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佛诞日
确定了小孙女写得一手好字,邓老夫人心情大好,更加觉得砚台没送错:“昭昭,你的佛经抄得极好,明天祖母会带去大福寺的,想来佛祖定会感到你的诚心。”
邓老夫人离去后,冰绿皱眉:“姑娘,婢子怎么觉得,老夫人的意思是明天要把您留下呢?”
主子快说,是我会错意了!
乔昭坐在阿珠搬来的小杌子上晒着太阳,闻言淡淡道:“你没感觉错。”
冰绿肩膀垮了下来。
每逢佛诞日,京中富贵人家的女眷都会去大佛寺观礼,随夫人们前去的姑娘们就能在寺中游玩,那可是顶有意思的事,姑娘不能去多可惜啊。
“姑娘,您去年就因为生病没去成,今年又不能去,多可惜啊。”
乔昭半抬着头,阳光透过石榴叶的间隙洒落在她莹白的面庞上,温暖宁静。
她目光落在小院子的围墙上,稍微上移看着远方,悠悠道:“会去的。”
冰绿一脸疑惑。
阿珠见主子神情安静,忍不住解释道:“姑娘的字好,抄写的佛经一定会入了高僧们的眼,高僧把姑娘抄写的佛经送去疏影庵,说不准那位师太就想见咱们姑娘了。”
冰绿一听,轻哼一声:“别以为你听别人说几句闲话就以为什么都知道了!我跟你说,疏影庵那位师太多年来从未见过外人,顶多就是谁家姑娘的佛经抄得好传出几句赞许的话罢了。”
“她会见的。”
“怎么可能——啊,姑娘!”冰绿一脸尴尬,颇为无措。
乔昭不以为意笑笑,肯定道:“她会见的。”
就算有人字比她写得好,那位大长公主只要见到她抄写的佛经,就只会见她。
小丫鬟冰绿有两个原则:第一条,姑娘说的话一定是对的。第二条,如果觉得姑娘说的话不对,那一定是她理解不到位!
于是小丫鬟开始憧憬起来:“那太好了,到时候那些太太姑娘们都会对姑娘刮目相看的。哎呀,姑娘,您说到时候婢子是穿那件葱绿色的衫子随您出门呢,还是穿那件绣迎春花的桃红色马甲?”
见小丫鬟眉飞色舞的样子,乔昭居然认真想了想,建议道:“你皮肤白,穿那件葱绿色的衫子挺好。”
冰绿不由捧住脸。
姑娘说她白!哎呀,以前姑娘从没这么直白夸过她!
阿珠默默扭过脸,不忍直视。
冰绿忽然又担心起来,踢了踢掉落在地的树叶:“可是姑娘抄写佛经又不能署上名字,到时候咱们府上所有姑娘抄写的经书都会放在一个匣子里送过去——啊,万一有人抢了姑娘的名头怎么办?”
大姑娘绵里藏针,二姑娘见不得别人比她厉害,其他几位姑娘也不见得是好人!
冰绿越想越不放心。
“抢了名头?”乔昭微怔,显然没想到有长辈们在场还会发生这样离谱(不要脸)的事。
冰绿狠狠点头:“是呀,明日姑娘又不能跟着去,万一有人欺负姑娘不在场,冒名顶替呢?”
顺着冰绿的思路想下去,乔昭嫣然一笑:“去把你的葱绿色衫子翻出来吧,别人抢不去的。”
总有人不明白,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抢不走的,谁若强抢,那便要倒霉了。
一听主子这么说,冰绿顿时放心了,脆生生应一声是,扭身翻漂亮衣服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乔昭与阿珠,乔昭笑笑:“阿珠,替我按按额头吧。”
“是。”阿珠上前,动作轻缓娴熟,早没了初学时的窘迫慌乱。
“所以说,学到手的本领,才是最可靠的吧?”乔昭忽然睁开眼,笑看着上方的阿珠。
阿珠微怔,随后恭敬笑了:“是。”
所以她也不必胡乱替姑娘担心了,姑娘说抢不去,那就一定抢不去的。
石榴树的枝叶随风轻晃,阳光仿佛更温暖了一些,乔昭合上眼,呼吸悠长,阿珠默默把动作放得更轻。
翌日一早,天还未大亮,整个黎府就处在一片热闹兴奋中。
“大嫂,今天昭昭还不用过来请安啊?老夫人可真是疼她,不像嫣儿与婵儿两个天没亮就被我拉起来,到现在她们眼睛还睁不开呢。”
路上遇到同去青松堂请安的二太太刘氏,听她一开口,何氏就险些气个半死。
真当她是傻子听不出来呢,不就是笑话她闺女被罚闭门思过出不了门嘛!
何氏目光落在刘氏身边的四姑娘黎嫣与六姑娘黎婵身上,笑笑:“嫣儿和婵儿真能睡,跟我未出阁时养的猫似的。弟妹是没见过,那只猫从早睡到晚,一身膘老肥啦。”
无辜被波及战火的黎嫣与黎婵:“……”
四姑娘黎嫣腹诽:早就提醒过亲娘,别跟棒槌似的大伯娘一般见识的。
六姑娘黎婵则直接撅起嘴,跺脚道:“娘——”
几人进了堂屋,给邓老夫人请安。
何氏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邓老夫人手边的大姑娘黎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死丫头来得倒早!
邓老夫人环视一眼,见刘氏母女穿戴妥帖,而何氏还是一副家常打扮,不由蹙眉:“何氏,怎么还没换衣裳?”
“老夫人,今年昭昭不去,儿媳就留下陪她吧。”何氏解释道。
刘氏忍不住开口:“大嫂,去年您因为昭昭生病没去这没什么好说,今年怎么还不去呢?唉,昭昭被罚不能出门,其实老夫人也不忍心的。”
所以你这样光明正大怪罪老夫人,赌气不去,真的好吗?
没想到邓老夫人居然点点头,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三丫头写得那样一手好字,不能带着去炫耀真是遗憾啊。
刘氏:“……”老太太今天中邪了吧?
见时辰已经不早,邓老夫人开了口:“既然如此你就留下吧,正好家中要留一个主事的。”
邓老夫人说完顿了一下,改口:“不用你操心什么事,就好好陪着昭昭吧,她前些日子吃苦了。”
让何氏主事,她这一天都要提心吊胆。
邓老夫人领着西府一行人在杏子胡同口与东府的姜老夫人等人汇合,各自上了马车往大福寺而去。
第45章 大佛寺
大佛寺坐落在西城终端的落霞山。
落霞山遍植枫树,每到秋季枫叶如霞,一望无尽,落霞山由此得名。
晨曦中的大佛寺被悠长的钟声唤醒,准备迎接即将蜂拥而至的香客们。
今日来的善男信女,是京城最尊贵的一群人。
四月初八这一日,大佛寺只接待官宦人家与宗室勋贵,再然后将会有长达半个月的庙会,才会向所有人开放。
黎府众人赶到时,落霞山脚下已经停满了马车,姜老夫人下了车,率众徒步爬台阶上山。
正是一年中花开最热闹的时节,山路两旁树绿花红,缤纷绮丽,三三两两的香客从山脚一直蜿蜒到山顶,绵绵不绝。
置身其中,节日的浓郁气氛扑面而来,黎府几位姑娘兴奋且矜持地悄悄打量着四周,如同此时上山的所有大家闺秀们一样。
黎皎走在黎娇身旁,低声问她:“二妹脚还疼吗?”
黎娇眼底飞快闪过不悦之色。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黎皎脸上的关心很真切,黎娇想到祖母最近的敲打,嘴角弯成优雅的弧度,含笑回道:“多谢大姐关心。虽然还有些疼,但今天是佛祖诞辰,为了向佛祖替家人们祈福,我总是要来的。”
黎皎面上含笑听着,心中则觉好笑。
也真是难为二妹了,明明是张扬火爆的性子,非被乡君拘着学什么名门贵女的做派,结果呢,平日里还能装个样子,一遇到什么事就现了原形,画虎不成反类犬。
黎娇不知黎皎心中所想,想起那日她的帮忙,虽然最终两人都没得到好,于情于理还是要有所表示,便语带关切问道:“那日我们回去后,大姐没事吧?”
“那日啊——”黎皎垂眸,声音悠长中显出几分低落,“我向祖母他们磕头请罪,还好祖母宽宏,不与我计较。不过二妹别替我担心,这么多年我早就适应了,不妨事的。”
听黎皎这么一说,黎娇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西府几位姑娘中,她最看不起黎三,而这位堂姐则让她不敢懈怠,唯恐一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就被她超过了。但说到底,堂姐自幼没了母亲,又与黎三那样的人做姐妹,也是个可怜的。
黎娇心一软,伸手握住黎皎的手,许诺道:“大姐,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狠狠教训黎三一顿,给你出气!”
黎皎一直垂着眼,眸光落在对方那只白嫩的手上,心中一阵反感。
给她出气?那天她分明是被殃及的池鱼,若不是黎娇太蠢,而她正好在场被牵扯进去,如何会里外不是人?
黎皎这样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捏了捏黎娇的手:“二妹的心意我很感激,只是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三妹变得和以往不大一样了,咱们还是少招惹她吧,免得——”
黎娇冷哼一声,打断黎皎的话:“大姐怕什么,那天不过是她走了狗屎运,以后且瞧着吧!”
黎皎既不附和亦不反驳,只是微笑。
这时后面传来女孩子轻快的声音:“皎表姐——”
黎皎与黎娇同时回头。
一个穿绿衫的少女遥遥向黎皎招手。
黎皎停住了脚步。
“固昌伯府的杜姑娘?”黎娇不冷不热地问。
“是她。”黎皎已经拾级而下迎过去,与绿衫少女握住手,“飞雪表妹,我还想着咱们会不会在寺中碰到呢,没想到在这里就遇见了。”
原来这穿绿衫的少女正是黎皎的舅家表妹,杜飞雪。
杜飞扬与杜飞雪是固昌伯的一对嫡出儿女,乃是龙凤双胎,自幼与黎皎关系极好。
“飞扬表弟呢?”
“哥哥去泰宁侯府寻朱表哥去了。”
“是朱世子吧?”黎皎心中不由艳羡。
泰宁侯府是比她的外祖家固昌伯府更高贵的门第,那位朱世子她曾见过一面,端的是温润如玉。
黎皎不动声色打量着杜飞雪。
杜飞雪今日穿了一件葱绿色的衫子,料子是名贵的碧水纱,做工精致,只可惜她肤色微黑,穿着并不显出挑。
黎皎心中酸涩。
论相貌、论才情,她样样比这位表妹好,可就因为她没了母亲,便与表妹所在的贵女圈子失之交臂,平日里还要依靠东府那位挑剔苛刻的老夫人才能参加一些宴会。
这世上的事,可真是不公平。
“当然是朱世子呀,不然还能有谁?”提起表哥朱彦,杜飞雪眼睛都是亮的,微黑的肤色亦增了光彩。
她不愿与别的年轻姑娘多提心上人,哪怕是表姐也不行,遂转了话题:“皎表姐,我听说你们府上那位三姑娘回来了?”
“飞雪表妹也知道了?”
杜飞雪嗤笑一声:“满京城还有谁不知道呢?皎表姐你不知道,那日祖母得知你被退了亲气得饭都没吃,祖父更是摔了筷子,连我父亲都好几天沉着脸呢。”
“是么?都是我不好,让长辈们操心了。”
外祖父他们不高兴,是因为失了与长春伯府拐着弯的姻亲关系吧?黎皎冷淡地想。
“那也不怪你,还不是黎三害的!”杜飞雪环顾一眼,冷笑,“她今天没来?是了,遇到那样的事,怎么还有脸出门!”
