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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聆行     嫡长女她以武服人txt下载     嫡长女她以武服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我在看天【求首订】

    往常不太喜欢白氏这清冷做派的严夫人倒是开心了,虽没直接笑,还是散去了几分不安,施施然起身虽白氏一道往外走。

    荣安公主拂了拂茶沫,用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说道:“野性也好,天性也好,总是这长安城里少见的颜色。林夫人待在西福寺太久了,估计是不清楚如今长安城什么模样了吧?”

    林夫人三字刺得门口的白氏脸上血色全无。

    其他夫人大气不敢出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的,惴惴不安。

    谁都知道白氏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她那林夫人的身份。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诸位想走想留,请便。”荣安公主搁了茶盏就起身往外走,看都没看白氏一眼。

    这厢荣安公主刚出来,就遇上了在中庭的回廊下发呆的薛玄凌。

    于是她举步过去,问:“薛娘子在这儿做什么?”

    薛玄凌回神,见是荣安公主,便行礼回答:“我在看天。”

    天?

    荣安公主顺着薛玄凌的目光,抬头看了眼那檐下的半边天空,又问:“天有什么好看的?”

    “天色不好。”薛玄凌煞有介事地眨了眨眼睛,说:“今夜恐怕没有月亮了。”

    “什么意思?”荣安公主着实没听懂薛玄凌的话,可她意外地不排斥这个故意说半句藏半句的娘。

    也许是中庭时,相处还算融洽。

    想到这儿,荣安公主追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但薛玄凌只是笑着反问荣安公主,想不想入夜之后,一道去看戏?

    看什么戏?

    满头雾水的荣安公主由着薛玄凌牵住,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一个世家贵女能铤而走险到用杀人命案来脱身,就已经足够说明她的处境比杀人还要凶险。”如此分析的薛玄凌绝不会想到,徐若雅只是受够了被摆布,只是心有所属。

    “你的意思是?”荣安公主隐隐察觉到了薛玄凌的目的。

    薛玄凌没有说话,将荣安公主带到游廊下,指着那徐若雅的院子,说:“夜里无月,魑魅魍魉就现身了”

    恨徐若雅的,可不止乔家人。

    “方才我出来时,遇到了乔郎中,还遇到了薛家人。薛家几位可是十分狼狈,死了儿子不说,还要背着骂名。”

    搁谁,谁都不能看徐家置身事外。

    “薛娘子做了什么?”荣安公主问。

    可薛玄凌只是微微一笑,回眸对荣安公主解释:“我这个人,脾气真的不太好,有仇通常是当场就报了。若那仇隔了夜,谁知道生出个什么东西来?所以我提醒了一下他们。”

    提醒什么?

    不过是提醒他们,此刻的徐若雅并非外人看到的那般从容坚强,是徐家最好的突破口,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

    是夜,无月。

    千雪苑里因着出了命案,娘子郎君们走了大半。剩下还在千雪苑的,不是与命案相关的人,就是爱看热闹的那些。

    徐若雅跪在院子里一直没有起来。

    她的膝盖酸痛不已,可这都不算什么,她担心的是蔡家有没有怀疑她,担心蔡家会不会铤而走险。

    明明是蔡若尧痴缠着她,明明是父亲酒后戏言指婚,明明是家族毁约。

    到头来,却是她一人在承担着恶果。

    凭什么?

    呜呜的风凌冽吹卷。

    徐若雅神色有些恍惚,她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眼睛肿胀得有些刺痛。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被哐哐哐地吹动,灯影忽闪忽闪,最终噗呲一声,随风一道熄灭。

    恍惚间。

    徐若雅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人。

    乔梓年?

    为什么乔梓年会站在这儿?

    她猛然抬手揪着胸口,一口一口用力地呼吸着,嘴里呢喃:“你死了就死了,回来做什么?谁叫你蠢笨如猪?若不是你非要嚷嚷我和他的事,我何苦要你性命?左右我是打算成全你们的!”

    哒

    脚步声近。

    橘黄的裙衫飘到了徐若雅的面前。

    “滚开!”

    惊慌失措的徐若雅慌忙朝后手脚并用地爬开。

    “杀了你的是蔡若尧,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没打算让他杀你的!甚至只要你不送上门,我都不会选中你!你为何要缠着我!”

    徐若雅的声音越来越大。

    父亲呢?

    母亲呢?

    为何不来救我?

    谁来救救我!

    一声尖刻的厉啸声盘踞千雪苑上空,久久不散。

    早已心神崩溃的徐若雅双手掩面,痛哭不已,“但凡你乖一些,你都不至于死,是你的错,是蔡若尧的错!你们何苦逼我?何苦?”

    “就因为我知道了你们的丑事,所以你要杀我?”半空中的橘黄裙衫幽幽质问。

    徐若雅陡然抬头,眼瞳战栗着喝道:

    “什么丑事,你又在胡说!”

    “我说了,我不过是想要甩掉蔡若尧,想要甩掉欧阳家,我没想杀了你!”

    “只要你乖乖地配合我,我不是说了可以成全你吗?你不是倾慕欧阳律吗?你帮我,我便送你与他春宵一度!等生米出成熟饭,你自然就是欧阳家的人了!”

    说完这些,徐若雅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受够了被规训,受够了繁文缛节……凭什么她就可以恣意妄为,甚至被陛下加封为望安郡主?被他那般宠溺?”

    “是命吗?”

    “倘若这是我的命,那我就逆了这命!”

    砰!

    院中的大门被突然撞开。

    乔玉书红着眼睛冲到徐若雅面前,忍了又忍,最终只是怒目瞪着她,说:“你会不得好死的,你会不得好死的!”

    气到了极点,乔玉书也只说得出这样的字眼。

    四周的灯笼被重新点亮。

    院子里,徐昌和虞氏铁青着脸,被红衣内卫反剪了双手,院门口则站着不少人,包括蔡家的几个。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听到了徐若雅的剖白。

    只是徐若雅这会儿还没有从惊吓中回神,她仰头去看乔玉书,期期艾艾地问道:“你是来救我的吗?刚才有鬼……有鬼要害我……”

    拨开众人,于羌领着大理寺司直走到乔玉书身边。他抬手拍了拍乔玉书的肩膀,宽慰说:“乔郎中,如今水落石出,望节哀珍重。”

    ?

    ?QAQ扑街作者要哭了

    ?

    ????

第六十章 备考

    长安最近不太平。

    先是千雪苑里死了几个官家的郎君娘子,后是安仁坊几处从前起过火的旧宅闹鬼,吓傻了几个夜里打更的更夫。

    一时间,人心惶惶。

    都说是十年前那些葬身火海的人回来寻仇了。

    仇?

    什么仇?

    当年官府分明定了是意外,如今怎么寻起仇来了,找谁寻仇?

    百姓们议论纷纷。

    当然,两件事能同时引发诸多猜测,还是因为徐若雅与蔡若尧合谋杀害乔梓年这事,最终还是没能传出千雪苑去。

    又或者说,没能传到普通人耳中。

    徐家是丢不起这个人。

    自回到长安之后,徐昌立刻进宫面见皇帝,以退为进,自请前往河南赈灾,才算是压下了宫里的愤怒。

    而乔家……

    宫中柳婕妤听闻妹妹与外甥女蒙难,悲愤不已,于寝宫内绝食三日,生生将皇帝对徐昌那刚压下的怒意又撩拨了起来。

    最终徐昌左迁户部尚书,以代天巡狩之名,出发河南。

    至于乔玉书。

    既然徐昌这个吏部尚书走了,他自然而然地就替补上位,成了新一任的吏部尚书。

    不管外头纷扰如何,国子学里倒是如往年一般忙碌不停,个个儿紧张兮兮。

    还有两天,就到岁试了。

    兑堂的书阁里。

    薛玄凌趴在书桌上,一心二用,一面监督者兑堂众人继续温习,一面在心里琢磨着东珠的事。

    东珠里说安仁坊的火起于庆王李瑶的府邸。

    可当年的调查里,京兆尹宋朓呈报的,却是说火起于坊间杂物堆,起火原因是孩童手里的花灯。

    孰真孰假?

    薛玄凌不敢擅自下论断。

    但她清楚的一点是,庆王与太子感情深厚,当日也是太子从火场中救出的庆王。倘若太子玩到那么一炷香,庆王只怕就已经葬身火海了。

    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深厚到能以自己的性命为兄长做局吗?

    不好说。

    呼——

    毫无头绪的薛玄凌轻出一口气,转眸一看,看到范阳公主靠在书架子边上打起瞌睡了,便干脆起身,鬼魅似的无声走到了范阳公主身边。

    “哎哟!”

    “我的娘诶!”

    范阳公主抱着书就跳了起来,眼睛瞪圆,张着嘴狡辩:“我就歇这么一会儿,阿九你就发现了!”

    “来,背一背。”

    薛玄凌抽出她手里的书。

    “大凡生于天地之间者,皆曰命。”

    国子学八堂的岁试其实大同小异,众学子依据入学时选择的主经而决定了岁试的主考题,旁的经史也要考。

    岁试分为帖经、试讲,各科博士监考。

    帖经考的是主学经典每千字空二十至三十字,学子填写空处,有超过十处留空以上的,为不过。

    试讲则是从兼学经典中择两至三篇,每二千字问理义一条,只考十条,只通两条与全部不通的,为不过。

    此外,每年的学子里,有通两经以上的,便可以获得乙字评语,且有请求授官之权,有通三经者,便为甲字。

    个中一二三四则依据学子的具体表现论定。

    秦令九从前便是甲字三等。

    这些典籍经义对她而言,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可对范阳公主来说,生平最大的烦恼就是这各式各样的经学,别说承接上下句了,就是单单让她通读一遍,她都未必能读得顺。

    “呃……”范阳公主抬眸望天,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一句:“生、生于命……其、其万物,曰折;人人死,曰鬼;此五代之所不变也。七代之所以更立者:禘、郊、宗、祖;其余不变也。”

    越背越顺畅。

    薛玄凌转头揪着郭馥的耳朵,把这个偷偷给范阳公主传递答案的人给拎到了院子里。

    “呜呜呜,阿九我错了。”郭馥抱着薛玄凌的腿告饶,“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

    高高举起的手,缓缓放下。

    郭馥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不敢就好,既然你已经背熟了礼记,那就在院子里抄一遍礼记吧。”薛玄凌笑眯眯地拍了拍郭馥的脸,背手回了书阁。

    坐在角落里的欧阳律大概是受了千雪苑的影响,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旁边的吵闹也与他无关,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薛玄凌看了他一会儿,示意其他人继续温书,自己则坐到了欧阳律的身边。

    欧阳家是武将世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少,就没有心思细腻的。欧阳律能这般忧愁,估摸着心里对徐若雅是真有几分感情。

    “阿九?”欧阳律僵硬地扭动脖子去看薛玄凌,苦笑一声。

    然后他说了句抱歉。

    也不知道抱歉是歉在哪儿。

    “你说什么抱歉?与你何干?”薛玄凌环着膝盖,偏头说道:“这事你至多算个无妄之灾,平白被卷进去,污了名声,往后娶媳妇可不好娶了。”

    欧阳律将头埋在了两膝之间,瓮声瓮气地说:“我以为,她起码是不讨厌我的……倘若她不愿意嫁我,只要同我说上一句,我必不会逼她……亦不会有此结局。”

    好人就是这样,通常喜欢将悲剧揽在肩头,越揽越多,最终被压得崩溃。

    “少则得,多则惑。”

    薛玄凌只说了六个字。

    “这劝的是啥意思。”康茜歪头问身边的管雪桐,“阿律不是为情所困吗?阿九怎么还给他讲起了经?”

