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谁最满意
长春伯幼子与大姑娘黎皎的亲事还是黎皎的母亲杜氏在世时定下来的,如今黎皎已经十六岁,眼看着就要嫁过去了,亲事一退,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国子监读书的三公子黎辉得到信儿立刻请假回府,顾不得给邓老夫人请安,直奔雅和苑东跨院。
东跨院里,丫鬟们走路小心翼翼,墙角桃花悄然绽放。
黎辉冲了进去:“大姐,你没事吧?”
黎皎端坐着,眼圈泛红,面色却一派平静,蹙眉问黎辉:“不是在读书么,怎么回来了?”
黎辉冷笑:“我就知道那祸害回来没好事儿,一直让青吉盯着呢,没想到竟是这么大的事儿!”
他说着忍不住抓住黎皎的手,恨声道:“大姐,那祸害真是害死你了!”
黎皎抬手拍拍黎辉手背:“别这样,是我运气不好,怪不了别人。”
“什么怪不了别人,要不是她被拐走,咱们府上怎么会成了京中的笑话。她要是不回来,大姐又怎么会被退亲?”黎辉越说越气,跺跺脚撂下一句话,“我去找她!”
“三弟——”
等黎辉跑远了,黎皎弯了弯嘴角,起身理理衣裙,吩咐丫鬟:“走吧,过去看看。”
西跨院里,乔昭抄完一叠佛经,命阿珠取来棋盘,正自己与自己下棋。
祖父说过,当你深陷困顿,那么就下棋吧,下棋可以使人平心静气,头脑清明,不会稀里糊涂走错了路。
她左手与右手下,正到厮杀激烈之时,门忽然就被踹开了。
乔昭捏着棋子的手一停,抬眸看向来人。
是一个很清秀的少年,满面怒火烧得他眉眼秾丽起来。
乔昭还没来得及起身,怒火中烧的少年就冲过来。
阿珠一时被这突如其来闯进来的人吓得反应不过来,冰绿却驾轻就熟蹿进他与乔昭之间,尖声道:“干什么,干什么,哪有当哥哥的这么闯进妹妹房间的!”
“贱婢,你给我让开!”黎辉怒喝。
“就不让,让开了让你欺负我家姑娘啊!”冰绿挺了挺胸脯。
嗯,以往每当她这样,三公子就面红耳赤一边凉快去了。
只是这一次小丫鬟失策了,黎辉正处于狂怒之中,哪里还顾忌这个,伸手就把她推到了一边去。
冰绿愣了愣,随后尖叫:“啊,不得了啦,三公子要杀人啦——”
“闭嘴!”黎辉厉喝。
冰绿捂着胸脯不理会黎辉的威胁,拿眼睛瞄着乔昭。
主子看到了吧,人家才是忠心护主的贴心大丫鬟,被三公子袭胸都毫不退缩,您半道带回来的阿珠是什么鬼呀,瞧她那呆样,还不如被卖的霜红呢!
乔昭居然瞬间懂了小丫鬟的心思,抿着唇笑道:“冰绿,去给三公子端茶。”
“嗳!”冰绿响亮应了一声,得意扫呆若木鸡的阿珠一眼,扭身出去了。
被这么一打岔,黎辉气势一缓,看向乔昭,就见她依然一手捏着棋子,唇角含笑,仿佛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旁观着这场闹剧。
黎辉大怒,大步走过去手一拂,把棋盘上黑白相间的棋子扫得七零八落。
棋子连续落地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脾气可真大。乔昭默默想。
“黎昭,大姐被退亲了,这下你满意了?”
乔昭初来乍到,消息不灵通,听到这个消息愣了愣。
“你少装傻充愣!你难道想不到吗,你这个样子还回来一定会连累大姐她们。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怎么不——”
迎上乔昭平静的目光,黎辉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呢?
有那么一瞬间,少年这样想。
可他抓着的人手腕很纤细,仿佛脆弱的玉兰花,只要稍微用力便会折断了。她的脸上少了以往逢迎或蛮横的表情,显得干干净净,精致漂亮。
他后面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三弟,快放手!”黎皎追了过来,拉开黎辉,冲乔昭露出歉然的笑意,“三妹,你不要怪他,他就是关心则乱——”
乔昭淡淡道:“我当然不怪,我知道他是关心大姐。”
黎皎深深看了乔昭一眼。
少女眉目清晰,眼神清澈如一汪潭水,仿佛能把一切看通透。
她莫名有些不安,勉强笑道:“三妹不怪就好,不然母亲该怪罪了。”
看着这对姐弟,乔昭只觉疲惫。
内宅里的争斗,她没有接触过,如今冷眼看着,好似一场闹剧。
一心护姐的弟弟,大度隐忍的姐姐。
乔昭目光最终落在黎皎身上。
别的人对小姑娘黎昭态度如何,她都没必要计较,只有这一位不同。
小姑娘黎昭性情再不好,也有生存的权利,不该用一条花朵般的命来还。
她用了人家身子,与直接害她致死的人是不能握手言欢的。
“什么母亲?咱们的母亲牌位供在祠堂里呢!大姐,你就是性子太好,才任由她们母女这般欺负。现在你退了亲,最满意这个结果的就是她们母女了,谁还心疼你将来怎么办啊!”黎辉听了黎皎的话,火气更大。
乔昭把手指捏着的那枚棋子丢入棋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室内一静,黎皎姐弟都看向她。
乔昭波澜不惊笑道:“三哥说的不对,最满意这个结果的不是我和母亲,而是大姐。”
黎辉怒极:“黎昭,你还要不要脸,居然说出这种幸灾乐祸的话!”
乔昭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的兄长温润如玉,庶妹活泼可爱,还真的没有见过这一款,她分明在一本正经说话,硬说是幸灾乐祸。
“大姑娘,三公子,请喝茶。”冰绿端着托盘进来上茶。
黎辉冷哼一声不理会,黎皎接过茶杯,点头致谢。
“我记得长春伯幼子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十三岁时就整天上街调戏良家妇女了吧?对了,我想起来,有一次大姐还躲在假山旁哭鼻子呢。”
黎皎下意识握紧了杯子。
乔昭继续道:“年初长春伯幼子去逛青楼,失手打死了不听话的女校书,长春伯府虽然想压下去这件事,最终还是被御史弹劾了治家不严。”
她笑了笑,看着黎皎:“这样的人与大姐退了亲,大姐不满意吗?”
第30章 教女
“你,你怎么知道?”黎皎羞得满面通红。
任谁有这样一位未婚夫婿,都不是什么光彩事。
乔昭忍不住叹息。
她怎么知道?有何氏那样一位亲娘,想不知道太难了。
每当这对姐弟发生什么倒霉事,何氏第一时间就兴冲冲告诉闺女,面对着不给好脸色的女儿百折不挠凑近乎。
“你这是什么歪理,大姐被退了亲,反而要敲锣打鼓庆贺吗?”
乔昭理所当然反问:“摆脱那样一位人渣,难道不该敲锣打鼓吗?”
她移开目光,与黎皎对视,黑白分明的眸子有种让人无所遁形的通透。
黎皎不自在地移开眼,拉了拉黎辉:“三弟,咱们走吧。”
“大姐,你总是这般好性子!”
“三弟,不要再闹了。三妹你好好歇着,我先回了——”黎皎转身快步离去,黎辉忙追了上去。
珠帘晃动,发出悦耳的响声,余音袅袅。
阿珠俯身捡着七零八落的棋子。
冰绿冲着珠帘呸了一声:“姑娘就不该给他们上茶嘛,两个人就欺负姑娘一个!”
“好了,帮着阿珠把棋子捡起来,我还要继续下。”
“这怎么继续啊?”冰绿一脸茫然。
等阿珠把棋子都捡起来,乔昭从棋罐中拾起棋子,一枚枚落在棋盘上。
她不急不缓复盘,心中却想着事情。
小姑娘黎昭的被拐,当然不是那么简单。
尽管黎昭留下来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异样,可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却看出不少有意思的事来。
花朝节那日,黎昭原本不想出行,是无意中听说固昌伯府的世子杜飞扬也会去玩,这才改了主意。
固昌伯府是黎皎的外家,杜飞扬正是她的舅家表兄。
小姑娘黎昭为了见到那位世子,自然会放下平日对黎皎的不满,紧紧跟着她。
大梁一年一度的花朝节热闹非凡,拐子们都盯准了这样的节日。小姑娘黎昭娇蛮有余,聪慧不足,在那乱糟糟的街上一个不经意间跟丢了人,形单影只,自然就成了拐子们下手的对象。
有的时候,想要害死一个人多么简单,黎皎情急之下再把黎府三姑娘走丢的事叫嚷开来,就彻底绝了她回家的路。
退一万步讲,她如今顶着黎昭的身份回来,黎大姑娘趁机摆脱了那样一门糟心亲事,还赢得无数人怜惜,也是不亏的。
乔昭手下不停,心中琢磨着这些,只觉内宅弯弯绕绕,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黎皎出了西跨院疾步往外走,心中惊涛骇浪。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有种盘算的一切都被那丫头看穿的感觉?
她压根没有想到一个被拐的女孩子还能完好无损回来,当然,就算回来她也不怕,能趁机摆脱了与长春伯府的亲事同样值得庆贺。
长春伯幼子明明是那样的混账,就因为是母亲在世时订下的亲事,父亲想要退亲,外祖家不愿,父亲就妥协了。
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她在心里盘算了许久,明明天衣无缝,为何黎三会有那样的眼神,好像看穿了一切?
这不可能,黎三那样的蠢货,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些?
黎皎想着心事往前走,不顾黎辉在后面追,险些与黎光文撞在一起。
黎光文伸手扶住她,一脸诧异:“皎儿,怎么了?”
黎皎回神,迎上黎光文关切的目光,声音不自觉哽咽:“父亲——”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我没事。女儿先回去了。”黎皎匆匆一礼,疾步而去。
黎辉追了过来,被黎光文拦下:“你们从西跨院过来?你大姐怎么了?”
黎辉脸色阴沉:“还不是黎昭,又欺负大姐!”
这样的场景显然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黎光文下意识就蹙了眉,不悦道:“她又胡闹了?”
黎辉冷哼一声。
黎光文回过味来,打量着儿子:“你不是在国子监读书么,怎么会在家里?”
西府两房,孙辈统共就黎辉这么一个孙子,养得性情自然有些骄纵,他气呼呼道:“还不是听说黎昭害大姐被退亲,儿子不放心大姐,这才赶回来的。”
“呃……”黎光文顿了顿,嘱咐道,“你们姐弟自小要好,你去劝劝你大姐,要她不必太伤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长女那门亲事实在让人不满,如今退了,名声虽然受些损失,可长远来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若不是固昌伯府拦着,他早就想退了。
许是这样想,明明次女惹了这么大的祸事,黎光文意外发觉竟然没那么生气。
黎辉显然也察觉了这一点,不满道:“父亲,三妹那里就这么算了?她再不收敛性子,以后还不一定连累多少人!”
黎光文脸一板:“嗯,为父是要去好好教导她一番!”
指望何氏,那纯粹是说笑。
黎辉这才气顺了些,行礼道:“父亲,那儿子去劝大姐了。”
“嗯,去吧。”黎光文点点头,抬脚走进了西跨院。
院子里石榴树上的绿芽更加繁盛,窗前芭蕉青翠欲滴,整个小院宁和雅致,只闻清脆的落子声。
黎光文板着脸进去,就看到少女盘膝,一手执白,一手执黑,正在下棋。
自己与自己下棋?
黎光文心中一动,一时忘了来意,冲两个丫鬟摇摇头示意不得出声,抬脚走了过去。
乔昭正下到妙处,沉吟良久落下一子,就听一声低喝:“好!”
她抬眸,便看到父亲大人站在一旁,双目闪着异彩紧盯棋盘,明明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可眉宇间依然有种少年的清新。
人清如玉。
“父亲——”
她欲起身见礼,被黎光文拦住:“来,继续!”
