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小沙弥
疏影庵位置特殊,要想去那里,就要穿行大福寺。
距离佛诞日只过了七日,大福寺前的庙会还没结束,那里人声鼎沸,格外热闹。
乔昭到了时,早有知客僧等在那里,把主仆二人送至偏僻侧门,由一名小沙弥领着前往疏影庵。
小沙弥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转着,很是活泼。
“女施主,你是要去见无梅师太吗?”
“是的。”乔昭低头含笑回他。
小沙弥眼睛亮了亮,声音软糯,晃着头道:“女施主真是厉害极了。”
冰绿捂嘴笑:“小和尚,你说说,我们姑娘哪里厉害啦?”
小沙弥腾地红了脸,鼓着腮帮子道:“就是厉害,疏影庵的师太小僧都没见过呢。”
冰绿被逗得格格直笑:“你才多大的人呀,没见过的东西多了。我问你,鸡腿你见过么?猪蹄见过么?”
小沙弥快被气哭了,大声道:“我见过鸡,也见过猪!”
有一次跟着师兄下山,他还见过小鸭子呢!
“这有什么稀奇的,师太比这些难见多了——”小沙弥猛然止住话头,红着脸喊道,“静翕师伯。”
尼僧静翕伸手摸了摸小沙弥光溜溜的头,冲乔昭双手合十:“小施主来了,师太在静室等您。”
她说着平静看了冰绿一眼,提醒道:“只是师太喜静,其他人最好留在外面。”
乔昭还礼,嘱咐冰绿:“你就在外面等我吧,若是觉得无趣,去逛逛庙会也可以。”
冰绿眼睛一亮:“姑娘,婢子真的可以去逛庙会?”
“自然是真的,钱袋子不是在你身上吗?只是要注意安全。”乔昭温声叮嘱着。
“嗳。”冰绿欢欢喜喜应了。
静翕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位黎三姑娘对下人倒是和善,可见是个有灵性的,也难怪被师伯看入了眼。
乔昭跟着静翕去了上次写《将进酒》的静室,就见无梅师太在禅椅上盘膝而坐,听到动静才睁开眼来。
“见过师太。”
无梅师太冲静翕点点头,静翕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来了。”无梅师太这才开口。
她目光落在乔昭发髻间缠绕的丁香花上,忽地问道:“你喜欢丁香?”
乔昭看向无梅师太。
无梅师太目光淡淡的,语气也淡淡:“丁香寓千愁,小姑娘家喜欢此花,并非乐事。”
她年轻时,亦是喜欢丁香的。
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中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她无数次月下楼前徘徊辗转,却从未等到那个想见的人。最终,不过是青灯古佛相伴而已。
无梅师太看着乔昭。
眼前这个小姑娘,多么像她年轻的时候,一样的才华出众,自信骄傲,偏偏,处境还远不及曾经的她。
站在无梅师太面前,乔昭丝毫没有旁人那种高山仰止的压力,笑着回道:“说不上喜不喜欢,侍女采来,我瞧着新鲜,就戴了。”
她见无梅师太凝眉不语,接着道:“丁香结愁,寒梅傲骨,在我看来,只是人们赋予它们的意义而已,实则代表不了什么。”
就如琴棋书画,世人以此作为衡量人才华的标准,祖父却说:怡情养性耳。
所以,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才女。
无梅师太颇为意外乔昭的说辞,定定看了她许久,轻声道:“小施主的看法,和我曾经认识的一位故人相似。”
事关祖父,乔昭一时不好接话。
“若是他以前见到小施主,定然会喜欢的。”见乔昭不语,无梅师太失了谈及这个话题的兴致,拿出一本《妙法莲华经》让她抄写。
乔昭端坐于桌前,提笔不疾不徐抄写经文,小半日过去,竟是一字未错,坐姿不改。
无梅师太渐渐看得出神。
这时静翕进来请示:“师伯,九公主过来了。”
无梅师太眼皮也未抬,淡淡道:“让她回去吧。”
静翕迟疑了一下,恭敬退了出去。
真真公主正等在庵门口,听了静翕传话,不由诧异:“师太不见我?静翕师父,师太此时在做什么?”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师太为何会不见她?
出家人不打妄语,静翕迟疑了一下道:“师太正在见客。”
“既然师太在见客,那我改日再来。”
真真公主带着宫婢往回走,要说多么失望是谈不上的,比起陪伴那位师太礼佛,她其实对眼前的庙会更感兴趣,只是心中略有奇怪。
师太常见的不过三两人,如今正在见的是哪个?
行至大福寺侧门,真真公主命宫婢去向在门前玩耍的小沙弥打听。
“玄景小师父,你可知道有谁去了疏影庵?”宫婢问
“知道呀,是两个女施主。”
“什么样的女施主,小师父能不能形容一下?”
玄景绞着手指有些为难:“小僧不知道怎么形容。”
宫婢颇为好笑。
这小沙弥自幼长在大福寺,恐怕连美丑都分不清。
她抬了抬手,问:“比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年长还是年幼?”
玄景眼睛亮晶晶的,快言快语道:“比你矮,比你瘦,比你年幼。”
小沙弥举一反三,补充一句:“比你美。”
宫婢一张俏脸刷地黑了。
这小和尚胡说八道什么呢!
宫婢冷着脸回到真真公主身边,低声道:“殿下,去疏影庵的是两位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真真公主一听,顿时没了去意,冷笑道,“那本宫倒是要瞧瞧,究竟是什么人了。”
真真公主立在不远处的树下等候,不多时就见一名穿桃红比甲的小丫鬟哼着小曲走过来。
小丫鬟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满心的欢快似乎要溢出来,两只手被各式吃食占满了。
冰绿一见玄景,便笑了:“小师父,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玄景跑过去,吞着口水摇头:“不能要的。”
“能的,好吃呢。”冰绿不由分说,把一串糖葫芦塞到小沙弥手里。
小沙弥眨了眨眼,张开嘴小心翼翼咬下半个糖葫芦,酸甜甜的滋味让小沙弥瞬间笑眯了眼,可忽然一张脸皱起来,张嘴吐出一颗白牙。
小沙弥愣了愣,抽抽搭搭哭起来:“就说不能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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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等候(月票1500加更)
“哎呀,牙掉啦?”冰绿惊讶眨眨眼,随后咯咯笑起来,“没事的,这样还省事了。张嘴我瞧瞧,掉的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呀?我告诉你呀,要是上面的牙掉了就要扔到床底下去,要是下面的牙掉了就要扔到屋顶上呢。”
小沙弥自顾哭着:“师兄说得对,不该胡乱要施主东西的,尤其是女施主——”
冰绿笑个不停:“说话漏风,你还哭——”
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立刻转过身,见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站在身后,登时恼了,一手叉腰骂道:“你这人懂不懂规矩,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
“姑娘,我们主子有话问你。”真真公主的亲卫龙影面无表情道。
他自认态度已经算好,冰绿却不吃这一套,冷笑道:“你们主子又不是我主子,她想问就问啊——哎,你放开!混蛋,你放开!”
冰绿衣领直接被人提起来,拎去不远处的树下,气得她腿一抬,直接踹到了龙影命根子上。
龙影:“……”痛死了怎么办?
可怜的公主亲卫不能在人前丢了脸面,只得硬挺着,脸都绿了,咬着牙道:“主子,人带过来了。”
“你放手!”冰绿恨恨地喊。
龙影绿着脸一松手,冰绿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听到她的呼痛声,龙影双手环抱胸前,心中暗爽。
小丫头片子,哥摔不死你!
冰绿面对着黎府三公子时都恨不得胸口碎大石的,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就一个鲤鱼打滚站起来,伸手照着龙影脸上挠去。
龙影比她高出不少,她只得一边跳一边挠,口中还不忘骂道:“王八蛋,不要脸,看着本姑娘长得美就想劫色啊?来人啊,有人光天化日之下非礼啦,大福寺的高僧们救命啊——”
小沙弥捂着嘴忘了哭,真真公主更是目瞪口呆。
这就是无梅师太今天见的客人?
说好的出家人不打妄语呢?静翕师父一定是骗她的,她不信!
身为公主亲卫,龙影一贯沉稳,从没想过与一个小丫鬟一般见识,可此刻听着小丫鬟的胡言乱语,他完全傻了眼,一伸手就把那张胡说八道的嘴给捂住了。
这时从侧门闪出两个僧人,各拿一把扫帚,高高举着冷喝道:“佛门净地,登徒子速速住手!”
“呜呜呜——”冰绿被堵住了嘴,依旧锲而不舍闹腾。
被两位举着大扫帚的扫地僧围住,龙影脸色铁青。
好想杀人灭口!
“荒唐,都给本宫住手!”真真公主终于回过神来,气得一张如花美颜绯红一片。
龙影对真真公主惟命是从,闻言立刻松了手。
冰绿这才看清真真公主的模样,愣愣道:“小娘子生得好漂亮!”
真真公主:“……”嗯,这小丫鬟虽然粗俗无礼,胜在眼光不错。
“只是一场误会,师父们请退下吧。”
“原来是您。”两位扫地僧认出了真真公主,放下扫帚双手合十一礼,随后捡起扫帚告退。
其中一人经过小沙弥身边时,还不忘把小沙弥拖走了。
真真公主目光重新放回冰绿身上,抬了抬下巴,矜持问道:“你的主子是什么身份?”
一个小丫鬟当然不会是无梅师太的客人,想必此刻师太见的就是她的主子了。
放眼京城,哪家贵女值得师太接见?
冰绿虽性子泼辣急躁,此刻却已瞧出问话的少女来历不凡,可随便一个人问她家姑娘的来历,身为一个合格的大丫鬟当然是不能说的。
小丫鬟保持着呆呆的表情,装傻充愣:“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小娘子这样的美人儿,简直把我美晕了——”
话音落,她白眼一翻,软软倒了下去。
站在冰绿身旁的龙影伸出两根手指抵住她的后背不让人倒下去,忿忿道:“殿下,这小丫头装晕!”
真真公主脸色一冷,斜睨着龙影问:“你的意思是说,本公主不能把人美晕?”
龙影:“……”女人为何都是这样的?他已看破红尘,不知道大福寺收不收留?
“行了,把这小丫鬟放一边吧,且等等看。”真真公主自觉不必与一个小丫鬟纠缠,由着宫婢把一块软毯铺在树下青石上,施施然坐了下来。
已经是这个时候了,想来那人不久就能出来,师太又不会管饭。
真真公主掐着这个点来疏影庵,其实是在宫中无趣奔着庙会来的,只不过对无梅师太的客人起了好奇心,干脆庙会也不逛了,坐等到底。
两刻钟过去,冰绿装不下去,呻吟一声醒过来。
见那女子不再看她,小丫鬟暗暗松了口气,眼珠一转看到落了一地的零食,顿时心疼起来。
都是这杀千刀的登徒子,害她千辛万苦给姑娘买的零嘴儿全都糟蹋了!
“哼!”冰绿白了站在树下纹丝不动的龙影一眼,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来。
她这一声冷哼,顿时把真真公主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就见小丫鬟拿帕子擦擦手,随后小心翼翼揭开油纸包,露出一块色泽香浓的酱牛肉。
冰绿撕下一块牛肉,自顾吃起来。
小丫鬟吃得香甜,真真公主顿觉腹中空空,有些难受。
她抬眸看了宫婢一眼。
宫婢会意,走过去居高临下道:“此处是佛门净地,你怎么能在这里吃肉?”
冰绿悄悄撇了撇嘴。
真是多管闲事!
