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夜访
“好的,我知道了。”薛玄凌点了点头,不太想跟徐若雅纠缠下去。
谁成想,徐若雅寸步不让,直接挡在了薛玄凌面前,继续说道:“薛大娘子莫不是以为我在扯谎?你们姐妹二人当众散布谣言,让一众娘子对我议论纷纷,你们可有想过我会难堪?事关我的清誉,还望薛大娘子为我澄清。”
这架势,分明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却见薛玄凌用手拨开徐若雅,颇为冷漠地睨了她一眼后,慢条斯理地说:“我想徐大娘子可能误会了,我脾气并不好,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管你的事。白日时,妹妹的确说了一嘴有关你的事,但当时并没有其他人听到,倘若你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不如找找是不是其他人有意散播。”
园中地滑,徐若雅乍一被推开,居然一个不稳直接跌在了地上。
可惜薛玄凌看都没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寒梅园,往客舍的方向走去,留徐若雅狼狈不堪地坐在泥水中垂泪。
因为上午有一番对弈鏖战,所以到了下午,琴南姑娘便宣布第二项比试为作画,算做是紧张之余的消遣。一听是作画,上水榭的人就变多了,有画人的,也有画山水的,令底下的看客目不暇接。
不管比什么,都跟薛玄凌没关系。
她吃饱喝足后,便倚着薛心宜打起了瞌睡,硬是顶着各处探究的目光,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
用过晚膳,薛玄凌拒绝了薛心宜要同宿的要求,一个人回到了琴南姑娘安排的厢房里。
满儿从入院就等在厢房,见薛玄凌回来,手脚麻利地伺候着薛玄凌洗漱,又给薛玄凌备好欢喜的衣裳,才去了耳房歇息。
门在这时被敲响了。
冷月底下站着身穿骑装的琴南姑娘。
显然这位是故意挑夜深时分,四下都睡熟了,特意乔装过来相见。
“请进。”薛玄凌没有任何意外,将人迎进门后,给她倒了杯热茶。
见此,琴南姑娘的脸色有些尴尬,忙开口道:“阿九似乎已经料到我会夤夜造访?也是,阿九如此聪慧,能猜到是正常的。”
自己给自己找补一番后,琴南姑娘接着说:“白日里同阿九说的那事,我后来回去想了许久。车夫都是兰苑往常的旧人,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岔子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有心人掉了包?”
毕竟薛玄凌是郡主。
琴南姑娘着急把自己择出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不是乔装,不如琴南姑娘先描述一下那车夫的长相?听说琴南姑娘有过目不忘的才能,想必回忆这点东西,不难吧?”薛玄凌松散地坐在宽背椅子上,气势却相当凌厉。
兀的一抖,琴南姑娘勉强一笑,敛眸边想边回答:“是,的确记得。那车夫约莫有八尺高,两眼如绿豆,眉长而宽,右脸处有明显的一道疮疤。”
样貌对得上。
“安排车夫一事,是谁操持的?”薛玄凌又问。
“是我。”琴南姑娘双手交叠,不自然地捏紧了些,说:“但在今日之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把会安排去接阿九……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我暂时不清楚的弯弯绕绕……”
薛玄凌一只手把玩着空茶杯,神色高深莫测地转过话锋问:“琴南姑娘可知道江淮毓秀阁?”
琴南姑娘肉眼可见地僵住,随后状似轻松,坐到薛玄凌身边,说:“略有耳闻。听说这江淮毓秀阁势力庞大,实力雄厚,在全国各地皆有分舵,以莲花为帮派徽记。”
一股脑说这么说,琴南姑娘又掩唇清了清嗓子,笑道:“瞧我这嘴,竟是把坊间传闻给说了出来。都是些不知真假的东西,还望薛大娘子多担待。”
“原来是坊间人尽皆知的事。”薛玄凌顺着琴南姑娘的话往下说:“那便没事了,改日我自己去查就是,这本就与琴南姑娘无关,平白辛苦你跑这一趟。”
到目前为止,琴南姑娘所表现出来的,与其人前的端庄持重极度不符。
只是薛玄凌从前也没有和琴南姑娘有过私交,自然就不知道她私底下到底是不是这个性格,故而暂时作罢,随时聊了些别的后,起身送她出门。
走没几步,琴南姑娘突然顿足回身,郑重不已地保证道:“兹事体大,在阿九查清楚歹徒是谁之前,我一定会为阿九保密,还请阿九放心。”
“好。”薛玄凌站在门下,点了点头。
其实薛玄凌倒不怎么怀疑琴南姑娘,毕竟车夫是她的人,要是薛玄凌真在来新年茶会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她难辞其咎。
然而,事情肯定是没有现在薛玄凌能看到的这般简单。
先不说薛玄凌的名字为什么会被挂在千金榜上,单说那刺客能把自己人精准安排在接送薛玄凌的马车上,就已经十分诡异了。
连琴南姑娘自己都无法确定的事,刺客怎么知道?
还是说……
白日里接送宾客的车夫都有问题?
这未免也太过惊悚了些。
想来想去的薛玄凌一夜未眠,等她睡眼惺忪地出了院门时,突然被告知隔壁出了大事。
“乔梓年死了……”薛心宜脸色惨白,两手拽着薛玄凌的衣摆,喃喃道:“我没敢去看,听说是直接被割了脑袋。眼下林池哥哥已经带人封锁了千雪苑,说是、说是要缉拿凶犯。”
因为茶会为期三天,所有宾客都是住在千雪苑里头,所以为了大家的安全,千雪苑里里外外安排了许多护卫。
要是凶手是外人者,护卫不可能没有任何察觉。
昨夜一夜祥静,显然这杀害乔梓年的凶手是千雪苑里的人,且不可能离开千雪苑。
“我过去看看。”薛玄凌拍了拍薛心宜的头,敷衍地安慰了句,“你要是害怕,就待在我这院子里,让满儿陪你。”
薛心宜咽了口唾沫,不依道:“我跟着你去,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于是她们二人便相携往乔梓年住的院子走去。
乔梓年的房间与薛玄凌隔得不远,一路上不少小娘子都在往那儿走,言语间十分畏惧,神色也多是慌张不安。
第四十七章 证物
乔梓年的尸体已经被单独放在了她所住院子耳房。
整个千雪苑的构造是前院、前堂、中园中庭,外加上缀在后院末尾的两联排的一进院子,之间由游廊相连,再点缀着梅园菊圃和凉亭水榭,算得上是长安西郊最大的一处别院。
过来参加茶会的宾客们被安排在后头的一进院子里,荣安公主与一众世家夫人则被住在稍微宽敞些的后院中,有专人护卫。
后院与一进院子之间守卫森严,所以后院内的众人并没有作案的可能,也就没有嫌疑,不用被集中关着审理。
事发突然,在场的都是身份显赫的公子贵女,琴南姑娘不敢自己裁断,便把凶案报给了荣安公主。
荣安公主一边吩咐了琴南姑娘将此事通知大理寺,一边委托了在场唯一的将军林池来主持大局,将前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出了这档子事,茶会自然是继续不下去了。
薛玄凌赶到乔梓年院子前时,正看到琴南姑娘面色郁顿地在乔梓年的院子外头来回踱步。
她注意到了薛玄凌,赶忙抬手一招,悄声对薛玄凌说道:“阿九还是先回去,在自己院子里待着,不要随意走动。”
听这话,薛玄凌不禁皱起了眉头。
“琴南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不能外出吗?我看她们都在外面。”薛心宜也听出了琴南姑娘话里的不对劲,不满道。
琴南姑娘摇了摇头,正欲再说什么,身后便响起了一道沉稳而内敛的声音:
“不必回去了,先进来吧。”
是林池。
“我呢我呢,林池哥哥,我要进去吗?”薛心宜指了指自己。
林池有些无奈地抿唇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也进来,不过不要随便开口,里面有护卫荣安公主的红衣内卫,行事说话都要谨慎。”
闻言,薛玄凌敛眸越过琴南姑娘,顺从地往院子里走。
两人擦肩而过时,薛玄凌偏头低声说道:“我大概懂琴南姑娘要说什么了,放心,没事,多谢琴南姑娘提醒。”
琴南姑娘捏紧袖摆,扭身目送薛家儿女入院,脸上始终布满担忧。
院子里依稀可见大量的血迹残留,除却围墙附近的护卫外,另有几个红衣内卫蹲在地上拨弄着什么,似乎是要从泥土里找些证据出来。
林含章也在院子里。
他一袭青衫,负手站在院中的梅树下,仰着头,也不知是在看梅花,还是在想事情。
“可是有什么与我有关的物证?”薛玄凌问。
那头的林含章在听到薛玄凌的声音后,几乎是立刻刷的转头,然后一面举步朝薛玄凌走去,一面说:“乔三娘的尸体旁发现了一枚耳坠……”
他偏了偏头,目光落在薛玄凌的耳垂上。
莹润小巧的耳垂上换了副镂空红玉金丝耳坠,与昨天戴的不同。
“我的确丢了枚耳坠。”薛玄凌抚了抚自己左边的耳朵,神色如常道:“昨夜洗漱时发现的,平日里就惯常掉这东西,所以也没当回事。”
林含章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是极其不自然的,只是他很快就收敛了这份突兀的情绪,回归正常。
昨天薛玄凌与乔梓年起冲突时,茶会上许多人都看到了,眼下有物证指向薛玄凌,嫌疑自然是薛玄凌的最大。
“我的确与乔三娘有过争执。”说着,薛玄凌迎上林含章的目光,“但也不过是女儿家的吵嘴,犯不着为此谋害她的性命”
薛心宜也跟着小声辩白:“昨天阿九没怎么跟她吵呢,要吵——”
啪。
眼疾手快的薛玄凌木着脸捂住了薛心宜的嘴。
“我想,人命关天,林司业和林将军肯定不会草率结案的,对吧?”薛玄凌假笑着问林含章。
相比之下,林含章的笑容就真诚多了。
“我说……”
林池站在旁边,刚一张嘴,就睨到了林含章那阴森喝止的眼神,于是急忙停口,转头往红衣内卫那儿溜达去了。
“妹妹就不要说话了,这事与你无关,你若想留下,就安安静静地待着。”薛玄凌放下手,笑吟吟地对薛心宜说道。
这会儿薛心宜心系林池,也就顺水推舟,麻溜地跑去了林池身边。
梅树底下便只站着薛玄凌和林含章了。
“我信你,耳坠掉在尸体边上,目的实在有些过于明显。”林含章转眸,指了指耳房,说:“尸体在里面,大理寺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赶到,等他们查验过后,定能还你一个清白。”
清不清白的,薛玄凌也没指望旁人去查。
所以她扭头去看林池,问道:“我能去耳房里看看尸体吗?”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声称要去看尸体的小娘子,有听过薛玄凌大名的,一脸了然,那几个红衣内卫则满是佩服。
估计要不是有任务在身,这几位就直接过来找薛玄凌讨教了。
“于理……”林池站起身来,两字出口,再次看到了自家混蛋堂兄用那种想杀人的目光紧盯着自己,不得已改口道:“林司业陪着你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最后自然是林含章陪着薛玄凌进耳房,林池与薛心宜则是站在院子里边闲聊,边等大理寺的人过来接手。
外头的护卫将看热闹的郎君娘子们一一赶回了夜里宿着的院子,尽管大理寺的人还没来,没有个具体的章程,可护卫们还是得逐一询问这些郎君娘子们案发时的去向,以记录在案。
一入耳房,薛玄凌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不太宽的长案被清空了杂物,面上铺着一块黑色的麻布,乔梓年的尸体不太体面地躺在麻布上,脖子处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没薛心宜说的那么严重,但下手之人明显是真的奔着砍头去的。
薛玄凌曾听养父说过,人的头颅很难直接被砍下来,尤其是那些没杀过人、甚至没举过刀的,哪怕他们有蛮力,也轻易斩不断他人的头颅。
“伤口在颈后。”林含章走到尸体边,指了指乔梓年的脖子,又指向她的手,说:“一刀没有毙命,乔三娘挣扎了几下,其中一根手指的指甲缝里有刮下来的皮肉。”
第四十八章 辱骂
薛玄凌连忙翻手把袖子卷上去,眨了眨眼睛,笑着说:“我身上可没有伤口。”
若不是身边躺着个尸体,这画面倒也够美的。
“我信你。”林含章别开目光,转到尸体的另一侧后,开口道:“方才阿池已经让手底下的人去询问各院的郎君娘子了,过会儿就会递给大理寺的官员,谁的身上有伤口,单独拎出来再审一遍。”
这是林含章第二次说信她。
“林司业为什么信我?”薛玄凌倒是放下了往常对林含章的成见,松缓地打趣:“以林司业的性子,应该是秉公执法,绝不徇私的才对。”
原本只是句戏言。
林含章却一本正经地望着薛玄凌,答道:“因为阿九值得我信任。”
平常又普通的两个字自林含章的嘴里说出,没来由地多了几分旖旎,叫薛玄凌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正当耳房里两个人正就着乔梓年的尸体做推论时,外头的林池突然狂奔进来,拉着林含章就往外走,并嘱咐薛玄凌不要走正面,改走耳房后面的窗户出去。
薛玄凌没有动。
因为她这会儿已经看到了院门处神情悲伤的乔玉书,和他身边嚎啕大哭的夫人柳氏。大理寺的官员是和乔玉书夫妇一道过来的,入院后立刻与林池就内外院的大小事开始商讨。
耳房的门一直开着。
柳氏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门内的女儿,以及站在女儿身边的薛玄凌。
“还我女儿!”