他一屁股坐在乔昭对面,捡起白子沉吟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局终了,黎光文起身,开怀大笑:“痛快,真是痛快!”
他浑身舒畅,含笑施施然离去,留下乔昭一脸莫名其妙。
父亲过来究竟是干什么的?
黎光文快要走到书房才猛然停下脚步,懊恼拍了拍脑袋。
总觉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终于想起来了!
他还没教训成天惹祸的闺女呢!
第31章 黎娇
黎光文颇有些纠结。
现在返回去教训吧,实在不像样子。刚刚还下棋呢,他这么正直的人怎么能做出秋后算账这么没品的事来?
不回去教训吧,那丫头以后岂不更胡作非为了?
他犹豫了又犹豫,伸手推开了书房门。
罢了,等下次再去吧,正好问问那丫头棋艺怎么如此高超。
黎光文的继室何氏手中有大把银子,因为总被人奚落出身,自觉连累女儿,漫天撒银子请了先生来给黎昭开小灶,就盼着女儿琴棋书画骑射都能压过东西两府的姑娘们。
只可惜黎昭一直以来表现平平,尤其是骑射上更是一塌糊涂。用府中人私底下的话说,三姑娘是生了一副飞扬跋扈的脾气,却没有可以飞扬跋扈的强壮身子。
黎光文印象里,这个女儿一直很平庸,今天实在令人大吃一惊。
黎辉追到了东跨院,安慰胞姐:“大姐,你别往心里去,黎昭就是那个样子,她说话什么时候好听过。”
黎皎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弟弟,温声道:“我不会在意,若是在意,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黎辉听着心里难受,伸手握住黎皎的手:“大姐,委屈你了。我现在整日在国子监读书,你被人欺负了都不能及时帮你。”
黎皎抽回手,正色道:“三弟,你如今读书才是最要紧的事,别总惦记着我。你记着,只有你争气读出书来,我以后才能不委屈。”
黎辉听着又是心疼又是热血澎湃,郑重许诺道:“大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比父亲还要早考中进士,将来谁都不能欺负了你去!”
黎皎弯唇笑了,抬手替黎辉理理衣领,意味深长地道:“和父亲比什么,要比啊,就和大堂伯比。”
大堂伯就是东府的大老爷,乡君姜老夫人的儿子,四十来岁已经爬到侍郎的位置,正三品高官,在讲究熬资历的大梁文官体系中,算得上年轻有为了。
而姐弟二人的父亲黎光文,金榜题名后进了翰林院,成为一名有储相之称的清贵翰林,十几年过去,咳咳,还在翰林院蹲着编史书呢。
黎皎想起这些就心烦。
她父亲高中探花,迎娶贵女,偏偏是个棒槌性子,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还不如外放知府的二叔。
“行了,你快回去读书吧,耗在我这里久了别人要说闲话的。”黎皎推了推黎辉。
黎辉颇不快:“咱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别人说什么闲话!”
他这样说着,还是听话地站起身来,告辞离去。
等黎辉一走,黎皎才彻底放松,斜靠着床栏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无论如何,黎昭害她被退亲,将来在府中更加惹人厌了。而她虽然有了退亲的名声,可毕竟不是自己犯了错,将来耐心图谋未必没有好亲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当一辈子老姑娘,也比嫁给那样一个混账强。
就是黎昭这次回来,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黎皎正想着,一个丫鬟轻手轻脚走进来禀告:“姑娘,老爷已经从西跨院出来,回了书房。”
“哦,父亲有什么反应?”黎皎含笑问。
丫鬟一脸纠结,欲言又止。
“你这是什么表情?有话便说,还给我卖关子不成?”黎皎坐直身子,沉下脸,心中莫名生出几分不妙预感。
“婢子不敢!老爷……老爷他是笑着出来的……”
“笑着?你可看清了?是冷笑,苦笑,还是——”
“不是啊,老爷一脸傻笑,好像饿肚子的人见到了鸡腿,受冻的人见到了棉衣。”丫鬟想了想,总算想出来合适的比喻。
“当真?”黎皎脸上笑意褪尽,忍不住扭头望向窗外。
窗外桃花吐蕊,春意盎然。
她就说,自从那死丫头回来,处处透着邪性!
“姑娘——”
黎皎回神,松开死死攥着的手帕,面无表情道:“下去吧。”
丫鬟才出去不大会儿就又回转:“姑娘,东府的二姑娘、五姑娘来了。”
黎皎忙坐直了身子,还没等起身,一个穿水红衫的少女就走了进来,少女身后跟着个黄裙少女,低眉顺眼。
水红衫少女正是二姑娘黎娇,生得柳眉凤眼,精神头十足。
“大姐,我来看你了。”黎娇开口,嘴角弯到恰到好处的弧度。
黎皎不由艳羡。
她这个堂妹,明明天性骄纵,挡不住人家命好,有一位当乡君的祖母,从会走路起坐立行走就接受着祖母严格的教导。她们西府的几个姑娘顶多是沾光去东府女学,别的是不能奢想了。
黎皎想到此,就有些难过。
她的母亲是伯府贵女,若是还活着,说不定就能千方百计寻来宫中放出来的礼仪女官教她这些……
“大姐,我都听说了,黎昭害你被退了亲事。你且等着,我这就给你出气去!”
黎娇撂下这几句,直奔西跨院而去。
黎皎乐见其成,面上却急切不安:“二妹,你不必如此——”
贴身丫鬟春芳跟在黎皎身旁笑道:“还是二姑娘与姑娘要好。”
两府这么多姑娘,自家姑娘能与东府最贵重的姑娘交好,身为丫鬟也是与有荣焉。
这话却惹了黎皎不快。
她心中不禁冷笑,要好?若不是琴棋书画骑射她样样表现得比黎娇刚好差了那么一点点,黎娇会和她要好?
“不用跟着了,看好院子!”黎皎冷着脸交代一句,走了出去。
西跨院里,黎昭收拾好棋局,正捧着茶盏交代阿珠事情:“你初来乍到,刻意去和府中下人们交好别人只觉是人之常情,不会多心。这一百两银子回头兑成碎银子,不必心疼钱,尽快和门房、厨房这些消息灵通处的人打好关系。以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能尽快知道。”
她不在乎今天哪个姑娘得了好料子,明日哪位太太发了脾气,但外面的事她不能当聋子。
如果不出意外,兄长此时应该在外祖父府上。邵明渊昨日凯旋归来,今天正是外祖父挑明乔家大火的最好时机。要是今天京城没有任何动静,她就该担心兄长是否顺利进京了。
乔昭担心兄长,心中千回百转,一杯茶饮尽了都未发觉,依然捧起来喝。
外面传来冰绿的声音:“二姑娘,您别往里闯啊,婢子去禀告姑娘。”
第32章 受伤
一个小丫鬟自然是拦不住二姑娘黎娇的。
或者说,冰绿很有几分小智慧,大姑娘与自家姑娘是天生的对头,当然要坚定护着姑娘。二姑娘在黎府姑娘中最贵重,连姑娘平时都要小意讨好的,她若拦狠了,那就替姑娘树敌了。
于是黎娇就这么闯了进去。
她进去时乔昭正捧着空茶杯喝,闻声抬眸往门口的方向睃了一眼,提起茶壶续茶。
那样闲适的姿态骤然刺痛了黎娇的眼。
她可从来不记得,黎三敢这般轻忽她!
黎娇大步走过去,凤眼高挑,居高临下道:“黎三,这就是你的规矩,见我来了自顾喝茶?”
乔昭把茶杯放下,大大方方笑了:“我以为二姐是不讲这些规矩的人,原来是自己可以不讲,要求别人讲。”
黎娇蓦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瞪着乔昭。
她是不是听错了,黎三敢这样和她说话?
后面跟过来的大姑娘黎皎更是一脸惊愕。
她怎么敢——
五姑娘黎姝低着头,竭力让自己没有存在感。
“二姐喝茶吧。”乔昭亲自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她神情平静,语气从容,可落在黎娇眼里,就是十足的挑衅。
年幼时不懂事,这些姐妹还有与她吵架的时候,随着年纪渐长,这种情况早就绝迹了。
也因此,黎娇格外忍不得,劈手打向那只伸过来的白白净净的手。
茶盏被打落,准确无误砸在黎娇的脚尖上。
入骨的疼痛骤然袭来,黎娇尖叫一声,下意识跳脚,踩到湿滑的地板,哧溜一声摔倒在地,一直滑到黎皎脚边。
黎皎目瞪口呆。
黎娇羞愤难当,厉声道:“笨蛋,还不扶我起来!”
黎皎眼底划过阴冷不快,忙弯腰把她拽了起来。
黎娇的脚尖已经疼麻了,手心被碎瓷片划破,火辣辣得疼。
她惨白着一张脸怒视乔昭:“你故意的是不是?”
“是二姐打落的。”乔昭耐心给她解释。
黎娇更气,抬手就向乔昭的脸扇去。
乔昭侧头轻巧一躲,黎娇被晃了一下,手打在屏风上,“啊”地尖叫出声。
乔昭伸手一扶,晃动的屏风才没有倒地。
黎皎骇了一跳,忙去扶黎娇:“二妹,你怎么啦?”
“疼——”黎娇弯下腰去。
春日里姑娘家的绣鞋轻软,黎娇今天穿着月白面的珍珠绣鞋,此时被茶盏砸到脚尖的那只绣鞋鞋面上一片红色已经氤氲开来。
黎皎眼底的快意险些忍不住流泻出来,忙垂眸急声道:“天啊,二妹你的脚出血了,快去请大夫来!”
她扭头才发现没有丫鬟跟着,而黎娇与黎姝过来同样没带丫鬟。
此时五姑娘黎姝惨白着一张脸摇摇欲坠,显然是指望不上了,黎皎冲乔昭喊:“三妹,二妹受伤了,快命人请大夫来!”
她心中却想:若是黎三这个时候犯浑不给请大夫,那就更有趣了。
只可惜黎皎很快失望了,乔昭不疾不徐吩咐冰绿:“去青松堂告诉老夫人,二姑娘脚伤了,需要懂包扎的人过来处理一下,还要来个壮实的婆子把人背回去。”
“嗳!”冰绿觉得今天太刺激了,应了一声飞快跑了。
老天保佑她家姑娘别被东府的老夫人给吃了,那位乡君最疼二姑娘了。
阿珠一言不发,拿了扫帚簸箕进来收拾,黎娇厉声道:“不许收拾,给我好好留着!”
她含恨瞪向乔昭:“你想毁尸灭迹不成?”
阿珠停住动作,看向乔昭。
乔昭冲阿珠轻轻点头:“先留着吧。”
阿珠心中担忧,忍不住又看了乔昭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心莫名安定了几分,默默退至一旁。
青松堂里,二太太刘氏正与邓老夫人吐苦水:“老夫人,我说的没错吧,三丫头回来后咱们府上没个态度,人家长春伯府立刻来退亲了。唉,被三丫头这么一连累,别的姑娘们今后可怎么办呐——”
邓老夫人眉毛动了动。
嗯,要说起来,三丫头回来,唯一的好事就是这个了。
这亲事退得好啊,大丫头眼看着就要嫁过去了,一想到清清白白的孙女要嫁给那么一个小畜生,她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啊!
这下好了,亲事退了,还不必担心固昌伯府有想法,两全其美。
邓老夫人美滋滋想着,伸手从果盘拿过一枚果子咬了一口。
老太太牙口好,咔擦一声脆响,果子就被咬下去一小半。
刘氏忍耐地抽抽嘴角,一咬牙干脆哭起来:“老夫人,儿媳还有两个丫头未出阁呢,今日您若是不给个说法,儿媳就——”
“弟妹就怎么样啊?”何氏抬脚走了进来,冲邓老夫人见过礼,直接就和刘氏对上了,“我就知道,我晚来一步弟妹就要把我闺女踩到泥沟里去!难不成你闺女是闺女,我闺女就是大风刮来的?还是上街买胭脂水粉白送的?”