她把油纸包往宫婢面前一伸,解释道:“姐姐看清楚了,这是素牛肉,豆腐做的嘞。”
宫婢没了话说,默默走回去。
真真公主做不出从一个陌生丫鬟手里抢吃食的事来,偏偏肚子饿时眼前有这么一个人大口吃肉委实难受,心中更是把疏影庵那位不明身份的客人恼得不行。
气死她了,师太居然真的管饭了!
“主子,要不咱们先去庙会吃点东西?”宫婢提议。
说好的逛庙会吃民间美食呢?公主骗人!
“不去,就在这等着!”真真公主执拗劲上来了。
去吃东西万一被那人溜了怎么办?
“那奴婢去买来——”
“不许!”
这下子无人敢说话了。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冰绿吃饱喝足,甚至还靠着大树打了个盹。
真真公主饿得头晕眼花,险些撑不住之际,终于看见一位青衫白裙的少女款款走来。
第76章 庙会
可算把你等到了!
真真公主抬着下巴站在路边,打量着走来的少女,心道:也不怎么样嘛,穿得跟大葱似的!
冰绿飞奔过去:“姑娘,您总算出来了。”
“逛完了?”乔昭抄了大半日佛经,手有些酸了,一边轻轻捏着手一边问。
冰绿挤挤眼,低声道:“姑娘,路边那个很漂亮的小娘子好像是等您的。”
乔昭闻言,抬眸看过去。
路边站着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端的是少见的好颜色,那股盛气凌人的劲头比之颜色更胜三分。
乔昭目光下移,落在少女袖口的鸢尾花上。
原来是九公主。
她的祖母出身皇族,偶尔会对她提及宗室的事。她记性好,陆陆续续知道一些,之所以对九公主印象深刻,乃是因为九公主的母妃出身很特别。
九公主的母妃丽嫔,原是池灿的母亲长容长公主府上的舞姬,曾经名动京城的美人儿。
乔昭抬脚走过去,大大方方欠身行礼:“臣女见过公主殿下。”
“你认识我?”真真公主意外挑眉。
“曾听人说,九公主纯孝,时常来疏影庵替太后祈福,是以臣女斗胆猜测。”乔昭直起身来解释。
真真公主咬了咬唇。
这人真是狡猾,以为上来就夸她,她就不生气了嘛?
“我让你起身了吗?”见面前的少女身姿挺拔如一株青松,真真公主越发不悦。
莫非以为入了师太的眼就能把她这位公主不放在眼里了?
乔昭心头嗟叹一声。
原来佛门清净之地,依然难得清净。
“公主的意思,是不许臣女起身吗?”乔昭平静反问。
大梁的当朝公主可不如她的姑姑、姑祖母们尊贵。
明康帝早早死了皇后就没再立后,整日沉迷修道长生,别说公主了,就连仅剩的两个皇子都不怎么见。
大臣们勋贵们谁都不傻,这样不靠谱的皇上,就算家中子弟尚了公主又如何?皇上连皇子都撒手不管,还能顾着驸马不成?
更何况几位公主无一嫡出,母妃出身都不高,说起来徒有公主尊荣罢了。这位九公主还是入了太后的眼,又美名在外,才不同起来。
乔昭当然不是看轻九公主,只是她自有傲骨,在非正式场合自认举止毫无失礼之处,又如何会怕了公主的挑剔。
乔昭一句话把真真公主问住了。
她一脸薄怒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的少女,真切意识到,这不是宫中那些打骂随意的奴婢,哪怕以公主之尊,传扬出欺辱臣女的名声依然不好听。
这感觉让真真公主有些恼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点新鲜。
“本宫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你不要无理取闹!”
乔昭失笑,莞尔道:“是臣女无理取闹。那么,臣女可以走了吗?”
当然是不能走的!可要这么说,这无礼的丫头是不是又该问她:公主不许臣女离开吗?
真真公主咬着唇,只觉从没见过这样奸诈大胆的女孩子,干脆避而不答,直接问道:“师太为何见你?”
为了见你,竟连本公主都不见?
“臣女来替师太抄写佛经。”既然这位九公主时常来疏影庵,以后免不了见面,乔昭便坦然相告。
“师太让你抄写佛经?”真真公主上下打量乔昭一眼,语气挑剔,“瞧着没什么特别的嘛。”
乔昭懒于打嘴上官司,再次屈膝一礼,道:“殿下,臣女告辞了。”
顶着真真公主冷冷的目光,乔姑娘轻盈起身,冲冰绿微微点头,施施然走了。
“殿下——”宫婢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这可是大福寺,不是宫里,公主一定要忍住啊!
九公主能在公主们中脱颖而出,入了皇太后的眼,自然不是毫无城府,她暗吸一口气把怒火忍下去,绷紧下巴道:“跟着她们!”
让那个奸诈的丫头气得忘了问她出身了!
冰绿回头瞄了一眼,低声对乔昭道:“姑娘,那位公主跟着您呢。”
竟然是公主啊,她家姑娘连公主都不怕,她越来越崇拜她家姑娘了!
“不必理会。”
主仆二人沿着山路逐级而下,冰绿伸手一指,声音兴奋起来:“姑娘,您瞧,庙会还没散呢,现在没有那么多人了,要不要去逛逛?”
乔昭沉吟片刻,颔首:“也好,去逛逛吧。”
这是她回到黎府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门,就这么回去确实有些不甘心。
乔昭遥遥望了一眼寇尚书府所在方向,收回目光,被冰绿拉着向庙会走去。
说是人群散了不少,其实依然热闹非常,演扁担戏的、耍中幡的、扭秧歌的、踩高跷的,每一处都围满了人,还有套圈的、吹糖人的、卖糖葫芦的……
走在喧嚣的人群里,乔昭被这种世俗的热闹给迷住了。
在乔姑娘眼里,哪怕是小摊上做工粗糙的猴子面具,都要比深宅大院娇养的花草来得生动。
“姑娘,咱们去看变戏法吧,那边有个变戏法的,可神啦!”
冰绿把乔昭拉过去,就见人群围着一名妙龄女子,那女子面前摆着一口大锅,锅里已是热油沸腾。
一个十来岁的女童举着簸箕从围观人群面前走过,边走边喊:“我姐姐得了仙人点化,双手不惧热油,下面将要表演油锅取钱,请各位爷爷奶奶、大伯大妈、叔叔婶婶、哥哥姐姐捧个场喽——”
女童走了一圈,簸箕里叮叮当当落了不少铜钱,到了乔昭这里,冰绿一脸兴奋,赶忙把一枚铜钱丢进去。
见那女童哗啦一声把簸箕中的铜钱全都倒进油锅里,妙龄女子张开双手给众人看,朗声道:“请各位看好了。”
她说完,手伸进沸腾的油锅,在人们的倒抽冷气声中抓起一把铜钱,接着如是几次,很快把沉在锅底的铜钱全都捞了出来。
“好!”叫好声此起彼伏。
“太神了,太神了。”离开时,冰绿依然感慨不已,拉着乔昭衣袖问道,“姑娘,您说那位姑娘真的得了仙人点化吗?”
乔昭笑道:“仙人点化不一定有,只是一些偏门技巧罢了。”
“什么偏门技巧?”一男一女异口同声问道。
第77章 巧遇
冰绿扭头一看,呆了,拼命扯着乔昭衣袖:“姑娘,好俊的郎君,啊啊啊,好俊——”
池灿站在杏树下,听到这话侧头对朱彦与杨厚承说:“那丫头不怎么样,她的丫鬟眼光倒是不错。”
语罢,他转头看向乔昭,一双漂亮的眸子眯起来。
池公子矜持立在杏花树下等乔昭过来打招呼,真真公主却在最初的错愕后走了过来。
“表哥。”在池灿面前,真真公主身为公主的优越感全然没有,一想到母妃是人家府上家奴,只有心塞的份儿。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公主殿下。”池灿显然是不想和真真公主多说的,眼睛一直看着乔昭。
真真公主误解了他的意思,抬抬下巴对乔昭道:“你过来一下。”
池灿睃了真真公主一眼。
这公主架子,摆得真让人腻歪!
乔昭看到池灿三人,同样生出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感慨,理了理裙摆走过来,冲三人福了福。
未等她开口,真真公主便道:“行这些虚礼作甚?你且给我们说说,刚才的油锅取钱是怎么回事儿?若不是仙人点化,那是用了什么偏门技巧?”
池灿勉强听完,再也懒得忍耐,冲乔昭矜持颔首道:“跟我走!”
乔昭:“……”多日不见,这人行事还是这般肆意。
真真公主顿时瞪大了一双美眸。
她没听错吧?对女子全然没有过好脸色的池表哥竟然对一个黄毛丫头说跟他走?
她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少女,不乏恶意地想:是了,定然是这丫头的蠢样惹了表哥不快,表哥想教训她呢!
见乔昭没有反应,池灿不高兴了,精致唇角牵起,懒懒道:“愣着干什么,我们请你吃茶。”
他说着,悄悄踢了杨厚承一下。
杨厚承暗暗翻了个白眼。
想请人家喝茶就直说嘛,非要把他和朱彦扯上做什么?
不过再见到乔昭,杨厚承还是很高兴的,碍于真真公主在一旁,不好流露出相识的样子,遂笑着打哈哈道:“是呀,小娘子,哥哥们请你喝茶去。”
池灿与朱彦:“……”这种调戏良家妇女的语气,好想打死他怎么办?
杨厚承也呆了呆。
他其实不想这么说的,可这种明明认识又要装不认识的情况,他这么老实的人完全不知道该这么应对啊,一不小心就跑偏了!
“咳咳,我是说,哥哥们没有恶意,就是想与你一起喝茶——”
“闭嘴!”池灿忍无可忍,伸手拍了杨厚承一巴掌。
朱彦温和望着乔昭,含笑解围:“姑娘勿怪,是我们很好奇你刚刚说的事,这里人来人往不便多言,是以想请你移步茶楼,方便我们请教一二。”
池灿顺了口气。
嗯,幸亏还有一个好友会说人话。
“还不走么?”当着外人(真真公主)的面,池公子的忍耐已是到了极点,斜睨乔昭一眼,转身便走。
好歹是救命恩人,乔姑娘只思考了一瞬间,便抬脚跟了上去,碍于某人阴晴不定的性子,直接走在了朱彦这边。
池灿眼角余光扫了扫,冷哼一声。
他吃人不成?
真真公主眼看着几人依次从她眼前走过,震惊之余有些发懵,抬脚跟了上去。
池灿脚步一顿,转头:“没喊你。”
真真公主一张脸腾地红了,又气又羞之下,双眼含了泪花,死死忍着才没有当众落下来。
她与池灿是表兄妹,就算谈不上青梅竹马,可也不必这么绝情吧?她竟然还不如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黄毛丫头有脸面!
她好歹是皇家公主,这丫头到底是什么人?先是让师太破格召见,甚至还留了饭,然后遇到池灿三人,还被邀请去喝茶!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从没听闻池灿他们这个小圈子容纳过别人,更别提还是女子!
等等,前不久偷看的话本子里有只狐妖就能这般蛊惑人心!
“妖女,你给我站住!”真真公主冷喝一声。
池灿三人顿时站住了,齐齐扭头,一脸奇怪看过来。
被喊作“妖女”的乔姑娘往前走出好一段才转过身来,诧异问:“你们停下做什么?”
池灿三人:“……”
对呀,真真公主喊妖女,他们干嘛停下来?
“你有病吧?”池灿挑眉问。
真真公主本来不是这么鲁莽的人,可一桩接一桩匪夷所思的事让她懵了圈,咬着唇指着乔昭道:“不是我有病,表哥,是她有问题!”
池灿干脆转过身子,手中金漆折扇摇了摇,问:“她有什么问题?”
