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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冬天的柳叶     韶光慢txt下载     韶光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9章 围观

    “老夫人是这么说的?”冒雨赶来的姜老夫人一听青筠的回禀,脸色一沉。

    青筠能当上邓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自是眉眼灵活,闻言忙笑着道:“那位神医脾气有些大,老夫人是怕您受了怠慢。”

    “怎么瞧出那位神医脾气大来了?”听了青筠的话,姜老夫人气顺了些,冲陪她前来的婆子使个眼色。

    听话听音,那位神医定然是闹出什么事来,才有这么一个评语。

    那婆子上前一步,把一个荷包塞给青筠。

    青筠推辞不收,笑着道:“乡君有所不知,当时大姑娘在场,不过随着三姑娘喊了一声爷爷,就被神医直接给堵了回去,弄得大姑娘很下不来台。也是我们大姑娘性子好没有失了风度,不然换成气量小的,当时就要受不住了。”

    所以我们老夫人不让您过去,完全是替您着想呢。

    青筠话里话外表现出这个意思,姜老夫人脸色果然缓和许多,慢慢喝着茶道:“有本事的人难免有些脾气的。”

    说到这个她想起女学的书法先生来了。

    又不是什么有名的书法大家,听了三丫头几句挑拨,认定娇娇品性有瑕,居然请辞了,真是莫名其妙!

    姜老夫人想起书法先生请辞时口沫直飞说的那番义正言辞的话就要气炸了肺,偏偏唯恐那迂腐老头出去乱说败坏黎娇名誉,还只能陪尽笑脸并奉上一份厚厚的盘缠,这心中的憋屈就别提了。

    她坐在花厅里等了又等,派婆子出去打探。

    婆子得了信来回禀:“西府老夫人正陪着神医用饭呢。”

    姜老夫人当下气个倒仰,把杯中茶一饮而尽,阴沉着脸一动不动。

    邓老夫人这边席面摆上桌,把李神医奉到上座,由乔昭陪着一起用饭。

    邓老夫人看立在李神医身后的邵明渊一眼,吩咐道:“青筠,领这位小哥去前面用饭。”

    按说客人上门,客人带来的下人是不进待客堂屋的,府中另有安排下人的地方。只是李神医身份不同,又是住在睿王府那样敏感的地方,邓老夫人不愿多事,这才没有擅自安排。只是此时众人都在用饭,让客人带来的侍卫就这么站着便是招待不周了。

    “不用,他不饿。”李神医夹一筷子鹿脯,眼皮都没抬。

    邓老夫人暗暗给乔昭使了个眼色。

    乔昭垂眸,佯作未见。

    那一箭,她不恨邵明渊,甚至连怨都没有,在落入鞑子手中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当时,鞑子把她推到城墙上,她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若没有邵明渊那一箭,她的下场只会更惨。

    但无论如何,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曾亲手把一支利箭射入她的心口,她才没有这么大度要请他吃饭呢!

    邓老夫人暗暗皱眉,心道:这丫头近来不是挺机灵的嘛,今天是怎么了?

    “祖母,不若就在花厅另设一张桌子,安排侍卫大哥用饭吧。神医安全不容有失,侍卫大哥确实不便离开。”这时黎皎开了口,格外善解人意。

    邓老夫人看向李神医。

    李神医睃垂目而立的邵明渊一眼,心想:这小子饿一顿死不了吧?看他这气色可不怎么样啊。

    邵明渊半低着头,表现得和寻常侍卫无异,恭敬道:“老夫人不必麻烦了,卑职确实不饿。”

    “行,给他安排一桌吧。”李神医开了口,斜睨邵明渊一眼。

    你说不要,他就偏偏给。

    很快有丫鬟进来,由青筠指挥着在花厅一角设了桌几,摆上饭菜。

    邵明渊见李神医如此,从善如流走过去坐下,净手后扫了桌上摆放的饭菜一眼,心中诧异。

    黎府款待下人的伙食,竟不比招待贵客的差。

    常年领军打仗鲜有败绩的人绝不是寻常人所想的武夫,对细微的异常之处格外敏锐,邵明渊诧异过后,就觉得不大对劲。

    是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不着痕迹扫了乔昭一眼,旋即收回目光。

    尽管刚才这位黎姑娘一直表现得不动声色,但她应该早已认出他的身份了。

    邵明渊举筷吃了一口清爽滑口的山药,心道:没想到拿仙人掌砸他的小姑娘其实还挺友好。

    黎皎坐在邓老夫人下首,一颗心却没在眼前的饭菜上。

    她趁着无人注意,往花厅角落里瞥了好几眼,却一直没等到扮作侍卫的冠军侯往这边看。

    黎皎难掩心头失望,又颇无奈。

    她总不能亲口去告诉冠军侯,他所用饭菜是她授意厨房安排的吧。

    饭后,李神医喝着清茶交代乔昭:“昭丫头,等下爷爷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在京城,你要是有事情找我,就让这小子传话给我。”

    李神医说着,伸手一指邵明渊。

    邵明渊与乔昭同时一愣。

    “你给昭丫头留个联络住址吧。王府门槛高,不好进。”

    邵明渊心中苦笑。

    王府门槛高不好进,他的住址也不方便留啊,不然等将来身份拆穿,让人家姑娘的长辈怎么看?

    他心知这位神医行事颇有些肆无忌惮,刚要委婉拒绝,乔昭就开了口:“不用了。李爷爷要是想我了,就来看看我呀。”

    见她拒绝,李神医心中一动,笑眯眯道:“也好,总之以后昭丫头要是有事找我,先找这小子就是了。”

    “好。”乔昭点头。

    李神医呵呵笑了。

    果然被他试探出来了,小丫头早就认出了这混小子。

    他就说,那天昭丫头还拿仙人掌砸过这小子呢,怎么会认不出来?

    待把李神医二人送走,邓老夫人打发了黎皎,拉着乔昭的手道:“三丫头,我是看出来了,李神医带来的那个侍卫并不简单。你和祖母说说,他究竟是什么人啊?”

    出乎邓老夫人意料,乔昭听了她的话丝毫没有推托遮掩,大大方方道:“他是冠军侯呀。”

    “谁?”邓老夫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冠军侯,就是从北地归来的那位将军。”

    邓老夫人张了张嘴。

    也就是说,她刚刚带着两个孙女陪神医用饭,大名鼎鼎的冠军侯就在犄角旮旯里围观着?

第90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邓老夫人好半天没合拢嘴,憋了半天问出一句:“你怎么认识的?”

    乔昭拿起美人捶自然而然替邓老夫人捶腿,一边捶一边纠正道:“不是认识,是认出。祖母您忘了,佛诞日那天冠军侯进城,我不是被挤到他面前去了吗?”

    乔昭手劲适中,又懂医理,邓老夫人被她捶得很舒服,听了这话却瞬间浑身绷紧,暗暗吃了一惊。

    冠军侯冒充侍卫陪着神医上门来,该不会是来相看她孙女吧?

    邓老夫人深深看乔昭一眼。

    十三岁的少女眉宇间青涩未褪,才刚刚有了一点让人惊艳的模样。

    要说起来,她这个孙女样貌是极好的,只是,未免太小了点儿!

    老太太一时想远了,青筠小心翼翼提醒道:“老夫人,乡君还在花厅等着呢。”

    邓老夫人猛然回过神来。

    糟了,把这茬给忘了!

    “昭昭你先回雅和苑吧,我去见见你伯祖母。”

    邓老夫人扶着青筠的手急匆匆走了,乔昭坐在小杌子上没有起身。

    另一位大丫鬟红松笑着道:“现在雨更大了,婢子给您拿雨披来。”

    “不用了。”乔昭淡淡道。

    迎上红松费解的眼神,她看了一眼花厅的方向,道:“等会儿老夫人会唤我过去的。劳烦红松姐姐给我端一盏蜜水来吧。”

    红松压下心中诧异,转身进了茶室取蜜水去了。

    姜老夫人在花厅里等得火冒三丈,一见邓老夫人进来,便发了火:“弟妹的待客之道,是越发周到了!”

    邓老夫人打马虎眼笑道:“乡君谬赞了,神医不同于寻常客人,自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待。好在是没出什么纰漏,不然若是丢了咱黎府的脸面,我都不好意思见您了。”

    大概唯一的纰漏就是把这位乡君给忘这了。

    “弟妹招待神医倒是用心,不觉得让我等得久了点吗?”姜老夫人见邓老夫人装傻,干脆挑明。

    这些年来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最近西府对东府是越发怠慢了。

    邓老夫人哈哈笑道:“乡君这话是见外了,咱是一家人,说什么客不客的。”

    姜老夫人:“……”老妯娌跟谁学的这一套?

    既然要比谁脸皮更厚,那她就不客气了!

    姜老夫人清清喉咙,直截了当道:“弟妹,今天神医过来,是来看三丫头的吧?”

    邓老夫人听着这话就不大妙,可这样明显的事也否认不了,只得点点头道:“当初李神医送三丫头回来,就说过会来看她,我原以为是句客套话呢,没想到今天就来了。”

    姜老夫人深以为然。

    谁不以为只是句客气话呢,那可是面对皇家招揽都推脱不去的神医,居然和三丫头投了缘!

    “是啊,今天下着这么大的雨李神医还过来,可见对三丫头是真上心的。对了,我还听说李神医认了三丫头当干孙女,可有这么回事儿?”

    “是有这么回事儿。”邓老夫人越发觉得不妙。

    姜老夫人抬手揉了揉已经稀疏的眉毛,叹口气道:“弟妹也知道,我这右眼已经是废了,左眼勉强能视物,原想着等到哪天彻底看不见了,一口气咽下也就算了。天可怜见,李神医来了京城,还恰好和咱们三丫头有祖孙的缘分,这许是天意让我重见光明呢。”

    “神医能治好这样的眼疾?”邓老夫人嘴上问着,心中冷笑。

    这位乡君瞎着一只眼还如此要强,要是真治好了眼疾,还不定怎么蹦跶呢。

    “神医连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都能拉回来,何况是小小的眼疾呢。弟妹,你这就派人去把三丫头叫过来吧,我有话和她说。”

    “乡君有什么话和我讲不是一样的,回头我交代那丫头就是了。”

    姜老夫人脸色微沉:“怎么,我想见一见侄孙女,弟妹还要拦着?弟妹莫非是心疼三丫头给我这瞎老婆子尽孝心?”

    一顶孝敬长辈的帽子压下来,邓老夫人只得吩咐青筠去请三姑娘。

    青筠出了花厅往回走,迎面碰到红松,便问道:“三姑娘回去了吗?”

    红松摇摇头:“没呢,一直在东次间等着,说老夫人等会儿会唤她过去。”

    她说到这里一怔,看着青筠问道:“莫非老夫人真叫你来请三姑娘?”

    “正是呢。”青筠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往里面走,心道三姑娘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听青筠道明来意,乔昭起身随她往外走去。

    院子里的海棠花开正茂,昨天来青松堂请安时望之还如彤云密布,经过今天这场大雨就变得稀疏起来,落红满地。

    青筠见乔昭面色平静看着雨中飘摇的海棠树,越发觉得三姑娘难以看透,低声示好道:“是乡君想见您呢,好像是为了那位神医的事。”

    乔昭轻轻颔首,示意知道了。

    她留下没走,早就预料到那位无利不起早的乡君下着大雨过来是为了什么。

    要说起来,乡君的左眼撑不了太久了,是想通过她求李爷爷施展金针拔障术吗?

    乔昭弯了弯唇,走进花厅。

    “伯祖母,祖母。”

    “三丫头过来坐。”姜老夫人开了口,语气难得温和。

    乔昭走过去坐下。

    姜老夫人用左眼仔仔细细打量乔昭一眼,淡淡笑道:“那天在大福寺,三丫头就让伯祖母刮目相看,如今仔细一瞧,确实是大姑娘了。昭昭啊,伯祖母是看着你长大的,身为你的长辈便不说客套话了。伯祖母今天过来,是想请你帮忙的。”

    “不知道我能帮伯祖母什么忙?”乔昭平静问。

    姜老夫人伸手拍拍乔昭的手背。

    保养得宜的手依然细腻,乔昭却有一种滑腻腻的不适感。

    她不动声色抽回手,顺其自然抬起,把垂落下来的碎发抿到耳后去。

    “伯祖母听闻李神医妙手回春,能治好我这样的眼疾,所以想请昭昭帮忙把神医请来给我治眼。”姜老夫人深深看乔昭一眼,意味深长道,“昭昭啊,李神医是你的干爷爷,说起来和咱们算是一家人了。伯祖母的忙,你定然会帮的吧?”

