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元日
说到别院,就不得不说起听风了。
当日听风被林含章打了一顿后,觉得客栈不安全,便带着那一袋子钱,在外头兜兜转转,打算另寻一个安全私密些的地方。
好在听风机灵,虽然对长安不熟,但也知道像他这样的人,该去哪儿找房子。
这不,不到一日的功夫,他就在南边找了一处二进的院子。
便宜,还隐蔽。
等买好了院子,他立马就给薛玄凌去信,告诉薛玄凌院子所在。毕竟,钱还是薛玄凌的。
屈指敲门三下。
门后响起了脚步声。
“来了来了。”听风打开门,脸上的笑刚刚挂起来,便僵住了。
他看到了薛玄凌身后的林含章,抬手诶了声。
“怎么?”薛玄凌回头,拉过林含章往院子里走,说:“哎什么哎,是自己人,带过来瞧瞧坐坐。”
听风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无他,只因这郎君的眼神实在有些吓人。
林含章老实的由着薛玄凌牵住,没说话,脸上隐约挂了些笑意。
正如听风所说的那样,这院子倒是十分僻静,左右无邻舍,进出有几条巷子岔路,出入隐蔽。
再看院内。
前庭假山林榭,雅致清新,后院除开卧房外,还有多处单独的小阁楼,平日里薛玄凌就算过来也不怕没地方住。
“我给你的钱足够买这宅子吗?”薛玄凌看了一圈后,有些不大信。
“我特意挑的这安静的地方,钱当然够了,我自个儿又没钱。”听风挺胸,颇有些骄傲地说道。
瞧着薛玄凌不信,听风又赶忙说道:“这院子是个凶宅,旁人都不要,我花了不到三成的钱,便拿来了。”
“凶宅?倒也无妨。”薛玄凌噢了声。
几人进到正堂坐下,听风还真像主人似的,忙前忙后倒水斟茶。
坐定后,薛玄凌从袖兜里掏了袋银子出来,放在桌上,给听风递过去说:“今日是元日,祝你万事如意。”
听风一愣,说:“怎的我还能拿钱,这不好吧?娘子你给的钱还没用完呢。”
“给你你就拿着。”薛玄凌托腮道:“这院子挺合我意的,你拿着钱,再去买几个婢女,样子做足了。”
因为带了林含章,薛玄凌不好与听风说些有关江淮毓秀阁的事,故而只是闲聊着。
林含章当然也看出来薛玄凌和听风有事要商量,但他私心不想离开,便顺着薛玄凌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至过午时,林含章突然起身说:“你们先聊,我去外头酒楼叫副席面来。”
薛玄凌也没推辞,只叫住他,提醒道:“今天恐怕没什么酒楼开门,含章若是饿了,可以去西市那边看看。”
林含章应了一声,拢袖走了出去。
等他一走,薛玄凌便问听风:“东西写的如何啦?”
“该写的我都写了,这就给你拿过来。”听风忙跑去自己屋里,把昨儿连夜赶制的鬼画符册子拿过来。
这册子光看,还看不太清楚,得配着听风的解释。
“江淮毓秀阁据说是女人当家。”听风说道:“娘子你到时候闯关可得小心些,死在这上面的人不计其数,都是想要把自己的名字从千金榜上摘下来的。”
薛玄凌睨了他一眼。
听风手头翻着页,嘴里继续说着:“前几天我去分舵里面溜达了一圈,想接你这人头的可不少!都问我要不要放弃呢!”
“那你怎么说?”薛玄凌问。
“我当然说不放弃啦!”听风摆了摆手,脸上挂着烂笑,“一顿饱和顿顿饱我还是懂的,跟着你不愁吃喝就算了,关键是能出名啊!我可听说了,娘子你在国子监里面大出风头呢。”
“哦?”薛玄凌眉头一皱,“我倒是不知道这些事居然传到外头来了。”
听风收拢了册子,坐去对面,翘着脚说:“我出去买酒的功夫,就听到不下三个人在谈论你,都说你学识极好,把国子学里的博士都给比了下去。”
这是要捧杀薛玄凌了。
也不知道是谁放出去的风声。
联想到宫殿上含嘉公主那副嘴脸,薛玄凌这会儿真是头疼不已。她实在不想招惹是非,但身在长安,有些事容不得她想不想。
更何况,她也不是能受气的主。
“继续往下说。”薛玄凌伸手把听风面前的册子拿了过来。
“我帮你都把那些关卡画了下来,但也不是肯定的。听他们说每年这些关卡都会变换。你且看看。心里有个数就好。”听风伸长脖子,指了指后头那些鬼画符,解释道。
听风这热情实在有些旺盛。
薛玄凌琢磨出味儿来了,偏头看他,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这些年……闯过那些关的,有几个?”
薛玄凌这么一问,听风嘿了嘿,挠着头,老实回答:“一个没有。”
所谓的关卡,都是那些半途而废的人出来口述的。什么千机门,什么乾坤阵,能画出来的都只是形似,想要复制那关卡的神韵,实在是太难了。
“这也就是你为什么说跟着我能得名是吧?”薛玄凌似笑非笑地瞅着听风,“毕竟谁都做不到的事,我要是做到了,那就是非常人,你跟着我的确能扬名。”
“别呀,别呀,我觉得你肯定能做到,你身手又好人又聪明,世间少有呀。”听风赶忙恭维她。
他们说话的功夫,林含章那头带着席面回来了。乌泱泱一大帮子人,拎酒的拎酒,端菜的端菜,全是酒楼里的伙计。
大过年的,拿了钱办事,他们脸上只有喜庆。
“就我们三个人,你这点的有些多吧?”薛玄凌看着陆陆续续端了二三十份菜上来,不由地无奈道:“倒是叫含章你破费了。”
“不多,年年有余。”林含章温和地笑着,坐在了薛玄凌身边。
好在林含章吃饭时没那么多规矩,不是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人,而听风又是个话密的,一顿饭下来,吃得是和和气气,热热闹闹。
等用过了午饭,薛玄凌起身要送林含章回去。她知道白氏的厉害,要是林含章真一日都不去西福寺,那白氏估计要闹得林家鸡犬不宁。
第七十六章 找茬
“我不想去西福寺。”林含章如此说道。
这大概是林含章第一次任性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当真不愿意去?”薛玄凌问。
林含章点了点头。
“那好,那就不去。”薛玄凌净了手,说:“下午我要舞剑,你若不去,那就陪我在院子里舞剑吧。”
人不去,薛玄凌还是得派个小厮,去知会白氏一声,免得白氏到时候闹腾起来。
正好院子里还缺小厮婢女。
薛玄凌便让听风叫了人牙子上门,挑了四个、个机灵懂事的留下,再使了他们中的一个,赶去西福寺报信。
林含章看着院子里为自己忙来忙去的薛玄凌,心里暖融融的。
身处西福寺,久等儿子不到的白氏听到外来的小厮说,自己的儿子与薛家大娘子在一块,眼睛都气红了。
然而她要脸,并不能够直接冲去薛家要人,于是只能转身回了禅房,提笔写了一封信给薛亦涯送去。
只不过这信一去一回,等白氏再收到信时,天已经黑了。
彼时林含章已经回了家歇息,白氏满腔怒火最终泄在了禅房里的物什上,乒乒乓乓摔了一地,叫隔壁的小沙弥一整夜没敢合眼。
到第二天的时候,薛玄凌已经顾不得白氏会怎么闹事了,因为——
姜家人来了。
姜家的老太太和两位嫡小姐远道而来,一进门就和姜青鸢在正堂里把薛玄凌给数落了个遍。薛玄凌看在是新年,老太太又是长辈的份上,倒也没有顶嘴,垂着头任她们说着。
谁曾想,两位嫡小姐居然得寸进尺,想要给薛玄凌一个下马威。
准确的说……
是姜家老太太想要给薛玄凌一个好看,所以才使了两位嫡小姐追到玲珑院去找茬。
“薛玄凌,你为何不去拜老夫人?”姜玉兰叉着腰站在院门口,扬声质问道:“照规矩,你这午膳晚膳前,可是要叩拜老夫人的!”
二娘子姜玉秀娇滴滴倚在一旁,附和着:“就是,薛玄凌,你不要以为你是郡主,就能目无尊长,便是闹到宫里去,你也不占理的!”
薛玄凌这会儿正在屋里练字,干脆两耳不闻窗外事,随门口两人怎么闹。
结果喊累了的姜玉兰硬是不走,拽着从外头端茶进来的满儿不放,一说满儿的茶水撒到她们身上了,又说满儿见了她们不行礼。
非得要满儿跪下。
满儿是婢女,磕头也正常。
岂料满儿这厢磕了头,她们却仍然不放过满儿,叉着腰在那儿嘀嘀咕咕,翻来覆去地说着薛玄凌的之前的那些事。
这是要逼薛玄凌动手打她们。
只要薛玄凌动了手,那么姜老太太有的是法子来治薛玄凌。
来长安的路上,老太太拉拉着姜玉兰的手再三安抚,说即便要打,顶多也就挨两个巴掌,忍忍便过去了,之后有那薛玄凌好受的。
姜玉兰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她觉得长安里的风言风语十有八九是夸张了,这人就算再桀骜不驯,也不可能真在皇宫里打尊贵的皇子,便是打了,那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啊!
肯定是假的。
里屋的薛玄凌听到外头喧闹,又看到圆儿哭啼啼地回来,说满儿姐姐被打骂了,当下便冲了出去。
姜玉秀看到薛玄凌气势汹汹地走出来,连忙推了推姐姐姜玉兰,阴阳怪气地说:“姐姐,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你瞧狗主人来了。”
“谁动的手?”薛玄凌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一边扶着满儿起来,一边问。
姜玉兰秀眉一拧,说:“怎么?教训一个下人教训不得?她如此无礼,竟敢当众泼我一身茶水,我今日让她跪下认错,便是再教他!”
“姜家的礼数,便是在人家家里,不分青红皂白的教训他人的婢女吗?”薛玄凌冷笑着反问。
接着,不等姜玉兰开口,薛玄凌便回头继续问满儿:“哪里挨了打?挨了几下?又磕了几下头?”
满儿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脸和手,鼓起勇气回答道:“回娘子,手上被掐了三下,脸上被扇了两巴掌,腿上被踢了两脚。”
尽管姜玉兰是个娇滴滴的闺阁娘子,掐人的力道却不小,只三下,就把满儿那细胳膊掐得红肿一片。
“好,你且等着,娘子给你报仇。”薛玄凌摸了摸满儿脸,微笑道。
眼见着薛玄凌迈着步子朝自己走来,姜玉兰心里直犯怵,她朝后退了几步,尖刻地喊道:“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客人!你要是对我动手,老夫人不会放过你的,你爹也不会放过你!”