朱彦收了笑意,平静看着真真公主。
杨厚承更是瞪大了眼,来回打量着乔昭:“什么问题啊?没看出来呀!”当公主就能乱说话?
池灿收起折扇敲了敲杨厚承的脑袋,低声道:“别乱看!”
他就是想听听油锅取钱的内幕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三个想做什么呢。
真真公主抿了抿唇,问:“你们难道没有察觉她很邪门吗?你们才见了一面就想请她喝茶了!我听说有些会邪术的人,就有这样的本领。”
池灿嗤笑一声。
朱彦与杨厚承对视一眼,俱都笑了。
什么见了一面,他们与黎姑娘可是朝夕相处了好多天的。
不过要说那丫头邪门嘛,还真的有点儿!
就没见过这么能耐的小姑娘啊。
“你们笑什么?”虽然没人言语,真真公主却感觉到被深深嘲笑了,加重语气道,“你们不要不以为然,她真的有问题——”
“够了!”池灿彻底没了耐心,冷冷道,“我们的事,就不劳公主操心了。”
池灿说完转身便走,朱彦却有些迟疑。
毕竟是尊贵的公主,闹得太难看池灿倒是不在乎,他与杨厚承却不好担待了。
更何况——
他担忧地看了不言不语的少女一眼,心道:拾曦这般落公主的面子,将来黎三姑娘可就不好过了。
他看着乔昭一脸平静的样子,又有些想笑。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瞧黎三姑娘这副模样,全然不像害怕的样子。
乔昭似是察觉朱彦所思,抬眸冲他轻轻点头,而后走到真真公主面前,邀请道:“殿下若是有兴趣听听,不如一起去喝茶?”
第78章 不同(反求诸己的灵兽蛋)
乔昭并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
这位公主虽有些架子,实则并没对她做出什么恶事,至于小姑娘家的斗嘴,不值得计较。
更何况,有九公主一起去喝茶,还方便些。
“我才——”真真公主话才出口,急急咬了一下舌尖,矜持道,“既然你诚心邀请,本宫就给你一个面子。”
被甩下实在太丢人了,况且她实在很想知道普通人从油锅中取钱是如何做到安然无恙的。
弄不明白她今晚会睡不着的!
池灿面罩寒霜横了乔昭一眼,冲真真公主冷笑道:“她邀请的不算!”
他俊眉修长,眼波潋滟,明明是恼怒的样子,却美得无法无天。
乔昭再看真真公主一眼,叹口气。
两个明明都是玉一般的人儿,怎么就不能好好相处呢?
真真公主毕竟有着公主的自尊,听池灿说得这般无情,再也受不住,抬着下巴道:“本宫原就不想去的,告辞!”
真真公主说完,深深看乔昭一眼,紧绷唇角拂袖而去。
“还不快走?”池灿睇了乔昭一眼,转身便走。
朱彦笑意温和:“黎姑娘,请吧。”
“咦,你怎么知道我家姑娘姓黎?”冰绿提出疑问,忽地兴奋起来,扯扯乔昭衣袖道,“姑娘,肯定是那天你出名了!”
“嗯?”乔姑娘一脸莫名其妙,终于确认她这个丫鬟一见到美人儿就脑子发晕,腿发软。
冰绿以为乔昭忘了,眉飞色舞提醒道:“就是冠军侯进城那天啊,您不是差点撞他身上去嘛!”
真是没想到啊,她家姑娘不仅和俊美威风的冠军侯有缘,还和这位好看极了的公子有缘,啊啊啊,她该挑哪个好呢?不,是她家姑娘该挑哪个好呢?
看着冰绿双眼放光的样子,乔姑娘罕见地脸一热。
有这么一个花痴的丫鬟,是她管教不严!
池灿攸地停下来,杨厚承措手不及,撞到了他后背。
“怎么了?”
池灿没理会杨厚承的疑问,大步走到乔昭面前,拧眉问:“你差点撞到冠军侯身上?为什么?”
难不成这丫头也想攀上邵明渊那根高枝?
“怎么,几日不见,学会这一招了?”想到眼前的丫头对着发小投怀送抱,池公子就格外恼怒起来,一张口便把毒舌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初乘船北上,他捡的这棵白菜分明被糟老头子一拱就跟着走了,难不成他的魅力既及不上一个糟老头,又及不上邵明渊那个只会打仗的家伙?
冰绿眨眨眼,识趣地捂住了嘴。
她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等等!
这位好看极了的郎君刚刚说“几日不见”,那他和姑娘岂不是早就认识?
啊啊啊,原来是她家姑娘的爱慕者!
小丫鬟果断下了结论。
“拾曦——”朱彦听不过去,喊了一声。
黎姑娘虽说和寻常女子有些不同,可到底是位姑娘家,哪能如此说话。
乔昭确实有些恼了。
虽说救命之恩她愿尽己所能偿还,却不包括尊严。
乔姑娘牵唇笑了笑,声音软糯甜美,说的话却足以让听者惊掉下巴:“池大哥放心,我保证什么招都不会对你使。”
池灿一张俊脸更黑了。
所以说明明是他捡了白菜,这棵白菜却看哪个都比他重要?
朱彦与杨厚承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果然无论哪一次打交道,拾曦都被这丫头克得死死的。
乔昭屈膝一礼:“池大哥若是不想听什么偏门技巧了,我便告辞了。”
见乔昭起身后真的转身便走,池灿险些气死,扬声喊道:“你给我站住!”
他大步绕到乔昭面前,挑眉道:“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再不快走,你想拖到本公子管晚饭的时候啊?”
“走啦,走啦。”杨厚承忙打圆场。
把少女冷凝无波的神色收入眼底,朱彦暗暗叹口气。
拾曦若是想用对待寻常姑娘的态度对待黎姑娘,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想起三人相聚时无意中提及黎三姑娘的字入了疏影庵无梅师太的眼,师太请她不时前来疏影庵陪伴礼佛的事,拾曦自从十岁过后明明从不来庙会这些地方的,今天前往靖安侯府乔氏灵前拜过,陪着庭泉呆了一会儿出来后,竟罕见地提议来大福寺逛逛。
好友或许还不自知,他却看出些苗头来。
拾曦对黎姑娘是不同的。
或许还谈不上倾慕,但至少,黎姑娘在拾曦心里很特别。
朱彦深深看了乔昭一眼,心想:黎姑娘还这般小,拾曦这别扭的性子恐怕会越弄越糟。
一行人总算进了茶楼,选了个清净雅室坐下来,杨厚承笑呵呵道:“黎姑娘,没想到今天在这见到你,真是巧了。”
“啊!”冰绿忍不住喊出声,忙捂住了嘴。
证实了,果然是认识的!
杨厚承这才仔细看了冰绿一眼,表情一呆:“这不是那个丫鬟啊?”
大意了,只怪他忘了看脸,一心以为跟着小丫头的丫鬟是朱彦买来的那个,难怪觉得异常聒噪。
乔昭抽了抽嘴角道:“无妨,她是我的心腹丫鬟冰绿。”
冰绿一听姑娘这样介绍她,顿时心情飞扬。
她就说,她才是姑娘的第一丫鬟嘛。
小丫鬟全然忘了她家姑娘统共两个贴身丫鬟而已。
杨厚承放下心来,问道:“黎姑娘,你这些日子——”
池灿突然咳嗽几声,打断了杨厚承的话:“以前的事不必多提。黎姑娘,还是请你说说油锅取钱的事吧。”
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有些话还是不提为好。
杨厚承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对,对,还是说这个吧。”
“其实很简单,那锅中看起来是滚烫的油,其实只有上面一层是油,下面是醋。”
“那又如何?”杨厚承想不明白,追问。
乔昭淡淡一笑:“三位大哥没进过厨房,想来是没留意过的。醋沸腾时并不热,仅相当于温水罢了,人的手伸进去自然毫发无伤。”
“原来如此!”杨厚承大为叹服,“黎姑娘,你懂得真多!”
池灿扬了杨眉:“不知从什么杂书上看来的旁门左道,说得好像你进过厨房似的。”
“我进过的。”乔昭淡淡道。
“我家姑娘进过的。”冰绿反驳道。
只不过差点把厨房烧了而已。
第79章 母恩
冰绿想到的,是以前小姑娘黎昭进厨房的壮举。
她家姑娘偶然听大姑娘提起固昌伯府的世子杜飞扬喜吃叉烧鹿脯,跑到大厨房鼓捣了一整天,结果烧出一锅黑炭来,最后油锅起火,险些把厨房给烧了。
冰绿一想到那日的混乱,就忍不住替自家姑娘叹气。
结果显而易见,叉烧鹿脯没做出来,姑娘被老夫人教训一番不说,更是成了东西两府的笑柄,后来不知怎么还传到固昌伯府去了。
打从那日起,姑娘只要靠近厨房三丈之内,厨房的丫鬟婆子们就跟防贼似的。
冰绿想想就心疼。
她家姑娘这样水灵的一个人儿,为那劳什子世子洗手作羹汤,不但没得到只言片语的感谢不说,居然还被人笑话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真进过?”池灿颇意外。
杨厚承同样惊奇不已:“不是吧,黎姑娘,你这个年纪就开始学厨艺了?”
他的姐妹们都是及笄后才开始学管家和厨艺的。
管家要仔细教导,至于厨艺,其实只要学会一两道拿手菜就足够了。他们这些人家的女孩儿又不用操劳家务,学会做几道菜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池大哥不信便罢了。”乔昭不以为意地道。
“黎姑娘,你会做什么拿手菜啊?”杨厚承好奇追问。
这丫头是要上天不成?这也会那也会,还给不给正常人留活路了?
朱彦却笑了。
黎姑娘若说会,那定然是会的,恐怕还会做得很好。
这样一想,他心中一动,还真有些想尝尝眼前小姑娘的手艺了。或许,同样出人意料呢。
池灿显然也动了心,虽没开口,一双耳朵却轻轻动了动。
一听眼前三位俊俏郎君居然怀疑她家姑娘,护主心切的小丫鬟唯恐主子露了怯,急忙道:“我家姑娘会做叉烧鹿脯!”
乔昭显然也有关于叉烧鹿脯的惨痛记忆,闻言险些被口水呛了,一贯淡然的乔姑娘表情扭曲了一下。
有这样一位坚决维护主子到底的丫鬟,可真是荣幸。
“叉烧鹿脯?”出声的是池灿。
他双眸似是藏了天上的星,璀璨明亮,又含着常人难懂的情愫。
他的母亲,也会做叉烧鹿脯。
那一年,母亲带着年幼的他南下游玩,结果却被肃王余孽堵在了凌台山。
当时保护他们的侍卫们全都丧命,母亲带着他躲进迷宫般的地下溶洞里。
他们被围困了五天五夜,进山游玩时随身带着的吃食陆续吃光,只剩下好存放的叉烧鹿脯,母亲一点一点喂给他吃。
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叉烧鹿脯。
后来,鹿脯也吃光了,可是救援的官兵还没有来,母亲……
陷入回忆里的池灿脸色渐渐发白。
母亲划破了手腕,不顾他的哭泣和害怕,把鲜血喂给他喝。
他永远忘不了,母亲一次次划破手腕,伤口流过血又止,止住了又流。
他喝着母亲的血,终于等到了援军——
那是他一辈子忘不掉的梦魇,和感恩。
可后来,父亲死了,外室找上门来,曾经宁愿流尽自身鲜血也要护着他活下来的母亲却再没给他做过叉烧鹿脯。
池灿收回思绪,连鲜妍的唇都苍白起来。
那样爱过他的母亲,这些年来哪怕举着无形的刀刃在他心头划过一刀又一刀,他依然升不起怨恨来。
只是,他似乎已经忘记叉烧鹿脯的味道了。
“你会做叉烧鹿脯?”