她一通说完,扭头冲着邓老夫人就哭了:“嘤嘤嘤,老夫人您可要替儿媳做主,哪有当婶子的不依不饶要逼死侄女的?咱们家不是书香门第嘛,这么不厚道的事儿,我可是开眼了——”
“何氏!”刘氏火气腾地就上来了。
哪有人说话这么直白难听的,土财主家的女儿就是粗俗!
“嘤嘤嘤,婆婆您听听,弟妹这么不客气叫我呢。我虽是继室,那也是她大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来的——”
邓老夫人瞥了刘氏一眼。
刘氏被气得险些翻白眼,心中不停劝自己:不跟土财主的女儿见识,要斯文,要懂礼!
“大嫂。”她忍耐地喊了一声。
何氏立刻不哭了,响亮应道:“嗳!”
邓老夫人拿起果子,又咬了一口。
她不生气,要是真计较,早就被这两个儿媳妇气死了!
这时大丫鬟青筠领着冰绿匆匆进来,冰绿扑通一声跪下来:“老夫人,二姑娘脚伤了。”
这话一出,邓老夫人眼皮立刻一跳。
刘氏一看是冰绿,嘴角顿时翘了起来:“哎呀,这不是三姑娘身边的冰绿嘛,二姑娘在三姑娘那里吗?好端端的脚怎么会伤了?”
何氏跳起来:“老夫人,儿媳先去看看!”
邓老夫人站起来,吩咐侍立一旁的婆子:“容妈妈,叫上桂妈妈去雅和苑。青筠,你去一趟东府禀告乡君。”
邓老夫人交代完,一群人浩浩荡荡向乔昭住处去了。
第33章 名声
一行人走到雅和苑的西跨院,才进院子,就听到二姑娘黎娇左一声右一声的呻吟声,一声比一声高。
刘氏嘴角忍不住翘起来:“老夫人,您听,二姑娘好像伤得不轻啊!”
邓老夫人面不改色往前走:“伤势如何,看过才知道。”
小丫鬟石榴看到这么多主子过来,吓得头一缩,飞奔进屋子:“太太,姑娘,老夫人过来了。”
满地的碎瓷片加上黎娇的呻吟声让何氏乱了阵脚,一听小丫鬟禀告,腾地就跳了起来,结果不小心踩到一片碎瓷上,当即就呲了一下嘴,跌回椅子上。
她怕女儿嫌她没用,咬紧牙关没吭声。
“娘踩到碎瓷片了?”乔昭很自然地蹲下来,伸手去掀何氏的裙摆。
何氏下意识往后一缩脚,慌忙道:“没有,没有——”
一双柔软微凉的手按住了她,声音轻柔:“别动。”
乔昭伸出双手托起何氏的右脚,看到鞋底有一道印子,所幸没有穿透,便松了口气,仰头微笑道:“没事儿。”
何氏好似被人点了穴,傻愣愣看着乔昭,眼睛缓缓湿了。
这时邓老夫人正好走进来,看到室内情景不由纳闷:“何氏,这是怎么啦?”
何氏回过神来,晕乎乎笑道:“刚刚儿媳不小心踩到了碎瓷片,昭昭怕我伤着了,正给我看脚呢。老夫人,您看昭昭多懂事啊!”
所以二姑娘受伤神马的一定是她自作自受,老夫人一定要明鉴啊!
何氏一激动,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还不忘含泪得意瞟了二太太刘氏一眼。
刘氏不屑撇了撇嘴,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的两个闺女对她从来没这么仔细过!
刘氏酸爽着瞥了起身的乔昭一眼,心道,这死丫头咋还不恢复正常呢?她一点都不习惯!
再也不可能恢复“正常”的乔昭向来人见礼:“祖母,二婶。”
邓老夫人望着满地的碎瓷片皱眉:“怎么也不打扫干净?”
二姑娘黎娇一听,警告瞪了乔昭一眼。
乔昭微笑着实话实说:“二姐说要保留证据。”
邓老夫人绕过地上狼藉,向坐在椅子上的黎娇走去:“二丫头脚受伤了?让叔祖母看看。”
东府就黎娇一个嫡女,取名一个“娇”字,那是真正的娇生惯养,此时她伤了脚,却因怕疼不敢把鞋子取下来,便伸出受伤的手,可怜兮兮对邓老夫人道:“叔祖母,您看,我不只伤了脚,连手也伤了,好疼,都是黎昭害的……”
少女白嫩嫩的手心一道浅浅的划痕,血渍已经凝固。
邓老夫人一看伤得不重,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知脚上的伤如何,吩咐道:“桂妈妈,给二姑娘看看脚。”
桂妈妈是老夫人的陪房,懂些粗浅的医术。西府不是大富大贵的门户,平时女眷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不值当请大夫,都是叫桂妈妈来看。
“嗳。”桂妈妈应了一声,走向黎娇。
黎娇一看走过来的婆子脚大手粗,心里万般嫌弃,皱眉缩缩脚,对邓老夫人撒娇道:“叔祖母,您告诉我祖母和我娘了吗?我想让董妈妈来看。”
这董妈妈说起来有些真本事。她的干娘姓董,曾是宫中医女,乡君姜老夫人出嫁时她的母亲亲自求了宫中贵人,把董医女赏给她当陪嫁。
董医女在黎府一呆二十来年,年纪大了认了府中一个丫鬟当干闺女,把一身医术教给了她,便是如今的董妈妈。董医女去世后,董妈妈就接替了她在东府的位置。
当然,董医女的医术与太医院的御医们不能比,教出来的徒弟董妈妈医术自然不可能太高明,但比起民间粗通医理的婆子来,那是强多了。
可董妈妈医术再高明,普通脚伤桂妈妈还是足能对付的,听二姑娘这么说,心里能高兴才怪。
她立在一旁等着主子们定夺,面上看不出喜怒,心中却冷哼了一声:看把二姑娘能的,真以为自己是当公主的命!
邓老夫人是敬着东府,可她不是能让小孩子拿捏住的脾气,更不会与一个小丫头计较,遂笑着劝道:“娇娇啊,你这脚上流血了,时间久了伤口与袜子黏在一起,再想弄开可就麻烦了。”
黎娇脸色一白,想了想,不情不愿地伸出受伤的脚:“那还是请桂妈妈看看吧。”
桂妈妈看向邓老夫人,邓老夫人冲她轻轻颔首。
桂妈妈便跪坐下来,小心翼翼褪去黎娇的鞋子。
黎娇吃痛,斥道:“轻点儿!”
“是,是,老奴会小心的——”桂妈妈心中恼怒,面上不动声色,待拿起剪刀剪去被血渍黏住的罗袜时,掩在下面的小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露出来的伤口。
“啊,痛死了!”突如其来的疼痛加上刚刚与乔昭的置气让黎娇的愤怒瞬间到了顶点,顿时把姜老夫人的淑女教导忘到九霄云外,抬脚就狠狠踹在了桂妈妈脸上,把桂妈妈踹了个跟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直当做隐形人的五姑娘黎姝忍不住惊叫一声,随即死死捂住了嘴。
黎皎先是一愣,随后快步走过去,俯下身来一脸焦急地问:“二妹,你没事吧?”
黎娇抱着腿,柳眉倒竖,斥道:“毛手毛脚的东西!”
邓老夫人脸色微冷,淡淡道:“容妈妈,还不快把桂妈妈扶起来,当心剪刀戳到手。”
容妈妈走过去把桂妈妈拉起来,桂妈妈诚惶诚恐向黎娇请罪:“二姑娘恕罪,都是老奴粗手粗脚弄疼了您——”
屋子里的下人再看向二姑娘黎娇的眼神就有些变了。
她们这些人平时有个小毛病不舍得请大夫,都是找桂妈妈瞧的。桂妈妈心好,手里宽裕的丫鬟婆子给条手帕香囊,不宽裕的两手空空,全不计较。
丫鬟婆子们同时在想:啧啧,都说三姑娘性子差,如今看来,二姑娘才是真正的飞扬跋扈啊。
低头请罪的桂妈妈眼底划过一抹冷笑:这好名声啊,竖起来难,倒下去只需要动动小手指而已,可惜高高在上的姑娘们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时冰绿高声喊道:“乡君与大夫人来了——”
第34章 谎言
姜老夫人与儿媳伍氏匆匆进来,转瞬小小的西跨院挤满了人。
二姑娘黎娇一看她们进来,立刻就哭了:“祖母,娘——”
伍氏打眼一看一地的碎瓷片,还有女儿比雪还白的小脸,立刻变了脸色,快步走到黎娇身边,喊道:“娇娇,快让娘看看伤的怎么样。”
黎娇把脚抬了抬:“好疼——”
伍氏一看到女儿白嫩嫩的小脚上鲜血淋漓,顿时倒吸了口冷气,搂着黎娇沉声道:“董妈妈,还不快给二姑娘看看!”
一个头梳圆髻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解下随身背着的箱子,蹲下替黎娇处理伤口。
黎娇轻声呼痛,伍氏揽着她柔声哄着,一双眼睛平静中隐含凌厉,扫向何氏母女。
在讲究规矩的姜老夫人面前,伍氏心中再恼,也不打算先开口。
姜老夫人走过来,看了一眼黎娇的伤势,拧眉道:“脚上的伤口不浅,姑娘家留疤可不行。董妈妈,云霜膏带了没?”
“带了。”董妈妈一边熟练给黎娇处理伤口,一边回道。
姜老夫人点点头,缓步走至椅子旁坐下,这才不紧不慢开口:“二丫头是怎么伤的?”
“祖母,都是黎昭害的——”黎娇忍不住喊。
听到有可能留疤黎娇心中更恼,一双凤眼瞪向乔昭,恨不得扑过去把她撕下一块肉来。
姜老夫人瞥了黎娇一眼。
黎娇顿时住口。
在乡君身边养了这么久,她当然知道姜老夫人的性子。
姜老夫人收回目光,侧头看向邓老夫人:“弟妹,事情经过你可问清楚了?”
邓老夫人笑笑:“我前脚才到,一来就命人先给二丫头处理伤口呢,具体情况还没问,乡君后脚就到了。”
她说着,眼角余光悄悄扫了乔昭一眼,暗道这个孽障真是一天不惹事就浑身不舒坦啊,说好的抄佛经呢!
“还没问啊?”姜老夫人挑了挑眉,看向乔昭,“三丫头,既然如此,你就说说吧。”
何氏抓着乔昭的手一紧。
乔昭走到姜老夫人面前,屈膝行礼,随后站起来,声音轻缓开了口:“回禀伯祖母,事情是这样的。刚才二姐闯进我的屋子,我见她火气太大,就请她喝茶,谁知二姐没接稳,茶杯就掉了下去,正好砸到她脚尖上——”
“你胡说!祖母,她就是故意松手,茶杯才砸到我的脚,还害我摔了一跤,手按在碎瓷片上也给划破了……”黎娇说到最后,忍不住抽泣起来。
姜老夫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故意松手这种小动作,她可见多了!
一般在妾室见礼时,主母有意为难,就常爱使这一招儿,真没想到三丫头小小年纪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
姜老夫人沉着脸看向乔昭。
少女站在正中间,承受着各色目光,一派平静。
姜老夫人厌烦之余又有些疑惑。
三丫头就是个窝里横的绣花枕头,以往见了她就如老鼠见了猫,早吓得战战兢兢了,今日是怎么了?
乔昭这次回来没有被处置,姜老夫人早就心中不快,此时看她更不顺眼,沉着脸喝道:“三丫头,今天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事情到底如何你给我实话实说。若是有半句谎话,就是你祖母护着你,我也饶不了你!”
