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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聆行     嫡长女她以武服人txt下载     嫡长女她以武服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夜访

    “好的,我知道了。”薛玄凌点了点头,不太想跟徐若雅纠缠下去。

    谁成想,徐若雅寸步不让,直接挡在了薛玄凌面前,继续说道:“薛大娘子莫不是以为我在扯谎?你们姐妹二人当众散布谣言,让一众娘子对我议论纷纷,你们可有想过我会难堪?事关我的清誉,还望薛大娘子为我澄清。”

    这架势,分明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却见薛玄凌用手拨开徐若雅,颇为冷漠地睨了她一眼后,慢条斯理地说:“我想徐大娘子可能误会了,我脾气并不好,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管你的事。白日时,妹妹的确说了一嘴有关你的事,但当时并没有其他人听到,倘若你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不如找找是不是其他人有意散播。”

    园中地滑,徐若雅乍一被推开,居然一个不稳直接跌在了地上。

    可惜薛玄凌看都没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寒梅园,往客舍的方向走去,留徐若雅狼狈不堪地坐在泥水中垂泪。

    因为上午有一番对弈鏖战,所以到了下午,琴南姑娘便宣布第二项比试为作画,算做是紧张之余的消遣。一听是作画,上水榭的人就变多了,有画人的,也有画山水的,令底下的看客目不暇接。

    不管比什么,都跟薛玄凌没关系。

    她吃饱喝足后,便倚着薛心宜打起了瞌睡,硬是顶着各处探究的目光,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

    用过晚膳,薛玄凌拒绝了薛心宜要同宿的要求,一个人回到了琴南姑娘安排的厢房里。

    满儿从入院就等在厢房,见薛玄凌回来,手脚麻利地伺候着薛玄凌洗漱,又给薛玄凌备好欢喜的衣裳,才去了耳房歇息。

    门在这时被敲响了。

    冷月底下站着身穿骑装的琴南姑娘。

    显然这位是故意挑夜深时分,四下都睡熟了,特意乔装过来相见。

    “请进。”薛玄凌没有任何意外,将人迎进门后,给她倒了杯热茶。

    见此,琴南姑娘的脸色有些尴尬,忙开口道:“阿九似乎已经料到我会夤夜造访?也是,阿九如此聪慧,能猜到是正常的。”

    自己给自己找补一番后,琴南姑娘接着说:“白日里同阿九说的那事,我后来回去想了许久。车夫都是兰苑往常的旧人,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岔子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有心人掉了包?”

    毕竟薛玄凌是郡主。

    琴南姑娘着急把自己择出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不是乔装,不如琴南姑娘先描述一下那车夫的长相?听说琴南姑娘有过目不忘的才能,想必回忆这点东西,不难吧?”薛玄凌松散地坐在宽背椅子上,气势却相当凌厉。

    兀的一抖,琴南姑娘勉强一笑,敛眸边想边回答:“是,的确记得。那车夫约莫有八尺高,两眼如绿豆,眉长而宽,右脸处有明显的一道疮疤。”

    样貌对得上。

    “安排车夫一事,是谁操持的?”薛玄凌又问。

    “是我。”琴南姑娘双手交叠,不自然地捏紧了些,说:“但在今日之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把会安排去接阿九……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我暂时不清楚的弯弯绕绕……”

    薛玄凌一只手把玩着空茶杯,神色高深莫测地转过话锋问:“琴南姑娘可知道江淮毓秀阁?”

    琴南姑娘肉眼可见地僵住,随后状似轻松,坐到薛玄凌身边,说:“略有耳闻。听说这江淮毓秀阁势力庞大,实力雄厚,在全国各地皆有分舵,以莲花为帮派徽记。”

    一股脑说这么说,琴南姑娘又掩唇清了清嗓子,笑道:“瞧我这嘴,竟是把坊间传闻给说了出来。都是些不知真假的东西,还望薛大娘子多担待。”

    “原来是坊间人尽皆知的事。”薛玄凌顺着琴南姑娘的话往下说:“那便没事了,改日我自己去查就是,这本就与琴南姑娘无关,平白辛苦你跑这一趟。”

    到目前为止,琴南姑娘所表现出来的,与其人前的端庄持重极度不符。

    只是薛玄凌从前也没有和琴南姑娘有过私交,自然就不知道她私底下到底是不是这个性格,故而暂时作罢,随时聊了些别的后,起身送她出门。

    走没几步,琴南姑娘突然顿足回身,郑重不已地保证道:“兹事体大,在阿九查清楚歹徒是谁之前,我一定会为阿九保密,还请阿九放心。”

    “好。”薛玄凌站在门下,点了点头。

    其实薛玄凌倒不怎么怀疑琴南姑娘,毕竟车夫是她的人,要是薛玄凌真在来新年茶会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她难辞其咎。

    然而,事情肯定是没有现在薛玄凌能看到的这般简单。

    先不说薛玄凌的名字为什么会被挂在千金榜上,单说那刺客能把自己人精准安排在接送薛玄凌的马车上,就已经十分诡异了。

    连琴南姑娘自己都无法确定的事,刺客怎么知道?

    还是说……

    白日里接送宾客的车夫都有问题?

    这未免也太过惊悚了些。

    想来想去的薛玄凌一夜未眠,等她睡眼惺忪地出了院门时,突然被告知隔壁出了大事。

    “乔梓年死了……”薛心宜脸色惨白,两手拽着薛玄凌的衣摆,喃喃道:“我没敢去看,听说是直接被割了脑袋。眼下林池哥哥已经带人封锁了千雪苑,说是、说是要缉拿凶犯。”

    因为茶会为期三天,所有宾客都是住在千雪苑里头,所以为了大家的安全,千雪苑里里外外安排了许多护卫。

    要是凶手是外人者,护卫不可能没有任何察觉。

    昨夜一夜祥静,显然这杀害乔梓年的凶手是千雪苑里的人,且不可能离开千雪苑。

    “我过去看看。”薛玄凌拍了拍薛心宜的头,敷衍地安慰了句,“你要是害怕,就待在我这院子里,让满儿陪你。”

    薛心宜咽了口唾沫,不依道:“我跟着你去,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于是她们二人便相携往乔梓年住的院子走去。

    乔梓年的房间与薛玄凌隔得不远,一路上不少小娘子都在往那儿走,言语间十分畏惧,神色也多是慌张不安。

第四十七章 证物

    乔梓年的尸体已经被单独放在了她所住院子耳房。

    整个千雪苑的构造是前院、前堂、中园中庭,外加上缀在后院末尾的两联排的一进院子,之间由游廊相连,再点缀着梅园菊圃和凉亭水榭,算得上是长安西郊最大的一处别院。

    过来参加茶会的宾客们被安排在后头的一进院子里,荣安公主与一众世家夫人则被住在稍微宽敞些的后院中,有专人护卫。

    后院与一进院子之间守卫森严,所以后院内的众人并没有作案的可能,也就没有嫌疑,不用被集中关着审理。

    事发突然,在场的都是身份显赫的公子贵女,琴南姑娘不敢自己裁断,便把凶案报给了荣安公主。

    荣安公主一边吩咐了琴南姑娘将此事通知大理寺,一边委托了在场唯一的将军林池来主持大局,将前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出了这档子事,茶会自然是继续不下去了。

    薛玄凌赶到乔梓年院子前时,正看到琴南姑娘面色郁顿地在乔梓年的院子外头来回踱步。

    她注意到了薛玄凌,赶忙抬手一招,悄声对薛玄凌说道:“阿九还是先回去,在自己院子里待着,不要随意走动。”

    听这话,薛玄凌不禁皱起了眉头。

    “琴南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不能外出吗?我看她们都在外面。”薛心宜也听出了琴南姑娘话里的不对劲,不满道。

    琴南姑娘摇了摇头,正欲再说什么,身后便响起了一道沉稳而内敛的声音:

    “不必回去了,先进来吧。”

    是林池。

    “我呢我呢,林池哥哥,我要进去吗?”薛心宜指了指自己。

    林池有些无奈地抿唇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也进来,不过不要随便开口,里面有护卫荣安公主的红衣内卫,行事说话都要谨慎。”

    闻言,薛玄凌敛眸越过琴南姑娘,顺从地往院子里走。

    两人擦肩而过时,薛玄凌偏头低声说道:“我大概懂琴南姑娘要说什么了,放心,没事,多谢琴南姑娘提醒。”

    琴南姑娘捏紧袖摆,扭身目送薛家儿女入院,脸上始终布满担忧。

    院子里依稀可见大量的血迹残留,除却围墙附近的护卫外,另有几个红衣内卫蹲在地上拨弄着什么,似乎是要从泥土里找些证据出来。

    林含章也在院子里。

    他一袭青衫,负手站在院中的梅树下,仰着头,也不知是在看梅花,还是在想事情。

    “可是有什么与我有关的物证?”薛玄凌问。

    那头的林含章在听到薛玄凌的声音后,几乎是立刻刷的转头,然后一面举步朝薛玄凌走去,一面说:“乔三娘的尸体旁发现了一枚耳坠……”

    他偏了偏头,目光落在薛玄凌的耳垂上。

    莹润小巧的耳垂上换了副镂空红玉金丝耳坠,与昨天戴的不同。

    “我的确丢了枚耳坠。”薛玄凌抚了抚自己左边的耳朵,神色如常道:“昨夜洗漱时发现的,平日里就惯常掉这东西,所以也没当回事。”

    林含章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是极其不自然的,只是他很快就收敛了这份突兀的情绪,回归正常。

    昨天薛玄凌与乔梓年起冲突时,茶会上许多人都看到了,眼下有物证指向薛玄凌,嫌疑自然是薛玄凌的最大。

    “我的确与乔三娘有过争执。”说着,薛玄凌迎上林含章的目光,“但也不过是女儿家的吵嘴,犯不着为此谋害她的性命”

    薛心宜也跟着小声辩白:“昨天阿九没怎么跟她吵呢,要吵——”

    啪。

    眼疾手快的薛玄凌木着脸捂住了薛心宜的嘴。

    “我想,人命关天,林司业和林将军肯定不会草率结案的,对吧?”薛玄凌假笑着问林含章。

    相比之下,林含章的笑容就真诚多了。

    “我说……”

    林池站在旁边,刚一张嘴,就睨到了林含章那阴森喝止的眼神,于是急忙停口,转头往红衣内卫那儿溜达去了。

    “妹妹就不要说话了,这事与你无关,你若想留下,就安安静静地待着。”薛玄凌放下手,笑吟吟地对薛心宜说道。

    这会儿薛心宜心系林池,也就顺水推舟,麻溜地跑去了林池身边。

    梅树底下便只站着薛玄凌和林含章了。

    “我信你,耳坠掉在尸体边上,目的实在有些过于明显。”林含章转眸,指了指耳房,说:“尸体在里面,大理寺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赶到,等他们查验过后,定能还你一个清白。”

    清不清白的,薛玄凌也没指望旁人去查。

    所以她扭头去看林池,问道:“我能去耳房里看看尸体吗?”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声称要去看尸体的小娘子,有听过薛玄凌大名的,一脸了然,那几个红衣内卫则满是佩服。

    估计要不是有任务在身,这几位就直接过来找薛玄凌讨教了。

    “于理……”林池站起身来,两字出口,再次看到了自家混蛋堂兄用那种想杀人的目光紧盯着自己,不得已改口道:“林司业陪着你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最后自然是林含章陪着薛玄凌进耳房,林池与薛心宜则是站在院子里边闲聊,边等大理寺的人过来接手。