杜飞雪挽住黎皎的手,笑盈盈道:“皎表姐,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那种恶心人我就高兴,等下咱们一道去舍豆结缘吧。”
台阶上方的黎娇终于不耐烦了,喊道:“大姐,杜姐姐,再不走长辈们该催了。”
“嗯,走了。”
通往大佛寺的山路宽敞平缓,众人并不吃力就登了上去。
大佛寺山门大开,钟鼓声绵绵不绝,穿着黄色法衣的僧人们在空旷的露天净地上缓缓而行,寺庙前的石狮显得神圣庄严,准备浴佛的佛水散发着独特的香味。
姑娘们对每年举行一次的浴佛仪式兴趣寥寥,更吸引她们的是在这天高地阔的落霞山上自由赏景谈笑,而能令她们心甘回到长辈们身边的则是各家捐出去的佛经了。
当着这么多贵妇人的面,哪几家佛经若是得到疏影庵那位大长公主的称赞,那几家的姑娘可就长脸了。
用过素斋,各府的太太姑娘们便在各个厅里心照不宣地等待着。
第46章 花落谁家
“有些日子没给乡君请安,您瞧着越发精神了。”与乡君姜老夫人说话的是李夫人,她的夫君同在刑部,是姜老夫人的儿子黎光砚的下属。
“老了。”
“您可不老,我看二姑娘在您的教导下越发得体了,今年黎府几位姑娘定会给您长脸的。”
“可不是,我记得去年乡君府上姑娘抄写的佛经就入了高僧的眼呢。”有人附和道。
姜老夫人矜持地笑笑,心道只可惜去年娇娇抄写的佛经被送到疏影庵后就没了下文,反而是泰宁侯府上的朱七姑娘与礼部侍郎家的卢四姑娘得了疏影庵那位大长公主的几句称赞。那两位姑娘传出美名后,求亲的门槛险些被踏破,朱七姑娘因为年纪尚小未定下来,卢四姑娘则被定给了当朝次辅许家的长孙。
坐在角落里与几位素日相熟的姑娘们低声谈笑的黎皎闻言暗暗握了握拳。
去年她若是全力以赴,黎府送去疏影庵的佛经又怎么会没有激起一点水花?说到底还是黎娇不争气!今年便好了,有祖母的支持,她不必再避黎娇的风头,她的字一定能入了那位大长公主的眼。
黎皎没有见过那位看破红尘的大长公主,却从小就听闻那位公主曾有天下第一才女的美誉,令人心驰神往。
黎娇听了却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去年只有七八家府上的佛经被送去疏影庵,其中就有一份是她的,就算没得到那位大长公主的夸赞也是值得称道的。这一年来她埋头苦练,不敢懈怠,今日定会更进一步的。
别的府上的姑娘们听了,同样是心情各异。
这时却传来不和谐的声音:“乡君,怎么不见府上三姑娘呢?我记得去年那孩子就没来。”
姜老夫人所在的小厅里有七八位夫人,家中在外当官的男人都属文官系统,素日在朝廷上的摩擦难免延续到后院来。
说话的乃是大理寺卿之妻王氏,因夫君与刑部侍郎黎光砚有些过节,两家的女眷在各种场合上难免针锋相对。
姜老夫人一听脸就沉了下来,心中暗恨黎三带坏了黎府名声,嘴上则不示弱:“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送三丫头回家的李神医关照了,她身体弱,要多休养。”
李神医进京的事已经传遍了朝野,不知多少府上跃跃欲试想要把这位神仙似的神医请回家中看病,经过大家齐心协力,终于把李神医的落脚点查探出来。
居然是睿王府!
得到这个消息时沐王正在用饭,当时就把饭桌给掀了。
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家更是偃旗息鼓。
都不是什么立刻就死的病,还是老实等等再说吧。
李神医虽没有官职,亦无显赫的背景,可他出神入化的医术深入人心,谁都不愿得罪这样一位神医,听姜老夫人这么一说,王夫人识趣地不再多提黎三姑娘被拐一事,可她又不甘心偃旗息鼓,眉眼一转落在黎皎身上,抿唇笑道:“我还以为贵府大姑娘会留在府中与三姑娘作伴呢。”
姜老夫人一听,险些气歪了嘴。
黎皎才被退了亲,这样的场合她原本是想提醒西府的邓老夫人把大丫头留在府中的,免得带出来被人笑话,奈何那日二丫头害她在老妯娌面前栽了面子,这话自然就不好再提了,如今倒好,果然被人拿来说嘴了。
姜老夫人阴沉着脸一时没有言语,厅内气氛立刻尴尬起来。
黎皎坐在角落里半低着头,只觉无数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只得死死咬住银牙才不流露出异样来。
眉眼灵活的李夫人打圆场道:“咦,真是奇怪,今年知客僧比往年来的晚许多呢。”
她这样一说,厅内夫人们都觉得有些奇怪了,不由议论纷纷起来,姜老夫人与王夫人的过招就此揭过。
之后各府太太们闲聊着,终于有守在门外的下人进来禀告说已经看见知客僧往这边走了。
夫人们面上不动声色,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这边大大小小有十数个待客厅,也不知道知客僧会进哪几间?
不只是姜老夫人所在的小厅,其他厅中的太太们同样派了下人在门外观望。
脚步声近了,又远了,知客僧每走过一个厅门,厅内之人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眼看着知客僧已经快走到尽头了,各个厅中的夫人们有了同样的疑问:奇怪,难不成今年入了高僧眼的人家正巧在一个厅里?
“快去看看师父进了哪个厅!”
马上有下人回禀道:“进了明心厅了!”
其中一间待客厅里坐着泰宁侯府与固昌伯府的女眷,杜飞雪忍不住开口:“怎么可能没有颜表姐?”
被提到名字的少女十四五岁模样,生得雪肤花貌,气质娴雅,闻言淡淡道:“飞雪表妹别乱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比我字写得好的大有人在。”
杜飞雪听了不服气:“颜表姐就是谦虚,去年明明只有卢楚楚与你不分上下,一同得了疏影庵的师太称赞的,今年卢楚楚订了亲没来,颜表姐的字就是咱们这些人中的头一份,那明心厅——”
说到这里杜飞雪一愣,叫道:“哎呀,我想起来了,皎表姐就在那里呢。”
她说着扭了头,央求固昌伯夫人朱氏:“娘,我想去那边瞧瞧,说不准就是皎表姐拔了头筹呢!”
这厅里的人俱是好奇不已,朱氏想着两家是姻亲,女儿过去也不算什么,便点头应了。
杜飞雪大喜,拉住朱颜的手道:“颜表姐,咱们走吧!”
“我就不去啦——”
“颜表姐,你就不好奇有谁的字比你还好吗?”
朱颜一听,不由去看泰宁侯夫人,见母亲冲她点头,这才随杜飞雪去了。
明心厅里,已是人心浮动。
按着惯例,每年会有五到十家的佛经被挑选出来送去疏影庵,而今这厅里总共七八家,难不成全入了高僧们的眼?
哎呀,到底是自家姑娘厚积薄发还是高僧们老眼昏花啊?
几个颇有自知之明的夫人默默想。
她们不由把目光投向姜老夫人。
是了,黎府的二姑娘去年就被选上了,据说大姑娘的字也不错。
知客僧向众人见过礼,走到姜老夫人面前,语出惊人:“不知这册经书是贵府哪位姑娘抄的,疏影庵的师太想见一见。”
第47章 李代桃僵
知客僧走到姜老夫人面前的一瞬间,就把屋里屋外的所有目光吸引到姜老夫人身上,她顿时生出一种飘然微醺的感觉,是以当目光落到知客僧手捧的经文时,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而后,当她从那短暂的美妙感觉中清醒,看清了佛经上的字体时,心中陡然一沉。
这字体,既不是大姑娘黎皎的,亦不是娇娇的。
按着往年惯例,西府姑娘们的手抄经文会被装在一个匣子里送过来。
她近来右眼几近失明,只靠左眼视物,哪里有耐心一一翻阅,不过是重点看了大姑娘的,随后草草扫了一眼放在黎皎下面的那本,依着经验可以断定是四丫头的。
姜老夫人心念急转:这手抄佛经出自黎府,大丫头和二丫头的她仔细看过,五丫头的翻了一下,四丫头的扫了一眼,那么就只剩下了三丫头和六丫头。
六丫头年幼,绝无可能写出这样的字,不,就是满京城又有谁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这分明,是乔先生再世啊!
姜老夫人用眼角余光迅速扫了坐在身侧的邓老夫人一眼,捕捉到她嘴角的笑意,心中一顿。
原来老妯娌对此心知肚明,那么,就算再不可思议,只剩下了唯一的可能:三丫头!
姜老夫人的沉默引起了知客僧的疑惑:“老夫人?”
姜老夫人迅速回神,面带微笑道:“是我们二姑娘的。”
邓老夫人剧烈咳嗽起来,强忍住震惊盯着姜老夫人。
她真没想到,这位素来讲规矩重礼仪的乡君会当着她的面做出李代桃僵的事来。
她先前只担心佛经送到东府时姜老夫人见了三丫头的那本经文会动歪脑筋,特意把三丫头的佛经压在了最底下。姜老夫人眼神不好,除了一直和二丫头不相上下的大丫头,其他人的她是没有耐心看的。
万万没想到啊,姜氏居然公然夺了三丫头的风头安在二丫头头上!
邓老夫人险些气炸了肺,刚要开口,就收到姜老夫人警告的眼神。
姜老夫人再次开口:“娇娇,还不过来。”
黎娇迎着众人欣羡赞许的目光施施然来到姜老夫人身边,心中高兴极了,又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直到她下意识扫了知客僧小心翼翼捧着的佛经一眼,这才愣住。
不对,这根本不是她写的!
黎娇半低着头,旁人无法窥见她的惊骇,已是有人夸赞道:“乡君,府上二姑娘真是沉稳,不愧是您亲自教导出来的。”
姜老夫人一听,就好似三伏天饮下了一盏冰镇的酸梅汤那么舒爽,一开始的那点犹豫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她劳心劳力教养二丫头,等的不就是这个吗?
担心黎娇失态露出端倪,姜老夫人悄悄掐了她一下。
黎娇一个激灵回神,心中虽困惑不已,面上却恢复了平静。
“请女施主随贫僧走吧,疏影庵的无梅师太想见你。”
室内的惊叹声此起彼伏,室外则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这一刻,黎娇激动得险些晕了。
无梅师太便是那位大长公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外人,每年这时候对各府姑娘们最大的荣耀不过是得到那位师太一两句称赞罢了,而今天,无梅师太居然要见她!
黎娇早已忘了追寻手抄经文的真正主人是谁,抬头挺胸跟着知客僧出了门,沐浴着无数赞叹目光往疏影庵去了。
明心厅里顿时炸了锅,其他厅中的夫人们按耐不住赶了过来,把小小的明心厅挤得密不透风。
姜老夫人享受着众人的追捧,神清气爽。
邓老夫人则脸色沉沉,一言不发。
趁着姜老夫人去净手的工夫,邓老夫人跟过去,低声责问:“乡君,那本经文可不是二丫头抄的吧?”
姜老夫人立刻左右四顾一眼,见无旁人才松了口气,不慌不忙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怎么,弟妹要当众说出来?”
邓老夫人气得手抖。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皇亲贵胄,扯下那层高贵的皮,最是丑陋!
事已至此,她又如何揭穿?那样整个黎府的名声都会毁于一旦。
姜老夫人瞧着邓老夫人神色,了然一笑。
她就知道,只要先下手为强,邓氏就只能认了。
想着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姜老夫人叹了口气:“弟妹啊,你想想,三丫头名声已经完了,就算佛诞日上大出风头又有什么用?”
“所以就该把三丫头应得的风光让给别人?”