乔昭觉得此刻的池灿有些怪怪的,想了想点头:“会的。”
“这道菜挺好。”池灿说着,看了乔昭一眼。
见她没什么反应,池公子不悦地皱起眉。
没良心的丫头,说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将来要重谢的,结果一幅画就以为两清了?
休想!
池灿清了清喉咙,冷哼一声:“黎三,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乔昭放下茶杯,心想,只顾着闲聊,茶水都凉了,有损口感。
朱彦和杨厚承也被好友的问题勾起了好奇心。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若是无以为报——”他定定看了面色平静的乔昭一眼,顿住。
冰绿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愿以身相许?”
池灿和乔昭同时一滞。
冰绿却大惊,看着自家姑娘捂住了嘴:“天啊,姑娘,您什么时候救了这位公子啊?”
朱彦与杨厚承怔住,随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二人同情看向脸色铁青的好友,一人伸出一只手,在他肩头重重拍了拍,异口同声道:“拾曦啊——”
“闭嘴!”
一贯温和的朱公子全然止不住笑意,杨厚承更是无视警告,捶桌大笑不止。
池灿黑着脸看着朱彦,一字一顿道:“子哲,你小时候不小心瞧见婆子小解,偷偷问我为什么你是站着婆子是蹲着的事,你忘了?”
朱彦笑意顿收,匆忙看乔昭一眼,以拳抵唇,剧烈咳嗽起来。
“哈哈哈,子哲,你还有这么蠢的时候?”杨厚承笑得直不起身来。
池灿一双漂亮的眸子眯起,斜睨着杨厚承不紧不慢道:“杨二啊,你十二岁那年去子哲家里玩,撺掇我和你一起看颜妹妹洗澡来着——”
杨厚承腾地跳起来,伸手去捂池灿的嘴。
朱彦伸手搭在杨厚承肩膀上,面无表情问:“还有这事?”
冷眼旁观的乔姑娘:“……”也不知等下她会被哪个灭口?
杨厚承双腿打颤,对朱彦讨好笑道:“没,没——”
他想说没这回事,毒舌状态正好的池公子直接甩过去一句话:“不承认?我还记得有件事——”
“没看成!”杨厚承拼死说了出来,嘿嘿干笑道,“子哲啊,你别生气,我发誓,只是好奇,纯粹好奇,重点是没看成呀——”
素来温润如玉的好人朱大哥当着乔姑娘的面揪住了杨厚承衣领,冷冷道:“杨二,我认为咱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了。”
居然偷看他妹妹洗澡?这就找个地方把这混蛋埋了去!
杨厚承直到被拖出门还在喊冤:“不带这样的啊,就算看成又怎么样啊,你妹妹那时候才七岁——”
咣当一声关门响,室内才恢复了安静。
第80章 春风楼会面
乔昭与池灿对视,目光波澜不惊,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人的无理取闹,早在那年她就领教过了。祖父那样的人都被逼得没法子,最后拿一幅鸭戏图才把人打发走。
池灿不悦地眯起了眼。
明明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为何总是摆出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来,他瞧着一点都不顺眼!
“黎三——”池灿忽地身子前倾,缓缓道,“那幅画又毁了。”
“池大哥想要我再画一幅?”乔昭心想,难怪要请她吃茶呢,原来听油锅取钱的故事是假,要她再画一幅鸭戏图才是目的。
“不是。”许是被乔昭永远冷静淡然的样子激起了逆反心,池灿否认道。
少女淡然的眉眼有了变化。
她眨了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罕有地露出疑惑来。
她的眼睛大而柔美,平日里清澈如泉水,而此刻里面闪耀着诧异的光,让池灿无端想到林间乍然见到生人的小鹿。
这丫头的气质与样貌还真是有些违和呢。池灿心道。
不知为何,池公子心情忽然好了些,弯唇笑道:“画既然又毁了,那便罢了,改成别的吧。”
“改成什么?”
池灿伸手,轻轻敲了敲桌面,不紧不慢道:“下一次,给我做一道叉烧鹿脯尝尝。”
嗯,像小鹿的人做鹿脯,一想就觉得期待。
乔昭诧异片刻,才点头应下:“好。”
池灿双手撑桌,站了起来,施施然道:“那我也告辞了。”
他转身走出两步,转头睇了冰绿一眼,对乔昭道:“记着,这只是救命之恩的一点利息,不算你说的‘重谢’。”
乔昭站起来,平静问道:“池大哥想要什么重谢,还是说清楚,我也好有个准备。”
“准备?”池灿浅笑起来,“不用准备,我目前还没想好,等想到了再找你要。黎姑娘不是赖账的人吧?”
“救命之恩自是不敢赖,只要池大哥提的要求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池灿深深看乔昭一眼,颔首:“这是自然。”
他转了身,扬了扬手大步走了出去。
“好了,我们也走吧。”乔昭理了理裙摆,抬脚走出数步发现身后没有动静转过头来,疑惑喊道,“冰绿?”
捧着脸蛋的冰绿这才醒过神来,扑过来尖叫:“姑娘,您看到没,刚刚那位池公子笑起来真美,简直,简直让我喘不过气来了!”
乔昭抬手,拍了拍冰绿肩头:“冷静,有话回到马车上再说。”
冰绿捂着嘴拼命点头,直到主仆二人回到停靠在山脚的马车上,这才继续先前的激动,抓着乔昭衣袖追问:“姑娘,什么救命之恩啊,什么画啊,什么收利息啊?”
消息太多太劲爆,她有点受不住啊!
“这些,统统都不能说。”乔昭笑眯眯道。
“啊?”小丫鬟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抚着胸口哀求,“姑娘,看在婢子忠心勇猛的份上,总要说点什么吧。要不您说说那位好看得不得了的池公子是谁家的啊?”
“他的母亲是长容长公主。”
冰绿倒抽口凉气:“皇亲国戚啊!”
“完了,完了。”小丫鬟琢磨了一下,连连摇头。
“嗯?”
冰绿看了看左手,又看了看右手,双手一摊道:“完全难以选择啊,要皇亲贵胄的池美人当姑爷呢,还是要俊美威风的冠军侯当姑爷呢?”
乔昭:“……”
她沉默片刻,抬手捏了捏冰绿脸蛋,声音冷静无波:“醒醒,别做梦了。”
小姑娘黎昭的身份与这二人风马牛不相及,至于乔昭,早已死了。
这一世,为人妇已不是她所期待。
她想要做的事太多了,哪有时间用来嫁人呢。
乔姑娘透过马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窗外天高地阔,秀丽无边。
她收回目光斜倚着靠枕,心想:希望池灿所要的“重谢”,是她给得起的才好。
池灿三人找了个偏僻地方群殴一顿,各自散了。
池灿揉着发青的眼角一边往长公主府中走一边忿忿想:两个混蛋,说好的打人不打脸呢?
他才进门,小厮桃生便迎上来:“公子——”
看到自家公子狼狈模样,桃生倒抽了口冷气,气愤道:“公子,谁干的?小的替您出气去。就算打也不能打脸啊!”
迎上主子杀人的眼神,桃生自知失言,头一缩干笑道:“小的是说,谁那么不开眼,居然敢打公子——”
池灿伸手把小厮拎到一边,绷着脸大步往内走。
桃生忙追了上去,这才想起正事来:“公子,冠军侯派人过来说,他在西大街的春风楼等你。”
“冠军侯?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阵子了,小的说您不在府中,传信的人说冠军侯先去春风楼等着,请您什么时候回来就过去。”
春风楼是京城有名的酒肆,地方不大,也不是坐落在最繁华之处,却胜在打烊晚,所售的酒够味道。
“备马!”
桃生蹬蹬蹬跑进去,片刻就把池灿常骑的青骢马牵出来。
池灿这才气顺了些,心道:这么蠢的小厮总算没白养,偶尔还是懂一回眉眼高低的。
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吩咐道:“你就不用跟去了,去跟冬瑜姑姑说一声,今天我晚点回。”
“小的知道了。”桃生嘴上答应着,心中默默伤感。
公子自从南边一行,越来越不愿意带着他了。
池灿可不管小厮的哀怨,马蹄轻扬,在人渐稀少的大街上飞奔,没用太久便赶到了春风楼。
春风楼前一青一白两张酒旗迎风招展,青色酒旗上龙飞凤舞写着“春风”二字,白色酒旗上则画着一个大大的酒壶。
酒肆门大开,两个打扮利落的小二一左一右站着迎客。
池灿翻身下马,一个小二迎上来接过缰绳,笑着道:“公子来了,请上二楼雅室。”
如池灿这些时而来喝酒的贵公子,这些成精的伙计都是识得的。
池灿被小二领上楼去,沿着走廊走到尽头,进了邵明渊订好的雅室。
见池灿走进来,独坐在靠窗位置的邵明渊站了起来。
第81章 同病相怜(月票一千八加更)
邵明渊目光在池灿右眼角处微凝。
池灿颇觉丢人,抬手按了按,解释道:“不小心磕了一下。”
邵明渊剑眉轻扬:“不是被杨二打的?我记得他打人时喜欢用左手。”
被人打还是磕碰的区别,很明显啊。
池灿恼得额角青筋直跳。
他忘了,眼前这家伙才是打仗的行家!
池灿大步走过去,伸手打了邵明渊一拳:“多久没滚回京城了,记性这么好干嘛?”
邵明渊眉拧起来。
看他面上痛苦一闪而逝,池灿一惊,随后目光落在刚才拳落之处,琢磨了一下问道:“有伤?”
邵明渊按着肩头苦笑:“本来已经结痂了的。”
池灿跨步在邵明渊对面坐了下来,不好意思笑笑,疑惑挑了挑眉:“谁伤的?”
未等邵明渊回答,他伸出食指在面前摆了摆:“别说是战场上落下的,从北地一路到京城这都多久了,外伤早该好利落了。”
邵明渊眸微垂,想了想直言道:“被舅兄刺了一剑。”
“舅兄?”池灿伸手拿起白瓷酒壶,替二人各倒了一杯酒。
酒夜是浅碧色,醇香袭人,正是春风楼的招牌醉春风。
池灿把酒壶放下,反应过来:“前不久京中盛传被大火毁容的那位乔公子?”
邵明渊失笑,反问道:“不然我还有哪位舅兄?”
“乔墨真的毁容了?”
邵明渊点点头。
“该不是因此,他也想在你脸上划两刀吧?结果手一滑砍肩膀上了。”
邵明渊肃容:“别开玩笑。”
他扫过好友的脸,淡淡道:“如果是那样,也该砍你才是。”
池灿被噎得哑口无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道:“约在这见面有什么事啊?在我家等着不就行了。”
早上他们三个去靖安侯府祭拜,四人短短说了几句,当时好友并没有多说什么。
邵明渊修长手指捏着酒杯,平静道:“家有丧事,还是不去府上叨扰了。”
池灿想了想,举杯一饮而尽,轻笑道:“说的也是,还是在外面自在些。”
对池灿与长容长公主这些年僵持的关系,邵明渊是清楚的,他心头隐隐生出同病相怜的自嘲,开口道:“我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先说说是什么事。”池灿来了兴趣。
他还以为这位好友除了打仗无欲无求呢。
邵明渊目光盯着手中酒杯。
杯中碧波微晃,好似盛满了春日的湖水。
“我听闻有位神医目前住在睿王府中。”
“对,就是那位李神医,当年曾经救治过太后的。前不久睿王把这位神医请进京城,不知怎么就闹得人尽皆知了。”池灿心知是因为什么缘故李神医进京的事才没瞒住,可那段同舟北上的过往到底不便多提。
“拾曦,你知道以我如今的身份,去睿王府登门拜访并不合适。我想托你去一趟睿王府,帮我把李神医请出来,让我能与他私下一叙。”邵明渊点名了所托之事。
“你想见李神医啊?”池灿想了想,点头,“那我试试吧。”
他自是理解邵明渊的顾虑。
历朝历代,皇子与重臣有所接触都是天子的大忌,更别提邵明渊这般手握重兵声望无双的武将,他去睿王府的消息一旦传出去,睿王就要先哭晕了。
那是绝对会被皇帝老子变着花样修理的节奏!