    外头的护卫将看热闹的郎君娘子们一一赶回了夜里宿着的院子,尽管大理寺的人还没来,没有个具体的章程,可护卫们还是得逐一询问这些郎君娘子们案发时的去向,以记录在案。

    一入耳房,薛玄凌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不太宽的长案被清空了杂物,面上铺着一块黑色的麻布,乔梓年的尸体不太体面地躺在麻布上,脖子处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没薛心宜说的那么严重,但下手之人明显是真的奔着砍头去的。

    薛玄凌曾听养父说过,人的头颅很难直接被砍下来,尤其是那些没杀过人、甚至没举过刀的,哪怕他们有蛮力,也轻易斩不断他人的头颅。

    “伤口在颈后。”林含章走到尸体边,指了指乔梓年的脖子,又指向她的手,说:“一刀没有毙命,乔三娘挣扎了几下,其中一根手指的指甲缝里有刮下来的皮肉。”

第四十八章 辱骂

    薛玄凌连忙翻手把袖子卷上去,眨了眨眼睛,笑着说:“我身上可没有伤口。”

    若不是身边躺着个尸体,这画面倒也够美的。

    “我信你。”林含章别开目光,转到尸体的另一侧后,开口道:“方才阿池已经让手底下的人去询问各院的郎君娘子了,过会儿就会递给大理寺的官员,谁的身上有伤口,单独拎出来再审一遍。”

    这是林含章第二次说信她。

    “林司业为什么信我?”薛玄凌倒是放下了往常对林含章的成见,松缓地打趣:“以林司业的性子,应该是秉公执法,绝不徇私的才对。”

    原本只是句戏言。

    林含章却一本正经地望着薛玄凌,答道:“因为阿九值得我信任。”

    平常又普通的两个字自林含章的嘴里说出,没来由地多了几分旖旎,叫薛玄凌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正当耳房里两个人正就着乔梓年的尸体做推论时,外头的林池突然狂奔进来,拉着林含章就往外走,并嘱咐薛玄凌不要走正面,改走耳房后面的窗户出去。

    薛玄凌没有动。

    因为她这会儿已经看到了院门处神情悲伤的乔玉书,和他身边嚎啕大哭的夫人柳氏。大理寺的官员是和乔玉书夫妇一道过来的,入院后立刻与林池就内外院的大小事开始商讨。

    耳房的门一直开着。

    柳氏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门内的女儿,以及站在女儿身边的薛玄凌。

    “还我女儿!”

    “你这个杀人凶手!”

    “贱婢!你害人性命,你不得好死!”

    一个没注意,乔玉书没能拽得住柳氏,使得柳氏提裙狂奔至耳房门口,歇斯底里地指着薛玄凌破口大骂。

    柳氏不是什么书香世家出来的人,张嘴骂出来的话尤为刺耳。

    外间被林池拉走的林含章黑色铁青,怒而拂袖往耳房走,边走边斥责道:“乔郎官还不将你夫人带走?当中辱骂陛下亲封的郡主,是想要触犯天颜吗?”

    大理寺的人是和乔梓年的父母一起到的。

    只是这么几步之间,柳氏已经冲到了薛玄凌的面前,并扬起手,企图给薛玄凌一巴掌。

    后头的林含章已然要来不及阻止。

    没想到薛玄凌面色冷静地抬手反架住柳氏的手,凉丝丝地问道:“夫人这是想打陛下的脸?还是说,想打薛相爷的脸。”

    乔玉书憔悴不已地过来,交手行礼,嘴里告饶:“望安郡主,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内子只是不堪丧女之痛上,饶恕内子一次。”

    “乔郎官言重了。”薛玄凌陡然放开柳氏的手,撩起眼皮去看他,说:“只不过还请乔郎官想想清楚,莫要错恨了人。”

    柳氏哪里听得进薛玄凌的话,她揉着自己被捏得红肿的手,坐在地上哭嚎不止。

    “是,多谢望安郡主指点。”乔玉书叹了一口气,弯腰去搀扶自家夫人,“夫人,夫人……咱们得先去听听大理寺的司直们如何说,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揪着望安郡主不放。”

    “什么郡主!她就是下九流的东西!以为——”

    话还没说完,乔玉书就连忙捂住了柳氏的嘴。

    大理寺少卿于羌与几位司直到千雪苑之后,便将与乔梓年有来往的人都给喊了过来,是以院内院外站了不少人,都听见了柳氏这话。

    其实旁人未必不是这么想的。

    走丢了的相府嫡女还算什么世家贵女?不过是粗鄙不堪入目的草莽布衣罢了,纵然披了身金光灿灿的郡主皮,也不过是一时的假象而已。

    登高跌重。

    谁又能猜不到,皇帝是故意在捧这个胸无点墨,徒有满身力气的蛮妇?

    “乔郎官,有些话我听了便算过了,可不能传去陛下的耳中,免得让陛下着恼,误了龙体。”薛玄凌施施然越过乔玉书,口中说道:“还有,令嫒的死,恐怕内有蹊跷,二位还是赶紧回忆一下令嫒是否有得罪什么人吧。”

    “正是。”林含章借口插话,“乔郎官不如赶紧想想,令嫒平日里都喜欢与谁来往。此刻院中已经唤来了一部分在令嫒生前与她有过联系的人,想清楚之后,二位可以移步院中,协助于少卿和司直们破案。”

    武悦也在院子里。

    她声称夜里一直与乔梓年在一起,直到院外响了几声梆子上,约莫是亥时的时候,觉得有些疲倦,就先行回房歇息了。

    乔梓年的院子与武悦的相邻,倘若乔梓年发出了叫喊,或者有别的什么动静,武悦肯定是能知道的。

    然而武悦仔细回忆了许久后,摇头说自己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趁着于羌一一询问院子里的人的功夫,薛玄凌抱臂走到梅树底下,倚树站着,脸上有些困顿。

    还是起得太早了,薛玄凌心想。

    林含章瞧见,以为薛玄凌是心里有火,还在恼那柳氏出言无状,忙后脚跟过去,将不知从那儿弄来的暖炉递到薛玄凌面前,说道:“阿九不必与那种妇人计较,此事发生在千雪苑里,不管是琴南姑娘还是卢氏,亦或是后院的荣安公主,都绝不会允许有人被诬陷。”

    “我没啥人,谁能诬陷我?”薛玄凌接了暖炉,并不如何在意地说道:“她们觉得我德不配位,心生鄙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我现在就是这么个表现。”

    大理寺办案极快。

    一波人调查在场的相关人等,另一波人带着仵作把乔梓年的尸体勘验了一遍,最终得出结论,乔梓年大概是死在子时二刻。

    仵作的结果证明武悦的证词并无不妥。

    那厢,检查全部宾客的护卫们也都回来复命了。遗憾的是,所有的宾客中,并没有谁的身上出现伤口,细微的明显的都没有。

    如此一来,嫌疑又回到了薛玄凌的头上。

    于羌知道这位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所以在开口时格外小心,尽量避免触怒薛玄凌,免得最后案子没破,自己先讨了顿打。

    看于羌谨小慎微的模样,薛玄凌乐得笑了声,说:“我当晚睡得很早,并没有人能作证,于少卿不如想想别的着手点。”

第四十九章 证词

    “那么……望安郡主可记得,有谁接近过你?”于羌换了个问题。

    “昨日坐在我身边的是郭大娘子,柳三娘子以及陈三娘子,不过她们离席时,我耳坠应该是还挂在我耳朵上的。”薛玄凌偏着头,眼眸一转,指着远处人群中的徐若雅,说:“哦对了,在后头的寒梅园里,我与徐大娘子有过交谈。”

    徐若雅红着眼睛,神情忧郁。

    其实薛玄凌的声音并不大,但这会儿徐若雅还是循声望向了薛玄凌,而且从徐若雅的眼神来看,她听见了,也懂薛玄凌话外的意思。

    只不过,她似乎不急着为自己辩解。

    果然,于羌顺着薛玄凌的手去看徐若雅,打量了一会儿后,摇头道:“徐大娘子的身高要矮上乔三娘许多,且看她那瘦弱程度,应该是没办法钳制住乔三娘,使其无声无息地被砍死。”

    “从死者的四肢情况来看,凶手该是有两人。”林含章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叫于羌情不自禁地抖了三抖,“女人负责让乔三娘放松芥蒂,男人则负责灭口,听上去还算合理,不是吗?”

    这话指向性太明显。

    于羌无奈地回身,拱手对林含章说:“林司业,我这是在问望安郡主呢,您总不好一直在旁边插话的,就刚才这么一会儿,您都插了三次了。”

    不是于羌看不出林含章的意思,只是眼下有最大嫌疑的是薛玄凌,他得做足了样子,院子外内看着的人才不会纠缠不清。

    尤其是乔梓年的母亲柳氏,从始至终那淬了毒的眸子都在紧盯着于羌和薛玄凌。

    “林司业说的也不错啊。”薛玄凌点头附和了句,又说:“于少卿问我的,我都答了,如果于少卿真觉得我有嫌疑,不然将我带回大理寺好了?”

    说着,薛玄凌抱着暖炉的手一抬,示意于羌动手。

    “哪里哪里。”于羌赶忙摆手,后退半步,敛眸答道:“只不过到底是人命关天,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见谅。”

    开什么玩笑!

    要是于羌真敢拘了薛玄凌。

    保不齐明天脑袋上这顶官帽就得被薅掉。

    正说着,后头的司直一路小跑过来,凑近于羌后,附耳低声汇报:“少卿大人,打更人过来了。”

    长安城内的打更人,通常是两人一坊,一人拿锣,一人拿梆。两人自戌时起,寅时结束,边走边敲,一夜敲上五更。

    千雪苑里的却有些不同。

    这儿的打更人一夜只需要敲上三更,自亥时起,丑时结束,且二人都是手持梆子,一更一人敲响,轮换着来。

    “把两个人分开审讯,确认他们昨夜打更时间无误,另外问一问他们在值夜期间有没有见过可疑人影。”于羌吩咐完司直,朝薛玄凌一礼,转头往徐若雅那里走去。

    司直余光瞥了瞥薛玄凌,应是退下。

    徐若雅身边站着的是工部员外郎卢永平的小女儿卢杏妙,两人关系亲密,手挽着手,直到于羌走到她们面前,卢杏妙也没有松手避开的意思。

    “于少卿,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这儿死了人,怪可怕的。”卢杏妙先一步开口问道。

    于羌笑了笑,出言安抚:“两位稍安勿躁,只要大理寺查明命案真凶,自然就会送二位回家。在此之前,还请二位说一说,昨夜子时初刻到正刻之间,各自在哪儿?”

    卢杏妙鼻翼微动,略带些不满地回答:“刚才不是同你们的人说过了?子时我与徐大娘子在她屋内闲谈,一直谈到丑时,才分开,回了房间。”

    “是。”徐若雅咬住唇瓣,轻声说道:“因为白日棋局胜了颇负盛名的蔡二郎,所以卢六娘特意上门与我手谈了几局。等到那打更人的丑时梆子声响起时,卢六娘觉得困顿,我们这才散了。”

    “是吗?那卢六娘如何得知自己是子时到的徐大娘子的院子?”

