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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聆行     嫡长女她以武服人txt下载     嫡长女她以武服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局势

    禅房内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香味,但又掺杂着一些朦朦胧胧的腐朽气息。

    元觉住持的尸体是端坐着的。

    他的身前并没有多少血迹,左右两侧倒是溅落了一些暗红色的血,不多,其余的应该是溅到了凶手的身上。

    左手握着一串佛珠,右手摊开放在膝盖上。

    单从尸体上,就只能观察到这些。

    而整个禅房内并没有杂乱或被翻动的痕迹,即便是搜查了屋内屋外,也很难推断出昨天晚上这儿到底发生过什么。

    派出去通知大理寺的人来回需要两个时辰,在此之前,李昶需要将事情厘清。

    否则……

    等皇帝知道了,少不得又得对李昶指指点点。

    “你不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吗?”李昶忽略林含章的问话,反抛了个问题回去。

    林含章眉头微挑,说:“殿下觉得,蹊跷在哪儿?”

    耳听得两人来回交锋,林池大喇喇地往旁边一趟,无精打采地说道:

    “蹊跷的点一共有三个,其一,西福寺内的两个长老都不见了,其二,圆觉主持昨日手腕上的佛珠并不是这串,其三嘛……这屋子里的香味很古怪,不像是寺庙内的味道。”

    屋内安静极了。

    原本林含章就不想说,不想蹚这趟浑水,结果林池倒好,稀里糊涂地开了口,正中李昶的下怀。

    李昶微微一笑,转眸看着林池,说:“林小将军眼力很好,观察也极敏锐,不愧是我父皇看重的少年英才。”

    “殿下不必奉承我,我昨儿喝了点酒,眼下脑子还是团浆糊呢!”林池大袖一合,侧头靠在瓷枕上闭了眼睛。

    不过是一呼一吸的功夫,林池就睡着了。

    “还请殿下宽恕。”林含章拱手道:“这小子惫懒惯了,却没想到懒到了殿下面前。”

    谁知李昶慈眉善目地摆手,说:“无事,林小将军吃了酒,疲累是正常的,且让他好好休息吧。你我二人,倒不至于破不了这么一桩小案子。”

    林池只是个搭头。

    说到底,李昶参加西福寺的斋会,只是为了拉拢林含章而已。

    现如今……

    安王与慧王有宋家支持,康王有张家支持,李昶空有太子头衔,却没有强势的母族支撑,此三方在朝中,勉强算得上是彼此掣肘。

    制衡。

    皇帝要的永远只是制衡。

    哪怕是亲儿子,皇帝也不许其有僭越之心。

    听到李昶这么说,林含章抿了抿唇,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他并不想踩上李昶的船,以他的立场,他所忠诚的只会是坐在九五至尊的宝座上的皇帝。

    至于皇帝是谁。

    与他无关,他也不在乎。

    “殿下,您似乎还不明白,倘若这朝廷的平衡被打破,居首位的人则会立刻被波及。”林含章蹲在圆觉主持的身侧,一边打量尸体,一边说道:“您掌控了黑市的调查进度,宋家人就谋得了剑南节度使的位置,张家更是直接接管了崔家大半的产业。”

    所有的事都是相对的。

    而一旦林含章在明面上站在李昶身边,那么皇帝势必要在宋家与张家身上另放上一些筹码,以辖制李昶的势力。

    关键在于李昶是否知道林含章这个人代表着什么?