    管雪桐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等笑够了,才趴在康茜耳边,说:“阿九的意思是,想得多才会迷惑。”

    一旁的崔潆跟着翻了个白眼,解释道:“少则得其本,多则远其真,阿九的意思是,徐大娘子贪多,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最终才会失了本心,犯下大错。”

    言外之意是,本就与欧阳律无关。

    庸人自扰也。

    欧阳律眼睛有些泛红。

    不聪明如他,也听懂了薛玄凌的话外之音。

    “好了,岁试要是不过,你就真得哭了。”薛玄凌拍了拍欧阳律的肩膀,起身,说:“被退学的滋味可比情伤还厉害。”

    刚缓过气来的欧阳律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开始不断地打着嗝,惹得书阁里的众人哈哈大笑。

    茅盾文学

第六十一章 黑衣人

    薛玄凌的目的是让兑堂的人别拖后腿。

    所以每个人的帖试都得来薛玄凌手上过一遍,然后再讲经论义。

    当然薛玄凌也不要求他们能考得多好,刚刚够过考就行了,所以定的规矩比较宽松,过了也就能回监舍去休息。

    关键是能过。

    到月上中天时,书阁里清醒的已经不多了。

    郭馥勤勤恳恳抄了一遍礼记回来,与众人坐在一块儿背书,眼睛一抬,发现薛玄凌已经不在书阁里。

    “阿九呢?”郭馥推了推康茜,问。

    康茜揉了揉眼睛,开口就是:“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

    “问你阿九,没问你经义。”郭馥白了眼,起身走到书阁门口,探头往外看去。

    院子里冷风瑟瑟,寒月倾洒光华,空无一人。

    “阿九这是做什么去了?”

    郭馥嘀咕了一句,抬脚往外走,刚一动,就看到院子西侧好像有人影闪过,连忙提着裙摆就跑了过去。

    然后她跑到一半——

    “啊!救命!”

    银白色的月光照耀下,一个身高约八尺的黑衣人扬手向郭馥掷出了一枚飞镖,自己则后仰一翻,消失在了墙头。

    当!

    薛玄凌飞身甩出一块石子,精准无比地打在郭馥的脚上,另一只手持剑斜崩上挑,堪堪截下了那枚暗器。

    恍惚中,郭馥好像看到了仙人。

    只不过这个仙人让她摔得浑身发疼。

    书阁里人都被吓得清醒过来,纷纷跑出来,正看到薛玄凌挥剑,郭馥倒地。

    “没事吧?”康茜赶忙扶起郭馥,上下检查着她身上,没发现什么伤口,才稍稍松了口气,问:“什么贼人,居然敢闯我们国子监?”

    “看着像是冲我来的,倒是惊扰你们了。”薛玄凌挽了个剑花收剑,敛眸拱手冲郭馥道歉,“好在没伤到阿馥,不然就是我的罪了。”

    郭馥顺了顺胸口,平缓了些许呼吸后,说:“哪里是你的罪?分明就是那个贼人的错!居然夜闯国子监,阿律!追他!”

    “不必了。”薛玄凌拦住欧阳律,解释道:“那人的身手不错,这会儿该是应该出了国子监,追也追不到什么。他夜闯我们兑堂的监舍,自然是有目的的,我们只需要静候,便能再等到他。”

    薛玄凌没说的是,那个黑衣人去过她的监舍。

    翻找了一通,什么也没带走,又倒回到书阁来,被郭馥叫破,才不得不出手伤人,以截住追兵。

    如果不是郭馥醒了,薛玄凌这会儿应该已经抓到黑衣人了。

    可惜。

    叹过一声,薛玄凌拎着剑往书阁里走,边走边说道:“夜深了,你们也是该休息了……”

    身后响起欢呼声。

    但薛玄凌的话还没结束:“最后过来通读一遍经义,我一一听过了,才算数。”

    欢呼声变成了哀嚎。

    翌日一早,薛玄凌就带着厚厚一摞的纸去找了荀季。

    荀季爱才惜才,看到薛玄凌如此好学,当然乐于指点,所以一张张批阅,连注脚都写得格外认真。

    等批完了,才黑着脸问薛玄凌,送来的这些是不是兑堂那点傻小子写的。

    薛玄凌老实巴交地眨巴着眼睛点头。

    见此,荀季撑着桌子哈哈大笑,末了又抬手指着薛玄凌,说:“玄凌真是坦率,能有玄凌这样的同窗,是他们,也是整个国子学的幸事。”

    要知道,这一学年开始,一众教导兑堂的博士都是卯足了劲,生怕出现个要被退学的学子,到最后都快绝望了。

    结果呢?

    来了个聪慧又有手腕的薛玄凌!

    “我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荀季笑容满面。

    薛玄凌拱手一礼,说:“请博士直言。”

    “玄凌是为了什么才如此发奋?按理说,你一人过考,便足以证明自己。”荀季帮着薛玄凌收拾批注好的纸张,问道。

    小窗外,白衣郎君面色阴翳地走过。

    “大概是为了来年能吃上肉吧。”薛玄凌俏皮地抿了抿嘴,玩笑道。

    从荀季的院子出来,天色便有些阴了,冷意横生。薛玄凌走几步,就跺跺脚搓搓手,嘴里哈出的全是白气。

    “我来帮你。”

    后头传来一声。

    薛玄凌回头望去,看到林含章手里抱着个灰色棉布包着的暖炉,说话间已经递了过来,并顺手将薛玄凌手里的纸给抱走了。

    行云流水。

    不容置疑。

    “林司业怎么在这儿?”薛玄凌也不拒绝,大大方方地将手探进暖炉的夹层里,含笑问:“天冷,这会儿林司业不是该去与长孙祭酒商讨岁试的题目了吗?怎的在此闲逛?”

    如此寒暄,显得两人的关系交点头之交又上了一层。

    林含章忍着微笑,面无表情地回答:“长孙祭酒今日身体不适,所以题目明日再议。”

    薛玄凌哦了声,余光看了眼林含章那古井无波的样子,耸了耸肩不答话了,沉默着地跟着他往学子监舍那边走。

    怎么不说话?

    有些焦躁的林含章若无其事地瞟着薛玄凌,几度张嘴,又强行止住,忿忿地继续并肩漫步。

    “阿九!”

    “林司业。”

    薛心宜的声音十分清亮,隔老远就能听到。

    “你们慢点儿!等等我!”看薛玄凌和林含章都没停下,薛心宜急了,撸着袖子就开始狂奔。

    跑得气喘吁吁之后,薛心宜总算是追上了二人。

    她一手搭在薛玄凌肩头,拧着眉头问:“走这么快做什么?后头是有豺狼虎豹不成?”

    两人十分默契地同时扭头看她。

    “嚯,我成了豺狼虎豹。”薛心宜鼻孔出气,收手叉腰道:“我可是特意来知会一声的,太原公主那儿我已经帮你说通了,你们的赌约就此算了吧,往后可别再提了。”

    太原公主本就是因为薛心宜,才会照着薛玄凌挑刺,如今薛心宜宽容大量地与薛玄凌和平共处,太原公主自然就没必要再斤斤计较。

    “行。”薛玄凌点头。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不高兴吗?”薛心宜气鼓鼓地说:“我可是花了好久的功夫才说通了公主,不然……不然你考得上甲字三等吗你?”

    薛玄凌脸色尤为平静地附和薛心宜一句,“恩,不然,我这风头是必须要出,多亏了妹妹帮忙,才给我省了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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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茶话

    言外之意——

    只要薛玄凌想,她就一定能拿到甲字三等。

    听得薛心宜哼哼两声,嘀嘀咕咕道:“看把你能耐的,真以为国子学岁试那么好过?好嘛好嘛,你厉害,我自个儿玩去。”

    人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去,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留两人继续沉默前行。

    走到学子监舍处时,薛玄凌一手将暖炉还给林含章,另一手想过去拿他怀里的试题纸,手一伸,刚碰到林含章,就看到林含章后退了半步。

    ?

    薛玄凌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最终收了回来。

    她就奇了怪了。

    是,从前是她看这位带了些偏见,不太乐意与他相处,可自千雪苑之后,她自认为态度一直都不错,怎么这会儿又好像是什么陌生人似的?

    “林司业?”薛玄凌喊他一声。

    林含章木着个脸,感受着胸口刚刚的触感,努力憋住心头的异样后,一本正经地说:“我送你进去,不急,时间还早。”

    “林司业,你是不是找我们兑堂的谁有事?”薛玄凌多看了他一眼,问。

    林含章摇头,说了句没有。

    “那你肯定有什么别的事。”薛玄凌不信,抬脚往监舍院子里走的同时,说:“你是不是担心范阳公主他们过不了岁试?放心,这回应该是十拿九稳的,可能考不了太好的成绩,但总归是能过的。”

    否则,还真有点对不住近段时间的头悬梁锥刺股。

    原本林含章要解释,但转念一想,这个借口也能进去,也就没有再说话,跟着薛玄凌一道进了院子。

    这一会儿,学子监舍里没什么人。

    薛玄凌带着林含章去自己的那处院子把东西一放,又把林含章请到了书阁的茶室里,搬了炭火盆来,另烧了壶热水,打算煎茶煮茶。

    铜铸的三足禽纹风炉里燃着发红的炭。

    如玉一般的柔荑握着青竹夹,夹着茶饼在风炉上头翻烤,竹条的清香汁液一点点染上茶饼,往复翻动几次,茶饼便卷曲在了一起。

    煎茶的本事不错。

    林含章有些意外,心里暗暗记下,善烹茶。

    不知什么时候起,窗外下起了雪,稀稀疏疏的雪粒子飘在窗台上,偶尔有几粒飞进屋内。屋内的火盆噼里啪啦作响,风炉上则是热意茶香纠缠,盈盈满室。

    咚咚。

    薛玄凌垂头,握着杵杆轻轻将冷却后的茶饼耐心捣碎。

    纤细的脖颈在橙黄的光影中,有一股奇异的美感。

    这一刻的平静祥和让薛玄凌放下了心头的许多事,此时此刻她所需要关注的,就只是煎茶烹茶而已。

    林含章端起薛玄凌推来的茶盏,拈盖拂了拂茶汤上的浮沫,赞道:“阿九心灵手巧,蕙质兰心。”

    “林司业过誉了,小道而已。”薛玄凌同样端茶,啜了口。

    “小道?那在阿九眼里,什么才是大道?”林含章问。

    薛玄凌侧目望向窗外,看着外头越来越大的雪花,沉迷了许久,才慢悠悠开腔:“大概是活着吧。”

    “是家里的事吗?”林含章又问。

    可能是林含章的声音太过温和平静,也可能是薛玄凌实在需要向人宣泄,而林含章这样极少与外界交流的人相对合适。

    心里迂回过几道思绪后,薛玄凌转回目光,落在林含章的脸上,说:“算是吧,我走失那年……林司业多大?十岁?还是十二岁。”

    林含章敛眸回答:“十岁。”

    “十岁,那想来能记住许多的事了。听说林司业少年天才,六七岁便能吟诗,行文作赋更是不在话下。”

    “阿九,你想问什么?”林含章打断薛玄凌,反问了一句:“你觉得你当年走失……不是意外,是吗?”