“你是客人不错,可我可不是主人啊~”
薛玄凌抬手便是一巴掌。
姜玉兰本来是要躲,却没防着薛玄凌另一只手将她拽了回去,于是便结结实实挨了第一巴掌。
“打人啦,打人啦!”姜玉秀惊慌失措地提着裙子就往外跑,生怕自己被留下。
她一走,姜玉兰就更孤立无援。
等姜玉秀带着姜老夫人和姜青鸢一起过来时,姜玉兰这头已经跪在地上,挨完了打,磕完了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夫人被姜青鸢搀着,手气得直抖,那看向薛玄凌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什么腌臜物似的。
“回老夫人,没什么意思,既然姐姐不懂长安的礼数,做妹妹的自然要教教她。”薛玄凌不跪,也不行礼。
“阿九,不可在老夫人面前无礼。”姜青鸢温温柔柔地劝着薛玄凌,“还不快来给老夫人认个错,这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姜家老夫人并不是姜鸿歌的生母。
和姜青鸢眼下的身份一样,老夫人也是继室,只不过做庶女的姜青鸢长袖善舞,哄得这老夫人十分疼她,待她如同己出。
换而言之,姜家老夫人与薛玄凌并没有血缘关系。
正是因为知道这层关系,知道老夫人看不惯自己,又怀疑姜家想要下毒手,薛玄凌这才半点气都不打算受。
一个原本就不打算与你和睦相处的人,你即便再忍让,对方也还是会鸡蛋里挑骨头,想着法儿来找你的茬。
第七十七章 赏梅宴
“青鸢,我看你这当家主母是半点威严没有。”老妇人冷眼仰视薛玄凌,随后抬手一摆,示意一旁的蒲从过来,“让他给我跪下!”
后一句话自然是说的薛玄凌。
就在仆从们要动时,后头传来一声惊呼。
“外祖母,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是薛柏耀回来了。
老夫人最是疼爱自己这个外孙儿一听到薛柏耀的声音,连忙挂着笑容转身,说:“柏耀回来了?外祖母不过是来看看我这刚寻回来的外孙女的。”
只是看看却叫人跪下,薛柏耀哪里信?
但他不好当众忤逆长辈,所以只能快步走过去搀扶住老夫人,说:“阿九刚到长安,长安许多的规矩他还不熟,若是冒犯了外祖母,还请外祖母原谅。”
姜青鸢自然是让开了。
有儿子在,她不会多说半个字,转头把哭哭啼啼的的姜玉兰扶起来,劝道:“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往后你们姐妹间要和睦,可不能再如此。”
明着是劝,可本来就挨了打的姜玉兰哪儿能听这话,心里自然是越发越恨薛玄凌,连带着看薛玄凌的眼神都藏了毒。
薛柏耀那厢揽着老夫人往玲珑苑外走,另一只手背手在身后,示意薛玄凌往回退,不要再挑事。
看人都走了,薛玄凌当然不会跟上去闹,玲珑院里也就安静了下来。
在外头疯玩的薛心宜听到风声,急急忙忙从府外回来,事儿都没打听清楚,就匆匆跑到了玲珑院里。
“这姜玉兰怎么回事,居然敢上门打人?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一进屋,薛心宜抄着手靠在桌边,不满道:“上回她给我写信说你,我还纳闷,这回倒是露出獠牙了。”
薛玄凌面不改色,从容落笔,嘴里问:“她说我什么?”
“还能说什么?”薛心宜眉毛一翘,“不外乎说你会抢了我这嫡长女的身份,说你会抢了我的婚事,虽然我的确怀疑过,但也用不着她在那儿拱火吧?什么毛病。”
“没想到她倒是关心我们家的事。”薛玄凌重新垂头,似笑非笑地说:“看来,这回她们过来,是不会轻易回去了。”
听到薛玄凌这么说,薛心宜有些诧异,不禁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们还想要在我们家久住?”
她一急,反身按到了薛玄凌身前的纸,扯得墨渍晕染开来。
“哎哟,倒是把你这字给弄坏了,真是抱歉。”薛心宜赶忙转身,给薛玄凌重新抽了一张纸过来铺好。
“没事,反正是随便练练手。”薛玄凌抬手将染开的纸揉成一团,“我看姜老夫人今天和你娘在正堂说了很久的话,还看了画像,想来……是要给这两位嫡姑娘说亲。”
姜家人在母亲的死上有没有插手?
薛玄凌不敢妄加揣测。
但姜老夫人对她的敌意实在太过明显,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姜老夫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好在姜家人不急着走,姜玉兰和姜玉秀两个小娘子又蠢得可以,薛玄凌也就有充足的视角去调查。
当天晚上,薛柏耀硬是陪着老夫人聊到半夜,才勉强将薛玄凌这事给糊弄过去了。
到了初七这天,荣安公主的赏梅宴在南郊举办,除了薛玄凌和薛心宜以外,姜家那两位嫡女也受到了邀请。
这两位倒是全然忘了自己曾找过薛玄凌麻烦,居然还若无其事地蹭上了薛玄凌的车,想要同乘过去。
薛心宜看不过去,麻溜地又准备了一辆马车,然后拉着薛玄凌坐过去,嘀咕着,非得跟她们分开坐不可。
毕竟是公主的赏梅宴,到场的人身份尊贵,比新年茶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却满园梅树和亭台水榭之外,大院的左边与右边各设有一处帐子,男女可以混坐,也可以独坐在梅花树中。
因着是新年后第一次碰面,不少人都十分激动,找着相熟的人聚拢了以后,便在那议论东议论西,有的在谈元日的趣事,有的则是在谈论徐若雅的那件事。
姜玉兰自以为长袖擅舞,挂着笑脸在人群中左右攀谈,旁人看他是跟着薛家马车一起来的,也就给她几分面子,没有冷落她。
薛心宜呢,一入场看到林池坐在远处,忙不迭就迎了过去,倒忘了身后还有一个薛玄凌。
只不过薛玄凌也乐得清闲,独自坐在院中,一本正经地抬头赏梅。
“你们说徐大娘子那事儿真是她做的?不是有人说是……”
议论这事的人眼眸一转,看向了薛玄凌。
“哪能有假呀,那位毕竟是郡主,真要杀人怎么会自己动手。”
“你们是不知道他在宫里打了十四皇子吗?说不定她真敢动手杀人呢!到底是乡下来的,怎么感觉身上还沾着泥巴味呢?”
“噗嗤,妙娘这话说的真有意思,我闻着她也是一股泥巴味,长得好有什么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隐约传入薛玄凌而耳中。
她并不在乎,所以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
这一幕落入东面回廊处的那群郎君们眼中,有的不禁叹道:“红梅瑞雪映佳人啊!”
另有人说:“这薛家大娘子竟生得如此娇俏,与传闻中的彪悍迥然不同呀……若是这样我倒是愿意吃些苦头,勉强将她收入房中。”
此话一出,旁边的郎君们都跟着笑了,打趣道:“人家可是郡主,你以为你吃些苦头就能带走的?真是高看你自己了。”
那人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冷哼一声,说:“郡主又怎么啦?行事蛮横,多为世家不喜,谁敢要她这样子的小娘子。”
“听说这位在国子学里可是考了个不错的成绩,非比寻常。”旁边一人开口道。
“就她?”那人横眼看过去,神情不屑:“糊弄人的吧,打人还差不多,不是说他在国子学里打了艮堂的人吗?还有十四皇子和严斌吧,他才来长安多久,这都打了多少人了!”
“我估摸着打人是真有,学识也是真。不然她怎么全身而退的?必定还是有些真本事。”
“投胎也是本事,你要有个相爷做爹,你也能全身而退。”
第七十八章
郎君娘子们两头的议论大多都围绕着静坐在院中的薛玄凌,他们中不少人是国子学里的学生,但并没有直接看过薛玄凌打人或是讲经,所以也就不过是人云亦云,算不得数。
但不管怎么议论,没人想过去与薛玄凌交谈,又或者说他们不想平白惹麻烦上身,与这种流言缠身的人,还是离得远些比较好。
林含章自内院出来,手里把玩着一支梅花,他径直走过那些交头接耳的人,来到薛玄凌身边将梅花递了过去。
“给我的?”薛玄凌侧头看他。
“当然是给你的,这附近还有别的人吗?”林含章温和一笑,又说:“不冷吗?坐在院子里。”
薛玄凌摇了摇头,自嘲道:“两边的帐子里都坐着些不太愿意与我说话的人,我何苦过去自讨没趣?不如坐在这雪中赏梅,倒也落得自在。”
“他们不过是三人成虎罢了。”林含章抬手示意一旁的仆从给自己端把椅子过来,等椅子到了,便拂袍坐下,说:“他们也不愿意同我说话,大抵是在他们眼中,我这样的人……多说上几句,便会咳血,给他们带来麻烦吧。”
林含章这话倒不是在哄薛玄凌。
长安城里的郎君娘子们的确将林含章作玉菩萨看待,可既然是菩萨,自然是需要高高供起,不可轻易靠近的。
平素也就一个林池时常与林含章走动。
其他的人见了面,点头道声日安,就已经算得上是最深的来往了。
“那不同,他们敬你爱你,所以把你捧得极高,不敢与你相处。”薛玄凌摸了摸手里的梅花花蕊,笑道:“而我……他们看我大概就像看野猴子吧,粗俗的乡下猴子。”
“当日你在国子学讲经的事,外头人传是传得狠,但信的人不多。”林含章坐得笔直,目光落在斜上方的梅花树上,仿佛真是在欣赏梅花,“不过也好,他们若是不弃璞玉如敝屣,怎有我可趁之机?”
后一句话,说得极轻,轻到薛玄凌没听着。
他们二人在这聊天,仆从们便端了茶水点心过来。
薛玄凌端起茶岗头喝了一口,目光触到远处的姜玉兰,从她那得意洋洋的眼神中嗅到了一丝不对,连忙喊林含章停下。
但已经晚了。
林含章已经喝下小半口茶,听到薛玄凌喊自己,眼神茫然地回望过去,问:“怎么了?”
“吐掉,还能吐吗?咽下去了吗?”薛玄凌顾不得自己也喝了,有些着急地探身过去抢他手里的茶盏。
她也就算了,林含章那身体哪儿能经得起折腾?林含章要是被下了什么东西,皇帝怕是要大发雷霆的。
然而林含章已经说过一句话,嘴都张开过了,茶当然也是咽下去了的。
“我去给你找大夫,你且坐在这里等我。”薛玄凌着急地起身,抬脚往后院走去。
帐子里的林池和薛心宜看到薛玄凌神色着急,赶忙跑出来,问:“这是怎么啦?”