    “我清楚。”李昶面无表情地站在桌边,两指一并,擦过桌面后抬手,目光垂落,说:“飞驹楼一事,我已然清楚。”

    半蹲着的林含章顿时身子一紧,目光如刀刃,直直地盯着李昶。

    李昶却含笑回头,继续说道:“父皇曾跟我提过一嘴,所以含章你不必如此警惕。而且,将来我是迟早要接手飞驹楼的,不是吗?你飞驹楼忠诚的是皇帝,并不是某一人。”

    哒。

    哒。

    林含章起身,脚步轻缓地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拢着袖子说道:“殿下这话说得不假,可殿下也不要忘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屋内的气氛顿时玄妙了起来。

    两个人都敞开了话说,却并没有说到一块,甚至林含章这话,便是实实在在叫李昶难堪。

    皇帝今年四十有五,正是春秋鼎盛之时,作为太子的李昶刻意说是压根看不到登基的年月。在漫长的等待中,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发生,尤其是皇帝还格外喜欢玩一手均衡。

    养虎就算了,一养还是三头。

    “含章大可以放心,将来登上皇位的,只可能是我。”李昶根本不掩盖自己的决心,开门见山地说:“经过秦家一事,安王已经跟皇位绝了缘分,而他的兄长慧王现如今还在封地里风流快活,不堪重任。”

    禅房的门是开着的。

    但守在门外的都是李昶亲信,这些话他不怕旁人听去,更不怕林含章往外说。

    因为只要林含章敢说,那他就必然会被打成太子党,毕竟都是这么亲密的话了,生疏一些的人怎么可能听到。

    “宋家就在想重新扶持慧王,也需要时间来培养。”

    “至于康王,他没有夺储的心,更不可能夺储。”

    说这话时,李昶的神情非常自信。

    “可是殿下忘了,就算康王没有,他身后的张家,也绝对不会让他如此消极懈怠。”林含章的指尖把玩着一枚佛珠,圆润洁白,与他的手十分相称。

    门下侍中张子烨出身河南张家,张家世代显贵,是前朝大族。只不过到了李朝,张家因为历经战乱而子嗣凋敝,几代人也不过出了个张子烨而已。

    也正是因此,张家对张淑妃膝下的康王十分看重。

    可以说,这是一次豪赌。

    只要最后登基的是康王,那么张家就赌赢了。

    “含章思虑周全,很好。”李昶吹了吹指尖的灰尘,突然转了话锋,说:“这桌上的灰尘不像是一晚上没用能落成的,去喊昨儿来过这里的沙弥来,我有话要问。”

    后一句话,是对门外的守卫说的。

    外头的守卫立刻应声,蹬蹬蹬跑着离开。

    不一会儿,照李昶的吩咐,两个半大的小沙弥就被带了过来。这两人都有些慌张,一进屋先跪在地上,嘴里求饶的同时不忘磕头。

第一百三十六章 贼喊捉贼

    李昶仔仔细细地询问了一通小沙弥。

    一转头,便看到林含章杵在窗口发呆。

    屋外天光正好,院中翠竹郁郁葱葱,但显然林含章看的不是风景,而是背着手往这头走的薛玄凌。

    “怎么过来了?”林含章隔着窗户问她。

    薛玄凌抬手,将手里捏着的匕首晃了晃,说:“过来告诉你们,发现凶器了,在我屋里发现的。”

    不光是在薛玄凌的屋子里,还正好在她的床底下。

    “你怎么确定是凶器?”李昶走到门口,目光一斜,望着那染血的匕首,“带了血,也不一定就是杀圆觉主持的刀吧。”

    找茬!

    李昶这态度,分明就是要找茬。

    尽管薛玄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到这位了,但她还是好脾气地眯眼微笑,解释道:“如果不是,那就权当做我误判了,殿下总不能放着这么明显的证据不管,对吧?”

    “孤如何确定,你不是贼喊捉贼?”李昶半步不退。

    林含章瞥着李昶,凉丝丝地说:“殿下,三更天的时候,我与薛娘子在一起。她不可能有时间去杀圆觉主持,同时,她也没有理由杀他。”

    方才李昶审问小沙弥时,小沙弥交代,圆觉主持昨夜是一更天回房休息的,直到三更天左右,门口的几个小沙弥才退下。

    也就是说,凶手行凶,得等到三更天之后才能下手。

    “那么晚了,两位在做什么?”李昶问。

    薛玄凌拧着眉头看他。

    也不知怎么,薛玄凌总觉得李昶这话里藏着些酸意,可她刚才才感受过李昶的嫌弃,没道理转头李昶又对她有好感吧?