“你这个杀人凶手!”
“贱婢!你害人性命,你不得好死!”
一个没注意,乔玉书没能拽得住柳氏,使得柳氏提裙狂奔至耳房门口,歇斯底里地指着薛玄凌破口大骂。
柳氏不是什么书香世家出来的人,张嘴骂出来的话尤为刺耳。
外间被林池拉走的林含章黑色铁青,怒而拂袖往耳房走,边走边斥责道:“乔郎官还不将你夫人带走?当中辱骂陛下亲封的郡主,是想要触犯天颜吗?”
大理寺的人是和乔梓年的父母一起到的。
只是这么几步之间,柳氏已经冲到了薛玄凌的面前,并扬起手,企图给薛玄凌一巴掌。
后头的林含章已然要来不及阻止。
没想到薛玄凌面色冷静地抬手反架住柳氏的手,凉丝丝地问道:“夫人这是想打陛下的脸?还是说,想打薛相爷的脸。”
乔玉书憔悴不已地过来,交手行礼,嘴里告饶:“望安郡主,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内子只是不堪丧女之痛上,饶恕内子一次。”
“乔郎官言重了。”薛玄凌陡然放开柳氏的手,撩起眼皮去看他,说:“只不过还请乔郎官想想清楚,莫要错恨了人。”
柳氏哪里听得进薛玄凌的话,她揉着自己被捏得红肿的手,坐在地上哭嚎不止。
“是,多谢望安郡主指点。”乔玉书叹了一口气,弯腰去搀扶自家夫人,“夫人,夫人……咱们得先去听听大理寺的司直们如何说,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揪着望安郡主不放。”
“什么郡主!她就是下九流的东西!以为——”
话还没说完,乔玉书就连忙捂住了柳氏的嘴。
大理寺少卿于羌与几位司直到千雪苑之后,便将与乔梓年有来往的人都给喊了过来,是以院内院外站了不少人,都听见了柳氏这话。
其实旁人未必不是这么想的。
走丢了的相府嫡女还算什么世家贵女?不过是粗鄙不堪入目的草莽布衣罢了,纵然披了身金光灿灿的郡主皮,也不过是一时的假象而已。
登高跌重。
谁又能猜不到,皇帝是故意在捧这个胸无点墨,徒有满身力气的蛮妇?
“乔郎官,有些话我听了便算过了,可不能传去陛下的耳中,免得让陛下着恼,误了龙体。”薛玄凌施施然越过乔玉书,口中说道:“还有,令嫒的死,恐怕内有蹊跷,二位还是赶紧回忆一下令嫒是否有得罪什么人吧。”
“正是。”林含章借口插话,“乔郎官不如赶紧想想,令嫒平日里都喜欢与谁来往。此刻院中已经唤来了一部分在令嫒生前与她有过联系的人,想清楚之后,二位可以移步院中,协助于少卿和司直们破案。”
武悦也在院子里。
她声称夜里一直与乔梓年在一起,直到院外响了几声梆子上,约莫是亥时的时候,觉得有些疲倦,就先行回房歇息了。
乔梓年的院子与武悦的相邻,倘若乔梓年发出了叫喊,或者有别的什么动静,武悦肯定是能知道的。
然而武悦仔细回忆了许久后,摇头说自己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趁着于羌一一询问院子里的人的功夫,薛玄凌抱臂走到梅树底下,倚树站着,脸上有些困顿。
还是起得太早了,薛玄凌心想。
林含章瞧见,以为薛玄凌是心里有火,还在恼那柳氏出言无状,忙后脚跟过去,将不知从那儿弄来的暖炉递到薛玄凌面前,说道:“阿九不必与那种妇人计较,此事发生在千雪苑里,不管是琴南姑娘还是卢氏,亦或是后院的荣安公主,都绝不会允许有人被诬陷。”
“我没啥人,谁能诬陷我?”薛玄凌接了暖炉,并不如何在意地说道:“她们觉得我德不配位,心生鄙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我现在就是这么个表现。”
大理寺办案极快。
一波人调查在场的相关人等,另一波人带着仵作把乔梓年的尸体勘验了一遍,最终得出结论,乔梓年大概是死在子时二刻。
仵作的结果证明武悦的证词并无不妥。
那厢,检查全部宾客的护卫们也都回来复命了。遗憾的是,所有的宾客中,并没有谁的身上出现伤口,细微的明显的都没有。
如此一来,嫌疑又回到了薛玄凌的头上。
于羌知道这位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所以在开口时格外小心,尽量避免触怒薛玄凌,免得最后案子没破,自己先讨了顿打。
看于羌谨小慎微的模样,薛玄凌乐得笑了声,说:“我当晚睡得很早,并没有人能作证,于少卿不如想想别的着手点。”
第四十九章 证词
“那么……望安郡主可记得,有谁接近过你?”于羌换了个问题。
“昨日坐在我身边的是郭大娘子,柳三娘子以及陈三娘子,不过她们离席时,我耳坠应该是还挂在我耳朵上的。”薛玄凌偏着头,眼眸一转,指着远处人群中的徐若雅,说:“哦对了,在后头的寒梅园里,我与徐大娘子有过交谈。”
徐若雅红着眼睛,神情忧郁。
其实薛玄凌的声音并不大,但这会儿徐若雅还是循声望向了薛玄凌,而且从徐若雅的眼神来看,她听见了,也懂薛玄凌话外的意思。
只不过,她似乎不急着为自己辩解。
果然,于羌顺着薛玄凌的手去看徐若雅,打量了一会儿后,摇头道:“徐大娘子的身高要矮上乔三娘许多,且看她那瘦弱程度,应该是没办法钳制住乔三娘,使其无声无息地被砍死。”
“从死者的四肢情况来看,凶手该是有两人。”林含章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叫于羌情不自禁地抖了三抖,“女人负责让乔三娘放松芥蒂,男人则负责灭口,听上去还算合理,不是吗?”
这话指向性太明显。
于羌无奈地回身,拱手对林含章说:“林司业,我这是在问望安郡主呢,您总不好一直在旁边插话的,就刚才这么一会儿,您都插了三次了。”
不是于羌看不出林含章的意思,只是眼下有最大嫌疑的是薛玄凌,他得做足了样子,院子外内看着的人才不会纠缠不清。
尤其是乔梓年的母亲柳氏,从始至终那淬了毒的眸子都在紧盯着于羌和薛玄凌。
“林司业说的也不错啊。”薛玄凌点头附和了句,又说:“于少卿问我的,我都答了,如果于少卿真觉得我有嫌疑,不然将我带回大理寺好了?”
说着,薛玄凌抱着暖炉的手一抬,示意于羌动手。
“哪里哪里。”于羌赶忙摆手,后退半步,敛眸答道:“只不过到底是人命关天,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见谅。”
开什么玩笑!
要是于羌真敢拘了薛玄凌。
保不齐明天脑袋上这顶官帽就得被薅掉。
正说着,后头的司直一路小跑过来,凑近于羌后,附耳低声汇报:“少卿大人,打更人过来了。”
长安城内的打更人,通常是两人一坊,一人拿锣,一人拿梆。两人自戌时起,寅时结束,边走边敲,一夜敲上五更。
千雪苑里的却有些不同。
这儿的打更人一夜只需要敲上三更,自亥时起,丑时结束,且二人都是手持梆子,一更一人敲响,轮换着来。
“把两个人分开审讯,确认他们昨夜打更时间无误,另外问一问他们在值夜期间有没有见过可疑人影。”于羌吩咐完司直,朝薛玄凌一礼,转头往徐若雅那里走去。
司直余光瞥了瞥薛玄凌,应是退下。
徐若雅身边站着的是工部员外郎卢永平的小女儿卢杏妙,两人关系亲密,手挽着手,直到于羌走到她们面前,卢杏妙也没有松手避开的意思。
“于少卿,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这儿死了人,怪可怕的。”卢杏妙先一步开口问道。
于羌笑了笑,出言安抚:“两位稍安勿躁,只要大理寺查明命案真凶,自然就会送二位回家。在此之前,还请二位说一说,昨夜子时初刻到正刻之间,各自在哪儿?”
