时候就没人碍你的眼了。”
“李爷爷——”乔昭哭笑不得。
李爷爷是故意这样说的吧?
别说她对他没有恨,就算有,也不希望大梁的将星如流星般陨落,那样会是大梁的灾难,会是千千万万个如她一般的女孩子的灾难。
“李爷爷不打算给他驱除寒毒吗?”
李神医笑眯眯道:“那要看昭丫头的意思。昭丫头想,我就给他驱除寒毒;昭丫头若不想,我管他去死!”
乔昭:“……”李爷爷还是那么任性!
这问题抛给她,总觉得有些怪异。
乔昭心性豁达,既然对邵明渊无恨,自然不会忸怩,遂大大方方道:“李爷爷还是给他把寒毒祛了吧,有他在,不是还能让百姓们过安稳日子嘛。”
李神医横她一眼,唏嘘道:“你这丫头,倒是把你祖父学了个十成十。”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老友高洁洒脱,把这丫头教得太好了,让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替她委屈,想把外面那臭小子揪过来问一问:你杀了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就不后悔,不难受吗?
他还是要求低了,只让那小混蛋关照昭丫头怎么行?既然昭丫头就是乔丫头,那小混蛋就该掏心掏肺对昭丫头好,哪怕把命给了她,都是应该的。
得知了乔昭真正身份,李神医对邵明渊那怨恨的小火苗又腾地冒起来了。
可惜不能说,真是憋死他了!既然不让他好过,他也不能让小混蛋立刻好过。
“李爷爷?”
李神医白乔昭一眼,哼哼道:“急什么,等我从南边回来再说,你哥哥的脸不治啦?”
乔姑娘被埋怨得莫名其妙。
她没急啊,当然是先给哥哥治脸了。
她想到邵明渊的寒毒,心中会有一点点可怜,可想到兄长的脸,心却是痛的。
再者说,邵明渊的寒毒就是麻烦些,需要多花些时间祛除,其实她也是可以做到的,兄长的烧伤她却无能为力。倘若以后李爷爷不愿意给邵明渊医治,她可以找机会帮他一把。当然在李爷爷给治的情况下,她还是少惹这些麻烦了。
“李爷爷,您去南边要多加小心,尤其是沿海那一带,据说倭寇横行,并不安生。”
“我知道,我会带着叶落的,还有一个好身手的车夫,都是那小子给我找来的好手。”
“两个人会不会太少了?”乔昭还是不放心。
李神医摆摆手:“不少了,我一个糟老头子,没财没色的,只要出了这京城不暴露身份,谁盯着我啊?带两个人足够了,带多了反而引人注意,麻烦!”
乔昭知道李神医性子执拗,遂不再劝,只是暗暗想着回头找邵明渊提醒一下,再多派几个人暗中保护也就是了。
“昭丫头,你现在的身体比之以前可是差多了,我教你的五禽戏记得要练起来,不能偷懒。”
“是。”乔昭干笑。
她在这方面确实没有什么天赋,不过为了强身健体,是该坚持下去。
李神医点点头:“我明天就会离京,不过既然知道了你是乔丫头,回头再整理一些东西给你。”
李神医说完,又问起淋雨的事,乔昭便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
李神医听完,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问道:“这个时候不见你回,黎府的人该去寻你了吧?”
第145章 选孙女婿
“应该会吧。”想到邓老夫人和黎光文夫妇,乔昭微笑起来。
李神医抬手,敲了敲她额头,训道:“还笑,你这丫头就是心宽。”
乔昭抬手捂额,依然笑盈盈的:“老夫人他们都是好人。”
至于闺誉这种东西,反正早已经在被拐时就丢光了,现在反而乐得轻松,别人对一个被拐少女没有太高要求。
对于女孩子被碰了一下衣角就恨不得这女孩子寻死来证明清白、保住家族名声这样的所谓礼教,乔姑娘向来嗤之以鼻。
“你那个祖母是还不错,至于现在的亲娘——”李神医回忆了一下,啧啧摇头。
乔昭并不认同,笑道:“现在的娘亲也很好。”
何氏对女儿的心是无可指责的,她的一些不合时宜,是受天资和教导环境所致,作为女儿,没有挑剔的理由。
“你呀。”李神医摇头笑笑,心生感慨。
确实是老友的孙女啊,言行可谓得了祖父真传。
老友就曾因他讽刺愚笨之人说过:这个世界,并不是只属于聪明人的,难道天资愚钝的人就都该去死吗?因为别人的天生缺陷而嘲笑,无他,涵养不够耳。
那是他们年轻时的初相识,于他来说不是愉快的开始,却从此结交了一辈子。
“行了,既然你觉得他们好,就好好在黎府生活,你现在毕竟是黎氏女了。”
“嗯。”乔昭顺着李神医答应道。
李神医想了想,又道:“要是遇到困难就找邵明渊,反正他欠你的!”