    还是说——

    薛玄凌将目光挪到面如冠玉的林含章脸上,啧了声,好笑地摇头否决了这个念头。

    她可以确定李昶并非南风。

    “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林含章走到薛玄凌身边,偏头低声问道。

    “我猜,匕首应该是刚才晨会时,凶手放进我那间禅房的。”薛玄凌没有接话,转头将匕首双手奉给李昶后,说:“至于为什么,那就是殿下要查的了。”

    其实很好猜。

    放在薛玄凌的房间,左右不过是两种可能。

    一,这人想嫁祸给薛玄凌。

    二,这人慌不择路,只能就近藏在薛玄凌窗下。

    两个可能性都很大。

    毕竟薛玄凌树大招风,不喜欢她的人可太多了。

    “这就回去了?我和你一起。”林含章看薛玄凌转头出了禅房,连忙抬脚跟上去。

    但不管是林含章还是薛玄凌,都没能走得脱。

    因为李昶一个眼神过去,门口的护卫就已经拦在了他们两个面前。

    “留下吧。”李昶两指夹着那匕首,转头潇洒地坐在椅子上,“杀人者将这东西留在郡主的房内,想来是希望拉郡主下水。要是郡主太快回去,只怕杀人者会有所警觉。”

    什么叫杀人者有所警觉?

    分明就是李昶改变了主意,打算顺水推舟。

    薛玄凌耸了耸肩,无赖般地说道:“警觉就警觉吧,与我无关。”

    没等李昶抬眸,薛玄凌就打手一挥,直接掀翻了护卫,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院子。

    恰如——

    她进来时那样。

    李昶看得是额角青筋直跳。

    地上的护卫自知给主子丢了脸,爬起来之后,赶忙跪到了李昶面前认罪。外头一开始被薛玄凌打晕的护卫这会儿也醒过来了,他们慌忙冲进院子,确认李昶的安全之后,跟着跪在了地上。

    林含章没走。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薛玄凌走之前,同他比了个嘴型,让他留下。

    “含章怎么不走?”李昶捏了捏眉心,说:“今日这事,是奔着孤来的,含章现在离开的话,孤可以不怪你。”

    屋子里还躺着个林池。

    呼呼大睡,半点儿不受影响。

    几个小沙弥在李昶的示意下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护卫们也都站远了些,特意给屋内二人留出了商谈的空间。

    “殿下觉得……会是谁?”林含章直接问道。

    李昶抬眸看他,脸色寻常。

    见此,林含章勾唇笑了笑,说:“此番斋会,光是护卫就有一百余人,更别说还有各位王爷公主身边随侍的婢女。方才我一直在想,谁能无声无息地带走西福寺三位长老?谁又能在这么多的护卫眼皮子底下,杀了圆觉?”

    答案,呼之欲出。

    “含章是觉得,这案子是孤在贼喊捉贼?”李昶直白地反问。

    话挑到这个份上,林含章也不藏着掖着,点头说道:“除了殿下,我不觉得还有谁能有如此本事。”

    他一直没有以臣自称。

    李昶也不在意,侧头托腮,脸上转而挂上了微笑,说:“你原本是不想说的,但在望安郡主来过之后,却选择了开口。怎么,当真心悦于她?若是这样,我倒是能帮一帮你。”

    这边是在默认了。

    “殿下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也管不了,但殿下若是把手伸到薛娘子身上,我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一试了。”林含章敛眸,背脊却挺直了些,“至于心悦与否,这是我的事,不劳烦殿下挂心。”

    呼——

    呼——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林池的呼吸声。

    半晌后,李昶抬手掩面,哈哈大笑地说:

    “含章那日能送孤一份厚礼,也是因为她吧?崔家……不,真正备受打击的是姜家,姜家人不喜欢她?有意思,含章你从前总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如今倒是表现得有了几分人气……”