第91章 朝中局面(月票2200加更)

    伯祖母的忙,你定然会帮的吧?

    姜老夫人笃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不认为眼前的少女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无论当今礼教比起之前松泛多少,一个“孝”字还是能把小辈压得死死的,何况她不只是普通的同族长辈。

    东西黎府,原就是嫡亲的兄弟分成了两府。

    一旁的邓老夫人心悬了起来。

    三丫头对乡君向来是只有怕没有敬,乡君话说到这个份上,三丫头要是拒绝了,那可不好收场。

    乔昭背脊挺得笔直,淡淡笑道:“当然会的。”

    小时候,母亲对她教导严厉,她学规矩礼仪经常感觉痛不欲生。祖母对母亲的严厉从来是赞成的,而她的性子偏偏随了祖父,一颗心其实受不得半点约束。

    直到有一天,祖母揽着日渐沉默的她说:规矩礼仪,学好了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而不是束缚你自己。

    而祖父说得就更直白了:小囡囡,了解它,掌握它,以后才能驾轻就熟钻它的空子,鄙视它嘛。

    而后,她再没叫过苦。

    乔昭这样干脆利落的答应,让姜老夫人顿时有种一拳打空的感觉,怔了怔才笑道:“伯祖母就知道,我们昭昭是个孝顺的。”

    她伸出手,拍拍乔昭手背:“那就这样,伯祖母等你的好消息。”

    姜老夫人鲜少来西府,在她眼里,西府款待人的茶水还比不上东府赏给大丫鬟喝的好,如今目的达到哪里还愿意多留,与邓老夫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

    邓老夫人送走了姜老夫人,屏退下人后就对乔昭叹了口气:“昭昭啊,你怎么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她说出这句话,又觉不妥,长叹道:“也是为难你了!”

    当长辈的求到面前来,才十三岁的孩子哪里知道如何圆滑应对过去呢。可那位神医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别看认了昭昭当干孙女,昭昭要是凭此来讨人情,说不定就会惹了神医的恼。

    乔昭垂下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扬起来,眼中是波澜不惊的笑意:“祖母,您愿意伯祖母被治好吗?”

    邓老夫人被问得一怔,看着乔昭的神色严肃起来。

    孙女这话,问得太有意思。

    乔昭坦然与邓老夫人对视。

    她必须要邓老夫人一个明确的态度。说到底,邓老夫人才是黎昭的祖母。

    邓老夫人若是看着东府这些年与西府的情分,想要姜老夫人治好眼疾,那么就凭她占了小姑娘黎昭的身子,她也会请李爷爷帮忙。

    退一步说,就算李爷爷不帮忙,金针拔障术么,她也是会的。

    可若是邓老夫人内心深处不愿意,碍于世人看法不便直言,她又何必做这两边不讨好的事呢。

    至少在她心里,对东府那位老夫人全然没有好感。

    就凭姜老夫人在大福寺的所作所为,足以看出这是一个一旦利益足够大就能做出疯狂赌注的人。这样的人,不给她医治眼疾从某方面来说没准还是积德呢。

    “昭昭啊,祖母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对视过后,邓老夫人心情莫名说出这句话。

    乔昭伸出手挽住邓老夫人手臂,如同所有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笑吟吟道:“祖母若是愿意,我就去求李爷爷;祖母若是不愿意,我就不管了。”

    邓老夫人张了张嘴。

    这丫头,现在这么会踢皮球,刚才干什么去了?

    问她愿意么?

    她当然是不愿意!

    她两个儿子,长子在翰林院编书,次子外放做官,媳妇孙辈们平时虽有些小摩擦,日子也不宽裕,却胜在安稳和乐。

    东府那位乡君却是恨不得她的侍郎儿子更进一步的。

    刑部那位寇尚书年岁已大,眼看就要致仕了,刑部尚书一职就如一个香喷喷的肉包子,不知多少饿狗惦记着。

    她是不大懂外面政事的妇人,可从长子偶尔的牢骚中,也知道如今朝廷上的凶险。

    首辅兰山在内阁一手遮天多年,次辅许明达羽翼渐渐丰满,睿王与沐王处处较劲,一心修道的皇上迟迟不立太子。

    她曾听长子骂过:首辅一派,次辅一派,睿王与沐王又各自一派,再加上中立的,卧底的,好好的一个朝堂被弄得乌烟瘴气,很多政令的颁发不是为国为民,而是多方博弈的结果,也难怪连以往被大梁人视作残废的倭人都成了大梁的又一祸患。

    长子说过,寇尚书是中立派,东府的堂兄在寇尚书手下,暂且算是中立派。

    黎光砚一旦想要更进一步,连她这不懂政事的内宅妇人都明白,必须要选一方站队。乡君要是被治好了眼疾,精力十足,到时候还不可劲替她儿子蹦跶。

    西府与东府打断骨头连着筋,东府站队站赢了沾不沾得上光不知道,要是站输了,跟着倒霉那是一定的。她一家老小放着安稳日子不过,跟着东府去赌博,那不是有病啊?

    不愿意,不愿意,老太太一百个不愿意!

    可这话,对着孙辈实在不好说啊。

    她说不愿意给东府的妯娌看病,让孙女以后该怎么看她?一定把她想成心胸狭隘,见不得人好的恶毒老太婆了。

    邓老夫人看着浅笑盈盈望着她的小孙女,长长叹了口气。

    这丫头,怎么问她这样为难的问题呢?

    “昭昭啊,你给祖母说心里话,你愿不愿意呢?”

    乔昭没有犹豫,一双大而柔美的眼睛满是坦然:“不愿意。”

    邓老夫人:“……”这孩子,怎么能直白得这么可爱呢!

    “我觉得,乡君注意力放在眼疾上,不便出去应酬,咱们西府的日子会安稳些。”

    邓老夫人神情陡然变了,一脸错愕望着乔昭。

    三丫头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和她是一个意思吧?

    不,不,不,三丫头才多大的人,如何能想到这上面来呢?

    可眼前的少女神情平静,语气笃定,邓老夫人无论如何得不出她是随口一说的结论。

    难道说,以往在内宅里与姐妹们相处总不得宜的三丫头,竟在大局上有罕见的敏锐?

    “你这丫头,说得祖母都糊涂了,什么安稳不安稳的?”

    乔昭轻轻摇了摇邓老夫人手臂,如同所有依恋祖母的小孙女,眨眨眼道:“东府的大堂伯被派去查案,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邓老夫人眸光陡然深沉。

    这个时候提到黎光砚,这丫头竟真是个明白的!

第92章 父亲大人的同僚

    “是呀,祖母也觉得,日子还是安稳些好。”

    有些话双方心知肚明即可,没有必要说出来,邓老夫人心里对乔昭却有了新的定位。

    一个在大事上不糊涂的女子,内宅管不好顶多是糟心一点,但不会要命啊!

    邓老夫人目光温和看着小孙女,心底长叹:她的孙女明明是一块璞玉,可惜世人眼拙,不知道娶了这样的媳妇才是真的福气。

    罢了,三丫头名节有损,若是真的老在家里,说不定还是黎家子孙辈的福气。

    邓老夫人有了这个念头,对乔昭自是不再当寻常孙女看待,拍了拍她的手道:“若是如此,昭昭如何对乡君交代呢?”

    乔昭眨眨眼:“等明日我就派人去睿王府求见神医。”

    邓老夫人愣了愣。

    “祖母瞧着神医对你挺上心的,你若派人去请,多半会答应吧?”

    乔昭笑起来:“先去睿王府请人再说呗。”

    等明天再去睿王府,恐怕就请不到神医了。

    李爷爷说睿王府门槛高不好进,让她有事联系邵明渊,是在试探她是否认出了邵明渊,可在她看来,还透露出另一层意思:以后李爷爷不会在睿王府了。

    与李爷爷认识十几年,她很了解他的性格。

    睿王府那样的地方,是李爷爷特别厌恶之地,如今好不容易被邵明渊求到头上来,不赶紧借着邵明渊的助力脱身才怪。

    不管睿王患了什么病,都不乐见李爷爷离去,明天她派人去请,触了睿王霉头,能有好结果才怪。

    而她在这件事上已经尽了力,东府那位乡君就算再用长辈身份压她也没有任何法子,毕竟李神医不在睿王府是非人力可控的事,总不能逼死她这个侄孙女吧。

    那样不慈的名声,那位乡君可不愿背。

    只不过——

    乔昭又想到邵明渊身上来。

    邵明渊把李爷爷从睿王府带走,那要欠睿王不小的人情。

    他这样举足轻重的将军欠一位皇子人情,可不是什么好事。

    乔昭想到邵明渊的寒毒,理解他的做法。

    欠人情只会惹麻烦,寒毒不除那可是要命的,就算他不明白寒毒的凶险,平时所受的寒毒之苦也非常人能忍受。

    “昭昭,想什么呢?”邓老夫人揉了揉乔昭的头。

    三丫头刚刚还跟人精似的呢,现在又呆呆的,让她这当祖母的都忍不住逗弄。

    邓老夫人这样想着,手上加大了力气,顿时把乔昭头顶的两个小包包揉散了。

    发散落下来,遮住少女光洁的额头,少女抬手扶额,吃惊又无奈:“祖母,您把我头发弄乱了。”

    邓老夫人大笑起来。

    这样大的反差,可真真是耐人啊!

    “容妈妈,来给三姑娘梳头。”

    在外间候着的容妈妈闻声进来,看到头发散乱的乔昭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笑着赞道:“三姑娘养了一把好头发。”

    容妈妈这话并不是奉承。

    小姑娘黎昭的头发本就浓密,乔昭自从回了黎府虽无心妆扮自己,平日里的生活起居却是按着以往的习惯来的。

    她用不惯脂粉铺子里卖的发油,随手写了个方子交给阿珠,让她照方子买来草药鲜花制成发露用着,一头长发不知不觉便养得水润光滑,如缎子一般。

    容妈妈散开乔昭的发,用犀角梳子一梳便滑到了底,惊奇道:“老夫人,您瞧瞧,老奴说的不错吧?三姑娘放心,老奴定给您梳个特别好看的发型出来。”

    邓老夫人在一旁笑道:“我看你是早厌了给我这老太婆梳这把白花花的稻草吧。”

    屋子里没了先前的严肃,顿时和乐融融起来。

    邓老夫人想: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想要的,但愿能一直这样下去。

    她没再问乔昭有什么法子躲过姜老夫人的请求。

    意识到乔昭与其他孙女的不同之处,邓老夫人已隐隐有种感觉,三丫头既然不愿给乡君治好眼疾,那就一定能办到的。

    邓老夫人目光微移。

    雕花梳妆镜中映出少女姣好的容颜和丰润的秀发,而更吸引人移不开眼睛的,是少女能令周遭一切都沉静下来的气质。

    何氏是养不出这样的女儿来的。邓老夫人心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老太太琢磨许久,直到容妈妈替乔昭梳好头才下了结论:大概是随她……

    乔昭重新打扮妥帖,辞别了邓老夫人往回走,路上遇到了衣裳湿了大半的黎光文。

    “父亲这么早就下衙了?”

    黎光文忿忿道:“和一位同僚吵了起来,呆在那里不痛快!”

    乔昭:“……”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安慰翘班的父亲大人多少有些违心。

    黎光文等了半天也不见女儿出言安慰,话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委屈:“昭昭,你不知道那个同僚多么可气。我和他下棋,赢了他几子,他居然还不服气。”

    “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了,这有什么不服气的,要是换我女儿来,半个时辰前就赢你了。”黎光文越说越生气,“你说那人多没风度,他黑着脸说了一句半个时辰前才刚下,居然把棋盘给掀了!”