“把姜玉兰给我摁住,我去找大夫。”薛玄凌指了指人群中神色慌乱的姜玉兰,脚下不停。
此刻赏梅宴还没开始,荣安公主正带着自己的妹妹们在后院闲坐。
院门口的宫女看到薛玄凌着急忙慌地过来,连忙行礼,帮她把门拉开。
“怎么回事?”里头的范阳坐久了,难免东张西望,正好一眼瞧见薛玄凌,边起身过去,边喊:“是前头出了什么事吗?怎么这么着急,瞧你这脸上,汗都出来了。”
其他公主们跟着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范阳公主与薛玄凌的亲近关系又有了新的认识。
“帮我找个大夫。”薛玄凌拉着范阳公主的手说:“我刚喝了一口茶,林含章也喝了一口,但我怀疑那茶里有什么……我也就算了,我身体好,主要是林含章。”
“谁敢在我的宴会上下毒?!”荣安公主脸色不佳地走出来,“给我把御医请过来。”
旁边的宫女得了吩咐,赶紧答应着,躬身退下去叫人。
茶里面的确有些东西。
薛玄凌这跑了一会儿,身上居然开始发热了。没过多久,她就歪在范阳公主的坏种,脸颊驼红,眼神飘乎,一副意识不太清楚的样子。
范阳公主吓了一跳,忙叫了太原公主过来,抱着人往屋里走。
等御医到的时候,梅园里的林含章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御医也知道这位的金贵,硬是诊了脉,确定其脉象平和稳定,不像是中了什么药或是毒的迹象,才扭头去复命。
“赶快,赶快随我去后院。”薛心宜看御医提着药箱子出来,连忙让林池押着人,自己拖着御医往后头跑。
“阿九出事了?”林含章有些心神不宁,举步跟了过去。
这会儿薛玄凌的情况已经十分糟糕了,意识不太清楚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她不断地扒拉着自己的衣服,几位公主就差整个人压在她身上了,也没压制得住。
御医来了之后,几针下去,薛玄凌倒是老实了些。
“望安郡主这是中了合香散,臣现在帮她暂时纾解了药性,只要能及时找到解药,后续就好办了。”反复把脉后,御医拧着眉头,请荣安公主走到一旁,小声禀道。
“什么是合香散?”荣安公主问。
“男女之情,合而生香,此为合香散.。”御医老脸通红,声音细如蚊蝇。
啪!
荣安公主怒而拍案,开口时尚记得压低声音,“竟有人敢在我的赏梅宴上干这等龌龊事,叫我查出来是谁,我定饶不了他!”
公主们与薛心宜三人一直等在屋外,见御医开门,一窝蜂涌了进去。
“回荣安公主,我阿姐过来前曾叫我抓住她,现在我把人带过来了。”薛心宜揪着姜玉兰往里走,之后一脚踢在姜玉兰的膝盖窝上,把姜玉兰踢得跪在了地上。
“不是我!不是我!我冤枉,我没有做,我什么事都没有做!”姜玉兰慌了神,摆着手求饶。
“你是薛家的人?”荣安公主转身睥睨着她,神情难以捉摸。
第七十八章 开宴
毒不是什么好毒,荣安公主顾忌薛玄凌的清誉,把林含章和林池两个人轰出去了,又嘱咐御医不要对外声张。
御医当然照做,坐在床边继续给薛玄凌施针。
而被荣安公主睨了一眼的姜玉兰心里直打鼓,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答道:“臣女的确是薛家……”
“回荣安公主,她不是我们薛家的人,她是河东姜家的嫡长女。”薛心宜眼神厌恶地瞪着姜玉兰,开口就撇清了关系。
“是,我是河东姜家的人,可我也……可我没有”姜玉兰说着顿住了。
“没有什么?”荣安公主朝她迈了一步。
姜玉兰吓得赶紧摇头,哆嗦着回答:“我没有做任何事,我只是与帐子里的娘子们聊了会儿天。”
“还说没有,阿九难不成会冤枉你?”范阳公主可没有那么好说话,走过来对着姜玉兰的背就是一脚,“你可少说点废话吧,老实交代,还能落着条命。”
后头的太原公主倒是慢悠悠开了腔:“她连个婢女都没带,能干什么事?有可能是瞧见什么了也不一定,毕竟望安郡主现如今在长安的风评可不太好,想要她出事的人可多。”
的确,姜玉兰并没有带婢女过来,倘若她要偷偷做什么,还得亲自去做。而这赏梅宴的园子姜玉兰是第一次过来,既不熟悉地形,也不熟悉园子里的人。
别说下毒了,就是乱走几步,都会被宫人拦下。
“十姐,怎么个不好法?阿九她也没干什么坏事吧?”范阳公主不忿地扭头回嘴。
“不落俗套的聪慧,便是坏事。”
“养在江湖却不粗鄙也是坏事。”
太原公主拨弹着指甲,悠闲说道。
在场众人皆陷入了沉默之中。
薛玄凌的夺目并不单单在于她的学识、她的仪态,更在于她有别于长安众贵女的潇洒。
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如范阳公主那样,见过薛玄凌,与薛玄凌相处过。
更多的人只是从传闻中了解这位刚回到长安不久的薛家娘子,比起好的故事,显然是打人伤人的风闻传得更快。
“把人带下去。”荣安公主拂袖,不愿多看地上的姜玉兰一眼,“先审着,前头的宴该开了。”
“还开呐——”
范阳公主这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自家三姐的眼神,连忙咽下喉头的话,老实乖觉地跟在其身后,出了屋子。
林含章和林池正站在院子里等里头的消息,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一句宴会照旧。
“怎么回事?”林含章一把拽住落在最后的薛心宜。
“轻点儿。”林池蹙眉拨开林含章的手,转而问道:“薛玄凌现在好些了没?到底是中了什么毒?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还不许我们进去。”
薛心宜摇摇头,小声说:“这儿有御医看护,咱们还是随公主到前院去吧,不好忤逆了公主。”
都出了这档子事儿,还赏梅?
林池咂了声嘴,抬手摩挲着下巴,琢磨道:“别是……”
啪!
林含章利落地一巴掌打在林池后脑勺上,面无表情地说:“既然公主说照旧,那就照旧,闲话少说。”
他自然是不愿意去赏梅,可他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要求留下,是以只能一道往后走。
同时,林含章清楚荣安公主此番用意。
薛玄凌是在后院毒发的,前头的人并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事,待会儿继续开宴,那暗中下手的人自然会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此,便有可能露出马脚。
前院开宴,宫人们便依次备上酒菜,又请了伶人去梅园中翩翩起舞。丝竹声很快就分散了众人对先前那事的注意力,酒酣耳热,闲谈频起。
有才学的,仰天拊缶,开始喝着园中的乐声纵情高歌。
“去看看那个。”荣安公主坐在主位的圆帐中,朝右边帐子里努了努嘴,吩咐身边宫女过去。
能被荣安公主注意到的,其实不是别人,正是漏网之鱼——
姜玉秀。
她心神不宁地握着酒盏,抿了几口后,左顾右盼,看样子是想起身,往帐子外走。
宫女春暖是荣安公主的左膀右臂,做事说话向来谨慎。
走到姜玉秀身边后,春暖先是奉了杯茶到她手上,随后倾身问道:“这位娘子,我家公主有请。”
“公、公主?”姜玉秀连忙双手接过茶,咽了口口水,眼神闪烁地问:“公主找我什么做什么?哪位公主?”
春暖温温和和地施礼,说:“是荣安公主,公主看您这没吃好,请您过去私宴。”
得亏姜玉秀是个脑子简单的,一听到私宴,悬着的心立马就放了下来,脸上也带了些笑。
她跟着春暖出了帐子,走没一会儿,发现自己这去的不是荣安公主那处圆帐,便心生疑虑,叫住春暖,问:“这……这位姐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我瞧着怎么不像是私宴的地方?”
说着,她往后退了几步,想溜。
但这会儿哪儿还有她溜的余地?一旁的篱笆后头蹿出来两个身强体壮的护卫,一左一右地架住她,顺便还捂住了她的嘴。
那头被审问的姜玉兰还没喘口气,就看到自己那笨蛋妹妹被提溜进来,与自己跪到了一块儿。
负责审讯姜玉兰的宫人合袖躬身到春暖面前,垂眸禀道:“春暖姑娘,此人拒不认罪,只说自己不知道,可要上报公主……动些手段?”
“报什么报?”春暖杏眼圆瞪,交手握着走到姜玉兰面前,笑吟吟地说:“公主要的是答案,不问过程,今日这事要是解决不了,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宫里的人,有的是手段折磨人,却不留痕迹。
而春暖犹善此道。
春暖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起,捏着了一根一指长的细针,细针尖端闪烁着银芒,光是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
“我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姜玉兰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所以一个劲地摇头,“还请公主明察啊,臣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第七十九章 招供
“姐姐!”姜玉秀小声喊了句。
姜玉兰没精力去看她,犹自在求饶。
然而春暖跟听不见似的,捏着针蹲在姜玉兰面前,以针尖划过姜玉兰的脸,缓缓说道:“方才我们已经查了出入后厨的人,有能力在望安郡主的茶汤里下毒的,不出三个,现在人都带来了,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随春暖的话,三个神色畏缩的宫人被押了进来。
一进屋宫人当然是扑通跪地边磕头,边将自己撇出去。但春暖并非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她目光一横,拎着那长针,便将其扎在了左边这个工人的肩头。
“呃!啊。”
宫人发出凄厉的叫喊声。
然而这宫人是不能动弹的,两边的护卫紧锁着宫人的双手,只稍稍一用力,宫人时的身子就委顿了下去。
“是她!是她下的药”右边那宫人指着姜玉兰,大声说道:“我亲眼看到他在窗户外鬼鬼祟祟……上茶时,后厨刚好有那么一盏茶的功夫是没有人的!肯定是她偷偷潜进去,偷偷下了毒。”
“你不要胡说,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姜玉兰猛地顿住。
“只是什么?”春暖利落地抽出宫人肩头的长针,随后折返走回到姜玉兰身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姜玉兰明白,自己再不说就要真的被拉下水了,于是只能如丧考妣般垂着头,说:“我当时看到一个和她们穿着一样的人在后厨,我并不知道那人下了什么东西在茶汤里,但是我看到他吓得那他下药的那一盏茶正是背诵给薛玄凌的那一盏。”
“茶盏上可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你是如何认得的?你又是为什么会走去后厨?”春暖继续问道。
姜玉兰吸了吸鼻子,眼泪婆娑地说:“是,茶盏上没有什么标记,但托着茶的那个托盘有个梅花印记,其他的托盘都没有,所以我记下了。”
她又说道:“我当时只是想解手,所以才误打误撞走到了后厨边也因着后厨里没人,所以我并不知道那不可以进。”
一进,自然就看到了里头那个鬼鬼祟祟的人。
“你可知道,如果你撒了谎,那罪罚会比现在要大得多。”春暖捏着那根带血的长针,在姜玉兰面前摆了摆。
“不敢有半点隐瞒。”姜玉兰哭哭啼啼。
可春暖并没有动,她把目光转到了一旁已经吓呆了的姜玉秀身上,转口问道:“你呢,你都知道些什么?”
姜玉秀有些懵,反应了一会,才干巴巴地回答:“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担心我姐姐。”
“不能吧,担心你姐姐做什么呢?倘若你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应该相信你姐姐才对?”春暖的笑像是淬了毒,随时可要人性命。
结果姜玉秀比姜玉兰还要不经吓。
甚至春暖都没有做什么,刚起身靠近她一些,她就嚎啕大哭,说:“我看到姐姐与那人前后脚出来了,我还看到那人往往……往后院那栋最高的小阁楼里去了。”
原本姜玉秀以为姐姐是有什么谋划,所以担惊受怕,谁成想到了这儿,听到姐姐坦白,才知道一切都不过是她自己生了误会。
最高的那栋?