    以及弱点。

    有弱点,便好下手。

    只不过李昶是要与林含章合作,自然不能来硬的。

    “含章不想掺和没关系,孤说给你听便是。”

    “宋家在长安一共沾染了六座佛寺,西福寺就是其中之一。圆觉明面上与皇家走得近,实际上却还是宋家的麾下家仆。”

    “往来佛寺的权贵家眷或多或少都成为了圆觉的传声筒,在京中大小事务中发挥着不可小觑的作用。”

    “杀圆觉,不单单是要剪掉宋家的羽翼,更是要恫吓宋家,让宋家在短时间内不敢有所动作。”

    李昶撑头后靠,眼神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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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引蛇出洞

    杀人是小事,也是简单的事。

    难就难在杀了人之后如何置身事外。

    所以李昶选择了当这个出头鸟,大包大揽地把麻烦都揽到自己身上,从而顺理成章地摆脱嫌疑。

    至于为什么要把凶器丢在薛玄凌的院子里……

    薛玄凌实在是一个绝妙的转移众人注意力的人选。

    “那么殿下想让谁来当这个凶手?”林含章问。

    “含章想让谁来当这个凶手?”李昶反问。

    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一起。

    林含章能猜到的,外头那些人也能猜到,是以李昶需要不断地抛出新的疑点,让其他人摸不着头脑。

    薛玄凌没有照李昶意料中的行动,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殿下现在已经动第二步棋了。”林含章突然说道:“会是谁代行?是荣安公主吗?”

    能被太子信任,且值得他信任的,整个西福寺大概就只有荣安公主了。

    李昶点了点头。

    此刻,荣安公主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蹑手蹑脚地摸向了安王所在的禅房。她假借要跟薛玄凌一起,正好就离安王的禅房更近了些。

    方便行动。

    ——

    “怎么样了?能出去?”李泰不耐烦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次又一次地询问身边的侍从,“不行就使点儿手段,不能让他找到圆觉的手稿。”

    侍从躬身垂头,说:“王爷您稍安勿躁,眼下护卫们刚围上,守得紧,若是咱们轻举妄动,只怕要招来太子殿下的关注。”

    李泰冷眼瞥着他,阴恻恻地说道:“人到底是谁杀的,还未可知!倘若他贼喊捉贼呢?将我们这些人分开守起来,谁知道他对圆觉的尸体做了什么。”

    当然,李泰不知道的是,自己差点儿就触碰到了事实。

    “王爷,您这话可不能大声。”侍从连忙转头去看外头,发现守卫并没有靠近,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小声嘱咐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圆觉主持那是千年的老狐狸,断不会将那些东西摆在明面上,所以您大可以放宽心。”

    还是侍从会说话,三言两语就安抚了李泰的急躁。

    “谁与那老东西有仇?挑中这时候下手,真是够麻烦的。”李泰重新坐回位置上,伸手端过茶壶牛饮一口,“得想个办法把消息传出去,要快大理寺一步才行。”

    以李泰的想法的是,不能让皇帝知道西福寺的猫腻。

    起码不能是现在这个当口。

    宋家这才刚送宋延平坐上了剑南节度使的位置,屁股都还没坐热呢,要是立刻暴露与西福寺有所勾结。

    皇帝的怒火……

    可想而知。

    “王爷,您现在要做的……是以不变应万变。”侍从生怕自家王爷轻举妄动,连忙阻止道:“宋大人知道西福寺有变,肯定会在赶过来之前,联系家主的。”

    所谓的宋大人,指的是京兆尹宋朓。

    而家主,则是指代宋家掌权者——宋未明。

    李泰冷眼扫了侍从一眼,说:“不要以为你是舅父的人,我就会言听计从,让你开口,便已经是给舅父几分面子了,休要得寸进尺。”

    侍从哪里敢再说话,只能垂下头,挡在门口。

    院外的荣安公主朝守卫招了招手,随后矮着身子摸进去,将事先从兄长那儿得来的锦囊往屋内一扔,接着便快速奔逃。

    屋内的李泰及其侍从看到突然出现的锦囊,急忙就想出门去看看什么情况,结果刚出几步,就被持刀过来的守卫给拦下了。

    “什么事?”