    这个人相当敏锐,薛玄凌心想。

    她不过是问了一句年龄,然后再说了一句能记多少事了,林含章就立刻就察觉到那两句话背后,所指向的是什么。

    “有时候我在想,与聪明人对话,到底是轻松呢?还是困难。”薛玄凌眯眼微笑,坦率地说:“我还没来得及说的话,林司业就已经迅速猜到了,真叫人佩服。”

    “所以你的确是想问当年你走失时的事,是吗?”林含章面色平静。

    屋内仍然萦绕着一股夹带幽深竹清香的茶香。

    薛玄凌握着茶盏转了一圈,另一只手持着铁钎子拨了拨炭火,嘴里回答:“是,也不是。”

    不等林含章开口,又说道:“林司业应该不知道,就在前几日,有人夜闯了我们兑堂的监舍。那人有武器,差点伤了郭馥。”

    兑堂的人没有将此事上报。

    林含章的手兀的收紧,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好在没出什么大事,我当时在,救下了郭馥,贼人也趁机跑了。”薛玄凌给林含章续上一杯茶,说:“但要命的是,我知道那人是冲着我来的,所以至今我都心怀愧疚。”

    在林含章的眼里,此刻坦率开口的薛玄凌像是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弧光,令他心生爱意,却不敢靠近。

    “谁来不怕林司业笑话。”

    “我的名字被挂在了千金榜上,就是那个江淮毓秀阁,林司业知道吗?江湖上的组织。”

    说着,薛玄凌坐回自己的位子。

    “我知道。”林含章点头。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黝黑的眼睛里藏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他们要杀我,可我不知道出现要他们杀我的是谁。”薛玄凌叹了一口气,“那日夜里没能成功,这几天估摸着还会有人再来,如若不然,往后就得潜入薛府去杀我了,那可和国子学不一样。”

    “我可以拜托阿池帮你查查。”林含章说:“他毕竟是将军,有些事他来查比你更容易,也更方便。”

    “不好吧,我与林将军非亲非故,这些事不能麻烦他吧。”薛玄凌当下就想要拒绝。

    林含章从容地端茶喝了口,摇头道:“你们两家算不上非亲非故,无妨。”

    这也是。

    薛玄凌想起薛家的嫡长女与林池是有婚约的,自己倘若真因为这婚约而不得不嫁去林家,倒也确实算不上与林池非亲非故。

第六十四章 涨价

    然而林含章想的,其实是薛玄凌作为薛心宜的姐姐,等什么时候薛心宜嫁给林池,那薛玄凌不正是成了林池的姨姐吗?哪儿还是非亲非故呢。

    “就是不知道人家怎么看待这份婚约。”薛玄凌放下茶盏,蹙眉道:“我这嫡长女长在汝南十年。一朝回到长安,也算不上是名门贵女,只怕配不上林将军。”

    咳咳咳咳!

    林含章呛得脸都红了。

    “小心些。”薛玄凌赶忙探身给林含章递了块帕子。

    帕子是浅浅的玉色,暗织牡丹锦,左下角绣了个九字,想来是出自薛玄凌的手。

    “抱歉,失礼了。”林含章不由得攥紧帕子,掩住口鼻。

    淡淡的木香萦绕鼻间。

    坐立难安的林含章只得起身,说:“时候不早了,阿九刚才说的事我会跟阿池去说,一旦有什么进展也会立刻告诉你,你不要担心。”

    说完林含章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薛玄凌不解地看着林含章,只当他是真的身体不适,无奈摇了摇头后,起身收拾茶具杯盏,转头又将炭火盆给灭了。

    等薛玄凌回院,范阳公主倒是过来了。

    她提着一食盒的饭,蹦蹦跳跳进屋,放下后立马抽了自己的那张试题纸,恭维道:“有劳阿九跑一趟了,阿九对我可真好。”

    “是,我当然要对你好,也希望你这回岁试认真些,可不能再随便糊弄。”薛玄凌想到荀季和林含章都挂心兑堂的岁试,连忙叮嘱了一句。

    “哪儿敢不用心呀!为了我,为了我们,阿九耗费了这么多的心血,我要再不用心,岂不是成了狼心狗肺了?”范阳公主贴着薛玄凌坐下。

    看范阳公主当真检查起试题纸来,薛玄凌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认真埋头吃饭。

    夜里。

    学子监舍十分安静。

    雪落无声,唯有院落间的灯笼在随风摇晃。

    这会儿学子监舍已经没有哪个院子是亮着灯的了,飞雪卷过庭院屋舍,一个个卷着被褥,睡得尤为安稳。

    嘎吱——

    踩过积雪的声音。

    飘飘忽忽的灯影下,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一步步缓缓地走向薛玄凌。这人身手不错,一眨眼就闪身到了床沿,并将手里的短刃直直地扎了下去。

    然而床上是空的。

    被子下并没有人。

    这人暗叫一声不好,想要后撤退开时,身后陡然有一股温暖气息逼近。却见薛玄凌一脚将人蹬得扑在床上,接着张臂反剪其双手,死死地固定住了他。

    “也是来要我人头的?”薛玄凌问。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绳子将人结结实实绑起来,捆到椅子上,又点了灯,扯掉这个身穿夜行服的贼子脸上的面巾。

    是个年轻人。

    但有着一双不符合年纪的阴狠眼睛。

    剑眉鹰鼻,江湖气很浓。

    “如果你不说,我就杀了你。”薛玄凌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对面,手里来回把玩着刚才这人抓着的那把短刃。

    年轻人嗤笑一声,说:“技不如人,是我该死,你要杀便杀吧。”

    这话与其说是硬气,不如说是觉得薛玄凌这么大的小娘子不敢杀人。

    谁成想,薛玄凌非常痛快地说了声好,紧接着就把匕首捅在了年轻人的肩膀上。

    鲜血溅了她满脸满身。

    美人皮相,犹如饿鬼。

    年轻人的表情顿时由不屑变成了狰狞,只是他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我说杀你却,没说要给你个痛快,且忍着吧,看看扎上多少刀你才会咽气。对了,你也可以叫,试试看能叫来几个人。”薛玄凌微笑着,温柔至极,仿佛说的并不是要人性命的话。

    然后她真如说的那样,猛然拔刀,再重重地扎在了年轻人的左肩。

    年轻人的脸色渐渐地苍白如纸,他仍旧紧咬牙关,并没有叫喊出声,因为他清楚自己在这个地界叫出声来,招来的只会眼前这个恶鬼的同窗。

    然而忍耐会使得疼痛变得更加难熬。

    他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血肉模糊。

    “还是不想说吗?”薛玄凌问。

    说话间,薛玄凌掌心翻出来一个塞着红绸子的玉瓷瓶。

    “这是蜂蜜,清甜甘润,如果我将它涂在你的伤口上,然后把你放在院子里,你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巧笑倩兮的小娘子嘴里说着骇人听闻的话。

    “你同榜上说的不一样。”年轻人总算开口了。

    薛玄凌啪的一声攥紧瓷瓶,追问道:“榜上如何说我的?”

    “榜上说,你是一个空有几分力气,并无城府的女人,杀你唯一的难处,就是要避免你死后引来的那些麻烦。”年轻人如是说道。

    “还有呢?”

    “杀你可得千金,我能知道的就这么多。”

    千金?

    这下薛玄凌有些傻眼,前后过去才多少天,怎么就变成千金了?于是她赶忙问道:“怎么会变成千金?不是百金吗?有人加了钱?”

    “不,不是的,你解决了过来杀你的两拨人,所以你的身价自然就上涨了。”年轻人粗喘着气,目光低垂,看着自己肩头的两处刀伤。

    “两拨?”

    “没错,两拨。”年轻人重新抬头,解释:“在你回京的路上,第一拨人被你无声无息地解决了,而第二拨人,也就是你去千雪苑的路上那一次,你放了他们。”

    原来如此。

    薛玄凌了然。

    难怪当时她觉得很奇怪,那两个婢女得手却没有砍下她的人头,原来是早就已经被她处理了。只可惜如何处理的,她记得不太清楚,往回想也犹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的。

    “如果我现在杀了你,或者放了你,我的脑袋是不是会更加值钱?”薛玄凌问出了一个作为关心的问题。

    “事不过三,倘若来的三拨人都没能杀了你,你就是千金榜上第一。”年轻人咽了咽口水,说:“到时候,江淮毓秀阁的人就会派阁内的人过来处理你。”

    我的天!

    薛玄凌瞪大了眼睛。

    她是有几分武艺,一点力气不错,可也没打算跟一群江湖人士死斗吧?为今之计,还是想想如何解了这个悬赏的好。

    “我头上的这个赏金有什么解法吗?还是说我需要出比我人头更高的价格?”

第六十五章 留下

    “办法是有的。”年轻人斯哈斯哈地喘着气,肩部的疼痛让他脸上的表情始终难以控制,“三个月后,江淮毓秀阁会在崇州更新千金榜,只要你能闯过江淮毓秀阁的九重关,面见阁主,他们自然会尊你为上,将你从千金榜的上抹去。”

    “这会儿怎么愿意说这么多。”薛玄凌问。

    年轻人自嘲地笑了笑,抬头看着薛玄凌,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叫听风,出身西南保寨,为了出名才来到长安。杀你是为了名,不是为了钱,倘若你本事很大,我跟着你,比杀了你要更能出名。”

    薛玄凌睨着他那破了个洞的靴子,又扫了一眼他身上明显不合身的夜行人,嘲弄地反问:“不为了钱?那你这看上去怎么如此拮据?再说了,你刚才想要杀我,如今没杀,可不是因为你心软,而是因为你本事不够。”

    几句话噎得听风挪开了目光,并把破洞的靴子往椅子腿后藏了藏。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本事很大?”薛玄凌将掌心的瓷瓶抛起又握住,握住又抛弃,“你刚才是想要杀了我的,我怎么可能留你在身边?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突然再次向我举刀?”

    啪。

    玉瓷瓶重回掌心。

    听风垂下头,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犹犹豫豫地说:“你留我,我当然不会再杀你,而且你的身手比我好,我没有可能杀得了你。”

    “换个理由,这个不太充分。”

    啪。

    抓握玉瓷瓶的声音像是一把锤子,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听风的肩上,让他两处淌血的上口更痛了。

    “你……你很果决、聪明,你要是留我在身边,起码从现在开始,到三个月之后,不会再有人来刺杀你,你也能喘口气。”听风咬咬牙,还是说了。

    薛玄凌挑眉看他,问:“此话从何说起?”

    “想要提人头拿钱的,就需要花一两银子去从江淮毓秀阁领一块令牌,持令牌杀了人,才有钱拿。”听风咽了口唾沫,声音嘶哑,“持有令牌的人十五天内没有在江淮毓秀阁的分舵露面,视为失败,自然有下一个买了令牌的人出来接续任务。”

    也就是说,如果薛玄凌现在杀了听风,那么十五天后,就会有另一个人过来刺杀她。

    杀得了这个,难保能杀下一个。

    “千雪苑那次,我放了他们,他们回去分舵复命,所以才有你上回夜探书阁,是吧?”薛玄凌将堵着玉瓷瓶的红绸布给扯开。

    听风的眼瞳微微瑟缩了一下,点头,问:“你怎么知道那次是我?”

    四周没有他意想中的甜腻香味飘开,相反,自玉瓷瓶里传出来的,是淡淡的药味,闻着像是当归。

    不是蜂蜜,是金疮药。

    闯荡江湖已久的听风自然是立刻就明白薛玄凌刚才那话是骗人的。

    可他也只是眨了眨眼。

    “蒙面不蒙眼睛,我看人一直很准,露双眼睛就已经足够我认出你了。”薛玄凌抬手将金疮药洒在听风的肩膀上,“而且,那日你掷出来的暗器,与你今日所持的短刃有一模一样的莲花烙,不难判断。”

    为了出名,自然就会把自己的武器物什都打上烙印,好让自己的记号扬名。

    “嘿嘿——”听风傻笑了一声。

    薛玄凌木着脸,偏头看他,说:“谁跟你傻笑?你说对了,我知道你杀不了我,所以我不打算这么快就要了你的命,可留不留你,也是我说了算的。”

    听风梗着脖子,没敢回望。

    “你能进去买价值一两银子的令牌,应该多少比普通人清楚江淮毓秀阁吧?”薛玄凌将药粉撒尽后,起身,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把江淮毓秀阁的事写给我看,我就考虑考虑让你在我身边待着,如何?”

    结果听风没张嘴,看上去有些为难。

    “不乐意?那你就只有死和离开两个选择了,然而想要离开,还是得将你知道的有关江淮毓秀阁的事说出来。”

    叮!