姜老夫人笑笑:“怎么是别人呢,都是黎府的姑娘,二丫头争气了别的姐妹也会跟着沾光的。就说大丫头吧,被人退了亲以后想说门当户对的不容易,但今日之后,谁不会赞一声黎府好教养?长春伯府的幼子本就是个混账的,将来大丫头再说亲也顺当些。”
邓老夫人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么说,我还该说声谢谢了?”
这样的厚颜无耻,她今日领教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黎’字,弟妹应该也很清楚。”说到这里,姜老夫人就语带警告了。
邓老夫人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二人先后回到厅中,姜老夫人立刻被夫人们团团围住,就连邓老夫人都得了几声称赞,听在耳里,只觉讽刺。
待客厅外的长廊上站满了年轻姑娘们。
杜飞雪拉着黎皎咬耳朵:“皎表姐,你们府上那位二姑娘写的字真有那么好?”
她手一转,指向朱颜:“比颜表姐的字还好?”
泰宁侯府的姑娘黎皎是不愿得罪的,可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家姐妹不好亦不合适,便委婉道:“这我就不知了,平日里瞧着二妹的字和我差不太多,想来是二妹藏拙了吧。”
藏拙?哼,就黎娇那样明明只有五分恨不得表现出十分来的货色还知道藏拙?
今日之事实在离奇,她可真是糊涂了。
大福寺里,黎府的二姑娘手抄佛经得到了无梅师太青眼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每个角落。
往年这时人们就该散去的,可无梅师太破天荒见人把所有人的心都勾了起来,夫人们杯中茶水续了一次又一次,谁都不提“走”这个字。
没有了大福寺的热闹,通往疏影庵的小径清幽宁静,黎娇跟着知客僧往前走,忽地有些紧张。
第48章 无梅师太
知客僧的脚步声很轻,连带着黎娇的呼吸声也跟着轻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后悔。
会不会被发现呢?
黎娇心情有些沉重。
大福寺的知客僧长年累月接待富贵人家的女眷,很有几分眼色,见状宽慰道:“小施主不必紧张,师太很和善的。”
“师父见过无梅师太?”
知客僧笑着摇头:“贫僧没有机缘得见,曾听师叔提起过。这么多年师太从不见外人,小施主能见到师太实是难得。”
听知客僧这么一说,黎娇那点后悔顿时无影无踪。
怕什么,是祖母把她推出来的,看到手抄佛经的只有黎府与大福寺的人,只要她咬死了不说,那位师太如何会知道是冒名顶替的?她还没听说过因为书画出众就让人当场提笔的,只要撑过这一刻,以后在京城贵女中就无人能越过她的风头。
黎娇想着这些,暗暗给自己打气。
知客僧在疏影庵门口住了脚,一位中年尼僧接过手抄佛经,领着黎娇进了门。
黎娇难掩好奇,眼角余光暗暗打量四周景色,心道疏影庵一行,以后她会有许多谈资了,至少庵内景物外人就没有见过。
一路上黎娇思绪纷纷,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尼僧带到了无梅师太面前。
“这就是那位姑娘吗?”无梅师太开口,声音清冷,不沾一丝烟火气。
“师伯,这就是抄写这本佛经的黎二姑娘。”尼僧把那本手抄佛经恭恭敬敬呈给无梅师太。
无梅师太伸手接过,爱惜地摩挲着佛经,随后冲黎娇笑笑:“小施主上前来。”
黎娇一下子紧张起来,忙给无梅师太见礼。
无梅师太笑笑:“不必多礼,贫尼没有想到,你这样小。”
她忽地指了指手中佛经,问黎娇:“这是小施主手抄的?”
黎娇心跳急促,鼓足勇气吐出一个字:“是。”
无梅师太望着她,目中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在流淌。
室内无声,黎娇甚至有一种错觉,面前这位师太,曾经的大长公主,会这样长长久久看下去。
她悄悄攥紧了拳,手心全是湿漉漉的汗水。
“虽是正书,却难掩其疏放妍妙。”无梅师太喃喃道。
世间能做到如此的,她只识得一人。
黎娇在这样的赞美下忍不住抬头,大着胆子端详无梅师太的样貌。
无梅师太眉眼冷凝,丰姿出众,眼角细细的纹路给她平添了岁月的静美,让人瞧不出年龄来。
无梅师太年轻时一定是万里挑一的美人。黎娇忍不住感慨。
公主之尊,风华绝代,这样的人怎么会落发出家呢?
这样的感慨中,黎娇听无梅师太问:“小施主,会背青莲居士的《将进酒》吗?”
“会的。”黎娇忍不住微笑。
这样流传千古的佳作,但凡读书之人谁不会背?
“来。”无梅师太起身。
黎娇随之进了里室。
室内雪洞一般,只有一榻一案并数把椅子。
无梅师太指了指桌案:“小施主,贫尼想请你给贫尼写一篇《将进酒》,不知可否?”
黎娇顿时愣住。
无梅师太目光淡淡望着她,平淡如水的目光下,却有暗流淌过。
黎娇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一张娇美的脸比雪洞还白。
“我——”她张了口,可喉咙中好似塞了棉花,后面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无梅师太没有出声催促,可她的眼神太悠长,让黎娇深深意识到,她是不可能找理由推脱的。
无梅师太之所以见她,就是想看她写字,而不是见她后忽然生出让她写字的兴趣!
在那样的眼神下,黎娇硬着头皮提笔,笔尖迟迟不落,终于一滴墨把铺在桌案上的白纸晕染成一团黑。
随着墨落下的,还有她的冷汗。
无梅师太轻轻拧眉,忽地就明白了。
从黎娇进来到现在,她一直平和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冰雪迫人。
黎娇执笔的手开始抖,到最后浑身抖若筛糠,再无书香贵女的半点气度。
无梅师太失望地叹口气,吩咐侍立在外的尼僧:“静翕,把这位小施主领出去吧,告诉大福寺的师侄,他们领错了人。”
“是。”中年尼僧看一眼呆若木鸡的黎娇,暗暗摇头,“女施主,走吧。”
黎娇仿佛失了魂,浑浑噩噩跟着尼僧往外走,身后忽地传来无梅师太的声音:“静翕,把对的人领来见我。”
静翕浑身一震,恭声道:“是。”
疏影庵的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等候在外的知客僧迎上来。
静翕皱眉:“师弟,这不是写那本佛经的女施主,你们领错人了。”
知客僧一脸震惊看了黎娇一眼,那一眼让她无地自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这……这真是想不到……”好一会儿,知客僧才挤出一句话来。
“师弟快些回去吧,师伯还等着呢。”
“等着?”极度震惊之下,知客僧反应慢了许多。
静翕无奈解释:“自然是等着师弟把真正抄写佛经的女施主领过来。”
师伯这么多年才见一次外人,结果出了这种纰漏,还真是让人不快。
知客僧肃容保证:“师兄放心,这一次绝不会再领错了。”
静翕点点头,转身进了庵里。
黎娇心里好似破了一个大洞,呼呼漏风,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走在冰天雪地里。
回去的路上,再无人出言宽慰,就连幽静的山风似乎都停止了。
“黎二姑娘回来了——”寺内传来阵阵骚动。
触及黎娇异样的神态,众人更是好奇,方便的直接去了姜老夫人所在待客厅,不方便的亦派出下人去打探消息。
知客僧领着黎娇一进厅门,厅内顿时一静,随后欢声笑语再次响起。
“哎呦,我们的二姑娘回来了,快过来,快过来。”李夫人笑着喊道。
旁边的太太笑着打断:“就你嘴快,二姑娘就是来也该来乡君身边啊,咱们今天有福气听二姑娘讲讲庵里的见识就该偷笑了。”
姜老夫人听了难掩笑意,直到知客僧到了近前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知客僧向姜老夫人见礼,念了一声佛号:“老夫人,这其中恐怕出了什么差错,疏影庵的师太要见的并不是这位姑娘。”
此话一出,厅里厅外,针落可闻。
第49章 凉薄
姜老夫人一张脸慢慢变了颜色。
厅内最初的静默过后,陡然响起窃窃私语声,好似无数只蚊虫在姜老夫人耳畔盘旋飞舞。
她努力睁了睁眼,右眼迷雾重重,更生烦躁。
姜老夫人用那只清明的左眼看向黎娇。
黎娇头皮一炸,强自抑制住恐慌,磕磕巴巴解释:“师太让我……写诗……”
她一双漂亮的凤眼睁得很大,满是祈求与不安。
是祖母让她站出来的,祖母一定有办法吧?
黎娇的话让室内一静,随后私语声更大,已经能清晰听到嗤笑声。
姜老夫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欲裂。
这个蠢货,这样一说岂不坐实了冒名顶替被当场拆穿的名声!
她咳嗽一声,一脸严厉:“娇娇,祖母眼神不好,当时见那册佛经放在最上面,就以为是你的。你这孩子,先前高僧问起,怎么不留意一下就冒失跟着去了,竟闹出这般笑话来!”
黎娇脑袋嗡了一声。
祖母在说什么?她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
什么叫她没留意?明明是祖母——
黎娇下意识看向姜老夫人,就见一向慈爱的祖母眼中没有一点温度,冷得能结冰。
她打了个哆嗦,恍惚明白了什么。
“娇娇,你可知错了?”姜老夫人重重拍了拍桌子。
桌面上的茶杯震了震,发出不小的声响。
黎娇目光游移,看到了邓老夫人唏嘘的神情,又撞见了西府二太太刘氏幸灾乐祸的眼神。
周围的议论声嘈杂无比,黎娇再也抵抗不住这种无形的沉重,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祖母,我……我错了……”
姜老夫人心下一松。
知道把事情揽下来,这丫头总算懂事。
一直冷眼旁观的邓老夫人心中长叹一声:姜氏这样一说,二丫头的名声以后就完了!
在场的太太姑娘们又不是傻子,仔细一琢磨,谁相信二丫头当时没有留意啊,都会明白是二丫头为了才名起了冒名顶替的心思。
她看向姜老夫人的目光更冷了。
对一直当作掌上明珠的孙女都能如此,可想而知这人有多么无情,以后且要小心些。
“阿弥陀佛——”当面闹出这么一出戏,知客僧颇为尴尬,打断了正准备教训孙女的姜老夫人,“老夫人,不知那册佛经是府上哪位姑娘写的,疏影庵的师太还等着见她。”
厅内顿时安静了,夫人们悄悄交换眼神。
原来还真是某位黎姑娘写的?到底是谁呢?
她们不由看向角落里的黎皎。
黎皎眉眼低垂,一颗心急跳起来。
难道说被无梅师太看中的佛经是她写的,被伯祖母李代桃僵安在了黎娇头上?
一定是这样,她就奇怪今年她明明全力以赴,写的字绝对比黎娇漂亮,被选中的人怎么就成了黎娇呢!
“皎表姐——”杜飞雪低声喊,捏了捏黎皎的手。
比起交情淡淡的黎府二姑娘,她当然盼着好事落到自己表姐头上。
姜老夫人有些尴尬:“这个老身还真说不好。老身近来老眼昏花,一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丫头们的手抄经文收起来后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并没细瞧,这才弄错,让各位见笑了。”
“哎呀,这也是难免的,乡君就别往心里去了。”李夫人忙打着圆场。
其他人虽没多说,目光却在黎娇身上打转。
黎娇跪坐在地上,冰凉如水的地板刺得她透骨寒,泪水瞬间湿润了眼眶。
那些嘲笑的、轻蔑的眼神化作无数飞刀落在她身上,让这个一直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孩瞬间体无完肤。
邓老夫人暗暗叹了口气,开口道:“师父可否把佛经给老身瞧一瞧。”
知客僧忙把佛经递过去。
邓老夫人早就心中有数,此刻不过是做个样子,扫了一眼便道:“果然是弄混了,这是我们三姑娘的,当时我见她写得好,特意放在了最上面送去东府。没想到侄媳妇也是这般心思,想让乡君一眼就瞧见,谁知乡君却误会了。刚刚乡君说是二姑娘的,她一个小姑娘紧张之下哪里能留意到呢?”