    “殿下有令,大理寺诸吏未到之前,所有人一概不能离开禅房!”

    没能看到是谁,李泰有些恼火,却也不能开口去申斥守卫。他黑着脸,将手里的锦囊藏在袖笼里,一言不发地转头回了屋子。

    “王爷……”侍从赶紧跟了上去。

    坐回屋内的李泰将锦囊一拆,脸色顿时大变。

    “王爷……慎重。”侍从不敢询问锦囊里藏着什么,只能继续守着大门,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您不出面,麻烦就寻不到您头上。”

    李泰平安无事,一切就都有斡旋的余地。

    “这上面说,圆觉这老东西平时干着黑市的买卖,秘密敛财!如今东西都摆在了李昶的案头上,倘若我们再坐以待毙,宋家就完了!”李泰强压着声音说道。

    黑市现在是烫手的山芋。

    有崔家的前车之鉴,宋家胆敢沾染上半分,势必会落得与崔家一个下场。

    “谁传给王爷的?”侍从在关上门之后,轻声问道。

    “康永言传给我的。”李泰把手里的纸条往是从手上一抛,深呼吸了几口,说:“康永言身边那个小厮你不是评价过?说身手不错,刚才想必就是他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开守卫的注目,倒是有几分功夫。”

    然而听到这儿,侍从还是不太相信,嘴里犹疑着劝阻:“王爷,您与康大郎君深交不过一日,他凭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为您传递消息?他又是如何得知这般机密?”

    啪!

    李泰拍案而起。

    “你这是在怀疑我不能令康永言折服?”李泰压着满肚子的火气,在屋内又踱步起来,“他屈居五官保章正整整三年,早就有了往上爬的心思,我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而已。”

    识人之才,用人之明。

    贤主的英明是令人臣服的关键。

    李泰对此颇有自信。

    因为他昨日与康永言闲谈时,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的,是极为真切的怀才不遇,以及不可忽视的野心。

    “有欲望的人,用起来才安心。”李泰翘着脚,突然冷静下来,微抬下颌看着侍卫,说:“你大可以犹豫,但若是太子现在搜到了圆觉与宋家有关的东西,将来宋家出了什么事,可就真的与我无关了。”

    受皇帝宠爱的是他安王李泰,不是宋家。

    侍从顿时有些无措。

    “留给你犹豫的时间不多了。”李泰屈指敲击着桌面,哒哒哒直响,“舅父看重你,让你跟着我,却不是为了掣肘于我,而是要让你帮我。”

第一百三十八章 恩怨

    最终,侍从还是选择了服从李泰。

    只不过真正行动的人不是李泰,而是侍从他自己。

    毕竟李泰贵为安王,不可能事事都像之前夜闯薛家那样亲力亲为。而一旦说服了身边这个来自舅父的眼线,余下的事也就不需要李泰再费脑筋。

    他只需要提出要求。

    “销毁圆觉与宋家的一切联系。”

    这是唯一的命令。

    其实,让李泰突然产生危机感的,不单单是这一封来自康永言的信。还有属于薛玄凌的动静。

    薛玄凌发现了凶器。

    薛玄凌去找了李昶。

    薛玄凌与李昶交谈了起码一炷香的时间。

    他们会谈什么?