    短刃被薛玄凌甩腕扎在了听风的身前一寸。

    刀身没入地面一指。

    “不,不是。”听风飞快地摇了摇头。

    他憋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话来:“我不会写字。”

    薛玄凌抱臂偏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失笑道:“不会写就用嘴说,多大点事,还以为你是不乐意呢。”

    到这一步,事也就基本落定了。

    尽管听风是为了杀人而来,可他终究是没杀得成,再加上他对江淮毓秀阁有所了解,正是薛玄凌当下所需要的。

    更何况,听风还被薛玄凌扎了两刀,也算是代价了。

    留听风在身边是会有些许的风险,但风险再大,也得先等这人将自己知道的全吐出来了再说。

    所以薛玄凌十分大方地抛给听风一袋银子,说:“出去找个地方住下,等我的消息,这几天就想想如何交代江淮毓秀阁的事,别闲着。”

    绣着芙蓉的红色钱袋很重。

    听风双手握住,有些发愣,看了很久才讷讷道:“你就不怕我带着银子跑路?虽然我说我不为钱,可你出手未免太阔绰了些。”

    薛玄凌坐回桌边,翘着腿,撑头说:“你可以试试。”

    上位者的威压往往在这种云淡风轻间表露,哪怕听风知道自己面前这个小娘子不是一般人,也还是不由地打了个哆嗦,抱着银子敛眸,不敢对视。

    “吃顿好的,换身衣裳,换双靴子。”薛玄凌略微合上眼睛,有些疲惫地继续说道:“找到住的地方后,给我写信,不用写字,画朵莲花就行。”

    将听风送走后,薛玄凌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赶忙洗漱了一番,安心睡去。

    第二天一早,兑堂的众人就火急火燎地冲进了薛玄凌的院子,倒不是他们发现了有人刺杀薛玄凌,而是为了明日的考试过来的。

    “吵什么?”薛玄凌打了个哈欠,撑手在窗户处看这群着急得不行的人,“怎么会是?来个能说清楚话的人解释解释。”

    一向机灵的管雪桐站出来,冲薛玄凌一礼,说:“阿九,艮堂的人向长孙祭酒举报我们,说我们找荀博士要试题,是舞弊……”

第六十六章 上套

    “我看他们就是皮痒了!阿九,我们去揍他们吧。”郭馥插着腰,气势汹汹地说:“听说荀博士被长孙祭酒叫过去了,”

    范阳公主也跟在旁边起哄:“是啊,我看他们就是皮痒了,揍一顿就服帖了,咱们可没找荀博士舞弊,别害了人家荀博士呀!”

    结果一群人冲到祭酒的草庐,没看到艮堂的人,也没看到荀季,倒是看到了太原公主。

    彼时长孙祭酒正松太原公主出草庐,一转头,看到乌泱泱十来个人一字排开站在竹门外,顿时额角青筋直冒。

    “你们又是干什么来了?怎么,这是要掀了我这老头子的草庐?”长孙祭酒瞧着排头的范阳公主和薛玄凌就头疼不已。

    太原公主掩唇一笑,说:“长孙祭酒别急,我看妹妹和学友也同我一样,不过是担心荀博士罢了。”

    兑堂被举报的事,都不用一炷香,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国子学。

    “怎么你十姐先到。”薛玄凌侧头,压低声音问范阳公主。

    范阳公主捂着嘴,小声回答:“阿九刚来,不知道,我十姐钦慕荀博士已久……”

    当然,范阳公主是没想到这回十姐是直接冲到了祭酒的草庐,将自己对荀季的情感摆在了台面上。

    连旁人都能看出来,长孙诩这个老狐狸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公主放心,有关舞弊一事,老臣必然严查慎查,绝不会让清白之人蒙冤。”长孙基酒颤巍巍拱手。

    “这里没有公主,只有您的学生,十娘。”太原公主侧身避开长孙祭酒一礼后,回礼道:“还请长孙祭酒明察秋毫,还荀博士一个清名。”

    等太原公主出来,范阳公主连忙觍着脸凑上去,嘻嘻笑道:“十姐你也相信我们呀!”

    岂料人家直接白了一眼回来,冷冰冰地说:“信你们做什么?荀博士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监守自盗之人。”

    落了个没脸,范阳公主哼声跑回了薛玄凌身边。

    “还进去吗?”郭馥指着打开了门的草庐,“长孙祭酒这不关门,是想我们进去?”

    “我进去吧。”薛玄凌回头看了一眼施施然离开的太原公主,示意其他人也都散了,“本来就是我送那试题纸去找荀博士,才惹得这空穴来风,原就该我去解释。”

    说完,薛玄凌屈指叩在竹门上,轻叩了三声后,举步往草庐里走。

    兑堂的其他人不肯散,一窝蜂跑去草庐外的竹林里蹲着,打算等薛玄凌出来,又本着蹲点的意思,看看能不能蹲到艮堂的小兔崽子。

    薛玄凌这头迈着轻松的步子直接走进了长孙祭酒的书房,然后在长孙祭酒颇为无奈的目光下,抬袖行了个大礼。

    “望安郡主有什么想说的?”长孙祭酒提笔开始写字,默认了薛玄凌的进屋。

    “学生有话想问。”薛玄凌垂手道。

    长孙祭酒微微蹙眉,停笔,抬头,说:“想问什么?问荀季的事,还是问太原公主的事?又或者是你想问谁向老夫举报的荀季?”

    老人精神矍铄,目光锐利。

    “学生想问的是,为什么长孙祭酒始终以封号称呼学生?在国子监内,不是应该抛却身份,一视同仁吗?”薛玄凌问道。

    “嗬。”长孙祭酒搁下笔,转到一旁的桌边,提了个茶壶,拈了两个茶盏过来,“看来望安郡主是觉得老夫不够超然了。”

    他招了招手,叫薛玄凌坐在对面。

    茶就是普通的茶叶,沸水一冲,也不管煎茶捣茶什么的。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薛玄凌板正地坐下,“学生只是觉得,长孙祭酒总是强调封号,对您的名声有碍。”

    长孙祭酒哈哈大笑,推着那茶盏到薛玄凌面前,说:“你这丫头倒是有意思,怎么,绕来绕去,就是想要老夫顾念一下荀季将来的名声?那你可想错了,荀季最不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名声。”

    薛玄凌微垂着头,端茶。

    一股极淡的茶香盈室。

    “要是你们没有这层身份,能进老夫这草庐吗?”长孙祭酒咂摸着茶,两眼一眯,“国子学里的学生,哪怕不是有身份有家世的?但真正能进这草庐的,能进这草庐与我谈条件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听着太原公主说自己只是学子,其实何尝不是一种以退为进?

    真把人家当普通学子,那就错了。

    “你们呀,小心思一堆。”长孙祭酒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过老夫倒也理解,荀季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所以才会接了你的纸,给你批注,而你要不是顾念他名声,也不会坐在这儿……都是好孩子。”

    薛玄凌端着茶盏呆坐了一会儿后,说:“是学生浅薄了。”

    厚重的手轻轻拍在薛玄凌的肩头。

    长孙祭酒起身,走回桌后,无不感慨道:“眼下你对荀季最好的回报,就是在明日的岁试里取得一个好的成绩,对吧?”

    好到旁人不敢质疑。

    舞弊?

    谁敢舞弊个甲字三等出来?

    要是荀季指点指点学生,就能指点出个甲字三等,那荀季也别当这国子学博士了,直接取而代之,当国子监祭酒去得了。

    琢磨出长孙祭酒这话里的意思,薛玄凌这会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个套。

    明明她是过来给荀季求情的,结果三言两语之后,倒是莫名其妙答应了长孙祭酒,要在岁试里拿到甲字三等。

    以至于她丧着脸出草庐时,把一旁藏着的兑堂众人给吓了个半死。

    “怎么回事?”

    “阿九你别下人,长孙祭酒该不是还要处罚荀博士吧?”

    “阿九你说句话。”

    “啧,我们是不是得写信回家,让大人来说两句?他们说话肯定比我们说话有用吧?”

    “可是太原公主和阿九都进去了,还没用,那大人们也不一定能说动长孙祭酒吧。”

    吵嚷的声音刺得薛玄凌眉心额角直跳。

    “行了。”薛玄凌抬手止住身边这群叽叽喳喳的,说:“长孙祭酒的意思是,让我们考个好的成绩出来,用成绩堵上那些人的嘴。”

第六十八章 白水

    众人欸了一声。

    薛玄凌笑眯眯地再次点头,说:“如果岁试你们没过,相信我,不光是我会要你们好看,太原公主也会要你们好看的哟。”

    顿时惨叫声频起。

    当天下午,兑堂众人是半步都没离开过书阁,如范阳公主,甚至恨不得生啃了手里的经义。

    谁都怕成为太原公主怒火下的牺牲品。

    另一头,得了大把钱财的听风并没有如薛玄凌想的那般顺利。他抱着那钱袋子,翻出国子监的下一刻,身后就悄无声息地跟了人。

    等听风找到客栈,刚入住,屋子里就有人造访。

    轰!

    拳风飒飒,直逼面门。

    黑灯瞎火中,听风凭感觉避开第一拳后,手中短刃如森白的蛇牙,迅猛狠厉,招招致命。

    然而他没料到的——

    对面这个人居然于昏暗中,十分精准地一拳在肩,一拳在腰,另出一脚横扫,将攻守融为一体。

    长安真这么多能人?看来我的确学艺不精……

    听风倒地时,如是想到。

    “说,钱从哪儿来的?”那人声音冰冷得如三九寒潭。

    “关你什么事?”听风的伤口被踩着,疼得龇牙咧嘴,“我没偷没抢,你管我钱从哪儿来的!”

    出拳的人,是林含章。

    他夜里失眠,便在园中随便走走,结果就看到这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带伤从薛玄凌的院子里出来。

    本来林含章是想要去看看薛玄凌情况如何的,结果他刚掠身上院墙,就看到院子里亮着灯,半开着的窗户后,薛玄凌走动自如,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

    于是林含章就追了出来。

    他下意识觉得逃走的那人危险极了,既然确认薛玄凌没事,自然就是要回头去追人,看看这人到底做了什么。

    是否是要挟了薛玄凌?

    钱是怎么得来的?

    “你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林含章俯视着听风,靴子尖碾在听风肩膀的伤口处,“一旦开始,你可没有再坦白的机会了。”

    血一点点浸染开。

    听风两眼发黑,脸色青白交加,“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林含章眉头微蹙。

    凉风吹拂开了客房的窗户,月光倾洒入屋内,照在了林含章的侧脸之上,给他镀上了一层玉色的流光。

    我滴爷啊……

    听风吞了吞口水,心想道:这长安城里,难道是越漂亮的越厉害?

    “最后问你一遍,钱从哪儿来的。”林含章单举着一只手,似乎是在往手上套着什么东西,刀削斧砍般的下颌带出冷厉的弧光。

    “……”

    天人交战了一瞬后,听风果断开口:“别人给我的!”

    垂落的手停住。

    宽厚的掌上,套了一层银丝状的手套。

    “谁给你的。”林含章问。

    “你要知道这么多做什么?”听风戒备地反问。

    林含章的手径直捅在了听风的伤口中,银丝手套摩擦着血肉,激得听风喉间发出了怒吼。

    “你有病吗!我没偷没抢,凭什么告诉你谁给我的钱!”听风猛然屈膝顶在林含章的胸口,接着拧身而起。

    两人在客房内缠斗。

    听风也不是真就弱不堪言,只是他对面这位的确拳路奇怪,柔劲中暗藏狠辣,几乎可以说是拳拳到肉。

    倘若听风没受伤,还能打个还能和他打个平手,眼下自己的肩头两处刀伤,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抬手示意,脚下往后退了几步。

    扭打间,林含章袖兜里的帕子落了下来。

    窗口的那一缕月光正巧照在帕子上,使得听风看到了帕子一角绣着的九字,只不过林含章很快就用干净的那只手将其捡了起来。

    “你这帕子哪儿来的?”听风愣了一下,目光在九字与自己面前这人脸上来回打转。

    “与你何干。”林含章交手握拳,脸色阴沉。

    听风眉头微蹙,抬手从自己的伤口处扒拉出一块帕子来晃了晃,说:“当然与我有关,你的帕子与我这帕子不是一样的吗?”