    乔昭彻底沉默了。

    所以说父亲大人是因为在衙门里和人下棋打起来了,愤而翘班?

    “那父亲赶紧去把湿衣裳换了去吧,我先回屋了。”乔昭冲黎光文屈膝道别。

    黎光文站着没动,嘿嘿笑了:“昭昭啊,为父还有事没说呢。”

    “父亲还有何事?”乔昭心生不妙的预感。

    斜斜打进来的雨迷了黎光文的眼,他往长廊里挪了挪,揉揉眼道:“他不是掀桌子不信嘛,为父就说了,我可没有打诳语,不信等哪天和我次女对弈一番就是了。”

    他小心翼翼看乔昭一眼,笑道:“然后我们就击掌,定在明天了。昭昭啊,你会帮为父吧?”

    乔昭:“呵呵。”

    见女儿无动于衷,黎光文叹口气道:“他说了,要是不能证明为父没有说大话,就让我滚出翰林院。”

    “他不是您的同僚吗?”同僚应该没有这个权利吧?

    “哦,虽然都是翰林院的同僚,不过他说话有分量。”

    “他与父亲上峰走得近?”

    “那倒不是,他是掌院学士。”

    乔昭:“……”明白了,父亲大人所谓的同僚,原来是兼任翰林掌院的礼部尚书!

第93章 只治一个

    按着惯例,大梁历任翰林掌院皆由礼部尚书兼任,这也是为了礼部尚书将来更进一步入阁积累政治资源。

    见女儿沉默无言,黎光文倒是一副不大在意的样子,摆摆手道:“昭昭若是不愿应付,为父推辞了就是,没什么为难的。想来以我的资历,离开翰林院去六部当个主事还是没问题的。”

    这绝对是威胁!

    一贯淡然的乔姑娘黑着脸问:“父亲定在何处与掌院大人切磋?”

    黎光文略不好意思道:“上衙的时间跑出去下棋总不大好,所以也没定太远的地方,就在翰林院外面的五味茶馆。”

    他怕乔昭担心,解释道:“五味茶馆平常去的都是读书人,没有什么乱糟糟的人。明天为父不上衙了,等到了时间直接陪你过去。”

    乔昭一听忙拒绝:“父亲还是按时上衙吧,正好这两日女学停了,明天我就和母亲说上街买胭脂水粉去。”

    要是明天父亲翘班陪她出门,这事儿估计就要传到东府去了。

    黎光文一听不放心了。

    这么水灵灵的女儿没人陪着,再让人拐走怎么办?

    他内心斗争许久,妥协道:“那让你娘陪你一起出门吧。到时候她去买胭脂水粉,你来找为父。”

    乔昭一想这样最妥当,遂点头应了下来。

    锦鳞卫衙门。

    江远朝听到门外的请示声,放下手中书册,淡淡道:“进来。”

    江鹤推门而入,一脸激动之色。

    江远朝睃他一眼:“何事?”

    江鹤大步走到江远朝面前,一脸严肃道:“大人,属下发现冠军侯行径很古怪!”

    江远朝抬眉:“不是说让你不必跟着冠军侯了么?”

    “属下没跟着冠军侯,是在黎府那里晃时无意中发现的。”

    “嗯?”

    “属下发现冠军侯扮成了侍卫,陪着李神医去了黎府!”

    江远朝一听,眸光微沉。

    邵明渊去了黎府?

    他回神,看着属下一脸邀功的表情,淡淡道:“既然这样,这几天继续盯着黎府,有异常及时回禀。”

    说完睇了江鹤一眼:“你为何去黎府那里闲逛?”

    自从回到京城了解了一下那个小姑娘的情况后,因为没有必要,黎府那边他没有再派人盯着了。

    江鹤嘿嘿直笑:“大人不是对那位黎姑娘很关注嘛。”

    江远朝抬手,指了指门口,吐出一个字:“滚!”

    江鹤满心委屈走了出去,心道:他家大人就是口是心非!

    那边邵明渊离开黎府,冒雨带着李神医重新回到了西大街的春风楼。

    侍卫叶落一见邵明渊回来,忙迎了上去:“将军——”

    他不自在地拽了拽身上的直裰。

    邵明渊见了露出淡淡笑意:“不错,以后就这么穿挺好。”

    叶落苦着脸道:“别啊,将军,您还是把衣服脱下还给卑职吧,卑职穿着侍卫服自在。”

    “习惯了这身臭味?”

    叶落呆了呆:原来将军闻出来了!

    将军鼻子还真灵,他才三天没洗澡而已。

    重新回到原先的雅间,邵明渊走到屏风后面换回自己的衣裳,走出来把手上的衣裳扔给叶落,吩咐道:“再跑一趟长公主府,请池公子过来。”

    “是。”

    叶落领命而去,邵明渊客气问李神医:“神医要不要喝酒?”

    “啰嗦什么,来酒楼不喝酒干什么?”李神医翻了个白眼。

    邵明渊不以为意,吩咐小二上了两坛醉春风,亲自开了酒封,弃酒蛊不用,直接把碧绿色的酒夜倒入茶碗中,笑着道:“这酒名‘醉春风’,入口醇厚,后劲十足,不知神医以前有没有尝过?”

    “说得倒是头头是道!”李神医端起茶碗一口气喝下半碗,回味一番,赞道,“还过得去。”

    他抬眉,见对面坐着的年轻男子嘴角挂着淡淡笑意,温和又平静,全然看不出纵横沙场的狠厉,反而如清贵如玉的贵公子般,便叹了口气,问道:“这样的天气,什么感受?”

    邵明渊被问得一怔。

    原来李神医已经看出了他的身体状况。

    他自认没有流露出什么异常,可见这位神医是真有本事的。

    这样一想,邵明渊便松了口气。

    有真本事就好,但愿能治好舅兄的脸。

    “尚能忍受。”邵明渊回道。

    “你小子是个狠人。”

    原本为了替乔丫头出气是想再给他下包耗子药的,瞧现在这样子,还是算了吧。

    “你的身体,不打算求老夫医治?”

    “神医愿意替在下医治吗?”邵明渊含笑问。

    他又不是自虐狂,若能免受寒毒旧伤之痛,当然是求之不得。

    “哦,你和你舅兄,老夫只给治一个。”李神医坏心道。

    他就是喜欢看讨厌的混小子纠结为难的样子。

    邵明渊却没有半点迟疑道:“自是给我舅兄医治。”

    李神医深深看邵明渊一眼,把茶碗往桌面上一放,慢悠悠道:“你可想好了,你身上寒毒不除,可不只是忍受疼痛这么简单,是会影响寿数的。”

    “不用想,在下请神医来,就是给舅兄医治的。”

    手染鲜血无数,他从没奢求过能善终,大概马革裹尸还是他最好的结局。

    邵明渊垂眸饮酒。

    李神医有些憋气。

    混小子,就不知道求求他啊,若是求了他就稍微考虑那么一下下,现在死鸭子嘴硬,他就看他怎么死吧!

    嗯,死了也好,就能给乔丫头作伴了。

    呸呸,什么给乔丫头作伴,乔丫头才不稀罕呢,应该是给乔丫头负荆请罪才是。

    李神医狠狠喝光茶碗中的酒,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放:“我要吃肉。”

    他指了指桌上摆放的花生、蚕豆等下酒物,嗤笑道:“就让老夫吃这个啊?”

    世人都知道,武将虽不如文官舒坦,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但荷包可比文官丰厚多了,如眼前这小子,在外打了这么多年仗,积攒的钱财恐怕比靖安侯府还多。

    “小二,上两斤酱牛肉,一只烧鸡。”

    见邵明渊始终不动声色,有求必应,李神医撇了撇嘴,讽刺道:“我说你小子不是整天打仗嘛,怎么脾气这么绵?”

    邵明渊一听笑了:“神医以为,明渊一言不合便要拔刀杀人吗?”

    为将者,该雷厉风行时自是行动如风,该隐忍时,又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曾经,他为了取专门喜欢烹食大梁幼童的鞑子首领性命,在雪地里卧了一天一夜才等到最佳的时机,把那个畜生一箭毙命。如今为了求医只是受些刁难,又有什么受不住的呢?

    “你射杀自己媳妇时,不是挺利落嘛?”李神医脱口而出。

    挂在邵明渊唇畔的笑意瞬间凝结。

    他抿唇,垂眸把茶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淡淡道:“是。”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李神医心情有些复杂。

    明明是想好好修理这小子的,可他终于把心底的那分不甘问出来,怎么又有点不舒坦呢?

    这时小二端着酱牛肉与烧鸡进来,李神医伸手扯下一个鸡腿,狠狠咬了一口,斜睨着邵明渊问:“你不吃?”

    对面的年轻人嘴角笑意比之前浅了,语气依然温和:“神医吃吧,我不饿。”

    李神医嚼了几口鸡肉,把鸡腿往盘子里一扔,哼哼道:“姓池的小子怎么还不来?”

第94章 代价(冬草1125的阆苑仙葩)

    说曹操曹操就到,池灿收了伞大步流星走进来,扫一眼桌面上摆着的牛肉烧鸡,乐了:“怎么?黎府没管饭啊?”

    他就说,没有他陪着不行吧。

    李神医心下正有几分别扭,闻言翻了个白眼道:“谁说没管饭啊,黎府不但管了饭,他家老太太还带着孙女陪坐呢。”

    在大梁,女主人鲜少出面款待男客,除非是这家的贵客或长辈。李神医既是贵客又是长者,邓老夫人才会带着孙女一同招待。

    池灿一听,便睃了邵明渊一眼,笑吟吟道:“那就是庭泉扮成了侍卫,没有饭吃了。”

    邵明渊没吭声,李神医接话道:“谁说的,他当时也在一个厅里吃,还是单人单座,吃起来更自在。”

    池灿瞬间黑了脸。

    这糟老头子,不插嘴会死啊?

    池公子憋了好久,憋出一句话;“这黎府,还真是没有规矩!”

    有年轻男子在场,居然叫黎三出来待客,实在是不成体统!

    池灿腹诽完,问邵明渊:“下着个雨,一天让我跑了两趟春风楼,这回又是什么事啊?”

    好友不痛快的语气让邵明渊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答应李神医的事非要他从中斡旋不可,便直言道:“拾曦,我想拜托你给睿王爷传个话——”

    “什么话?”池灿不傻,闻言略一琢磨,立刻扫了李神医一眼,猜测道,“想请神医在你府上住几天?”

    “不是,神医不想在睿王府呆了,所以想请你和睿王爷说说,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任神医自由离去?”

    池灿呆了呆,语气莫名:“不还了?”

    “借人”不还,这有点说不过去吧?当初可不是这样讲的呀!

    邵明渊知道池灿的为难,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所以请你转告睿王爷,就当卖我邵明渊一个面子——”

    池灿腾地跳了起来,脸色大变:“你疯了?”

    他看一眼李神医,又看一眼面色平静的好友,一把拽过邵明渊往外走,边走边对李神医道:“神医稍后,我们兄弟先说两句!”

    池灿拽着邵明渊到了外面,一脚踹开隔壁雅室的门,吩咐侍立在外的叶落与桃生道:“你们给我把门看好了!”

    话落,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叶落与桃生对视一眼,各自移开视线。

    屋子里,邵明渊不动声色拍了拍池灿拽着他的手:“拾曦,有话便说,你松手。”

    “说个屁!”池灿黑着脸松开手,怒瞪着面色平静的邵明渊,就差破口大骂,“邵明渊,你是不是离开京城太久,脑子成浆糊了?”

    “嗯?”

    池灿把邵明渊一把推到椅子上,自己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声音压得极低:“什么叫卖你一个面子?你当你还是十来岁时无人多看一眼的野小子?”

    他气不过,伸手打了邵明渊一拳,咬牙切齿道:“你是冠军侯,是战无不胜的北征将军,你这是要把自己卖给睿王吗?”

    他越说越恼火:“我虽整日无所事事,却也知道夺嫡的事绝对沾不得。我原以为你是个明白的,有求于睿王还知道通过我,谁知是我想错了,你这是伸着脖子往泥潭里跳啊!”