姜老夫人积威已久,如今冷着脸说出这番话,别说一直装鸵鸟的五姑娘黎姝,就连黎皎都打了个哆嗦,紧张之余心中无比快意。
黎娇受伤,黎昭挨训,今儿个真是个好日子。
乔昭看了看姜老夫人,又去看邓老夫人。
邓老夫人很想叹气。
还以为遭了一回罪这孽障懂点事了,没想到依然烂泥扶不上墙,今天是该受点教训了。
乔昭收回目光,一脸郑重:“伯祖母,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实话实说不替二姐瞒着了。是我请她喝茶时,她劈手打落了我手中茶杯,这才被砸到脚的——”
“你胡说,你胡说!”黎娇涨红了脸喊。
乔昭轻瞥她一眼,神情平静:“当时大姐和五妹也在,伯祖母可以问问她们。”
“大姐,五妹,你们说啊,当时是不是她故意砸我?”黎娇唯恐这二人说出实情,抢先问道。
黎皎与黎姝一时没吭声。
黎娇举着手哭:“祖母您看,我跌倒后手也被划破了,好疼——”
姜老夫人面上不显,实则心疼不已,不由睃了乔昭一眼。
乔昭眼皮也没抬,补充道:“二姐打落了茶杯,因为地滑摔倒又划破了手,起身后恼羞成怒,扬手要打我耳光——”
“住口!”东府大夫人伍氏忍不住喊道,喊完忍怒对邓老夫人道,“二婶,三丫头这样败坏娇娇名声,您可要好好管教啊。”
“呃。”邓老夫人应付了一声。
看三丫头的模样不像说谎,要真如她所说,到底谁欠管教还不一定呢。
姜老夫人咳嗽一声,提醒伍氏注意言行,转而问黎皎二人:“大丫头,五丫头,当时你们两个都在场,她们两个到底谁说得对?”
黎姝忍不住往后一缩。
黎皎则暗暗咬牙。
黎三这死丫头居然拖她下水,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伯祖母,皎儿当时瞧着,好像是三妹没拿稳——”
何氏怒吼:“黎皎,你这黑心的,怎么能诬陷你三妹!”
乔昭忍不住扶额。
当继母的在长辈们面前如此抢白继女,也就她这便宜娘亲了。
“何氏,你闭嘴!”邓老夫人气得直翻白眼。
黎娇抿唇笑了,她就知道,她们两个会站在她这边。
姜老夫人瞥一眼何氏,追问:“那二丫头有没有扬手打三丫头耳光?”
黎皎抿了抿唇,看向何氏,眼中隐藏着得意。
何氏气得胸脯起伏,刚要开口,就见乔昭冲她轻轻摇头。
姜老夫人重重咳嗽一声:“大丫头,不必看别人,你如实禀告就是。”
“是,伯祖母。”黎皎眼角余光扫过乔昭,一字一顿道,“没有,皎儿当时扶起二妹,就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了。”
五姑娘黎姝豁然抬头,随后又猛然低下去。
黎皎心中轻笑。
五妹那泥性子是不敢乱说的,当时的情景就只有她们几个人知道,她站在黎娇那一边,谁能证明她撒谎?
呵呵,屋子里的丫鬟都是黎三身边的,她们的话当然不做准。
确定了宝贝孙女受了伤还被冤枉,姜老夫人脸一沉:“三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35章 反转
姜老夫人右眼蒙了一层白翳,当她含怒盯着人时,目光阴森,让人心里发毛。
何氏再也受不了这种气氛,冲过来护在乔昭身前,冲姜老夫人喊道:“乡君,昭昭还小,不懂事,您要罚就罚我吧!”
乔昭站在何氏身后,虽然无奈何氏的莽撞,可看着她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心中便升不起埋怨了。
“何氏,你教女不严的错等会儿自会追究,现在你且让开。一个人犯了错不被惩罚,那就不懂得疼,以后依然会照犯不误。你现在护着她,那是害了她!”姜老夫人义正言辞说道。
“乡君说得对,这次我定会狠狠处置这孽障。”邓老夫人绷着脸道。
姜老夫人阴森森的眼珠一转,发出一声冷笑:“弟妹,我看你们都舍不得。这一次,三丫头还是由我来管教吧!”
相处这么多年,她还不了解这位老妯娌嘛,护短得很,哪怕再生小辈的气也见不得旁人来教训。今日她还非要插手不可,也让这老妯娌心里憋屈一下,有怒火正好发到这对不懂礼数的母女身上。
邓老夫人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狠狠瞪了何氏一眼。
虽说两府早已分家,可依然说不出两个“黎”字。姜老夫人在族中颇有威望,要管教族中姑娘,族长以及族老们只有乐见其成的份,更何况两家还是嫡亲的兄弟。
“伯祖母说得对。”紧绷的气氛中,乔昭开口,顿时把视线都吸引过去。
她丝毫不紧张,一双漂亮的眸子望着姜老夫人,满是真诚:“一个人犯了错不被惩罚,那就不懂得疼,以后依然会照犯不误。”
她一字不差重复着姜老夫人的话,令众人疑惑不已。
姜老夫人阴沉目光笼罩着乔昭,挤出一抹冷笑:“三丫头能认识到这一点,还算有救!”
乔昭颇有些想笑。
这位乡君仗着身份越俎代庖,还真是毫不客气。
见众人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乔昭忽然绕过何氏,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那时候我就是在这里站着,二姐伸手打过来。”
黎娇不由冷笑:“黎昭,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信口雌黄?我当时被大姐扶起来,手脚都疼得不行,哪里还有力气打你?大姐,你说是不是?”
黎娇咄咄逼人的语气令黎皎心中不快,可她们之间没有本质的矛盾,她对黎娇的不喜只是源于性格不合,而对黎昭的不喜,那是与生俱来。
这个时候,黎皎不用犹豫就做出了选择:“是的,当时我就是在这里把二妹扶起来的,然后二妹就坐下了。”
为了增强可信度,她特意把当时的站位指了出来。
“大姐的意思是说,二姐根本没过来?”乔昭心平气和问。
少女平静的语气让黎皎无端生出几分危机感,可话说到这里根本没有回转的可能,她也想不出眼前的少女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便心一横道:“对,二妹坐下后我就一直守着她,我们怎么可能过去?”
见局势已定,黎娇心中畅快,冷冷看着乔昭道:“三妹,你把我害得这么惨,当着长辈们的面认个错就这么难吗?真是没教养!”
这话一出,邓老夫人脸上火辣辣地疼。
把闺女当眼珠子的何氏大怒,脱口而出:“谁没教养?小丫头片子说话这么难听,我看你全家才没教养!”
乔昭:“……”
从没见过何氏这一款,一脸懵逼的乔姑娘心情格外复杂,就连黎皎都恨不得堵上这位继母的嘴。
全家没教养?这不是连乡君都骂进去了?要是乡君一生气,以后那些贵女圈子的宴会不再带着西府的姑娘去,那可怎么是好!
邓老夫人生无可恋看了儿媳妇一眼。
咳咳,虽然这话她觉得有那么一点点道理,可你别说出来啊!
姜老夫人脸都气绿了。
她没教养?
一个土财主家的女儿居然敢这么说话?
姜老夫人长出一口气:“弟妹,趁孩子还没彻底长歪我可以管教一番,至于别的,你看着办吧。”
这是在说何氏已经无可救药,她连理会都不屑于。
乔昭唯恐便宜娘亲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高声道:“我再问一遍,两位姐姐真的一直没过来?”
黎皎莫名有些不安,没吭声。
黎娇则高声道:“嗓门大你就有理啊?再说一百遍也是这样,我们没过去,没过去!”
乔昭忽然一笑,往旁边侧了侧身子,露出一座牡丹花开的琉璃屏风来。
这年头,姑娘家闺房里的屏风大多是木头镶边的各式绣屏,像乔昭屋子里摆着的这种琉璃屏风并不多,特别是在黎府,那是独一份,乃是何氏送给宝贝闺女的生日礼物。
琉璃屏风上花开正艳,色彩斑斓,众人一时看不出端倪来,只觉乔昭这举动莫名其妙。
嗯,这些人观察力都一般。乔姑娘默默想。
她干脆伸手指出来:“伯祖母,祖母,你们看,这里有半个手印,还带着血。”
这话一出,室内诡异一静。
黎娇猛然看过去,在琉璃屏风缤纷色彩的间隙里,终于看到了半个模糊的血手印。
黎娇死死咬住了嘴唇。
黎皎脸上血色则褪了个干干净净。
她们咬定了说没过去,那屏风上的血手印是从哪里来的?
两个姑娘都不蠢,这个时候自然明白被人逮到了实实在在的证据。
突如其来被揭穿了谎言,二人一时有些发懵。
站在角落里的五姑娘黎姝则如第一次认识乔昭一般,悄悄瞪大眼睛瞄着她。
她记得清清楚楚,二姐受伤后场面一直很混乱,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到一个小小屏风上,三姐怎么会发现屏风上的手印?
她仔细回忆,猛然想了起来。
二姐打三姐时,三姐躲开,二姐的手打在了屏风上,当时三姐顺手扶了屏风一下。
天,难道就那么顺手一扶三姐就看到了,还挖坑让大姐二姐主动跳进去?
黎姝一双眼瞪得更大,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三姐好厉害,以后再也不敢说三姐坏话了!
沉默过后,姜老夫人极缓慢地看向亲孙女黎娇。
黎娇垂死挣扎:“那也不能证明是我的,谁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乔昭平静打断她的话:“每个人手上纹路都是不一样的。”
这种常识居然不懂?
乔姑娘心中吐槽。
第36章 散场
黎娇下意识低头,去看受伤的右手。
“二姐,对不对?”
黎娇一颗心沉了下去,可这么多年她在姑娘们中是头一份,从没被逼到这么憋屈的境地中,当下恼羞成怒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每个人手上纹路都不一样,从没听说过!”
乔昭被这姑娘的无理取闹弄愣了,叹道:“二姐不懂也很正常,毕竟人的资质有别。”
如果是她,被人打败了就干脆认输,这样子明明更难看,这么浅显的道理这姑娘不懂吗?
“资质有别?你,你是说我笨?”黎娇立刻反应过来,迎上乔昭“孺子可教”的眼神,大怒,“你再说一遍——”
“住口!”姜老夫人喝道。
场面顿时一静,黎娇白着脸看向姜老夫人,软语喊道:“祖母——”
她知道祖母虽然疼爱她,可要是在外面丢了脸,那是不会轻饶的。
姜老夫人目光从黎娇面上滑过,落在大姑娘黎皎面上。
黎皎站得笔直,身体紧绷,大气都不敢喘。
今天的事处处透着邪门,黎三是怎么把她们两个全绕进去的?
不对,自从黎三回来,似乎就和以前大不一样了,难道说人遭大难真的会变聪明?
姜老夫人一声咳嗽让黎皎打了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
“弟妹,二丫头……不懂事,我这就把她领回去好好教训!”姜老夫人说出这句话,直比别人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还难受。
事情已经很明白不过,再追问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
邓老夫人抖了抖眉毛。
闹了半天,敢情是二丫头飞扬跋扈在先,冤枉人在后啊!
“还是乡君看得明白,趁着孩子还没长歪必须要好生管教啊。”邓老夫人拉长了声音道,把姜老夫人刚才的话原数奉还。
姜老夫人气得手抖,偏偏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邓老夫人却不打算这么算了。
西府再没地位,她也有两个当官的儿子呢,莫非别人的孙女是宝,她的孙女就是草?