卢杏妙鼻翼微动,略带些不满地回答:“刚才不是同你们的人说过了?子时我与徐大娘子在她屋内闲谈,一直谈到丑时,才分开,回了房间。”
“是。”徐若雅咬住唇瓣,轻声说道:“因为白日棋局胜了颇负盛名的蔡二郎,所以卢六娘特意上门与我手谈了几局。等到那打更人的丑时梆子声响起时,卢六娘觉得困顿,我们这才散了。”
“是吗?那卢六娘如何得知自己是子时到的徐大娘子的院子?”
薛玄凌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的于羌身后,乍一出声,给于羌吓一哆嗦,差点没站稳。
结果反驳薛玄凌的不是徐若雅,而是卢杏妙。
她冷眼一横,凉丝丝地问薛玄凌:“怎么,望安郡主这是要插手大理寺查案吗?臣女倒是不知道,郡主还有此等权力。”
场面一度冷凝。
“可疑之处,如何问不得?”林含章背手行至于羌右侧,与薛玄凌一左一右地将于羌夹在了当中,“倘若卢六娘与徐大娘子没有做那亏心事,自然是不怕大理寺和旁人问询的,不是吗?”
可怜的于羌是既怕左又怕右,丧眉搭眼地从袖子里掏出空卷宗来,边写边说:“几位的证词这会儿已经有大理寺司直在整理了,按章程,两位是该说得更仔细些。”
这态势,由不得卢杏妙不说。
卢杏妙只能鼻间喷出一声,垮着脸解释:“我到徐大娘子院子里后不久,外头的打更梆子就传来了,虽然隔得远,但隐约是能听清楚的,所以想要确定当时是子时并不难。”
“我的院子离打更人的中庭是有些距离。”徐若雅适时地插嘴说了句。
能拿到薛玄凌耳坠的左右不过是那么几个人。
于羌写了一长串案情细节后,继续问道:“敢问,卢六娘你与徐大娘子手谈时,可有中途离开?”
“没。”卢杏妙摇头,“对弈就是要专心,怎么可能中途离席?一直到后来越下越困,分了些神,才听到那丑时的梆子,觉得该回去歇息了。”
单就供词看,徐若雅并没有能作案的时间。
毕竟乔梓年死在子时二刻,而徐若雅在这期间一直与卢杏妙在下棋。
审讯打更人的司直这会儿也回来了,两头分开审,打更人的供词依旧对得上,也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是正常下的更。
院门处,琴南姑娘拂袖进来,朝于羌招了招手。
“几位现在这儿等着。”于羌心道这是荣安郡主托话过来了,急忙拱手朝身边的人一礼,兜袖快步迎了过去。
于羌一不在,徐若雅的身子似乎就站直了些。
第五十章 头疼
“徐大娘子昨日可是风头大出。”薛玄凌皮笑肉不笑地偏头对徐若雅寒暄道:“要不是今日出了这事,今年的六艺八雅该是徐大娘子吧?长安第一位女六艺,稀奇难得,是有些可惜的。”
徐若雅脸色微白,始终不与薛玄凌对视,说:“望安郡主过誉了,臣女只是在棋道上赢了蔡二郎,之后的各试都还没比,不好称先。”
“听说望安郡主今年岁试想要拿个甲字三等?”卢杏妙插话道:“臣女可是头一次听说这入学不到一个月的国子学学子有如此勇气的,郡主您到底是不同凡响,臣女可是拭目以待呢!”
卢杏妙之所以这般骄纵,是因为卢家在宫里有个娘娘做靠山。
其父卢永平的夫人于氏有个亲姐姐,是皇宫里的于才人。于才人位分不算高,却为皇帝诞下一子一女,在皇帝心里有几分地位。
作为卢家的幺女,卢杏妙平日在长安几乎是横着走,旁人见她是小娘子,也都忍让几分,不与她对着来。
可惜她面前的是薛玄凌。
是半点儿不会忍她的望安郡主。
“我是想要拿个甲字三等,但并非只是有勇气,而是因为我知道我可以。”薛玄凌眯眼一笑,抱臂侧睨着卢杏妙,说:“听说徐大娘子过去三年一次甲字三等都没有得到过,可惜,原本还想请教请教徐大娘子的。”
一句话把卢杏妙怄得鼓了两腮。
徐若雅镇静极了,浅浅微笑,说道:“望安郡主的才学,臣女在国子学中略有耳闻,臣女才疏学浅,比之望安郡主的确不如。”
好嘛,卢杏妙更气了,不由地跺了两下脚。
但她到底不是乔梓年那样的草包,也知道薛玄凌如今风头正盛,所以并没有开口,只偷偷剜了薛玄凌一眼,转过身去。
院门口的琴南姑娘冲于羌行了一礼,说:“荣安公主托妾身向您带句话。”
早在意料之中的于羌垂首恭听。
“千雪苑里的事要在千雪苑解决,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就不要拿去叨扰陛下。”琴南姑娘说着,从袖兜里取出一枚属于荣安公主的玉佩,“于少卿年少有为,该是有雷厉风行之手腕,持此玉佩,可有先斩后奏之权。”
每一个字落到于羌的耳中,都如同一块巨石砸在了他心间。
满园子的男女无不是达官贵人的子嗣,荣安公主居然要他施行强腕,岂不是将他架上了火堆?真要误判误查,他于羌就是十个脑袋,那都不够砍的。
可事到如今,于羌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合袖谢恩,接过那重若千斤的玉佩。
等于羌回到薛玄凌这头时,卢杏妙已经因为生气走去了院墙那边。留在原地的薛玄凌转眸看到司直端着打更人的梆子过来,便先一步过去,故意拿了那梆子在手,一下又一下地敲着玩。
“不知望安郡主此举何意?”于羌觉得奇怪。
林含章起初也有些不解。
然而听多了之后,他突然察觉到了个中用意,忙拉过于羌,侧头低声说道:“还请于少卿将所有人押回各自的院子,并让那两个打更人如昨夜一样,轮次敲响梆子。”
亥时到丑时,打更人需要敲响三次。
千雪苑与长安城最大的不同是,千雪苑的打更人只需要在中庭一圈环形,这么一来,梆子声虽然悠远,后院那里却不一定能听得清楚。
方才卢杏妙也说了,她是隐隐约约听到梆子,确认自己在徐若雅院子里时,是子时。
这个隐约,有文章可做。
没等于羌动,徐若雅率先发难:
“望安郡主,臣女自问没有得罪过您,所行所言也都只是希望您能贤良淑德,您为何想要栽赃于臣女?”
敲着梆子的薛玄凌吊儿郎当回身,反问道:
“徐大娘子怎么就断定是我在栽赃你?”
“方才于少卿问我有谁接近过我,我说了郭家大娘子,陈家三娘子和柳家三娘子。当然,也说了你,于少卿最后独独找上你,那自然是于少卿的判断,与我无关。”
后头的于羌一听,几乎要厥过去了。
于羌是没想到望安郡主居然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是这位引导着他往徐大娘子身上查,这会儿倒变成了他自个儿的判断。
与此同时,林含章站在一旁,眼底有几不可察的笑意。
“是你!”
角落里蓬头散发的柳氏又窜了出来,一路撞开娘子郎君和司直护卫,直接跑到了徐若雅身前,面色凶狠地揪住她。
“是你害了我家年年!”
“贱婢!”
柳氏的双手不断地掐她,拧她,撕扯着她的头发。
徐若雅体弱,压根逃不开。
护卫们自然是赶忙冲过将人给押回来,但这时徐若雅已经被扭打得失了仪态,十分狼狈。
“将人送回去吧。”看着瑟瑟发抖,尤为羸弱的徐若雅,于羌抬手揉着眉心,无比疲累地说:“把其他人都送回去,没我的吩咐,不许出院子。”
乔梓年于深夜被杀,指甲内有皮屑,四周没有凶器,除了那枚属于薛玄凌的耳坠之外,没有其他物证。
千雪苑内的年轻男女身上都没有伤口,证词呈过来一对,也都合情合理,看不出端倪。
所有的细节摆在于羌面前——
他着实是该多怀疑一下薛玄凌。
可是谁叫薛玄凌是望安郡主?他真敢将嫌疑定在薛玄凌头上,薛家恐怕也就真敢参他一本。
当然,于羌不知道的是,他心里畏惧的薛相爷,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在乎这位郡主。
所有人回到院子后,于羌命左右司直随打更人去往中庭,他自己则陪着薛玄凌朝后院走,边走,还边询问着随行在侧的林含章:
“林司业也觉得这梆子声有猫腻?”
林含章不置与否地笑了笑,说:“于少卿还有别的什么着手点吗?众郎君娘子的房间于少卿也查了,证词也录了,结果呢?满园唯一一个有嫌疑的人变成了望安郡主,于少卿难道不觉得头疼?”
头疼?
可不头疼!
于羌嘶了声,别开目光,自嘲道:“今儿个要不是秦廷尉正好有事,头疼的又岂会是我一个?”
第五十一章 梆子的声音
邦!邦邦!
邦!邦邦!
远处的梆子声像是隔了层纱似的,听着并不清晰,但若全神贯注,也的确如卢杏妙说的那样,能分辨出具体是个什么时辰。
于羌此刻处在薛玄凌的院子里,四周没有闲杂人等,说话也就敞亮些,“望安郡主,您跟臣直说一句,当天晚上您到底在做什么?”
以于羌多年的断案经验来看,乔梓年更像是死于突然,某个人在与她会面时,一言不合,痛下杀手。
而且,乔梓年生前穿的是不见外客的薄衫。
要是照这么分析,那薛玄凌这个和乔梓年有冲突的人,绝不可能喊开乔梓年的门,除非有另一人来协助她。
这个人还得是与乔梓年十分熟悉,能让乔梓年放下戒备,不着外衫。
可这么一说,放眼整个千雪苑,以薛玄凌的处境来看,薛玄凌能找出这个人的存在,可比直接去强杀乔梓年要难得多。
能想通这一层,于羌也就对薛玄凌更为放心了些,只不过该问的还是得问。
琴南姑娘站在院外,一听,双手不禁攥紧了袖摆。
昨晚子时,薛玄凌的确有不在场的证明,当时薛玄凌正与琴南姑娘在一起,就车夫一事商谈。
可琴南姑娘不能站出来给薛玄凌作证,不能暴露自己夜访过薛玄凌,因为那样的话,她手底下雇佣的车夫谋害望安郡主一事就会暴露。
届时,琴南姑娘有口难辩,自是惹祸上身。
哪怕之后查明车夫与自己无关,来年的新年茶会,卢氏也不会再允许她来主持。茶会不能没有,像她一样的女子,卢氏却是想培养多少就能培养多少。
再一想,琴南姑娘想到薛玄凌先前那句话,这会儿的心也稳了些。不管薛玄凌是要向她示好,还是别有目的,这个人情她记下了。
薛玄凌倒是的确想要卖琴南姑娘一个人情。
眼下车夫、千金榜、江淮毓秀阁的几个问题,薛玄凌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不想提前暴露自己的目的,引人猜忌,所以顺水推舟地让琴南姑娘按下不表。
毕竟薛玄凌头上还有个郡主的身份压着大理寺,即便是大理寺卿秦代清亲自过来,也不可能直接将薛玄凌拘了去。
“望安郡主?”看薛玄凌不说话,于羌又喊了声。
薛玄凌抽回思绪,回答道:“当晚我累了,很早就歇下了,不记得是什么时辰。”
一旁的林含章注意到,薛玄凌的右手垂在身侧,拇指与食指不断摩挲着,毫无目的,却必有含义。
意味着撒谎,还是思考?