    池灿一口气说完,邵明渊才淡淡开口:“没有那么严重,算我欠睿王一个人情罢了。”

    好友的关心让他心中微暖,坦言道:“这是神医提出的条件之一,我不得不应。”

    池灿眨眨眼,这才想起来问:“你给我说实话,找那个糟老头子到底有什么事儿?”

    “求医。”

    “我知道是求医,那糟老头子要不是有这么一个本事,就他那个脾气,早让人一棍子打死挖坑埋了。我是问给谁求?别跟我说是为你自己。”好友的性子他清楚,若是为了自己,断然不会去沾那些是非。

    邵明渊沉默片刻道:“想请李神医给我舅兄治脸。”

    池灿愣了一下,一脸吃惊:“乔墨?”

    邵明渊颔首:“是。我见过舅兄,他的脸伤得很严重。除了李神医,恐怕无人能妙手回春。”

    池灿沉默了。

    许久后,他问:“值得么?”

    为了治好乔墨的脸,让自己陷入那样的麻烦中?

    邵明渊笑了:“当然值得。你该知道,容颜有损的人是不能出仕的,我舅兄一家都不在了,乔家的兴盛以后都系在舅兄一人身上。”

    见池灿依然不语,邵明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也说了,我不是十来岁时无人多看一眼的野小子了。我会把握好分寸,不让自己陷进去的。睿王那边,就拜托你了。”

    “行吧,下不为例。以后惹上麻烦别说我认识你。”池灿认命答应下来。

    邵明渊轻笑出声。

    二人转身往外走,池灿走到一半冒出来一句话:“我说,你真跟着李神医一道与人家女眷吃饭了?”

    “是啊。”邵明渊老实回道。

    明明是给他这个当侍卫的管口饭吃,怎么到了好友口中就有些不对味呢?

    什么叫与人家女眷吃饭了?

    “你有什么感受?”

    邵明渊被问得摸不着头脑,想着刚刚好友才答应帮那么大的忙,不好敷衍了事,仔细思考一下道:“黎府的伙食不错。”

    池灿:“……”一个侍卫给什么肉吃啊!黎府果然没规矩!

    “伙食不错?难不成还有叉烧鹿脯吃?”他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邵明渊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当时他就是诧异桌面上的那道叉烧鹿脯,才觉出不对劲来。

    池灿一张脸已是彻底黑了,不发一言,抢先一步抬脚就往外走。

    气死他了,那个臭丫头,本来他是收利息要她做一道叉烧鹿脯的,她居然先给邵明渊做了。

    这样说来,那个叫冰绿的丫鬟当时说的是真的!

    他忽地停下来回头,打量着好友。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比他权力大一点儿,功夫强一点儿,脾气好一点嘛,那臭丫头真是势利眼!

    邵明渊不知道池灿莫名发什么脾气,琢磨着是不是今天顾着他的事没吃好才火气这么大,为了让对方平衡点,忙挽救道:“我没吃,只吃了几口山药。”

    池灿一听更生气了。

    合着他用救命之恩收的利息,这位先吃上的还不稀罕!

    池公子拉开门走出去,砰地一声把一头雾水的冠军侯关在了里面。

第95章 灵前

    池灿心里不痛快,干脆直接走人。

    桃生正找着叶落扯闲话,见状忙追了上去:“公子,打伞,打伞。”

    他个头没有池灿高,只得踮着脚替主子撑伞。

    池灿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侍卫叶落,冷笑道:“瞎扯什么呢?”

    桃生苦着脸,颇委屈:“能扯什么啊,公子您不知道,那人简直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生怕您把他家将军吃了似的。”

    “谁嚼得动!”池灿一想到要去告诉睿王“借走”的神医不还了,就有些头大。

    邵明渊那混蛋无所谓,他还得与睿王讨价还价去,总不能真让那混账卖身。

    主仆二人步入雨帘中,追出来的邵明渊见状摇头笑了笑,折返回雅室。

    李神医拿着一条牛肉慢条斯理吃着,见他进来问道:“那小子走了?”

    “嗯。”邵明渊走过去坐下。

    “他怎么了?看刚才那样子,像要把老夫生吃了似的。”

    邵明渊淡笑道:“神医别往心里去,他就是急脾气,没有别的意思。我请拾曦帮我去与睿王说和去了。”

    “睿王真能答应?”有求于人都不出面,这些人的弯弯绕绕他真想不明白。

    “会答应的。”

    见李神医面带怀疑,为使他宽心,邵明渊含笑道:“因为我是冠军侯。”

    他是手握重兵的北征将军,就算告假在家,在军中的威望依旧无人能及。他甚至有那个信心,尽管战事告一段落天子收回了能调兵遣将的虎符,只要他愿意,依然能指挥得动一手打造出来的铁血强兵。

    李神医看着笑意温和的年轻男子,忽地收起了嬉笑心态,问他:“什么时候去给乔墨治伤?”

    他忘了,这个年轻的顶多算是他孙辈的小子,早已是在北地跺跺脚就能威震八方的人物,就是在如今的京城亦是举足轻重。

    有这小子在,说不定能让老友仅剩的一点血脉将来走得顺当些。

    嗯,等哪年他心情好,顺手给这小子把寒毒祛了算了,至于现在,让他且受着吧,就当给乔丫头出气了。

    “舅兄他或许不愿欠我的人情,请神医等到我亡妻出殡的时候吧。那天舅兄会过来,到时候您直接去与他说便好。”

    李神医看邵明渊一眼,心情莫名,嘀咕道:“侯爷倒是体贴。”

    邵明渊笑了笑,再问:“神医离开了睿王府,不知是愿意住到靖安侯府去,还是另有安排?”

    “住到靖安侯府和留在睿王府有什么区别?你给我安排个普通的落脚地方,不要一大群人跟着,平时老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怎么样,能成不?”

    李神医这要求听起来简单,实则相当麻烦。

    首先,李神医给睿王治病,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那些人一直等着寻机会要他的命,来个釜底抽薪。

    其次,满京城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位神医呢,就等着李神医离开睿王府后赶紧请去治病救命。

    只这两点,李神医想做到来去自由就太难了。

    邵明渊却毫不犹豫点头:“可以,我这就给您安排地方。”

    邵明渊说着喊了一声:“叶落——”

    守在外面的侍卫叶落推门而入:“将军有何吩咐?”

    “从今天起,你贴身保护神医的安全。”

    叶落看一眼满脸皱纹神色郁郁的李神医,再看一眼自家清俊无双的将军大人,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还是利落道:“卑职领命!”

    李神医看着眉眼普通的侍卫,皱眉道:“他行么?”

    素来寡言的叶落垂眸不动声色,心中却冷哼一声:怎么说话呢?他会不行?

    邵明渊笑道:“神医放心,叶落在军中是比武状元,罕有人敌。”

    李神医上下打量着叶落:“啧啧,可真是看不出来。”

    “叶落——”邵明渊冲叶落点点头。

    叶落会意,抬手把一旁的高几劈得粉碎。

    “嘶——”李神医眼一亮。

    这小子,要是以后帮着他捣药有前途啊!

    邵明渊看了看粉身碎骨的高几,嘱咐一句:“记得赔。”

    “是!”

    “用你自己的俸禄。”

    叶落:“……”不带这样的啊,他这是为了公事,公事!他的俸禄还想攒着娶媳妇呢。

    邵明渊安排李神医的细节不必多提,等他回到靖安侯府时,天色已经暗了。

    侯府大门灯笼高挂,此时已经点亮,映得青石路似覆盖了一层白霜,一直延到内里去。

    “二公子回来了。”穿白的仆从忙给邵明渊开了门。

    因有靖安侯在,邵明渊虽封冠军侯,靖安侯府的人还是称他二公子。

    邵明渊点头示意,抬脚走了进去。

    他踏着一路白霜往内走,走廊挂着一排排白灯笼,随着风雨的吹打不停晃动着,明明亮如白昼,却无端有种阴森感。

    邵明渊浑不在意,一路走到安置乔氏棺椁的灵前,单膝跪下,接过小厮递来的烧纸默默烧纸。

    黄色的烧纸被火舌舔舐,很快就化作丝丝缕缕的黑灰落在火盆里。

    几个负责守在灵前的婆子凑在一起,皆不敢出声,只是暗暗交换着眼色。

    二公子替二奶奶烧起纸钱来倒是挺上心的,就是不知当初怎么那么狠辣,能下得去手把二奶奶一箭射死呢?

    邵明渊没有在意那些婆子们的眉眼官司,认认真真烧着纸钱,直到邵知匆匆赶来,低声道:“将军,您让属下前不久查的事有些眉目了。”

    “去书房说。”邵明渊把手中一叠烧纸烧完,这才起身离开灵堂。

    邵明渊一离开,那些婆子顿时唠起嗑来。

    “啧啧,这里面躺着的二奶奶可是被二公子亲手杀的,你们说二公子跪在这里就不害怕吗?”

    “害怕啥呀,二公子打了这么多年仗,手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呢,一颗心恐怕比石头都硬。”

    婆子们七嘴八舌议论着刚刚离去的人,把邵明渊安排暗暗守灵的侍卫气得直咬牙,低声对同伴道:“真想拿臭袜子把那些婆子的臭嘴塞上,怎么能这样说咱们将军!没有将军,她们能这样闲得蛋疼满嘴喷粪?”

    同伴拍拍他:“小点声,让那些人发现就不好了。忍忍吧,等搬进冠军侯府就听不见这些糟心话了。”

    若没有主子的默许纵容,府里如何会任由这样的议论蔓延?

    说到底,是他们将军不受侯夫人待见罢了。

第96章 天晴

    书房里燃了灯,因只有一盏,光线有些昏暗。

    邵明渊坐在椅子上,示意邵知可以讲了。

    邵知上前一步,声音压低道:“将军,属下这几天和府上护送夫人去北地的护卫、羽林军还有远威镖局的人有所接触,发现有一个人值得注意。”

    “何人?”邵明渊背光而坐,让人难以辨明脸上表情,声音在这昏暗的光线中更显低沉醇厚。

    “远威镖局的副镖头林昆。林昆是这次护送夫人北上的镖队首领,属下探查到,当时苏洛峰带着队伍改路时,林昆曾当众反驳过,而且言辞激烈,险些与苏洛峰的亲兵冲突起来。”

    “他人呢?”

    “他们这批镖队回来后,远威镖局的镖头就给他们放了假,林昆回老家了。属下已经打探到林昆老家在何处,特来向您禀告一声,这就赶过去找他。”

    邵明渊轻轻点头:“去吧,多带几个人,路上注意安全。”

    “领命!”邵知退了出去。

    随着房门打开又合拢,涌进来的风把烛火吹得一闪一闪,室内光线时明时暗,室外雨声哗哗作响。

    邵明渊没有回起居室,走去净房冲了一个澡后换上雪白中衣,重新返回书房,躺在榻上睡了。

    一夜风雨,翌日一早,天却放晴了。

    窗外的芭蕉被雨打过,显得越发青翠欲滴,墙角的石榴花落了一地,枝头依然红火热闹。

    乔昭一大早起身,推开窗子,任由清冽的空气涌进来,卷走一夜慵懒。

    “姑娘,今天不是不用去女学嘛,您起得真早!”冰绿走过来,揉着眼睛站在乔昭身边,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由低呼,“呀,石榴花落了好多,真是可惜。”

    乔昭笑道:“不可惜,这些落的石榴花大部分是不能坐果的,要是放在寻常人家,原就会除去,这样才能结大而甜的石榴。”

    “原来是这样啊。”冰绿眼睛亮亮的,“姑娘,您懂得真多。”

    乔昭侧头看她,伸手捏捏小丫鬟红彤彤的脸蛋:“多看书就知道的多了,人从书里乖。”

    “喔。”冰绿似懂非懂点点头。

    乔昭就笑了。

    其实冰绿这样挺好的,无忧无虑,欢欢喜喜,把小丫鬟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姑娘,百合粥好了,您先用一点吧。”这时阿珠端着青碧色的小碗过来,里面米烂粥稠,香气四溢。