乔昭莞尔:“好。”
李神医这才放了心,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四个俊逸不凡的年轻男子在走廊上站成一排,小丫鬟冰绿正眼巴巴盯着门口瞧。
李神医目光从邵明渊等人身上掠过,那一瞬间一个想法陡然而生:这四个小子都还看得过去,要是有一个当了昭丫头的夫婿,昭丫头也算有个好归宿了。
他先看了邵明渊一眼,直接否定:不行不行,这小混账虽然挺投他的脾气,但真动手时也忒无情了,昭丫头要是再被他祸害一次,都没处说理去!
他目光移到池灿那里,摇摇头:这个更不行了,长得太好当不了饭吃只会惹麻烦,昭丫头嫁过去是不是还要哄着他啊,还不够操心的!
这大块头——
李神医看着杨厚承连连摇头,嫌恶地连眉都拧了起来:这个也不行,行事莽莽撞撞,他一把银针就能撂倒了。
李神医目光最终落在朱彦身上,眼睛一亮:这个可以,看这温润如玉的模样,应该就是个体贴的……
李神医正在脑海里巴拉巴拉替干孙女分析着未来夫婿的人选,百般比较,千般挑剔,被拦在外头的几人却懵了。
神医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时不时还皱个眉,来一声冷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冰绿更是白了脸,泪珠子吧嗒吧嗒落下来,捂着嘴问:“神医,莫非是我们姑娘不行了?”
“闭嘴!”池灿绷着脸,绕过李神医大步往里走去。
邵明渊收回视线,看向李神医:“神医,黎姑娘没事吧?”
李神医一看他这沉稳有加的模样就来气,刚刚脑子里的想法瞬间放到一边去了,冷笑道:“小池子还知道着急呢,老夫瞧着,侯爷对昭丫头不怎么关心啊。”
邵明渊被堵得一头雾水。
这个也要拿来比较吗?
见李神医吹胡子瞪眼,似乎非要他给出一个答案,邵明渊无奈笑笑:“呃,在下——”
他想说在下当然也关心黎姑娘的情况,可又觉得这样说似乎不大妥当,好像他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似的,可要说真不关心——
邵明渊脑海中闪过少女侧颜静美的样子。
不违心地说,他当然希望黎姑娘安好。
“在下辜负了神医嘱托,实在抱歉——”
“抱歉抱歉,就知道马后炮,有这个马后炮的闲工夫,不知道滚进去瞧瞧么?”
邵明渊:“……”他闭嘴,他这就进去看,喜怒无常的神医惹不起!
等几人一股脑进了门,只剩下朱彦与杨厚承二人,杨厚承挠挠头,完全摸不着头脑:“什么情况啊?”
“大概,可能,李神医希望庭泉好好照顾黎姑娘吧。”
“为什么啊?”杨厚承觉得情况有些复杂,揉揉太阳穴。
朱彦轻笑:“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目光投向墙角那丛娇艳明媚的蔷薇花,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乔昭见池灿进来,颇为意外,扬眉喊道:“池大哥。”
出殡那日虽然有些不愉快,但那口气当场就出了嘛,所以她才不是记仇的人,至于池灿记不记仇,她就不管了。
许是在李神医面前摘下了属于黎昭的枷锁,乔昭此刻身体虽不大舒服,心情却不错,眉梢眼角都流露着欢喜。
她乌黑的长发披散,巴掌大的脸苍白,这样的欢喜给人的感觉就很脆弱,亦很珍贵。
池灿见了,心中一动,别别扭扭地想:没想到黎三见了他这么高兴,可见知道那天做得不对嘛。
“还以为你如何了,看样子不是挺好嘛。”池公子凉凉开口。
乔昭不以为意,淡淡笑道:“是挺好的,池大哥特意来看我吗?”