邓老夫人使了个眼色给何氏。
在两位老夫人心中和棒槌差不多的何氏这一刻福至心灵,居然瞬间懂了婆婆的意思,附和道:“可不是嘛,乡君您不知道,就在刚才桂妈妈给二姑娘脱鞋,还被二姑娘一脚踹了个跟头呢。”
“真有此事?”这个时候姜老夫人顾不得计较何氏的态度,面色阴沉问黎娇。
黎娇吓得脸发白,直往母亲伍氏怀里躲。
一直当壁花的桂妈妈慌忙赔罪:“都是老奴粗手粗脚,二姑娘教训得对。”
看着请罪的桂妈妈,姜老夫人整个人都不好了,狠狠瞪伍氏母女一眼,再也没脸呆下去,豁然起身道:“回府!”
“老夫人,娇娇的脚——”
“死不了,让人背回去!”
姜老夫人忍怒回到东府,把五姑娘黎姝打发回屋,一拍桌子:“混账东西,给我跪下!”
老夫人的话黎娇不敢不听,忍痛从婆子背上爬下来,狼狈跪在地上。
伍氏看着心疼不已,忍不住喊道:“老夫人——”
姜老夫人怒火高涨:“伍氏,你把女儿养成这个样子,还敢替她求情不成?”
“儿媳不敢。”伍氏扑通一声也跪下了。
这时大丫鬟上了茶,姜老夫人接过来啜了一口,茶水不冷不热的温度让她心中稍稍舒坦了些,放下茶盏,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母女二人,缓缓开了口:“娇娇,我以前都是怎么教你的?”
黎娇低着头眼泪直掉:“祖母,我知道错了。”
“那你说说,错在哪里?”姜老夫人端起茶盏。
“我不该撒谎冤枉黎三,更不该管不住自己的脾气,随意对下人动手——”黎娇一边检讨一边观察姜老夫人神色,见老太太一只眼睛白雾茫茫,另一只眼睛目光森然,顿时说不下去了。
“错!”
姜老夫人把茶盏往茶几上重重一放,瓷器与木桌相撞,发出咚的一声响,仿佛鼓槌落在黎娇心头,让她一颗心随之一颤,更是惊惧。
“你第一错,错在没有那个脑子就不要随意给人挖坑,既然挖了坑就务必把人埋好让她再无翻身的机会,而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第二错,错在用最粗鲁的法子惩罚下人,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你是生怕传不出去飞扬跋扈的恶名吗?第三错,错在既然已经一败涂地,没有干脆认输反而胡搅蛮缠,把大家闺秀的气度丢了个一干二净!”
黎娇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姜老夫人,听得目瞪口呆。
“知道了吗?”
“知道了。”
看着发懵的孙女,姜老夫人暗暗摇头。
她这个孙女天生急性子,平时记着她的教导还能勉强摆出端庄娴雅的样子,一旦遇到事立刻就绷不住了。
真是烂泥——
想到这里姜老夫人立刻打住。
她的孙女就算真的是烂泥也要调教成美玉,再怎么样也比西府的强!
“行了,伍氏,带着娇娇下去吧。以后娇娇每天抄两个时辰的佛经,修身养性!”
“老夫人,时间是不是——”
姜老夫人狠狠刮了伍氏一眼:“她是伤了脚,不是伤了手!佛诞日眼看就要到了,你难道不希望她露脸?”
“是,儿媳知道了。”
伍氏带着黎娇退出去,黎娇眼前阵阵发黑。
两个时辰,除去上学时间,她岂不是连沐浴的时间都没了?
雅和苑的西跨院里,东府的人走后,立刻空荡了不少。
黎皎暗自吸了口气跪下来:“祖母,母亲,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请你们责罚!”
何氏忍不住骂:“你小小年纪真是恶毒,红口白牙帮着旁人污蔑你妹妹!”
黎皎浑身一颤,似是不堪重负,一张鹅蛋脸雪白雪白的,垂眸道:“是我今日心情太差,才一时想左了,母亲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无论母亲如何处置,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她说着,以额触地,重重磕了一下。
“还不扶大姑娘起来!”邓老夫人本来正生着气,一见黎皎如此却不忍心了。
没娘的孩子日子总是艰难些,老太太难免偏疼。
大丫鬟青筠忙把黎皎扶起,就见她额头青了一片。
第37章 长者赐
邓老夫人目光落在那里,叹了口气:“祖母知道你被退了亲,心里不痛快才一时想岔了,以后再不可如此,尤其是帮着旁人踩一个府中的姐妹,更是要不得。”
当着众人的面,邓老夫人一番话说得黎皎面红耳赤,讷讷道:“孙女记住了。”
见邓老夫人神色缓和,她悄悄松了口气。
邓老夫人咳嗽一声道:“以后每日下了学就认真抄佛经吧,今年佛诞日别再落在别人后面。”
往年她是不在乎这些的,可东府那位大嫂未免太过强势了,不争口气磕得她牙酸,还真以为西府是软柿子呢。
黎皎快步走到乔昭面前,伸手去拉她的手:“三妹,都是我不好,明知道你被拐后吃了不少苦,我的事与你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还是忍不住迁怒你,你就原谅姐姐一时鬼迷心窍吧。”
“三丫头——”邓老夫人开了口。
乔昭抽出手,在黎皎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没关系。”
她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而小姑娘黎昭恐怕是绝不会原谅的。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呐,那就来日方长好了。
乔昭抬眸:“祖母叫我?”
邓老夫人一时忘了接话。
她本以为这个孙女会抓着这一点不依不饶,非要她处置大丫头,如今这丫头这么说,反而弄得她不好意思了。
为什么有一种恶祖母的感觉?
邓老夫人莫名有些心塞,清了清喉咙道:“昭昭啊,今天委屈你了。祖母有一块锦鲤戏莲的端砚,还是你祖父留下来的,回头给你送来,以后好好练字。”
黎皎猛然抬头看向邓老夫人,难掩心中震惊。
两府的姐妹中,骑射工夫她自认不如黎娇,论琴棋书画没人能越过她,平时不过是怕黎娇嫉妒才收敛锋芒罢了。
祖母手中那块端砚她中意很久了,还曾试探着讨要过,当时祖母没接话,她想着那是祖父留下来的遗物,祖母爱惜不愿给人,只得作罢,没想到祖母今天竟然给了黎昭!
看来祖母心中是认为黎昭很委屈的,这可真是不公平,平日里她受了那么多委屈,祖母已经习以为常,不过是略微回护她罢了,而黎昭就受这么一次委屈,竟然这样安抚她。
祖父的遗物,她不信黎三敢伸手!
黎皎竭力保持着平静,微笑去看乔昭。
乔昭冲邓老夫人欠身,露出真切的欢喜:“那就多谢祖母了。”
黎皎瞪大了眼。
她怎么好意思就这么收下?
此刻别说黎皎,就连何氏都有些无所适从,而二太太刘氏更是把一条帕子搅来搅去揉成了腌菜。
见乔昭痛快收下,邓老夫人反而开怀不已,笑眯眯道:“那等一会儿就让青筠给你送来。行了,这满地的碎瓷片赶紧收拾一下,咱们都散了吧。”
黎皎回到东跨院,对着雕花梳妆镜端详着额头的一片乌青,心中气苦,抄起桌面上的胭脂盒子便要摔下去,手刚抬起又放下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砸东西的事情传出去太难看。
黎皎把胭脂盒子放下,伏在梳妆台上哭了。
要是母亲还在,她绝不会受这些委屈,过这种日子……
“我的姑娘,这是怎么了?”
“奶娘——”黎皎扑进了妇人怀里。
妇人一看黎皎额头的青紫,心疼不已,忙给春芳使了个眼色。
春芳会意,抬脚就去找三公子了。
黎辉一听黎皎受伤,急匆匆赶到东跨院,一见黎皎的模样大怒:“大姐,你额头怎么青了?”
黎皎不语,他冷笑:“我知道了,定然是黎昭害的,是不是?”
他转身欲走,被黎皎拉住:“不是,这一次是我不好——”
黎辉哪里听得下去,扒开她的手直奔西跨院。
阿珠做事利落,已经把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何氏一直没走,正揽着乔昭说话:“昭昭啊,那砚台你怎么就张口收下了?娘手里有钱,你想要什么样的娘都可以给你买,那砚台可是老夫人的宝贝,你这么痛快收下,娘担心——”
乔昭笑笑:“娘不必多想。长者赐不敢辞,祖母不是讲虚礼的人,她乐意给,我乐意收,这样不是很好?”
“这样啊,那就好。”
女儿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三公子,您怎么不等通报就往里面闯啊?”屋外传来冰绿的尖叫声。
乔昭很想捂耳朵,心道这丫头声音真独特。
何氏正欲站起来看个究竟,黎辉已经闯了进来。
看着盛怒的少年,乔昭默默想,黎府的姑娘和公子很喜欢闯人闺房啊。
“太太也在?”黎辉一怔。
何氏皱眉:“三郎,你这样风风火火闯进你妹妹屋子,要干什么?”
黎辉全然不惧这位继母,冷冷道:“太太在这里正好,我倒是要问问,大姐怎么会受伤的?黎三,是不是你又欺负她了?”
何氏是个沉不住气的,一听大怒:“混账,明明是那黑心的欺负昭昭!”
黎辉后退一步,冷笑:“真是颠倒黑白——”
何氏还要开口,被乔昭拉了一下。
“事情到底怎么样,三哥何不去找大姐问个清楚?”
黎辉怒极反笑:“哼,大姐心善,就算被欺负了还会为你遮掩,我眼睛不瞎,瞧得清清楚楚呢!”
乔昭只觉来到黎府这两日热闹极了,让人心生倦烦。
她叹了口气,干脆道:“大姐为何受伤,祖母很清楚,三哥去问祖母吧。我累了,就不招待三哥了。”
不等黎辉有所反应,她便扬声道:“冰绿,请三公子出去。”
“三公子,请吧。”几次三番被人闯进来,冰绿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心道早知道当贴身丫鬟是个体力活,当初应该跟着三叔学胸口碎大石的,那样看谁还能推开她乱闯!
黎辉不愿和一个小丫鬟拉拉扯扯,又碍于何氏长辈的身份很多话不好说,冷笑一声扭头就走,直奔青松堂。
“祖母,大姐受了委屈只知道躲在屋子里哭,您可要替她做主呀。”进了屋子,黎辉把所见说了一通,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请求。
邓老夫人放下茶盏,看着眉清目秀的宝贝孙儿,神情颇为复杂。
第38章 砚台
“今天的事,确实是你大姐做得不对。”
“祖母!”
面对唯一的宝贝孙子,邓老夫人难得脸一板,问他:“辉儿,你是不是跑你三妹那里兴师问罪了?”
黎辉不服气地抿着嘴不说话。
邓老夫人摇摇头:“辉儿,事情的来龙去脉你都弄清楚了?”
“有什么不清楚的,大姐额头紫青了一片——”
“那只是结果,原因呢?你可问了?就凭着以往的经验,你就去找你三妹算账,还跑来找祖母给你做主?”
黎辉握了握拳。
“辉儿,你也不小了,以后这样沉不住气可不行,咱们西府就你一个男孩,将来还指望你把这个家撑起来!”
黎辉冷静了些:“祖母,我知道了。那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雅和苑发生的事涉及两位姑娘的品格,着实不大光彩,邓老夫人作为长辈本来不好多说的,可她瞧着孙子性子如此跳脱,便顾不得了,摒退了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把事情经过细细讲了一遍。
邓老夫人讲完,问黎辉:“祖母说你沉不住气,可有说错?”
黎辉面红耳赤,低头道:“祖母教训得没错,今日确实是我鲁莽了。不过您不要怪大姐,她本来拉住我说是她不对的,是我没听进去——”
“你大姐心情不好,祖母能理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邓老夫人抬手摸摸黎辉的头,满是慈爱,“去吧,向你三妹赔个不是。她以往年纪小,性子骄纵些,这次回来祖母冷眼瞧着已懂事多了。你是当哥哥的,要大度些。”
他才不要当那个死丫头的哥哥呢!