“多谢了。”邵明渊举杯,沾了沾唇。
池灿似是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不过提前说明白啊,我去睿王府没问题,能不能把那位李神医请出来就难说了。”
“嗯?”
“那老家伙脾气古怪得很。”
邵明渊笑笑:“我听说李神医从南边而来,途中还从人拐子手里救下了一位官家姑娘并认作了干孙女,这样看来,倒是一位仁心慈爱的老者。”
“呵呵,你们要是真的有机会见面,你就能领教了。”
“无论如何,先见上一面就好。”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
池灿点点头:“那行,明早我就去睿王府走一趟。”
作为长公主之子,池灿与睿王是姑表兄弟,平时见个面是很寻常的事,就连无孔不入的锦鳞卫都懒得上心。
谈完了正事,二人之间的气氛更加放松。
邵明渊便问:“拾曦,你和杨二怎么打了起来?”
他们四人自小是玩惯了的,后来他虽鲜少在京中,几人情谊并没淡下来,池灿他们三人就更要好了,吵吵闹闹虽常见,下手这么重却罕有。
“何止是杨二啊,还有子哲。真没想到,他平时挺规矩死板一个人,揍起人来还挺有劲!”池灿觉得被朱彦踹的那一脚开始隐隐作痛了。
“究竟为了何事?”邵明渊越发疑惑。
一想到缘由,池灿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生得好,性子却不大好,鲜少有这样温柔含笑的样子,竟让旁观的人瞧出几分缱绻多情的味道来。
邵明渊便心生感慨。
看样子,好友说不定已经有了心上人。
池灿一见邵明渊那表情便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白眼道:“胡想什么呢?就是把他们两个小时候的糗事抖落出来,他们恼羞成怒而已。”
“向何人抖落?”邵明渊一针见血问道。
三个好友整天厮混在一处,要是抖落早就抖落了,也不会等到今天,那么必然是有一个特别的人在场。
或许,那便是拾曦的心上人。
邵明渊的敏锐让池灿如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毛都炸了起来:“庭泉,我说你一个武夫,心眼这么多作甚?”
邵明渊举杯,把杯中酒饮尽。酒入口醇厚,落入腹中却辛辣起来,仿佛有一团火在腹中烧。
他淡笑着说:“只当武夫,是打不赢仗的。”
“是碰巧遇到个不开眼的。行了,别说这些无聊的了,今天从你们府上离开后子哲还说,瞧着你们府上丧事办的有些忙乱,要不要我们从家里找几个管事的人过去帮忙?”
池灿嘴上说得委婉,心中却在叹气。
说起来,他的母亲因为对父亲有心结变得偏激,对他的态度时好时坏,可邵明渊的母亲就更奇怪了,亲生的儿子跟上街买胭脂水粉时送的添头似的,他家丧事办得忙乱,分明是那位侯夫人不尽心啊。
第82章 “借”人
二人一想到各自的母亲,情绪俱都有些低落。
邵明渊的手不同于那些执笔抚琴的贵公子们的手修长白皙,而是骨节分明,指腹覆有一层厚厚的茧。他轻轻摩挲着手中酒杯道:“不必了,我还忙得过来。”
池灿冷笑:“别死撑,顶不住了就说话。”
他就知道这家伙是个愚孝的,不愿做出从其他府上请管事婆子打靖安侯夫人脸面的事来。
邵明渊并不介意池灿的态度,把酒杯往桌面上一放站了起来:“知道了,真顶不住会和你们说的。”
“庭泉,我说你怎么就——”毕竟是好友的母亲,池灿没有说下去。
邵明渊修眉挑起,反问:“拾曦又是为何——”
二人皆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却彼此心知肚明。
池灿想问邵明渊为何对那样苛刻他的母亲恭顺有加,邵明渊反问池灿为何对喜怒无常的长容长公主忍耐颇多。
多年未在一起畅谈过的两位儿时好友对视着,池灿率先开口:“你不懂,我永远不会怪我娘……”
那段往事是旁人无从知晓的秘密,他会伤心,会怀念,却不会怨恨。
邵明渊伸手拍拍好友的肩头,无奈道:“彼此彼此吧。”
池灿没了话说,心道:这便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靖安侯府瞧着光鲜,谁知内里如何呢?
“那就这样,明天我去帮你问问,你等消息就是。等你府上丧事办完了,咱们再好好聚聚。”
二人碰了最后一杯酒,各自回府。
翌日一早,天竟飘起了雨。
初夏的雨细密如针,连绵下个不停,池灿撑起一把青色竹伞,步行去了坐落于长容长公主府不远处的睿王府。
“池公子,您怎么来了?”守门人一见是池灿,立刻堆笑迎上来,往后看看道,“怎么都没带个小厮给您撑伞呢?瞧您半个肩头都湿了一片——”
池灿睇他一眼,淡淡道:“啰嗦!”
守门人毫不介意,连连笑着:“您快请里面歇着,小的报信去。”
“去吧。”池灿把伞收起,交给了侍者。
一处幽静小院里,一身常服的睿王客客气气请教李神医:“神医,今天不用针灸了吗?”
李神医掀了掀眼皮:“不用了,我不是开了一副药方,从今晚起王爷照着药方泡澡就可以了,只要坚持药浴一年便可养好,到时自会不愁子嗣。”
睿王大喜,冲着李神医恭恭敬敬一揖:“多谢神医妙手回春,神医恩德,小王定会铭记于心——”
李神医摆摆手,睁开眼这才深深看了睿王一眼,吐出两个字:“不过——”
睿王一听,小心肝就抖了抖。
这世间的事,往往坏在“不过”二字上。
果然就听李神医慢悠悠道:“不过王爷可要记住了,这一年内,绝对不能近女色,否则——”
“否则怎样?”
“前功尽弃,悔之晚矣!”
睿王当下脸色就是一白。
一年之内不能近女色?
他是个正常男人,正值盛年,之前为了开枝散叶王府更是养了不少如花似玉的姬妾,要真是一年不碰女人,可真是——
李神医察其神情,冷笑:“王爷若是做不到,这药浴现在就不必泡了。”
睿王忙回神,连连道:“做得到,做得到!”
李神医这才气顺了些,开口道:“既如此——”
他话未说完,就有下人在门外道:“王爷,池公子过来了。”
表弟?
睿王向李神医道别:“神医,您先歇着,小王先去见客了,回头再来请教。”
“王爷自便。”李神医想了想,辞行的话还是等睿王见过客再说吧。
睿王辞别李神医回到主院,走进待客花厅,一见到长身玉立的池灿便笑了:“表弟怎么下雨的天过来了?”
“王爷。”池灿行了个礼。
睿王快步走过去,拉着池灿坐下来:“咱们表兄弟之间还讲这些客套作甚?喊我表兄就是了。”
父皇自从沉迷修道就鲜少见他和沐王,反倒是太后与长容姑姑偶尔能见父皇一面。在太子名分未定的当下,睿王面对长容长公主的独子池灿确实不敢太过托大。
“礼不可废,还是叫王爷顺口。”池灿淡笑道。
不只是顺口,关键是踏实。
睿王和沐王两位皇子年龄相当,将来那个位置鹿死谁手还很难说,无论与哪一位走得太近或得罪了都不明智。
池灿脾气虽不怎么样,这方面却拎得清,面对睿王与沐王不偏不倚,全当普通亲戚处着。
“王爷,我今天过来,是找你借人来了。”
“借人?”睿王一听便笑了,“表弟太见外了,看中了哪个,表哥给你送到府上去就是了。”
池灿脸黑了黑。
合着这位表兄以为他看上某个姬妾找乐子来了。
这位以后要真继位了,也是个昏君呐。他就算是好色的人,能看上亲王的姬妾吗?
呸呸,他真是气糊涂了,什么好色,他每次照照镜子,见到再美的女子都提不起兴致来了。
为防再从睿王口中听到什么离谱的话,池灿忙道:“我是来借神医的。”
睿王一听就变了脸色,失声道:“神医?”
“嗯。”池灿只觉好笑。
明明全京城都知道李神医在睿王这了,睿王还装什么糊涂啊。
“王爷舍不得啊?”见睿王不语,想着好友的托付,池灿将了一军。
“怎么会?”睿王讪笑着,“不知表弟借神医,哦,不,要把神医请走多久?”
被李神医知道他们用“借”这个字,那就麻烦了。
池灿沉吟了一下,决定对睿王把实情吐露一二,压低声音道:“其实是冠军侯想见神医。”
睿王一听是冠军侯,神情立刻不一样了。
居然是冠军侯!
他深深看了池灿一眼,心中感叹不已。
他怎么忘了,这位表弟还是冠军侯的发小!
这岂不是说,只要与这位表弟打好关系,就等于间接拉拢了冠军侯,还能不引起父皇的猜忌与大臣们的非议——
睿王一瞬间想到这些,神情缓和下来,温和笑道:“冠军侯为国为民征战多年,定然受过不少伤,想见神医本王当然没有二话。”
睿王说完,吩咐人去请李神医。
去意已生的李神医已经收拾好小包袱,一听睿王有请,也没犹豫,拎着小包袱就去了。
第83章 威胁
“神医这是做什么?”睿王一见李神医拎着小包袱,立刻傻了眼。
只知道李神医妙手回春,没听说这位神医还能未卜先知啊。
李神医却没回答睿王的话,一双不大的眼睛攸地一闪,死死盯着睿王身旁的池灿。
睿王忙介绍道:“神医,这位是小王的表弟。”
“呵,没想到还挺有来头啊——”李神医意味深长道。
池灿瞧着李神医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糟老头子,当时毫不客气就把他捡的白菜抢走了!
睿王趁人不注意,悄悄踢了池灿一下,心道:表弟又抽风了,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池灿想着有求于人,把火气压下去,见礼道:“神医——”
“等等!”李神医喊了一声。
池灿与睿王皆看着他。
李神医提了提手中小包袱:“王爷,你的身体前期调理已经完了,之后只需要按着我的药方照做就是了。老夫在王府住了这么久,也该告辞了。”
李神医说完,得意瞟黑了脸的池灿一眼,转身便走,心想:一看这样子,这炸毛小子就是有求于他。呵呵,好不容易摆脱这烂摊子,他可不会犯傻再跳进去了。
“神医留步,神医留步!”睿王追上去,拦住李神医去路,“小王的身体尚未彻底养好,实是离不开神医啊!”
说什么一年内不近女色就能养好,现在放这位神医走了,等一年后万一没好,他找谁哭去?
“王爷离不开的是药浴,不是老夫。”李神医一脸不高兴。
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了,要不说皇室中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他看了池灿一眼,心中补充:包括这小子!
“都离不开,都离不开。”睿王为了子嗣,在李神医面前是一点脾气都没了。
池灿看得诧异,暗想睿王究竟得了什么病,对这糟老头子如此低三下四?
“神医,咱们又见面了。”池灿瞧出来李神医不愿意理会他,干脆先发制人。
李神医眉一挑。
这小子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当着睿王的面把南边的事抖出来?