    在此之前,李泰一直是想要误导薛玄凌,让薛玄凌因为当年上元节大火一事怨恨李昶,从而阻断薛玄凌与李昶结亲。

    毕竟,要是李昶继秦家之后再找到一个强力的姻亲,那李泰是不敢确保自己还能策反薛家的那位相爷。

    既然无法策反,李昶的地位势必稳固。

    李泰绝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等到薛玄凌笑吟吟从圆觉主持的禅房离开的消息传进李泰的耳朵时,李泰就彻底坐不住了。

    他既害怕圆觉与宋家的关系暴露,也害怕薛玄凌与李昶联合。

    ——

    李昶那头自然是坐等鱼儿上钩。

    林含章虽然并不想陪着李昶玩这个贼喊捉贼的游戏,但为了避免李昶继续拉薛玄凌下水,林含章只能先留在这儿,静观其变。

    同时,对于薛玄凌的目的,林含章也有些好奇。

    在林含章看来,与其说是李昶在拿薛玄凌做幌子,不如说是薛玄凌主动扛起了旗帜,充当那个受人瞩目的饵。

    现在好了,整个西福寺里的宾客都知道了,杀害圆觉主持的凶器在薛玄凌,也就是望安郡主的房间里。

    ——

    “我就说这人没有什么好事。”太原公主与薛心宜坐在一块儿,边喝茶边说道:“你瞧瞧,自打她进长安,这城里有一日安生吗?”

    薛心宜没说话。

    她回想起了昨夜喝醉酒时听到的话。

    是的没错,哪怕那时的薛心宜已经醉得糊涂了,这会儿清醒过来,她也还是记得一切。

    什么叫:他们二人?

    阿九还怀疑谁?

    这样的念头搅得薛心宜的头都快炸了。

    “心宜?心宜!”太原公主伸手推了推薛心宜,不满道:“你现在与她走得近,便不许我编排她了是吗?”

    薛心宜回过神来,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在想,谁会杀了圆觉主持?他一向与人为善,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吧?”

    至于凶器。

    当天晚上薛心宜几乎是一直跟薛玄凌在一起,除开三更天左右时,薛玄凌出了趟院子。

    可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应该是来不及杀人的。

    重点是,薛玄凌没有理由去杀圆觉。

    “昨晚我一直和阿九在一起,她没有可能行凶。”薛心宜继续说道:“我也不是在为她辩解,只是这些麻烦都是找上她的,并非是她去找麻烦。”

    太原公主挑了挑眉,托腮望着薛心宜,说:“自打她回来后,你的脾气倒是越来越稳重了,这就是近朱者赤吗?”

    “大概吧。”薛心宜耷拉下了头。

    她心里有个不太妙的猜测。

    并且她很抗拒这个猜测。

    像太原公主和薛心宜这样谈论凶案的人,并不在少数。当然,更多的人对自己的安危有所担忧,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尽快回到长安去。

    好在大理寺的人在两个时辰后赶到了。

    只是叫所有人诧异的是,大理寺的人并没有停留多久,几乎是进西福寺之后,立刻就带走了一个人,一个上半身兜着黑布的人。

    具体是谁,旁人都没瞧着。

    不过很快大家就知晓了答案。

    因为安王李泰几乎是怒发冲冠地跑了出来,直接挡在了大理寺卿秦代清的面前。

    “人你不能带走。”李泰黑着脸,咬牙切齿地说道。

    秦代清眼波流转,神色中略带了些烦躁,说:“王爷,事不过三,您犯到下官跟前已经是第三次了,再想蒙混过去,怕是有些过分了吧?”

    “王爷,还请让开吧。”一旁的于羌拱手,“您今儿个要是让开了,这事便牵扯不到您身上。”

    倒的是宋家,跟堂堂安王扯得上什么干系?