黎辉这样想着,还是应道:“是,孙儿这就去向三妹道歉。”
一码归一码,做错了事,他认。
邓老夫人老怀大慰,扬声道:“青筠,东西收拾好了吗?陪着三公子走一趟。”
黎辉一脸不解。
邓老夫人含笑解释道:“你三妹今日受了委屈,我把那方锦鲤戏莲的端砚给了她,正好送过去。”
“祖父那方端砚?”黎辉惊呼。
“嗯。”
黎辉晕乎乎随着青筠出去了,走到半路暗想:祖母把那方砚台给了黎昭,父亲知道吗?
乔昭才送走了何氏,就听丫鬟禀告说三公子与青松堂的大丫鬟青筠一道来了。
居然没有闯进来,看来老太太给他讲明白了。
“请他们进来。”
片刻后黎辉走进来,迎上乔昭平静的脸,颇为尴尬。
他目光游移,挪到一旁,红着脸道:“三妹……今天是我不对,误会了你,我……向你道歉……”
乔昭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淡淡笑道:“三哥诚心道歉,那么我接受。”
素手芊芊,握着雨过天青色的冰纹茶杯,黎辉头皮发麻。
茶水里该不会放了泻药吧?
迎上乔昭黑葡萄般的眸子,黎辉一咬牙把茶杯接过,仰头喝了。
道完了歉,黎辉颇不自在,放下茶杯匆匆走了。
候在外间的青筠把砚台交给乔昭,跟着离去。
乔昭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下子总算安静了。
她打开包裹砚台的软布,露出一方光滑温润的砚来。
莹白的手指从砚上掠过,乔昭点点头。
摸起来是好砚,可见老夫人是用心补偿受委屈的孙女的。
想想何氏,再想想邓老夫人,乔昭笑了。
黎府的生活似乎也没那么糟。
面对一方好砚,她来了兴致,偏着头敲了敲砚台,听它发出的声音。
“姑娘,老爷来了。”
随着冰绿的禀告,黎光文一脚踏了进来。
少女侧着头,调皮地轻敲砚台,黎光文大惊:“快住手!”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迎上乔昭错愕的眼神,强忍着把砚台劈手夺过来的冲动,板着脸教训道:“老夫人赏你的砚台是难得的宝贝,怎么能如此轻率对待?”
乔昭眨眨眼。
她哪里轻率了?她明明很负责的。
乔昭把砚台放下来。
“轻点,轻点!”黎光文目不转睛盯着乔昭的手,见她放好了,这才松了口气,批评道,“怎么能胡乱敲呢?”
乔昭好笑不已:“父亲,我在听音辨质。”
“听音辨质?”黎光文摆明了不相信以往不学无术的女儿懂这个。
“是呀,端砚以木声为上,瓦声次之,金声为下,祖母送我的这方砚台是好砚呢。”
黎光文颇为惊奇看了乔昭一眼,忽然觉得闺女顺眼不少:“当然是好砚,这是你祖父用过的。当年——”
当年他求了半天,母亲都没给他呢,如今居然给了他女儿……
黎光文心情颇复杂,看了砚台一眼又一眼。
好想要怎么办?
父亲大人眼中的渴望太明显,乔昭把砚台推过去:“父亲若是喜欢,就送给您吧。”
“不行不行。”黎光文连连摇头,义正言辞道,“这是你祖母赏给你的,怎么能转赠他人?昭昭,以后你定要勤加练字,才不辜负你祖母的期待。”
“这样啊,我知道了,以后定会物尽其用。”
黎光文欣慰点头,盯着砚台恋恋不舍。
乔昭嫣然一笑:“不如这样,父亲给我讲个有趣的故事,我把砚台借给父亲把玩几天,就当是女儿略尽孝心了。”
黎光文眼睛一亮,随后又暗下去:“咳咳,为父哪里会讲故事。”
他这样正经严肃的人,怎么可能会看年轻人喜欢的话本子。
乔昭暗暗点头。
不会就好,她就知道这位父亲大人会这么说。
乔昭终于把真正的目的说出来:“那父亲给我讲讲外面发生的趣事也可以呀。”
想要阿珠与府中下人们打成一片是需要时间的,可她现在迫切想知道外面的事情,那么从在朝为官的黎大老爷这里打探消息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本来还想着再去找父亲大人下一盘棋呢。
“外面的趣事?”黎光文皱眉想了想,叹气,“趣事没有,倒是有一桩惨事。”
“什么惨事?”乔昭一脸好奇,心却揪紧了。
“乔先生你知道吧?我记得以前你娘还曾专门买来乔先生的字帖让你临摹的。”乔先生书画双绝,就有书坊拓下他的字印成字帖售卖。
“嗯。”
“乔先生一家遭了大火,只有乔公子兄妹活了下来,如今正住在寇尚书府上呢。”
乔昭眼睛骤然湿润。
忧心多日,她终于得到了家人一星半点的消息!
第39章 字
“住在寇尚书府上啊——”乔昭喃喃道。
她果然没有猜错,大哥若是进京,定然会去找外祖父。
也不知此时大哥是否已经得到了她身故的消息。
“今天寇尚书请旨彻查乔家大火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圣上已经任命了钦差前去嘉丰查探。”见女儿听得认真,黎光文乐得多讲一些。
“任命了哪位大人当钦差?”乔昭脱口问。
黎光文含笑道:“正是你东府的大伯父啊。”
乔昭手臂上瞬间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皇上任命刑部官员为钦差大臣前去探查乔家失火一事乃在情理之中,而东府的大伯父黎光砚现任刑部侍郎,正是外祖父的下官。
她由乔氏女变成了黎氏女,如今的亲人负责去调查前身之事,这样的巧合,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昭昭,你怎么哭了?”黎光文讲完,愕然发觉次女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乔昭无法说出缘由,只得道:“父亲讲得好,我感动的。”
黎光文心肝一颤。
居然这样就被感动了,原来次女的要求这么低!
他忽然有些惭愧这些年来对次女的冷眼相待,就差拍着胸脯保证:“昭昭以后还想听故事了,就来找为父。”
乔昭眼睛一亮,声音是天生的娇软:“太好了,多谢父亲!”
黎光文揣着砚台飘飘然往外走时忍不住琢磨:真没想到,他还有讲故事的天赋!
待屋内清静下来,乔昭抬脚去了西次间。
西次间布置成了书房,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临窗还摆着一架古琴,已是落了灰尘。
她拿起摆放在书案上的一叠纸,纸上字迹清秀挺拔,格外干净漂亮,正是才抄写一部分的佛经。
乔昭看了一眼,吩咐阿珠:“去取一个火盆来。”
冰绿快言快语:“姑娘,阿珠才来,哪里知道火盆收在什么地方,还是婢子去取吧。”
见主子点头,冰绿瞟阿珠一眼,欢欢喜喜出去了。
乔昭并不在意。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只要守住必要的底线,便无伤大雅。
不多时冰绿拿了个火盆过来,笑盈盈道:“之前是霜红收起来的,险些忘了放在哪儿。”
阿珠默不作声去了东稍间捧了烛台回来。
冰绿撇嘴:“大白天的你拿这个做什么?”
阿珠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姑娘需要。”
“姑娘——”冰绿扭头去看乔昭。
乔昭颇意外阿珠的细心,笑道:“我确实需要。”
此时是春日,她用到火盆,那么必然是需要烛火的。
冰绿一听,警惕瞪了阿珠一眼。
这外来的心眼忒多,真是讨厌!
阿珠淡定移开眼。
乔昭点燃蜡烛,把那叠纸凑到火舌上。
冰绿骇了一跳,扑过去抢救:“哎呀,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呀?”
奈何火舌太厉害,一叠纸转瞬烧起来,乔昭随手丢进火盆里,很快就燃成了灰。
冰绿心疼不已:“姑娘,您怎么把好不容易抄写的佛经烧啦?”
“写的不满意。”乔昭温和解释。
冰绿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睛:“这还不满意?姑娘,婢子觉得您写得好极了。”
她想了想道:“比老爷的字还好看!”
“光好看是不成的。”乔昭冷眼瞧着火盆里连火星都没了,只剩下一堆灰烬,这才吩咐两个丫鬟,“你们收拾一下就出去吧,我在这里抄几篇佛经。”
“是。”
两个丫鬟把书房收拾干净退出去,乔昭铺纸研磨,出了一会儿神,提笔写起来。
一个个潇洒飘逸的字如耀眼的花,依次在她款款绽放,是与先前被烧掉的佛经全然不同的字体。
不知过了多久,乔昭放下笔,目光落在纸上,神情怔然。
这是极像祖父的字呢,这样一来,无论中途有什么阻碍,她一定会如愿见到那位大长公主的。
街上人声喧嚣,临街的五福茶楼的雅间里却很清净。
池灿叫了一壶茶,临窗而坐,自斟自饮。
不多时走廊里响起脚步声,片刻后杨厚承推门而入,大大咧咧在池灿对面坐下来,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灌下。
“牛饮!”池灿嗤笑。
杨厚承全然不在意,把茶杯一放,叹道:“又没逮到姓邵的那家伙,他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池灿一听就不乐意了,绷着脸道:“真是贵人事忙。”
杨厚承心中偷笑,没约到人池公子生气了。
不想见好友发飙,他忙解释道:“可不是嘛,我问了侯府的下人,说他要去接亡妻的棺椁,这一去说不好要几天才能回呢。哼,说走就走,也不知道给咱们传个信儿!”
“嗯……这也是正事。”池灿听了原因,别别扭扭道。
“是呢,我也这么想。对了,怎么不见子哲?”
提起这个池灿便笑了:“今天他妹妹生辰,他要留在府里招待表兄弟们。”
杨厚承一听,挤挤眼:“我看是表姐妹吧。”
三人是自小玩到大的朋友,当然知道朱五公子的烦恼,固昌伯府的那位表妹一直缠朱彦缠得紧。
想到朱彦此刻的处境,两位损友毫无同情心,喝着茶水闲聊了一会儿便散了。
池灿一回到长容长公主府,小厮桃生就禀告道:“公子,冬瑜姑姑传话说,长公主请您去一趟书房。”
“知道了。”
池灿换了一身家常衣裳,这才不紧不慢去了书房。
“母亲唤儿子何事?”他说完,目光下移,落在长公主面前书案上摊开的那副画上。
长容长公主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面前的画。
她的手指修长饱满,涂着鲜红的丹蔻,晃得池灿心头烦闷。
长容长公主目光缓缓落在儿子面上,把他极力忍耐的神色尽收眼底,反而愉快地笑了:“灿儿,原来那日你没有说谎,这幅画果然是找人临摹的。”
池灿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当日他带着怒火说出那番话,母亲明显是不信的,今日又为何——
长容长公主手指轻点画卷:“是作画的纸。”
池灿瞬间明白过来。
是了,鸭戏图是乔先生早年作品,若是真迹,收藏之人再爱惜纸张也不会如此新。
长容长公主再次开口:“我很好奇,临摹此画的是何人?”
第40章 毁坏
池灿当然不会提及乔昭,懒洋洋道:“不知道,萍水相逢而已。”
长容长公主显然不信儿子的话,涂得鲜艳的唇弯起冷笑:“萍水相逢,你会找他帮忙?”
儿子的性格她了解,不是真正可信之人,他是不会开口相求的。
迎上长容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眼神,池灿忽然有些恼,甩下一句“母亲不信就算了”,掉头就走。
他才没有求人帮忙,是那丫头上赶着才是。
盯着儿子消失在书房门口的衣角,长容长公主唇畔笑意收了起来,忽然扬手,刺啦一声把面前的鸭戏图撕了。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女官冬瑜饶是见惯了长容长公主阴晴不定的性子,此刻亦忍不住惊呼:“殿下——”
书房外的长廊上,池灿脚步一顿,猛然回身重新走进书房。
他站在门口处,面罩寒冰盯着长容长公主手中断了半截的画,冷气由内向外冒出来。
紧跟在后的小厮桃生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装死。
池灿一句话不说,就这么直直望着长容长公主。
他眉眼精致如画,盛怒时依然风采绝伦。
长容长公主见了只觉刺心,把那已经毁了的画往他脚边一丢,凉凉道:“既然是赝品,画得再逼真我也不稀罕,灿儿应该明白。”
池灿站了一会儿,气得雪白的脸渐渐有了些红晕,弯腰捡起脚边的画,淡淡道:“是,儿子明白了。”
他捏紧了画转身便走,大力关门的声音咣当一声传来,震得屋内书案上的紫檀木雕花笔筒都颤了颤。
室内气氛死寂,许久,女官冬瑜小心翼翼开口:“殿下,您这是何必呢?”