池灿见李神医神情有异,弯了弯唇角,颇有深意道:“说来也是缘分,当初神医从我这里带走——”
“等等!”李神医骤然打断池灿的话,迎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险些破口大骂。
这小子是混蛋啊,居然用那丫头的名声威胁他!
李神医狠狠吸了一口气。
真是气死他了,明明最开始那丫头是跟着这小混蛋的,现在反而拿来威胁他?
哼,他是会被威胁住的人嘛!
“神医莫非忘了,当时那丫——”
“你找我有什么事?”被彻底威胁住的某神医迅速问道。
池灿嘴角笑意更深。
赌对了!
他就说,以这糟老头子的可恨脾气,能收那丫头当干孙女,足以说明那丫头在这老头子心中的地位是不同的。
听得云里雾里的睿王忍不住问:“神医,表弟,你们真的认识啊?”
“不认识!”二人异口同声道。
睿王:“……”当本王傻啊!
“只是与神医有过一面之缘。神医,咱们不如去外面说吧。”
李神医恨得咬牙,忍怒点点头。
要不是因为觉得黎丫头像乔丫头,他才不操这个心!
这小子简直是无耻、卑鄙、不要脸!
“要走就快点儿!”李神医翻了个白眼,甩甩袖子,先一步迈出去。
“神医留步!”睿王追上去,趁李神医不注意之际,伸手把他手中小包袱夺下来,笑眯眯道,“小包袱怪沉的,小王帮您提着吧。”
池灿暗暗撇了撇嘴。
几天不见,睿王脸皮更厚了。
李神医被池灿气得心中窝火,懒得与睿王计较,摆摆手道:“老夫先与这位公子出去聊聊。”
池灿与李神医走出房门,就见十数名侍卫立在院中,黑压压站了几排,眼巴巴望着他们鸦雀无声。
池灿转身问:“王爷,这是何意?”
李神医冷哼一声。
睿王解释道:“表弟有所不知,神医前些日子出了一次门,遇到好几桩事故。如今出门还是多带些人,小心为妙。”
若不是想见神医的是冠军侯,他是绝对不会让神医出门的。
“原来如此。”池灿一听就不想再多问,任由那些侍卫跟着出了门。
外面雨势渐大,如水晶珠帘挂在天地间,一眼望不到尽头,只听见瓦檐上的滴答声还有雨滴落在地面上的叮咚声。
李神医一脚踩进水洼里,咒骂一声:“这鬼天气!”
“去哪儿说?”他扭头问。
池灿指指停靠在角落里的马车:“西大街的春风楼,神医先上马车吧。”
雨中行走确实恼人,李神医二话不说爬进马车,把湿漉漉的鞋子一甩。
池灿皱皱眉,跟着钻进去。
马车尚算宽敞,不过里面坐着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就觉得格外逼仄起来。
李神医挪挪屁股,心想:当初和黎丫头坐了那么久马车,也不觉得挤啊。
他看池灿一眼,冷笑。
看来还是这小子太讨厌了。
“小子,你也是名门公子,用一位小姑娘的名誉来要挟老夫,不觉得可耻吗?尤其那丫头还和你有几分交情!”
池灿连忙摆手:“神医可别误会,我和那丫头才没交情呢!”
他扫李神医一眼,嘴角噙笑:“就算有情,也是那丫头对我有,我对她绝对没有!”
谁先在意谁就输了,他可不能让这糟老头子抢占上风。
李神医气个倒仰,恶狠狠问:“找老夫到底有什么破事?”
“神医稍安勿躁,等咱们到了春风楼慢慢说。想来您在睿王府也闷得慌,哪有在酒肆里喝酒自在。”
“这么久,老夫唯一听到一句人话!”李神医毫不客气道。
池灿弯了弯唇,不予理会。
对失败者,他一直很宽容的。
雨中行人稀少,街道空荡,只闻马蹄声嗒嗒作响。
春风楼前的青白酒旗被雨打得没了精神,站在门口的伙计也百无聊赖。
这样一辆马车跟着数十位侍卫在门口停下,两位伙计立刻来了精神把客人迎进去。
池灿带着李神医进了一间雅室,把侍卫们留在外面,这才道明来意。
第84章 条件
“你说谁想见老夫?”李神医掏了掏耳朵。
“冠军侯。”见李神医神情有异,池灿心中一沉。
这糟老头子该不会又犯轴脾气吧?好在他已经给邵明渊传了信,想来人不久就到了。
这样一想,池灿顿时轻松起来,双手怀抱胸前,笑眯眯问:“神医是不是不想见?”
不想见也没用,以他的身手拦住这老头子是毫无问题的!
李神医神色古怪得很,一拍桌子道:“想啊,太想了,那小子在哪儿呢?”
眼前小子的威胁和挑衅,李神医在听到要见的是冠军侯时,立时就全不在意了。
冠军侯?不就是害了乔丫头的那个小混蛋吗?
他正愁没机会折腾一下那小混蛋呢,没想到居然送上门来了。
“应该快到了。”
李神医哼笑一声,沉着脸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啜上一口,闭目养神起来。
池灿百无聊赖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就在李神医昏昏欲睡时,走廊上响起脚步声,他立刻睁开眼,便看到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人走进来。
年轻高大的男子把雨披解下递给紧跟其后的侍卫,侍卫悄无声息退了出去,站在门外守着。
尽管用了雨具,邵明渊的袍角依然被打湿了,湿发结成一缕一缕的,顺着脸颊往下滴水。
池灿站了起来:“骑马过来的?”
“嗯。”邵明渊目光越过池灿落在里面四平八稳坐着的老者身上,大步走到其面前,抱拳问好,“明渊见过神医。”
李神医抬抬眼皮,一脸嫌弃:“你这一身的水都甩到老夫脸上了!”
邵明渊一怔。
眼前素未谋面的神医,对他有意见?
作为常年手握重兵的一方主将,邵明渊当然不是任人揉搓的性子,他笑了笑,温声道:“神医玩笑了,明渊别的都做得不好,只有一身力气尚控制不错,断然不会把雨水溅到您脸上,您大可放心。”
“少吹牛!”李神医直接抹了一把嘴,趁机吐了口唾沫在手上,摊开来在邵明渊面前晃了晃,“没溅到我脸上,会这么湿?”
一旁的池灿直接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哪片云彩下的雨还冒白沫啊?”
李神医脸一黑,伸手一指池灿,对邵明渊道:“是不是有事求老夫帮忙?想让老夫帮忙可以,你先让这小子出去!”
两个小混蛋果然是臭味相投!
看出李神医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邵明渊果断看向池灿:“拾曦——”
“行,桥还没过呢,你就拆桥!”池灿伸手拍邵明渊一掌,大步流星出去了。
他出了门,就见邵明渊带来的侍卫瞧了他一眼,不由怒了,喝道:“再看小爷把你眼睛抠出来!”
侍卫默默垂下眼,心道:又打不过我。
池灿几步走到外面,凭栏而立望着楼下街景。
雨似乎更大了,串成的珠帘没有间断,远远看起来犹如瀑布倾泻而下,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他好奇又叹息。
也不知道庭泉因为什么事要见神医,这样大的雨骑着马就过来了。哦,昨天他肩膀上被他打裂开的伤口不要化脓才好。
雅室内。
见池灿出去了,李神医更加放松,仰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道:“说吧,是不是想让老夫给你看病?”
他上下打量站在面前的年轻人一眼,冷笑:“也难怪呢,就你这一身毛病,不好好治的话恐怕要夭寿呢!”
邵明渊低垂着眼,神情没有半点变化,客气道明所请:“明渊想请神医替我舅兄看一看——”
李神医直接打断邵明渊的话:“为着七大姑八大姨也来找老夫?你舅兄是哪个啊?不看!”
要是这小子求医,他正好可以好好刁难刁难,替乔丫头出口气。至于别人,都是什么阿猫阿狗啊,他才没有这个闲工夫!
“只要神医答应替我舅兄看一看,神医想提什么要求都可以讲。”
“我说你舅兄算哪根——等等!”李神医猛然住口,神情古怪,“你的舅兄,是哪个?”
“明渊只有一位舅兄,乃是已故的佥都御史乔大人之子,乔墨。”
“已故?什么已故?你小子快给老夫说清楚!”李神医心里咯噔一声,直接双手撑桌站了起来。
邵明渊神情沉重,解释道:“明渊岳家遭了大火,一家老小只逃出了舅兄及其幼妹,如今正住在寇尚书府上。”
李神医倒抽口冷气,跌坐回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邵明渊同样沉默着。
室外的雨哗哗地下,雨点接连不断打在窗棂上,让听的人心烦意乱。
李神医终于回过神来,深深看了邵明渊一眼,问:“乔墨怎么了?受伤了?”
邵明渊点点头:“嗯,我舅兄伤了脸。”
伤了脸?
李神医面色微变。
他是医者,且是见识过伤患无数的医者,太清楚被火烧伤后的人有多么恐怖了。
“什么时候的事?”
“有两个多月了,前不久传回京城,如今已是人尽皆知。”
两个多月?那时候他正好在南边,竟然不曾留意!
该死的睿王,居然把外面的事瞒得死死的,他就说一进了王府和坐牢无异!
李神医一下子把睿王怪罪上了,全然忘了人家压根不知道他与乔家的渊源,又如何会特意把这事巴巴告诉他。
“这么说,你想请我替乔墨治脸上烧伤?”李神医睇邵明渊一眼,心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良心,就是不知道愿意付出多大代价了。
他且要试试他的诚意。
“这样吧,想让我替他治伤也未尝不可,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李神医慢条斯理道。
邵明渊眸光深沉,温和道:“神医请提。”
他看得出来,这位神医恐怕与岳家有旧,或许他不答应什么条件,神医也会替舅兄医治的。
但他不愿冒这个风险,这是他唯一能对舅兄尽的一点心意。
“第一,你去对睿王说,老夫不要在睿王府住了,我的来去睿王不得干涉;第二,老夫在京城这段时间你要负责我的安全。至于第三嘛,暂且还没想好,老夫以后再讨要。如何,这些你可答应?”
第85章 前往黎府
“好。”邵明渊一口应了下来。
这么没难度?
李神医毫无形象把脚翘了起来,懒洋洋道:“这样吧,老夫现在就打算去见一个人,你打扮成侍卫,陪老夫去。”
当初把黎丫头送回家,说好了忙完手上的事就去看她的,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今天吧。有冠军侯在,正好不用身后跟着一串烦人的侍卫。
邵明渊颇意外,却没有多说,扬声喊道:“叶落,进来一下。”
站在门外的侍卫推门而入。
“将军。”
“过来。”
忠心耿耿的侍卫走过来:“将军有何吩咐?”
在他们这些人心里,将军一直是将军,而不是什么侯爷。
“把衣服脱下来。”
“啊?”叶落傻了眼,犹犹豫豫看一旁的李神医一眼,“将军,这,这不好吧——”
他家将军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奇怪的爱好?
虽说因为常年在外征战,军营里有些变态的家伙们是会乱来,甚至有一天夜里出去小解他还看到过两个光屁股的男人,可这并不代表他会同流合污啊!
瞟一眼清俊无双的将军大人,叶落狠了狠心。
罢了,如果是奉若神明的将军大人的要求,他就勉强牺牲一下吧。
可……旁边的糟老头子是怎么回事儿?