    两方帕子的绣字的确一般无二,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林含章手里这方干净,而听风手里的沾满了血迹和药粉。

    “既然一样,那就是自己人。”听风说着,把帕子塞回肩膀的伤口处,“一条船上的人,何必动手?没必要,对吧?”

    一想到薛玄凌给自己的帕子与其他人拿到的没什么两样,林含章这脸就更加难看了,望着听风的眼神犹如要吃了他似的。

    没等听风说完,客房的门就被砰的一声转上了。

    林含章头也没回地出了客栈。

    天就要亮了。

    这厢林含章刚带着一肚子的火气回到房里休息一下,就听到隔壁荀季的院门被敲响了。他起身出去瞧了一眼,发现是长孙祭酒的人过来带走了荀季。

    为的是什么,林含章没问,也懒得问,看过一眼就回去歇下了。

    也是到了第二天,满国子监都传遍了,林含章才知道薛玄凌和荀季被人告了,告的是荀季徇私枉法,给薛玄凌透漏岁试考题。

    薛玄凌安置好兑堂众人的学习后,抽空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她自己头上还一堆事要办,也不止岁试这么一桩麻烦。

    一开门,薛玄凌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等你很久了。”

    是林含章的声音。

    循声回头,薛玄凌请林含章进院,笑着问:“林司业这是来问荀博士那事吧?如今已经没事了,影响不到荀博士。”

    林含章跨过门槛,眼神古怪地扫了薛玄凌一眼,反问道:“我问他干嘛?”

    这话倒是把薛玄凌给问住了。

    她耸了耸肩,挑眉说:“那可得问问林司业你自己了,如若不然,你是来关心我的?”

    如此直白。

    林含章无声地呛了一口,没搭话,跟在薛玄凌身后进了院子。

    “林司业不说话,那我就默认林司业是来关心我的了。”薛玄凌领着林含章坐下后,转头去拎了壶茶在将熄不熄的炭盆上烧着,“多谢林司业关心,总之事情现在是暂时解决了,不用费心。”

    没有煎茶。

    不过是凉水送过去火上一热,连茶叶都没有一片。

第六十八章 欠揍

    看着自己面前这杯白水,林含章斟酌着字眼,开口道:“荀博士是个好人,他家里有两个生病的老人,如果丢了国子学博士一职,老人只怕是要断了药。”

    嗯。

    很不错的借口。

    林含章对此十分满意。

    薛玄凌捧着没放茶叶的白水坐在林含章身边,若有所思地说:“原来荀博士家里还有这种难事,倒是看不大出。”

    有了话题,往下聊,就很轻松了。

    “荀博士他不喜欢表露自己的家长里短,这些事也是长孙祭酒年初时与我闲聊,我才偶然得知。”林含章吹了吹白水,抿了口。

    哪怕只是白水,林含章都能品出一点点甘甜的清香来。

    察觉到林含章心情不错,薛玄凌将手搁在桌上,略微往他那儿靠了靠,眨眼道:“林司业原来是如此热情的一个人。”

    嗡。

    诱人的木香骤然逼近。

    林含章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眼瞳都收缩了些。

    “好人不该受苦。”林含章敛眸,尝试掩去自己的异样。

    “是。”薛玄凌点头,说:“荀博士是个好人,不然他也不会那般不避讳我,给我批注解释。”

    说完,她转头,目光落在林含章的袖摆处。

    殷殷红色。

    “林司业受伤了?”薛玄凌指了指那儿。

    林含章连忙低头去看,想到那是听风的血,神色中便多了一丝郁顿,嘴里解释道:“不是我的。”

    薛玄凌一听,弯眸笑了出来,打趣道:“没想到林司业还有跟人打架的乐趣,您这身子骨可不太硬朗,出门在外要小心些,有事可以找我呀,我能帮忙。”

    “好。”林含章抬头,珍重应声。

    白水喝过几杯,薛玄凌有了赶人的意思,但无奈林含章像是看不懂似的,丝毫没有起身的欲望。

    如此,薛玄凌只得抱着本书在一旁开始翻阅。

    她昨夜没有睡好,这会儿看书看久了,眼皮子越来越重,渐渐地就歪在椅子上,囫囵睡了过去。

    天冷,林含章起身走过去,取了张薄毯子过来披在薛玄凌身上,又握着铁钎子拨了拨炭盆,将火拱得更热些。

    日头一点点偏移。

    时间在这个时候好像流淌得很慢,林含章侧坐在薛玄凌身边,一看,就看着她过了大半个下午。

    天黑时,薛玄凌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起身,身上的毯子顺势滚落在地。

    林含章俯身过去将毯子捡起来,又掸了掸毯子上的灰产,含笑说道:“阿九睡饱了?本是想再尝尝阿九的茶,没想到阿九先睡过去了。”

    “啊……抱歉。”薛玄凌伸了个懒腰,活动着手脚,“原来林司业是想喝茶,早说呀,你不说,我怎么能猜到?”

    目光一斜。

    薛玄凌看到林含章面前空了的茶杯,面露狡黠地问:“林司业可尝到这白水里的味道了?昨夜我兴起,找了些梅花过来煮水,只过一遍,如此便不会让苦味渗入水中,又能让水染上一些清香。”

    原来不是错觉。

    “很好,巧思也。”林含章赞许道。

    “我送林司业出去吧,天快黑了,该是吃饭的时候了。”薛玄凌收拾了水壶和茶盏后,将桌边的书放了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院子,正碰上范阳公主过来。

    “呀,林司业在呢。”范阳公主略有些惊讶地打量了林含章几眼,说:“你上我们家阿九这儿来做什么?哦,你与荀博士交好,是过来问荀博士那事的是吧?”

    碎嘴的范阳公主一个人就能顶十个,叽叽喳喳,吵吵嚷嚷。

    “是。”林含章揉了揉眉心,点头承认,“刚才听阿九说,事情已经解决了,如此便好。还请十二娘明日认真赴考,给荀博士和阿九争口气。”

    压力,顿时来到了兑堂众人的身上。

    天知道范阳公主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有多么地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以至于她第二天赶到岁试考场时,盯着两眼青黑,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而让她找到兑堂的同窗后,不出意外地看到其他人脸上一模一样地惺忪和青黑。

    “没睡着?”

    “怎么睡得着,一想到这关系到荀博士的将来,我这一闭眼睛啊,就都是太原公主的脸。”

    “别说了,我也是,我一闭眼,就看到荀博士在哭。”

    “你们还算好的。”范阳公主喝了口郭馥递来的茶,两眼翻白,有气无力地说:“我昨儿一合眼睡觉,就梦到林司业。”

    “那不是挺好?”郭馥笑嘻嘻地拿手臂顶了顶范阳公主,“林司业那可是龙章凤姿,长身玉立。”

    一旁的几个人嘿嘿嘿直笑。

    范阳公主叹了口气,满脸无奈,“要真是只梦到他那脸还好了,可我偏偏是翻来覆去听到他在说话,明明声音也不可怕,但我就是满身满心地难受,总感觉他下一刻就要把我撕了。”

    咳咳……

    身后传开清嗓子的声音。

    丧眉搭眼的范阳公主刚转过头,就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林含章自她们身旁走过,径直坐到了前头的监考官位置上。

    “怎么不提醒我?”范阳公主急得掐了把郭馥。

    郭馥抱头跳远了些,嘟囔道:“谁知道他突然往这边儿走……也是,本来是荀博士监考,出了那事,恐怕是要避嫌的。”

    薛玄凌是最后一个进考场的。

    兑堂和艮堂的人共用一个考场,过了帖试之后,一个个再轮流去隔壁,进行下一场考试。

    主考官是林含章,副考官则是余博士和姜博士,平日里这两位都是教前几个班的,很少见兑堂艮堂的人。

    “来了。”

    “啧,瞧瞧人家,舞弊还这么有态度。”

    “可不?人家到底是郡主,陛下亲封的,能和我们一样?就算舞弊被抓,也挨不了什么罚的。”

    “就是,你能和人家比吗?你爹也就是个郎官哟!人家的爹那是相爷!”

    讥讽的声音此起彼伏。

    仗着人多嘈杂,这些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兑堂的自然不能忍,蹭的一下起身,就要找人开揍。

    林含章木着脸清拍了两下桌子,慢条斯理地问道:“几位是把这考场当茶楼了是吗?都拿到了试题吗?拿到了就给我赶快写!”

第六十九章 易怒、粗鄙

    林含章都开了口,堂下也就没人再敢吱声。

    薛玄凌从容地落座,目光一斜,不禁笑了出来。

    坐在她旁边的,是老熟人严斌。

    “刚才我没说你。”严斌似乎是担心自己被误会,连忙抬袖掩住半张脸,小声说道:“也不是我向长孙祭酒告发的你。”

    “我知道。”薛玄凌点头。

    严斌愣了一下,怪道:“你信我?”

    “你说,我就信。”说完,薛玄凌坐直了身子,开始研墨。

    帖试对薛玄凌来说,再简单不过了,她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兑堂其他人能不能通过考试。

    所以写完自己的试题后,她转头扫了一眼其他人,眼见着范阳公主居然打起了瞌睡,心中焦急不已。

    林含章也看到了。

    他理了理袖袍起身,闲庭信步般走到范阳公主桌边,屈指扣了三下,说:“再睡,可就写不完了。”

    范阳公主打了个激灵,当即清醒。

    见林含章出手帮忙,薛玄凌松了口气,一转头,又看到郭馥这厮在打瞌睡!

    这会儿薛玄凌是真有些生气了,可一想到这群人估计昨夜一整夜没睡,光顾着温书了,又怪不起他们来。

    好在林含章并没有就此坐回去,他背着手在桌子间来回穿梭,把打瞌睡的几个人挨个提点了一遍。

    时间临近结束。

    薛玄凌作为第一个写完试题的,这时已经可以交卷离场,前往试讲堂完成下一堂考试。

    她起身,将试题反折着放好,转身出了考场。

    “这位是第一次参加岁试吧?怎么会知道交卷的规矩?”台上的两位监考博士有些意外,不禁窃窃私语。

    “聪明的人不需要提醒。”林含章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后,起身跟了出去,“试讲那边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我过去看看。”

    考场的回廊九曲十八弯,走上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能看到试讲的阁楼。

    阁楼底下的台阶上坐着两个青衫娘子。

    “哟,这不是兑堂的薛大娘子嘛。”

    “你该喊人家郡主,毕竟能胁迫人家清正的荀博士徇私枉法的人呢。”

    两人一唱一和,似乎是打算让薛玄凌下不来台。

    说话间,阁楼里走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郎君,一看就是武将之后,他们嬉嬉笑笑坐在了两个青衫娘子身后,分明是要给她们撑腰。

    “看来,你们是知道我脾气不太好。”薛玄凌微笑着走近她们。

    尖脸的那位立马蹿了起身,躲去人后,指责薛玄凌道:“你别以为有陛下的宠爱,旁人就拿你没办法!这长安城里,谁没几分宠爱?”

    另一位倒是镇定多了,起身让开一条路,说:“请望安郡主自重,自打您进了国子学,这国子学里面可就乱了,要是陛下知道了您在国子学闹的这些事,您所倚仗的宠爱,还会存在吗?”

    “关你们什么事?”薛玄凌以低望高,气势却半点不差。

    其中一个郎君挪到薛玄凌面前,瓮声瓮气地说道:“薛大娘子,这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徇私舞弊,败坏国子学名声,将来我们出去……是要矮人家一截的。”

    国子学只是国子监里的一个分支。

    公主皇子以及三品以上官员子弟,皆可免试入读国子学,而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弟则可以免试入太学。

    如此类推,其下四门学、律学、算学便相对应有所门槛。

    当然,要是一个学子足够优秀,却苦于没有家世,也还是可以通过考试,入国子监读书。

    哪怕抛开家世,国子学也是国子监中最优秀的学子的聚集地,薛玄凌伙同荀季舞弊这事要是传出去,国子学里所有人脸上都会没光。

    “人家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薛玄凌嗤笑一声,抬手拨开他,径直走近了阁楼。

    后头埋怨声立马就响起。

    “蔺广,你怎么就让开了?不是说好给她个下马威的吗?”