林含章喜欢这样去观察周围的人。
如林池,他不高兴时,眼尾微垂,两耳对不自觉地翕动几下。
又比如薛心宜,这位就更好看懂了,一喜一怒都摆在脸上,甚至不需要去揣度她的表情和动作,就能清楚地猜到她的心情。
到了薛玄凌这儿,似乎又另有些不同。
薛玄凌站如松坐如钟,表情和动作永远得体,极少细微的动作或神情变换,可所展示于人前的情绪却是有违常理地外放,炽烈而直白。林含章不受控制地被吸引着,哪怕他知道自己快被灼伤了,也甘之如饴。
“望安郡主觉得,谁的嫌疑最大?”于羌又问。
躺在于羌袖兜里的那枚玉佩沉甸甸的,一动,便引得于羌眉头紧蹙,仿佛有一座山压在背上。
“谁最大?徐大娘子吧。”薛玄凌使着满儿搬来几张矮凳,坐在院中的老树下,“能拿到我的耳坠,又与我有那么些过节,也只能是她了。”
倘若没有那枚画蛇添足的耳坠,薛玄凌倒不会立刻想到徐若雅,偏偏耳坠就被人丢在了乔梓年的尸体边。
当时在寒梅园,徐若雅的神情不太对劲,再回想一下徐若雅先前与蔡若尧之间的暗涌,一个比较合理的前因后果就浮现在了薛玄凌的脑海中。
可惜没有证据。
一切都只是薛玄凌的猜测。
跟着坐过来的于羌苦笑一声,神情无奈地说:“您是真跟着徐大娘子有过节呀,翻来覆去地提人家。”
薛玄凌眯眼回以微笑,一本正经地解释:“过节是过节,推论是推论。”
“徐大娘子的神情的确耐人寻味。”林含章开口道:“平日里,徐大娘子虽然算不上与长安城里的娘子们人人交好,但她秉性持正,只偶尔在女子行为举止上与人争执。她倒是很符合先前我等推断的那个……可以让乔三娘不设防地开门的人。”
“林司业知道的挺多。”薛玄凌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地说。
“都是从林池那儿听来的。”林含章一副老实巴交地模样,“林池对这些了如指掌,我听多了,自然也就记下了些。”
于羌没去听林含章和薛玄凌的对话,他支着耳朵,好一会儿后,不解道:“这梆子声变了?怎么回事?不是说只让他们来回敲子时的梆子?”
子时的梆子是一慢两快,如此反复九次。
现在响着的,却分明是一慢三快,是丑时的梆子!
“望安郡主,这个是怎么一回事?”联想到来时薛玄凌与打更人交谈过,于羌连忙扭头去问薛玄凌。
薛玄凌杵着下巴,偏头解释:“如果将一切的设想都建立在徐若雅是凶手之上,那么她唯一能动手脚的地方,就是这打更人的梆子上。”
正说着。
墙头冒出两个脑袋。
一个是林池,另一个则是薛心宜。
林池晃了晃自己手上两根蒙着几层厚布的木棍,说:“刚才于少卿听到的的确是丑时的梆子,只不过在我故意混淆之下,两声变三声,也就成了丑时的梆子。”
“你的意思是,卢杏妙听到的,并非是丑时的梆子,极有可能是子时的。”于羌脸上愁云满布,“可她先前听到的子时梆子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亥时的?”
亥时九响,间隔相等。
“嗯,可以这么猜想。”薛玄凌点头,“千雪苑里没有漏刻,一入夜,很容易就错判了时间。后院与中庭相隔较远,想要动些手脚并不难。”
第五十二章 还原
“可这一切,都只是以薛大娘子为凶手的一种猜想。”
于羌严肃地说道。
徐若雅的家世虽不如薛玄凌这样棘手,却同样是不允许于羌应付了事,随意怀疑的。
薛玄凌耸了耸肩,十分坦然地说:“那不然,于少卿想个更合理的?”
“我若要杀人,我会留下那个耳坠?”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是我杀了人,我为什么要现在就杀她?”
“就因为她在茶会上与我起了冲突?什么冲突值得我迫不及待地当晚就杀人?”
每一句话,都是于羌减轻对薛玄凌怀疑的考量。
只听得薛玄凌继续说道:“乔三娘尸体边的蛛丝马迹都被清掉了,大理寺和林将军的人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入手,那枚耳坠便是唯一的突破口。”
要真没这个画蛇添足,乔梓年的死还真就成了个悬案。
墙头的林池扶着薛心宜落地,又仔仔细细检查她身上,没看到磕磕碰碰,才放心地领着她往院中三人坐着的地方走。
“好玩。”薛心宜兴奋极了,两眼发亮地蹲去薛玄凌身边,“阿九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要不是我看着林池哥哥敲响,我恐怕会真的以为刚才敲的是丑时的梆子。”
隔着麻布,木棒的击打声朦胧得刚好。
林池走过来,没说话,目光探寻地看了看薛玄凌,接着偏头冲林含章挑了挑眉,意思很明显,他看出林含章待薛玄凌不同了。
结果林含章微微朝后倾身,偏离薛玄凌的视野后,比了个嘴型:
敢乱说话,你就死了。
“这东西不难想到,只不过我知道的比你们多,所以有了先入为主的怀疑对象,才会先一步想到。”薛玄凌瞟了眼身侧的林含章,“”
多?
薛心宜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想到了昨日薛玄凌说的,忙不迭抚掌道:“是不是蔡二郎!他倾慕徐大娘子,所以帮着徐大娘子杀人!阿九我说得对不对?”
于羌三人面面相觑。
“蔡二郎身上没有伤口。”于羌提醒了句。
林池也跟着说道:“蔡二郎隔壁的严大郎可以为他作证,他一整晚都在院内看书,院子门大开,屋内灯影人影俱在。”
“严大郎?严斌吗?”薛玄凌问。
在林池点头之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严斌就被请到了薛玄凌面前。
这位也是真怕了薛玄凌,一进院子就惨白个脸,看得于羌都有些心软了,一个劲安抚他没事,不过是例行问问。
“当晚我是路过,并没有进院。”
“什么时候?不,不记得了。我一共路过两次,出来和回去时,蔡二郎的屋门院门都是开着的,时间大概是子时左右吧。”
“小厮?他的小厮没在院子里。我回来时看到屋内有两个人的影子,他的小厮应该是在屋内侍奉他吧。”
“我与蔡二郎关系并不密切,他白日又输给了徐家大娘子,我没好意思去叨扰他,所以并没有进院子的想法。”
严斌竭力回想,不敢扯谎。
结合薛心宜刚才说的话,在场的几人一听,心里自然就多了几分思量。
“严大郎别害怕,这儿又没吃人的野兽,何必战战兢兢。”薛玄凌满脸无辜地示意严斌放松,接着问道:“严大郎当时是去找谁?你没记住时辰,你找的那人兴许记住了。”
望着薛玄凌那温柔的笑,严斌由内及外地打了个哆嗦。
他垂下头看了眼自己那泛着淤青的手腕,心里不堪其辱地喊道:是没吃人的野兽,但是有打人往死里打的你好吗!
身体上的疼痛让严斌长了个难以忘却的教训。
“是欧阳郎君。”严斌垂眸,忍住了内心的烦躁,回答:“白日作画时,我画了副长河映日图,欧阳郎君心生羡慕,觉得有些意思,就跟我约了晚上聊聊。”
薛玄凌哦了声,摩挲着手指,继续问:“刚才你说你回来时看到屋内有两个人影,可听到他们交谈了?屋门院门都开着的,内屋里说话,外头应该可以听到吧。”
林含章目光一转,视线落在薛玄凌袖摆处,嘴角微微上扬。
原来代表着思考。
他如此想到。
严斌摇了摇头,说:“没有说话声。”
于羌觉得这蔡二郎越发可疑,急忙拂袍起身,往外走去。等他走出院子,又匆匆倒回来,问薛玄凌道:“望安郡主可能确定这蔡二郎与徐大娘子之间有猫腻?”
嚯,这是拉人垫背来了。
薛玄凌用嘴努了努薛心宜,笑着说:“于少卿记错了吧,刚才说他们之间关系非同一般的,是我家妹妹,不是我。”
“欸!阿九!”薛心宜跟个二愣子似的,跳脚不已。
好在林池是个懂的,赶紧扶住薛心宜,耳语道:“你阿姐说什么你就认什么,不要在这个当口拆台。”
这才止了薛心宜后头的话。
眼看着于羌的脸色委顿,薛玄凌又说:“不过,这的确是个可以着手调查的地方,以徐大娘子的本事,让她赋诗著文倒是可以,杀人恐怕有些难,正需要个口风严实的郎君帮忙,不是?”
不担责就算了,还得拱着于羌往蔡二郎身上去查。
于羌抿嘴忍住心头的骂声,硬着头皮拱手,折返出了院子。
严斌这下更加觉得自己避让薛玄凌风头是避对了,连于羌这样出了名的滑不溜秋的人,都只能在薛玄凌手上认栽,又何况是他!
人一走,薛心宜就问:“阿九觉得——”
话还没说完,薛玄凌就站起身走到薛心宜身后,不由分说地绞住了她的脖子,并颔首示意林含章过来。
“心宜!”林池急了,抬手想要去抓薛玄凌。
啪。
林含章面无表情地打掉林池的手,随后缓步来到薛心宜面前。
薛心宜乍一被控制住,当然是猛烈地挣扎,奈何薛玄凌力气大得很,薛心宜扭动身子也没有松泛半点。
“薛九!你这是做什么?!”薛心宜杏眼圆瞪,大声喊道。
“配合我,还原乔三娘死亡时的场景。”薛玄凌语气平淡地回答。
第五十三章 东窗事发
见薛心宜停下挣扎,薛玄凌便提醒她:“继续,正常情况下,乔梓年被猛然制住,肯定会不断挣扎,这也是为什么她的指甲里会有皮屑。”
薛心宜只得奋力挣扎。
林含章明白自己现在是替代的徐若雅,故而询问:“阿九,我该做什么?”
明明是很简单的称呼,却生生叫旁边的林池听出了浓浓的暧昧,并阴阳怪气地起哄了句:“阿九~我该做什么?”