邵明渊可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下属思绪如此发散,剑眉微蹙:“啰嗦什么,还不脱。”
“呃,属下这就脱!”跟着邵明渊过惯了刀尖上舔血日子的人身手都利落,叶落解下腰间佩剑,七手八脚把外衣扒下来,一边瞄着李神医一边给自己打气,一咬牙去拽里面中裤。
邵明渊一见情况有些奇怪,手中茶杯直接飞了出去,精准打在叶落手上。
叶落吃痛,松开岌岌可危的中裤,一脸无辜望着将军大人。
“你脱里面裤子作甚?”邵明渊弯腰捡起侍卫扔在地上的外衣,对李神医道,“神医请稍后。”
他拿着衣裳转去雅室角落里摆着的屏风后,脱下白袍换上寻常侍卫衣服,片刻后走出来。
邵明渊比叶落要高一些,衣服并不合身,好在裤腿塞进薄底靴里瞧不出来,只是衣裳短了寸许,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以及形状分明的喉结。
李神医看了邵明渊一眼,心想:这样的人,穿着侍卫的衣裳也不像!
“神医,咱们可以走了吗?”邵明渊捡起叶落放在一侧高几上的佩剑,随手挂在腰间问道。
“可以。”
“将军——”仅剩一身中衣的叶落忍不住喊了一声。
走在李神医身侧的邵明渊回头:“稍后让店里伙计给你买身衣裳穿。”
叶落张了张嘴。
他不是这个意思啊,将军穿成这样是要和神医去哪儿?要不要告诉将军他这身衣服三天没洗了?
想一想在北地时将军冷酷无情罚他们赤着上身在雪地里奔跑的情景,叶落决定还是不说为妙。
听到动静的池灿转过身来,见到邵明渊的装扮挑挑眉:“庭泉,你这是什么打扮?”
他目光一转,落在李神医身上,一边走过来一边问:“你们要去哪儿?”
邵明渊感激好友替他把神医请来,奈何此时不是方便说话的时候,便道:“回头细说,我先陪神医去见一个人。”
“见谁啊?”池灿知道邵明渊不见得知道,直接看着李神医问。
李神医翘了翘嘴角:“关你小子何事?”
刚刚还拿黎丫头名声威胁他呢,以后离着黎丫头有多远滚多远。
池灿心中一动,猛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问道:“你们去黎府?”
放眼京城,这糟老头子若有个想去的地方,恐怕非黎三的家莫属。
池灿目光稍移,落在邵明渊脸上。
听那个叫冰绿的小丫鬟说,那一日黎三还对庭泉投怀送抱来着?
这不可能,邵明渊还没他好看!
池灿莫名就不想让邵明渊去黎府凑热闹,拦住李神医去路道:“我陪您去不就是了,您让冠军侯打扮成这副模样,被人瞧见多不像样!”
“你不行。”李神医打量着池灿,连连摇头,心中冷笑着:呵呵,想去见黎丫头?没门儿!
池灿一听黑了脸:“我怎么不行?”
李神医毫不客气直言:“身手不行,一出门我被人劫了或者宰了怎么办?”
这小子还打不过睿王当初派去南边寻他的那几个人呢,怎么可能当得了护卫?
池灿听了虽然气个半死,奈何这是大实话,忍怒道:“那我陪你们一起去吧。”
“不行,不行。”李神医连连摇头。
“这怎么也不行?”池灿忍耐地问。
李神医冷笑一声:“他扮成护卫陪我去黎府也就罢了,你像只开屏孔雀似的,跟着我去人家府上想干嘛?”
池灿瞬间红了耳根,恼羞成怒道:“神医想多了,我只是怕我朋友太老实,会吃亏。”
“拾曦——”一直冷眼旁观的邵明渊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不会吃亏。”
想让他吃亏的人,只能是因为他愿意。
比如眼前的李神医,有求于人,那么便是让他去刀山火海也认了,更何况只是去见一个人。
“那随你们好了!”过河拆桥,鸟尽弓藏,他以后再也不搭理邵明渊了。
池公子黑着脸蹬蹬蹬下了楼。
邵明渊颇无奈。
多年未见,拾曦还是这般性情,好在他们之间并不会真计较。
“神医,咱们走吧。”
等在酒楼大堂里的睿王府侍卫们一见李神医下来,纷纷起身。
“老夫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们不必跟着了。”
“先生,这恐怕不妥,您的安全最重,我们不敢不跟。”领头侍卫道。
李神医往旁边一挪,指指低眉垂眼立在身侧的侍卫道:“有他在呢。”
“他一个人——”
邵明渊抬起眼,看向说话的侍卫。
寒眸湛湛,冷意袭人,那人顿时噤声。
竟然是冠军侯!
“我陪神医出去,若有什么事,自会向王爷赔罪。”邵明渊说完,抬脚往前走去。
他不疾不徐,一步一步向着领头的侍卫走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让侍卫腿脚发软,下意识弯了弯膝盖,在未失态之前忙避到一旁去了。
一群人眼睁睁看着李神医由冠军侯陪着上了马车,很快驶入了雨幕中。
第86章 走错(我乃大罗金仙的灵兽蛋)
雨依然在下,虽是青石路面,因多了无数水洼,马车行起来不是那么美妙,好在黎府就在西大街上,没用太久的工夫便到了。
黎府大门紧闭,门人在门房里百无聊赖嗑着瓜子,听到敲门声不满地起身,拍了拍屁股走出去打开一道门缝儿。
“是什么人?”
车夫沉声问:“请问这里是黎府吧?”
“是嘞。”门人见车夫身上衣料不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车夫,语气当下便客气许多。
车夫一听找对地方了,便笑着道:“劳烦兄弟去和贵府主人通禀一声,李神医前来拜访。”
“李神医?”门人伸长脖子看静静停靠在府门前的马车一眼,忙点头道,“请稍等,我这就去通禀。”
乡君姜老夫人正在靠在美人榻上,由着略通医术的董妈妈替她按摩眼睛。
董妈妈默默替姜老夫人揉捏着,姜老夫人长长舒了口气:“我这眼睛是越发不成了,幸亏有你在,还能舒缓一二。”
董妈妈柔声细气宽慰道:“我瞧着乡君前些日子托御医换的新方子效果还不错。”
姜老夫人摇摇头:“也就这样吧。我这右眼是彻底看不见了,现在就靠着左眼视物。等左眼再瞎了,这辈子也就没趣了。”
“乡君别这么想,您的左眼没问题的。”
姜老夫人看董妈妈一眼,笑了:“你也别哄我,自己的眼睛自己清楚,自从换了御医开的方子,这左眼顶多是坏得慢点罢了,恐怕再过上一二年,就真的不顶用了。”
董妈妈沉默了。
好一会儿后,姜老夫人换了个躺着的姿势,懒懒道:“怎么,不说话了?”
董妈妈沉吟一番,开口:“其实——”
“其实什么?”姜老夫人困意上来,闭着眼问。
“其实婢子以前听师父说过,如乡君这样的眼疾,是有法子治的。”
姜老夫人蓦地睁开眼,直起身来,仅剩的左眼目光灼灼,盯着董妈妈:“什么法子?”
“师父曾说过,用金针拔障术,可以治疗此疾。”
“金针拔障术?”
“就是以金针拔去遮蔽眼球的白障,视力自可恢复。”董妈妈解释道。
“既有这样的法子,你为何不早说?”姜老夫人一听要用金针刮眼,心里就有些发毛,但能重新视物的诱惑让她心动不已。
董妈妈忙道:“不是婢子有意瞒着,实是听师父说这金针拔障术早已失传,当今世上能施展此术的唯有一人。”
“是谁?”
“那位行踪不定的李神医。婢子是听闻那位神医来了京城,才觉得该跟您提一提。倘若能请来那位神医替您医治,乡君的眼疾定然能痊愈的。”
姜老夫人眯了眯眼。
她后来打探的消息,那位神医是在睿王府上,要想请来恐非易事。
这时丫鬟进来禀告:“乡君,有客人前来拜访。”
“什么人?男客还是女客?”姜老夫人此刻心情激动,听到有客上门颇有些意味索然。
她没有提前收到拜帖,若是女客,可见是不懂礼数的。若是男客,如今儿子上衙不在府中,老太爷前不久回了老家还没回来,这样的下雨天她亦懒得折腾见人。
“说是李神医前来拜访。”
“谁?”
一贯以沉稳自居的姜老夫人声音陡然拔高,把传话的丫鬟吓了一跳,结巴着道:“李,李神医——”
姜老夫人已经下了美人榻,边往外走边道:“赶紧把瓜果茶点备好。记得通知厨房,中午准备一等席面!”
姜老夫人匆匆出了屋,快步在抄手游廊中走着。
初夏的雨天依然有些凉,雨斜斜打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负责姜老夫人日常起居的大丫鬟忙追出来,把褂子给姜老夫人披上:“老夫人,当心着凉。”
她看了一眼姜老夫人仪容,有心提醒主子这不是见客的打扮,可见其心焦的样子,识趣把话咽了下去。
“神医人呢?”姜老夫人一路赶到大门前,问门人。
“在外面马车上候着呢。”
“混账,怎么不请进来!”姜老夫人脸一沉,吩咐道,“快开大门!”
开大门?
门人愣了愣。
寻常时候这大门都是鲜少开的,如今居然要开大门迎客?那位什么神医如此尊贵?
门人心中纳闷,手上动作却不敢怠慢,忙把大门打开。
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姜老夫人迈出去,快走几步,高声道:“不知是神医前来寒舍,有失远迎,还请神医勿怪。”
身后跟着的大丫鬟忙忙跟上去,替姜老夫人擎伞。
马车门帘子掀起,下来一位身材颀长的侍卫,那侍卫转了身伸出手,里面的老者没理会,直接利落跳下马车。
李神医脚踩在实地上,抬头看了一眼黎府大门口,而后目光落在姜老夫人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眯了起来。
奇怪呀,这老太婆和上次见的,好像长得不一样啊。
李神医越看越不像,毕竟只见了一面又过去这么久有些摸不准,于是再次确定道:“这里是黎府?”
姜老夫人被问得一怔,客客气气笑道:“正是寒舍。外面下着雨,请神医快快进来吧。”
“地方瞧着是像,怎么主人不一样了?老夫记得那天见到的老太太比这个顺眼啊。”李神医嘀咕道。
他说话声音虽小,又有雨声遮掩,奈何姜老夫人自从患了眼疾,耳力反而出奇好了起来,把他的自言自语听得清清楚楚,当下就气得脸皮一抖。
“不对,那天老夫见的不是你,那位老夫人没有眼疾!”李神医终于凭借过硬的专业知识下了结论。
姜老夫人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忍着尴尬解释道:“神医有所不知,我们黎家分了东西两府,您之前去的可能是西府,就与东府只隔了一个胡同——”
姜老夫人话音未落,李神医扭身就跳回了马车,还不忘拽打扮成侍卫模样的邵明渊一把:“原来走错地方了。车夫真是混账,还不快走!”
说到这李神医还感叹一声:“幸亏只隔了一个胡同!”
马车毫不犹豫掉了头施施然离去,只剩下姜老夫人在风雨中心情格外凌乱。
第87章 相见
李神医在马车里坐稳,依然颇不痛快,嘴上不停数落着邵明渊:“我说要你小子有什么用啊,来错了地方都不知道吭一声?”