    “蔺广你是不是怕了,是不是怕她郡主的身份?我可都跟你说过了,她在薛家半点地位都没有,薛相爷十分不待见她!”

    眼看着学友都在指责自己,大块头蔺广揉着刚才被拨到的手臂,有苦说不出。

    他也想不让开,可那娘子的手跟块铁似的,就轻轻一拨,他整个人都被推开了,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反抗。

    门口的众人自然是不欢而散。

    临了,一群人看到林含章过来,忙打起精神行礼问安。

    “圣贤书教给你们的,不该是佞谗从众。”林含章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他们一眼。

    这话由司业的嘴里说出来,已经是极为严重的批评了。

    一伙人战战兢兢告罪,敛眸拱手。

    林含章说完拂袖进了阁楼,连多余的目光都没有施舍过去一点。

    薛玄凌这会儿已经坐在试讲的门口等待了,在她前头的有好些乾堂坤堂提前交试题的学子,照先后顺序,她还得等上一个时辰。

    廊道里一连排估摸着是有二十来张椅子。

    坐在薛玄凌旁边的,是个秀秀气气,身量娇小的小娘子。这位小娘子全程不敢抬头去看薛玄凌,余光却一个劲地瞟,难掩脸上的好奇。

    “有什么话想和我说?”薛玄凌问。

    其实薛玄凌是认识这位的,右散骑常侍蒋玉海的小女儿蒋诗文。

    听说蒋诗文进国子学是自己考进来的,没凭父亲的官制,进国子学后又一直韬光养晦,从没在人前争过先。

    “不是。”蒋诗文摇了摇头。

    薛玄凌瞧着她可爱,便转拧着身子看她,说:“我知道你,你是蒋家的六娘,对吧?倘若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可以直说。”

    蒋诗文听着自己的名字从薛玄凌嘴里说出来,情不自禁地抖了三抖,并连忙摇头,小声道:“我只是觉得,你与传闻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传闻中的薛玄凌什么模样,薛玄凌不用细想都知道。

    暴躁、易怒、粗鄙、动武。

    长安的娘子们嫌弃什么,什么就会冠到薛玄凌的头上。

    “是吗?那六娘现在觉得我是什么样的?”薛玄凌笑眯眯地问她,声音温和,像是在同小孩子说话。

第七十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蒋诗文抿了抿唇,发髻里的银步摇微微晃动。

    “不愿意说就算了,不必勉强。”薛玄凌瞧着她都快哭出来了,也就不再多问,坐直了身子。

    谁成想蒋诗文这会儿倒是自在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说:“我刚才听到大娘子在门口说的话了。”

    哦?

    薛玄凌支棱起耳朵。

    “你能不在意身份带去的限制,勇敢与他们争论,我……我觉得很好。”蒋诗文估计是难得说这种出格的话,耳朵直红到了脖子根,鼻头也泛着微微的红色。

    “我争论什么了?”薛玄凌噗呲一笑,抬手枕着,靠在墙上,“那不叫争论,那就不与小人论短长。我到底有没有舞弊,岁试成绩一出,自然就有了定数,与旁人如何说,是没关系的。”

    她不去看蒋诗文,自然也就没看到蒋诗文那冒着光亮,尤为崇拜的眼眸。

    “大娘子很豁达,世间少有。”蒋诗文夸赞道。

    廊道里可还坐了别人,不远处的几位听到薛玄凌和蒋诗文的对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选择了闭嘴。

    比身份嘛,人家是郡主。

    比学识嘛,人家这会儿正得意着,岁试又没出结果,谁知道结果如何?

    最后还要顾忌人家能动手,且动手必赢。

    蒋诗文夸完了,还补充一句:“祝大娘子待会儿试讲顺利。”

    “你也是。”薛玄凌觉得蒋诗文有意思,但无奈她一转头看蒋诗文,蒋诗文就有些畏惧,哆嗦个不停。

    身边有人坐下。

    薛玄凌转头一看,看到是林含章,不免有些意外,问道:“林司业怎么在这儿?前头的考试不需要您照拂吗?”

    “不需要。”林含章正襟危坐,“前面已经快结束了,试讲这边人手不够,再让他们拖沓,你们恐怕要等上大半日。”

    当真?

    狐疑不已的薛玄凌上下扫了林含章几眼,又问:“那林司业怎么不进去,坐这儿怕是没办法加快试讲里面的进度吧。”

    “我是来考你的。”林含章突然侧坐好,微笑道:“与其让你在试讲堂里单独考试,不如让旁人都看看,看看你到底是不是舞弊之人。”

    这事,多少有些不合规矩。

    四周不乏窃窃私语,都在揣测这到底是长孙祭酒的意思,还是林司业自己的意思,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荀博士是个贤才,是国子学不可多得的好先生。

    能让薛玄凌洗清舞弊嫌疑,荀季当然就没事。

    “好。”薛玄凌也不推辞,起身朝林含章一礼,垂头道:“请林司业出题,学生必全力以赴。”

    当众试讲,考验的可不单单是考生。

    出题人是否会有引导性的言语,或者动作,都在周围的人眼中看着的。

    听说兑堂的薛玄凌要在外头开始试讲考试,一时间所有闲着的人都跑来了讲经堂,想要一睹为快。

    这当中不少人,是奔着看薛玄凌出糗来的。

    “楚武王侵随,使薳章求成焉。”

    “军于瑕以待之。随人使少师董成”

    “斗伯比言于楚子曰:“吾不得志于汉东也,我则使然。我张吾三军……”

    “随国大夫季梁以小道大淫劝诫随侯,从而使得随侯修明政治……”

    廊道里昏黄的灯影落在薛玄凌的脸上,给她的从容沉着更添了一份朦胧的美感。

    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耳中只有那娘子如潺潺流水般的悦耳嗓音,以及浅显易懂的个人释义。

    长孙祭酒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阁楼廊道。

    等到薛玄凌讲完,长孙祭酒抬手抚掌,眉开眼笑道:“薛大娘子有如此学问,想来荀博士厥功甚伟呀!这哪里是舞弊徇私?这分明是春风化雨!”

    有了长孙祭酒的盖棺定论,国子学里的学生哪儿还能继续议论?等时间一长,流言自然而然地就消退了。

    考完讲经的薛玄凌没有立即离开,她等在阁楼外,等到长孙祭酒出来后,才迎上去,合袖行大礼。

    “这是做什么?”长孙祭酒抚着自己的胡须,眯眼笑着,说:“你凭的是你自己的本事,与我这个老头子可没什么关系。”

    “倘若长孙祭酒今日不来,学生至少还得再讲两经。”薛玄凌明白长孙祭酒出现的意义,所以心存感念,“您的出现就已经镇住了不少宵小,更别说您还开口为学生说了话。”

    国子学的这些学生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薛玄凌哪怕能通将一经,也会被闹着再来几篇,以彰学识。

    到时候,流言是散了,风头也出了。

    薛玄凌名副其实地成了出头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长孙祭酒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他轻叹一声,说道:“你能明白是最好的。登高跌重,不少人可都等着看你身败名裂,你家又没几个能帮扶你的,等出了事,只有你自己才是最好的倚仗。”

    “长孙祭酒为何愿意助我?”薛玄凌追问。

    “你母亲当初,曾与老朽手谈几局。”长孙祭酒走到薛玄凌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老朽与她,算不上是师生,却能说是君子之交。她的女儿,必然不会是庸徒。”

    说完,长孙祭酒背着手快步离开。

    范阳公主等人刚从廊道中出来,纷纷向长孙祭酒行礼问安后,赶忙拥到了薛玄凌的身边。

    “阿九,听说你舌战群儒了!”

    “阿九你真的通讲了一经?那你现在岂不是真的通两经,有甲字的水准了!”

    “果然阿九就是厉害,我感觉我刚才考得也很不错,不知道这回能不能评个乙字?”

    “你就得了吧,你要能拿乙字,那我岂不是甲字!”

    众人欢呼不止,笑闹不停。

    “你们的试讲考试可还没结束,还不赶快进去。”薛玄凌推了一把他们,“里面现在应该是没什么人了,早些考完,主考官的精神也好些,对你们有利。”

    好不容易把人都送进了阁楼,薛玄凌一转身,看到了形同枯槁的徐若雅。

    千雪苑一事后,徐若雅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此刻她站在这儿,绝不是为了叙旧而来。

第七十一章 新年

    “徐大娘子,好久不见。”

    薛玄凌合袖抬手,敛眸一礼。

    对面的徐若雅冷笑着,眼底似乎有失望闪过,手将抬不抬地回礼,口中说道:“薛大娘子看来顺利过考了,恭喜。”

    只不过,她这神情,着实不像是来恭喜人的。

    于是薛玄凌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谢徐大娘子不辞辛苦地进来恭喜我,听说徐大娘子不日就要离开长安,还望一路顺风。”

    徐若雅这下连冷笑都撑不起了。

    的确。

    她要离开长安了。

    带着满身的疲惫和屈辱,离开长安,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终老。

    想到这儿,徐若雅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跑到薛玄凌面前,抬手就拽着她的衣袖,怨毒地诅咒道:“你别以为你能继续嚣张下去,你会有报应的。”

    啪!

    薛玄凌面无表情地甩开她,同时给了她一巴掌。

    “徐大娘子可能误会了。”

    “从一开始,嚣张的就是你,不是吗?”

    “拦我的路指责我的是你,千雪苑警告我的是你,杀人后栽赃我的还是你。”

    犀利又直白的话语,令跌坐在地上的徐若雅脸上血色全无。

    廊道下突然跑出来几个家仆大半的婢女。

    她们看到徐若雅,赶忙冲过来,有的抱徐若雅的手,有的去抱徐若雅的身子,显然是寻徐若雅寻了很久。

    “那是因为你该死!”

    徐若雅猛烈地挣扎着,歇斯底里地狂吼:

    “如果你不出现,我怎么会这样?我怎么可能这样!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眼瞅着那几个婢女都快哭了,也还没拽动徐若雅,薛玄凌只能几步走过去,代行其劳,抬手将人给打晕了过去。

    “多谢您。”

    “有劳您了。”

    婢女们感激不已,抬着人就离开了。

    “她来干什么?”林含章背着手走到薛玄凌身边,轻声问道:“她这会儿不是该离开长安了?”