池灿耳根一红,一脸嫌弃地冷笑道:“你想多了,我们凑巧在这里喝酒,结果一直等邵明渊不来,才来瞧瞧是谁又添乱了。”
这时邵明渊已经进了屋,听池灿提起他,尴尬立在原地。
乔昭看过来,冲邵明渊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喊了朱彦二人,然后对李神医道:“李爷爷,我是该回去了。”
李神医点点头,对邵明渊道:“我陪昭丫头一起回去。”
“好,在下这就去安排一下。”
池灿见他们说着话,少女听得专注,心中莫名有几分郁闷,于是没话找话问她:“莫非你名字里有一个‘昭’字?”
到现在他居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怎么别人好像都知道了?
“对,我闺名为‘昭’。”
“哪个‘昭’啊?”池灿随口问。
邵明渊下意识看过来。
池灿问得随意,乔昭答得自然:“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第146章 树下
那一瞬间,如惊涛骇浪拍打在邵明渊心房。
他依然站姿笔直,腰杆挺拔,一双眸子黑湛湛让人瞧不出波涛汹涌的情绪,可目光始终落在乔昭身上,忘了移开。
耳畔,乔墨在问:邵明渊,你可知道我妹妹的闺名?
而后,乔墨说:你记住,她单名一个‘昭’字,是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那个时候,这个名字就刻在他心上了。
此生不忘。
少女清清淡淡看过来,微笑。
池灿轻飘飘道:“这个‘昭’啊。”
黎昭,还是挺好听的嘛。
“邵将军,今天多谢了,我想尽快回去,家人恐怕担心了。”
“哦,我这就去安排。”邵明渊收回目光,从好友身上掠过,沉默着转了身往外走去。
马车换了一辆与乔昭散架了的那辆马车类似的,半新不旧,不会引人注意,车夫和拉车的马都是原来的。
乔昭上车前,转过身来:“邵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才上了马车的李神医猛然掀开车窗帘,探出头来,目光灼灼盯着邵明渊。
站在不远处的池灿更是眯了眼,目光在乔昭与邵明渊之间游移。
邵明渊颇有种万人瞩目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他早就体验过许多回,可只有这一回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然而少女神情坦然大方,他便颔首道:“好。”
二人一直走到旁人能看得见却听不见的地方,才停下来,站在榕树下说话。
“黎姑娘还有事么?”
邵明渊问得客气,乔昭却敏锐察觉了一种疏远。
好像从回到春风楼后,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乔昭并不在意,只是笑笑道:“邵将军,李爷爷对我说,他明日便会离京,你派了两个人保护他。”
“是。”
“我听说南边沿海颇不安全,虽然将军派的人定然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有时候双拳难敌四手,只有两个人我担心有些少了。李爷爷不喜太多人跟着,邵将军若是方便,可否再派几人暗中保护?”
乔昭说完,见邵明渊只是看着她不语,轻轻抿了抿唇,问他:“是我要求太高了吗?”
邵明渊眼底浮现笑意,温声道:“不是,黎姑娘放心,我本就安排了暗中保护的人。”
乔昭水杏般的眸子弯起,郑重对邵明渊福了福:“那就多谢邵将军了。”
“黎姑娘不必客气。”邵明渊侧了侧身子没有受她的礼,“以后黎姑娘若是遇到麻烦,也可以让人联系春风楼的掌柜,这里我常来。”
他顿了顿,回望一眼,改口道:“或者找拾曦帮忙也是一样的。”
乔昭皱了皱眉,看他。
邵明渊被她看得有些尴尬,暗想:他好像没有说错什么啊,为什么今天好几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
一头雾水的年轻将军与皱着眉的少女对视,一时不敢乱说话了。
“多谢邵将军操心了。”乔昭一字一顿说完,抬脚走了。
抬脚走了?