这话算是稍微挽救了一下黎娇的名声。
就算在场的夫人们心知肚明黎娇当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也不能由黎府坐实此事。
姜老夫人心性薄凉,第一时间想的是撇清自己,邓老夫人偏偏不想让她如意。
她有四个孙女呢,二姑娘的名声坏了,其他女孩又能得什么好?
姜老夫人愣了愣,碍于场面已经够尴尬,遂不再言语,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黎娇低着头,眼泪落了下来。
“原来是贵府三姑娘写的,不知这位小施主现在何处?”知客僧高声问道。
厅内一片静默,厅外却响起阵阵议论,因为声音太大,传进里面来。
“黎府三姑娘?那不是前些日子被拐走的那个吗?”
“没错,后来不是被送回来了。对了,我听说还是被李神医送回来的呢。”
“不对啊,这位姑娘我曾见过,瞧着不像是能写出好字的样子。”
“呵呵,能不能写出好字又不是可以瞧出来的。”
……
杜飞雪沉着脸道:“皎表姐,那年你东府伯父生辰,黎三不是送过一幅字,我记得那字一点都上不了台面呢!”
她特意抬高了声音,顿时把人们注意力吸引过来。
黎皎站姿挺拔,温和笑道:“或许是后来三妹刻苦练字,水平提高了吧。”
杜飞雪撇撇嘴:“才过去两年就一下子提高这么多?满京城姑娘的字都不及她,还让疏影庵的师太破例召见?”
在众人的注视下,黎皎嘴角一直挂着温和的笑:“许是三妹天资卓绝,近来懂事知道勤勉了,所以水平一日千里。”
黎昭若是天资卓绝,那才是见鬼了,不过在外人面前她是决计不说自家姐妹不是的。
也不知那册佛经是从哪里来的,伯祖母忍不住揽在黎娇头上,祖母又想替黎昭揽过来。
杜飞雪见黎皎处处替黎三辩白,不由冷笑道:“她要是天资卓绝一日千里,那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不少人暗暗点头。
知客僧听在耳里,心中直打鼓。
这要是再弄错了可就没法交代了。
“老夫人?”
邓老夫人丝毫不受众人议论影响,老神在在道:“我们三丫头今天没来,不过既然是疏影庵的师太想见,那是她的造化,老身这就派人去接她。”
一旁的姜老夫人心中冷笑:她倒是要看看,三丫头是有哪路神仙相助,能鼓捣出那样一册佛经来!
西府雅和苑。
青筠急匆匆而来,对迎上来的冰绿道:“快让三姑娘收拾一下,老夫人命我来接她去大福寺!”
第50章 对的人
“啊?”
“啊什么,快去啊!”青筠颇为无奈。
冰绿尖叫一声,扭头就跑,边跑边喊:“姑娘,咱们要去大福寺了!”
她可以穿着漂亮衣服去显摆了!
青筠:“……”
冰绿跑进屋内,直接扑过来,激动得不能自已:“姑娘,您,您真是神了!青筠姐姐来了,说老夫人命她接您去大福寺!”
乔昭挽着双丫髻,穿了一件青色绣白色忍冬花的对襟衫儿,下面是白色挑线裙,正是一副出门的打扮。
她站了起来,冲冰绿颔首:“走吧。”
然后侧头交代阿珠:“照看好家里。”
冰绿身上穿的是翻出来的那件水葱衫儿,闻言喜滋滋扶住乔昭手臂,斜睨阿珠一眼,往外去了。
青筠一看乔昭主仆出来的这么快颇为惊讶,不由细细打量着乔昭,见她一身素净无比,虽觉不妥,可确实是外出打扮,便压下心中诧异迎上来道:“三姑娘,老夫人命婢子来接您。”
乔昭点点头,不露半点异色,由青筠领着往外走去。
走出黎府门口的一瞬间,她脚步微顿,仰头望着碧青如洗的天空,微笑起来。
今天她走出了这一步,以后还会更努力的。
乔昭,你要加油啊。
乔昭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
三人上了停在门口的青帷马车,一路向着大福寺赶去。
车内,青筠按着邓老夫人的示意,把寺中发生的事情仔细讲给乔昭听。
当听到黎娇冒名顶替时,冰绿破口大骂:“呸,还是书香贵女呢,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抚了抚胸口,对乔昭道:“幸亏那位师太慧眼独具,才没被她糊弄过去。姑娘啊,咱们这次运气不错呢!”
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不能穿着漂亮的衫子陪姑娘去大福寺炫耀了。
“是,运气不错。”乔昭淡淡笑着。
她的运气最近实在糟糕,可她更相信的,是事在人为。
青筠忍不住多看了乔昭一眼,心中疑惑更深。
总觉得这位三姑娘越来越不一样了,冰绿那丫头没脑子瞧不出端倪,可她冷眼瞧着,三姑娘对大福寺一行早就心中有数,不然又怎么会提前换好了外出衣裳?
青筠扫了冰绿手边的箱子一眼。
那里面惯常放着姑娘家外出时备用的衣裳首饰。
她想了想,决定提醒一下这位让她越发看不透的三姑娘:“三姑娘,婢子斗胆说一句,您今天穿的衣裳太过素净了一些。”
三姑娘生得清丽,尤其眉间一粒红痣在这身衣裳的反衬下给她平添了别样的娇艳,可一个姑娘家穿成这样到底是会被人挑剔的。
乔昭颇为意外青筠的提醒,不过对别人的好意她从来都是妥善安放,便柔和笑道:“多谢你的提醒,不过我觉得这样穿更合适。”
她的父母家人惨遭横祸,她却不能光明正大守孝,只能这样略表哀思了。
青筠误以为乔昭认为这样穿更好看,便笑着不再多言。
马车终于停下来,乔昭在走进大福寺的瞬间就察觉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没有理会,信步往里走,低低的议论声飘过来。
“瞧见没,那就是黎家三姑娘了,听说啊,她被拐到南边好些日子才回家。”
“啧啧,黎三姑娘原来生得这样好,真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好在是被神医送回来的,这才少了些闲话,不然啊,黎三姑娘恐怕早活不下去了。”
“那也够丢人的。”
“丢人是丢人,不过人家写得一手好字,要真是得了那位大长公主的青眼,那也算是有造化了。”
“呵呵,这可就不好说了,谁晓得那册佛经是谁写的,黎府这事儿啊,有点意思。”
乔昭就在这些风言风语中面不改色走进了待客厅。
她进去的一瞬间,时间好像有那么一刻停滞,厅内无人言语。
片刻后,邓老夫人的声音才响起:“昭昭,来祖母这里。”
黎皎一双眼从乔昭进门到走到邓老夫人身旁就没眨过,一旁的杜飞雪更是瞪大了眼,喃喃道:“皎表姐,以往我怎么没觉着黎三这么好看?”
她扭头问一直安安静静的朱颜:“颜表姐,你说是不是?”
出身泰宁侯府的朱颜与黎府姑娘不是一个圈子的,因着杜飞雪与黎皎的关系,倒是与黎昭见过几次。
她目光追随着乔昭,想了想道:“相由心生。”
黎三姑娘遭逢大难,许是心境有了变化,气质变了,所以瞧着与以往不大一样了。
杜飞雪闻言,不屑哼了一声。
“祖母,伯祖母。”
姜老夫人不悦地抿紧了唇。
好好的小姑娘穿成这样子,真是晦气!
奈何东府刚刚丢了那么大的脸,她不便多言,遂没出声。
邓老夫人同样愣了愣,但她对这些细枝末节向来看得透,就没有多想,温和对乔昭道:“想来路上青筠已经和你说了,你这就随着师父去吧。”再多叮嘱的话,当着屋里屋外这么多人的面却不便说了。
乔昭却好似明白邓老夫人的担忧,冲她露出柔和的笑容:“祖母放心,孙女晓得的。”
那一瞬间,邓老夫人居然真的心下一松,过后连自己都觉得奇怪。
她望着随知客僧离去的小孙女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但愿这丫头别出什么差错。
为了事情顺利,她特意叮嘱青筠别叫大儿媳妇来添乱,她容易嘛!
疏影庵里,无梅师太一直呆在里室没有动弹,直到伺候她起居的静翕禀报道:“师伯,黎三姑娘来了。”
无梅师太抬起头,淡淡问向她见礼的少女:“你是那册手抄佛经真正的主人?”
漫长的修行岁月没有让无梅师太变得柔和无争,她发问的这一刻,昔日公主的威严充斥着小小的静室。
面对这样一位身份特殊的人,乔昭从容依旧,平静回答道:“经书是供奉给佛祖的,小女不敢当佛经的主人。如果师太问手抄佛经上的字谁能写出,那么正是小女无疑。”
她面带微笑,自信无比:“请师太放心,这一次,不会错了。”
第51章 往年情事
无梅师太目光深深看着乔昭,良久,忽地笑了:“来,把这首诗写给贫尼看。”
乔昭看着铺在桌面上墨迹未干的一幅字,心中默道:果然是青莲居士那首《将进酒》,这位大长公主数十年如一日对这首诗情有独钟啊。
她把纸张移开,平铺上新的,就着新磨的墨提笔落字,挥洒自如,一气呵成。
一旁的无梅师太目光牢牢黏在乔昭写的字上,已是痴了,喃喃念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朝如青丝暮成雪……”
乔昭收笔,看向无梅师太。
室内静谧无声,只闻窗外不知名的鸟叫声,伴着初夏的风传进来。
无梅师太回过神来,眼神复杂,盯着乔昭。
乔昭神色平静,任由她打量。
许久后,无梅师太终于开口:“你的字,师承何人?”
乔昭心中叹了口气。
她早就料到,只要那册佛经被送到这位师太面前来,她一定会想见一见能写出这手字的人。
谁让她用的是祖父的笔迹呢,虽然她的字比起祖父还欠些火候,风骨更是远远不及,可放眼天下,在“形”之一字上,应该没有人比她的字更接近祖父了。
而无梅师太,曾经的公主殿下,正是因为当年苦恋祖父无果,才愤而出家的。
皇家公主多年前的密事世人不得而知,乔昭作为一个后辈之所以知道,却是那一年来京城,因为调皮仿冒祖父的笔迹戏弄兄长,诓兄长前去大福寺与京城贵女们相亲,兄长无意中丢失了信笺,不知怎么到了无梅师太那里。
那一年的佛诞日,整个大福寺都在寻觅信笺的主人。
无梅师太对信笺的执着让她感到奇怪,回嘉丰后偶然对祖母提及,祖母才告知了她这段往事。
长辈情事不便多提,概括地说,就是一对堂姐妹同时爱上一位男子的故事罢了,有人终成眷属,有人黯然销魂。
这些年过去,乔昭的字比之当年的稚嫩更进一步,所以她才笃定这位大长公主一定会见她。
其实乔昭是有些歉意的,她利用了别人的心结,不怎么光彩,可如今她只得如此。
“小女并无师承,只是一直习练乔先生的字帖。”
无梅师太的目光依然落在纸张上,缓缓摇头:“风神洒落,天质自然,这样的字岂是临摹字帖就能练出来的。”
她猛然抬头,盯着乔昭:“你与乔拙是什么关系?”