    饮百合粥,可以静心安神,治疗失眠。

    是的,昨夜乔昭失眠了。

    她泡了一个澡,洗漱过后早早上了床,原本迷迷糊糊入睡了,谁知却梦到了那日兵临城下的情景。

    她立在城墙之上,鞑子的狞笑声在耳边回荡,城墙上的风要比平地大得多,把她的额发往后吹拢,露出光洁的额头。

    邵明渊在墙下策马而立,身后是黑压压的大梁将士与迎风高展的旌旗。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有些委屈的,委屈命运把她推到烈火上烤,大好韶光骤然成灰。

    她想对他说,以后有机会见了她的父母兄长,告诉他们,她不难过,也请他们不要太难过。

    可惜那人箭来得太快,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半夜里,乔昭惊醒了。

    她仿佛还能感到心口的剧痛,甚至在仰望挂着纱帐的雀鸟银钩时,眼前依稀晃过邵明渊歉疚的眼神。

    原来,他那日是歉疚的啊。

    仰躺在罗汉床上,乔昭哑然失笑。

    当时竟没留意,看来还是白日里的见面让她心境起了波澜。

    乔昭想,也许是天意吧,她没能说出对父母亲人的惦念,结果一朝醒来,她的父母亲人都不在了,只剩下长兄与幼妹。

    深夜清幽,只听到屋外大雨如注,噼噼啪啪敲打着窗棂。

    从噩梦中醒来的乔昭却再也睡不着了,对兄长的想念越发浓烈起来。

    也不知兄长脸伤成了什么样子,等见到兄长,她一定要想法子请李神医替他医治。

    乔昭辗转反侧一整个后半夜,晨曦微亮就迫不及待起了身。

    “姑娘,您趁热喝吧。”阿珠把百合粥放到了桌上。

    乔昭离开窗口,走过去坐下,拿起白瓷小勺喝了一口。

    冰绿碎碎念道:“放冰糖了吗?百合粥不放冰糖没滋没味的。”

    “放了。”阿珠语气温和。

    投喂姑娘是冰绿揽过来的差事,她今天起得有点晚了,结果被阿珠抢了先,小丫鬟气不过,找茬道:“吃什么百合粥啊,皮蛋瘦肉粥才好喝呢。你新来的不知道,大厨房的刘婶子做皮蛋瘦肉粥是一绝,做百合粥就一般般了。”

    阿珠语气平静:“等下次请刘婶子替姑娘做皮蛋瘦肉粥,这百合粥是我做的。”

    冰绿:“……”会做百合粥了不起啊?

    乔昭默不作声喝完百合粥,放下勺子,这才深深看了阿珠一眼,问道:“阿珠懂药理吗?”

    昨晚是阿珠歇在外间值夜,知道她没睡好,竟知道做一碗百合粥给她喝,这份细心算是难得了。

    阿珠闻言微怔,迎上姑娘平静淡然的眼神,恭敬道:“并不懂,只是看过一点粗浅的书籍。”

    乔昭笑了。

    朱大哥送她的这个丫鬟还真是个宝贝,识字、会下棋,还懂一点药理,更难得的是勤奋肯学,她才教了几日,棋艺便突飞猛进。

    乔昭从来不认为这世上女子中只有自己一个聪明人,身边有这样一位有天分的丫鬟,只要对方乐意学,她便乐意教。

    “那以后,我教你怎么样?”

    阿珠再次怔住,良久后确定姑娘不是开玩笑,行礼道:“多谢姑娘!”

    这世上之人,生来就分了三六九等,有人锦衣华服,有人为奴为婢,还有那曾经使奴唤婢的人一朝跌落云端,成了人下人。

    无论如何,身在底层的人想要往上爬太难了,就算成为了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哪日惹到主子不快,主子一言就能打发了,重新跌回泥沼里。

    可有一种人不一样,就是懂医术的下人,尤其是懂医术的丫鬟婆子,只要有真本事,就连当家主母都会高看一眼,客客气气。比如西府的桂妈妈,还有东府的董妈妈。

    冰绿一听慌了。

    姑娘教阿珠下棋,教阿珠药理,阿珠这小蹄子还会做百合粥,那她可怎么办啊?

    “姑娘,婢子也要学!”

第97章 尽其所长

    一见冰绿心急火燎的模样,乔昭便笑了:“你想学什么?”

    冰绿掰着手指头:“学下棋,学药理,还学——”

    她瞟了一眼阿珠说:“还学熬粥!”

    乔昭噗嗤笑了:“我记得那次教你下棋,才下了几子你就睡着了。”

    冰绿听了红了脸:“那次是意外,真的是意外,以后再不会了,姑娘继续教婢子吧。”

    她绝对不能被这半道来的阿珠比下去!

    乔昭笑吟吟看着冰绿。

    小丫鬟就连脸红时都是生动的,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日子有滋有味起来。

    “冰绿,每个人都有擅长的地方,你不必去学阿珠学的,想想你擅长什么?”

    擅长什么?

    冰绿眨了眨眼,在心里盘算:她擅长吵架,擅长穿好衣裳,擅长吃香喝辣的……

    冰绿越想越心慌,脱口而出道:“擅长碎大石——”

    迎上自家姑娘古怪的神情,小丫鬟急忙解释道:“不是,婢子的意思是,婢子力气比一般人大!”

    她小时候经常把堂哥拎起来打,所以三叔一直想教她拳脚功夫,不过她听漂亮姐姐说过,要是学了功夫手脚就粗了,死活都没有答应三叔。

    “力气大啊——”乔昭沉吟着。

    冰绿颇羞愧,讪讪道:“大概是婢子吃得比别人多。”

    乔昭听了弯了弯唇,沉吟一番道:“冰绿想不想学些防身功夫?”

    “防身功夫?”冰绿大为意外。

    “对呀,这样以后我遇到危险,你就能保护我了。”

    冰绿一听精神一振,连连点头:“我学,我学。”

    说完了有些泄气:“可是跟谁学呀?”

    她是姑娘的贴身丫鬟,三叔是太太娘家的护院,平日里想见一面都不容易的,哪里能跟着三叔学。

    “我教你。”乔昭笑道。

    冰绿大惊:“姑娘会拳脚功夫?”

    乔昭摇摇头:“不会。”

    “不会您怎么教我啊?”

    “我看过。”

    冰绿:“……”姑娘吹牛时都这么好看!

    察觉小丫鬟的怀疑,乔昭不以为意,抬脚道:“跟我去书房。”

    两个丫鬟亦步亦趋跟着乔昭进了书房,就见她研墨提笔,在画纸上行云流水画起来。

    冰绿就站在乔昭身边,见她出现一个接一个活灵活现的人物,不由捂住了嘴。

    姑娘画画真厉害!

    乔昭全然不受外界干扰,全神贯注画着,直到阿珠轻轻提醒道:“姑娘,该去请安了。”

    乔昭回了神,把笔搁置一旁,指了指完成了一半的画作:“前面是练拳脚功夫的几个基础动作,后面是一套拳法,你想学的话,从今天起就可以照着这个练习,到时候有姿势摆得不对的地方,我会指正的。”

    “姑,姑娘,这样也行?”冰绿目瞪口呆。

    姑娘以为这是秘籍啊,照着练就能练出个高手来?

    似是猜到冰绿所想,乔昭淡淡道:“练不成高手,不过对上寻常人,足以应付了。”

    “姑娘,您真的看过?”冰绿只觉不可思议。

    她可是跟着姑娘从小长大的,怎么从来不知道呢?

    见乔昭目光从成排的书册上扫过,冰绿恍悟:“原来姑娘是从书中看到的!”

    难怪姑娘常说人从书里乖,会读书可真好,可惜她看不了几个字就要睡觉的。

    成功误导了小丫鬟,乔昭笑了笑。

    她确实看过。

    在靖安侯府的那两年,因为祖父过世,她身为出嫁的孙女守不成孝,却也无心出门,漫长的时光都消磨在侯府的角角落落里。

    邵明渊的三弟,她的小叔子邵惜渊,每天都会在园子一角开辟出来的练武场蹲马步,打拳。

    小叔子虽骄纵些,心地却单纯善良,两年多来他们叔嫂相处得宜,那孩子甚至还教了她邵家箭法。

    只可惜她确实没有习武的天分,虽有过目不忘之能,把小叔子所教铭记于心,却也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罢了,唯有箭法因为更侧重眼力与心态,练得还算不错。

    乔昭垂眸看了看纤细柔美的双手。

    这副身子比她之前还要柔弱得多,其实是该把那些强身健体的拳法练起来,至少不要再遇到危险时连跑都跑不动。

    乔昭先去了何氏那里,随后与何氏一道去青松堂给邓老夫人请安。

    邓老夫人便问道:“神医那事怎么说?”

    二太太刘氏眸光一闪。

    昨天她就得了信儿,那位大名鼎鼎的李神医居然真的上门来看三姑娘了。她打听到当时大姑娘也在青松堂,甚至还陪李神医用了饭,心里不知多懊恼,只恨她的两个闺女不争气,平日里不知去老夫人身边侍奉,白白把这样的好机会给错过了。

    对了,昨日东府的乡君也冒雨过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瞧老夫人这意思,是和神医有关吧?

    黎皎听了邓老夫人的话,同样心中一动,看向乔昭。

    怎么,以后黎三会时常和李神医来往?也不知李神医与冠军侯是什么关系,若是如此,黎三岂不是有许多机会与冠军侯接触?

    黎皎想到这里,心里憋了一口气。

    当着众人的面,乔昭大大方方笑道:“乡君的请托我已经写在帖子上,想请祖母派得力的人送到睿王府去,只是李爷爷见到帖子会不会来,孙女就不敢保证了。”

    乔昭说着递过一张帖子。

    邓老夫人眼神复杂看了乔昭一眼。

    乔昭冲她调皮眨了眨眼。

    邓老夫人便笑了:“你们不知道,天还没亮东府就派人过来了。”

    乔昭眸光一转,笑道:“既然这样,不如祖母让东府的人一道去吧,也好让乡君安心。”

    “哦,也好。”邓老夫人转头吩咐青筠,“把帖子交给黎管事,让他和东府的人一道过去。”

    “是。”

    青筠把帖子带出去交给黎管事,与东府乡君派来的周妈妈一道出了门。

    才出大门,周妈妈便悄悄塞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给黎管事,满脸堆笑道:“黎管事,去王府前乡君想先交代几句,随我先去一趟东府吧。”

    有银子拿,又是东府乡君传唤,黎管事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

    二人很快就到了东府,周妈妈凑在姜老夫人耳边把情况如是说了,姜老夫人目光落在黎管事身上,淡淡道:“把三姑娘的帖子拿来给我看看。”

第98章 五味茶馆

    “这……”黎管事震惊了一小下。

    这位老乡君够直接的啊。

    立在一旁的周妈妈催促道:“黎管事犹豫什么?三姑娘的帖子是邀请神医的,又没什么见不得人,我们乡君只是怕三姑娘年纪小,言语上有不妥当的地方对神医失礼,这才亲自过过目。”

    黎管事心底直摇头。

    没什么见不得人就能看人家的帖子了?

    “怎么?”姜老夫人一只独眼看过来,目光沉沉的。

    黎管事回神,无奈把帖子奉上。

    周妈妈上前接过来交给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把帖子打开,浏览一遍,神色缓和下来。

    算那丫头懂事!

    “行了,快些去吧。”姜老夫人把看过的帖子交给周妈妈,叮嘱道,“你们可要把事情给我办妥了,不得出什么差池。”

    周妈妈忙道:“乡君请放心,老奴定会仔细着。”

    黎管事与周妈妈二人离开东府,直奔睿王府而去。

    雨后初晴,睿王府的朱门宛若簇新,屋顶的琉璃瓦闪耀着炫目光彩,门前高大的石狮精神抖擞。

    二人下了马车,看到这一切不由自主拘谨起来,由黎管事上前叫开门,道明来意。

    “给神医的帖子?”王府门人一听就变了脸,摆摆手道,“赶紧走,赶紧走!”

    他欲要关门,周妈妈心中一急忙伸手抵住:“小哥儿请等等。”

    王府门人当下就变了脸:“干什么?”

    周妈妈笑着塞过去一个荷包:“小哥儿,我们是黎侍郎府上,今天的帖子是我们府上三姑娘请神医的。你可能不知道,李神医认了我们三姑娘当干孙女——”

    没等她说完,王府门人就冷笑一声:“亲孙女也没用,李神医已经不在王府了,你们快走吧!”