邵明渊晃了晃神,跟了上去。
乔昭没有再停留,上了马车,老车夫扬起马鞭轻轻一甩,车子就缓缓动起来,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池灿斜睨了邵明渊一眼,不冷不热笑笑:“你们话还挺多,用得着这样依依惜别啊?”
“没有——”
“行了,不用解释,喝酒去吧。”池公子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解释就是掩饰,他最讨厌解释了!
那个小白眼狼,不就是下雨帮了她一把嘛,多大的事儿?他从人贩子手里救了她,也没见她感恩戴德啊!
四人回到前边喝酒暂且不提,黎府那里,已经人仰马翻。
何氏揪着帕子正呜呜地哭:“老夫人,我就说让我出去接昭昭嘛,您让老爷去!老爷在雨最大的时候出去的,现在雨都停了,结果昭昭没见着,老爷也没见着,嘤嘤嘤——”
“你闭嘴!”邓老夫人太阳穴突突直跳,缓了缓气道,“这有什么可哭的,昭昭是去疏影庵,又不是去了别处,还有车夫丫鬟跟着,天子脚下还能遇到什么事不成?”
何氏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天子脚下昭昭还被拐了呢——”
邓老夫人终于气得没忍住,毫不优雅翻了个白眼:“下这么大的雨,人贩子都不会出来的!”
哭得两眼泪汪汪的何氏眨眨眼。
居然觉得婆婆说得很有道理!
她不哭了,揪着帕子道:“可老爷与昭昭怎么还没回来呢?老夫人,会不会是雨太大,昭昭困在半路上了啊?”
“那也不打紧,躲在车厢里可以避雨。”邓老夫人虽有些担心,可为了避免儿媳妇再哭天抢地,沉着脸安慰道。
何氏站起来,一会儿看看天色,一会儿来回踱步,碎碎念道:“万一车坏了呢?老夫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府上的马车实在忒破了,依着我早该换了,偏偏您不许——”
见老太太黑着脸不说话,何氏接着道:“这次昭昭回来,无论如何也要把那辆破马车换了,对了,还有那匹马,也老得跑不动了,也是时候换了。嗯,还有车夫——”
何氏越说越皱眉,拍板道:“干脆全换新的吧,儿媳出钱!”
“何氏,你给我闭嘴!”邓老夫人气个半死。
用儿媳的钱换马车、换马、换车夫,传出去黎家很有光彩吗?她儿子就只养得起这样的破车、老马和老车夫!
“儿媳哪里说的不对吗?”何氏一脸费解。
她出银子,她愿意出,凭什么不让坐好马车啊!
一个嫌婆婆古板迂腐,一个嫌儿媳妇暴发户气息十足,两个人视线对上,有那么片刻,格外安静。
二太太刘氏忙打圆场道:“三姑娘一直没回来,说不定是被师太留下了呢。”
“这应该不会吧?”邓老夫人回神。
和棒槌儿媳妇置气,太不值当的!
“怎么不会呢?咱们三姑娘聪慧又可人,疏影庵的师太一定是极爱的,说不定见落了雨,就把三姑娘留下了,这个时候来报信的人很可能在路上了。”
邓老夫人与何氏不由自主同时点头。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昭昭确实聪慧又可人,师太留宿也没什么稀奇的。
何氏深深看妯娌一眼,心道:以前没发现妯娌这么有眼光啊,可见年纪大了长进了。
第147章 押送回府?(天羽丶天月的灵兽蛋)
收到何氏的眼神,刘氏暗暗撇嘴。
她才不在乎三姑娘是聪慧还是可人呢,只不过每次眼看着三姑娘会倒霉,结果倒霉的都是别人,为了别殃及她两个闺女,保险起见还是祈祷三姑娘安安生生的吧。
唉,还要操心别人闺女,真是心累。
当娘的到底是想得多一些,才安心了片刻的何氏忽然又问:“万一昭昭离开时还没下雨呢?今天一直打雷,走在路上马车不会被雷劈了吧?还有老爷!”