    看热闹的学子们见到司业出来,也就歇了心思,四散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薛玄凌揉了揉手腕,瘪嘴回答:“大概是想来看看我垂头丧气的神色吧,可惜,没能如她的愿。”

    两人十分顺理成章地并肩往外走。

    林含章也不再多问,甚至都没有侧头去看过薛玄凌,仿佛就自个儿独自在廊道下散步似的。

    正当薛玄凌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搭话时,前头拐角突然走出来一人,是这几天一直没出现过的荀季。

    荀季的手里捏着一封信。

    他看到薛玄凌,忙招手晃了晃,说:“薛大娘子,外头有人给你递了封信,我顺路,给你带过来了。”

    现如今能给薛玄凌寄信的,也就只有外头的听风了。

    果不其然,一拆开信,薛玄凌就看到上面几个狗爬的大字,说自己找到住的地方了,有事再联系。

    林含章的余光瞥了一眼信,随即飞快挪开目光。

    “多谢荀博士。”薛玄凌折好信后,笑着朝荀季一礼。

    荀季的脸色其实看上去并不大好,这几天都没能好好休息,要不是忧心家里,要不就是忧心那些流言蜚语。

    此刻薛玄凌当中试讲,惊艳众人,流言蜚语自然就迎刃而解,

    他心头的重担也就少了一块。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化成了一句是我该谢谢你。

    闻言,薛玄凌眨了眨眼睛,逗荀季道:“既然荀博士说要谢我,不如请我吃饭?眼下正好岁试结束……”

    “最好是捎上我。”林含章难得凑趣。

    原本是一行三人的小聚,到最后出国子监时,乌泱泱聚拢了一大帮子人,除开兑堂的以外,连薛心宜和太原公主都过来了。

    饭钱最后自然不是荀季出的。

    吃到过半时,太原公主就悄悄摸摸地使着随侍的婢女过去将帐结清了,免了其他人争吵着付钱。

    时间一转过去,忽而除夕至。

    街头巷尾都点着明亮的灯笼,戴着面具的傩翁、傩母于大街小巷间起舞,他们后头跟着不少的侲童,不是吹拉弹唱,就是吆喝喧天。

    皇宫里也有驱傩。

    太常卿林泰和领着官属乐吏,并护僮侲子千人,与黄昏时节入内闱,至月升时,于寝殿前燃火起舞。

    燎起的沉檀香到第二日都挥散不去。

    长安城里家家户户这会儿都在院子里点着冲天的大火堆,橙黄耀眼的火光直逼明月,将大街小巷都照得亮如白日。

    皇宫的宴席定在戌时。

    薛亦涯作为相爷,必须到场,而薛玄凌是望安郡主,照礼制,也该和薛亦涯一道进宫。

    这大概是薛亦涯难得与薛玄凌同乘一车。

    只不过薛玄凌这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也还没看到薛亦涯过来,一问仆从,才注意到薛亦涯这会儿正在给薛心宜和薛柏华发金叶子。

    “娘子,奴婢没有金叶子,但奴婢给您准备了银叶子。”满儿生怕薛玄凌觉得伤心,忙将自己和圆儿白日里凑出来的银锞子送到薛玄凌手上。

    银锞子被捂得暖融融的。

    薛玄凌将头靠在满儿的肩上,眯眼笑道:“我要那金叶子做什么?我又不缺钱,缺的不过是这份心意罢了。”

    马车要出发时,薛柏耀从大理寺赶回来了。

    他火急火燎地给薛玄凌塞了一堆刚换的金叶子后,又拍拍自己的行囊,说礼物都备着了,只等薛玄凌回来,就全给薛玄凌摆上。

    有个哥哥惦记,倒是格外舒坦。

    正好薛亦涯出来,皱眉看着风风火火的薛柏耀,数落了他一通后,登车与薛玄凌坐在了一块。

    等马车驶出长街时,薛家院子遥遥传出了笑闹声,与街边人家那载歌载舞的欢快汇聚到一起,更称得节日喜庆。

    “昨夜睡得不好?”薛亦涯看薛玄凌靠着车窗打瞌睡,便出声问了句。

    许是觉得自己这腔调太冷硬,又清了清嗓子,改口道:“离宫门还有些距离,要是累了,就靠着好好睡一会儿吧。”

    薛玄凌揉了揉眼睛,摇头回答:“父亲……我不困,就是前些日子准备岁试,有些伤神,这会儿有些迷糊了。”

第七十二章 辞旧迎新

    这一说,薛亦涯就想起女儿在外为自己博得的好名声来,当即目光柔和,说:“既是伤了神,等会儿宴会散了,我让薛大送你回家好些歇息。现在就小憩一会儿吧,到了宫门处我再叫你。”

    他本来是摸了摸袖兜,打算给薛玄凌几枚金叶子,摸了半天,才想起金叶子已经全给了小儿子,只能讪讪地装作理袖子。

    步行入宫时,薛玄凌看到了荣安公主,以及跟在荣安公主后头,如鹌鹑般缩着肩的范阳公主。

    林含章也在其列。

    往年这样盛大的宴会,为表殊荣,林含章总是坐在皇帝左边第一位。

    今年也是一样。

    望着殿上翩翩起舞的宫人,薛玄凌有些犯困,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头的酒杯,心思是早就飞出了皇宫。

    谁成想,歌舞一结束,对面的七公主——含嘉公主站了起来,她那眼神,隔着个大殿都让薛玄凌感觉到了敌意。

    “父皇,如此盛宴佳节,女儿想看看今日在国子学小有名气的魁首是何等风采。”含嘉公主言辞凿凿,仿佛岁试结果已经出了似的。

    其母妃姜贵妃侧头托腮,目光宠溺,压根没意思到自己女儿这话有什么问题。

    薛玄凌叹过一口气,埋着头,不打算接腔。

    看薛玄凌这样,含嘉公主哽了下,两眼圆瞪,

    子时近,宫宴结束。

    除了翌日一早要参加大朝会的官员外,其余人这会儿就可以离宫了。薛亦涯是相爷,当然要留下,且还得在宫里熬一宿。

    薛玄凌与父亲告别时,将满儿与圆儿缝制的软垫递给了他,并嘱咐他好生休息。

    一通温言软语,硬是把薛亦涯感动得差点老泪横流。

    “薛相爷,您这女儿可真是蕙质兰心啊。”同僚在旁赞叹,“再看看我们家的,谁能想到这一出呢?长夜漫漫,不好熬咯。”

    薛亦涯怀抱着软垫,吸了吸鼻子,笑道:“我这女儿的确温柔可人,以往倒是我疏忽了她。”

    说是熬,薛亦涯他们在宫里却是真的一整夜不能好过。

    他们要在宫里直待到破晓,再换上朝服,提灯上朝,与内外大臣、地方藩王等一道拜贺皇帝。

    薛玄凌送完了软垫,自然就混在人群里,往宫外走去。

    她没想到的是,林含章不知什么时候起,不声不响地走在了她右侧,与她并肩而行。

    宫门外,爆竹声声。

    有些个胆大的孩子,拖拽着成堆的竹子在人群中疯跑,艳丽的火花上下闪烁,在这如白昼的夜里格外喜庆。

    “林司业不回家吗?”薛玄凌看林含章一直不开口,便主动搭话。

    林含章偏头看向薛玄凌,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可以叫我含章。”

    薛玄凌只能哭笑不得地改口:“好,含章你不回家吗?”

    “不回。”林含章这才摇了摇头,解释:“我祖父身体不好,昨日已经出城静养,如今林府便是空宅一个,算不得家。”

    两人走到路边的火堆处,正巧有一个小孩吵嚷着将竹子抛入火堆中,炸起一连串的火星子。

    “小心。”薛玄凌赶忙伸手将人拽去身后。

    “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小孩子开口就是吉祥话,薛玄凌也不好怪罪他们,只抛了两文钱出去,叫他们仔细着些,别伤到了自己。

    林含章敛眸看着身前的人,目光落在她那莹润如白玉的后颈上。

    手,下意思攥紧。

    “含章没事吧?”薛玄凌回身看到林含章脸色不太好看,忙询问了句。

    “没事。”林含章松开手,勉强一笑,说:“阿九怎么不回去?你家这会儿应该正在守夜吧。”

    来往人群颇多,说着说着,林含章就靠近了些。

    薛玄凌耸了耸肩,无奈道:“虽然我如今的确与兄弟姊妹处理好了关系,但我那二娘心里实在是不太乐意看到我的,我还是晚些回去吧,免得这种日子给她添堵。”

    也是给自己添堵。

    一看到姜青鸢那假惺惺的温柔,薛玄凌就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李泰那日说的话。

    当!

    子时到,四下钟鼓齐鸣。

    “新年至,除旧迎新,祝含章新年心想事成。”薛玄凌拢了拢自己的白毛披风,仰头对林含章说道。

    林含章抬手反遮着眼睛,像是皱起了眉头,又像是在深思。

    片刻后,他那浅褐色的眸子凝视着薛玄凌,温和开口:“阿九,也助你心想事成。”

    别过林含章,薛玄凌独自回到了薛府。

    薛柏耀这会儿正左手牵一个,右手抱一个,等在门口。看到薛玄凌出现在巷子口,薛柏耀连忙拍了拍薛心宜的背,示意她迎上去。

    “新年好。”薛心宜听话极了,双手合拢抬起。

    这意思,就是要新年礼。

    “新年好。”薛玄凌翻了翻袖子,把从宫里得来的金元宝放在薛心宜掌心,“这可是御赐,好东西哟。”

    御赐,用不得,只能供着。

    “哼。”薛心宜虽然嫌弃,却还是收了元宝,屁颠屁颠地跟在薛玄凌身后,问道:“宫宴怎么样?可口吗?”

    “可口。”

    “宫人跳舞好看吗?”

    “好看。”

    “陛下还赏了你什么?”

    “不知道,我全让薛大带回来了,你待会儿可以去马厩那里看看。”

    她们一唱一和,跨进了院门。

    薛柏耀乐得见到两个妹妹和睦相处,便笑吟吟跟在她们身后,打趣道:“明日挂长命幡可要早起,你们俩这么精神,待会儿不会睡不着吧。”

    “我也要挂。”薛柏华两手挂在薛柏耀脖子上,奶声奶气地说。

    此时姜青鸢正站在中庭处。

    远远看到女儿儿子和薛玄凌有说有笑,姜青鸢手头的帕子都快拧碎了。但在薛玄凌入中庭时,又立刻挂上了温柔的笑容,举步走了过去。

    “阿九回来了?”姜青鸢摸出一枚镯子来递给薛玄凌,“这是新年礼,阿九可不要嫌弃我这东西不如宫里的好。”

    薛玄凌松开薛心宜,接了镯子,道:“二娘送的,自然是好的,还能害我不成?”

第七十三章 礼物

    看薛玄凌开开心心收了镯子,姜青鸢也就没有再寒暄什么,牵过薛柏华的手,转头往正堂走去。

    “宫宴上没吃饱吧,我亲自给你去煮碗面。”说着,薛柏耀拍拍薛玄凌的头。

    薛心宜一听,吵嚷道:“我也要,我也要!三哥煮的面可是最好吃了。”

    “少不了你的!”薛柏耀回头看她,无奈一笑,卷着袖子往厨房走去。

    几人前后入正堂,围着炭火盆闲坐。

    外头的爆竹声和钟鼓声还在此起彼伏,正是热闹的时候。

    “给你。”薛心宜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锦囊出来,扭扭捏捏地递到薛玄凌手里,说:“这是我昨儿随便做的东西,你要看着喜欢,就收下,不喜欢就还给我。”

    薛玄凌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躺着个竹子编的长命结。

    虽然不名贵,但一看就是用心编的。

    “我很喜欢,谢谢妹妹。”薛玄凌弯眸一笑,将长命结直接挂在了腰间。

    然而薛心宜的手还托着。

    等了半天,没瞧见薛玄凌有所动作,薛心宜不禁哼了声,问道:“我都给了你新年礼物,你怎么不给我一个呀。”

    头一次见主动要的。

    薛玄凌有些哭笑不得地拍了拍脑门,说:“有的。”

    她起身过去喊了满儿过来。

    满儿手里提了三个大箱子,看着满满当当,一入正堂,便小心翼翼地一字排开。

    “磨喝乐,给你的。”

    一尊手工打造的磨喝乐,看着不像是长安城那些作坊的手笔。

    “九宫锁,给柏华的。”

    银制的九宫锁奇巧有趣,看着也像是手打的,不是外头卖的货色。

    “这个是给三哥的。”

    一条云纹玉銙带。

    “簪子是送给二娘的。”

    缠金丝的玉鲤簪。

    薛玄凌一一取出来后,含笑道:“都是我亲手做的,希望妹妹和二娘不会嫌弃。”

    远在边关的两位兄长,以及现如今在宫里守夜的薛亦涯也都有礼物。前者是早就托人送过去了,后者就是殿门外给的软垫了。

    薛心宜和薛柏华看到礼物是开心得不行,可姜青鸢的脸色却不大好。

    事实上,簪子大有来头。

    这簪子是薛玄凌照着母亲姜鸿歌生前所佩戴过的簪子,一点点还原的。

    前些日子,大哥薛柏清和二哥薛柏烨从军营送了好几份礼物回来,当中,便有这支属于母亲的簪子。

    据说这只簪子当年簪在母亲头上,本是要一并入殓的,却被思母心切的薛柏清偷偷藏了下来。如今妹妹回来,薛柏清便将簪子当做礼物,送了回来。

    起初薛玄凌拿到簪子,还没注意到簪子的玄机。

    结果一天夜里,她把玩那簪子时,发现簪子上的玉鲤鱼是空心的,金丝将两半鲤鱼缠在一块儿,里面则藏了点东西。

    白色的粉末状东西。

    薛玄凌带着那粉末找到大夫一查,才知道这是剧毒牵机。

    为什么母亲头上的簪子里会有牵机毒?这东西不是寻常人能弄到的,更不可能随身佩戴。

    所以薛玄凌临时起意,给姜青鸢做了这礼物。

    “二娘不喜欢吗?”薛玄凌微笑着喊了姜青鸢一声。

    姜青鸢似乎是吓着了,回神时,手一滑,簪子就滑落向地。

    “二娘若是不喜欢,可以还给我的,何必摔了?”薛玄凌眼疾手快地冲过去将簪子护在手里,身子因为失衡,摔在了炭火盆边。

    “呀!”薛心宜连忙放了磨喝乐过来扶人。

    “娘亲不喜欢这个礼物吗?”薛柏华踉踉跄跄走到姜青鸢身边,用肉嘟嘟的手摸了摸姜青鸢发冷的脸。

    “喜、喜欢。”姜青鸢有些结巴。

    正好薛柏耀这会儿从外头端着面进来。

    他看到堂内乱做一团,不禁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这是?阿九摔了一跤?可有伤着?”