在无梅师太猛然爆发的气势下,乔昭面不改色,恳切道:“视为天人,心向往之,能有幸习练乔先生字帖,是小女最大的荣幸。”
无梅师太渐渐冷静下来。
她再次看了乔昭写的字一眼,抬脚走到窗前。
窗外是一棵菩提树,高大繁茂,把整个院落都遮蔽得阴凉幽静。
“你真是自己练出来的?”
“师太可否相信,有些人天生就惊才绝艳?”乔昭含笑问。
咳咳,她可没有说自己,不过是小小误导一下罢了。
“天生就惊才绝艳?”无梅师太脑海中忽然就闪过一道男子身影。
那人穿青衣,饮烈酒,能写出天下最潇洒的字,亦能作出最绚烂的画,洒脱如风,仿佛没有什么能被他放在心上。
偏偏,他对公主之尊的自己视而不见,却钟情于平庸无所长的堂妹。
这世上的事,可真是不公平。
她恨过,怨过,质问过,哀求过,最终斩却三千青丝隐居于疏影庵,数十年过去,心头便只剩下淡淡的一点疼痛和长久的一点惦念。
听闻他的死讯,她也不过是枯坐了一夜,转日便如常做早课了。
只是,她以为此生再也不得见那人的一点痕迹,今天却见到了这样一幅字。
可以说,这手字已经得他八分真传了。
她刚刚就那么看着那个小女孩写字,仿佛就看到了那人在写字一样。
无梅师太转过身,目光平静看向乔昭,微微点头:“小施主说得对,是有一些人生来便得天独厚,资质远超常人,是贫尼狭隘了。”
无梅师太说着走过来,声音温和问乔昭:“小施主可愿每隔七日前来庵里陪伴贫尼抄写佛经?”
乔昭展颜一笑:“愿意的。”
无梅师太笑起来,再问:“小施主叫什么名字?”
“小女姓黎,单名一个‘昭’字。”
“黎昭?可是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乔昭垂眸:“正是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无梅师太神情越发温和,点点头道:“去吧,七日后记得过来。静翕,送黎姑娘出去。”
“是。”静翕进来,深深看了乔昭一眼,客气道,“黎三姑娘,请随贫尼出去吧。”
“小女告辞。”
乔昭随着尼僧静翕往外走,无梅师太忽然开口:“静翕,你亲自送黎姑娘到大福寺里。”
静翕脚步一顿,应道:“是。”
无梅师太这才合上眼,不再看他们。
最开始弄错了人?呵呵,这些魑魅魍魉的后宅小把戏她当公主时见得多了,看来那孩子处境不怎么好。
既然那孩子愿意陪她抄写佛经,她举手之劳给些方便也是应当。
静翕领着乔昭走到疏影庵门口,知客僧迎上来,见她面带微笑,心下松了口气:“师兄,已经见过师伯了?”
“见过了,师伯命我送小施主出去。”
知客僧会错了意,对乔昭道:“小施主,请随贫僧来吧。”
静翕打断道:“师伯命我亲自送小施主回大福寺,师弟领路吧。”
知客僧面露惊讶,不由去看乔昭,见她一副平平静静的模样,心中更觉稀奇,只是嘴上不再多言,领着二人往大福寺去了。
长廊上,杜飞雪踮脚眺望,望了一会儿拉着黎皎道:“怎么还没回来呢?皎表姐,我可真想见见黎三灰头土脸回来的样子,一定比你们二姑娘还难看!”
黎皎皱眉:“飞雪表妹,快别这样说。”
今天这事一个闹不好,黎府的名声就彻底完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杜飞雪却不管这些,撇撇嘴道:“皎表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向着黎三说话?”
二人正说着,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黎三姑娘回来了!”
第52章 藏拙
厅内夫人们竭力保持着优雅平静,可耳朵却竖了起来听外面动静。
年轻的姑娘们早已按耐不住,悄悄溜了出去。
长廊上越发拥挤了。
众人看着知客僧不紧不慢走来,身旁还跟着一位中年女尼,更添好奇。
知客僧走进厅中,来到邓老夫人面前。
邓老夫人飞速扫了乔昭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一直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去了。
“师父——”
她才开口,知客僧就往旁边侧了侧身子,介绍道:“老夫人,这位师兄是在无梅师太身边的,师太特命师兄送黎三姑娘回来。”
静翕冲邓老夫人双手合十:“贫尼静翕。”
邓老夫人忙见礼。
厅内众人目光惊疑,俱都落在静翕身上。
黎三姑娘竟然是由侍候无梅师太的尼僧送回来的,这说明了什么?
原来那册经文真是黎三姑娘抄的!
天,黎三姑娘的字到底有多好,能让无梅师太破格召见,还让身边人亲自送回来?
众人好奇得挠心挠肺,只恨没能看到那册经文。
静翕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开了口:“老夫人,师太很喜欢小施主的字,请小施主以后每隔七日前来疏影庵抄写佛经,不知可否方便?”
大梁民风开放,女子出行不算什么难事,更何况是被疏影庵的无梅师太请来抄写佛经了。
邓老夫人几乎没有犹豫,便道:“三丫头的字能入了师太的眼,是她的造化,自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一旁的姜老夫人看向乔昭的眼神陡然变了。
她是宗室女,别人可能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那位无梅师太,曾经的大长公主,是多么的目下无尘,清高自傲!
三丫头的字居然能入她的眼?
是,三丫头那册经文是抄得漂亮,放眼京城说不定都是顶尖的,可那位大长公主的字当初相当有名啊!
或许,人总是会变的吧,比如眼前这个冷静如常的丫头。
按理说,黎府出了这样一位才女是值得高兴的事,可姜老夫人一想到先前丢的脸便高兴不起来了。更何况黎三名节有损,就算闯出再大的才女名头又如何?规矩人家依然不会娶这样的人当媳妇!
这名头要是落在黎府其他任何一位女孩身上就好了。
姜老夫人再一次惋惜。
“贫尼告辞了。小施主,七日后见。”
随着静翕的离去,整个大福寺都热闹起来。
这可真是稀奇了,一个小姑娘的字居然能让曾经的天下第一才女,有着公主之尊的无梅师太稀罕成这种程度,特意请她来抄佛经。
要知道疏影庵从不会放外人进去的,这些年来去过疏影庵的都是天下最尊贵的几位女子。
太后信佛,这两年来疏影庵少了,可与疏影庵的来往就没有断过,据说前不久九公主还来庵里为太后祈福呢。
在场的人不是宗室勋贵就是官宦女眷,向权力中心的靠拢几乎是刻入骨子里的,不然若只是一个毫无根基的放弃了公主身份的出家人,又怎么会让他们如此在意?
“老夫人啊,不知三姑娘师承何人?”夫人们围着邓老夫人纷纷问道。
姜老夫人心中颇恼火。
这还是在外的场合里头一次把她撇下,围着邓氏说话。
“师承?咳咳,我们三丫头没有请名师,就是跟着家中姐妹一道上学罢了。不过她母亲对她很上心,那些珍贵字帖书画买了不少供她临摹。”
众人一听暗暗翻了白眼。
要是临摹字帖就能有这般造化,那才是稀奇了。
见众人显然不信,邓老夫人笑眯眯道:“想来是三丫头在书画上天赋异禀吧。”
天生的,别人羡慕不来。
众人:“……”还有这么自夸的?
不知何时溜进厅里的杜飞雪实在忍不住了,脆生生道:“老夫人,三妹妹的字我是见过的,好像比之我皎表姐还差了一些呢。”
黎皎忙拉了拉她。
杜飞雪是固昌伯府唯一的女孩儿,娇蛮的性子在这个圈子中也是有名的。
不过勋贵之女和书香门第的女孩不同,脾气骄纵者并不罕见,是以这些夫人们皆不以为意,就连杜飞雪的母亲朱氏亦只是警告地瞪了女儿一眼,并没出口斥责。
比起小女孩的失礼,她们更好奇的是黎三姑娘的字。
一听外人怀疑孙女水平邓老夫人登时不高兴了,不过对方是个小姑娘,不好针锋相对,老太太微微一笑,道:“杜姑娘没听说过‘藏拙’吗?我们三丫头年纪还小,不愿抢了姐姐们的风头。”
这个“姐姐们”可就不单指黎府的姑娘们了。
在场夫人们听了,齐齐抽动嘴角。
太可气了,太嚣张了,太不把她们这些严格教导女儿琴棋书画的人当盘菜了!黎三姑娘的字要是不能让她们心服口服,今天她们就住在大福寺不走了!
被挤到角落里去的知客僧一脸无辜,心底哀嚎:可不能住下啊,这里是和尚庙,住持会把他的腿打断的!
夫人们频频向固昌伯夫人朱氏使眼色。
这一刻,朱氏心情颇为微妙。
她还从没因为女儿被外人这么重视过,而原因竟然是希望她这个当娘的暗示女儿往前冲。
朱氏斗争了那么一小下,很快妥协了。
罢了,谁让她也挠心挠肺想看看黎三姑娘的字呢。
“飞雪,不要胡闹。你以前见过并不代表黎三姑娘如今的水平,怎么能因此怀疑人呢?还不向老夫人道歉!”
一听母亲这么说,杜飞雪登时不服气了,不过她还记得在夫人们面前不能表现得太娇蛮,冲邓老夫人一礼道:“是飞雪心急了,请老夫人原谅则个。不过飞雪也是好奇黎三妹妹的字——”
她顿了顿,一拍手:“老夫人,不如这样,您让黎三妹妹写一幅字啊,也让我们都开开眼界,瞧一瞧能被无梅师太看中的字究竟有多好。”
一直默不作声的乔昭瞥了朱氏一眼。
这位夫人,想来就是朱大哥的姑母了吧?
她目光微移,落到另一位夫人身边的女孩身上。
那姑娘肌肤如雪,从内到外透出一股子宁静来。
先前从长廊上走过时,她听杜飞雪喊她“朱颜”,便一下子从记忆里挖掘出一些信息。
这便是朱大哥的嫡亲妹妹了。
朱颜似乎察觉到乔昭的目光,忽地抬眸,冲她微微一笑。
第53章 旁观
乔昭微怔。
居然有女孩子冲她笑了?简直不敢相信!
自从成了小姑娘黎昭,她还以为抢了所有姑娘的男人呢,让她们这么痛恨。
这一刻,乔姑娘心情颇微妙。
朱颜同样愣了愣。
为什么她觉得黎三姑娘瞬间发呆的样子那么让人想笑呢?
“昭昭。”邓老夫人出声,拉回了乔昭的注意力。
“祖母。”
邓老夫人笑得一脸慈爱:“昭昭啊,你可愿意写一幅字给在场的夫人姑娘们看看?”
乔昭平静回道:“不愿。”
此话一出,邓老夫人有些意外,而在场众人更是表情精彩。
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干脆利落回绝出风头的机会,这姑娘也是少见了。
“三丫头!”姜老夫人重重咳嗽一声,语带警告。
这丫头究竟是怎么想的?既然她真能写出一手好字来,这个时候拿什么乔?
“怎么呢?”邓老夫人却神情不改,依然态度和煦。
“佛门不是炫耀之地。”乔昭回道。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如何能够再用祖父的字哗众取宠?
乔昭不是很明白这些人的想法。
她写的字好与赖,关她们何事?反正,她们不可能想要自己的儿子娶她。
乔昭一句话堵得诸位夫人说不出话来,杜飞雪不甘心,反驳道:“黎三,你这是推脱吧?你不写,如何能证明你能写出那样好的字来?”
乔昭看着这姑娘直想叹息,问她:“疏影庵的师太不能证明?”