    “小哥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王府门人瞪周妈妈一眼,骂道:“你这婆子听不懂人话啊?李神医不在我们王府了,别说是什么干孙女来请,就是神仙来了也没用!你们赶紧走人啊,我们王爷心里正不痛快,要是被王爷撞上了,有你们好受的!”

    王府门人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留下周妈妈和黎管事愣了好一会儿,有心再敲开门问个究竟,可一眼扫到王府门前大红雕漆的盘龙柱,俱都没了底气。

    这是皇子的府邸呢,真的惹了人家不痛快,乱棍把他们打死了上哪说理去?他们还是回去实话实说吧。

    周妈妈一路心情沉重,回到东府向满心期盼的姜老夫人禀告了去王府的遭遇,姜老夫人犹如被人当头淋了一盆冰水,一颗火热的心登时熄灭了,阴着一张脸问:“神医不在王府了?”

    “是,王府门人是这么说,还说他们王爷很不高兴呢。”

    “有没有说神医去了何处?”

    周妈妈回的越发胆战心惊:“没说,老奴想问,那门人根本不留情面就把我们拒之门外了。”

    姜老夫人唯一可以视物的那只眼睛光芒暗淡下来,摆摆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周妈妈退出去,独留姜老夫人一个人在屋子里,她抓起一只茶蛊狠狠向地上掷去。

    老天是捉弄她不成,给了希望又破灭?

    她虽有乡君的身份,但娘家在宗室里已经处在边缘化了,以她的面子是见不到睿王妃的,顶多是辗转托人打探一下李神医的行踪。

    李神医究竟去了哪里呢?

    西府这边,邓老夫人听了黎管事回禀心中一动,立刻命人把乔昭请了过来。

    “昭昭啊,你昨天是不是就已经预料到——”

    少女笑得温柔平静:“预料到什么?”

    祖孙二人对视片刻,邓老夫人大笑起来:“没什么,预料到今天天晴了呗。”

    笑过后,邓老夫人问乔昭:“听说你今天要出门?”

    “嗯,母亲带我去逛逛,听说许多绸缎铺子上新货了。若是瞧到好看的,买回来给您做几身夏衣。”

    邓老夫人听得大为高兴,拉着乔昭的手不放,啧啧道:“昭昭果然是长大了,那祖母就等着你给我做好看的夏衣了。不用做几身,一身就够了。”

    乔昭:“……”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啊!亲手做夏衣?别开玩笑了,她做的荷包连冰绿都嫌弃!

    乔姑娘连忙挽救:“听说新开了几家成衣铺子也挺不错的——”

    “现在那些成衣铺子花样是不少,不过到底还是自己做的衣裳可心啊。”邓老夫人感叹道。

    这些年来西府四个丫头,只有大孙女给她亲手做过衣裳,四丫头孝敬过她一条抹额,六丫头年纪小暂且不提,说起来只有三丫头没有送过她针线活了,想想还真是有点期待呢。

    眼看快到了与黎光文约好的时间,乔昭与何氏出了门,直到上了马车换了男装,乔姑娘心情还是沉重的。

    果然是祸从口出,她为什么非要说去逛绸缎铺子,说去逛脂粉铺子不就好了,老夫人想要什么颜色的脂粉她都给买!上次那个荷包是内里另有乾坤她才亲手做了,如今要她做出一身夏衣来,完全是不给她活路!

    女儿神色郁郁,何氏瞧了心疼地问:“昭昭怎么啦?”

    “娘,您好像从没给我请过女红师傅。”

    何氏一听乐了:“昭昭想学女红?”

    “就是有些好奇。”

    何氏抬手替乔昭把微乱的发理了理,不以为意道:“学那个干啥呀?把好好的眼睛学坏了,手指头还要扎好多洞,娘看着心疼嘞。再者说,寻常姑娘家学得再好也及不上绣娘啊,有需要去花钱买个好绣娘不就行啦。”

    乔昭连连点头。

    说的可真有道理!

    马车行了有一段时间,乔昭往外看了看,对何氏道:“娘,在这把我放下吧。”

    何氏是知道乔昭出门缘由的,闻言摇摇头:“这里不成,就你一个人,娘不放心呢。”

    女儿虽然乔装成少年郎,可年纪太小了些,有过一次被拐经历,她怎么能放心让女儿一个人去茶馆。

    “等到了五味茶馆门口,看着你父亲接到你,娘再走。”

    乔昭一听不再坚持,点头应了,等马车在五味茶馆门前停下,一眼看到等在门口的黎光文,这才辞别何氏下了马车。

    暗暗跟踪乔昭的锦鳞卫江鹤一看马车上跳下个少年郎,眼都瞪圆了。

第99章 暴露(秋至風露繁的阆苑仙葩)

    那个黎姑娘果然有问题,好端端怎么又女扮男装了?

    问他怎么一眼认出来的?自然是前些日子一路北上的时候早就见过的。

    江鹤来了精神,拉拉衣摆,抬脚向着五味茶馆走去。

    “父亲,我有没有来晚?”

    黎光文一脸稀奇打量着走过来的清秀少年,试探喊道:“昭昭?”

    “孩儿见过父亲。”乔昭唇畔含笑,向黎光文行了个揖礼。

    她举止从容,看起来和少年郎无异,只是过于清秀了些。

    黎光文眼睛一亮,击掌道:“这样不错!”

    “多谢父亲夸赞。”

    黎光文连连点头:“昭昭以后就这样穿吧,那为父就能常带你出来下棋了。”

    乔昭:“……”

    她直起身来,转头冲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招招手。

    正往这个方向走的江鹤下意识亮了一下爪子。

    乔昭一愣,深深看了江鹤一眼,冲他友好笑笑。

    这人也有意思,居然以为自己在和他打招呼。

    江鹤直接就惊了。

    他居然,居然和跟踪目标打了招呼,对方还回应了。

    回应了!

    江鹤的腿当时就迈不动了,勉强咧嘴笑笑,猛然转身,强忍着拔腿狂奔的冲动一步步离开了乔昭的视线,这才飞奔起来。

    这人有些奇怪啊。

    乔昭收回目光。

    马车里的何氏从窗口探出半个头来,冲乔昭摆摆手。

    黎光文一见到何氏,下意识就板起了脸,咳嗽一声道:“还不进去?”

    “嗯,就来。”乔昭转回身走到黎光文身旁,父女二人相携进了茶楼。

    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久久没动,足足一刻钟后,车夫才等到了车厢里的女主人吩咐,挥动马鞭缓缓离去。

    江鹤一路狂奔回锦鳞卫衙门,冲进江远朝的办公之处,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喘着气。

    江远朝见此挑了挑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副跑断气的样子?”

    “黎姑娘,黎姑娘——”

    “黎姑娘怎么了?”江远朝嘴角笑意瞬间收敛,神色严肃起来。

    那个小姑娘出事了?

    难道说,他对那个小丫头的关注,引起了衙门里其他人的关注?

    江远朝自是心知,他从嘉丰回来就顶了江五的位置,如今在锦鳞卫里举足轻重,早已引起其他兄弟们的不满。

    想到“兄弟”这个词,江远朝嘲弄笑笑。

    说是兄弟,从小到大不过是竞争对手而已,小时候争义父的关注,大了,争义父的器重。

    “黎姑娘……黎姑娘女扮男装去了五味茶馆!”江鹤终于缓过气来。

    “女扮男装?”江远朝一双好看的眉蹙起,旋即松开,不以为意道,“即便如此,你这么急慌慌的作甚?”

    他一下子想到某个可能:“莫非她去见了什么特别的人?”

    这才让属下如此心急跑回来禀告?

    “啊,等在五味茶馆那里的好像是黎姑娘的父亲,那位黎修撰。至于还有没有别的人——”在十三爷面前江鹤从不敢隐瞒,硬着头皮道,“属下还没来得及确认,就跑回来了。”

    不是那个小姑娘出事,江远朝心情莫名放松起来,嘴角噙着淡淡笑意道:“那就说说吧,你又干了什么蠢事?”

    江鹤一听就委屈了,诉苦道:“大人您不知道啊,那位黎姑娘忒狡猾,属下正装作喝茶的客人若无其事往茶馆里面走呢,她居然冲着我招手。”

    “她认出你是锦鳞卫了?”

    不能吧,当初一路北上,他的属下没和那个丫头打过照面,只有自己前些日子忍不住会了会她,按说也不可能让她察觉身份。

    江鹤一脸苦恼:“属下不知道她认没认出我是锦鳞卫,不过以后她可能认识我了。”

    “嗯?你做了什么?”江远朝心生不妙预感,隐忍问道。

    “也没做什么,属下就是不小心……回应了一下而已……”

    江远朝:“……”一手调教的属下蠢成这样,他竟无言以对。

    已经没有力气生气的十三爷伸手指了指门口。

    江鹤如蒙大赦:“属下这就滚!”

    他奔到门口,停下来犹豫地问:“大人,那以后黎姑娘那里,属下还跟不跟嘞?”

    “你说呢?”江远朝站起身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问。

    江鹤苦恼地低下了头。

    最近办的差事大人似乎都不太满意,其实他已经很卖力了!

    江远朝迈着大长腿从江鹤身边走过,连个眼风都没丢给他。

    “大人,您去哪啊?”江鹤在他身后忍不住喊。

    江远朝头也不回,扬手指了指一侧。

    江鹤垮下脸来:“属下滚,属下滚……要不等江霖从北定回来,属下和他换换呗,去青楼属下绝对没问题的——”

    人高腿长的十三爷已经走了出去。

    外面艳阳高照,街道两侧高大的梧桐树青碧苍郁,江远朝抬脚向翰林院所在的方向走去。

    乔昭被黎光文领进五味茶馆一间临街雅室内,黎光文指着早已摆好的棋具道:“来,咱们父女先下一盘。”

    “父亲,我们还是等一等掌院大人吧。”

    见乔昭婉拒,黎光文一琢磨也对,他们一旦下起棋来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到时候下到一半苏掌院来了,岂不扫兴?

    “好吧,那就等等。”黎光文一屁股坐下来。

    乔昭忍了忍,问:“父亲就在这里等?”

    “啊?”黎光文被问得一脸莫名其妙。

    “父亲刚刚不是在茶馆门前等我么?”乔昭提醒道。

    黎光文一听笑了:“为父不是怕你不认路嘛,苏掌院不一样,他常来。”

    乔姑娘默默望向窗外。

    所以说,父亲大人到底是走了多大的运,才安然混到现在的?

    乔姑娘腹诽着,目光忽地一顿,落在街头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上。

    那人一身修身玄衣,衬得身姿挺拔如松,明明嘴角一直挂着笑意,整个人都是温和的,那种冷淡凉薄却从骨子里流露出来。

    那样的人,往往心中有了一个目标后,是绝不会动摇的。

    乔昭目光下移,落在黑衣男子脸上,嘴角的笑意缓缓收起。

    锦鳞卫的江十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乔昭心思通透,略一琢磨忽地就有一种想法:他在找她!

第100章 茶馆对弈

    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可乔昭就是在看到江远朝的那一瞬间,骤然有了这个念头。

    想起这人的身份,乔昭迅疾收回了目光。

    被锦鳞卫盯上的感觉可不怎么美妙!

    可她还来不及避开窗口,街上那个长身而立的男子已经有了预感,目光如钩向她所在的窗口望来,牢牢锁定窗边那一抹倩影。

    二人一个在楼上窗前,一个在街边伫立,视线交汇。

    乔昭挑挑眉,干脆先下手为强:“江大哥,这么巧啊?”

    她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他盯的呢?

    江远朝有片刻的怔忪。

    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江鹤的心情。

    跟踪目标突然这样大大方方地打招呼,这感觉还真微妙。

    长这么大都没有这种感受的江远朝一时不知该有什么反应才好。

    窗边的少女笑意盈盈,冲他招招手:“江大哥要不要上来喝杯茶?”