    薛玄凌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的于羌身后,乍一出声,给于羌吓一哆嗦,差点没站稳。

    结果反驳薛玄凌的不是徐若雅,而是卢杏妙。

    她冷眼一横,凉丝丝地问薛玄凌:“怎么,望安郡主这是要插手大理寺查案吗?臣女倒是不知道,郡主还有此等权力。”

    场面一度冷凝。

    “可疑之处,如何问不得?”林含章背手行至于羌右侧,与薛玄凌一左一右地将于羌夹在了当中,“倘若卢六娘与徐大娘子没有做那亏心事,自然是不怕大理寺和旁人问询的,不是吗?”

    可怜的于羌是既怕左又怕右,丧眉搭眼地从袖子里掏出空卷宗来,边写边说:“几位的证词这会儿已经有大理寺司直在整理了,按章程,两位是该说得更仔细些。”

    这态势,由不得卢杏妙不说。

    卢杏妙只能鼻间喷出一声,垮着脸解释:“我到徐大娘子院子里后不久,外头的打更梆子就传来了,虽然隔得远,但隐约是能听清楚的,所以想要确定当时是子时并不难。”

    “我的院子离打更人的中庭是有些距离。”徐若雅适时地插嘴说了句。

    能拿到薛玄凌耳坠的左右不过是那么几个人。

    于羌写了一长串案情细节后,继续问道:“敢问,卢六娘你与徐大娘子手谈时,可有中途离开?”

    “没。”卢杏妙摇头,“对弈就是要专心,怎么可能中途离席?一直到后来越下越困,分了些神,才听到那丑时的梆子,觉得该回去歇息了。”

    单就供词看,徐若雅并没有能作案的时间。

    毕竟乔梓年死在子时二刻,而徐若雅在这期间一直与卢杏妙在下棋。

    审讯打更人的司直这会儿也回来了,两头分开审,打更人的供词依旧对得上,也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是正常下的更。

    院门处,琴南姑娘拂袖进来,朝于羌招了招手。

    “几位现在这儿等着。”于羌心道这是荣安郡主托话过来了,急忙拱手朝身边的人一礼,兜袖快步迎了过去。

    于羌一不在,徐若雅的身子似乎就站直了些。

第五十章 头疼

    “徐大娘子昨日可是风头大出。”薛玄凌皮笑肉不笑地偏头对徐若雅寒暄道:“要不是今日出了这事,今年的六艺八雅该是徐大娘子吧?长安第一位女六艺,稀奇难得,是有些可惜的。”

    徐若雅脸色微白,始终不与薛玄凌对视,说:“望安郡主过誉了,臣女只是在棋道上赢了蔡二郎,之后的各试都还没比,不好称先。”

    “听说望安郡主今年岁试想要拿个甲字三等?”卢杏妙插话道:“臣女可是头一次听说这入学不到一个月的国子学学子有如此勇气的,郡主您到底是不同凡响,臣女可是拭目以待呢!”

    卢杏妙之所以这般骄纵,是因为卢家在宫里有个娘娘做靠山。

    其父卢永平的夫人于氏有个亲姐姐,是皇宫里的于才人。于才人位分不算高,却为皇帝诞下一子一女,在皇帝心里有几分地位。

    作为卢家的幺女,卢杏妙平日在长安几乎是横着走,旁人见她是小娘子,也都忍让几分,不与她对着来。

    可惜她面前的是薛玄凌。

    是半点儿不会忍她的望安郡主。

    “我是想要拿个甲字三等,但并非只是有勇气,而是因为我知道我可以。”薛玄凌眯眼一笑,抱臂侧睨着卢杏妙,说:“听说徐大娘子过去三年一次甲字三等都没有得到过,可惜,原本还想请教请教徐大娘子的。”

    一句话把卢杏妙怄得鼓了两腮。

    徐若雅镇静极了,浅浅微笑,说道:“望安郡主的才学,臣女在国子学中略有耳闻,臣女才疏学浅,比之望安郡主的确不如。”

    好嘛,卢杏妙更气了,不由地跺了两下脚。

    但她到底不是乔梓年那样的草包,也知道薛玄凌如今风头正盛,所以并没有开口,只偷偷剜了薛玄凌一眼,转过身去。

    院门口的琴南姑娘冲于羌行了一礼,说:“荣安公主托妾身向您带句话。”

    早在意料之中的于羌垂首恭听。

    “千雪苑里的事要在千雪苑解决,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就不要拿去叨扰陛下。”琴南姑娘说着,从袖兜里取出一枚属于荣安公主的玉佩,“于少卿年少有为,该是有雷厉风行之手腕,持此玉佩,可有先斩后奏之权。”

    每一个字落到于羌的耳中,都如同一块巨石砸在了他心间。

    满园子的男女无不是达官贵人的子嗣,荣安公主居然要他施行强腕,岂不是将他架上了火堆?真要误判误查,他于羌就是十个脑袋,那都不够砍的。

    可事到如今,于羌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合袖谢恩,接过那重若千斤的玉佩。

    等于羌回到薛玄凌这头时,卢杏妙已经因为生气走去了院墙那边。留在原地的薛玄凌转眸看到司直端着打更人的梆子过来,便先一步过去,故意拿了那梆子在手,一下又一下地敲着玩。

    “不知望安郡主此举何意?”于羌觉得奇怪。

    林含章起初也有些不解。

    然而听多了之后,他突然察觉到了个中用意,忙拉过于羌,侧头低声说道:“还请于少卿将所有人押回各自的院子,并让那两个打更人如昨夜一样,轮次敲响梆子。”

    亥时到丑时,打更人需要敲响三次。

    千雪苑与长安城最大的不同是,千雪苑的打更人只需要在中庭一圈环形,这么一来,梆子声虽然悠远,后院那里却不一定能听得清楚。

    方才卢杏妙也说了,她是隐隐约约听到梆子,确认自己在徐若雅院子里时,是子时。

    这个隐约,有文章可做。

    没等于羌动,徐若雅率先发难:

    “望安郡主,臣女自问没有得罪过您,所行所言也都只是希望您能贤良淑德,您为何想要栽赃于臣女?”

    敲着梆子的薛玄凌吊儿郎当回身,反问道:

    “徐大娘子怎么就断定是我在栽赃你?”

    “方才于少卿问我有谁接近过我,我说了郭家大娘子,陈家三娘子和柳家三娘子。当然,也说了你,于少卿最后独独找上你,那自然是于少卿的判断,与我无关。”

    后头的于羌一听,几乎要厥过去了。

    于羌是没想到望安郡主居然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是这位引导着他往徐大娘子身上查,这会儿倒变成了他自个儿的判断。

    与此同时,林含章站在一旁,眼底有几不可察的笑意。

    “是你!”

    角落里蓬头散发的柳氏又窜了出来,一路撞开娘子郎君和司直护卫,直接跑到了徐若雅身前,面色凶狠地揪住她。

    “是你害了我家年年!”

    “贱婢!”

    柳氏的双手不断地掐她,拧她,撕扯着她的头发。

    徐若雅体弱,压根逃不开。

    护卫们自然是赶忙冲过将人给押回来,但这时徐若雅已经被扭打得失了仪态,十分狼狈。

    “将人送回去吧。”看着瑟瑟发抖,尤为羸弱的徐若雅,于羌抬手揉着眉心,无比疲累地说:“把其他人都送回去,没我的吩咐,不许出院子。”

    乔梓年于深夜被杀,指甲内有皮屑,四周没有凶器,除了那枚属于薛玄凌的耳坠之外,没有其他物证。

    千雪苑内的年轻男女身上都没有伤口,证词呈过来一对,也都合情合理,看不出端倪。

    所有的细节摆在于羌面前——

    他着实是该多怀疑一下薛玄凌。

    可是谁叫薛玄凌是望安郡主?他真敢将嫌疑定在薛玄凌头上,薛家恐怕也就真敢参他一本。

    当然,于羌不知道的是,他心里畏惧的薛相爷,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在乎这位郡主。

    所有人回到院子后,于羌命左右司直随打更人去往中庭,他自己则陪着薛玄凌朝后院走,边走,还边询问着随行在侧的林含章:

    “林司业也觉得这梆子声有猫腻?”

    林含章不置与否地笑了笑,说:“于少卿还有别的什么着手点吗?众郎君娘子的房间于少卿也查了,证词也录了,结果呢?满园唯一一个有嫌疑的人变成了望安郡主,于少卿难道不觉得头疼?”

    头疼?

    可不头疼!

    于羌嘶了声,别开目光,自嘲道:“今儿个要不是秦廷尉正好有事,头疼的又岂会是我一个?”

第五十一章 梆子的声音

    邦!邦邦!

    邦!邦邦!

    远处的梆子声像是隔了层纱似的,听着并不清晰,但若全神贯注,也的确如卢杏妙说的那样,能分辨出具体是个什么时辰。

    于羌此刻处在薛玄凌的院子里,四周没有闲杂人等,说话也就敞亮些,“望安郡主,您跟臣直说一句,当天晚上您到底在做什么?”

    以于羌多年的断案经验来看,乔梓年更像是死于突然,某个人在与她会面时,一言不合,痛下杀手。

    而且,乔梓年生前穿的是不见外客的薄衫。

    要是照这么分析,那薛玄凌这个和乔梓年有冲突的人,绝不可能喊开乔梓年的门,除非有另一人来协助她。

    这个人还得是与乔梓年十分熟悉,能让乔梓年放下戒备,不着外衫。

    可这么一说,放眼整个千雪苑,以薛玄凌的处境来看,薛玄凌能找出这个人的存在,可比直接去强杀乔梓年要难得多。

    能想通这一层,于羌也就对薛玄凌更为放心了些,只不过该问的还是得问。

    琴南姑娘站在院外,一听,双手不禁攥紧了袖摆。

    昨晚子时,薛玄凌的确有不在场的证明,当时薛玄凌正与琴南姑娘在一起,就车夫一事商谈。

    可琴南姑娘不能站出来给薛玄凌作证,不能暴露自己夜访过薛玄凌,因为那样的话,她手底下雇佣的车夫谋害望安郡主一事就会暴露。

    届时,琴南姑娘有口难辩,自是惹祸上身。

    哪怕之后查明车夫与自己无关,来年的新年茶会,卢氏也不会再允许她来主持。茶会不能没有,像她一样的女子,卢氏却是想培养多少就能培养多少。

    再一想,琴南姑娘想到薛玄凌先前那句话,这会儿的心也稳了些。不管薛玄凌是要向她示好,还是别有目的,这个人情她记下了。

    薛玄凌倒是的确想要卖琴南姑娘一个人情。

    眼下车夫、千金榜、江淮毓秀阁的几个问题,薛玄凌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不想提前暴露自己的目的,引人猜忌,所以顺水推舟地让琴南姑娘按下不表。

    毕竟薛玄凌头上还有个郡主的身份压着大理寺,即便是大理寺卿秦代清亲自过来,也不可能直接将薛玄凌拘了去。

    “望安郡主?”看薛玄凌不说话,于羌又喊了声。

    薛玄凌抽回思绪,回答道:“当晚我累了,很早就歇下了,不记得是什么时辰。”

    一旁的林含章注意到,薛玄凌的右手垂在身侧,拇指与食指不断摩挲着,毫无目的,却必有含义。

    意味着撒谎,还是思考?