一句话瞬间让杜飞雪连声都不敢出了,只得恨恨咬紧了唇瞪着她不语。
朱氏一看,忙给杜飞雪使了个眼色,把女儿拉到身后不再出头。
自家闺女远不是黎三姑娘对手,还是别冲上去徒增笑耳了。
只是这黎三姑娘和以往给她的印象不大一样啊。
朱氏下意识看了黎皎一眼。
如此一来,她那位短命大姑子的女儿以后的日子恐怕就没那么顺遂了。
黎皎之母生前对朱氏这位弟妹还是颇多照顾的,朱氏对黎皎自然有些真情实意,不过也仅如此罢了,各家的日子还是自己过。
黎皎面上端着温和的笑,心底早已翻了天。
黎三绝不可能写出那样的好字来,定然是她使了什么心眼哄住了那位师太,不然现在让她写一幅字怎么会如此推三阻四?
呵呵,今日在大福寺你有正当理由堵住人口,那就来日方长好了,早晚有一天她要在众人面前把她的皮给扒下来。
无论厅里厅外的人们如何不甘心,到散场时依然没能见到黎三姑娘的字,而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位黎府的三姑娘印象深刻起来。
回去的路上马车一辆接一辆,在路上拉起了长龙,缓缓向前移动着,到了进城时,那速度就更慢了,宛如蜗牛在爬。
马车里的主子们等得心焦,纷纷派了下人前去打探。
不一会儿打探消息的下人们就纷纷回转,擦一把被人群挤出来的汗道:“回禀太太,是冠军侯领着将士们护送阵亡将士的棺椁进城,老百姓都在围观呢。”
夫人们一听,掀开车帘往前看,一望无际的车龙让人心生绝望。
她们在马车中尚且坐得住,带来的女儿孙女们却受不了了,加之对年轻俊朗的冠军侯格外向往,纷纷央求道:“母亲(祖母),反正在车子里也是干等着,不如咱们弃车步行吧,正好表达一下对阵亡将士们的崇敬。”
夫人们心有灵犀地腹诽:看咱闺女(孙女),为了看那冠军侯一眼,脑袋瓜都一下子活泛起来了,找的理由真好!
于是纷纷允了姑娘们由丫鬟婆子护着弃车步行。
乔昭本来打定主意留在马车里慢慢等着的,可无意中听到的一句话让她改了想法:“听说将军夫人的棺椁也在其中,将军亲自护着回来的。”
她的棺椁?
邵明渊出城,去接她的棺椁回靖安侯府?
这种感觉还真是一言难尽。
乔昭随着黎府姑娘们在路旁停住,随着百姓们一起等候。
远处白茫茫一片渐渐近了,人们才看清是将士们穿着白衣缓缓前进。
一辆辆无篷马车载着阵亡英魂的棺椁,乌压压一片,沉重得令人窒息。
道路两旁的百姓们都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他们用最虔诚而哀恸的眼神,目送这些英雄进城。
渐渐地,有低泣声在人群中响起。
那些哭泣的人克制着,隐忍着,不愿嚎啕大哭破坏此刻凝重的气氛。
这些棺椁里,有哪位白发苍苍的母亲的儿郎?有哪位青春正艾的女子的夫婿?又有多少人的骸骨永远留在了遥远的北地?
他们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可同时还是捍卫大梁百姓不受鞑子铁蹄践踏的战士。
多年前,凶残的北齐人曾攻陷山海关,满城百姓被北齐人肆意屠戮,女子的下场更是不忍目睹。
时间能抚平很多东西,可还有一些东西是抚不去的。
若有鞑子进犯,愿亲手为家中儿郎披上战袍,这是许多大梁百姓最朴素的想法。
路旁那么多的百姓,他们平时或许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架,可此刻,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用沉默来送这些阵亡将士们的英灵最后一程。
乔昭目光落在领头的年轻男子身上。
他没有骑马,而是走在一口黑漆棺椁旁。
没有了那日进城的意气风发,此刻的年轻将军嘴唇干裂,下颏冒出短短的青色胡茬,就连那身白袍都成了灰黄色,满身狼狈却依然无损其出众英姿。
无数年轻姑娘的视线或是含蓄或是毫无遮掩地黏在他身上。
乔昭却越过他,紧紧盯着那口黑漆棺椁。
那里面,真的躺着她吗?
居然有一天,她会站在路旁,与无数人一起目送盛放自己尸身的棺椁缓缓前行。
这一刻,乔昭有些痴了。
无人知道她是她,这世间,她是何其孤独。
死而重生,她又是何其幸运。
乔昭想得出神,就在邵明渊即将走过的那一瞬间,身后忽然一股大力传来,把她猛然推了出去。
第54章 对视
乔昭措手不及,直接被推到路中央,眼看就要撞上去。
邵明渊脚步一停,侧身避开。
二人有那么一瞬间,视线相触。
邵明渊一双黑湛湛的眸子微闪。
这个小姑娘他那天见过,当时向他扔仙人球来着。
人群里,江远朝收起嘴角笑意。
那个有趣的小姑娘怎么会和冠军侯对上了?
乔昭站稳身子,已经成为千万人视线的焦点。
这种局面,换作任何一位年轻姑娘都该羞愤难当,可乔昭并不在意这些。
她甚至趁机仔细看了邵明渊一眼。
那人眼眸很黑,很干净,就像高山上的雪水消融,清冽透彻,直达人心。
乔昭想,她之前想错了,手染鲜血的人不一定气势迫人,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面对他保护的人,依然可以温和似水。
“尸身不会坏吗?”对视之下,乔昭鬼使神差问。
年轻的将军彻底愣住了。
他比眼前才十三岁的小姑娘高很多,半低着头看她,眼中满是困惑。
现在的小姑娘考虑问题都这么独特了吗?
乔昭问完,彻底清醒了,在对方的沉默下,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我就是好奇,过来问一问——”
人群中无数年轻姑娘齐齐翻白眼。
不带这么无耻的啊,邵将军快把这小贱人骂下去!
邵明渊却轻轻一笑,回答了乔昭的话:“不会,有千年寒冰镇着。”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保她容颜不变,让亲人见上最后一面。
邵明渊隐隐感到肋下又开始作痛了,那是战后为了去采千年寒冰失足挂在悬崖尖石上落下的伤,没想到被雪山寒毒所侵,竟是迟迟难好了。
“哦,那就好。”想到自己的尸身没有腐败,乔昭到底是觉得松了口气,一个闪身钻进了人群里。
看着空荡荡的路中,邵明渊:“……”
所以刚刚那个小姑娘把他拦下,就是问有关尸身保存的问题?
邵明渊面不改色,继续往前走去。
人群中的江远朝收回视线,落在乔昭身上。
比起无趣的冠军侯,他发觉还是这个小姑娘有意思多了。
神医的干孙女?
也不知道那位神医是信口一说,还是当真的。
乔昭闪回人群里,有了刚刚被人暗算的经历,再不敢胡乱走神,保持着十二分警惕。
她敏锐察觉有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猛然看过去,正好撞进江远朝收回不及的眼神。
那一瞬间,乔昭瞳孔一缩。
是他?
还真是巧了,又是嘉丰的故人。
有一年她出门替祖父采药,无意间遇到此人受伤,随手相赠了药膏,后来又巧合碰到过几次。
要说起来,她只知道他叫十三,还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呢。
江远朝同样心里一动。
这个小姑娘远比他想象的要敏锐先不提,更有意思的是她刚刚看他的眼神。
她认识他!
作为一名出色的锦鳞卫,江远朝瞬间下了这个判断。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错。
刚刚小姑娘瞳孔缩了一下,这是意外见到认识之人的微妙表情变化,哪怕之后再怎么掩饰,瞬间的自然流露是骗不了人的。
这可真是稀奇了,一个小小翰林的女儿,唯一走出京城是因为被拐卖到南边,如何会认识他这个离开京城数年的锦鳞卫?
还是说,他从嘉丰一路北下时无意间被这丫头看见了?
一时之间,处事游刃有余的江十三亦有些困惑了。
乔昭收回目光,转身便走。
今天已经够出风头(丢人)了,不能再惹人注意。
乔昭刚才随意闪躲进人群里,已经与黎皎等人分开,如今也没有费力寻找她们所在位置,干脆掉头往回走。
还是回到祖母的马车上靠谱些。
江远朝见乔昭扭头走了,抬脚跟了过去。
不过是个毫无威胁的小姑娘,勾起他心中疑惑,自然是要试探一番。
人们都站在道路两旁随着将士们往前移动,乔昭挤过那一段路便到了开阔之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不由松了口气。
前方忽地笼罩下来阴影,她抬头,便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面前,正是刚刚意外见到的那人。
“小姑娘,咱们见过?”江远朝双手环抱胸前,笑着问。
乔昭微一挑眉。
这人早就注意过她!
她穿戴虽素净却不寒酸,一名看似稳重的男子直截了当问出这句话,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为何不在意?当然是知道她的出身不足以让他在意,所以可以如此随便。
她脸上没写着名也没写着姓,会知道她的出身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她刚刚拦住了冠军侯,而是早就有所了解。
以小姑娘黎昭的交际圈子,不可能与此人有交集,唯一的可能应该就是被拐后了。
难道说,这人也是刚刚北上进京,一路上留意到了他们一行人?那他岂不是知道了池灿等人的存在?
“小姑娘怎么不说话?”
“敢问大叔贵姓?”
江远朝嘴角笑意凝结,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鼻子。
大叔?他有那么老吗?
还是说远离了京城的富贵,一张脸太饱经风霜了?
“我姓江。”
“大叔姓江啊——”乔昭心思急转。
他自称十三,江十三……
乔昭瞬间想到了此人身份。
姓江,排十三,看这没事找事好奇心旺盛的样子,十有八九是那位江大都督手下的十三太保之一。
原来是锦鳞卫啊。
乔昭颇有些自得。
她这些日子一直骚扰父亲大人果然没白费功夫,凭着好记性已经对朝廷中比较重要的官员有了大致了解。
用父亲大人的话来说,皇上养了一条指哪咬哪的疯狗,疯狗又养了十三条狗崽子,最喜欢趴人门口盯着。
咳咳,她当时都没敢听完,终于深刻认识到父亲大人以探花之才为何会蹲在翰林院编了十几年史书了,这要是被放出来,随时是抄家灭门的节奏啊。不知东府那位伯府是给了父亲上峰多少银子,才让那位上峰顶着给下属穿小鞋的恶名一直压着他没挪窝?
“对,我姓江。”
“哦,没见过,大叔再见。”乔昭扭头便走。
第55章 落荒而逃
说是故人,仅仅是认识而已,招惹上一名锦鳞卫的麻烦足以让乔昭掉头就走。
盯着乔昭匆匆离去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江远朝想翻出一面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生得面目可憎,能吓跑人。
他人高腿长,几步就追上身量还没长开的少女。
看着拦在面前的人,乔昭不动声色问:“大叔有事?”
江远朝一阵牙酸,实在忍不住抗议:“小姑娘,若是你愿意,可以叫我江大哥。”
对上少女淡然如水的表情,他补充:“刚刚面对冠军侯,没听你叫他大叔啊。”
他和冠军侯明明年纪仿佛,这不是歧视吗?
叫邵明渊大叔?
这个念头让乔昭颇不自在。
无论是池灿还是面前的江十三,他们于曾经的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可邵明渊不一样,他——
乔昭想了想,哑然。
她与邵明渊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第一次见面就被人家一箭射死了……
可那个人,到底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当了他两年多的媳妇,“大叔”两个字怎么叫得出口?