啪。
没有任何意外的,林含章一巴掌扇在了林池的后脑勺上,与林池来了一次友善交流。
看这个病秧子打林池,薛心宜不乐意,直用脚去扒拉他,喊道:“你打他干嘛?不许打他!你等会儿打咳血了,还得他赔罪!”
与院中欢快氛围不同的是,严斌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院门处。
“我的身量偏高。”薛玄凌睨了一眼严斌,没搭理他,开始说自己的想法,“当被钳制住的人掰不动身后那人的手后,她会怎么做?”
薛心宜啊了声,下意思抬手去抓薛玄凌的脸。
林含章眼疾手快地伸手挡住,又在拂开薛心宜的手时,连忙抽回来,脸色不太好看地接口:“不必真一模一样。”
“啊,对不住,阿九我没伤着你吧?”薛心宜后知后觉,认错认得极快。
“没事。”薛玄凌扫了林含章一眼,继续往下说道:“她会想尽办法去抓身后的人的脑袋,因为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对方的头比腰更能直接造成伤害,逼退对方。”
刀是从脖子后砍下的。
除了颈后的刀伤外以及初时被钳制的淤青之外,乔梓年的尸体上没有其他的外伤,这说明乔梓年在被钳制和被砍头之间,是有被安抚冷静过一段时间的。
可受了惊的乔梓年真的会冷静下来吗?
想不通这一点的薛玄凌松开薛心宜,说:“劳烦门口那位出去通知于少卿,就说我们这边已经知道乔三娘是如何被害的了,记得大声些。哦对了,还得告诉他,凶手身上的确被抓伤了,只是伤口不在寻常处,要于少卿过来详谈。”
严斌打了个激灵,连连点头,拔腿就跑。
“这严斌还真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薛心宜笑嘻嘻地打趣,“阿九你在华阴是真狠揍了他一顿?有你在皇宫打十六皇子那么重吗?”
一旁的林池看过来,目光停留在薛玄凌的手上,跟着说道:“内卫里有不少关于望安郡主你的传闻,都说郡主武功盖世,有空——”
话没说完。
站在林池身后的林含章精准无比地一指捅在了林池腰间。
“武功盖世谈不上,打几个长安城里的小郎君倒是游刃有余。”薛玄凌毫不客气地说:“现在请林池将军跟着严斌出去,看看蔡若尧会不会有所异动。”
林池老老实实地听使唤,转身走出院子。
“你给我待着。”薛玄凌拽住要跟着出去的薛心宜,“林将军等会儿自然就回来了,你跟着去是要捣乱吗?”
薛心宜哦了声,坐回了矮凳上。
事实上薛玄凌他们没等多少,就听到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几个人再一出去看,就看到书生一个的蔡若尧居然举着剑挟持了琴南姑娘。
剑,大概是从哪个护卫那儿抢来的。
“都给我让开!”
蔡若尧相当激动,哆哆嗦嗦的手握剑不稳,好几下都划在了琴南姑娘的脖子上。
“蔡二郎,您别激动,有事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不是吗?没必要动刀动剑的。”琴南姑娘忍着痛,细声细气地安抚着他。
谁知道人群中突然钻出来个柳氏,疯疯癫癫的,指着蔡若尧就骂:“就是你害了我家年年!你个贱人!”
不光骂,柳氏还要冲过去。
薛玄凌扫了一眼旁边的护卫,一个个都担心那剑伤到琴南姑娘,不敢轻举妄动,也就给了蔡若尧继续往外走的机会。
然而柳氏过去扑蔡若尧,蔡若尧就有些慌。
他红着眼睛,转头就拿剑去刺柳氏。
“小心!”乔玉书大喊了声。
护卫们赶忙分开冲过去,一个拦腰抱住蔡若尧,一个去扶被撞开的琴南姑娘,一个则去抢剑。
谁成想柳氏疯癫归疯癫,劲还挺大,几下撞开那抢剑的护卫,转手就握在了手里,并想要用剑杀了蔡若尧。
四周惊呼声迭起。
“找找徐若雅。”薛玄凌嘱咐了林含章一句,随后便如一道风,轻盈迅捷地闪身到了柳氏身后。
飒!
柳氏下意识反身一刺。
然而薛玄凌早有准备,两指朝下,夹住剑身,另一只手力道极猛地自下而上斜托,正中柳氏下颌。
众人只听得咔地一声,就看到柳氏轰然倒地,两眼紧闭,看上去是晕了。而薛玄凌夹着那剑反手抛高,利落又潇洒地接住剑柄,将剑还给了护卫。
“多谢望安郡主。”琴南姑娘捂着脖颈间的伤口,脸色发白地过来道谢,“若不是望安郡主,妾身这茶会只怕还要出更多的麻烦事。”
死了个乔梓年就已经是天大的祸事,要再出些事,往后琴南姑娘也别想在兰苑立足了。
“琴南姑娘还是赶紧去包扎一下伤口吧。”薛玄凌望了眼琴南姑娘指缝间的血,说:“眼下真凶出现,琴南姑娘可以安心了。”
被几个护卫压在地上的蔡若尧犹在大喊:“你们休想诬蔑我是凶手!放我出去!我祖父绝不会饶了你们!”
蔡家式微,其父蔡文林先后犯过两次不大不小的错,将来的仕途也就止步刑部郎中,难有升迁。
也正因此,徐家才会偷偷悔婚。
既然是式微,那就是有辉煌的时候。
蔡若尧口中的祖父蔡霈,便是蔡家的辉煌,这位老先生当年于西南边境一骑当关,以区区百人歼敌三千,有武神蔡之名。
只是这当将军的,身上就难免有伤。
当年蔡霈从西南博取战功回朝后,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蔡家只能日日用药吊着蔡霈,生怕老爷子哪一天醒不过来。
长安城里的世家们都知道,蔡老爷子过世的那一天,就是蔡家彻底被皇帝厌弃的那一天。
第五十四章 无情
“我劝蔡二郎你,还是省着点力气。”林池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盔甲,两手搭在腰间,晃悠着走到了蔡若尧面前,“你杀了乔家三娘,谁饶不了谁还不一定呢,不必请出您家老爷子还吓唬人。”
人群中,扶着柳氏的乔玉书看蔡若尧的眼神宛如尖刀。
“将人带去中堂。”于羌过来清场,末了又朝薛玄凌一礼,说:“刚才谢过望安郡主出手,还请望安郡主随臣一起前往中堂。”
薛玄凌点了点头,跟着于羌后头走。
“怎么就是蔡二郎杀的人了?”
“他与乔三娘什么仇什么怨,要动这样的手?!”
“你们听说了嘛,这凶手是有两个,除了蔡若尧之外,还有个帮凶呢!”
“嘶……那岂不是这帮凶还没抓到?真是吓人,往日也看不出蔡二郎是这么嗜血暴虐的人呀。”
“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是,你看那薛家郡主,看着弱不禁风的,刚才那夺剑几下,我连看都没看清楚!身手相当了得,难怪能一人打趴下国子学那些人。”
“可不是!听说她还打了十六皇子,结果什么事儿也没有,姜贵妃在皇宫里气得不行,最后也还是被陛下给劝住了。”
“往后啊,可不能小瞧了这位郡主。”
“嗐,谁敢呀,那两指头连剑都能毫发无损地夹住,提溜我们只怕也是不在话下的。”
一众围观的郎君娘子们自然是议论纷纷,留在原地半天都没有散去。
回到中堂的一群人坐在了院中。
蔡若尧被左右护卫押着,双膝跪地,等待于羌这位大理寺少卿审问。薛玄凌则是坐在右边的椅子上,洗耳恭听。
荣安公主这会儿也来了,身后跟了乌泱泱一大群人,给她端茶的,捧瓜果点心的,端暖炉的,全都在。
“先把他的发冠拆了。”于羌与薛玄凌通过气,所以知道薛玄凌猜测凶手受的伤在头上。
护卫们一听,连忙过去拆蔡若尧的发冠。
一番检查,护卫果然在蔡若尧的头上找到了几处指痕。
“事到如今,蔡二郎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于羌问道。
蔡若尧脸色铁青,闭着眼,不打算说什么。他觉得,只要父亲与祖父过来,一切就都会过去。
“看来蔡二郎是在等救兵。”薛玄凌侧撑着头,目光了然地看着蔡若尧,“你家祖父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这种可笑至极的事劳顿,你难道就不会感到愧疚吗?哪怕一丁点。”
尖锐的话语戳破了蔡若尧的冷静。
他狰狞着转头,冲薛玄凌喊道:“如果不是你,他们怎么可能查到我?你是堂堂郡主,就算被人误会,也不会有事,你只要安静闭嘴就好,为什么要开口?!”
这话倒是把薛玄凌给气笑了。
“我为什么要开口?”薛玄凌起身几步走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蔡若尧的脸上,冷眼睥睨着说:“因为人不是我杀的,而你们居然想用区区一枚耳坠来栽赃我。”
不过是一巴掌,蔡若尧的脸就红肿得看不见一只眼了。
“对,你们是做得天衣无缝,周围既没有凶器,也没有多余的物证,可你们不该放那枚耳坠。”
薛玄凌奔着杀人诛心去的,每一句话都使得蔡若尧心神崩溃。
“我猜,是她要放的,对吧?”
“你拗不过她,所以只能由着她凭私心放下耳坠。”
“然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恰恰是耳坠让我找到了这起杀人案里的关键,嗅到了看似置身事外的你们。”
“是乔三娘撞破了你们会面?还是发现你们的过往?也是,这件事本就隐秘,她将来想要另选户好人家,务必就得把这个秘密埋藏。”
“你却不一定甘心,所以才会想着制造一起命案,让她在人后死死地与你绑在一起,是吗?”
蔡若尧脸上的肉疯狂抽动,嘴里唾沫横飞,“你放屁!你胡说!我没有杀人!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我不可能拿这事来恐吓她!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爱她,我是这世上唯一爱她的人。”
既承认了她的存在,也承认了杀人。
意识到这一点,蔡若尧陡然垂下了头。
于羌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喊司直过去拘人,就看到林含章带着一脸平静的徐若雅进了中堂。
刚刚才有些心不在焉的荣安公主这会儿倒是坐直了,她看了看徐若雅,又看了看蔡若尧,从这两人的名字里咀嚼出了一丝暧昧。
可一想到名字。
荣安公主的注意力就落到了院中那个背脊笔直的娘子身上。
都叫阿九呢,可这个阿九却满载着不可直视的光。
“于少卿,人我给你带到了。”林含章侧身抬手,请徐若雅站到蔡若尧身边去,“这位刚才想要离开,在千雪苑外被我截留了下来。”
“我身体有些不适,想要回家休息。”徐若雅垂着头,声音轻而柔地解释。
于羌看了眼徐若雅,转头问蔡若尧道:“你既然已经承认人是你杀的了,那么,与你勾结的那人是谁?老实坦白的话,你这罪还有待商榷。”
蔡若尧身上是有功名的。
依李朝律例,身有功名者,犯下故杀之罪,可依照案情酌情处置,并非像白身那样,只有死罪一条路。
“没有谁,只有我一人。”蔡若尧回答道。
这时,外头跑进来两个司直,两人手里分别拿着根木棍,将其呈到于羌案前后,禀道:“回少卿,这两根目光是在蔡二郎院子里的树下挖出来的。”
凶器没挖到,倒是挖到了混淆视听用的东西。
“用来干什么的?”于羌冷声质问蔡若尧。
结果蔡若尧只是垂着头不说话,似乎是要一人顶下这个罪名,不打算将徐若雅牵扯进来。
“咳咳……”徐若雅咳嗽两声,捏着帕子掩唇,问:“请问于少卿,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天冷,我这身体不大好,怕是不能在这儿吹久了风的。”
“徐大娘子急着去哪儿呢?”薛玄凌噙着笑,边走向她,边问。
第五十四章 六哥
徐若雅看上去十分坦然,似乎真的只是身体不适。
听到薛玄凌这么问,她也只是蹙着眉摇了摇头,说:“望安郡主您误会了,臣女真的只是过于疲惫,不得不另寻个清静处歇息而已。”
跪在中庭里的蔡若尧则始终没有攀扯过徐若雅半句,像是要一人抗下杀人的罪。
“并不是临时起意,对吧?”