    林含章喜欢这样去观察周围的人。

    如林池,他不高兴时,眼尾微垂,两耳对不自觉地翕动几下。

    又比如薛心宜,这位就更好看懂了,一喜一怒都摆在脸上,甚至不需要去揣度她的表情和动作,就能清楚地猜到她的心情。

    到了薛玄凌这儿,似乎又另有些不同。

    薛玄凌站如松坐如钟,表情和动作永远得体,极少细微的动作或神情变换,可所展示于人前的情绪却是有违常理地外放,炽烈而直白。林含章不受控制地被吸引着,哪怕他知道自己快被灼伤了,也甘之如饴。

    “望安郡主觉得,谁的嫌疑最大?”于羌又问。

    躺在于羌袖兜里的那枚玉佩沉甸甸的,一动,便引得于羌眉头紧蹙,仿佛有一座山压在背上。

    “谁最大?徐大娘子吧。”薛玄凌使着满儿搬来几张矮凳,坐在院中的老树下,“能拿到我的耳坠,又与我有那么些过节,也只能是她了。”

    倘若没有那枚画蛇添足的耳坠,薛玄凌倒不会立刻想到徐若雅,偏偏耳坠就被人丢在了乔梓年的尸体边。

    当时在寒梅园,徐若雅的神情不太对劲,再回想一下徐若雅先前与蔡若尧之间的暗涌,一个比较合理的前因后果就浮现在了薛玄凌的脑海中。

    可惜没有证据。

    一切都只是薛玄凌的猜测。

    跟着坐过来的于羌苦笑一声,神情无奈地说:“您是真跟着徐大娘子有过节呀,翻来覆去地提人家。”

    薛玄凌眯眼回以微笑,一本正经地解释:“过节是过节,推论是推论。”

    “徐大娘子的神情的确耐人寻味。”林含章开口道:“平日里,徐大娘子虽然算不上与长安城里的娘子们人人交好,但她秉性持正,只偶尔在女子行为举止上与人争执。她倒是很符合先前我等推断的那个……可以让乔三娘不设防地开门的人。”

    “林司业知道的挺多。”薛玄凌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地说。

    “都是从林池那儿听来的。”林含章一副老实巴交地模样,“林池对这些了如指掌,我听多了,自然也就记下了些。”

    于羌没去听林含章和薛玄凌的对话,他支着耳朵,好一会儿后,不解道:“这梆子声变了?怎么回事?不是说只让他们来回敲子时的梆子?”

    子时的梆子是一慢两快,如此反复九次。

    现在响着的,却分明是一慢三快,是丑时的梆子!

    “望安郡主,这个是怎么一回事?”联想到来时薛玄凌与打更人交谈过,于羌连忙扭头去问薛玄凌。

    薛玄凌杵着下巴,偏头解释:“如果将一切的设想都建立在徐若雅是凶手之上,那么她唯一能动手脚的地方,就是这打更人的梆子上。”

    正说着。

    墙头冒出两个脑袋。

    一个是林池,另一个则是薛心宜。

    林池晃了晃自己手上两根蒙着几层厚布的木棍,说:“刚才于少卿听到的的确是丑时的梆子,只不过在我故意混淆之下,两声变三声,也就成了丑时的梆子。”

    “你的意思是,卢杏妙听到的,并非是丑时的梆子,极有可能是子时的。”于羌脸上愁云满布,“可她先前听到的子时梆子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亥时的?”

    亥时九响,间隔相等。

    “嗯,可以这么猜想。”薛玄凌点头,“千雪苑里没有漏刻,一入夜,很容易就错判了时间。后院与中庭相隔较远,想要动些手脚并不难。”

第五十二章 还原

    “可这一切,都只是以薛大娘子为凶手的一种猜想。”

    于羌严肃地说道。

    徐若雅的家世虽不如薛玄凌这样棘手,却同样是不允许于羌应付了事,随意怀疑的。

    薛玄凌耸了耸肩,十分坦然地说:“那不然,于少卿想个更合理的?”

    “我若要杀人,我会留下那个耳坠?”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是我杀了人,我为什么要现在就杀她?”

    “就因为她在茶会上与我起了冲突?什么冲突值得我迫不及待地当晚就杀人?”

    每一句话,都是于羌减轻对薛玄凌怀疑的考量。

    只听得薛玄凌继续说道:“乔三娘尸体边的蛛丝马迹都被清掉了,大理寺和林将军的人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入手,那枚耳坠便是唯一的突破口。”

    要真没这个画蛇添足,乔梓年的死还真就成了个悬案。

    墙头的林池扶着薛心宜落地,又仔仔细细检查她身上,没看到磕磕碰碰,才放心地领着她往院中三人坐着的地方走。

    “好玩。”薛心宜兴奋极了,两眼发亮地蹲去薛玄凌身边,“阿九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要不是我看着林池哥哥敲响,我恐怕会真的以为刚才敲的是丑时的梆子。”

    隔着麻布,木棒的击打声朦胧得刚好。

    林池走过来,没说话,目光探寻地看了看薛玄凌,接着偏头冲林含章挑了挑眉,意思很明显,他看出林含章待薛玄凌不同了。

    结果林含章微微朝后倾身,偏离薛玄凌的视野后,比了个嘴型:

    敢乱说话,你就死了。

    “这东西不难想到,只不过我知道的比你们多,所以有了先入为主的怀疑对象,才会先一步想到。”薛玄凌瞟了眼身侧的林含章,“”

    多?

    薛心宜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想到了昨日薛玄凌说的,忙不迭抚掌道:“是不是蔡二郎!他倾慕徐大娘子,所以帮着徐大娘子杀人!阿九我说得对不对?”

    于羌三人面面相觑。

    “蔡二郎身上没有伤口。”于羌提醒了句。

    林池也跟着说道:“蔡二郎隔壁的严大郎可以为他作证,他一整晚都在院内看书,院子门大开,屋内灯影人影俱在。”

    “严大郎?严斌吗?”薛玄凌问。

    在林池点头之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严斌就被请到了薛玄凌面前。

    这位也是真怕了薛玄凌,一进院子就惨白个脸,看得于羌都有些心软了,一个劲安抚他没事,不过是例行问问。

    “当晚我是路过,并没有进院。”

    “什么时候?不,不记得了。我一共路过两次,出来和回去时,蔡二郎的屋门院门都是开着的,时间大概是子时左右吧。”

    “小厮?他的小厮没在院子里。我回来时看到屋内有两个人的影子,他的小厮应该是在屋内侍奉他吧。”

    “我与蔡二郎关系并不密切,他白日又输给了徐家大娘子,我没好意思去叨扰他,所以并没有进院子的想法。”

    严斌竭力回想,不敢扯谎。

    结合薛心宜刚才说的话,在场的几人一听,心里自然就多了几分思量。

    “严大郎别害怕,这儿又没吃人的野兽,何必战战兢兢。”薛玄凌满脸无辜地示意严斌放松,接着问道:“严大郎当时是去找谁?你没记住时辰,你找的那人兴许记住了。”

    望着薛玄凌那温柔的笑,严斌由内及外地打了个哆嗦。

    他垂下头看了眼自己那泛着淤青的手腕,心里不堪其辱地喊道:是没吃人的野兽,但是有打人往死里打的你好吗!

    身体上的疼痛让严斌长了个难以忘却的教训。

    “是欧阳郎君。”严斌垂眸,忍住了内心的烦躁,回答:“白日作画时,我画了副长河映日图,欧阳郎君心生羡慕,觉得有些意思,就跟我约了晚上聊聊。”

    薛玄凌哦了声,摩挲着手指,继续问:“刚才你说你回来时看到屋内有两个人影,可听到他们交谈了?屋门院门都开着的,内屋里说话,外头应该可以听到吧。”

    林含章目光一转,视线落在薛玄凌袖摆处,嘴角微微上扬。

    原来代表着思考。

    他如此想到。

    严斌摇了摇头,说:“没有说话声。”

    于羌觉得这蔡二郎越发可疑,急忙拂袍起身,往外走去。等他走出院子,又匆匆倒回来,问薛玄凌道:“望安郡主可能确定这蔡二郎与徐大娘子之间有猫腻?”

    嚯,这是拉人垫背来了。

    薛玄凌用嘴努了努薛心宜,笑着说:“于少卿记错了吧,刚才说他们之间关系非同一般的,是我家妹妹,不是我。”

    “欸!阿九!”薛心宜跟个二愣子似的,跳脚不已。

    好在林池是个懂的,赶紧扶住薛心宜,耳语道:“你阿姐说什么你就认什么,不要在这个当口拆台。”

    这才止了薛心宜后头的话。

    眼看着于羌的脸色委顿,薛玄凌又说:“不过,这的确是个可以着手调查的地方,以徐大娘子的本事,让她赋诗著文倒是可以,杀人恐怕有些难,正需要个口风严实的郎君帮忙,不是?”

    不担责就算了,还得拱着于羌往蔡二郎身上去查。

    于羌抿嘴忍住心头的骂声,硬着头皮拱手,折返出了院子。

    严斌这下更加觉得自己避让薛玄凌风头是避对了,连于羌这样出了名的滑不溜秋的人,都只能在薛玄凌手上认栽,又何况是他!

    人一走,薛心宜就问:“阿九觉得——”

    话还没说完,薛玄凌就站起身走到薛心宜身后,不由分说地绞住了她的脖子,并颔首示意林含章过来。

    “心宜!”林池急了,抬手想要去抓薛玄凌。

    啪。

    林含章面无表情地打掉林池的手,随后缓步来到薛心宜面前。

    薛心宜乍一被控制住,当然是猛烈地挣扎,奈何薛玄凌力气大得很,薛心宜扭动身子也没有松泛半点。

    “薛九!你这是做什么?!”薛心宜杏眼圆瞪,大声喊道。

    “配合我,还原乔三娘死亡时的场景。”薛玄凌语气平淡地回答。

第五十三章 东窗事发

    见薛心宜停下挣扎,薛玄凌便提醒她:“继续,正常情况下,乔梓年被猛然制住,肯定会不断挣扎,这也是为什么她的指甲里会有皮屑。”

    薛心宜只得奋力挣扎。

    林含章明白自己现在是替代的徐若雅,故而询问:“阿九,我该做什么?”

    明明是很简单的称呼,却生生叫旁边的林池听出了浓浓的暧昧,并阴阳怪气地起哄了句:“阿九~我该做什么?”

    啪。

    没有任何意外的,林含章一巴掌扇在了林池的后脑勺上,与林池来了一次友善交流。

    看这个病秧子打林池,薛心宜不乐意,直用脚去扒拉他,喊道:“你打他干嘛?不许打他!你等会儿打咳血了,还得他赔罪!”

    与院中欢快氛围不同的是,严斌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院门处。

    “我的身量偏高。”薛玄凌睨了一眼严斌,没搭理他,开始说自己的想法,“当被钳制住的人掰不动身后那人的手后,她会怎么做?”

    薛心宜啊了声,下意思抬手去抓薛玄凌的脸。

    林含章眼疾手快地伸手挡住,又在拂开薛心宜的手时,连忙抽回来,脸色不太好看地接口:“不必真一模一样。”

    “啊,对不住,阿九我没伤着你吧?”薛心宜后知后觉,认错认得极快。

    “没事。”薛玄凌扫了林含章一眼,继续往下说道:“她会想尽办法去抓身后的人的脑袋,因为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对方的头比腰更能直接造成伤害,逼退对方。”

    刀是从脖子后砍下的。

    除了颈后的刀伤外以及初时被钳制的淤青之外,乔梓年的尸体上没有其他的外伤,这说明乔梓年在被钳制和被砍头之间,是有被安抚冷静过一段时间的。

    可受了惊的乔梓年真的会冷静下来吗?