乔昭脑海中闪过那人的样子。
一身疲惫,满面风尘,下巴上的青色胡茬冒了出来,却衬得脸更白,如雪玉一般清冷,可他眸子里是有温度的,让人撞进去,会激起心底的柔软来。
一位手染无数鲜血的将军,却有这样矛盾的气质……
“你们不一样。”乔昭实话实说。
“如何不一样?”江远朝笑眯眯问。
就算那小子生得比他白一点儿,俊一点儿,就能这么区别对待?现在的小姑娘未免太现实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许是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太久,终于与她面对面说话,连江远朝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比平时多了许多话。
乔昭眨眨眼。
这人是在无理取闹吧,她怎么想的与他有什么关系?果然锦鳞卫都是不能招惹的。
她退了一步,回道:“看他的姑娘太多,我喊他大叔,怕被绣花鞋砸死。”
江远朝愣了愣,轻笑出声。
他的声音很温和,笑声也柔和,连带着整个眉眼都是温润的,可只有这一刻才笑达眼底,就在刚才他对她说笑时,还如春夜的雨,细腻温柔却笼罩着春寒,大意的人便会在毫无防备中染上风寒。
乔昭本能地不喜欢这样性情的人。
她欣赏祖父那样的男子。
痛快地饮酒,高声地笑,活得潇潇洒洒,坦坦荡荡。
“所以大叔,我可以走了吗?”乔昭问。
“叫江大哥。”
“江大哥,我可以走了吗?”乔昭从善如流。
这人比她大八九岁的样子,叫大叔明明不失礼,这样执着称呼也不知图什么。
“咱们真的没见过?”江远朝似笑非笑。
乔姑娘一脸严肃:“江大哥忒爱说笑,我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从哪里见过你呢?”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先前被拐走的是谁啊?
这小姑娘很有当锦鳞卫的潜质,撒起慌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乔昭笑看着江远朝。
有本事揭穿她啊,那她就要问问,他一路北上会留意到她一个小女孩是什么目的了。
思及此处,乔昭忽然心中一动。
等等!
池灿三人南下纯粹是贵公子们无聊之下的消遣,按理说不会引起锦鳞卫的注意。也就是说,江十三不是因为先注意到池灿他们才继而注意到她。
那么,他们四人当时哪方面引起了江十三的主意?
乔昭再往深处想,便得到了一个答案——杏子林,乔家。
难道说,锦鳞卫的人一直盯着她家?
乔昭不由抬眸看向江远朝。
那么此人是不是知道一些那场大火的内幕?
乔昭心跳急促起来,当察觉江远朝琢磨她的神色时,忽地展颜一笑:“不过咱们还是可以认识一下的。”
说不定有机会探探情况?
江远朝:“……”现在的小姑娘都这样不按常理出牌了吗?他已经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
江远朝错愕之际,乔昭已经大大方方道:“我姓黎,乃是黎修撰之女,家里排行三,住在西大街的杏子胡同里。”
反正这些信息此人恐怕早已烂熟于胸,她没有任何遮掩的必要。
江远朝后退一步,心生警惕。
小姑娘对他说这么详细做什么?他又没打算去府上提亲!
“不知江大哥家住何处呢?”
江远朝脸色微变,咳嗽一声道:“咳咳,我忽然想起还有急事,就先告辞了。”
说罢一个抱拳,迈开大长腿转身就走,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留在原地的乔昭眼中浮现一抹笑意。
居然被吓跑了?
她摇摇头,转身走了。
江远朝回到树底下,一脸严肃对两位等候的属下道:“走吧。”
两位下属面色古怪。
“怎么了?”
“大人,刚才——”
“刚才的事不得对旁人提及!”江远朝脸色一冷。
回到京城不比在嘉丰时自由,有些事情还是谨慎为妙,那个小姑娘,他暂时不想让她进入那些人的视线。
她到底在哪儿见过他呢?
江远朝一边琢磨一边往前走。
两名下属对视一眼。
先前开口的人低声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我怎么觉着刚才大人是被那位姑娘吓跑的呢?”
另一人深以为然点点头。
江远朝忽地脚步一停,转头冷厉扫向说话的属下。
那人腿肚子一哆嗦,飞奔过去道:“大人恕罪,我胡说的!”
另一人追过来,庆幸刚刚没有开口,急慌慌在上峰面前表现道:“就是,胡说什么实话呢!”
江远朝:“……”他眼瞎,弄了这么两个货当心腹。
“滚!”
恼羞成怒的江大人拂袖而去。
乔昭回到马车上,邓老夫人笑容可亲地问:“怎么回来了?”
“人太多,怕再丢了就见不到祖母了。”乔昭真心实意地道。
要是再被拐一次,她可不见得能这样顺利脱身了。
邓老夫人年轻守寡,坚硬了大半辈子,哪里听过这么暖心的话,当下就心一软。
哎,她当祖母的居然还因为这孩子被拐而气闷过,嫌她惹祸连累家里,实在是不该啊!
邓老夫人一把搂过乔昭,拍着她道:“昭昭啊,别怕,都过去了。”
第56章 黎皎挨训
都过去了。
乔昭靠在邓老夫人怀里,心中一暖。
有些事情过去了,有些事情过不去。
无论如何,她能以黎昭的身份醒过来,都该庆幸。
“祖母,我不怕的。”她坐直身子,冲着邓老夫人笑。
十三岁的少女芳华初绽,可依然带着稚嫩。
邓老夫人就这么近距离看着小孙女波澜不惊的笑容,那些蛮横的、粗俗的、刻薄的影子似乎一下子远去了。
她从来没与这孩子认真计较过,却没有想过有一天,这孩子会变得这样好。
真的是出乎她意料的好呢,哪怕那些高门贵妇们因为被拐一事永远不会把这孩子当成媳妇人选,她依然这样认为。
“昭昭啊,以后你可以出门了,不过东府的女学还是不要去了。”
乔昭没有露出任何异色,平静地道:“祖母,我还是想去上学的。”
邓老夫人以为她不明白,解释道:“今天你虽大大长了脸,可黎娇却毁了名声。以后你若是再去东府女学,怕会刺了别人的眼。”
乔昭笑道:“祖母说的我明白,不过我相信乡君宽宏大量,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姑娘的。”
东府,她是不得不去的。
她的外祖父是刑部尚书,东府那位大老爷则是刑部侍郎,也就是说,黎府与寇尚书府是同一个社交圈子的,她想自然而然接近外祖父一家,将来能与兄长常见面,就不能断了与东府往来。只要她与西府姐妹们一道去女学,日后东府要出席什么场合需要带着姑娘们,就不会独独撇下她。
更何况,那位堂伯前往嘉丰去查乔家失火一事,等他回来,她更是迫切想见上一见。
乔昭太明白乡君姜老夫人那种人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
今天黎娇出了大丑,姜老夫人同样没脸,然而不管心中多么迁怒她,只要她不行差踏错,姜老夫人在大面上就不会做的太难看。
想想那些对她不厚道的人心里恨不得她滚得远远的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忍受她天天在眼前晃的样子,乔昭觉得还是蛮开心的。
乡君宽宏大量?
邓老夫人嘴角一抽。
这孩子,说什么反话呢?
“昭昭,听祖母的话,我看你书法水平如此高超,想来其他方面亦不差,东府女学实不必去了。”
乔昭叹了口气。
看来有一位真心为晚辈着想的祖母,有时候也很为难。
“可是孙女还是想与姐妹们一起,将来等姐妹们出阁了,再想有这样的日子却不能了。”
邓老夫人张了张嘴,最终点头:“罢了,你既然愿意,那就去吧。”
“多谢祖母。”乔昭抿唇笑了。
她算是摸清了,这位祖母吃软不吃硬。
又过了一会儿工夫,黎皎返回了马车。
因何氏没有来,西府一共用了两辆马车,一辆坐着二房刘氏母女,一辆坐着邓老夫人与大房的两位姑娘。
“皎儿怎么也回来了?”邓老夫人颇为意外。
“都是一口口棺材,瞧着怪渗人的,还不如回来多陪陪祖母。”黎皎有些意外乔昭的存在,卖乖道。
乔昭垂着眸,微不可察翘了翘嘴角。
这位大姐平日里一副长姐风范,表现得隐忍懂事,可有些事上实在是拎不清的。
英魂回归故里,居然说瞧着渗人?
要是她这样说,她的祖母定会一记眼刀扫来,罚她头顶茶碗睡觉。
现在的祖母,亦不是糊涂人。
乔昭想的不错,邓老夫人果然沉下脸,训道:“不得胡说!”
老太太突如其来的变脸让黎皎大为震惊,一时间连疑问的话都忘了说。
“祖母年纪大了,喜欢清静,不用你急忙忙赶回来陪着。倒是那些阵亡的将士们,便是祖母这把老骨头亲自去送,亦不为过。”
黎皎一张脸陡然涨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居然又一次在黎三面前丢了脸!更重要的是,面对祖母的责备只能哑口无言。
这口闷气黎皎实在难以下咽,忍了又忍才道:“是孙女错了。”
祖母同样的问题,黎三是怎么回答的?她真想知道!
黎皎自小掩饰惯了,认起错来很是诚恳,邓老夫人便不忍多加斥责,点点头道:“真的知道错在哪里就好。”
老太太看向窗外,叹道:“没有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们,你们以为有这般舒坦的日子过?”
邓老夫人扭头问黎皎:“皎儿,你知道咱们老家在何处吧?”
“知道,在河渝县。”黎皎回道。
她是女孩,没机会跟着长辈们回老家祭祖,但老家在什么地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嗯。”邓老夫人点了点头,看了乔昭一眼,对姐妹二人道,“河渝县紧挨着山海关。几十年前,我也是你们这般年纪,正赶上山海关被鞑子攻破了……我有一位手帕交,外祖家在山海关城,那时正巧随着母亲去了外祖家,就赶上了那一场浩劫……后来,逃回河渝的只有她一个贴身丫鬟。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丫鬟叫小蝶。你们可知道我那位手帕交怎么样了吗?”
黎皎迟疑着,摇了摇头。
乔昭却挺直了脊背,沉默不语。
她知道的,她见过。
甚至在明知她是邵明渊的妻子时,那些虏获她的鞑子还想当即凌辱她。
贫瘠的北地养成了北齐人彪悍的性格,偏偏女人稀少。也因此,当他们面对年轻秀美的大梁女子时,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根本就失去了作用。
最后,是他们的头领亲手斩杀了两个管教不住的士兵才震住了其他人,暂且保住了她的清白。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头领大笑着对手下们说,若是姓邵的杀神不退兵,他就在城墙上当场把她赏给他们,让大梁那些兔崽子们亲眼瞧一瞧,他们北齐人是如何占有他们大梁女人的。
被他们当做神一般崇拜的将军的女人!
就算燕城被大梁人夺回,也要让这份耻辱永远刻在大梁人脸上!
邓老夫人收回目光,缓缓道:“当那些鞑子进了邻家肆虐时,她与表姐妹们一起吊死在了后院的树上!就像河渝每逢冬季家家户户腌腊鱼一样,一条条挂在上面。”
第57章 背后的手
迎上邓老夫人沉沉的眼神,黎皎打了个寒颤。
这些年来,大梁的礼教已经很松散了,鲜少再听说哪家的姑娘因为名节有失就丢了性命的,远的不提,就说她身边坐着的这个,被拐走好些日子才回家,不也好端端的嘛。
像一条条腌鱼一般挂在树上……
只要这么一想,黎皎就不寒而栗,甚至有种想吐的感觉。
她不由看了乔昭一眼。
乔昭坐在邓老夫人另一侧,眉眼冷凝,神色重重。
黎皎心中嗤笑。
黎三为了讨好祖母可真是不遗余力啊,表现出这副感同身受的模样不觉得可笑吗?
邓老夫人显然很欣慰乔昭的理解,抬手拍了拍她,唏嘘道:“年纪大些的是自己吊上去的,年纪小些的是父兄挂上去的。花朵般的女孩子挂成一排,就这么没了!”
她扫了一眼面色发白的黎皎,叹息道:“你们不要觉得家人残忍,要知道一旦落入那些禽兽般的北齐人手里,那才是生不如死!”