薛玄凌突然没头没尾地开了口。
“上台如此。”
“寒梅园见我也是如此。”
“见她之后,栽赃于我亦是如此。”
原本从容淡定的徐若雅陡然一惊,捏着衣摆的手兀的收紧,攥得几乎要掐进肉里。
不能再说了!
不能让她再往下说了!
徐若雅如是想到。
然而徐若雅更清楚自己这会儿不能开口,一开口,必然要被这个杀伐果断的女人抓到马脚。思及至此,徐若雅微撩眼皮,望向了前头的蔡若尧。
蔡若尧似有所感,抬头对坐在主位上的于羌说道:“于少卿,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是,我是杀了乔梓年不假,可那只是过失杀人!”
只是过失杀人。
依李朝律例,诸过失杀伤人者,各依其状,以赎论。
换而言之,即便是没有功名在身,只要蔡若尧一口咬定自己是失手杀了乔梓年,且没有其他目的佐证他有意,那么他甚至不用受罪,直接用钱赎罪就可以了。
于羌的眸子冷了下去。
没想到蔡若尧的心思转得如此活络!
是了,如今乔梓年到底因为什么被杀,旁人根本不得而知。既然不知道,也就无从查证蔡若尧的目的,蔡若尧自然可以以过失来为自己辩解。
众人沉默之际,薛玄凌倒是笑了声,,头也没回地问道:“误杀?蔡二郎是将于少卿当成傻子了,还是把荣安公主当成傻子了?”
不远处被提到的荣安公主稍稍坐直了些,目光中夹带了些兴味。
“事到临头了,我还有什么可死撑着的?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没有把谁当做傻子。”蔡若尧也是硬气,陡然挺直了背,不像个戴罪的疑犯。
薛玄凌倒是明白蔡若尧的倚仗。
徐蔡两家的姻亲是私密,只要蔡若尧一口咬定自己过失杀人,蔡家往后说不定还能胁恩攀上高枝,徐家更是乐得看见自家女儿置身事外。
可事情果真会朝着那样的结局发展吗?
至少薛玄凌是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这两个设计坑害她的人……
必须付出代价。
于是薛玄凌跟没听到蔡若尧说话似的,继续问徐若雅道:“我有些好奇,是你如何在寒梅园拿到我耳坠的?一个满腹经纶的弱女子能从我身上顺走东西,着实让我有些意外。”
“臣女听不懂望安郡主的话。”徐若雅滴水不漏,脸色甚至染了几分委屈。
于羌随之看向薛玄凌。
“好,那我换个你能听懂的。”薛玄凌不置与否,往下说:“你与蔡二郎是指腹为婚,只不过蔡家式微,徐家渐渐地就起了旁的心思,一面暗中给你毁了婚约,一面另为你寻一门亲事。”
中庭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擅自议论旁人私密之事,薛玄凌此举着实有些出格,但凡话里有半句经不起推敲的,望安郡主的名头就会反成为压在她头上的泰山。
“望安郡主如此折辱臣女,臣女……臣女唯有以死明志!”徐若雅作势要撞向一侧的凉亭。
可没人去拦她。
离她最近的护卫也都只是转头去看于羌,等于羌的意思。
见此,于羌只能长叹一声,摆手示意护卫去拦,这才勉强止了徐若雅触柱的举动。
薛玄凌抄着手,偏头凝望着徐若雅,一字一句地说:
“世人不知你与蔡二郎是青梅竹马,自然也就无从猜测乔三娘的死因,可有些东西是瞒不住的。”
“除了你,无人能拿到我的耳坠。”
“倘若蔡二郎继续咬定自己是过失杀人,那么耳坠是怎么掉落在乔三娘尸体旁边的?是你在乔三娘死后造访了她的院子?还是一开始就藏在附近,目睹了全部?”
“又或者,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清理现场清理得太过干净,索性抛下耳坠,以求一石二鸟?”
“我没有发现你们二人则已,一旦发现,你知道他不忍心将你牵扯进来,所以一枚耳坠就能让他心甘情愿揽下所有罪名。”
一声声。
一句句。
徐若雅听得两颊的肉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与她一并抖着的,还有前头的蔡若尧。
要问薛玄凌怎么知道这些内宅阴私的,还得说到她那手握长安密阁的六哥。
兀的回忆起过去,薛玄凌眉头微蹙,胸口似肿胀般疼痛了起来。
秦家。
秦家的种种看似已经尘埃落定了,实际上,却仍在薛玄凌的心上镀了层黑灰,碰不得,想不得。
作为秦家嫡长女,十岁后的秦令九哭闹不得,任性不得。
寻常世家贵女要学的六艺八雅她要学,世家贵女们触碰不得的策论时政她更要学。
要她温良恭俭让。
要她恭宽信敏惠。
别说严苛得从未有过笑脸的父亲了,就是家中的那些兄弟姐妹也都看她如看一尊泥偶,从来不会与她多说上半句话,唯恐殃及己身。
也只有六哥……
只有六哥会在午夜时分,悄悄摸到她窗下,或是给她递上几颗甜蜜的枣糕,或是三两张纸条,不是讲些鬼怪杂谈,就是啰嗦写长安城里的儿女情长。
这样好的六哥,身中九刀,死在了长安城南郊。
到死,他都无愧于秦家的忠武名声,倒也免去了日后目睹秦家倾覆落魄。
掩去脸上的悲戚,薛玄凌抬起头,
“望安郡主身份尊贵,臣女不敢辩驳。”徐若雅以退为进,盈盈垂泪跪地,切切地说道:“但请于少卿明察秋毫,以还臣女一个清白。”
蔡若尧却没有说话了。
或许他也在怀疑,怀疑耳坠,怀疑身后人。
“是,臣女的确与蔡二郎有过婚约,可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徐若雅仍然在说,“此番杀人命案,臣女岂敢如此胡作非为?谋杀乃是重罪,更何况是谋杀重臣家眷!”
第五十五章 纸是包不住火的
不过是三言两语,就使得蔡若尧脸色重归灰白。
薛玄凌深深地望了一眼徐若雅,不由地感叹这人心思太过敏捷,几句话就当中陈情利害,叫蔡若尧不敢反水。
是啊。
要是反水,那就是谋杀,而不是什么一口咬定的过失杀人。
但是,晚了。
直至现在,徐若雅再也无法撇清。
“徐大娘子倒也知道是重罪。”林含章突然开腔,语气十分不善,“那想必也知道,欺君罔上更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一旦这案子以过失杀人呈到御前,陛下势必要亲目,徐大娘子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咚咚。
徐若雅心如擂鼓。
可她连抬头都不敢,眼睛盯着靴子尖,生怕被瞧出什么破绽。
“徐大娘子?”林含章再次问道。
这哪儿是什么‘玉菩萨’,分明就是催魂的恶鬼。
“罢了。”薛玄凌突然就失了接着追问的兴致,冲林含章一摆手,转头向于羌一礼,说:“有于少卿在此,还怕查不出真相?左右我的嫌疑已经洗清,我就不在这儿多嘴了。”
说完,人就坐回到了一旁。
林含章还真就闭了嘴,从容地走到薛玄凌身边,拂袍坐下。
荣安公主的眼神一直在追随薛玄凌,如果说皇宫那次让她对这位长在乡野的娘子有了些许的兴趣,那么这次就真的有些另眼相看了。
在命案没有任何证据指明徐若雅有参与的情况下,薛玄凌几度开口逼问,逼得徐若雅方寸大乱,逼得徐若雅不得不伏地磕头,暗示前头的蔡若尧不能反水。
中庭里有几个蠢货?
能坐在这儿的,当然没有蠢的。
是以,所有人都看出来蔡若尧与徐若雅是合谋。
不承认没关系,蔡若尧独自拦下罪责也没有关系,日后的流言蜚语足够徐若雅在长安城里抬不起头,足够二人为栽赃薛玄凌付出代价。
狠!
好狠的手段。
荣安公主眼中满是欣赏。
她向来不喜欢以德报怨,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唯有以直报怨,才叫畅快。更别说薛玄凌这钝刀子磨肉,够徐若雅这种好面子的人享受上一辈子的了。
外间,琴南姑娘已经包扎好了脖子上的伤口。
等琴南姑娘往中庭走时,正巧看到乔玉书与柳氏相携站在中庭外。这两位的眼神,好似要把中庭那张紧闭的门给瞪穿似的。
“两位,还请放心,有荣安公主坐镇,必会让凶手伏诛。”琴南姑娘缓步过去,出言安慰道:“只是妾身作为新年茶会的主理人,到底是有愧于二位的,此番事了,还望二位不要介意妾身上门磕头祭拜。”
乔玉书一日之间老了十岁,鬓角发白,眼眶青黑。
他摇了摇头,神色落寞地说:“这与琴南姑娘无关……倒是内子今日行为无状,给琴南姑娘惹了不少麻烦,还请琴南姑娘多多包涵。”
人已经没了。
作为父亲的乔玉书哪怕再悲伤,也分得清利害。
乔家势大不假,可卢氏也并非是好相与的,何况这事本就与茶会和琴南姑娘五官。
被乔玉书死死攥着的柳氏就没那么和善,两颗浑浊的眼珠子转动几圈,唾沫横飞道:“谁杀了我家年年,我就要谁以命相偿!”