    想不通这一点的薛玄凌松开薛心宜,说:“劳烦门口那位出去通知于少卿,就说我们这边已经知道乔三娘是如何被害的了,记得大声些。哦对了,还得告诉他,凶手身上的确被抓伤了,只是伤口不在寻常处,要于少卿过来详谈。”

    严斌打了个激灵,连连点头,拔腿就跑。

    “这严斌还真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薛心宜笑嘻嘻地打趣,“阿九你在华阴是真狠揍了他一顿?有你在皇宫打十六皇子那么重吗?”

    一旁的林池看过来,目光停留在薛玄凌的手上,跟着说道:“内卫里有不少关于望安郡主你的传闻,都说郡主武功盖世,有空——”

    话没说完。

    站在林池身后的林含章精准无比地一指捅在了林池腰间。

    “武功盖世谈不上,打几个长安城里的小郎君倒是游刃有余。”薛玄凌毫不客气地说:“现在请林池将军跟着严斌出去,看看蔡若尧会不会有所异动。”

    林池老老实实地听使唤,转身走出院子。

    “你给我待着。”薛玄凌拽住要跟着出去的薛心宜,“林将军等会儿自然就回来了,你跟着去是要捣乱吗?”

    薛心宜哦了声,坐回了矮凳上。

    事实上薛玄凌他们没等多少,就听到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几个人再一出去看,就看到书生一个的蔡若尧居然举着剑挟持了琴南姑娘。

    剑,大概是从哪个护卫那儿抢来的。

    “都给我让开!”

    蔡若尧相当激动,哆哆嗦嗦的手握剑不稳,好几下都划在了琴南姑娘的脖子上。

    “蔡二郎,您别激动,有事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不是吗?没必要动刀动剑的。”琴南姑娘忍着痛,细声细气地安抚着他。

    谁知道人群中突然钻出来个柳氏,疯疯癫癫的,指着蔡若尧就骂:“就是你害了我家年年!你个贱人!”

    不光骂,柳氏还要冲过去。

    薛玄凌扫了一眼旁边的护卫,一个个都担心那剑伤到琴南姑娘,不敢轻举妄动,也就给了蔡若尧继续往外走的机会。

    然而柳氏过去扑蔡若尧,蔡若尧就有些慌。

    他红着眼睛,转头就拿剑去刺柳氏。

    “小心!”乔玉书大喊了声。

    护卫们赶忙分开冲过去,一个拦腰抱住蔡若尧,一个去扶被撞开的琴南姑娘,一个则去抢剑。

    谁成想柳氏疯癫归疯癫,劲还挺大,几下撞开那抢剑的护卫,转手就握在了手里,并想要用剑杀了蔡若尧。

    四周惊呼声迭起。

    “找找徐若雅。”薛玄凌嘱咐了林含章一句,随后便如一道风,轻盈迅捷地闪身到了柳氏身后。

    飒!

    柳氏下意识反身一刺。

    然而薛玄凌早有准备,两指朝下,夹住剑身,另一只手力道极猛地自下而上斜托,正中柳氏下颌。

    众人只听得咔地一声,就看到柳氏轰然倒地,两眼紧闭,看上去是晕了。而薛玄凌夹着那剑反手抛高,利落又潇洒地接住剑柄,将剑还给了护卫。

    “多谢望安郡主。”琴南姑娘捂着脖颈间的伤口,脸色发白地过来道谢,“若不是望安郡主,妾身这茶会只怕还要出更多的麻烦事。”

    死了个乔梓年就已经是天大的祸事,要再出些事,往后琴南姑娘也别想在兰苑立足了。

    “琴南姑娘还是赶紧去包扎一下伤口吧。”薛玄凌望了眼琴南姑娘指缝间的血,说:“眼下真凶出现,琴南姑娘可以安心了。”

    被几个护卫压在地上的蔡若尧犹在大喊:“你们休想诬蔑我是凶手!放我出去!我祖父绝不会饶了你们!”

    蔡家式微,其父蔡文林先后犯过两次不大不小的错,将来的仕途也就止步刑部郎中,难有升迁。

    也正因此,徐家才会偷偷悔婚。

    既然是式微,那就是有辉煌的时候。

    蔡若尧口中的祖父蔡霈,便是蔡家的辉煌,这位老先生当年于西南边境一骑当关,以区区百人歼敌三千,有武神蔡之名。

    只是这当将军的,身上就难免有伤。

    当年蔡霈从西南博取战功回朝后,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蔡家只能日日用药吊着蔡霈,生怕老爷子哪一天醒不过来。

    长安城里的世家们都知道,蔡老爷子过世的那一天,就是蔡家彻底被皇帝厌弃的那一天。

第五十四章 无情

    “我劝蔡二郎你,还是省着点力气。”林池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盔甲,两手搭在腰间,晃悠着走到了蔡若尧面前,“你杀了乔家三娘,谁饶不了谁还不一定呢,不必请出您家老爷子还吓唬人。”

    人群中,扶着柳氏的乔玉书看蔡若尧的眼神宛如尖刀。

    “将人带去中堂。”于羌过来清场,末了又朝薛玄凌一礼,说:“刚才谢过望安郡主出手,还请望安郡主随臣一起前往中堂。”

    薛玄凌点了点头,跟着于羌后头走。

    “怎么就是蔡二郎杀的人了?”

    “他与乔三娘什么仇什么怨,要动这样的手?!”

    “你们听说了嘛,这凶手是有两个,除了蔡若尧之外,还有个帮凶呢!”

    “嘶……那岂不是这帮凶还没抓到?真是吓人,往日也看不出蔡二郎是这么嗜血暴虐的人呀。”

    “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是,你看那薛家郡主,看着弱不禁风的,刚才那夺剑几下,我连看都没看清楚!身手相当了得,难怪能一人打趴下国子学那些人。”

    “可不是!听说她还打了十六皇子,结果什么事儿也没有,姜贵妃在皇宫里气得不行,最后也还是被陛下给劝住了。”

    “往后啊,可不能小瞧了这位郡主。”

    “嗐,谁敢呀,那两指头连剑都能毫发无损地夹住,提溜我们只怕也是不在话下的。”

    一众围观的郎君娘子们自然是议论纷纷,留在原地半天都没有散去。

    回到中堂的一群人坐在了院中。

    蔡若尧被左右护卫押着,双膝跪地,等待于羌这位大理寺少卿审问。薛玄凌则是坐在右边的椅子上,洗耳恭听。

    荣安公主这会儿也来了,身后跟了乌泱泱一大群人,给她端茶的,捧瓜果点心的,端暖炉的,全都在。

    “先把他的发冠拆了。”于羌与薛玄凌通过气,所以知道薛玄凌猜测凶手受的伤在头上。

    护卫们一听,连忙过去拆蔡若尧的发冠。

    一番检查,护卫果然在蔡若尧的头上找到了几处指痕。

    “事到如今,蔡二郎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于羌问道。

    蔡若尧脸色铁青,闭着眼,不打算说什么。他觉得,只要父亲与祖父过来,一切就都会过去。

    “看来蔡二郎是在等救兵。”薛玄凌侧撑着头,目光了然地看着蔡若尧,“你家祖父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这种可笑至极的事劳顿,你难道就不会感到愧疚吗?哪怕一丁点。”

    尖锐的话语戳破了蔡若尧的冷静。

    他狰狞着转头,冲薛玄凌喊道:“如果不是你,他们怎么可能查到我?你是堂堂郡主,就算被人误会,也不会有事,你只要安静闭嘴就好,为什么要开口?!”

    这话倒是把薛玄凌给气笑了。

    “我为什么要开口?”薛玄凌起身几步走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蔡若尧的脸上,冷眼睥睨着说:“因为人不是我杀的,而你们居然想用区区一枚耳坠来栽赃我。”

    不过是一巴掌,蔡若尧的脸就红肿得看不见一只眼了。

    “对,你们是做得天衣无缝,周围既没有凶器,也没有多余的物证,可你们不该放那枚耳坠。”

    薛玄凌奔着杀人诛心去的,每一句话都使得蔡若尧心神崩溃。

    “我猜,是她要放的,对吧?”

    “你拗不过她,所以只能由着她凭私心放下耳坠。”

    “然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恰恰是耳坠让我找到了这起杀人案里的关键,嗅到了看似置身事外的你们。”

    “是乔三娘撞破了你们会面?还是发现你们的过往?也是,这件事本就隐秘,她将来想要另选户好人家,务必就得把这个秘密埋藏。”

    “你却不一定甘心,所以才会想着制造一起命案,让她在人后死死地与你绑在一起,是吗?”

    蔡若尧脸上的肉疯狂抽动,嘴里唾沫横飞,“你放屁!你胡说!我没有杀人!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我不可能拿这事来恐吓她!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爱她,我是这世上唯一爱她的人。”

    既承认了她的存在,也承认了杀人。

    意识到这一点,蔡若尧陡然垂下了头。

    于羌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喊司直过去拘人,就看到林含章带着一脸平静的徐若雅进了中堂。

    刚刚才有些心不在焉的荣安公主这会儿倒是坐直了,她看了看徐若雅,又看了看蔡若尧,从这两人的名字里咀嚼出了一丝暧昧。

    可一想到名字。

    荣安公主的注意力就落到了院中那个背脊笔直的娘子身上。

    都叫阿九呢,可这个阿九却满载着不可直视的光。

    “于少卿,人我给你带到了。”林含章侧身抬手,请徐若雅站到蔡若尧身边去,“这位刚才想要离开,在千雪苑外被我截留了下来。”

    “我身体有些不适,想要回家休息。”徐若雅垂着头,声音轻而柔地解释。

    于羌看了眼徐若雅,转头问蔡若尧道:“你既然已经承认人是你杀的了,那么,与你勾结的那人是谁?老实坦白的话,你这罪还有待商榷。”

    蔡若尧身上是有功名的。

    依李朝律例,身有功名者,犯下故杀之罪,可依照案情酌情处置,并非像白身那样,只有死罪一条路。

    “没有谁,只有我一人。”蔡若尧回答道。

    这时,外头跑进来两个司直,两人手里分别拿着根木棍,将其呈到于羌案前后,禀道:“回少卿,这两根目光是在蔡二郎院子里的树下挖出来的。”

    凶器没挖到,倒是挖到了混淆视听用的东西。

    “用来干什么的?”于羌冷声质问蔡若尧。

    结果蔡若尧只是垂着头不说话,似乎是要一人顶下这个罪名,不打算将徐若雅牵扯进来。

    “咳咳……”徐若雅咳嗽两声,捏着帕子掩唇,问:“请问于少卿,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天冷,我这身体不大好,怕是不能在这儿吹久了风的。”

    “徐大娘子急着去哪儿呢?”薛玄凌噙着笑,边走向她,边问。

第五十四章 六哥

    徐若雅看上去十分坦然,似乎真的只是身体不适。

    听到薛玄凌这么问,她也只是蹙着眉摇了摇头,说:“望安郡主您误会了,臣女真的只是过于疲惫,不得不另寻个清静处歇息而已。”

    跪在中庭里的蔡若尧则始终没有攀扯过徐若雅半句,像是要一人抗下杀人的罪。

    “并不是临时起意,对吧?”