“后来呢?”乔昭问。
她的后来,是一睁眼远在繁华祥和的南方,别人的后来又如何?
“后来啊——后来幸亏咱大梁的将士们浴血奋战,才赶走了那些豺狼!如若不然,山海关之后便是河渝县,要是让那些北齐人打进河渝,现在恐怕就没有你们了。”
邓老夫人扫了两个孙女一眼,语气郑重:“一寸山河一寸血,你们记着,没有那些马革裹尸还的将士们,就没有咱们的好日子,以后决不许用那般轻浮的语气议论他们!”
“是,孙女知道了。”这一刻,黎皎与乔昭异口同声。
接下来是片刻的沉默。
黎皎不知道在这般的气氛下该说些什么,乔昭开口问:“祖母,我听说北齐人作战骁勇,如狼似虎,当年大梁将士把他们赶出山海关很艰难吧?”
邓老夫人点头:“何止是艰难,当年的惨况就不与你们小女孩细说了。不过幸好有天纵英才的镇远侯在,才力挽狂澜。”
“镇远侯?”
邓老夫人却一下子不说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道:“行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提也罢。”
乔昭眸光微闪。
镇远侯的名字有些熟悉,她好像听祖父提起过。
“祖母,镇远侯如今还健在吗?孙女似乎没有听说过京城哪家勋贵有此封号。”
邓老夫人脸色微变。
黎皎今天处处落于下风,此时察言观色,语重心长道:“三妹,这些往事祖母不想再提,你就不要再问了。”
“哦。”乔昭平静应了,望着邓老夫人的眼神颇遗憾。
邓老夫人顿时心一软,忍不住说了句:“不在了,镇远侯一家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满门抄斩了……”
黎皎脸色一白。
乔昭同样一惊。
满门抄斩?
她想起来了!
那时她还年幼,无意中听到了祖父与祖母的对话。
祖母问祖父:为何要给昭昭定下靖安侯府这门亲事?一个是清贵门第,一个是武将之家,两家成为姻亲根本就不合适。
祖父说:靖安侯为人端方,他的儿子错不了,昭昭嫁给他会幸福美满的。
祖母说:武将与文臣不同。文臣惹了君主厌恶,顶多是贬为平民,武将要是惹了君主猜忌,那就是抄家灭门的下场,比如那镇远侯……
乔昭微合双眸,脑海中梳理的信息越发清晰起来。
镇远侯啊,那是如现在的邵明渊一样的人物,他是如何招致灭门惨祸的呢?
不知为何,想想镇远侯的下场,再想想邵明渊的如日中天,乔昭心情有些沉重。
无论如何,她不愿见到与鞑子浴血奋战的人物落得那般下场。
见邓老夫人显然不愿多提,乔昭识趣地没有再问,决定等回府后问一问父亲大人好了。
这时,马车外响起二太太刘氏的声音:“老夫人,儿媳可以进来吗,有要紧事向您禀告。”
“进来吧。”提起往事的邓老夫人心情低落下去,淡淡道。
随后就是一阵响动,随着车门帘掀起涌进来一阵风,刘氏快言快语道:“老夫人,三姑娘——”
见到坐在邓老夫人身侧的乔昭,刘氏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嘴张了张,挤出一抹笑容:“原来三姑娘回来了啊——”
跟着她一同进来的六姑娘黎婵嘟起了嘴,凑到邓老夫人身边把乔昭挤到一旁:“祖母,三姐太过分了,大庭广众之下冲到那位年轻英俊的冠军侯面前不说,离开后也不回去找我们,害得母亲带着我们一通好找呢!”
“婵儿,不得乱说!”刘氏喝止了黎婵,忙看了乔昭一眼。
乔昭冷眼旁观,意外发现这位向来与何氏针尖对麦芒的二婶看向她的眼神竟然有几分慌乱和忌惮。
这可有些稀奇了。
乔昭挑了挑眉。
刘氏急忙收回目光,脸色更难看了,暗暗掐了黎婵一下。
这个死丫头啊,真是让她操碎了心!
一路上她千叮咛万嘱咐她们姐妹俩,以后不得和三姑娘再过不去,婵儿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黎三自从回了府,就跟有神仙保佑似的,谁招惹她谁倒霉。
先前大姑娘与二姑娘联起手来诬陷她被当场揭穿,弄了个灰头土脸,她已经不止一次听闻府中下人对大姑娘的议论。今天就更绝了,乡君在满城贵夫人面前丢了脸,二姑娘的名声更是彻底毁了。
招惹黎三的后果,是一次比一次严重啊!
刘氏是相当懂得见风使舵的,既然风浪太猛,她可不能让自家闺女冲上去惹祸上身。
“三姑娘啊,别和你六妹计较,她年纪小,不懂事。”刘氏满脸堆笑道。
黎皎一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二婶今天怎么了?
刘氏看也不看黎皎一眼,转而对邓老夫人道:“当时人太多,挤得厉害,三姑娘是被挤出去了。我还担心再走散了,既然人回来了就好,我这当婶婶的也可以放心了。”
黎皎:“……”她确定,二婶中邪了!
真是该死,黎三当街勾搭冠军侯的丑事,她本来还想寻机会对祖母说说的!
乔昭牵了牵唇角。
当时把她推出去的人,是哪个呢?
第58章 冰绿的小心思
这种小把戏乔昭其实不怎么在意。
把她推出去又如何?出丑吗?
她不以为意,旁人怎么想又有什么影响?有被拐的事在前面顶着,这对乔姑娘来说根本不算事儿。
只是,谁下的黑手,乔昭还是要搞清楚的。
乔姑娘向来不喜欢不明不白的。
乔昭心中琢磨着。
当时六姑娘黎婵挤在她左前侧,四姑娘黎嫣紧紧拉着她。
二姑娘黎娇因为在大福寺丢了脸被乡君拘着没有下马车,身为庶女的五姑娘黎姝自然不敢独自出来晃。
那么在她后面的就只剩下黎皎,固昌伯府的杜飞雪,泰宁侯府的七姑娘朱颜,以及一些几乎没有交集的闺秀们。
当时那股推力来自右后方——
人群拥挤混乱,既然是被推出来的,那么就不可能是与小姑娘黎昭毫不相干的人。
当时,乔昭眼看着盛放自己尸身的棺椁缓缓而来,失神之下并没有留意到黎皎几人的站位,不过那股推力的方向是由下自上的,这说明了一个问题,推她的人身量应该不高。
乔昭心中自然而然想到一个人——杜飞雪!
泰宁侯府的七姑娘朱颜个子高挑,黎皎也比身量还未长开的黎昭高,只有杜飞雪生得小巧玲珑。
这个答案让乔昭有些无奈。
小姑娘黎昭真是广结仇啊!
等等——
以往黎昭倾慕杜飞雪的胞兄杜飞扬,可那位固昌伯世子对她一直冷眼以待,杜飞雪每次见了她不过是冷嘲热讽几句罢了。
从人性上讲,当一个人觉得另一个人毫无威胁时,不会采取更激烈的举动,可今天在大福寺里黎娇出了丑,与杜飞雪关系亲密的黎皎没有任何损失,那就不存在替表姐出气一说。
是什么让杜飞雪下这种黑手呢?
乔昭回忆了一下小姑娘黎昭对杜飞雪的粗略印象,心中已经有数。
原来是因为她今天入了疏影庵那位师太的眼,担心才女的名头会被心上人看重……
乔昭翘了翘嘴角。
朱大哥有这样的倾慕者,不晓得心情如何?
被乔昭同情的朱彦此刻正与才回到府中的妹妹朱颜一边下棋一边闲谈。
“正赶上阵亡的将士棺椁进城,没被挤着吧?”
朱颜淡淡笑着:“多谢五哥担心,并没有。”
朱彦素来心细,打量着妹妹的神色不由笑了:“七妹,我怎么觉着你今天心情很不错?让五哥猜猜,是不是今年你手抄的佛经又得了疏影庵师太的称赞了?”
“也没有。”朱颜笑道。
这一次,轮到朱彦意外了。
“七妹的字都没入了无梅师太的眼?那五哥就好奇,今天是哪几家的姑娘得此殊荣了,并且能令七妹心服口服。”
若不是心服口服,七妹心情不会这样轻快。
朱颜嫣然一笑:“五哥肯定想不到,今年只有一位姑娘的字入了无梅师太的眼。那位姑娘不只是得了称赞,还被无梅师太召见了。”
“竟有这样的事?”朱彦捏着棋子迟迟不落下,来了兴趣,追问,“是谁家姑娘?”
朱颜掩唇一笑,打趣道:“五哥这样追问一位姑娘,就不怕我多想呀?”
朱彦一怔,随后抬手,扣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朱颜光洁的额头:“别拿五哥打趣。”
“那我就不告诉五哥了,五哥有本事自己猜猜看啊。”
朱颜只有在兄长面前才流露出女孩子的活泼来,朱彦配合地想了想,心中忽然一动。
难道会是——
“五哥,想到了吗?”朱彦的异样引来朱颜的追问。
朱彦深深看朱颜一眼,问她:“那位姑娘,是不是姓黎?”
朱颜蓦地睁大了眼,脱口而出:“五哥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他当然知道!
要是京城闺秀中有一人的书画能远胜七妹,甚至引来疏影庵无梅师太的破格召见,那么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个临摹乔先生画作简直逆天的被拐少女黎三!
能以假乱真临摹乔先生的鸭戏图,能闭着眼下棋赢过池灿,如今又凭书法让无梅师太召见,他忽然开始期待小姑娘的琴音了。
“五哥,你究竟是怎么猜到的?”朱颜定定看了兄长一眼,落下一子,笃定道,“你们见过。”
朱彦咳嗽几声。
糟糕了,忘了妹妹也是个人精!
“这个——”可怜好人朱大哥君子端方,从来没说过瞎话,此时面对着妹妹的追问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南下途中的事说不得,说了黎三姑娘的名节就彻底毁了。
情急之下,他一股脑推到了好友身上去:“我听拾曦说的!”
至于池公子如何知道,那就不关他的事了,反正以妹妹的品性,是不会去找当事人追问的。
朱公子很为自己的机智得意了一下。
朱颜看兄长一眼,手一伸端起棋盘,走了。
留下朱彦想了半天,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说瞎话被当场拆穿了?
乔昭随着邓老夫人才踏进西府门口,何氏便冲上来,一把揽住她哭道:“昭昭,吓死娘了,我以为你又丢了!正召集人手准备出门寻你呢。”
邓老夫人看着跟在何氏身后的一大群丫鬟婆子,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就说,甩下大儿媳妇在府里是明智的!
乔昭移眼,看向跟在何氏身边的冰绿。
冰绿缩了缩脖子,旋即眉开眼笑。
姑娘顺顺当当回来,她就算被骂也认了。
等回到西跨院,乔昭才说:“就不知道回马车看看?”
冰绿吐了吐舌头:“我以为姑娘绝对不会回马车的。”
“嗯?”
“姑娘和冠军侯搭上话了!那是冠军侯耶!”
“所以呢?”
“所以婢子就跟着冠军侯走了……”
乔昭忍了忍,问:“你以为我跟着冠军侯走了?”
“不是……”冰绿忽地双手捧脸,“婢子没想到冠军侯那么好看!哎呀,他和姑娘说话的样子还那么温和——”
要是姑娘能嫁给冠军侯就好了,她家姑娘貌美如花才高八斗,与冠军侯最相配了。她就是想多看一眼,替姑娘把把关!
一贯淡然的乔姑娘难得脸色发黑。
所以她是自作多情了,她的贴身丫鬟纯粹是因为邵明渊长得好看,就跟着人家走了!
她就知道,每次与姓邵的见面,都会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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