春暖脸色一变,连忙抬手示意护卫出去,并说道:“拦住公主。别让公主回去更衣。”
整个梅园里只有一栋楼是最高的——
荣安公主的听潮阁。
平日里,荣安公主都是在听潮阁歇息,能进听潮阁的,也都是荣安公主亲信,哪怕是几位公主都不可随意出入听潮阁。
护卫们自然是赶紧就出去了。
春暖将后厨的三位宫人与姜家两位娘子关在一起,命左右好生看守,自己则提裙快速出了屋子。
倘若毒不是冲着薛玄凌来的呢?
光是想想,春暖都后怕不已。
要是那下毒之人当真混入了听潮阁,而这人的目的其实是荣安公主的话,那么这会儿……
听潮阁内外都有护卫严密看守,即便能混在宫人里进去,一时半会儿是休想脱身。也就是说,这人极有可能还在听潮阁里。并埋伏着后手。
不,公主绝不能出事。
匆匆赶到前院的春暖见荣安公主人坐在圆帐内,不禁松了口气,随后敛眸吩咐一旁的护卫去听潮阁布防。
交待清楚事后,春暖迈着小碎步,从容走到荣安公主身边,低声道:“回禀公主,已经查出下毒之人并非那姜家的两姐妹”
“哦?”荣安公主挑眉。
“奴婢猜测,此人下毒的目的可能并非是万安郡主。”春暖继续说:“当时姜家那位大姑娘在后厨看到……下毒之人是在刻有梅花标记的石盘上的茶盏内下毒。”
荣安公主的眼睛微微一缩。
梅园的一切物什都是统一打造,唯独有一人的东西是特制的,且带有梅花标记。
那就是荣安公主自己的。
“人找到了吗?”荣安公主问。
春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回答道:“我们的人已经布置在了听潮阁,只看公主您是需要亲自过去,还是奴婢先行将人抓住。”
“我过去吧,也得亲自去看看这人到底什么目的不是?”荣安公主起身说道:“没想到竟是薛玄凌替我挡了这一劫,也是有意思,那种药下在我身上,想做什么呢?败坏我的名声?还是想……”
没说完的话化成了一声冷哼。
前院的郎君贵女们犹在吟诗作赋,并没有注意到荣安公主起身了。只有范阳公主余光瞥到了荣安公主那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衣摆,当下便决定偷偷起身跟过去。
外头的勾心斗角薛玄凌并不知道。
她现在难受难受死了,整个人像是被烧得火热火热,又被丢进了冰水里一样,四肢酸痛肿痒,浑身都不舒坦。
好在她并没有随意动弹,不然以御医的身板,还真有点压不住她。
“唉,老夫这是造了什么孽。”御医嘟囔了一句,抽出扎在薛玄凌鬓角的针,“解药解药没有,又是这种棘手的毒,老夫怕是一世英名要交代咯。”
第八十章 清查
“老先生不必担心。”
床上的人幽幽转醒,低笑了句。
御医哎哟道:
“你这小娘子身体倒是好,醒这么快,不过可不能乱动,小心催发药性。”
“别动别动。”
“服了这丸药。”
尽管御医与薛玄凌不熟,但医者仁心,又怜悯小辈,所以嘴里絮絮叨叨的,叮嘱个没完,手头施针则更温柔了些。
“有劳何御医了。”薛玄凌问得姓名,感谢道:“改日我身子好了,必登门致谢。”
何赛一听,眯着眼睛直笑,说:“郡主倒是比传闻中的更有意思。”
个个看到薛玄凌,总会下意识地将她与流言中的人相比较。有意思的是,但凡通透些的人,都会因此对薛玄凌生出好感来。
也算是福祸相依了。
却说薛玄凌一点点挪着,靠在床边休息,目光转而触到站在窗下的宫人,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后,朝她招了招手。
那宫人的神情有些不对。
但她看到薛玄凌招手后,还是缓步走到了床边,福身行礼。
“我是不是见过你?”薛玄凌问。
“回望安郡主,奴婢是梅园的宫人,您见过奴婢的话,应该是很正常的。”这人一开口,滴水不漏。
薛玄凌哦了声,没有再往下细说,只是笑了笑。
一旁的御医正整理着箱子,打算出去询问荣安公主有关解药的事,毕竟人现在只是拖着药性,算不得真的好了。
“望安郡主,您先在此稍作休息,有什么事吩咐她去办就好,老夫先去请示荣安公主,看您要服用的解药准备得如何了。”御医没有注意到薛玄凌和宫人之间的暗涌,嘱咐了几句后,躬身退下。
而就在那扇门关上的一瞬间,刚刚还卑躬屈膝的宫人,陡然震袖,于袖口处抖出匕首,转而悬空一握,翻身刺向了薛玄凌。
“你是为了千金榜的赏金?”薛玄凌勉强撑着身子,左右各避开一下,另翻手将锦被打得腾空,为自己争取了些活动的空间。
可宫人并不说话,每次挥动匕首,都奔是着取人性命而来。
“如果你是为了钱,我可以给你,不过是千金而已,我付得起。”薛玄凌粗喘了两口,被逼到了床的死角。
宫人还是不说话,按下锦被后,一刀捅在薛玄凌肩头。这人本是想要捅去胸口的,但无奈薛玄凌抬膝顶翻了她的手,使得刀口偏移,只扎在了肩上。
“按理说,听风拿了任务没有交回去,也没有死,第二个人是不能接任务的,你不是江淮毓秀阁的人吧。”薛玄凌脑内思绪转得飞快。
不是江淮毓秀阁。
那么……
姜家的人就算想收拾薛玄凌,也不可能挑在荣安公主的梅园上动手。
至于其他人。
薛玄凌在长安是得罪了不少人,可没哪次仇是严重到要动杀手的吧?薛玄凌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没有的。
如果非说有,那就是——
“徐若雅许了你什么?”薛玄凌立刻意识到了是谁的主意。
然而宫人沉腕握拳,直接捶在了薛玄凌横挡在身前的左手上。
咔。
骨头开裂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瞬间侵蚀薛玄凌的理智,她双脚合勾宫人,根本不惧生死,以一种自损八百的架势,将人往自己怀中逼的同时,直接握上了匕首,并折返,刺向了宫人胸口。
血腥味顿时在屋内弥漫。
薛玄凌能如此快又狠的反击,是宫人完全没有料到的。就是这诧异的一瞬,宫人已然失去先机,等其再想要用手肘捅薛玄凌时,刀尖已经破开了衣袍。
厢房里薛玄凌在拼死拼活时,另一头的荣安公主已经到了听潮阁外。
听潮阁内外的护卫已经把几处门窗都给守得密不透风,门一开,春暖小心翼翼地扶着荣安公主,一阶阶抬脚慢悠悠进去。
越慢,跪在一楼的宫人们心里越慌。
春暖不过是眼睛一扫,就十分毒辣地找到了那个眼神略有闪烁的人,可她并没有立刻给出反应,而是用背在身后的手,给左右护卫传递了讯号。
护卫们不动声色地扶着剑自墙旁排开,看似没有目的,实则挪向那人。
“可知道为什么今日让你们跪在这里?”春暖开腔问道。
“不知道……”
“回公主,回春暖姑娘,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冤枉哪!”
宫人们头也不敢抬,齐声回答。
春暖便微笑着说:“那是因为在你们当中,有一个人想要谋害公主。”
听到这话,一众宫人慌乱不已,每个人都吵嚷着自己没可能害人。但这种慌乱正是春暖要的效果,以便让她更确认那人的身份。
说是迟那是快,两个护卫飞身扑过去,紧紧地将人群中那个慢半拍才表现出慌张的宫人扑倒在地。
“公主饶命,不是我公主还请公主明察秋毫。”被按着的宫人忙不迭求饶。
荣安公主看了眼春暖。
“是,公主。”春暖立马会意,拂开周围的宫人,慢慢走去那人面前,说:“现在我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若你无法对我说出实话,那么我就只能叫你尝尝这深宫里的滋味了。”
笑吟吟的脸上凶相毕露。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地上的人犹在猛烈地挣扎着。
见这人如此顽固,荣安公主眉头一拧,转身走了出去。
审讯嘛。
荣安公主不需要在场。
她行至雪中,静静等候,目光随意地落在院墙旁的梅花上。绽放的红梅被惨叫声震得落了几朵,嫣红衬雪,美不胜收。
半个时辰后,听潮阁内的惨叫声停了。
门被打开。
春暖匆匆走到荣安公主身边抬袖掩唇,低声道:“是北边来的人,但她说毒的确是想要给您的,只不过……不知怎么阴差阳错的,送到了万安郡主那里。”
“杀了吧,将人头送回去。”荣安公主不咸不淡地吩咐了一句,随后眼眸微转,睨着那听潮阁,说:“这楼也可以推了,看着碍眼。自今日起,护卫和宫人全部都清查一波,我不希望再有这种鼠辈混进来。”
------题外话------
今天身体不舒服,只有1更
第八十二章 柴房
“是,公主息怒。”春暖连忙送公主出听潮阁。
等荣安公主去看望薛玄凌时,这厢房内已经是一片狼藉,找不到薛玄凌的影子,自然也没瞧见御医或宫人。
地上的血不多,可足够触目惊心。
“找人!立刻封锁梅园,谁也不能出入。”荣安公主不禁握拳,脸上浮现出薄怒。
她都已经躲回长安了,为什么那人还要……
“公主,您瞧,床底下好像有些动静,您在这等着,奴婢过去掀开检查。”春暖小心地轻拍着荣安公主的背,说。
接着,春暖卷起袖子,一步又一步,谨慎地往床边走去。
遮掩着床底的窗帘偶尔被吹动一下,似乎是有风,可现在窗户紧闭,大门外树静风止,床帘怎么可能被吹动?
就在春暖蹲下身,小心掀开床帘时,床底下突然探出一把闪着寒芒的匕首,另有一只血乎乎的手掌伸出来,紧紧扣在春暖的手腕上。
好在床底的人看清是春暖后,松了口气,放开了春暖的手。
躲在床底的——
是薛玄凌。
因为合香散的缘故,薛玄凌这会儿已经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东西了,耳朵也听不大清,所以在察觉到地面有传来震动,外头要来人时,她连忙就翻身滚进了床底。
“望安郡主?!您这是怎么了!”春暖吓了一跳,赶忙双膝跪地,将薛玄凌扶出来。
然而薛玄凌听不见,并不能给予回应,只茫然地望着春暖。
“看她这样子……好像听不见你说话,别费劲了。”荣安公主揉了揉额角,说:“何御医有可能被带走了,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此刻没有在屋内,说明他凶多吉少。”
听不见归听不见,薛玄凌被搀扶着坐好后,小声道:“底下还有个人,死了,我杀的,她招供自己是被徐若雅收买的,但并非下毒之人。眼下我身体不便,之后的事还请公主追查。”
一番动武,薛玄凌体内气血翻腾,药性自然就再度被催发。她意识到自己身体变得迟缓,五感不通后,果断地选择了了解那宫人,以防后患。
两厢事情一结合,荣安公主就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徐若雅收买了梅园里的宫人,想要在赏梅宴上加害薛玄凌,而被收买的宫人恰巧又看到了有人给茶水里面下毒,于是改了主意,转而将那茶水端给了薛玄凌,这才阴差阳错地免了荣安公主一劫。
越想,荣安公主就越是恼火。
堂堂梅园,竟像个四面透风的筛子,谁都能进来收买人!