    薛玄凌突然没头没尾地开了口。

    “上台如此。”

    “寒梅园见我也是如此。”

    “见她之后,栽赃于我亦是如此。”

    原本从容淡定的徐若雅陡然一惊,捏着衣摆的手兀的收紧,攥得几乎要掐进肉里。

    不能再说了!

    不能让她再往下说了!

    徐若雅如是想到。

    然而徐若雅更清楚自己这会儿不能开口,一开口,必然要被这个杀伐果断的女人抓到马脚。思及至此,徐若雅微撩眼皮,望向了前头的蔡若尧。

    蔡若尧似有所感,抬头对坐在主位上的于羌说道:“于少卿,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是,我是杀了乔梓年不假,可那只是过失杀人!”

    只是过失杀人。

    依李朝律例,诸过失杀伤人者,各依其状,以赎论。

    换而言之,即便是没有功名在身,只要蔡若尧一口咬定自己是失手杀了乔梓年,且没有其他目的佐证他有意,那么他甚至不用受罪,直接用钱赎罪就可以了。

    于羌的眸子冷了下去。

    没想到蔡若尧的心思转得如此活络!

    是了,如今乔梓年到底因为什么被杀,旁人根本不得而知。既然不知道,也就无从查证蔡若尧的目的,蔡若尧自然可以以过失来为自己辩解。

    众人沉默之际,薛玄凌倒是笑了声,,头也没回地问道:“误杀?蔡二郎是将于少卿当成傻子了,还是把荣安公主当成傻子了?”

    不远处被提到的荣安公主稍稍坐直了些,目光中夹带了些兴味。

    “事到临头了,我还有什么可死撑着的?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没有把谁当做傻子。”蔡若尧也是硬气,陡然挺直了背,不像个戴罪的疑犯。

    薛玄凌倒是明白蔡若尧的倚仗。

    徐蔡两家的姻亲是私密,只要蔡若尧一口咬定自己过失杀人,蔡家往后说不定还能胁恩攀上高枝,徐家更是乐得看见自家女儿置身事外。

    可事情果真会朝着那样的结局发展吗?

    至少薛玄凌是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这两个设计坑害她的人……

    必须付出代价。

    于是薛玄凌跟没听到蔡若尧说话似的,继续问徐若雅道:“我有些好奇,是你如何在寒梅园拿到我耳坠的?一个满腹经纶的弱女子能从我身上顺走东西,着实让我有些意外。”

    “臣女听不懂望安郡主的话。”徐若雅滴水不漏,脸色甚至染了几分委屈。

    于羌随之看向薛玄凌。

    “好,那我换个你能听懂的。”薛玄凌不置与否,往下说:“你与蔡二郎是指腹为婚,只不过蔡家式微,徐家渐渐地就起了旁的心思,一面暗中给你毁了婚约,一面另为你寻一门亲事。”

    中庭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擅自议论旁人私密之事,薛玄凌此举着实有些出格,但凡话里有半句经不起推敲的,望安郡主的名头就会反成为压在她头上的泰山。

    “望安郡主如此折辱臣女,臣女……臣女唯有以死明志!”徐若雅作势要撞向一侧的凉亭。

    可没人去拦她。

    离她最近的护卫也都只是转头去看于羌,等于羌的意思。

    见此,于羌只能长叹一声,摆手示意护卫去拦,这才勉强止了徐若雅触柱的举动。

    薛玄凌抄着手,偏头凝望着徐若雅,一字一句地说:

    “世人不知你与蔡二郎是青梅竹马,自然也就无从猜测乔三娘的死因,可有些东西是瞒不住的。”

    “除了你,无人能拿到我的耳坠。”

    “倘若蔡二郎继续咬定自己是过失杀人,那么耳坠是怎么掉落在乔三娘尸体旁边的?是你在乔三娘死后造访了她的院子?还是一开始就藏在附近,目睹了全部?”

    “又或者,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清理现场清理得太过干净,索性抛下耳坠,以求一石二鸟?”

    “我没有发现你们二人则已,一旦发现,你知道他不忍心将你牵扯进来,所以一枚耳坠就能让他心甘情愿揽下所有罪名。”

    一声声。

    一句句。

    徐若雅听得两颊的肉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与她一并抖着的,还有前头的蔡若尧。

    要问薛玄凌怎么知道这些内宅阴私的,还得说到她那手握长安密阁的六哥。

    兀的回忆起过去,薛玄凌眉头微蹙,胸口似肿胀般疼痛了起来。

    秦家。

    秦家的种种看似已经尘埃落定了,实际上,却仍在薛玄凌的心上镀了层黑灰,碰不得,想不得。

    作为秦家嫡长女,十岁后的秦令九哭闹不得,任性不得。

    寻常世家贵女要学的六艺八雅她要学,世家贵女们触碰不得的策论时政她更要学。

    要她温良恭俭让。

    要她恭宽信敏惠。

    别说严苛得从未有过笑脸的父亲了,就是家中的那些兄弟姐妹也都看她如看一尊泥偶,从来不会与她多说上半句话,唯恐殃及己身。

    也只有六哥……

    只有六哥会在午夜时分,悄悄摸到她窗下,或是给她递上几颗甜蜜的枣糕,或是三两张纸条,不是讲些鬼怪杂谈,就是啰嗦写长安城里的儿女情长。

    这样好的六哥,身中九刀,死在了长安城南郊。

    到死,他都无愧于秦家的忠武名声,倒也免去了日后目睹秦家倾覆落魄。

    掩去脸上的悲戚,薛玄凌抬起头,

    “望安郡主身份尊贵,臣女不敢辩驳。”徐若雅以退为进,盈盈垂泪跪地,切切地说道:“但请于少卿明察秋毫,以还臣女一个清白。”

    蔡若尧却没有说话了。

    或许他也在怀疑,怀疑耳坠,怀疑身后人。

    “是,臣女的确与蔡二郎有过婚约,可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徐若雅仍然在说,“此番杀人命案,臣女岂敢如此胡作非为?谋杀乃是重罪,更何况是谋杀重臣家眷!”

第五十五章 纸是包不住火的

    不过是三言两语,就使得蔡若尧脸色重归灰白。

    薛玄凌深深地望了一眼徐若雅,不由地感叹这人心思太过敏捷,几句话就当中陈情利害,叫蔡若尧不敢反水。

    是啊。

    要是反水,那就是谋杀,而不是什么一口咬定的过失杀人。

    但是,晚了。

    直至现在,徐若雅再也无法撇清。

    “徐大娘子倒也知道是重罪。”林含章突然开腔,语气十分不善,“那想必也知道,欺君罔上更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一旦这案子以过失杀人呈到御前,陛下势必要亲目,徐大娘子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咚咚。

    徐若雅心如擂鼓。

    可她连抬头都不敢,眼睛盯着靴子尖,生怕被瞧出什么破绽。

    “徐大娘子?”林含章再次问道。

    这哪儿是什么‘玉菩萨’,分明就是催魂的恶鬼。

    “罢了。”薛玄凌突然就失了接着追问的兴致,冲林含章一摆手,转头向于羌一礼,说:“有于少卿在此,还怕查不出真相?左右我的嫌疑已经洗清,我就不在这儿多嘴了。”

    说完,人就坐回到了一旁。

    林含章还真就闭了嘴,从容地走到薛玄凌身边,拂袍坐下。

    荣安公主的眼神一直在追随薛玄凌,如果说皇宫那次让她对这位长在乡野的娘子有了些许的兴趣,那么这次就真的有些另眼相看了。

    在命案没有任何证据指明徐若雅有参与的情况下,薛玄凌几度开口逼问,逼得徐若雅方寸大乱,逼得徐若雅不得不伏地磕头,暗示前头的蔡若尧不能反水。

    中庭里有几个蠢货?

    能坐在这儿的,当然没有蠢的。

    是以,所有人都看出来蔡若尧与徐若雅是合谋。

    不承认没关系,蔡若尧独自拦下罪责也没有关系,日后的流言蜚语足够徐若雅在长安城里抬不起头,足够二人为栽赃薛玄凌付出代价。

    狠!

    好狠的手段。

    荣安公主眼中满是欣赏。

    她向来不喜欢以德报怨,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唯有以直报怨,才叫畅快。更别说薛玄凌这钝刀子磨肉,够徐若雅这种好面子的人享受上一辈子的了。

    外间,琴南姑娘已经包扎好了脖子上的伤口。

    等琴南姑娘往中庭走时,正巧看到乔玉书与柳氏相携站在中庭外。这两位的眼神,好似要把中庭那张紧闭的门给瞪穿似的。

    “两位,还请放心,有荣安公主坐镇,必会让凶手伏诛。”琴南姑娘缓步过去,出言安慰道:“只是妾身作为新年茶会的主理人,到底是有愧于二位的,此番事了,还望二位不要介意妾身上门磕头祭拜。”

    乔玉书一日之间老了十岁,鬓角发白,眼眶青黑。

    他摇了摇头,神色落寞地说:“这与琴南姑娘无关……倒是内子今日行为无状,给琴南姑娘惹了不少麻烦,还请琴南姑娘多多包涵。”

    人已经没了。

    作为父亲的乔玉书哪怕再悲伤,也分得清利害。

    乔家势大不假,可卢氏也并非是好相与的,何况这事本就与茶会和琴南姑娘五官。

    被乔玉书死死攥着的柳氏就没那么和善,两颗浑浊的眼珠子转动几圈,唾沫横飞道:“谁杀了我家年年,我就要谁以命相偿!”

    平日里柳氏最是端庄娴淑,带人也从来都亲和温柔,谁成想一遭巨变,竟是成了这般模样。

    琴南姑娘叹过一声,柔柔宽慰:“夫人放心,于少卿与荣安公主都在里边儿坐着的,谁也别想逃过他们的法眼。”

    这厢三人刚说完,中庭的门就开了。

    四下看热闹的郎君娘子们当然是忙不迭地迎过去,乔玉书和柳氏也在往前挤,都想听听出来的于少卿会说些什么。

    于羌扫了眼面前攒动的人头,不觉清了清嗓子,说:“如今蔡家二郎已经承认自己过失杀人,所以本官将会把人带回大理寺,以作后续评断。”

    离得最近的乔玉书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什么断了。

    如他,自然知晓过失杀人会怎么判。

    失神时,乔玉书忘了抓紧柳氏的手。

    其他人一听于羌说蔡若尧自供过失杀人,也都纷纷议论起来,有的惋惜乔三娘芳龄早逝,有的则是嘲弄那蔡二郎居然死里逃生。

    是。

    死里逃生……

    他怎么能够死里逃生!

    柳氏红着眼,咬紧牙关,嘴里不断地嘀嘀咕咕。

    我家年年才多大,她还没及笄,还没想看好人家,她就这么去了!

    多疼啊,那刀砍出来的伤口看着就疼得不行!年年往日手指被绣针戳一下,都要哼哼上半日,央着我要抱着,要哄着。

    越想,柳氏的心就越疼。

    她垂着头,眼睛斜往上瞪着,如刀子一般的目光在于羌身后搜寻。

    在哪儿?

    他在哪儿?