    薛玄凌先一步被扶了起来,背上和脸上都蹭了点黑灰。

    “没事没事……娘就是想东西去了,手一滑,掉了姐姐送的簪子,不是什么大事。”薛心宜也学会打圆场了。

    “娘是不是病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薛柏耀将手里的面放在桌上,又使了身后的小厮赶忙把剩下的都端过来,“要是不舒服,吃过面就去休息吧,守夜我们来就好。”

    姜青鸢是没精力去听儿子说了什么的,她盯着薛玄凌手里的那根簪子,喉头干涩,心里直打鼓。

    簪子为什么会在薛玄凌的手上?

    薛玄凌送给我又有什么用意?

    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几个问题来来回回在姜青鸢的心里打滚,叫她心慌意乱。

    李泰的话,薛玄凌是不怎么信的,可薛玄凌眼下看到姜青鸢那诡异的神色,心里自然是要对母亲的死多留一份心眼。

    这一夜,有人好梦,有人无眠。

    翌日天还没亮,薛柏耀就带着家里的仆人把宅子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该换桃符的换桃符,门神也要换上,再挂些长命幡。

    院子还没闲下来,大门就被敲响了。

    第一个登门送礼的,是林家的小厮。

    “大林家还是小林家?”薛柏耀有些讶异,往年林池那家伙可是不怎么讲究这些礼数的。

    小厮笑眯眯拱手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回答道:“是林含章林郎君的心意,祝几位新年万事如意。”

    “林含章?”薛心宜没听到自己想听的那个名字,耷拉着脑袋坐在后头的回廊下,不满道:“他送什么送?没劲。”

    “欸,怎么说话的。”薛柏耀接了礼物,道了声谢,转头一巴掌打在薛心宜的背上,教训道:“这元日里,怎能说那种话?更何况人家还是上门拜年的,你这也太没礼数了。”

    林含章送的是屠苏酒。

    除了酒之外,还有一枝梅花。

    “给谁的?”薛柏耀捧着那支梅花看了好一会儿,蹙眉在自家两个妹妹的脸上扫来扫去,心里不禁升起了一股惊慌,“难不成……”

    “给我的吧。”薛玄凌伸手接过来,两指夹着转了圈,说:“昨日送他回去,看他家里的梅花开得不错,顺嘴提了一句。”

    “送他?”

    “回去?!”

    薛心宜和薛柏耀同时喊出了声。

第七十四章 别院

    “阿九,人家是郎君,合该是他送你回来,怎么好意思叫你送他的?”薛柏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本来还对林含章颇有好感,一听说这人居然要自己的妹妹亲自送回家,那火气就噌噌直冒。

    “就是,你怎么能一个人送他回家呢?你得叫上我呀,林池哥哥就在他家隔壁呢,早知道我就去宫门口等你了。”薛心宜则是扼腕叹息自己少了一个见林池的机会。

    看着面前这两人,薛玄凌无奈道:“林含章他身体不好,一个人走夜路,要是出了什么事,到最后还不得找我这个见了他最后一面的人?”

    好不容易劝下了两个激动的,薛玄凌便把梅花插回了自己的院子。

    正院里已经备好了新年宴。

    尽管薛亦涯这个家主不在,新年宴却是不能含糊的。姜青鸢把前前后后的事都料理好了后,便叫身边的婢女挨个院子去叫人,名为拜岁。

    薛玄凌此时正在里屋换衣服。

    新年穿新衣。

    虽然薛玄凌没有母亲特制的新袍子,但做哥哥的薛柏耀可半点儿没忘,硬是顶着同僚的笑话,在大理寺里偷偷赶制了一件袍子。

    穿着……

    还挺合身。

    针脚虽然差了些,可样式料子都是顶好的。

    “娘子,还真是辛苦三郎君了。”满儿一边给薛玄凌系带子,一边憋着笑,“这袍子估摸着也就能穿今日,要不等夜里,奴婢给您补补吧。”

    圆儿捧着钗盒过来,跟着笑了声,说:“娘子昨夜还藏着,当然是不想让咱们补了。”

    两个小丫头捂嘴笑成一团。

    “不用补,毕竟是我三哥的心意。”薛玄凌抬手抚了抚鬓角,说道:“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做的袍子被补了阵脚,怕是夜里都睡不好的。”

    等换好衣服,姜青鸢的婢女就来拜岁了。

    薛玄凌早早地开门等在门口,见人来了,便摸了一把银瓜子给婢女,道了声万福,随后便领着满儿和圆儿往前堂走去。

    前堂仆从来往如云。

    薛心宜跟薛柏耀已经到了,小家伙薛柏华昨日得了礼物,今儿看女主十分顺眼,甚至还扬手朝女主招了招,喊了声阿姐。

    如此和美的场面,姜青鸢自然也是更加周到,忙起身,噙着笑将薛玄凌拉着入座,全然没有昨夜的那般仓皇无措。

    一家人落座后,婢女们就端了用花椒和柏树叶浸泡的椒柏酒上来。

    这酒是贺岁的酒,从年岁小的喝起,饮过就算了恭贺长了一岁。待到喝过椒柏酒,婢女便端来了桃汤清口。

    如此喝过一轮,新年家宴便正式开始了。

    令薛玄凌有些意外的事,薛心宜的酒量相当的好,席上酒过三巡,也就她还清醒着。而且,在意识到母亲和兄长都喝倒了之后,她将目光转向了薛玄凌。

    “这杯酒敬你。”薛玄凌高举着酒杯,眼神醺然,“阿九刚回家时,是我不好,气量太小,不是担心你夺走我的婚事,就是担心你夺走我的地位。”

    醉酒时说的话,也算得上是真心话。

    “妹妹能想清楚是好事。”薛玄凌举杯回道:“只是不知道谁说通了妹妹?应该不是太原公主吧。”

    喝过一杯,薛心宜歪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回答:“是林池哥哥。”

    “林池哥哥说,我和他之间的婚事不会受任何人影响。”

    “他还说,如果我仍旧对你恶语相向,那恐怕他家里人会重新掂量掂量婚事,并怀疑我是不是一个能与他携手共老的人。”

    “我一想,他说得有道理呀。”

    “你夺不走我的东西,父母亲依然疼我,林池哥哥与我的婚事也还在,甚至你还给我挣来了一个县主。”

    “好事。”

    心思单纯的人不经意间说出来的话,何其伤人。

    薛玄凌揉了揉额角,敛眸看着手里的红痕。这是昨夜她去抢那簪子时伤到的,不严重,但到了今日还没消褪。

    正如薛心宜说的那样,她来到这个家里,夺不走那些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然而……

    林池为什么会出来劝薛心宜?

    这位可不是什么直言不讳的人。

    无可避免的,薛玄凌想到了林含章,会是他吗?是他建议林池说服薛心宜的吗?

    那头的薛心宜不知道薛玄凌这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咕咚咕咚又喝了几杯后,最终咚的一声,倒在了桌上。

    看所有人都醉倒,只有薛柏华在咿咿呀呀,薛玄凌便把婢女交过来,让她们将薛心宜他们全送回院子去,并嘱咐了几句,要她们好生照顾薛柏耀。

    吩咐完了这些,薛玄凌喝了口醒酒汤,走出了家门。

    此刻的长安街上到处都是烧尽了的灰堆和碎竹屑,穿着新衣的孩子大街小巷地疯跑,撞着人了也不怕,拱手道谢,嘴巴甜一些,还能得着零嘴儿或是赏钱。

    看着小孩子闹腾的薛玄凌一转头,发现林含章就站在街角。

    “这么早?”薛玄凌抬手招了招,朝他走过去,“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林含章摇头问道:“酒可喜欢?”

    “只是来问酒?”薛玄凌怎么看他都觉得有些奇怪。若不是她知道林含章的性子,恐怕是要以为林含章藏着什么旖旎心思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沿长街往南走。

    走了许久之后,林含章突然开口道:“今日我原本是要去西福寺的,可是走到半道,我突然不想去了。心生厌烦,胡乱在长安城里走了一通,这才走到了你家门口。”

    听上去有些诡异的借口。

    林家的事薛玄凌多少是知道点的,白氏那叫人望而生畏的控制欲在世家堆里早传开了,林含章从小被白氏抓在手里,一点点绑着长大,这才有了如今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不是?

    不过,薛玄凌自己与林含章这一通相处之后,好像没觉得林含章有多拒人于千里之外,过去那些偏见也都慢慢淡了。

    所以长安城里的传闻倒也不能全信。

    “不想去就不去吧。”薛玄凌拍了拍林含章的背,说:“我现在打算去别院看看,你要跟我一起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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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120/ 第一时间欣赏嫡长女她以武服人最新章节! 作者:聆行所写的《嫡长女她以武服人》为转载作品,嫡长女她以武服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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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女她以武服人介绍:
秦家满门抄斩这日,作为秦家嫡女的太子妃秦令九,以决绝的方式,自戕于太子面前。
然而当恩怨情仇尘埃落尽,秦令九却重生为薛九归来,新的困境随之降临。
面对杀身之祸,薛九只能打起精神。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
现在她身体很好、力大无穷、连威德将军都可以单手打翻!
好么,现在的薛九可不再是那个端庄矜贵的秦家嫡小姐了。回到长安,薛九拳打纨绔,脚踢贵女,谁人来犯都以武德服之!
可是……
谁来告诉薛九,为什么那个柔弱的国子监司业可以轻松接下她一拳?
*
荣安公主的赏梅宴上。
一众贵女等着看薛九的笑话,毕竟这位可是养在乡野十五载,头一回进长安的泥巴佬。可出乎意料的是,薛九一出现,便璀璨如烈日下的一块翠玉,叫人无法挪开目光。
“美,我倒是可以勉强收她入房中。”纨绔们戏谑点评道。
时任国子监司业的林含章沉默地起身,给被孤立的薛九递了一枝梅花。
四下无不哗然。
紧接着,所有人发现,金玉其外的薛九还内秀其中,其仪态端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之荣安公主都毫不逊色。
后来……
长安城里就流传起了一句话:
宁惹东宫太子爷,不走薛家门前街。
毕竟得罪了东宫的太子只是可能被报复,但得罪了薛家阿九,是真的一定会被暴打。嫡长女她以武服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嫡长女她以武服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嫡长女她以武服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