“扶她躺好吧,等御医过来。”荣安公主亲自扶着薛玄凌躺回床上,“我虽不喜她,但她此番到底是因为我,我心中有愧。”
春暖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公主,您也别太过自责,这事原是天命,怪不得您的。”
再转头看向薛玄凌,春暖余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无妄之灾。
薛玄凌这一身着实有些狼狈,双手皮肉翻卷,肩头胸口都有伤,左手手腕更是直接缠着厚厚的布条,里头绑着那把匕首。
看样子是腕骨碎了后,不得已而为之。
护卫们在前院转过一圈,小心隐蔽地轻点了一波人,发现范阳公主居然不见了。另一波找御医的护卫也搜罗了满园,没看到人。
换而言之,现在梅园中有两人下落不明。
听到护卫回禀说范阳公主不在前院,荣安公主眉头一蹙,说:“我这十二妹妹十分顽皮,许是躲去哪里偷懒歇息,不用管她,找御医要紧……还有,快马加鞭地从宫里另请一位御医来,望安郡主这里离不得人。”
护卫们连声应是,转身出去,分头行动。
其实范阳公主这会儿真不是在躲懒,她本来是跟着范阳公主往后院走的,走了几步后,就发现右侧的围墙底下蹲着个人。
这人穿的是外院护卫的衣服,但看上去不太合身。
眼瞅着他鬼鬼祟祟地潜入回廊,范阳公主当即心思一动,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谁成想,一路跟着,范阳公主居然看到这人将御医给绑了!
看到御医被绑,范阳公主顿时想起了薛玄凌,觉得御医不能就这么让人给带走了,故而屏气凝神,继续跟了上去。
好在她机灵,只远远地缀着,所以并没有引起那人怀疑。
在看着他将御医扛进柴房之后,范阳公主小心翼翼地搬着个斗大的石头,一步步靠近柴房,偏耳去偷听里面的对话。
“内院是谁中了毒?”
“说不说?!”
“不说我打死你了事!”
结果御医也是个硬骨头,挨一顿揍之后,反正就是咬紧牙关,打死不开口。
听到里面那一声声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范阳公主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立马一脚踢开门,举着石头就砸了下去。
哐啷!
人倒不是被范阳公主砸倒的,而是御医趁着那歹人回头的机会,连忙伸手,捏着银针扎在了他的双脚脚踝上。
“何御医你可真厉害!”范阳公主赶紧重新搬起砸空了的石头,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这人的脑门上,“刚才砸空这一下可吓死我了!”
解决了危险,范阳公主赶忙拍掉手里的脏灰,跑过去搀扶御医,嘴里问:“您没事吧?您看着伤有点重呀。”
“我没事。”御医摆了摆手,连忙借力撑着地起来,说道:“这人心术不正,赶快带着去求见公主,请公主定夺。”
结果刚站起来,御医就脚一歪,又跌了回去,坐在了地上。
刚才的挨打拳拳到肉,御医鼻青脸肿不说,五脏内腑保不齐都受了伤。
“何御医,我扛您都费劲,还别说扛这么大活人了。”范阳公主哭笑不得地跺了跺脚,“要不这样,您在这守着,我给您寻根绳子来绑紧他,然后我立刻去把我三姐叫过来。”
如此,御医也只能点头同意。
但柴房里木头多,却没有绳子。
范阳公主左看右看都没找到能用的绳子,便干脆扯了御医的腰带过来,三五下将歹人绑好,随后拍拍手跑出了柴房。
第八十三章 传闻
前院,护卫来回巡逻,眼神紧张。
林含章和林池一看,就知道后院肯定是出事了,于是起身往后院走去。薛心宜当然不肯被落下,急忙提着裙子过去
他们三人匆匆来到后院,远远看着薛玄凌那间厢房门大开,里头宫人进进出出,端的盆里面全是血水,当下便慌了神。
“怎么了这是?”薛心宜嚷嚷着往里面冲,“阿九还好吗?”
后头的林含章跟林池也顾不上礼数了,一道进了厢房。这会儿房间里没有旁人,就几个宫人也拦不住他们,只能由着他们站在里头。
床榻上,薛玄凌阖眸躺着,身上到处都缠着白麻布。
御医虽然不在,宫人们却知道简单地给薛玄凌清洗伤口,包扎一下。
“回建安县主,望安郡主这是毒发了。眼下御医没找到,外头请的御医也还在路上,所以才受不住药性,昏了过去。”床边的宫人跪在地上,低声回禀道。
“荣安公主呢?”薛心宜问。
宫人连忙回答:“公主心急,跟着出去一道找御医去了。”
“看着情况好像不太好。”林池偏头在林含章耳边低声说道:“寻常的毒怎么可能伤成?而且,看她身上的包扎,这像是外伤。”
“有外伤说明有人过来伤他。”林含章脸色阴冷。
林池多看了林含章一眼,怪道:“你怎么看着精神头这么差?是哪儿不舒服?好了好了,今天一整天你都有些魂不守舍,不如我们先回去吧,这梅园也没什么好赏的了。”
毕竟是小娘子躺的地方,他们两个大男人站在这儿有些不妥。
薛心宜也回过味来了,赶忙把人往外推,说:“好了,林池哥哥说的对,这里有我看着,还有那些宫人照顾,不会出什么大事,你们要不回去,要不在外头等着吧。”
正说着,御医被扛进来了。
原来,那头的范阳公主满院子乱找了几圈,最终是在中庭回廊下找到了自家三姐,连忙就跑过去,边拽着人往柴房走,边把刚才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遍。
不光是找到御医。
还打晕了一人。
听到妹妹骄傲汇报自己的战绩,荣安公主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脚下不停,随她一道去了柴房。春暖则紧赶慢赶地缀在后头,还不忘招了护卫一道过去,以防万一。
进到柴房时,御医正在给自己的腿涂药。
他身边躺着个五花大绑的人。
“就是他。”范阳公主连忙指着地上那人,说:“就是他劫持了何御医,还想要问何御医,内院中毒的是谁?”
“内外院的人应该都清楚我没有中毒。”荣安公主缓步走到这人身边,俯身看了几眼,说:“这人能去问御医,有可能是与内院的人失去了联系,不得已之下打晕了外院护卫,翻墙进来的。”
几个护卫过来将人扛起,随春暖一道离开,准备另寻地方审讯。
而剩下的护卫则合力将御医抱起来,跟在两位工作身后,往薛玄凌那边送。
回到厢房这边,御医一看薛玄凌的伤势,当下也顾不得自己脚疼了,蹒跚着走过去,一面施针,一面说:“尽快把解药弄过来,不然望安郡主体内的毒素流经四肢之后,极难对付。”
这事荣安公主当然清楚,所以听潮阁那边一直没有停下过刑讯。但就现在来看,听潮阁没有消息传来,说明那个被俘的宫人什么也没交代。
“您不能自己配吗?”荣安公主问。
“老夫哪会配这个……”御医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说:“这东西光是配置药粉就有七七四十九种,解药更是一一对应,倘若我配错了,那望安郡主可有得罪受了。”
说是这么说,御医的手是半刻都没停。
没有解药不假,但能帮着望安郡主减轻一下痛苦也是好的。
屋外院中,林含章将范阳公主拦住,询问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抓了几人?”
范阳公主竖着手指数了数,说:“我三姐那抓了个,春暖说阿九抓了个,算我抓的,还有姜家的那两位,应该是五个人”
“姜家那两位蠢货就别算了吧。”凑热闹旁听的林池摆了摆手,“他们顶多就是搅浑水的,没胆子也没本事,真正自己去动手。”
“那谁知道呢?反正有春暖审他们,不怕审不出东西来。”范阳公主耸了耸肩,说:“不过啊,阿九抓的那个好像死了,没有留活口。”
“所以阿九身上的伤是那人弄的?”林含章铁青着脸说:“是北面的人吧,公主此番独自回来,定是与陶驸马闹了不快。”
林含章口中的陶驸马,指的自然是荣安公主下嫁的陶继业。
陶继业是陇右道安西大都护陶崇然的小儿子,人称安西小将军。当年陶继业在长安求学,偶遇荣安公主,一见倾心,执意求娶,闹得长安人尽皆知。
最后也不知怎的,荣安公主突然同意了陶继业的示爱,执意远嫁陇右。
皇帝因为心疼女儿,也就没有拒绝女儿的要求,只不过叫了陶继业在宫中私谈,半日后才放其出宫。之后,皇帝更是亲自送嫁出长安,长安城内外几十里红妆相送。
如今荣安公主独自回来,言谈间丝毫不提陶继业,旁人又如何猜不到缘由?这夫妻间必然生了什么不快。
可猜归猜,谁敢去猜这不快到底是何等不快?
“哎哟,也就你敢说。”范阳公主连忙摆手,示意林含章闭嘴,“我三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居然还敢宣之于口,你可知道最近为什么十四哥儿都没出现在人前吗?”
“我知道。”林含章面无表情地说:“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敢如此猜测。”
人们都传是陶继业从外头突然带回了一个孤女。
而且,那孤女在大都护府与陶继业同吃同住,如此半载,惹了荣安公主的不悦,夫妻之间才开始频生嫌隙。
只不过荣安公主没料到陶继业对那孤女十分照拂,她越吵,孤女在府中地位越是稳固,她与陶继业之间的矛盾也越闹越僵,越闹越大。
最终,荣安公主不堪其辱,才愤而回到了长安。
第八十四章 旖旎
“现在还不清楚……”
范阳公主闭口不谈陶继业的事,只说:
“我三姐说那绑架何御医的人是潜伏在外头的,与梅园内的人失了联系之后,才打晕护卫,混了进来。说不定咱们去找找,能找到被打晕的那个护卫,再不济,就算护卫被杀了,也能从护卫的尸体上找到些蛛丝马迹。”
“你们两个你们去找吧,阿池好生照顾范阳公主,不要让公主受伤。”林含章这会儿心都在厢房里,根本不想挪开半步。
见他这样,范阳公主没有强求,拽着林池出去了。
两人前脚出去,荣安公主就带着宫人们边说边走了出来。她看到林含章在院中来回踱步,便问道:“含章怎么在这儿?哦,对,先前你也一直陪着,怎么,林薛两家的喜事要近了?”
紧跟在荣安公主身后的薛心宜垂下头,羞怯一笑。
不待林含章开口,荣安公主继续寒暄:“好了,不用着急,望安郡主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不过解药一时半会找不到,所以才有些棘手。”
“到底是什么毒这么麻烦?公主不妨说出来,看看我有没有什么办法。”林含章袖笼里的手不禁攥紧,脸上出现些微的紧张。
他这心被揪成了一团,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心里实在安稳不下来。
可荣安公主哪会跟林含章说这个,只敷衍道:“好了含章,你身体不好,这大冷天的,何必在这儿耗着?还不赶紧扶林郎君回前院坐着烤火,要是冷了病了,你们可担待不起。”
后一句话,是对身边的宫人说的。
宫人们连忙告罪,应声过去搀扶住林含章,强行将人往前院送去。
林含章自然是不能当众驳了荣安公主的面子,但他心头有事,坐肯定是坐不住的,故而在宫人们离开后,又翻身绕僻静的回廊,溜回了厢房这边。被送回。
原本在前院里赏花吟诗的郎君娘子们没有察觉到异样,又或者说,酒过三巡之后,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观察院内院外发生了什么。
所以到天黑时,宫人们将这群人送上马车,也都没人意识到梅园了出过事,一个个安安稳稳回了家睡觉。
人多,宫人迎来送往,没注意到少个人。
少的那人自然是林含章。
他已经在厢房里坐了好一会儿了。
薛玄凌听不到看不到,苏醒后,略微活动了一下手,随后就被抓住了。
起初薛玄凌是下意识挥了一拳出去,结果被人合掌接下,且那人十分温柔,微凉的掌心包裹着薛玄凌的拳头,小心将她的手按下。
“是谁?抱歉,我现在听不见,也看不见。”薛玄凌双目无神地望向床沿,声音尤为沙哑。
是我。
林含章。
轻而缓慢的比划落在薛玄凌的掌心。
“含章?你怎么来了?”