    在哪儿!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尖叫。

    所有人顺着尖叫之人的手看去,看到那疯疯癫癫的柳氏居然弓着身子摸到了护卫押着蔡若尧身边,不光如此,柳氏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嘴就咬在了蔡若尧的喉咙上。

    磨牙吮血,不过如此。

    “救人!”

    “拉开他们!”

    “保护公主!”

    场面一顿混乱。

    红衣内卫们没有去救人,而是护着后头的荣安公主退进中庭,其他护卫想要分开柳氏和蔡若尧,却发现使了十成的力,都拽不开她。

    吵闹声中,人群四散开,独留乔玉书神色恍惚地站在原地。

    薛玄凌站在院墙上,漠然地看着柳氏一点点咬开蔡若尧的喉管,满嘴鲜血,看着那后头的徐若雅因为惊慌而跌倒在地,被好几人踩过。

    畅快吗?

    未必。

    “可怜。”林含章趴在墙头,说了句。

    “可怜吗?谁可怜?”薛玄凌低头看他,“要是我不是望安郡主,现在躺在那里的,就是我。”

    林含章眼眸深邃,一抬头,如两汪寒潭。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说:“人可怜,任她智计无双,也算不到可怜之人最后能做出什么事来。现在,恨她的,又多了一姓。”

    纸是包不住火的。

    中庭里薛玄凌说过什么,来日必然会传的长安人尽皆知。

上架感言

    书开到现在,也有一个月啦。

    前期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选定了这个故事。

    大概是想圆自己一个明媚女主的梦吧……

    阿九她永远都是灿烂如照样的,不屑于阴谋,厌憎阴谋,也希望看到阿九故事的你们永远灿烂~

    最后就是如果喜欢这个故事,请保持追读和留言评价,哪怕是批评也没有关系~

    谢谢~

第五十六章 祸是避不掉的【求首订】

    等红衣内卫把公主护送去安全的地方,再回来时,几个大夫已经围着怒目圆瞪的蔡若尧,摇了摇头。

    人死了。

    活生生被牙齿一点点磨穿了喉管。

    而被压在地上的柳氏神情快意,森森白牙染血,如九幽恶鬼。

    “年年,娘亲来找你了。”

    “年年,你等着娘亲!黄泉路上,娘亲陪你!”

    声嘶力竭地吼声响彻千雪苑。

    语毕,柳氏咬舌自尽。

    四周惊惧的喊叫声频起,护卫让开,大夫慌忙躬身上前救人。

    而乔玉书到这时才如梦惊醒,满脸泪痕地想要越过护卫去扶自己的夫人,嘴里更是卑微告饶:“还请几位大人放过内子,内子只是忧伤过度……”

    嗡嗡。

    嘈杂的蜂鸣声充斥着乔玉书的耳朵。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得这个地步了,明明昨日送女儿出门时,他还在叮嘱女儿路上小心,女儿还巧笑倩兮,说自己要寻个如意郎君回来。

    怎么就……

    落得这个地步了?

    怎么就转眼间,女儿夫人都离他而去了?

    于羌怜悯地望着乔玉书,心说上前去扶一下,却看到乔玉书的眼神倏忽间灰败无光,仰头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仰天倒了下去。

    “快救人!”于羌连忙冲过扶住乔玉书。

    看够了的薛玄凌转身跳入中庭,说:“我去找找凶器,你要一起吗?”

    你。

    而不是林司业。

    林含章的嘴角微微勾起,抿了抿后,点头道:“我与你一起。”

    他们两人绕中门过游廊,出了前院。

    说通护卫后,薛玄凌走在前,林含章跟在后,二人围着千雪苑的外围墙转悠了几圈。

    “阿九觉得凶器在附近?”林含章手里拎了根随处捡的树枝,到处戳戳碰碰。

    薛玄凌嗯了声,也拿了跟长约一臂的木棍在东翻翻,西找找,末了说道:

    “徐大娘子早就决定了要做的事,当然会周全。只是她没料到我知晓徐蔡两家的内情,漏算一步,更没料到失去女儿的柳氏会如此疯魔。”

    结果就是一地鸡毛。

    “阿九厉害。”林含章笑吟吟称赞一句,目光落在薛玄凌另一只手上,“倘若阿九不拆穿他们那指腹为婚,恐怕这事还真叫她置身事外了。毕竟人证物证都没有,各种内情也无处问询,到最后只有铜赎一条路。”

    素手柔荑。

    却威武凌厉。

    这会儿冷风已经停了,天边隐隐挂了半轮暖日,走上几步,并不觉得寒凉,反而会有一种沐浴在春日下的错觉。

    “谈不上厉害。”薛玄凌敛眸在四周搜寻。

    千雪苑内外都被护卫翻找过几轮了,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怕是早就被他们掘地三尺了。

    可薛玄凌却优哉游哉,似乎并不着急。

    于是林含章也不急,权当这是在陪着薛玄凌散步,越走心情越好。

    直到薛玄凌突然停下。

    “怎么了?”林含章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墙根下的一块土,“看着倒是有些松动,可这么明显的一处,护卫们不应该发现不了吧?”

    “管他呢,挖了再说。”薛玄凌卷起袖子走过去,直接蹲下开挖,临了还不忘嘱咐,“你待着就好,勉强你跟我走这一路,已经是我不周到了,别等会儿再把你累咳血了。”

    她关心我。

    林含章面无表情,眼底却有笑意。

    薛玄凌当然不知道自己身后的人是如何想的,她只是回忆起了薛心宜的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等下咳了血,皇帝和林家还要来找她的麻烦。

    “别动。”

    跟脑袋后头长了双眼睛似的,薛玄凌用干净的那只手拦住了要一并蹲下的林含章,说:“你要真想帮什么忙,那就帮我看看里头是哪儿,这地儿肯定不会平白无故被松土。”

    “墙角一枝梅。”林含章踮脚往内看了眼,回答:“里面是寒梅园。”

    蹲在墙角扒拉了半天,薛玄凌总算是从土里面挖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布包。

    小布包里的是一枚镂空缠丝梅花玉佩。

    大的那个布包没裹好,黑色的布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触手滑腻。

    打开后,当中包着一把断了的宽刀,刀身残留了暗红色的血渍,刀柄处有些许黑褐色的泥土,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有,还是刚才挖出来时蹭的。

    “凶器?得来全不费工夫……”林含章有些不信。

    薛玄凌拈着那块玉佩,说:“是长安时兴的玉坠,娘子们几乎人手一个,只不过穗子略有不同。”

    言外之意——

    与凶器埋在一块儿,等于是帮蔡若尧把杀人的目的也一起补全了。可以是乔三娘也可以是赵三娘,全看最后放在蔡若尧身上的是什么穗子。

    “阿九手里这块没有穗子。”林含章微微蹙眉,“也就是说,蔡二郎现在的尸体上肯定是有一枚属于乔三娘的穗子了。”

    毕竟在押去中庭前,蔡若尧已经被搜过了身,如果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必然会被查出来。

    “查徐大娘子昨日带的是哪个婢子吧。”薛玄凌将布包重新打结,拎在手里,起身往千雪苑内走,“她恐怕在来茶会之前,就做好了要舍弃蔡二郎的准备,区别只是死的那个人是谁而已。”

    既然做了准备,徐若雅就没道理再放一枚属于薛玄凌耳坠,除非她还有别的意图。

    如此看来,这位温文尔雅的道统娘子是故意引薛玄凌上钩,即便薛玄凌不知道徐蔡两家的秘密,蔡若尧也会为了保护她,而舍身站出来一力承担罪责。

    林含章快步跟上。

    千雪苑里已经安静下来,于羌在与荣安公主汇报着什么,琴南姑娘看到薛玄凌回来,急急忙忙迎了上去。

    “怎么了?”薛玄凌气定神闲地问。

    “蔡家和徐家的长辈来了,眼下一家与乔玉书对峙后堂,一家则吵嚷着,邀您给个说法。”琴南姑娘叹了声,敛眸道:“您……要不先避避风头?”

    “祸是避不掉的。”薛玄凌努嘴示意自己手上的东西,与琴南姑娘说:“我发现了好些东西,先让我交给于少卿再说别的吧。”

    ------题外话------

    上架啦,希望大家能捧场~

第五十七章 她不是仇人,那么谁是【求首订】

    于羌接过薛玄凌递来的布包,一打开,便愣住了。

    “这是哪里寻来的?”荣安公主问道。

    薛玄凌拱手一礼,回答:“在千雪苑外的墙根下挖出来的,院墙内是寒梅园。”

    “怎么会?”于羌不解地说:“司直领着护卫在院子里外找到了不下十次,别说这么大的布包了,就是个小石子,也会被挖出来。”

    对于手底下的人的办事能力,于羌还是很信任的,都是跟着他大风大浪过来的,在大理寺一做就是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出现这种可笑的纰漏。

    “也许是刚埋上的。”薛玄凌含笑说道:“来千雪苑的人并不是全部带了婢女随从,很多人觉得分的院子窄,到了千雪苑之后,就把婢女随从支回去了。”

    乔梓年是这样,徐若雅是这样,蔡若尧也是这样。

    所以乔梓年被杀时,左右无人能帮她,所以人死后,凶器不翼而飞,无踪可觅。

    “现在看来,埋这东西的,要么是徐大娘子身边的婢女,要么是蔡二郎身边的仆从。”

    薛玄凌盯着荣安公主那探究的目光,继续往下说:

    “但从于少卿中庭审讯后的结果来看,如果是蔡二郎身边的人,这东西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百里之外,没道理再埋回来。”

    于羌也不傻,早在薛玄凌开口前就想到了这些,只不过薛玄凌能开口,他自然也就乐得闭嘴,少揽一些麻烦上身。

    “刀是怎么运出去的?”荣安公主又问。

    “请公主随我来。”薛玄凌在前头带路,将一众人领到寒梅园,“”

    林含章先一步绕园走了圈,最终左看右看,在一簇野草堆处驻足,回身道:“找到了,在这里。”

    随着林含章手里那根树枝的拨弄,野草后露出个巴掌大的小洞来。

    看着像是老鼠洞。

    “这里运出去的?”荣安公主好奇地侧身去看。

    于羌伸手沾了沾刀柄上的土,又蹲下去抠了点地上的,两厢凑到鼻子跟前嗅嗅,随后下了论断:“刀把上的泥土就是寒梅园的土。”

    “嗯。”薛玄凌点头,说:“千雪苑外围的泥土夯实,是工匠们刻意用巨石压严实过的,而梅园里的土松软、黏中带了点灰黑色,是埋有泥炭的沃土……”

    “薛玄凌何在?”

    后头传来一声严厉地喝问。

    众人回头,看到吏部尚书徐昌阔步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夫人虞氏,以及一众大理寺司直。

    徐昌鹰目剑眉,眼神锐利,几乎是在入园后,立刻就锁定了人群之后的薛玄凌,并径直走去。

    “不知徐尚书找我……所为何事?”薛玄凌站得笔直,面带微笑。

    啪!

    原本徐昌扬手是要给薛玄凌一巴掌,却生生被林含章截留,打在了林含章的手背上。

    “咳咳……”林含章收回红肿的手,脸色苍白地说:“徐尚书这是做什么?望安郡主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您这般无状,恐伤了和气,伤了陛下的心。”

    岂料徐昌冷笑一声,扬声道:“我非是以吏部尚书的身份踏入这院子,而是仅仅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的身份!”