无辜被骂的邵明渊温声解释道:“我对这边并不熟悉。”
何止是这西大街,便是他少年时经常去的地方,如今都已经很陌生了。
哦,西大街有一个地方在他记忆中是很熟悉的,便是那春风楼。
他也曾年少轻狂,与几位好友纵马高歌,如同京中许多公子哥儿一样。只是十四岁那年,顶梁柱的父亲在北地病倒,整个家族大厦将倾。那时的他,为了父亲披上战袍,决然离开了京城的花团锦簇。
临行前,还是半大少年的几位好友便是在春风楼为他践行。
那时的他们年纪尚小,各自家中是不许饮酒的,可那一天几人在春风楼里喝得酩酊大醉,杨二那小子甚至抱住他大腿,哭着喊着要随他一起去北地,最终还是他对腿上多了一个人形挂件忍无可忍,把杨二敲晕了事。
离开前,他以为只是替父暂解燃眉之急,保住族中老幼,可是真的到了北地,当亲眼看到那些失去人性的北齐人对大梁百姓的祸害,举起的刀便再也没有机会收回过。
那些鞑子,在缺少粮食的冬季是能把掳去的边境大梁百姓腌制成肉干过冬的畜生,是能当众轮番侮辱了大梁女子,然后把她们的**割下来放在火上烤熟就着烈酒大笑吃下去的混蛋。
只要想到这些,少年时繁华祥和的京城在他的记忆里就褪色成了一场苍白的梦。
对他来说,“鞑虏不除何以家为”不是什么豪言壮语,只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儿唯一的选择。
两人才说了两句话的工夫,马车便停下来,车夫在外面喊:“神医,到了。”
李神医没动弹,伸手掀开窗帘对着跳下马车的车夫问:“这次没再弄错?”
“没有,没有,小的刚刚跑过去问了门人,这里确是黎家西府无疑。”车夫气喘吁吁道。
“那行,再错了老夫一包耗子药药死你!”
青松堂里,大姑娘黎皎正陪着邓老夫人说笑逗趣。
西府四位姑娘中,黎皎自幼丧母,是最得邓老夫人怜惜的,多年相处下来在邓老夫人心中自是不同,此刻老太太便被大孙女逗得笑声不停。
“老夫人,外面门人来报,说是李神医前来拜访。”大丫鬟青筠进来禀告。
“李神医?”邓老夫人有些意外,“没有听错?当真是李神医?”
“不会错的,婢子再三问过传话的婆子。”
青筠素来稳重,邓老夫人便不再怀疑,拍拍黎皎的手道:“皎儿,你且在这里呆着莫出去。”
虽说以神医的年纪,家里年轻姑娘不用避嫌,但李神医是第一次上门,且不知这位神医的脾气秉性如何,邓老夫人谨慎起见还是命孙女避一避。
“好。”黎皎顺从点点头。
邓老夫人由青筠扶着亲自去了大门外。
李神医一见邓老夫人便点点头:“这次对了。”
迎上邓老夫人略带不解的目光,他也没有多作解释,开门见山道明来意:“老夫今天过来,是想见一见我那干孙女的。”
“神医请先去屋里坐。”
李神医点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邵明渊答应了保护李神医安全自是不敢懈怠,默默跟了上去。
邓老夫人目光在邵明渊身上打了个转,隐隐觉得这侍卫有些不同,却没往深处想,陪着李神医折返回青松堂。
二人在堂屋里落了座,青筠立刻端上来两盏热茶。
“没想到那孽障还能让神医惦记着,老身实在惭愧。”
李神医素来不爱这些客套,摆摆手道:“老夫人客气话就不必多说了,我那干孙女现在何处,请把她叫出来让老夫见一见吧。”
邓老夫人笑道:“也是巧了,因着今天下雨,她们几个丫头都没去女学。神医请稍等片刻,老身这就命人把三丫头叫来。”
邓老夫人说完吩咐青筠:“去雅和苑请三姑娘过来。”
“是。”青筠领命退了出去。
躲在里屋的黎皎听到堂屋里传来的说话声,暗暗咬了牙。
也不知道黎三走了什么狗屎运,被拐后一点罪没受不说,居然还结识了神医。
不知神医生得什么模样?
黎皎来了好奇心,悄悄挪到门口,小心翼翼掀开一道门帘往外瞧。
因为方位原因,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李神医,而是站在李神医身侧的邵明渊。
居然还带了侍卫?
黎皎下意识蹙眉,而后舒展开来:是了,据说这位神医如今住在睿王府上,出门有王府侍卫保护也是寻常。
她对侍卫没什么兴趣,目光下移,落在李神医身上。
打量片刻,黎皎悄悄弯了弯唇角。
所谓的神医,看起来只是个寻常老者而已,还不如那个侍卫有看头呢。
这样想着,她再次目光上移,落在年轻侍卫身上。
年轻侍卫似有所感,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平淡无波收回目光。
那一瞬间,黎皎只觉脑子中嗡的一声响,慌忙躲回门帘背后,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要跳出胸腔来。
那个侍卫,那个侍卫——
她抚着心口,直到心情渐渐平复才伸出纤纤玉指把门帘再次揭开一点点,深深看着那个低眉顺眼站在神医一侧的年轻人。
她没有看错,那根本不是什么侍卫,而是佛诞日那天她在路边看到的冠军侯!
人有相似?
不,不,那天因为黎三大庭广众之下与冠军侯有了对话,就站在路边的她早已把冠军侯的样子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堂屋里扮成侍卫的人就是冠军侯无疑!
冠军侯为何会打扮成侍卫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冠军侯为何会陪着神医来黎府?
这些问题在黎皎心里急转,让她一时间思绪如麻。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丫鬟的通传声:“三姑娘到了。”
黎皎一个激灵收回纷乱的思绪,向门口望去。
黛青色的细布门帘被掀起来,乔昭唇畔挂着轻盈的笑意走了进来。
第88章 她的名字
“祖母。”乔昭脚步轻盈走进来,向邓老夫人问过好后对李神医欠身行礼,“李爷爷,您来啦。”
“丫头,过来,让爷爷看看。”李神医对乔昭招招手。
乔昭大大方方走过去,笑道:“李爷爷您看,这些日子我吃胖不少。”
她眼角余光扫向李神医身侧立着的侍卫,顿时一怔,不由多看一眼。
他是邵明渊!
李爷爷怎么会和邵明渊在一起?那时一路北下,她分明记得,李爷爷提起邵明渊时颇多微词。
邵明渊是堂堂的冠军侯,打扮成这个样子与李爷爷一同出现在黎府——
乔昭心思通透,略一琢磨便有了猜测:定然是邵明渊对李爷爷有所求。让他扮成侍卫不过是李爷爷小小的刁难罢了。
李爷爷是世人皆知的神医,旁人所求无非是治病,邵明渊想请李爷爷给谁看病?
这样想着,乔昭便忍不住再看邵明渊一眼,神情微变。
近在咫尺的年轻男子修眉星目,鼻若悬胆,一张脸如冷玉一般白皙,连带着薄唇都淡得没有颜色。
原来,邵明渊寒毒入体,竟严重如斯。
他这样多年征战的武将,又是在冰雪北地,多年的新伤旧伤在寒毒侵袭之下,恐怕会折磨得人痛不欲生。
看着邵明渊平静的眉眼,乔昭想:还真是坚强啊。
听见黎府姑娘要过来,邵明渊自觉不便多看,一直低垂着眼,可习武之人耳目感知都比常人敏锐,那姑娘自进来后虽与李神医笑盈盈说着闲话,却至少往他这里瞟了三眼了。
邵明渊迅速抬眸扫了一眼,便怔住了。
居然是拿仙人掌砸他的那个小姑娘。
呃,上一次见面,是拦路问他尸体保存的事。
邵明渊忍不住看了李神医一眼。
一直横眉竖目的老者此刻眉眼是柔和的,连脸上的皱眉都带着几分慈爱,全然不似他见到的样子。
由此可知,李神医对这位姑娘是很喜爱的。
邵明渊又忍不住看向乔昭,心道:所以说,这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两个都是言行不同于常人的人呢。
躲在门帘后的黎皎把乔昭与邵明渊的互动看在眼里,暗暗咬了牙。
怎么,那位冠军侯居然真对黎三有了印象?就因为她大庭广众之下拙劣的搭讪?
黎三可真够无耻的,之前一直缠着她表弟不放,见飞扬表弟根本看不上她,又盯上冠军侯了?
冠军侯是什么人,也是黎三一个没了名节的人敢肖想的?可看冠军侯那样子,竟真的对黎三有了印象!
黎皎越发不平衡起来,琢磨了一下,蹑手蹑脚回到榻上,把引枕推到了地上。
里屋的声响引起了堂屋中人的注意。
李神医往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邓老夫人颇为意外,问了声:“怎么了?”
片刻后,环佩轻响,一位穿湖蓝色水仙撒花绿叶裙的少女掀起门帘,款款走了出来。
少女眼睛里有几分水雾,似是刚睡醒的样子,见到堂屋里的人慢慢红了脸,对着邓老夫人道:“孙女小憩了一会儿,不小心把引枕碰到了地上去。”
她说着对李神医福了福,面带羞涩道:“让贵客见笑了。”
邓老夫人见此不好多怪,对李神医介绍道:“这是老身的大孙女。大丫头,这位便是你三妹的干爷爷李神医了。”
黎皎再次冲李神医一福,笑意盈盈:“见过李爷爷。”
李神医直接拧了眉,直截了当道:“叫我李大夫就好。”
“那样太失礼了,您既然是三妹的干爷爷,那么我也应当称您为爷爷的。”黎皎温婉笑道。
李神医笑笑:“关键老夫没打算认这么多孙女。”
无视黎皎瞬间涨红的脸,李神医侧头拍拍乔昭的头:“有黎丫头一个,已经够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笑眯眯道:“不对,府上可以叫黎丫头的太多了,以后还是叫你昭丫头好了。”
乔昭很是高兴。
比起黎丫头,当然是昭丫头更让她觉得亲切。
“您也可以叫我昭昭。”
邵明渊猛然抬眼看过来。
昭昭?
女孩子以“昭”为名的并不多,却不知她是哪个“昭”——
察觉那小姑娘眼角余光瞥来,邵明渊旋即低垂了眉眼,颇有几分尴尬地想:看来是这位叫昭昭的姑娘每次见面都太让人印象深刻,让他不自觉多了几分关注,这样并不合适,以后该当注意才是。
邵明渊这样想着,就再也没抬眼,规规矩矩立在李神医身侧如寻常侍卫一般。
乔昭却心里一动。
邵明渊听到她的名字有反应。
她与他,是少时两家长辈定下的亲事,但他们从未有机会见过。
她在南方侍疾,他在北地征战。
她为了给祖父调理身体迟迟不嫁,他为了击退鞑子迟迟不娶。
直到双方的长辈忍无可忍,祖父对她发了脾气,靖安侯去求了圣旨,才有了那场婚礼。好笑的是只完成了拜堂大礼,邵明渊连洞房都没来得及入就又披上战袍去北地了。
她不认为邵明渊会知道她的名字。
乔昭心思百转,有了结论:一定是兄长告诉他的。
邵明渊见过兄长,他们谈了什么?大哥现今究竟如何了?家里那场大火是否有蹊跷?
乔昭有太多问题想问眼前的人,却偏偏身份与时机皆不对。
李神医同样怔了怔,好一会儿才道:“对,还可以叫你昭昭。”
邓老夫人笑眯了眼:“神医怎么叫都行,有您这样的爷爷,是三丫头的福气。”
老太太看一眼黎皎,替大孙女解围道:“请神医勿怪这丫头的冒失,丫头们的祖父没得早,她们自打降生就没机会喊‘爷爷’两个字。”
“哦。”李神医冷淡地应了一声。
这些年来他见惯了换着花样套近乎的人,若不是冲着干孙女面子,他说话会更不客气。
这时青筠走进来,附在邓老夫人耳边道:“老夫人,东府的乡君过来了。”
乡君过来了?
邓老夫人颇意外。
往日里她这位大嫂可是从不登西府门,若是有个什么事,俱是派个婆子过来传话。
邓老夫人目光落在李神医身上,隐隐猜出是什么事,低声交代青筠道:“就说我在见客不大方便,请乡君先在花厅里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