偌大的长公主府,这样的话只有冬瑜敢说。
长容长公主沉默良久,低垂的睫毛颤了颤,问道:“怎么,你替他抱不平了?”
“奴婢不敢。只是您明明很疼公子的——”又何必把母子关系弄得如此剑拔弩张?
后面的话冬瑜没敢说出口。
长容长公主意味索然摆摆手:“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冬瑜欠身行礼,出门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池灿大步流星回到自己住处,抬手扫飞了边几上的一只描金美人斛。
跟在后面的小厮桃生飞起把价值不菲的美人斛抱在怀里,暗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把抢救下来的宝贝放到离池灿最远处,这才走回来,腆着脸笑道:“公子,您喝茶吗?”
“不喝!”池灿抬脚走至桌案边坐下,把一直攥在手中的画平摊开来。
长公主撕起画来毫不留情,这样一幅几可乱真的鸭戏图放到外面千金难求,此刻却四分五裂,犹如被五马分尸了一般。
池灿一点点把撕成几片的画拼凑在一起,抬手轻轻抚了抚裂痕处。
桃生站在一边,很明显感觉到主子的不开心,悄悄叹了口气,开口道:“公子,您要是喜欢,小的去古玩市场寻一寻,说不准能碰上乔先生的真迹。”
“不必了。”池灿断然拒绝,目光落在画中断桥处,深沉幽暗,令人看不透情绪。
桃生伸着脖子看毁坏的鸭戏图,暗暗替主子抱不平:长公主未免太不近人情,主子不小心弄污了乔先生的画,唯恐长公主不开心,特意前往嘉丰求画,结果画求回来了,长公主毫不犹豫就给撕了。
啧啧,哪有这么喜怒不定的娘呢?
桃生悄悄瞥了池灿一眼,心道:难怪主子脾气也越发喜怒不定了,这是近墨者黑啊。
“可惜了。”池灿喃喃道。
桃生小心翼翼端详着池灿的神色,提议道:“要不,您还找作这幅画的先生再作一幅?”
“先生?”一直神情冰冷的池公子神色忽然有了变化,挑眉睇了桃生一眼。
那一眼,让桃生忍不住腿发软。
公子,您这么漂亮的眼睛实在不适合这样看人啊!
至今依然抵挡不住自家主子美色的某小厮晕乎乎笑了:“公子告诉小的那位先生在哪里,小的替您去办!”
“你想去?”
桃生大力点头表忠心。
“休想!”不知想到什么,池灿突然笑了,目光触及四分五裂的鸭戏图笑意又忽地收起,神情总算缓和几分,淡淡道,“取一个上好的匣子来。”
“嗳。”能当上池公子的贴身小厮这点眼色还是有的,桃生很快取来一个紫檀木的长匣子。
池灿最后看了鸭戏图一眼,把画装进了匣子里。
桃生摊手等着公子把匣子放入他手中,却发现主子起身把匣子收了起来。
迎上小厮呆呆的表情,池灿脸一板:“此事不得对别人提。”
说完,他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朱五、杨二他们。”
桃生伸手放在嘴边,做了个缝嘴的动作,大声表决心:“小的死也不说!”
池灿:“……”
小厮这么蠢,心情居然莫名好了点。
嗯,以后或许有机会找那丫头再画一幅,谁让画毁了呢。
京郊官道上,一位白衣青年纵马驰骋,路两旁的繁茂花木飞快向后退着,仿佛再美的景物都无法在他心头稍作停留。
行至拐角,他忽然从马背上纵身而起,抽中腰间长刀挥向某处。
伴随着白马长嘶声与刀剑相击的清脆碰撞声,树旁转出一位玄衣男子。
白袍青年一双眸子黑湛湛如被高山雪水沁润过的黑宝石,明亮干净,落在忽然冒出来的玄衣男子面上,问:“阁下是什么人,从出了城门似乎就一直跟着在下?”
玄衣男子收回长剑,笑道:“阁下误会了,在下只是路过,碰巧而已。”
白袍青年目光落在玄衣男子收回剑的手上,薄唇抿起,挑眉问道:“锦鳞卫?”
玄衣男子颇为意外,见白袍青年神色平静,自知扯谎会落了下乘,干脆光棍地笑了:“将军好眼神,不知是如何认出在下的身份?”
“握刀的姿势。”邵明渊目光平静扫了玄衣男子腰间长剑一眼,“阁下虽然拿的是剑,但拔剑的角度和位置,最合适的武器只有一种——绣春刀。”
邵明渊说完,深深看玄衣男子一眼:“现在阁下能说明跟着在下的目的了吧?”
第41章 大雨
玄衣男子轻笑出声:“在下江远朝,江大都督手下排名十三。既然将军认出了我的身份,怎么还问这个问题?”
江远朝刚刚回京,目前还没去衙门,不过以后同在京城与邵明渊打照面在所难免,此刻再隐瞒身份没有任何必要。
邵明渊微怔,随后点头:“是,在下多此一问了,告辞!”
他说完纵身上马,冲江远朝抱拳,竟是浑不在意的态度。
江远朝同样心中一动。
他一直以为这位大梁赫赫有名的将星凶狠有余机智不足,如今看来倒是错了。
仅仅通过拔剑的姿势就能猜出他的身份,且对令人闻风丧胆的锦鳞卫的跟随无动于衷,这足以说明此人智慧心胸都非常人可比。
这样的人,居然没能保住自己的妻子,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内情?
江远朝想到那个生命之花已然凋零的女孩子,心头酸涩,只恨北地是多年战乱之处,锦鳞卫鞭长莫及,对她落入敌人手中的真相无法一探究竟了。
“将军多虑了,在下其实是去郊游。”见邵明渊策马欲走,江远朝笑着道。
“呃,春光正好,江大人好雅兴。”邵明渊淡淡道。
众所周知,锦鳞卫指挥使江堂手下的十三太保都随他姓江。
江远朝眉眼含笑,衬得他温润如玉:“春光正好,将军也去郊游吗?”
从邵明渊的眼神他就可以看出来,这样的人没有被权利完全熏染,所以,面对杀妻一事是不可能不愧疚的吧?
他就是想看他愧疚难受的样子,谁让他护不住他心动过的姑娘!
邵明渊的神色果然有了变化,仿佛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湖里,打破了波澜不惊的平静,微皱的湖面显出几分柔软与落寞:“在下去接妻子的棺椁回家。”
“呃,邵将军的妻子是随着阵亡将士的棺椁一同回来的吧?将军真是情深义重。”江远朝嘴角一直含着笑,了解的人知道这是十三爷惯常挂着的面具,不了解的人只会认为语出真心,谁要是当了真,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邵明渊以往并没有和江远朝打过交道,就是此刻,这人出现在他面前,说着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依然让他想不明白缘由,但“情深义重”四个字仿佛一柄利刃,直直插在他心口上,疼痛,又耻辱。
他邵明渊救过千万人,可从那一箭射出的那刻起,这一生注定活在地狱里。
他轻轻牵起嘴角,露出极浅的笑容,望向对面含笑的江远朝:“江大人说笑了,在下告辞。”
邵明渊一夹马腹,早已不耐烦的白马如离弦的箭,飞驰而去。
耳畔的风呼呼作响,打在他的白袍上透骨冰凉,马上的人却浑然不觉,纵马越奔越快。
他与乔氏,第一次见面便是兵临城下,无路可选。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却有夫妻之义。可他却没保护好她,甚至要亲手取她性命。
邵明渊闭了闭眼,只觉呼吸艰难。
骏马踩在路面一处低洼处,颠簸一下,触动了他肋下新伤,疼痛蔓延开来,连多年征战留下的无数旧伤都跟着痛起来。
邵明渊握着缰绳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克制着没有一丝一毫颤抖。
他睁开眼,仰头望了望天上如峰峦般接连起伏的云,心道,要变天了。
每当变天,他的旧伤就会痛起来,精准无误。
有时邵明渊难免自嘲地想,能预料天气变化,这也算受伤后的一个好处了,至少对敌时容易占据天时。
很快春雷惊醒,瓢泼的雨如瀑布倾洒下来,官道上来往的行人车马纷纷寻地方躲避,只有一名白袍青年骑着白马融入了雨幕中。
一辆精致宽大的马车停在路旁,由侍卫团团围护。一只纤纤玉手掀起车窗帘,如花面庞凑到窗口观望雨势,正好白马掠过,踩起的积水飞溅到她面上。
少女惊呼一声,含怒望去,只看到一道白影一闪而逝。
“公主,您没事吧?”车厢中的宫婢骇了一跳,忙拿起软帕替少女擦拭。
少女生了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下颏弧度精致,双颊带着淡淡的粉红,端的是一位绝色美人。她此刻脸上沾着污水,别说是男子,就连替她擦拭的宫婢见了都忍不住要骂刚刚骑马飞驰而过的人是个混账。
此女正是明康帝的第九女,以美貌著称的真真公主。
“龙影,刚刚过去的是什么人?”真真公主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么恶心的事儿,气怒不已。
那么脏的泥水居然溅到她脸上,那人真是该死!
龙影是真真公主亲卫,身手极好,刚刚那道白影在雨幕中一掠而过,依然把面容看了个大概。
站在马车旁的年轻男子走过来,低声道:“回禀公主,属下瞧着,似乎是刚刚凯旋回京的冠军侯。”
“冠军侯?”真真公主蹙眉,对这位如雷贯耳的将军却没什么印象。
她坐正身子,不悦道:“回来本宫倒是要瞧一瞧,这位冠军侯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对本宫竟敢如此无礼!”
一旁的宫婢附和道:“就是,那人太过分了!”
公主这么美的人居然被他溅了一脸泥,是可忍孰不可忍!
“走吧。”真真公主冷声道。
“殿下,是不是等雨势小一些——”
真真公主抬了抬下巴:“不等了,本宫这个样子,如何等得下去!”