    “哦——”江远朝下意识应了一声。

    打扮成少年模样的小姑娘笑眯眯补充一句:“正好我父亲也在呢。”

    江远朝迈出去的一条腿悬在半空,险些一个趔趄栽倒。

    这小姑娘想干嘛啊,她父亲在旁边想邀请他喝茶?按理说,不该趁着父母不在邀请喝茶才是正常的嘛?

    呃,不对,无论如何一个小姑娘邀请仅见过一面的大哥喝茶都是不对的!

    他不由把窗边的小姑娘看得更仔细些。

    所以说,这小姑娘之前一定是见过他的吧?

    或者——暗暗倾慕他?

    一想到那天小姑娘热情自我介绍并询问他家住何处的情景,江远朝忽地就后悔过来了。

    “昭昭,跟谁说话啊?”窗口边一个男子探出头来。

    艳阳下,金色的阳光洒在那人俊朗不凡的面庞上,仿佛让他整个人都熠熠生辉,一时竟瞧不出年纪来。

    直到那个小姑娘大大方方笑道:“父亲,是我偶然认识的一位大哥。”

    江远朝这才回神。

    原来这就是小姑娘的父亲,那位黎修撰。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小姑娘一直叫他江大叔太正常了,有这么一位瞧着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爹,不叫他大叔叫什么啊?

    黎光文扫江远朝一眼,伸手拍拍女儿的头:“不要胡乱和陌生人叫大哥。”

    想了想补充道:“也不能胡乱叫大叔。”

    叫大哥担心女儿吃亏,叫大叔似乎他吃亏。

    黎光文审视般看着江远朝。

    江远朝嘴角笑得僵硬打过招呼,转身甩开大步就走了。

    他一直走到二人视线不及的地方才停下来,狼狈松了口气。

    初夏的阳光暖洋洋的,江远朝斜倚着一棵树,把身形遮掩大半,视线不离五味茶馆。

    不久后就见黎光文从门口出来,打扮成少年模样的小姑娘跟在他身侧,安静乖巧。

    黎光文却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侧头对着女儿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少年浅笑盈盈回了几句,当父亲的便傻呵呵笑起来。

    江远朝一时看痴了。

    随后,他看到一位六十左右的老者慢条斯理踱步到五味茶楼,黎光文杵在原地不动,站在身侧的少年一把把亲爹推了出去。

    那一刻,江远朝低笑出声,随后收敛笑意,看着老者眸光转深。

    竟然是礼部尚书苏和!

    苏尚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对了,苏尚书兼任翰林掌院,黎光文是翰林修撰,他们在翰林院旁边的茶馆见面不算稀奇,可是——

    江远朝目光重新落回乔昭身上。

    可是黎光文为何会带着女儿来?

    这不符合常理!

    莫非——

    江远朝脸色陡然沉下来。

    卖女求荣?

    他看到少年向苏尚书行了礼,不卑不亢,脸上是舒朗浅淡的笑。

    江远朝摇摇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压下去,见那三人转回茶馆,想了想,抬脚往五味茶馆走去。

    苏尚书随着黎光文进了雅室,这才仔细看乔昭一眼。

    见少年眉目精致,形容举止却洒脱,全然没有半点脂粉气,心里暗暗吃惊,确认道:“黎修撰,这真的是你女儿?”

    黎光文一脸自得:“那当然,别人的女儿哪能跟着我出来。”

    乔昭默默垂眸。

    父亲大人说的可真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苏尚书收回目光,点点头道:“那好,黎小姑娘,咱们就开始吧。”

    乔昭大方笑笑:“掌院大人请。”

    苏尚书听了斜睨黎光文一眼,心想:这王八羔子还知道老夫是掌院啊?难得,真难得!

    二人对坐,乔昭主动拿了黑子,笑道:“您先请。”

    苏尚书捏着晶莹白子,笑容颇有几分玩味。

    对弈者,位尊执白先下,高手执白后下。

    这小丫头让他执白先下,那是只承认他地位高于她,却自信水平不比他差了。

    还真是个有趣的小丫头,他且要试试她的水平。

    苏尚书这样想着,不紧不慢在星位落下两子。

    乔昭捏着黑子,沉吟片刻,把子落下。

    一个时辰后。

    苏尚书目光紧紧锁定棋盘,喃喃念道:“竟然是神过!”

    所谓“神过”,便是和棋。

    要知道,棋场如战场,出现和棋的几率是极为少见的,至少苏尚书数年都没遇到过了。

    他深深看了神色平静的乔昭一眼,沉声道:“再来一局。”

    半个多时辰后,苏尚书彻底怔住:“神过,又是神过!”

    连续出现两次和棋,难道是巧合?

    他目不转睛盯着对面作少年打扮的少女,眼中异彩连连,大手一挥道:“再来!”

    黎光文站在一旁更是激动,拍着椅子扶手道:“再来,再来!”

    苏尚书抬起眼皮扫黎光文一眼,板着脸道:“观棋不语!”

    激动什么?就不知道给他倒杯茶嘛!

    “掌院大人请。”乔昭第三次说出这句话,可这一次,在对方心里就大不一样了。

    苏尚书目光深沉点点头,主动落子:“来!”

    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当第三盘和棋出现时,苏尚书再也维持不住一国重臣的矜持,目光灼灼盯着乔昭问道:“丫头,你是如何做到的?”

    和棋的出现本就罕见,那么有意做出来的和棋呢?苏尚书简直不愿意往深处想了。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对面的这个小丫头,水平远超于他!

第101章 惊人

    这不可能!

    苏尚书看了黎光文一眼。

    就这棒槌,能养出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儿来?

    黎光文曾是探花郎?呵呵,翰林院别的不多,就状元、榜眼、探花多。

    黎光文浑然不知自己被翰林院的最高长官鄙视了,在一旁激动得眉飞色舞:“昭昭,你快说说,是怎么做到的啊?连续三盘和棋,真是太难得了!”

    他说着看向掌院大人,嘿嘿笑道:“掌院大人,你看我没骗你吧,以我女儿的水平,是不是用不了一刻钟就能赢了你?”

    乔昭忍不住扶额。

    她连着下了三盘和棋是为了什么啊?

    昨天父亲大人把赌约一讲,她就想甩袖子走人。

    什么叫半个时辰前就能赢了人家?她要真这么做了,这位礼部尚书的面子哪能挂得住?可若是隐藏实力,父亲在长官面前又成了胡言乱语之人,同样讨不了好。

    以三盘和棋结束,既维护了掌院大人的面子,又让对方晓得她的真实水平,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谁知父亲大人唯恐人家不知道似的,非要叫破了。

    苏尚书果然黑了脸,冷笑一声道:“黎修撰,你真的没有骗本官?”

    “哪里骗了啊?”黎光文被问得莫名其妙。

    苏尚书伸手一指乔昭:“你说你和令爱对弈,十局九输?”

    黎光文茫然眨眨眼:“没错啊,小女比我棋艺高超,我可不会为了长辈的面子撒谎。”

    苏尚书冷哼一声,斜睨着黎光文道:“别说笑了,以你的水平,剩下那一局怎么赢的?”

    能和他对弈设出三局和棋的人,和这棒槌下棋居然还有输的时候?这绝对是对他的侮辱!

    “这当然是因为——”黎光文忽地意识到什么,猛然看向乔昭,震惊道,“昭昭,这么说,你之前一直在让着为父?”

    你才知道——

    乔昭无奈迎上父亲大人的目光,随后冲苏尚书歉然一笑。

    小姑娘话虽没说出口,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白了:掌院大人,就我爹这样的,您和他计较什么啊?

    少女眸子黑白分明,如一汪最清澈的泉,眼波一转便把不便说出口的话传递给了对方。

    苏尚书大笑起来。

    原来这世上果然有这样钟灵毓秀的人,有这般会说话的眼睛。

    他再看黎光文一眼,摇摇头。

    啧啧,怎么好白菜都被猪拱了呢,这样好的女孩儿,为何不生在他苏家啊!

    “掌院大人,您笑什么啊?”意识到一直被女儿让着,黎光文有些不开心。

    “能和令爱连下三盘,当值得一笑!”苏尚书深深看黎光文一眼,意味深长道,“黎修撰,你确实养了个好女儿。”

    不然老夫这就把你踢出翰林院!

    “过奖了,过奖了。”黎光文心情忽地又好了起来。

    也是,没啥不开心的,反正女儿是他生的。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掌院大人,晚辈单名一个‘昭’字。”

    “昭?”苏尚书点点头,摸着胡子道,“好名字,好名字,哦,哪个昭’?”

    乔昭:“……”

    “日月昭昭的‘昭’。”黎光文抢答道。

    苏尚书与乔昭同时看他一眼。

    黎光文眨眨眼:“是日月昭昭的‘昭’啊。掌院大人有所不知,我长女名‘皎’,次女名‘昭’。”

    “确实是好名字。”苏尚书颔首,心道:这个棒槌,他长女叫什么关他屁事啊?

    乔昭不动声色笑着,心中却蓦然生出几分落寞。

    她现在,是“日月昭昭”的黎昭,而不是“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乔昭了。

    “丫头,你的棋艺,师从何人?”

    “回大人的话,家母一直很重视对晚辈这方面的教育,所以从小就为我请过许多先生,还买了珍稀棋谱供我学习。”

    这就是说没有名师,只是请了启蒙先生而已。

    “原来是这样,看来还是天赋。”苏尚书深深看黎光文一眼。

    应该不是随爹。

    黎光文听了,表情怔怔。

    原来,何氏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虽然看不惯何氏拿银子砸人,可女儿能有如今的才能,却离不开她的功劳。这样一想,反而是他这个当爹的一直没为女儿做过什么呢。

    惭愧之色从黎光文脸上一闪而过,乔昭看在眼里,无声笑了。

    何氏对女儿是掏心掏肺的好,她既得了这份关爱,当然也盼着她好。只希望潜移默化之下,如今的这对父母,哪怕不能相爱,也能好好相处,不枉夫妻一场。

    “掌院大人谬赞了。”乔昭平静笑着,毫无得意之色。

    苏尚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发觉茶水已经冷了,把茶盏放到一旁,笑道:“老夫家中有一个小孙女,和你年龄相仿,她也是喜欢下棋的,以后你们可以多多接触。有你的指点,也能让那丫头水平提高一些。”

    “好的,有机会会和苏姐姐切磋。”乔昭微笑起来。

    答应父亲来下棋,除了替黎光文解围之外,借着苏尚书的跳板与他的孙女苏洛衣产生交集,是她谋算好的。

    同属文臣圈子里的女孩,小姑娘黎昭曾在一些花会上见过苏洛衣,在小姑娘黎昭的印象里,苏洛衣是个文静的女孩子,与泰宁侯府的七姑娘朱颜性情差不多。

    而对乔昭来说,更重要的则是另一件事。

    前两年一些京城贵女成立了馥山社,社里成员俱是有些才名的女孩子,苏洛衣作为副社长,有荐名权。

    只要苏尚书回府后对苏洛衣提及此事,以苏洛衣对棋道的痴迷,十有八九会考察一番后邀她入社。

    乔昭对京城贵女们的雅兴没有兴趣,可馥山社并没有固定聚会之处,而是在各家贵女府上轮换,只这一点,就足够吸引她了。

    她需要更多的走出去,才有更多机会与兄长幼妹相见。

    呃,对了,同样是馥山社成员的还有黎府的二姑娘黎娇,便是因为她去年的佛经被大福寺的高僧们选中送去疏影庵,虽没得到无梅师太称赞,依然得了入社资格。

    乔昭的谦虚让苏尚书大笑起来:“别担心,我那小孙女输了不会哭鼻子的。”

    苏尚书笑着站了起来:“天色已经不早,散了吧。黎修撰,明天不要再翘班。”

第102章 愿者上钩

    乔昭三人走出茶馆,苏尚书就与他们道了别,乘车走了。

    黎光文看看天色,摸着肚子道:“不知不觉这个时候了,肚子有些饿了。昭昭饿不饿?”