平日里柳氏最是端庄娴淑,带人也从来都亲和温柔,谁成想一遭巨变,竟是成了这般模样。
琴南姑娘叹过一声,柔柔宽慰:“夫人放心,于少卿与荣安公主都在里边儿坐着的,谁也别想逃过他们的法眼。”
这厢三人刚说完,中庭的门就开了。
四下看热闹的郎君娘子们当然是忙不迭地迎过去,乔玉书和柳氏也在往前挤,都想听听出来的于少卿会说些什么。
于羌扫了眼面前攒动的人头,不觉清了清嗓子,说:“如今蔡家二郎已经承认自己过失杀人,所以本官将会把人带回大理寺,以作后续评断。”
离得最近的乔玉书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什么断了。
如他,自然知晓过失杀人会怎么判。
失神时,乔玉书忘了抓紧柳氏的手。
其他人一听于羌说蔡若尧自供过失杀人,也都纷纷议论起来,有的惋惜乔三娘芳龄早逝,有的则是嘲弄那蔡二郎居然死里逃生。
是。
死里逃生……
他怎么能够死里逃生!
柳氏红着眼,咬紧牙关,嘴里不断地嘀嘀咕咕。
我家年年才多大,她还没及笄,还没想看好人家,她就这么去了!
多疼啊,那刀砍出来的伤口看着就疼得不行!年年往日手指被绣针戳一下,都要哼哼上半日,央着我要抱着,要哄着。
越想,柳氏的心就越疼。
她垂着头,眼睛斜往上瞪着,如刀子一般的目光在于羌身后搜寻。
在哪儿?
他在哪儿?
在哪儿!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尖叫。
所有人顺着尖叫之人的手看去,看到那疯疯癫癫的柳氏居然弓着身子摸到了护卫押着蔡若尧身边,不光如此,柳氏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嘴就咬在了蔡若尧的喉咙上。
磨牙吮血,不过如此。
“救人!”
“拉开他们!”
“保护公主!”
场面一顿混乱。
红衣内卫们没有去救人,而是护着后头的荣安公主退进中庭,其他护卫想要分开柳氏和蔡若尧,却发现使了十成的力,都拽不开她。
吵闹声中,人群四散开,独留乔玉书神色恍惚地站在原地。
薛玄凌站在院墙上,漠然地看着柳氏一点点咬开蔡若尧的喉管,满嘴鲜血,看着那后头的徐若雅因为惊慌而跌倒在地,被好几人踩过。
畅快吗?
未必。
“可怜。”林含章趴在墙头,说了句。
“可怜吗?谁可怜?”薛玄凌低头看他,“要是我不是望安郡主,现在躺在那里的,就是我。”
林含章眼眸深邃,一抬头,如两汪寒潭。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说:“人可怜,任她智计无双,也算不到可怜之人最后能做出什么事来。现在,恨她的,又多了一姓。”
纸是包不住火的。
中庭里薛玄凌说过什么,来日必然会传的长安人尽皆知。
上架感言
书开到现在,也有一个月啦。
前期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选定了这个故事。
大概是想圆自己一个明媚女主的梦吧……
阿九她永远都是灿烂如照样的,不屑于阴谋,厌憎阴谋,也希望看到阿九故事的你们永远灿烂~
最后就是如果喜欢这个故事,请保持追读和留言评价,哪怕是批评也没有关系~
谢谢~
第五十六章 祸是避不掉的【求首订】
等红衣内卫把公主护送去安全的地方,再回来时,几个大夫已经围着怒目圆瞪的蔡若尧,摇了摇头。
人死了。
活生生被牙齿一点点磨穿了喉管。
而被压在地上的柳氏神情快意,森森白牙染血,如九幽恶鬼。
“年年,娘亲来找你了。”
“年年,你等着娘亲!黄泉路上,娘亲陪你!”
声嘶力竭地吼声响彻千雪苑。
语毕,柳氏咬舌自尽。
四周惊惧的喊叫声频起,护卫让开,大夫慌忙躬身上前救人。
而乔玉书到这时才如梦惊醒,满脸泪痕地想要越过护卫去扶自己的夫人,嘴里更是卑微告饶:“还请几位大人放过内子,内子只是忧伤过度……”
嗡嗡。
嘈杂的蜂鸣声充斥着乔玉书的耳朵。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得这个地步了,明明昨日送女儿出门时,他还在叮嘱女儿路上小心,女儿还巧笑倩兮,说自己要寻个如意郎君回来。
怎么就……
落得这个地步了?
怎么就转眼间,女儿夫人都离他而去了?
于羌怜悯地望着乔玉书,心说上前去扶一下,却看到乔玉书的眼神倏忽间灰败无光,仰头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仰天倒了下去。
“快救人!”于羌连忙冲过扶住乔玉书。
看够了的薛玄凌转身跳入中庭,说:“我去找找凶器,你要一起吗?”
你。
而不是林司业。
林含章的嘴角微微勾起,抿了抿后,点头道:“我与你一起。”
他们两人绕中门过游廊,出了前院。
说通护卫后,薛玄凌走在前,林含章跟在后,二人围着千雪苑的外围墙转悠了几圈。
“阿九觉得凶器在附近?”林含章手里拎了根随处捡的树枝,到处戳戳碰碰。
薛玄凌嗯了声,也拿了跟长约一臂的木棍在东翻翻,西找找,末了说道:
“徐大娘子早就决定了要做的事,当然会周全。只是她没料到我知晓徐蔡两家的内情,漏算一步,更没料到失去女儿的柳氏会如此疯魔。”
结果就是一地鸡毛。
“阿九厉害。”林含章笑吟吟称赞一句,目光落在薛玄凌另一只手上,“倘若阿九不拆穿他们那指腹为婚,恐怕这事还真叫她置身事外了。毕竟人证物证都没有,各种内情也无处问询,到最后只有铜赎一条路。”
素手柔荑。
却威武凌厉。
这会儿冷风已经停了,天边隐隐挂了半轮暖日,走上几步,并不觉得寒凉,反而会有一种沐浴在春日下的错觉。
“谈不上厉害。”薛玄凌敛眸在四周搜寻。
千雪苑内外都被护卫翻找过几轮了,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怕是早就被他们掘地三尺了。
可薛玄凌却优哉游哉,似乎并不着急。
于是林含章也不急,权当这是在陪着薛玄凌散步,越走心情越好。
直到薛玄凌突然停下。
“怎么了?”林含章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墙根下的一块土,“看着倒是有些松动,可这么明显的一处,护卫们不应该发现不了吧?”
“管他呢,挖了再说。”薛玄凌卷起袖子走过去,直接蹲下开挖,临了还不忘嘱咐,“你待着就好,勉强你跟我走这一路,已经是我不周到了,别等会儿再把你累咳血了。”
她关心我。
林含章面无表情,眼底却有笑意。
薛玄凌当然不知道自己身后的人是如何想的,她只是回忆起了薛心宜的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等下咳了血,皇帝和林家还要来找她的麻烦。
“别动。”
跟脑袋后头长了双眼睛似的,薛玄凌用干净的那只手拦住了要一并蹲下的林含章,说:“你要真想帮什么忙,那就帮我看看里头是哪儿,这地儿肯定不会平白无故被松土。”
“墙角一枝梅。”林含章踮脚往内看了眼,回答:“里面是寒梅园。”
蹲在墙角扒拉了半天,薛玄凌总算是从土里面挖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布包。
小布包里的是一枚镂空缠丝梅花玉佩。
大的那个布包没裹好,黑色的布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触手滑腻。
打开后,当中包着一把断了的宽刀,刀身残留了暗红色的血渍,刀柄处有些许黑褐色的泥土,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有,还是刚才挖出来时蹭的。
“凶器?得来全不费工夫……”林含章有些不信。
薛玄凌拈着那块玉佩,说:“是长安时兴的玉坠,娘子们几乎人手一个,只不过穗子略有不同。”
言外之意——
与凶器埋在一块儿,等于是帮蔡若尧把杀人的目的也一起补全了。可以是乔三娘也可以是赵三娘,全看最后放在蔡若尧身上的是什么穗子。
“阿九手里这块没有穗子。”林含章微微蹙眉,“也就是说,蔡二郎现在的尸体上肯定是有一枚属于乔三娘的穗子了。”
毕竟在押去中庭前,蔡若尧已经被搜过了身,如果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必然会被查出来。
“查徐大娘子昨日带的是哪个婢子吧。”薛玄凌将布包重新打结,拎在手里,起身往千雪苑内走,“她恐怕在来茶会之前,就做好了要舍弃蔡二郎的准备,区别只是死的那个人是谁而已。”
既然做了准备,徐若雅就没道理再放一枚属于薛玄凌耳坠,除非她还有别的意图。
如此看来,这位温文尔雅的道统娘子是故意引薛玄凌上钩,即便薛玄凌不知道徐蔡两家的秘密,蔡若尧也会为了保护她,而舍身站出来一力承担罪责。
林含章快步跟上。
千雪苑里已经安静下来,于羌在与荣安公主汇报着什么,琴南姑娘看到薛玄凌回来,急急忙忙迎了上去。
“怎么了?”薛玄凌气定神闲地问。
“蔡家和徐家的长辈来了,眼下一家与乔玉书对峙后堂,一家则吵嚷着,邀您给个说法。”琴南姑娘叹了声,敛眸道:“您……要不先避避风头?”
“祸是避不掉的。”薛玄凌努嘴示意自己手上的东西,与琴南姑娘说:“我发现了好些东西,先让我交给于少卿再说别的吧。”
------题外话------
上架啦,希望大家能捧场~
第五十七章 她不是仇人,那么谁是【求首订】
于羌接过薛玄凌递来的布包,一打开,便愣住了。
“这是哪里寻来的?”荣安公主问道。
薛玄凌拱手一礼,回答:“在千雪苑外的墙根下挖出来的,院墙内是寒梅园。”
“怎么会?”于羌不解地说:“司直领着护卫在院子里外找到了不下十次,别说这么大的布包了,就是个小石子,也会被挖出来。”
对于手底下的人的办事能力,于羌还是很信任的,都是跟着他大风大浪过来的,在大理寺一做就是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出现这种可笑的纰漏。
“也许是刚埋上的。”薛玄凌含笑说道:“来千雪苑的人并不是全部带了婢女随从,很多人觉得分的院子窄,到了千雪苑之后,就把婢女随从支回去了。”
乔梓年是这样,徐若雅是这样,蔡若尧也是这样。
所以乔梓年被杀时,左右无人能帮她,所以人死后,凶器不翼而飞,无踪可觅。
“现在看来,埋这东西的,要么是徐大娘子身边的婢女,要么是蔡二郎身边的仆从。”
薛玄凌盯着荣安公主那探究的目光,继续往下说:
“但从于少卿中庭审讯后的结果来看,如果是蔡二郎身边的人,这东西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百里之外,没道理再埋回来。”
于羌也不傻,早在薛玄凌开口前就想到了这些,只不过薛玄凌能开口,他自然也就乐得闭嘴,少揽一些麻烦上身。
“刀是怎么运出去的?”荣安公主又问。
“请公主随我来。”薛玄凌在前头带路,将一众人领到寒梅园,“”
林含章先一步绕园走了圈,最终左看右看,在一簇野草堆处驻足,回身道:“找到了,在这里。”
随着林含章手里那根树枝的拨弄,野草后露出个巴掌大的小洞来。
看着像是老鼠洞。
“这里运出去的?”荣安公主好奇地侧身去看。
于羌伸手沾了沾刀柄上的土,又蹲下去抠了点地上的,两厢凑到鼻子跟前嗅嗅,随后下了论断:“刀把上的泥土就是寒梅园的土。”
“嗯。”薛玄凌点头,说:“千雪苑外围的泥土夯实,是工匠们刻意用巨石压严实过的,而梅园里的土松软、黏中带了点灰黑色,是埋有泥炭的沃土……”
“薛玄凌何在?”