精致的马车在雨幕中缓缓而动,艰难前行。
江远朝躲在路旁茶棚里避雨。
茶棚简陋,有些地方漏雨,雨水就串成一串串珠帘,叮咚而落。
江远朝要了一壶热茶不紧不慢喝着,凝望着越发大的雨幕出神。
已经被发现了踪迹,他自然不必悄悄紧跟了。
说起来,他并没有完全骗那位邵将军,这次出城确实只是私事。
他就是想亲眼看一看,她回来时是什么样子。
嗯,这场雨来得及好,冻死那个家伙好了。
江远朝无声笑起来,目光落到渐渐驶近的一辆华盖马车上,眼神闪了闪。
这又是什么人物?马车后跟着的侍卫可不简单。
他正寻思,那辆马车忽然在茶棚前停了下来。
第42章 经书
“要一壶热水。”马车旁的侍卫冒雨走过来,把一块碎银子递给茶博士,强调道,“要热水,不要热茶。”
茶博士一愣,接过碎银子连连点头:“好喽,客官稍等。”
常年守着官道旁的茶棚,茶博士早已见惯了形形色色的贵人们,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以前还有人想在他这茶摊上买酱牛肉呢。
江远朝不动声色喝着茶,就见那年轻侍卫接过茶博士递过的一只大肚白瓷壶转回了马车那里,很快车窗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把白瓷壶接了过去。
锦布窗帘落下,遮住了内里风景。
江远朝收回了目光。
年轻侍卫目光如电看了江远朝一眼,随即站在车窗旁低语几句,因被雨声阻隔,完全听不真切。
很快锦布窗帘掀起,一盆水从内泼出来,与大雨融在一起,那辆车再次缓缓启动。
眼尾余光扫到马车不起眼处的一个标志,江远朝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猜到了车内人的身份。
原来是那位美名在外的九公主,这位公主的一应用具上皆有鸢尾花做标记,还是数年前他从义妹江诗冉那里得知的。
江诗冉是义父的掌上明珠,而义父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奶兄,是以江诗冉与这位九公主算是手帕交。
果然在京城周边,随便遇到个人物都不简单。
江远朝喝完最后一口茶,放下几枚铜板步入了雨幕中。
看来是离开京城太久,许多人、事都已生疏。
雨中,江远朝想了想,掉头沿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这场春雨声势不小,之后一连阴了十数日,佛诞节前一日,终于雨后初晴。
西跨院里的那丛芭蕉青翠欲滴,迎着风慵懒的舒展着枝叶。
乔昭放下笔,起身踱步到窗前休息片刻,转回去见书案上放着的佛经墨迹干了,就吩咐冰绿道:“把这些装好,给老夫人送过去。”
这些日子不用去请安,东西两府的姑娘们亦无人前来挑衅,乔姑娘日子过得颇平静,很快就抄好了一部经文。
“嗳。”冰绿瞧着抄好的经文满心欢喜,抿嘴笑道,“姑娘,婢子敢说,京城里所有姑娘加起来都没您的字漂亮。这一回啊,您的经书一定能入了高僧们的法眼,被送到疏影庵去。”
“嗯,我也这么觉得。”乔昭微笑。
冰绿张了张嘴。
姑娘这种信心十足的语气,真是让人意外又爽!
“想什么呢?”乔昭问。
冰绿回神,眉飞色舞道:“婢子想起以前的事了。那年姑娘临摹了乔先生的字送给东府的大老爷当贺寿礼,结果被二姑娘笑。大姑娘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在得意。还有四姑娘、六姑娘,她们一个个的都看姑娘笑话呢。这下好了,姑娘如今终于练出来了,看谁还能笑话姑娘!”
“是,以后不会了。”乔昭感慨道,伸手捏了捏冰绿的脸,“快去吧,话真多。”
冰绿眨眨眼,脸颊腾地红了。
姑娘总是口不对心,明明喜欢她说话来着。
小丫鬟收拾好抄好的佛经,一扭身跑了。
她快步跑到青松堂,扶着廊柱微微气喘。
青筠出门正好看到,问:“冰绿怎么过来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那日大姑娘与二姑娘在三姑娘那里闹出的事本就有不少下人在场,虽然有关两位姑娘的事没有传到外头去,可府中下人之间早就悄悄传开了。
也因此,青筠隐隐觉得三姑娘不是往日表现得那么简单,对冰绿的态度就客气了些。
冰绿不懂青筠心思,可这些日子在府中行走明显觉得比以往顺当,遂一直心情愉快,闻言笑盈盈道:“青筠姐姐,我们姑娘抄好了佛经,我给老夫人送来。”
“原来是这事,我替你带进去吧。”
冰绿忙摇头:“我想亲自呈给老夫人。”
她还想听听老夫人是怎么夸赞她家姑娘的,回头好说给姑娘听呢,也让姑娘高兴高兴。
青筠听了有些不快,不过她知道冰绿这丫头素来有些愣,不愿与之计较,便道:“那你随我来吧。”
冰绿跟在青筠身后进去时,邓老夫人正歪在美人榻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跪在脚边给她捶腿。
“婢子见过老夫人。”在西府辈分最高的主子面前,冰绿老老实实见礼。
邓老夫人睁开眼,一见是冰绿,眼皮子就一跳,提着心问道:“三姑娘又有什么事儿?”
冰绿一听替主子委屈起来。
老夫人怎么能用“又”呢,她家姑娘明明从来不惹事,都是事惹她!
冰绿把盛放经文的匣子高举,脆生生道:“老夫人,我家姑娘抄好了经书,命婢子送来,请您过目。”
邓老夫人颇为意外。
她虽罚三丫头闭门抄经书,可实在没指望那丫头能老老实实做到,特别是发生了被诬陷的事后就更没想过了,没想到三丫头竟不声不响抄好了?
老夫人给青筠使了个眼色。
青筠从冰绿手中接过匣子,交给老夫人。
“嗯,回去跟三姑娘说,她这次做的不错,我很高兴。”
不管抄的怎么样,态度值得鼓励。
“老夫人,您不看看吗?”冰绿眼巴巴问道。
青筠不由瞪了冰绿一眼。
没规矩的小蹄子,竟敢如此与老夫人说话!
见小丫鬟一脸渴盼,邓老夫人不由好笑,伸手打开匣子把抄好的经文取出来,随手翻阅道:“我看看——”
老太太后面的话卡在嗓子眼里,一双平日里经常半眯的眼睛瞪得滚圆,好似见了鬼般。
青筠骇了一跳:“老夫人,您怎么了?”
上了年纪的人说不准就因为某个由头犯病了,到时候她这样的贴身大丫鬟哪有好下场!
青筠狠狠剜了冰绿一眼,又气又怒:“你给老夫人看的什么——”
莫非三姑娘的字已经丑到把人吓失魂的地步了?
青筠目光落在邓老夫人手中经文上,同样失声。
好一会儿,邓老夫人才回过神来,望着冰绿的眼神颇为复杂:“冰绿,你是不是装错了?”
怎么把名满天下的乔先生的字帖拿来了?
第43章 恩怨分明
冰绿被问得一脸迷糊:“没装错啊,姑娘写好后婢子就直接装起来了。”
邓老夫人听冰绿这么一说,再看手中经文一眼,忍不住抬手揉揉眼。
莫非是她年事已高,老眼昏花?
邓老夫人虽养出来两个金榜题名的儿子,可她并不是什么才女,且守寡这么多年独自拉扯儿子们长大,更是缺了吟诗作对的那根弦,对于书画一道并不精通。可乔先生的字她还是认得的,谁让那位老先生太有名了呢?
“这么说,这就是你们姑娘写的?”
冰绿点头如小鸡啄米:“是的,是的。”只是老夫人语气怎么有些不对劲儿?说好的表扬呢?
小丫鬟正寻思着,邓老夫人已经起身:“去雅和苑!”
冰绿愣了愣。
青筠瞥了她一眼,面带讥笑。
三姑娘为了讨好老夫人真是豁出去了,可也别把人当傻子哄啊,就连她一个丫鬟都能看出来这字漂亮得过分了,老夫人能看不出来?
这样明目张胆的弄虚作假,老夫人不恼才怪!
冰绿稀里糊涂随着邓老夫人回了雅和苑西跨院。
连日阴雨,今日好不容易见晴,乔昭抄完佛经了却一事,于是走出房门在院子里随意溜达。
她走至墙根处,忽然蹲了下来,伸手触摸石榴树下的一株小小野植。
跟在身后的阿珠见那野植小巧肉厚,颇为好奇,不过她生性寡言,自然不会如冰绿一般开口问。
乔昭抬了头,对阿珠笑道:“阿珠,去取花铲来,我给它挪个地方。”
“嗳。”阿珠没有多问,应了一声扭身进了屋子。
邓老夫人走进院子时,正见到小孙女手握花铲蹲在石榴树下挖草。
老太太顿时忘了来意,走过去问乔昭:“三丫头,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倒是觉得这举动没什么,要是被东府那位乡君知道,该声嘶力竭批判这丫头举止粗俗了。
乔昭仰起脸,笑着解释:“我给它挪个地方,它被石榴树挡着长不好。”
邓老夫人不由乐了:“一株野草挪什么地方,生在石榴树下还委屈了它不成?”
乔昭已经把野植完整挖了出来,认真解释道:“石榴好吃,它也很有用处。”
“那你说说,它有什么用处?”
“这是血山草,能止血镇痛的。祖母您说,用处大不大?”
邓老夫人颇为惊奇看了乔昭手中不起眼的野植一眼,更惊奇的是小孙女的见识,不由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个能止血镇痛?”
“来京城的路上,李爷爷教我的。”乔昭平静回答。
她从来没打算伪装成另外一个人。伪装一时易,伪装一生难,如果不能痛快做自己,那么重新活过的意义何在呢?
更何况,还有一个更实在的原因:要伪装的人太蠢,这对乔姑娘来说难度略大。
很多事情如果往好的方向发展时,只要有个合适的理由便很容易被人接受。在大梁,懂得医术的人受人尊敬,远的不说,就是富贵人家府上养的粗通医理的婆子,地位都不是寻常奴仆可比。邓老夫人心中惊奇,却没多想,感叹道:“那位李神医居然还教了你这些。”
乔昭寻了向阳处重新把血山草种下,交代阿珠几句,净过手冲邓老夫人重新见礼:“祖母,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呃——”邓老夫人想起来意,一时有些尴尬。
祖孙二人刚刚还就一株野植愉快沟通过,现在就翻脸是不是不大好?
“咳咳。”邓老夫人清了清喉咙,伸手从青筠那里拿过乔昭抄写的经书,问她,“三丫头啊,你真爱和祖母开玩笑,怎么把乔先生的字帖送过去了?”
乔昭眨眨眼。
看来是小姑娘黎昭的认识出现了偏差,这位老夫人于书画一道并不精通。
乔昭自然不会因为这个看轻了邓老夫人,从她最开始学这些时祖父就教导过她,琴棋书画不过是怡情养性而已,世间学问不可拘泥此道,若是为之走火入魔便落了下乘。
“祖母,乔先生不曾抄过佛经。”乔昭委婉道。
“所以?”这次换邓老夫人眨眼。
“所以,这是孙女抄写的啊,您不是送来祖父留下的端砚,鼓励孙女努力练字嘛。”乔昭理所当然道。
邓老夫人脸色顿时精彩绝伦。
别闹,要是送一方砚台就能写出这样的字来,那京城笔墨铺子里的好砚台早就被一抢而空了。
“祖母您闻,墨香犹在呢。”
邓老夫人真的低头嗅了嗅,淡淡的墨香令她不得不信小孙女的话,看向乔昭的眼神格外震惊:“三丫头,你什么时候练出如此好字来?”
再敢说是因为她送砚台,她可就急了。
乔昭觉得还是要给邓老夫人一个更合理的解释,一脸无辜道:“母亲多年前就买来许多乔先生的字帖让我临摹。”
邓老夫人嘴角抽了抽。
这个她当然知道,可这丫头的字一直不怎么样啊,不然那年为何因为这个遭了东府耻笑?
难道三丫头一直深藏不露?
“三丫头,你既然能写这样一手好字,以前为何没有显露出来?”邓老夫人试探问道。
“呃,不是怕二姐生气嘛,就和大姐一样。”乔昭笑眯眯道。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从来是恩怨分明的脾气,既然大姑娘、二姑娘冤枉起人来驾轻就熟,乔姑娘自然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这话邓老夫人立时信了大半。
多年来东府一直强势,邓老夫人虽不是绵软脾气,可碍于两个儿子的前程,加之唯一的孙子年纪尚小,自然不会与姜老夫人针尖对麦芒。
两府姑娘中二丫头是独一份,被所有人捧着哄着,大丫头琴棋书画分明比二丫头高明,可只要是露脸的时候定然比二丫头稍逊一筹。
邓老夫人这些年瞧在心里,对自幼丧母的大姑娘更是多了几分怜惜。
真没想到啊,原来三丫头也是如此!
老太太伸手拍了拍乔昭肩膀:“以后不必如此了,祖母愿意看着你们都长能耐!”
反正她的大儿子要蹲在翰林院编史书到老了,爱咋地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