何氏这么一想,整个人都不好了,抬脚就往外走:“老夫人,儿媳还是去找找吧!”
“你回来!”邓老夫人沉着脸喝止,“老爷早就出去了,刚才辉儿又带了人出去,你再出去添什么乱?等会儿昭昭回来了,见不到你人,是不是还要出去找你?”
何氏垂头丧气返回来,捏着帕子又哭起来。
大丫鬟青筠匆匆进来,面带笑容:“老夫人,三姑娘回来了。”
邓老夫人大喜:“快让她进来!”
何氏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乔昭才在台阶上站定,衣摆被一阵风刮过,就被一个人抱住了。
“我的昭昭啊,你可让娘担心死了!”何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乔昭死死不松手。
乔姑娘艰难抬头,看了看李神医。
李神医咳嗽一声。
何氏停住哭声,抬头。
咦,这老者瞧着面熟!
乔昭颇无奈,开口道:“娘,是李爷爷送我回来的。”
何氏:“……”想起来了,闺女认了个神医当干爷爷!
这时,得到消息的邓老夫人已经迎了出来:“神医也来了,快快里面请。”
当着众人的面,李神医状若随意解释道:“老夫明日要出远门,所以来看看昭丫头,后来想起今天是她去疏影庵的日子,便直接去找她了,半路上碰到她马车坏了,正好把她带了回来。”
黎皎目光落在乔昭身上,笑盈盈过去挽她的手:“三妹回来就好了,大家一直担心着呢,父亲和三弟出去寻你至今没回呢。”
她一把握住了乔昭的手,满是关切:“三妹的手好凉,路上是不是淋到雨了?衣裳都换过了。”
这身衣裳,她可没见黎三穿过。
黎皎眼角余光扫李神医一眼,心道:真的这么巧,黎三马车坏了,就遇到了李神医?
乔昭抽回手,淡淡道:“是淋了雨换过衣裳。”
所以换过衣裳才是黎皎关注的重点吗?
她完全不理解这样畸形的小心思,对着长辈们一礼,坦然道:“让祖母你们担心了。有路人的马车坏了,搭了我的车子,结果因为超重我那辆车也坏了。”
何氏一听大喜:太好了,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出银子换马车了!
黎皎眼神闪了闪:“三妹还是小心些,对路人又不知底细,怎么能轻易让他们上车呢?何况还下着雨,又是荒郊野外,万一路人起了什么歹心,可如何是好!”
她转头,对邓老夫人道:“祖母,我听着三妹的遭遇都替她后怕呢。”
邓老夫人面色微凝。
大丫头的担心未尝没有道理。
不过看一眼面色苍白的孙女,老太太还是没有忍心多说,冲李神医客气道:“神医快请进去喝杯茶吧。”
李神医摆摆手:“不了,把昭丫头送回来老夫也放心了。老夫明日就出门,还有许多东西要整理,就不多留了。”
“那老身真是惭愧了。”
李神医笑笑,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老夫人这话就太见外了,老夫是昭丫头的干爷爷,说起来都是一家人。你们担心昭丫头,我更盼着她好呢。”
邓老夫人明显感觉这次李神医前来对三孙女似乎更亲近了,这种亲近和先前不同,若说先前是对投缘的小辈的喜爱,如今就是毫不保留的那种亲近。
有人对孙女好,邓老夫人自然乐见其成,客客气气送走了李神医,才领着一大家子返回堂屋。
乔昭忍着不适道:“祖母,我想去沐浴。”
“去吧。”邓老夫人仔细打量乔昭一眼,把满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三丫头瞧着清爽,可若仔细瞧就狼狈了,是要赶紧去收拾一下。
“娘陪你去。”
“不用了,娘,父亲和三哥不是还没回来么,您在这里等他们吧。”
何氏这才作罢,叮嘱道:“我让厨房的人煮姜茶,等你沐浴后记得先喝上一碗。”
乔昭点头应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阿珠来报:“姑娘洗完后睡着了。”
“姜汤喝了吗?”
“喝过了。”
何氏放了心,看向邓老夫人。
“让她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邓老夫人叹口气。
人平安回来就好,其他的缓缓再说吧,就是老大和辉儿怎么还不回来呢?