    原来他一入园就直呼薛玄凌姓名,是为了在这儿落脚。

    “哦?”薛玄凌瞟了眼林含章的手,抬眸与徐昌对视,问:“那请问徐叔叔是为何要打我一个后辈?是因为我指出了你们徐蔡两家的姻亲?这事即便我不说,日后于少卿自然能查出来。”

    在中庭里说,和日后查出来,当然有天壤之别。

    前者,徐若雅不过是无辜的旁观者,哪怕对簿过公堂,也都是被波及的那一个。等乔梓年的案子盖棺定论,蔡若尧至多被罚个铜赎三千贯,要不了性命。

    甚至蔡家识相点,蔡若尧都不用被革去功名。

    至于后者……

    徐若雅于审讯途中被挑破私密,不管其作何反应,流言必定会当场扩散。

    口水是能淹死人的。

    尤其是女子。

    “险獠诬人!我作为徐大娘子的父亲,赏你这一掌,便是在代你父亲教你如何做人!”徐昌怒不可遏,再次抬手。

    然而薛玄凌从容不迫地架住了徐昌的手,素手轻柔,看上去只是堪堪握着,可徐昌的手腕已然白中泛紫,青筋毕现。

    徐昌不再说话。

    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

    他怕自己一开口,先出口的就是痛呼。

    后头的人们看不清徐昌的脸色,林含章这个站在薛玄凌身边的却看得清楚,自然就明白接下来不用自己出手,且看着就行了。

    只听得薛玄凌勾唇微笑,缓缓开口:“徐叔叔,您这话倒是说错了。”

    荣安公主使了左右宫人端椅子过来,一本正经地坐下看戏。

    于羌则是有些傻眼,一个劲地使着眼色让左右护卫去拉开徐昌,可惜没人敢动。一半护卫是畏惧徐昌以及徐昌身后的虞氏,另一半护卫则是畏惧薛玄凌。

    “您说我险獠诬人,可是在说徐蔡两家的指腹为婚是假?还是说您觉得于少卿与荣安公主在场监理的审讯有误?”

    被点到的于羌哆嗦了几下,心说别扯上我。

    结果荣安公主生怕事儿不够大,一边端来宫女奉的茶,一边附和着问道:“是啊,徐尚书,您这匆匆赶来,难道是来质疑我弄虚作假?”

    徐昌还是没说话。

    见状,虞氏脸色微沉,双手虚架在身前,走到徐昌身边,说:“荣安公主既然是回长安休养的,那这等血光之事还是少操心的好,免得陛下担忧。至于你——”

    两厢目光交汇。

    虞氏秀眉一吊,申斥道:“女子的贤良淑德在你身上未见半点,巧言令色,蒙蔽君上,无耻至极!”

    以虞氏的家世身份,骂薛玄凌那是无可指摘的。

    只不过,薛玄凌才不由着她骂,脸色再正常不过地接口说:“君上如何,小娘子不敢妄自揣测。但两位既然是以父母亲长的身份站在我面前,那就应该清楚,这儿还有一个刚刚丧女丧妻的父亲得了我辈帮扶,找到了杀害其女儿的真凶。对他而言,哪怕我算不上是恩人,也决计不会是仇人。”

    她不是仇人,那么谁是?

    ------题外话------

    晚点还有2更,运气好就是3更

第五十八章 非宜室宜家之辈【求首订】

    乔家并不是普通人家。

    而乔梓年是乔家的嫡幼女,是一众孩子中最得宠爱的那个,柳氏的眼珠子、心肝儿。如今柳氏随乔梓年去了,乔玉书为人父为人夫,已经是肝肠寸断。

    尽管徐昌与乔玉书同在吏部为官,是乔玉书的上官,大仇当前,乔玉书难保不会像对待薛家那样,发泄满腔悲愤。

    薛玄凌仿佛稚子孩童般,继续说道:“乔家的幼女被害,你徐家的女儿牵扯其中,你们二位不去向乔家请罪,却要来向我这个掀开盖子的人问责,请问二位是觉得骂服了我,徐家大娘子的瓜葛就没了?是看我在薛家并不受宠?还是觉得陛下赏我这望安郡主不值一提?”

    世家矜贵,从来不会将这些权衡摆在口舌间,往往开口之乎者也,用大道子曰掩盖。

    “依我看,也的确如此。”荣安公主侧坐着,一只手搁在椅子扶手上,神情懒散,“好端端的一个茶会被搅和成这样,到时候父皇问起来,也不知道要如何搪塞过去,总不能直言不讳吧?那父皇该是要郁结于心,伤及龙体了。”

    满长安,满李朝,只有荣安公主一人,敢当众声称要搪塞皇帝。

    一唱一和。

    躲在旁边看热闹的于羌不得不站出来表态:“此案尚在调查中,还请公主静候。而且,请两位知晓,望安郡主从始至终都在协助大理寺办案,若非望安郡主出手相助,本官恐要多花上些时日,才能厘清各种脉络。”

    后一句是对着徐昌和虞氏说的。

    薛玄凌坦然受之。

    林含章面无表情地跟着附和说:“依我看,徐尚书和夫人这会儿的确应该先去看看薛家和乔家是如何商议的,免得落人口实。”

    眼看着不能通过杀薛玄凌的威风帮徐若雅止住流言,徐昌只能怒而拂袖,与虞氏离开。他们并不是往乔家那头走,而是匆匆赶回了徐若雅所在的院子。

    原本徐若雅是要被带去大理寺的,好在徐昌来得及时,截下了人。

    徐昌刚一回到院中,看到徐若雅迎上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徐若雅的脸上,并让徐若雅跪下。

    “我是如何教导你的?”徐昌问。

    徐若雅扑通跪地,敛眸回答:“行事谨慎,走一步,想三步,思而后行。”

    “既然如此,为何要设局?”徐昌问。

    从来温顺的徐若雅垂着头,一言不发。

    见状,虞氏走到女儿身边,抚摸着她的头,轻声问道:“雅儿可是不喜欢那欧阳律?便是不喜欢,也不能如此这般将自己卷进纷争之中。蔡家小子往日纠缠你,母亲看在眼里,却不想他能出这般事来。”

    温柔得听者落泪。

    可徐若雅只是摇了摇头,说:“不是。”

    啪!

    这回是虞氏冷着脸扇了徐若雅一巴掌。

    她眼神森冷地睨着趴在地上的女儿,毫无情绪波动地说:“看来你在国子学这几年倒是学回去了。野心藏不住,手段藏不住,连基本的面子都撑不住!”

    对面的徐昌没有插手的意思。

    “按你的计划,你打算把这个家拖累到何种地步?”

    “欧阳律不如你的意,你便要毁了这桩姻缘,好,你倒是有本事毁得漂亮些!如今死了三个人,全家都得为你的鲁莽付出代价,你若还不能想通,往后也就不用跨入家门了!”

    面对母亲的责骂,徐若雅始终跪得笔直,没有多说半句话。

    在她看来,这一切都不重要。

    如果不能嫁给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她的名声不重要,父母的诘难也不重要。她听了这么多年的话,为何就不能任性一下?

    徐昌厌恶地看了徐若雅一眼,对虞氏说:“就让她在这儿跪着吧,乔家那里我还需要去周旋一二,毕竟是蔡家小子干的,与我们有何干系?顶多是被牵连。乔家要是能想清楚,柳氏的死算不到我们头上。”

    柳氏死了就死了。

    其胞姐柳婕妤才是徐昌忌惮的。

    这位在宫里长袖善舞,哪怕是在最不好惹的姜贵妃面前都混得如鱼得水,要是让她知道自己的胞妹癫狂惨死,保不齐要恨上徐家,暗中使些手段。

    薛玄凌自然是不知道徐若雅挨了打,她这会儿被荣安公主叫到后院,与不少夫人齐坐一堂,负责为夫人们转述前院的事。

    死了人是天大的祸事。

    但对夫人们而言,只要不耽误此行,权当做是个故事过了耳。

    就在薛玄凌开口时,在场所有的夫人里,只有一个身穿着素白麻袍的垂髻妇人始终没有正眼看她。

    不光是不拿正眼看,眼角余光还藏着难以忽视的轻蔑。

    那人薛玄凌认识——

    久居西福寺吃斋念佛的白氏。

    短暂的坐谈结束,薛玄凌起身交手行礼,后躬身退下。

    望着那一抹娉婷身影,郭家夫人颇为满意地赞道:“是个妙人儿,身段样貌家世都不错,谈吐也不似传闻那般粗鄙。听说在国子学里更是有豪言壮语,想来才学不浅。”

    结果旁边的严夫人嗤笑了声,阴阳怪气道:“妙人儿?镖局里长大的玩物,生得再好有什么用?空有几分力气,伤人于皮肉罢了。”

    严郭两位夫人,往日就互相不待见。

    何况严夫人的儿子严斌还在薛玄凌的手上吃了苦头,当下自然愈发瞧薛玄凌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还有一事郭夫人怕是不知道,这位在宫里掌掴——”严夫人陡然噤声,目光瞥向旁边的荣安公主。

    瞧她这嘴。

    严夫人抿了抿嘴,转头去拈桌上的点心。

    荣安公主只是眯眯眼一笑,托着茶盏,似玩笑地开口:“打人么,小事。我年少时在长安不也总是惹是生非?长大后就乖巧了,毕竟这年少轻狂可不只少年郎。”

    “是,是。”严夫人讪笑着接话。

    “公主年少轻狂是因为公主金枝玉叶。”

    凉丝丝的声音从后头响起。

    是白氏。

    一向不开口的她起身行礼,神色不耐地说:“如她,乡野出来的粗鄙娘子,岂能与公主相比?不过是野性难驯罢了,非宜室宜家之辈。”

    ?

    ?QAQ真的没人捧场吗?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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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120/ 第一时间欣赏嫡长女她以武服人最新章节! 作者:聆行所写的《嫡长女她以武服人》为转载作品,嫡长女她以武服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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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女她以武服人介绍:
秦家满门抄斩这日,作为秦家嫡女的太子妃秦令九,以决绝的方式,自戕于太子面前。
然而当恩怨情仇尘埃落尽,秦令九却重生为薛九归来,新的困境随之降临。
面对杀身之祸,薛九只能打起精神。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
现在她身体很好、力大无穷、连威德将军都可以单手打翻!
好么,现在的薛九可不再是那个端庄矜贵的秦家嫡小姐了。回到长安,薛九拳打纨绔,脚踢贵女,谁人来犯都以武德服之!
可是……
谁来告诉薛九,为什么那个柔弱的国子监司业可以轻松接下她一拳?
*
荣安公主的赏梅宴上。
一众贵女等着看薛九的笑话,毕竟这位可是养在乡野十五载,头一回进长安的泥巴佬。可出乎意料的是,薛九一出现,便璀璨如烈日下的一块翠玉,叫人无法挪开目光。
“美,我倒是可以勉强收她入房中。”纨绔们戏谑点评道。
时任国子监司业的林含章沉默地起身,给被孤立的薛九递了一枝梅花。
四下无不哗然。
紧接着,所有人发现,金玉其外的薛九还内秀其中,其仪态端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之荣安公主都毫不逊色。
后来……
长安城里就流传起了一句话:
宁惹东宫太子爷,不走薛家门前街。
毕竟得罪了东宫的太子只是可能被报复,但得罪了薛家阿九,是真的一定会被暴打。嫡长女她以武服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嫡长女她以武服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嫡长女她以武服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