说着,薛玄凌想要起身,但却被林含章连忙扶住,顺便按了回去。
我不放心你。
林含章写字时的眼神其实并不温和。
在他眼中,此刻的薛玄凌显得脆弱又易碎,是从前没有过的单薄,也因此失去了她平日里的那种夺目光芒。
随着薛玄凌开口,她的喉头上下滚动。
温热的生气在细腻的皮肤下流转。
一道如鬼魅般的声音在林含章的耳边不断低语着:
‘杀了她吧。’
‘让她再不能睁眼,如此,她才不会看穿你那怯懦的内心,她才不会转身离开。’
‘你以为你凭什么能站在她身边?你这样内心阴暗的人,恬不知耻地汲取着她身上的光明,又时刻畏惧着被揭开假面!’
‘不如现在将手放在她的脖子上,结束她的,带走她,从此她只会属于你。’
薛玄凌感觉到林含章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边,很近,但没有触碰到。与此同时,她还感受到了一股很奇怪的目光。
那是相当奇怪的感觉。
似乎是厌恶,又似乎带着些许的哀愁。
薛玄凌说不清楚那是怎样的情绪,她只觉得浑身不适,像是被毒蛇盯上了。
“含章?”
她开始怀疑身边这人并不是林含章。到现在,她倒是忘了自己最开始对林含章下的定论,私心将这人划在了自己人的行列中。
几息之后,那只手轻轻落在了薛玄凌的脸侧,不带旖旎色彩地旋即离开,并在薛玄凌的掌心写下一句话。
放心,我在这里守着你。
“这是合香散,你留在这里帮不了我。”薛玄凌并不在意什么贞洁名声,“你要是知道如何找来解药,不如帮我找找。”
合香散三字落在林含章的耳中,令他眼眸一暗。
他松开薛玄凌的手,缓缓站起身。
厢房内没有点灯。
昏暗中,女子如玉一般的脸庞有半边隐在床帘的阴影中,朱唇丰盈,墨眉如远山黛。因为毒发,女子的眼尾和耳坠都染着微微的红色,看着惹人怜爱。
就是这般莹莹如水中月的纤细女子,却有媲美武林侠客的身手和气力。
方才那一拳,林含章堪堪受了,喉头处涌出腥甜,生生被他自个儿咽了回去。好在不用开口说话,不会被薛玄凌听出端倪来。
“含章?”
薛玄凌的手虚空抓了下,没抓到人,不禁蹙眉喊了声。
林含章俯身探下,在距离薛玄凌还有一掌宽时,陡然停住,并且屏气凝神,眼神复杂。
他在犹豫,又或者说,他在害怕。
另一头,春暖满身疲惫地从听潮阁出来,边走边活动了几下手脚。她的裙摆上染了几块血污,但与疲惫相反的,她的脸上展露出了笑容。
“招了?”荣安公主见春暖出来,问道。
春暖点了点头,屈膝一礼,回禀:“公主,此人身上并没有解药,但奴婢已经问得配方,想来只需要将配方告诉何御医,便能配制解药了。”
“好,现在将配方送去给何御医。”荣安公主大喜,转身朝厢房处快步走去,口中继续吩咐道:“让厨房都备上热水和饭菜,待会儿望安郡主要是醒了,好让她随时有得吃有得喝。”
第八十五章 住宿
荣安公主带着春暖回到厢房外时,看到屋内黑灯瞎火,屋外无人伺候,当下勃然大怒道:“人都死哪儿去了?我不叫人在这儿守着吗?怎敢如此怠慢!”
春暖急忙提着灯笼推门,想要进屋点灯。
门一开。
林含章无声地站在门口,将荣安公主和春暖都吓了一跳。
看清眼前的人之后,荣安公主拧着眉头问:“含章?你怎么在这儿?都这个时辰了,你不是应该在家里歇息了吗?”
“我挂念阿九,所以来守着她。”林含章垂下眼睫,似乎不怕被荣安公主瞧出心里的小心思,“宫人也是我遣散的,阿九她睡下了,所以我不想旁人吵她,还请公主不要责罚宫人。”
闻言,荣安公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几步走到林含章身边,声音格外无奈:“含章,你不该动这些心思。你与她不会有结果,你母亲……不可能接受她。”
白氏最恨的,就是舞刀弄剑的武者。
冷月一点点爬升。
凄清的月华下,林含章的脸色显得有些古怪。
“你要明白,陛下封她为望安郡主,准她入宫行走,给她旁人所没有的封赏,是为了将她……”
说到最后,荣安公主咽下了舌尖欲出的话。
林含章微微一笑,抬手合袖,朝荣安公主一礼,说:“我知道,我知道陛下是有意将荣宠加持于阿九身上,好让她的婚事成为这长安城里最灼手的买卖。”
更重要的是,太子马上就要解禁了。
最善制衡之道的皇帝要让太子与诸位皇子间始终保持表面的和睦,如此,刚刚受过申斥的太子便需要一位高贵,却不那么妥帖的太子妃。
薛家的小娘子,出现得太妙了。
如此一位桀骜不驯的乡野娘子,正适合捧高送到太子面前,让太子生受了那份灼热,又囿于恩宠,脱不得身。
“我也知道我母亲的意思。”
“但至少这一次,我希望我能自己走出那一步。”
“不管她会如何选择,起码我希望我自己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
林含章的声音像这月夜里的一湾清泉,激得荣安公主不禁打了个哆嗦。恍惚间,她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又像是看到了那站在镇北将军府外的兄长。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五盛阴苦。
她也好,兄长也好,都是求不得的可怜人。
林含章呢?
荣安公主不禁抬眸去看林含章。
倘若薛玄凌与林含章郎情妾意,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天子心,是父母意,此为爱别离。
要是林含章不过是单相思,便又成了求不得。
左右都逃不出个苦字。
可话到嘴边,荣安公主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过去的自己不也是这样,执拗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
“药来了!药来了!”
门口的御医被人扛着过来,怀里捧着个药钵。
他高声喊着,示意护卫再快些。
护卫们自然紧赶慢赶,以至于与门口两人擦肩而过,都没来得及行礼问安,就一溜小跑,跑到了薛玄凌的床边。
药一喂,御医又给薛玄凌施了一套针,确认薛玄凌脉象趋于稳定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荣安公主拍拍林含章的肩,走过去问:“可还需要别的什么?望安郡主几时能醒?她可是大半日都没吃东西了。”
御医抚了抚胡须,回禀道:“请公主稍安勿躁,只需要候上今夜,明日一早,望安郡主应该就能醒过来。”
有了御医的保证,荣安公主放下心来。
外间,范阳公主与林池还真在梅园外头发现了一具尸体。看伤,应该是被直接拧断了脖子,一击毙命。
“林小将军可有其他发现?”范阳公主好奇地凑在一边探头探脑。
林池伸手拨了拨尸体的脖子,又抬起尸体的手和脚分别检查,临起身时,再看了一下尸体的眼瞳和头部背后等位置。
“应该是他认识的人下的手。”林池说道:“如果不是认识的人,很难做到以这样子的手法杀人,且尸体没有挣扎痕迹。”
“你的意思是这个护卫与我抓到的那个人认识。”范阳公主瞪大了眼睛。
“嗯。”林池点头解释说:“而且尸体的位置离梅园约有百来米,要是他与那人不认识,他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里可不是护卫需要巡逻的地方。”
“天呐,难不成。”范阳公主回想林含章的话。
毕竟荣安公主的护卫都是从陇右道带回来的,护卫队里出了内奸,还能是谁安插的?总不至于是长安城里的人。
林池及时打断范阳公主的话,俯身一把抓起尸体扛在肩上,说道:“好了,我把尸体带回去,旁的我们就不要问了,也不归我们管,就让荣安公主自行判断吧。”
等林池扛着尸体回到梅园里时,一旁的春暖直接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尸体接了过去。
范阳公主勉强忍下好奇的心,缄默不语。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家”林池转而走到院子一角的林含章身边,说:“你要再不回去,你家老爷子估计又得担心了。”
“今天我不想回去,你代我跟祖父说一声,就说我在梅园歇下了。”林含章后退一步,避开了林池的手。
“我也不回去,我想在这儿陪着阿九。”角落里突然钻出来的个薛心宜。她倒学乖了,躲在角落里面躲这么久,生怕自己被送回去。
“你是怎么躲在这里的?”林池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薛心宜躲在廊下的柱子后,“你们都不回去,梅园哪来那么多地方给你们休息?本也不是什么供人歇息的别院。”
仅仅是处游园而已。
“我就是不想回去!”大概是先前荣安公主的那句话,使得薛心宜现在在林池的面前,有了闹腾的底气,“阿九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我作为妹妹当然有必要留在这里照应一二。”
“住的地方还是有的。”范阳公主想了想,说:“后头还有两间空房,不过没有收拾。这样吧,我喊人去清扫一二,我与薛二娘住在一处,林小将军与林司业住在一处,如何?”
第八十六章 偷摸打听
当天晚上,林含章等人宿在了梅园。
本来林含章是想要进厢房守着薛玄凌的,但无奈荣安公主倚在拒绝,最后林含章只能搬张椅子坐在院子里,一坐坐到天亮。
而薛玄凌……
其实她并没有睡着。
从林含章进屋起,她就一直清醒着。
清醒地感受着林含章那莫名其妙的杀意,感受着他几乎化为实质的纠结情绪,也听到了荣安公主与林含章的对话。
那些话,薛玄凌当然清楚。
不然她就不会故作刁蛮任性,行事无状了。
倘若她真的乖巧懂事,那么在长安这样一个纷扰局里,她会成为不少人的眼中钉,更会为皇帝所忌惮。
皇帝并不喜欢聪明的人。
看他后宫里的那些美人,看他宠爱的儿女,便能窥得一二。
思绪转回林含章身上,薛玄凌还是不懂这人为什么突然表现出了杀意,不,更准确一点的是,为什么林含章能不带恶意地表现出杀意?