    “是有一点儿。”

    “那为父带你去吃百味斋吧,就在翰林院不远处,是个百年老店了,店里的羊肉羹最出名。”

    乔昭瞥了一眼不远处树下不知何时静悄悄等在那里的青帷马车,笑着道:“父亲,咱们还是回家吃吧。您看,母亲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黎光文其实也看到了那辆马车,可一想到与何氏同乘一车就觉浑身不自在,听女儿这么问,便踟蹰起来:“这——”

    身量还未长开的少女拉住他的衣袖,半仰着头,声音娇糯:“父亲?”

    少女天生音色轻柔,唤人时拉长了尾音,好似有小刷子在人心尖上轻轻扫着,这一刻,少女给人的感觉不再是坚韧的松、平静的湖,而是春风里欢快奔跑的小鹿,尽显娇态。

    黎光文准备拒绝的话登时就说不下去了,晕乎乎道:“好的。”

    父女二人走过去,何氏一见黎光文也进了车厢,手脚登时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紧张地咬了半天唇,才喊一声:“老爷——”

    黎光文习惯性地板着脸,想起今天女儿说的话,犹豫了一下道:“东西都买好了?”

    何氏没想到黎光文会主动问她话,顿时受宠若惊,揪着帕子道:“买,买好了——”

    乔昭自觉坐到角落里,冷眼旁观,轻轻叹了口气。

    想要这对父母缓解关系,还真是任重而道远。

    暮色四合,马车缓缓动起来,很快就加快了速度,消失在青石路的尽头。

    直到这时,不知什么时候从茶馆里跟出来的江远朝才现出身形,遥遥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笑了笑。

    真是温馨的一家人呢。

    他敛了神色转头匆匆往回走,迎面撞上江鹤。

    江鹤全然没有才被骂过的自觉,举着手上的吃食道:“大人,才买的两只烧鸡,要不要去喝一杯?”

    江远朝只迟疑了片刻便淡淡笑道:“好。”

    他并不想太早回义父的府上,大都督府再好,终归不是他江远朝的家。

    更何况——

    想到义妹近来的痴缠,江远朝摇摇头,颇有几分头疼。

    他不是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对义妹的心意隐隐明了几分,可他从来都是把她当妹妹看待,义妹那些心思只会让他尴尬难堪。

    可偏偏从义父只言片语的试探里,义父对此是乐见其成的,这无疑把他陷入了更为难的境地。

    “大人,那位黎姑娘来五味茶馆做什么啊?”江霖撕下一只鸡腿递过来。

    江远朝回神,淡淡道:“少操心。”

    小姑娘来干什么?他悄悄观察了小半日,都有些糊涂了。

    黎光文带着女扮男装的女儿来见礼部尚书兼翰林掌院苏和,就是为了下棋的?一定是打着下棋的幌子还有别的事,但凡脑子正常的爹都不可能因为这个把女儿带出来啊。

    有阴谋!

    江霖见大人不接鸡腿,收回手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含糊问道:“黎姑娘这边,以后真不用属下盯着啦?”

    “继续盯着吧。但是,以后不许出现在她面前!”

    原本是觉得那个小姑娘没必要继续盯着了,可现在,一位入阁指日可待的礼部尚书掺和进来,那就不一样了。

    江霖神色一凛:“大人放心,属下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被黎姑娘发现的!”

    江远朝点点头,大步走进暮色里。

    出了茶馆的苏尚书直接乘车回了尚书府,一进屋就被老伴章氏埋怨道:“今天下衙怎么这么晚?若是有事,也不知道打发人回来说一声,饭菜都凉了。”

    苏尚书瞥一眼陪坐在章氏身边的小孙女苏洛衣,笑眯眯道:“饭菜凉了再热就是。夫人不知道,我今天下棋,遇到一位高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爷遇到一位棋道高手有什么稀奇的?”章氏不以为意道。

    老头子的水平她知道,原本就只是平平,要不是翰林院那些人让着,一天还不知郁闷多少回呢,这是哪位不懂事的下属发挥真实水平了?

    哦,是了,她听闻翰林院里有位姓黎的修撰脑子有些拎不清,别是和他下的吧?

    不对啊,昨天就是和那位黎修撰下的,老头子回家还气得吹胡子瞪眼,把那人骂了好一通呢。

    苏尚书慢条斯理瞥章氏一眼,问:“能特意做出三局和棋,算不算高手?”

    章氏闻言一惊,小孙女苏洛衣更是忘了落筷。

    “祖父,什么叫特意做出三局和棋?”苏洛衣干脆把筷子放下,目光灼灼望着祖父。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祖父和她下棋,连续三局都是和棋。这总不会是巧合吧?”

    “不可能是巧合。”苏洛衣毫不迟疑道。

    苏尚书摸摸胡子:“所以啊,祖父遇到了一位高手。”

    “何止是高手,这样的人当得起国手称号了。祖父,与您下棋的是何人啊?”

    一旁的尚书夫人章氏咳嗽一声:“洛衣,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一个姑娘家,就算知道了,还能跟人去下棋不成?”

    听了章氏的话,苏尚书大笑起来:“夫人,你这话可说错了。那人啊,以后我想找她下棋多有不便,咱们家洛衣却再方便不过了。”

    “嗯?老爷这话我却不明白了。”

    “祖父,我也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啊?”

    苏尚书看着老伴与小孙女,笑眯眯揭晓了答案:“因为那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苏洛衣与章氏面面相觑。

    “是呀,她是黎修撰的女儿,我把她名字都打听到了,小姑娘叫黎昭。”

    黎昭?佛诞日被疏影庵的师太破例召见的黎府三姑娘?苏洛衣一脸震惊。

    章氏更是神情古怪,心道:老爷说的不是黎家被拐的那个女孩子吗?

    苏尚书见状问道:“怎么,你们都知道?”

    “当然知道啊,那姑娘曾被人贩子拐过嘞!”

    “当然知道啊,黎三姑娘因为字写得好被无梅师太召见呢!”

    章氏与苏洛衣同时道。

第103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苏尚书听愣了,掏掏耳朵道:“被人贩子拐了?”

    老尚书琢磨一下,忽地一拍大腿:“原来是被拐的那个啊!前段日子黎修撰整天沉着个脸发愣,我是听说他们府上有个姑娘花朝节那天给丢了呢,没想到是和我下棋的这个!”

    “老爷以为是哪个呢?”章氏反问。

    苏尚书讪讪笑笑:“我哪想到这么多啊,也没打听过黎府有几位姑娘,当时就是偶然听下官们提了几句而已。”

    说到这里他看向小孙女:“洛衣啊,你说黎三姑娘的字还很好?”

    苏洛衣迟疑着点头:“应该是极好的,今年的佛诞日只有她的字入了疏影庵师太的眼,甚至让师太破格召见了。只是我们都没见到黎三姑娘的字,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好法。是不是啊,祖母?”

    就是因为没有见到黎三姑娘的字,她们社里几个核心成员商量许久,还是把邀请黎三姑娘入社的事情放下了,倒是昨日趁着几个副社长凑齐了商定下来,把黎二姑娘清理出社。

    那退社的帖子写成了,几人抓阄,结果她运气不好,这得罪人的差事落在了她头上,现在那张帖子还在她书桌上放着呢。

    章氏颔首,蹙眉道:“老爷,那位黎三姑娘被人贩子拐过,名声不好,咱们家洛衣还是少与她打交道才好。”

    苏尚书听了这话摇头笑起来:“那丫头才多大?被拐本就可怜,既然平安回来了,她的家人都没说什么,咱们外人何必抓着这个不放呢?”

    章氏一听便撇了撇嘴:“黎家没说什么,是因为那丫头运道好,是被李神医亲自送回来的,那位神医还认了她当干孙女。”

    对于京城的这些八卦消息,整日里消磨时间的内宅妇人反而比忙着朝政的男人们更清楚些。

    苏尚书闻言一怔,而后意味深长道:“若是这样,咱们家洛衣就更应该多和这位黎三姑娘学习一下了。”

    “学什么?”见老头子把一个名声不好的小丫头捧得这么高,明知那丫头有几分真才实学,出身名门的章氏依然不痛快。

    苏尚书摇摇头。

    内宅的妇人,目光就是短浅!

    当然这话是不敢说出口的,不然好不容易精心养起来的一把胡子就要被拔光了。

    “夫人想想,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落入了人贩子手里,不但顺利逃回家来,还与神医结下渊源,这是容易的事吗?那姑娘不简单啊。”

    章氏心中一动,嘴上却反驳道:“说不定是她运气好呢?”

    “运气好?”苏尚书呵呵笑起来,“若是这样,说明那丫头是个有福运的,跟着有福运的人打交道,咱们洛衣也不会吃亏啊。”

    章氏心里松动几分,还是有些犹豫,看孙女一眼道:“还是要看洛衣与她投不投缘了,小辈们的事,老爷还是少操心吧。”

    “我就是觉得这事新鲜,和你们随口一提罢了。行了,快些上饭吧。”

    祖父祖母转了话题,痴迷下棋的苏洛衣却忍不住了,轻声道:“祖母,我想下张帖子,明天请黎三姑娘过来玩——”

    若是黎三姑娘真如祖父所说,棋艺惊人,那么她就把她荐到馥山社来,这样以后下棋就不愁了,说不定她的棋艺还能更进一步。

    章氏沉吟一番。

    “祖母——”苏洛衣撒娇喊了一声。

    章氏心肠就软了下来:“罢了,你想请就请吧,只是初次相交多留意一下,那位黎三姑娘素来名声都不大好,若是个品性不佳的,就算再有才华以后也不许来往的。”

    “好了,好了,祖母,这些孙女心里都有数呢。”

    祖父混迹官场多少年,与其他国家的人都打过交道呢,眼光定然不会差了,既然祖父都觉得黎三姑娘好,她先入为主存了偏见,那就是她狭隘了。

    章氏便笑了,对苏尚书道:“瞧瞧,孙女大了,这是嫌我啰嗦了。”

    说着吩咐一旁的侍女道:“好了,上饭吧。”

    礼部尚书府和乐融融开了饭,靖安侯府里,摆在邵明渊屋里桌上的饭菜却几乎没有动过。

    邵明渊立在窗边,一直站到夜色越来越浓,这才缓缓展开手中纸条再次看了一遍,修长手指一点点把纸条碾碎成灰,抛进了晚风里。

    初夏的夜风是暖的,他的心却冰凉一片。

    他的两名亲卫,邵知与邵良这些日子一直在分头查探,邵知按着线索去了远威镖局的副镖头林昆老家,邵良则前往北定城查探与苏洛峰关系亲近的女子。

    刚刚他收到的便是邵良传来的消息。

    邵良探查遍了北定的青楼画舫,终于把他猜测中可能存在的那个女子给找了出来。

    可是,人却已经死了,就死在苏洛峰事发不久后。

    青楼女子命贱如蝼蚁,今天笑着迎客明天悄悄被抬出去不足为奇,可这样的巧合,到底让人无法不多想。

    邵明渊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深深,深蓝的天空缀满繁星,一轮皓月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邵明渊轻轻叹了口气。

    牵一发而动全身,苏洛峰在北地叛变,千里之外的京城却有人跟着无声无息死去了,殊不知越是干净利落抹去痕迹,越说明苏洛峰绝不是私通外敌那么简单,那幕后黑手——

    邵明渊遥遥望了某个方向一眼。

    是觉得他妨碍了一些人前程的某位重臣?或是恼恨他阻断了一些人发财路的某些武将?甚至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位呢?

    深深的疲倦涌上邵明渊心头,他除了累,就只剩下了流窜在四肢百骸的疼,那疼仿佛随着周身血液在流淌,绵绵不绝,到了夜里便越发重了。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随后窗边出现一道黑影,低声道:“将军,灵堂那里有异常——”

    邵明渊双手一撑,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落地无声问那道蓦然出现的黑影:“灵堂那边有什么情况?”

    黑影语气迟疑:“将军,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邵明渊薄唇紧抿,匆匆向着灵堂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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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135/ 第一时间欣赏韶光慢最新章节! 作者:冬天的柳叶所写的《韶光慢》为转载作品,韶光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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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光慢介绍:
乔昭嫁给了京城一等一的贵公子,可惜刚拜了堂,夫婿就奉旨出征了。再相见,她被夫君大人一箭钉在城墙上,一睁眼成了骑着毛驴的少女,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回到京城去。韶光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韶光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韶光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