后头传来一声严厉地喝问。
众人回头,看到吏部尚书徐昌阔步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夫人虞氏,以及一众大理寺司直。
徐昌鹰目剑眉,眼神锐利,几乎是在入园后,立刻就锁定了人群之后的薛玄凌,并径直走去。
“不知徐尚书找我……所为何事?”薛玄凌站得笔直,面带微笑。
啪!
原本徐昌扬手是要给薛玄凌一巴掌,却生生被林含章截留,打在了林含章的手背上。
“咳咳……”林含章收回红肿的手,脸色苍白地说:“徐尚书这是做什么?望安郡主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您这般无状,恐伤了和气,伤了陛下的心。”
岂料徐昌冷笑一声,扬声道:“我非是以吏部尚书的身份踏入这院子,而是仅仅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的身份!”
原来他一入园就直呼薛玄凌姓名,是为了在这儿落脚。
“哦?”薛玄凌瞟了眼林含章的手,抬眸与徐昌对视,问:“那请问徐叔叔是为何要打我一个后辈?是因为我指出了你们徐蔡两家的姻亲?这事即便我不说,日后于少卿自然能查出来。”
在中庭里说,和日后查出来,当然有天壤之别。
前者,徐若雅不过是无辜的旁观者,哪怕对簿过公堂,也都是被波及的那一个。等乔梓年的案子盖棺定论,蔡若尧至多被罚个铜赎三千贯,要不了性命。
甚至蔡家识相点,蔡若尧都不用被革去功名。
至于后者……
徐若雅于审讯途中被挑破私密,不管其作何反应,流言必定会当场扩散。
口水是能淹死人的。
尤其是女子。
“险獠诬人!我作为徐大娘子的父亲,赏你这一掌,便是在代你父亲教你如何做人!”徐昌怒不可遏,再次抬手。
然而薛玄凌从容不迫地架住了徐昌的手,素手轻柔,看上去只是堪堪握着,可徐昌的手腕已然白中泛紫,青筋毕现。
徐昌不再说话。
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
他怕自己一开口,先出口的就是痛呼。
后头的人们看不清徐昌的脸色,林含章这个站在薛玄凌身边的却看得清楚,自然就明白接下来不用自己出手,且看着就行了。
只听得薛玄凌勾唇微笑,缓缓开口:“徐叔叔,您这话倒是说错了。”
荣安公主使了左右宫人端椅子过来,一本正经地坐下看戏。
于羌则是有些傻眼,一个劲地使着眼色让左右护卫去拉开徐昌,可惜没人敢动。一半护卫是畏惧徐昌以及徐昌身后的虞氏,另一半护卫则是畏惧薛玄凌。
“您说我险獠诬人,可是在说徐蔡两家的指腹为婚是假?还是说您觉得于少卿与荣安公主在场监理的审讯有误?”
被点到的于羌哆嗦了几下,心说别扯上我。
结果荣安公主生怕事儿不够大,一边端来宫女奉的茶,一边附和着问道:“是啊,徐尚书,您这匆匆赶来,难道是来质疑我弄虚作假?”
徐昌还是没说话。
见状,虞氏脸色微沉,双手虚架在身前,走到徐昌身边,说:“荣安公主既然是回长安休养的,那这等血光之事还是少操心的好,免得陛下担忧。至于你——”
两厢目光交汇。
虞氏秀眉一吊,申斥道:“女子的贤良淑德在你身上未见半点,巧言令色,蒙蔽君上,无耻至极!”
以虞氏的家世身份,骂薛玄凌那是无可指摘的。
只不过,薛玄凌才不由着她骂,脸色再正常不过地接口说:“君上如何,小娘子不敢妄自揣测。但两位既然是以父母亲长的身份站在我面前,那就应该清楚,这儿还有一个刚刚丧女丧妻的父亲得了我辈帮扶,找到了杀害其女儿的真凶。对他而言,哪怕我算不上是恩人,也决计不会是仇人。”
她不是仇人,那么谁是?
------题外话------
晚点还有2更,运气好就是3更
第五十八章 非宜室宜家之辈【求首订】
乔家并不是普通人家。
而乔梓年是乔家的嫡幼女,是一众孩子中最得宠爱的那个,柳氏的眼珠子、心肝儿。如今柳氏随乔梓年去了,乔玉书为人父为人夫,已经是肝肠寸断。
尽管徐昌与乔玉书同在吏部为官,是乔玉书的上官,大仇当前,乔玉书难保不会像对待薛家那样,发泄满腔悲愤。
薛玄凌仿佛稚子孩童般,继续说道:“乔家的幼女被害,你徐家的女儿牵扯其中,你们二位不去向乔家请罪,却要来向我这个掀开盖子的人问责,请问二位是觉得骂服了我,徐家大娘子的瓜葛就没了?是看我在薛家并不受宠?还是觉得陛下赏我这望安郡主不值一提?”
世家矜贵,从来不会将这些权衡摆在口舌间,往往开口之乎者也,用大道子曰掩盖。
“依我看,也的确如此。”荣安公主侧坐着,一只手搁在椅子扶手上,神情懒散,“好端端的一个茶会被搅和成这样,到时候父皇问起来,也不知道要如何搪塞过去,总不能直言不讳吧?那父皇该是要郁结于心,伤及龙体了。”
满长安,满李朝,只有荣安公主一人,敢当众声称要搪塞皇帝。
一唱一和。
躲在旁边看热闹的于羌不得不站出来表态:“此案尚在调查中,还请公主静候。而且,请两位知晓,望安郡主从始至终都在协助大理寺办案,若非望安郡主出手相助,本官恐要多花上些时日,才能厘清各种脉络。”
后一句是对着徐昌和虞氏说的。
薛玄凌坦然受之。
林含章面无表情地跟着附和说:“依我看,徐尚书和夫人这会儿的确应该先去看看薛家和乔家是如何商议的,免得落人口实。”
眼看着不能通过杀薛玄凌的威风帮徐若雅止住流言,徐昌只能怒而拂袖,与虞氏离开。他们并不是往乔家那头走,而是匆匆赶回了徐若雅所在的院子。
原本徐若雅是要被带去大理寺的,好在徐昌来得及时,截下了人。
徐昌刚一回到院中,看到徐若雅迎上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徐若雅的脸上,并让徐若雅跪下。
“我是如何教导你的?”徐昌问。
徐若雅扑通跪地,敛眸回答:“行事谨慎,走一步,想三步,思而后行。”
“既然如此,为何要设局?”徐昌问。
从来温顺的徐若雅垂着头,一言不发。
见状,虞氏走到女儿身边,抚摸着她的头,轻声问道:“雅儿可是不喜欢那欧阳律?便是不喜欢,也不能如此这般将自己卷进纷争之中。蔡家小子往日纠缠你,母亲看在眼里,却不想他能出这般事来。”
温柔得听者落泪。
可徐若雅只是摇了摇头,说:“不是。”
啪!
这回是虞氏冷着脸扇了徐若雅一巴掌。
她眼神森冷地睨着趴在地上的女儿,毫无情绪波动地说:“看来你在国子学这几年倒是学回去了。野心藏不住,手段藏不住,连基本的面子都撑不住!”
对面的徐昌没有插手的意思。
“按你的计划,你打算把这个家拖累到何种地步?”
“欧阳律不如你的意,你便要毁了这桩姻缘,好,你倒是有本事毁得漂亮些!如今死了三个人,全家都得为你的鲁莽付出代价,你若还不能想通,往后也就不用跨入家门了!”
面对母亲的责骂,徐若雅始终跪得笔直,没有多说半句话。
在她看来,这一切都不重要。
如果不能嫁给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她的名声不重要,父母的诘难也不重要。她听了这么多年的话,为何就不能任性一下?
徐昌厌恶地看了徐若雅一眼,对虞氏说:“就让她在这儿跪着吧,乔家那里我还需要去周旋一二,毕竟是蔡家小子干的,与我们有何干系?顶多是被牵连。乔家要是能想清楚,柳氏的死算不到我们头上。”
柳氏死了就死了。
其胞姐柳婕妤才是徐昌忌惮的。
这位在宫里长袖善舞,哪怕是在最不好惹的姜贵妃面前都混得如鱼得水,要是让她知道自己的胞妹癫狂惨死,保不齐要恨上徐家,暗中使些手段。
薛玄凌自然是不知道徐若雅挨了打,她这会儿被荣安公主叫到后院,与不少夫人齐坐一堂,负责为夫人们转述前院的事。
死了人是天大的祸事。
但对夫人们而言,只要不耽误此行,权当做是个故事过了耳。
就在薛玄凌开口时,在场所有的夫人里,只有一个身穿着素白麻袍的垂髻妇人始终没有正眼看她。
不光是不拿正眼看,眼角余光还藏着难以忽视的轻蔑。
那人薛玄凌认识——
久居西福寺吃斋念佛的白氏。
短暂的坐谈结束,薛玄凌起身交手行礼,后躬身退下。
望着那一抹娉婷身影,郭家夫人颇为满意地赞道:“是个妙人儿,身段样貌家世都不错,谈吐也不似传闻那般粗鄙。听说在国子学里更是有豪言壮语,想来才学不浅。”
结果旁边的严夫人嗤笑了声,阴阳怪气道:“妙人儿?镖局里长大的玩物,生得再好有什么用?空有几分力气,伤人于皮肉罢了。”
严郭两位夫人,往日就互相不待见。
何况严夫人的儿子严斌还在薛玄凌的手上吃了苦头,当下自然愈发瞧薛玄凌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还有一事郭夫人怕是不知道,这位在宫里掌掴——”严夫人陡然噤声,目光瞥向旁边的荣安公主。
瞧她这嘴。
严夫人抿了抿嘴,转头去拈桌上的点心。
荣安公主只是眯眯眼一笑,托着茶盏,似玩笑地开口:“打人么,小事。我年少时在长安不也总是惹是生非?长大后就乖巧了,毕竟这年少轻狂可不只少年郎。”
“是,是。”严夫人讪笑着接话。
“公主年少轻狂是因为公主金枝玉叶。”
凉丝丝的声音从后头响起。
是白氏。
一向不开口的她起身行礼,神色不耐地说:“如她,乡野出来的粗鄙娘子,岂能与公主相比?不过是野性难驯罢了,非宜室宜家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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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Q真的没人捧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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