入夜,凉风习习。
宫人煎好药,备好温水后退下。
临走时,留了一人在床榻边守着,以防薛玄凌夜里苏醒后,需要人照拂。
逐渐能视物听声的薛玄凌起身坐了起来。
四下看了一圈,见宫人正趴在床沿打瞌睡,睡得极香,薛玄凌也就没有吵醒她,光脚踩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去床尾汲了鞋子。
此刻,林含章坐在院中,仰头着赏月,神色哀戚。
寒风一吹,吹动了他如墨的发丝,更显得他飘飘乎如仙,好似眨眼间就会乘风归去。
“在看什么?”薛玄凌蹑手蹑脚站在林含章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出声问:“天这么冷,难不成有月下美人可赏?”
陡然响起的声音叫林含章吓了一跳,但他脸上很快就闪过欣喜,起身道:“阿九你醒了!”
“嗯,何御医的药不错,服下后,没多久就能听到声音了。”薛玄凌点了点头,“睡了一天,这会儿倒是想走一走。”
“我陪你。”林含章微微一笑,狭长的眼尾勾起。
薛玄凌偏头看他,努力想要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丝半点的端倪。
可没有……
站在薛玄凌面前的林含章就像是挂了一张假面,上面只有天衣无缝的微笑,以及极容易让人误会的温柔与和善。
“含章,如果你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不必勉强。”薛玄凌想了很久,还是开了口。
林含章愣了一下,浅褐色的眼瞳中倒映着薛玄凌真诚的表情,这一副太过通透的表情让林含章看到了自己的卑劣。
在对方身陷囹圄时,他曾想过结束她的性命。
可耻。
“含章?”薛玄凌再次喊了他一声。
陡然回过神的林含章垂下了尾羽似的眼睫,说:“好。”
薛玄凌轻叹一声,转头往院子外走,嘴里说道:“倘若含章你不喜欢与我来往,何必勉强呢?看你这般为难的模样,总叫我觉得我是不是有些……”
“不,你很好。”林含章快步跟上,打断了薛玄凌的话,“好到让我有一些自惭形秽。”
“这话从哪儿说起?”薛玄凌看林含章那一眼严肃,不由地噗嗤笑出了声,“我看含章你很好呀,虽然闷了点,但总归性子是好的。”
即便是不好,薛玄凌这会儿也不会说出口。
她弄不懂为什么林含章会对她有杀意,在搞清楚之前,她只能尽力与人为善。
恍惚间,薛玄凌再次回想起了厢房内自己那被接过的一拳,以林含章的身体,怎么可能接下她一拳?难道说,这人深藏不露,平日里的沉疴不过是假象?
越想,薛玄凌越觉得要从长计议。
两人于月下并肩而行。
月影清冷,薛玄凌的温和笑容成了这夜色中唯一能温暖林含章的颜色,令他掌心滚滚发烫,耻于回想先前的杀心。
于是,他们二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一路在青石板上走着。
林池蹲在墙头,远远看着薛玄凌和林含章的背影,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难不成这万年不开花的铁树,竟是看上了薛家的大娘子?
然而这话,林池也就敢自己嘀咕一下,决计不敢拿回家去议论,否则若让他那姑母知晓了。少不得要撕了他一层皮。
目送着一对璧人绕中庭远去,林池转而轻身落了地,兜手往自己的房间走。
走了半道,林池便看到范阳公主鬼鬼祟祟地往这边摸了过来。回廊狭窄,且没有遮蔽物,林池一犹豫,便与范阳公主来了个狭路相逢。
“呀,林小将军怎么在这?”范阳公主故作从容地理了理衣摆和袖子,“这么晚了,林小将军不在房里歇息,是睡不着吗?”
林池拱手一礼,回道:“夜里风大,吵得我有些睡不着,所以出来转转,范阳公主这是怎么,也是睡不着?”
“可不是,我有些认床。”范阳公主讪笑一声,抬袖掩唇,说:“这一躺下,可不如那薛二娘好眠,辗转反侧数次都没能踏实,便干脆出来溜达溜达。”
他们二人站在廊下一来一回地聊,没几句,就把面子话抛下,说起了正事。
范阳公主此番过来,就是为了潜进听潮阁去,打听打听那三个被抓的人交代了什么。她实在是好奇极了,几个时辰都没能睡得着,最终还是爬了起来。
对此,林池当然是拒绝的。
听潮阁是荣安公主的私人处所,非请勿入,别说是范阳公主了,就是皇帝过来,都还得先问一声荣安公主,再往里走。
“林小将军不必进去,就指点指点我,在外头给我望望风就行了。我也不是闹事呀,我就是进去看一眼那三个犯人怎么样了。”范阳公主嘿嘿笑着,保证道:“倘若找不着,我立马就出来,怎么样?”
“不怎么样。”
林池依旧拒绝。
“听潮阁内外都有护卫看守,虽说是被人收买过几个,但余下的可都不是吃素的。就凭你这小身板,想要摸进去,无异于登天!与其看你在里面被抓,还不如在外头被我劝住。”
第八十七章 背叛
眼看着林池油盐不进,范阳公主只能切了声,抱着手臂往后退了步,说:
“行,你不帮我,那我去找林司业。”
“他那么关心阿九,肯定是愿意帮我这个忙的。”
“毕竟……我也不是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阿九都被下药了,我们怎么也得知晓内情吧?真要让我三姐自个儿查了,必定不会告诉我们。”
“唉唉唉唉——”见范阳公主要走,林池赶忙伸手拽住范阳公主的衣袖,改口道:“含章他现在可没空管你。”
范阳公主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林池,说:“没空?他在干嘛?难不成是阿九醒了。”
林池可不敢说薛玄凌醒了。
不然,以范阳公主那风风火火的劲,肯定是会立马赶过厢房去的。
所以林池左思右想之下,只能妥协说:“我帮你去就是了,只不过我进去,你在外头等我,怎么样?打探到了消息,我绝对会告诉你,不然以你的身手,进去还不是躺着让人抓吗?”
说实在的,林池也对白天那一场场闹剧上了心。
如果真是陇右道的驸马陶继业在捣乱,那么林池作为右羽林卫将军,有责任将此事上报给皇帝。这可是在长安,陶驸马的手都能伸到长安了,指不定哪天再伸进皇宫去!
见林池答应,范阳公主也顾不上谁进谁在外面等着,连忙抚掌道:“好,一言为定,我在外面就我在外面。不过……你出来后,可得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敲定事情后,两人折返,往听潮阁的方向走去。
夜里安静,听潮阁外的守卫们的脚步声清晰无比,他们往来巡逻,临近半夜也还是一个个精神抖擞。
林池与范阳公主猫在外头的树林里,眺望了几眼后,往东面暂时无人巡逻的地方摸近。
紧接着,林池一个掠身翻上廊道的屋檐,又在几个护卫转身时,借力一跃,攀上听潮阁外壁,自听潮阁二楼的窗户翻了进去。
据范阳公主打听到的消息,白天抓到的人都被关在了听潮阁的二楼,荣安公主的寝卧在四楼,只要林池小心些,就绝不会被荣安公主发现。
二楼一共两条走廊,一横一竖。
林池翻进来的这条走廊四下无人,连灯都没有几盏,昏暗安静。走廊的尽头灯火摇晃,依稀可以看到被两个拉长的身影。
是护卫。
护卫们守在横着的那条走廊里,那儿自然就是关押白天三人的地方。
短暂的思考过后,林池重新翻了出去,沿着听潮阁的外壁一路摩挲,直摸到点着灯的这两间,便伸手沾了沾唾液,将窗户纸濡湿一个小洞。
没等林池继续,屋里传来几声咳嗽。
“还不肯交代吗?”
是春暖的声音,似乎是在问门口的守卫。
“已经审过三轮,但这人嘴巴很严实,一点多余的话都不透漏。”守卫如是回答道。
“那就带着我们先前抓到的那人来认他。”春暖拍掉手背上的干涸了的血渍,面无表情地推开门,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他们二人应该是一伙的,且看看两人见了面之后神色如何吧。”
守卫连忙应了声好,转头往旁边的房子走去。
春暖独自一人走到那被五花大绑着的护卫面前,冷眼睨着他,说:“倒是个硬骨头,只可惜,落在我们手里,再硬的骨头也会被磨成渣”
“那你就磨吧。”护卫回以冷笑,答道:“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会说的!而且我也不是外人派来的,我是公主府里的人。”
啪!
阴沉着脸的春暖抬手一巴掌扇在护卫脸上,喝问:“你有什么脸说自己是公主府的人?如你这样背主弃义的人,便是死,也该死得千刀万剐!”
“是,我活该千刀万剐,春暖姑娘不如赶快送我上路,”护卫脸上的冷笑依然挂着,眼神蔑视的仰视着春暖。
听潮阁内抓到的那个宫人很快就被守卫带过来了。
她一进屋,看到椅子上绑着的人,脸上立马闪过一丝慌张,随后垂着头,拒绝护卫对视。
“怎么,这有什么不能看的?”春暖逼着她抬起头来,温温柔柔地问道:“认识吗?应该是认识的吧,否则我也不会让你过来看看他,对不对?”
宫人想要摇头,触到春暖那含着杀气的目光时,又赶紧点了点头,说:“是,我认识,我们……我们都是被指派了任务的。”
“闭嘴!”护卫陡然大喊。
“什么任务,先前你可没说过这一个,是下药吗?还是其他阴谋?”春暖钳着宫人的下巴,直捏得她两颊泛白,嘴里一字一句地问。
“你要说了,你就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护卫再次拔高声音。
可春暖连头都没有回,一瞬不瞬地盯着宫人,说道:“只要你说了,公主便能保你无事,还有你的家人。”
“是下药,但也不只是下药。”宫人可怜巴巴地回答。
“你给我闭嘴!”护卫开始猛烈地挣扎着,高吼:“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生出背叛之心来!你不要拖累我!”
春暖眼神一动,一旁的守卫就抓了个布团过来把护卫的嘴给堵上了。
“背叛这种事,对你们来说,不是轻车熟路吗?”。
看宫人眼神复杂,讳莫如深,春暖又笑了笑,继续说道:
“怎么?我说得难道不对?难不成,你们投靠了他之后,忠诚就变珍贵了?你们都是公主从长安带出去的人,到安息大都护府也不过三年,如此轻易地做了陶继业的狗,还有脸与我来说忠诚?”
闻言,宫人脸如死灰,神色落寞地说:“是我们原是不配谈忠诚,像我们这样命如草芥般的人,多的是身不由己,哪能有什么忠诚?不过是忠诚的筹码在谁手上而已。”
“那就快说!能让你们舍了性命做事的,无非就是家里的那几口人,只要你开口,他们一个都不会有事,可你若是敢有隐瞒,陶继业可保不住他们!”春暖放开宫人的下巴,直起身子道。
第八十八章 作祟
林池在外面听得是心惊肉跳。
他没有想到的是,陶继业居然敢如此对待荣安公主,更没有想到……当年陶继业在长安追求荣安公主,居然是被荣安公主胁迫的。
而荣安公主用来胁迫陶继业的,便是陶继业的青梅竹马,也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孤女,谢韵。
陶继业将荣安公主娶回陇右不过半年,便光明正大的将谢韵带回了府。
理由?
没有理由。
因为陶继业并不是将谢韵作为妾室对待,而是以表妹相称,顶着其父陶崇然的怒火,强行将谢韵安置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不光如此,陶继业更是始终对荣安公主冷眼相待,之后两年多的时间,陶继业一步都不曾踏入荣安公主的院子。
忍无可忍之下,荣安公主负气回到了长安。
可即便如此,荣安公主也还是陶继业的正妻,只要荣安公主一日不提出和离,陶继业就一日没有办法娶谢韵为妻。
妾?