邓老夫人看着越来越晚的天色,亦有几分焦急了。
“老夫人,三公子回来了。”
青筠禀告着,黎辉已经抬脚走了进来,向邓老夫人见礼,被其一把拉住,松口气道:“可算回来了,遇见你父亲没?”
黎辉衣袖上溅了不少泥点子,却顾不得在意,面色凝重道:“孙儿一直没遇到父亲,也没找到三妹——”
“昭昭已经回来睡下了。”
听邓老夫人这么一说,黎辉眼睛瞬间一亮,肩头立刻松下来,而后意识到失态,忙又抿紧了唇。
“辉儿,你先去洗洗,再过来用饭吧。”
黎辉摇头:“孙儿有些担心父亲。”
邓老夫人与何氏一起点头。
谁不担心呢?这全家上下,最不靠谱的那个还在外头呢。
“那就先吃饭,什么事情都要吃饱了再做。”邓老夫人吩咐青筠准备开饭,留众人在青松堂用饭。
饭菜端上来,一屋子人安安静静吃饭,气氛颇凝重。
饭才吃到一半,一个婆子风风火火冲进来:“不得了啦,老夫人,大老爷被锦鳞卫押送回府了!”
锦鳞卫?
一屋子人脸色腾地变了。
邓老夫人把筷子一放,抬脚就往外走,因走得急了,身子不由一晃。
黎辉伸手把邓老夫人扶住,暗暗吸了口气,沉声道:“祖母,您别急,孙儿陪您去看看。”
第148章 流言
一家人胆战心惊走到院子里,黎光文已经走了过来。
“老大,锦鳞卫呢?”邓老夫人左右环顾。
黎光文浑身都湿透了,气哼哼道:“走了啊。”
“儿子,你跟娘说实话,咱没犯事吧?”
“没有,娘怎么能这么想呢,儿子什么时候惹过事?”黎光文万般委屈。
“那怎么锦鳞卫跟着你回来了呢?”邓老夫人一边往回走一边问。
“呃,是这么回事,儿子不是雇了马车去找昭昭嘛——”说到这里,黎光文猛然停下,懊恼一拍脑袋道,“我遇到锦鳞卫狗仗人势,一时义愤跟他们吵了一架,给忘了!儿子这就去找昭昭——”
黎光文转身就跑,邓老夫人手疾眼快拎住了长子的耳朵,黑着脸道:“昭昭回来了!倒是你,你是吃饱了撑的吗,没事和锦鳞卫吵架?”
“儿子就是看不过眼——”
不顾儿媳妇和孙辈们看着,邓老夫人劈手就打,边打边骂:“看不过眼,看不过眼,这世道看不过眼的事多了,跑去和锦鳞卫打架,今天下的雨都进了你脑子里吗?我今天打死你才是正经!”
黎光文抱头鼠窜,不知不觉躲到了何氏后面去。
何氏一脸感动。
关键时候,老爷还是想着她的!
“老爷,您快回雅和苑吧,我替您顶着!”
“多谢了!”黎光文抱拳,拔腿就跑。
何氏伸开双手挡在邓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您消消火,锦鳞卫都不跟咱们老爷见识,您跟他生什么气啊!”
邓老夫人停下,捏了捏拳头。
打儿媳妇的名声传出去不好听,她忍了!
不过——
“奇怪,那混账和锦鳞卫吵了架,锦鳞卫还把他送回来?”邓老夫人喃喃道。
一旁的刘氏终于忍不住了,白着脸道:“老夫人,说不准锦鳞卫是想认认门,秋后算账?”
邓老夫人大惊:“不行,我去找老大问清楚!”
跑回雅和苑的黎光文刚脱下湿衣裳进了净房沐浴,就听人禀告说老夫人来了,当即就傻了眼:不是吧,母亲大人今天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居然追到净房来了!到底还是亲娘聪明啊,知道他这样没法跑……
黎光文光着身子坐在浴桶里,一脸生无可恋。
磨磨蹭蹭穿好衣服走出去,果然就见老太太正堵在门外坐着,端着热茶时不时喝上一口。
听到开门声,邓老夫人抬抬眼,把茶盏往大丫鬟青筠手中一放,沉声道:“青筠,给大老爷搬把椅子来坐!”