陶继业当然不可能让谢韵做妾室,那是他的眼中宝,心上人,是他舍不得苛待的爱人,又怎会忍心让她坐在永远不可能扶正的妾位?
既然如此,陶继业也就生出了歪心思。
他要让荣安公主出尽洋相,以此逼迫荣安公主与自己和离,也就有了白日里那荒唐的下药一局。
听完这些,林池也不敢停留,几个点纵出了听潮阁,于夜色下掠过屋顶,匆匆回到了范阳公主身边。
“怎么回事?”范阳公主看林池脸色不妙,心里有些着急,赶忙问道:“是有什么不对吗?还是说,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
林池摆了摆手,回答:“这事不能在这儿讲,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我再给你细细讲清楚,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云里雾里的范阳公主只能跟在林池身后,往夜宿的厢房那头赶。
这会儿林含章不在屋子里,他与林池的房间就算得上是僻静之所。林池检查了屋内屋外,确保四周没人,才拉着范阳公主进屋,讲清事情的始末。
听完,范阳公主的脸都气绿了,甚至捏着拳头,吵嚷着要去找父皇告状。
“你如何告?他用的这些人都是公主的人,你光有人证,对他可没什么影响。而且,要是闹大了,他还可以趁机说这是公主诬陷他,与公主之间夫妻情分已尽,正好让他能拜托公主。”林池沉着脸说。
陶崇然到底还是安息大都护,是皇帝需要倚仗的人。
连私德败坏的薛亦涯都能坐稳相爷之位,区区夫妻嫌隙,又岂会让皇帝对陶继业动怒严惩?不至于的。
范阳公主一听,更生气了,气哼哼地说:“难不成这事就这么算了吗?他可是差点就害了我三姐,更是把阿九害得耳不能听,目不能视!
“你们两个居然摸进了听潮阁?”
屋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薛玄凌和林含章推门进屋,看着范阳公主与林池猫在一块后,两人脸上都浮现出了些许的无奈。
“嘘。”
林池连忙把他们二人拽进来,压低声音道:“明明是件见不得人的事,你们偏要嚷那么大声,这万一让荣安公主知道了,还不把我们都给训一顿。”
林含章眼眸微垂,扒拉开林池握着薛玄凌衣摆的手,说:“有事说事,不要动手动脚。”
“就你事多。”林池扁了扁嘴,抄手往回走,哼道:“是的,我们进了听潮阁,所以才听到了春暖姑娘审讯那几个被抓到的人,也就知道荣安公主家里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皇帝只怕都还不知道呢。
“这不是什么好事,我们不需要插手,全凭荣安公主定夺吧。只不过,这事儿却也不单单是陶基业在动手。”薛玄凌解释道:“徐若雅在里面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若不是她,躺在床上刚刚苏醒的,便是荣安公主了。”
与林含章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薛玄凌就把自己的猜测全说了出来,两人交换了一下意见,确定这徐若雅贼心不死,必然还留有后招。
然后走着走着,薛玄凌就想着把林含章送回去休息。
这不,正好撞上林池与范阳公主密谈。
范阳公主扒拉着薛玄凌,检查她手上的伤,发现不是很严重之后,才垮着脸说道:
“徐若雅已经出了长安,却还能生事,背后必然是有她那几个弟弟在作祟。也是,她一倒,她的婚事就不再是筹码,那几个小混账当然恨极了你。”
徐家不是世家,可终归有大儒坐镇,门生无数。
“徐家有两个小辈还没有一官半职吧?我记得国子学也没进得来,年纪不小了,成日斗鸡走犬,无所事事。”林池回忆了一下,说:“是叫徐俜生和徐聪,对吧?”
林含章点了点头,接着林池的话往下说:“这一次赏梅宴,徐俜生和徐聪都没有被邀请,但徐俜生的嫂嫂邱慧有一个表妹,叫王盼飞,在四门学读书,是陈留公主的手帕交。”
眼下是深夜,王盼飞当然已经被送回了徐家,不可能让林含章他们问话。
而那个被徐若雅收买的宫人,也死在了薛玄凌的手上。
整件事最终只有证据指向陶继业,没有第三人知道徐若雅从中推波助澜,所以薛玄凌即便想要找徐若雅算账,外人也只会认为这是她与徐若雅之间的旧仇。
“那我们明日去找这个王盼飞问问?”范阳公主坐去一旁的椅子上,一边捶着腿,一边抱怨道:“这些人可真不省心,眼看着要上元节了,可别在上元节又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是了。
眼看着就要到上元节了。
届时,满城狂欢,就多得是可以钻空子的地方。
“我不会让他们等到上元节的。”
“他们等不到上元节。”
林含章与薛玄凌几乎是同时开口,说的是不同的话,意思却是一个意思。
“你们可别胡来。”林池吓一跳,赶紧出声阻止,“徐家有虞澄平在,轻易动不得,你们要是把他们家男丁如何了,那梁子就真结大了。”
第八十九章 抹除
薛玄凌眯眼一笑,挑眉道:“原来梁子还不算结下吗?”
“我这人可记仇得很,倘若这仇当场不报,来日整个徐家都不够她赔的。”
“再说了,他们家拢共就一个徐若雅是聪明的,能进国子学读书,余下那些个废物也算是人?酒囊饭袋而已。”
她说话时,范阳公主乐得眼泪花儿都冒出来了,直呼:“哈哈哈,阿九说话可太有意思了!就是这么个理没错!徐家要不是只有徐若雅那么一个”
林含章也在笑。
他眼神温柔地看着薛玄凌,附和道:“是了,留着他们,也是个祸害。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只有在上元节前解决了他们,阿九的日子才能安生。”
当然,这会儿的薛玄凌要是知道林含章与自己想的根本不是一件事,恐怕她就笑不出来了。
之后的几天,不管是荣安公主还是林含章,都没有任何明面上的动作。而薛玄凌,她一本正经地划拉了一下徐家的几口人,琢磨着如何让徐家阖家滚蛋。
如今徐昌已经出京,不管他差事办得如何,将来想回吏部尚书这个位置是不可能了。只不过,有虞澄平这个老丈人在,徐昌倒也不至于现在这个岁数就告老还乡。
无论如何,徐昌将来都会要换个闲散的衙门坐坐。
徐家式微的情况下,徐家再有些风吹草动,谨慎的虞氏便会心生忧虑,选择出城避祸。这一避当然是要避去江夏,也就是虞氏父亲虞澄平所在的老家。
至于如何制造风吹草动,如何让虞氏担忧……
薛玄凌有的是法子。
什么法子?
少年郎走马斗狗的,难保折腾点伤病出来,在吓上那么一下,等回家之后,指定会满嘴胡话。
——
正月初十,大雨。
薛玄凌撑着伞出门,与听风见了一面后,坐去了西市的茶楼里。听风是后脚出的门,不过没跟着薛玄凌一起,而是转头出了城,往城外去了。
他是去请人。
应薛玄凌的要求,请徐家的人过来。
请人的借口,便是这会儿娉娉婷婷走近雅座,坐在薛玄凌面前的琴南姑娘。
等徐家那俩纨绔屁颠屁颠地赶过来,薛玄凌就会隐藏在一旁,等琴南姑娘引诱那两人动手动脚,她再以一身男装出场,制止徐家俩小子,且狠揍他们一通。
茶楼里,说书先生一拍桌子,开始了他的口若悬河。说到兴起时,茶楼内响起了轰鸣的掌声与欢呼声。
不少人起着哄,往说书先生的案前丢铜板,雅间里的薛玄凌也走出去丢了几枚。
“望安郡主,当真只要妾身做这么一件小事吗?”琴南姑娘站在门口,偏头望着薛玄凌的背影问道。
薛玄凌反手撑着二楼走廊的栏杆,说:“不算小事。我用这种法将他们赶出长安,其实对琴南姑娘你的名声是不太好的,将来徐昌回过味儿来,说不定要找你的麻烦。”
谁料琴南姑娘微微一笑,眉眼弯弯地答道:“妾身的身份本就是下九流,又何来什么名声?能帮到望安郡主便是极好的,至于徐大人将来要待我如何,那就得看他愿不愿意得罪卢氏了。”
只要琴南姑娘还是兰苑的花魁,卢氏就依然是她的后盾。
“琴南姑娘不必如此贬低自己,如果不是身不由己,谁愿意做那下九流的营生?”薛玄凌目光温和地看着琴南姑娘,“你与我,本质上没有不同。”
说话间,两人重新坐回雅间内,并叫小二续了一壶茶。
然而薛玄凌不知道的是,自己要等的那人,已经永远不会来了。
风声雨声交错。
城南郊外,黑衣人身姿轻盈地奔波于雨幕中,他的长剑上还滴着血,沿着血迹回望,依稀能看到一人一马倒在了远处的泥泞里。
而他追着的另外一人因为弃了马,有些慌不择路。
“我什么都没做……不,不要杀我,我真的没有!不是我干的,是他们,你要找就找他们!”。男人涕泗横流地央求道:“我当时还劝他们……劝他们不要这样子做,这样会惹怒公主,可他们不听我的,执意下手。”
黑衣人一剑挑在男人的脚踝上,使得男人跌落泥水中,再抬手,剑尖就点在了男人的眉间。
“不必解释,你与他们很快就会在地府见面了。”
冷如寒冰的声音落在男人的耳中,叫那男人陡然瞪大了眼睛。
他伸手指着黑衣人,身子不断往后蠕动着,嘴里喊道:“是你!是你——林——”
尖刻且惊惧的声音湮灭在轰隆隆作响的雷声中,男人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个名字,睁着眼睛,倒了下去。
“对,是我。”黑衣人将面巾扯下。
面巾之下,赫然便是林含章那张冷漠的脸。
他俯身割下徐俜生的人头,又折返回去,把徐聪的脑袋割了,随后便一道装在精美的丝绒匣子里,送进了徐府。
与人头一起的,还有一封信。
信里将徐俜生与徐聪伙同徐若雅所做的事写得一清二楚,末尾还有徐家两兄弟的血手印。
以虞氏的聪明,当然立刻就明白信是真的,自己两个废物儿子也是惹祸上身,才招致祸患。然而她不敢耽搁,更不敢寻仇,当天夜里就带着徐家的人匆匆离开了长安,半点没有声张。
徐家不是只有这两个儿子。
死了两个,还有其他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眼下徐昌不在,虞氏这个主母首先要做的,就是保全徐家余下的血脉,然后等徐昌回来。
听风气喘吁吁地冲进酒楼,一边拖着蓑衣,一边上二楼。进到雅间后,他敲了敲门,等听到里头应声,才开门道:“徐家的下人说徐俜生与徐聪不在府内。”
“什么叫不在府内?”薛玄凌有些纳闷,撑着头问:“这么大雨他们能去哪?总不能是去喝花酒了吧?你不是打听了他们平日里喝花酒的时间?”
“他们下人说是被请出去了,具体干什么不知道,要不要我去城里再找找?”听风拨了拨湿漉漉的袖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