青筠扫了黎光文一眼,不由俏脸一红,忙低着头去搬椅子了。
黎光文换上了家常衣裳,头发因湿着是披散的,还往下滴着水,尴尬道:“娘,好歹等儿子把头发梳好。”何氏还看着呢。
黎光文飞快扫何氏一眼。
何氏:“……”老爷这样真好看!
邓老夫人眼皮也不抬,淡淡道:“梳什么头,你这么胡来,不定哪天一家人的头都没了呢。”
“儿子没有胡来——”黎光文难过垂下了眼,暗暗握紧了拳头有些伤心。
锦鳞卫若只是老老实实当天子爪牙也就罢了,那锦鳞卫统领江堂却与首辅兰山狼狈为奸,不知祸害了多少忠臣良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到那时才真的是人命如蚁。
见儿子似乎真的伤心了,邓老夫人又不忍了,咳嗽一声道:“坐吧。”
青筠把椅子放下,没敢抬头,退到了邓老夫人身边。
黎光文只得坐下来。
“你既是与锦鳞卫吵了架,锦鳞卫又怎么会把你送回来?”
该不会真如老二媳妇说的那样,是先来认认门然后秋后算账的?
提到这个,黎光文有些气愤:“儿子不是与锦鳞卫吵架吗,谁知那雇来的车夫居然驾着马车就跑了……”
邓老夫人满心苦涩:混账儿子还没一个车夫有眼色!
“儿子没了马车,又下着雨,就迷路了,然后他们那个领头的就命两人把儿子送回来了。”黎光文想到那个锦鳞卫头领,忍不住蹙眉。
原来女儿认识的那人是锦鳞卫的!
儿女长大了果然让父母操心啊,怎么能胡乱交朋友呢!
“这锦鳞卫,也有好心的时候?”邓老夫人琢磨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看一眼清俊无双的傻儿子,叹了口气。
做父母的,真是操不尽的心啊!
等邓老夫人走了,只剩下黎光文与何氏二人,何氏鼓了鼓勇气道:“老爷,我给您把头发梳起来吧。”
“好。”
何氏愣住。
等了一会儿,黎光文蹙眉:“怎么?”
何氏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飞快跑了。
黎光文呆了呆。
片刻后何氏气喘吁吁跑来,笑靥如花举着雕花象牙梳:“用这把梳子给老爷梳发,不疼的。”
柔软的手指抓起湿漉漉的发,黎光文有些别扭,却终究没有躲,淡淡道:“穷讲究!等会儿一起去看昭昭吧。”
躲在角落里的黎皎死死攥着拳,指甲陷入掌心里去,一双好看柔美的眼睛渐渐蓄满泪水和愤恨。
父亲他,终于忘了母亲吗?
所以说,再好的、再坚固的感情,都比不过活着的。
“大姐。”少年独有的清朗声音响起,黎皎豁然回头。
“三弟?”
“大姐,你哭了啊?”黎辉抬手,替黎皎拭泪。
黎皎偏头避开:“让人看到不好。”
黎辉咬了咬唇。
大姐怎么越来越在乎这些虚的了,他们是亲姐弟,姐姐伤心了,做弟弟的安慰一下,还要怕别人嚼舌吗?
“行了,你快回去读书吧,以后别再胡乱跑出去,下着雨,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我不也是担心父亲和——”黎辉想到乔昭,没有好意思说出口。
黎皎心中一沉。
连弟弟也开始关心黎三了?
“看不出,辉儿还挺关心三妹的。”
“今天的雨下得太大了……大姐,我回屋读书了!”黎辉红着脸跑了。
黎皎看了一眼西跨院的方向,抿了抿唇。
翌日一早,乔昭醒来,声音沙哑:“阿珠,给我端杯水来。”
阿珠扭身端来水,伺候乔昭喝下,低声禀告道:“姑娘,婢子今早去厨房,无意中听到厨房的人在议论,说昨天搭您车的路人有年轻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