    “这是个局……”李泰眼睛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给我一些时间,我来查清楚圆觉的死。”

    于羌和秦代清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

    正当他们二人要开口时,从后头走过来的李昶兜袖招呼了李泰一声,说:“怎么,九哥儿觉得这人赃并获还不够?这位可是被于少卿和秦廷尉亲手抓住的,真要有什么差错,那麻烦可就大了。”

    秦代清一听,脸立马就黑了。

    身边这位太子爷,那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挖坑呐。

    于羌更是连忙抬手擦了擦汗,垂眸道:“谢殿下赞誉,只是这功劳还是有殿下一半的,若不是殿下及时发现,下官也无法抓住这贼子。”

    你挖坑,我便将你拽进坑里来。

    眼看着于羌要透漏细节,李昶只得笑了两声,转头看向李泰,说:“这事已经报给父皇了,九哥儿与其为难他们二位,不如现在就赶回长安去。”

    救下宋家当然是没可能了。

    保自己一个平安无事倒是真的。

    李泰看到李昶那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越发确定薛玄凌是与李昶有所谋划,不然不会如此恰到好处地勾起了他的焦虑,并引他上钩。

    “三哥还是管好自己吧。”李泰皮笑肉不笑地抬手捋着袖子,冷声道:“当年上元节大火一事,我已经呈报给了父皇,我想,三哥应该比我更清楚这里面的细节吧?就是不知道父皇会作何态度了。”

    李昶立刻瞪向了李泰。

    “九哥儿这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李昶的话几乎是从后槽牙里挤出来的。

    讲道理,此刻的大理寺众人,恨不得找个地洞转进去。

    什么皇家恩怨之类的,请不要让他们听到!

    但很可惜,地上没洞,李泰和李昶也不打算就此闭嘴让路。

第一百三十九章 纵容

    真正结束秦代清和于羌这份煎熬的,是缓缓走来的林含章。

    他瞥了一眼李泰和李昶,合袖行礼,询问道:“宾客们已经陆续离开,殿下与王爷可要套马回长安?”

    李泰转眸看向林含章,随后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见此,秦代清和于羌赶紧招呼了大理寺众人,压着那兜脸的疑犯往外走。

    等到人走空了,李昶才回身问林含章:“含章不想知道为什么李泰会这样吗?”

    的确,就在半个小时之前,林含章压根不会相信,李泰能蠢到让自己的贴身侍从到元觉的禅房里……

    自投罗网。

    而李昶的态度,就像是确定了这人会出现似的。

    倘若当时林含章不是留在了禅房内,那么李昶想要抓到这人,会更有难度,因为当时禅房内外的手位都已经被李昶刻意调走。

    看似不会武功的林含章坐在窗后昏昏欲睡,恰到好处地给了侍从一种我也可以的错觉,让他冒险摸进了屋里。

    “因为有我在,所以那人觉得有机可乘。”林含章实诚地回答道:“所以阿九与殿下是有所合谋吗?”

    李昶忽而抚掌,面带笑容地说:“我并没有与望安郡主多说过一句话,但显然,聪明人与聪明人是会互相理解的,在某些情况下,更会不约而同地促成某一件事。”

    从进西福寺起,李昶就假设了许多种可能,并以此构筑了不同的计划。

    他靴子尖上的槐花花瓣是故意沾染上的。

    他故意挑衅薛玄凌,主动坐去薛玄凌那桌,将两人之间的暗涌表露在人前。

    他愤而起身更是预设好的动作。

    一切都只是为了促成最终的守株待兔。

    当然,他与薛玄凌,也正是在那一刻起,于沉默中达成了共识。

    “如此说来,倒是我像个局外人了。”林含章含蓄一笑,眉眼间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殿下深谋远离,我自叹不如。”

    可恰恰就是林含章的这种从容,让李昶心头生出一点酸涩来。

    “含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可令你满意?”ta他转了话锋问道。

    林含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合袖一礼,说:“时候不早了,殿下,您还得回长安解决那件大事,不是吗?那可你这凶案要来的紧要,等一切尘埃落定,殿下才有精力来与我谈论这满意与否。”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默认了立场。

    只要李昶能在上元大火案中全身而退,那么他在林含章的眼中自然就有了可以合作的可能。

    堂堂太子被如此轻慢,照常理来说,李昶这会儿该是要发火了。

    然而李昶只是耸了耸肩,脸色如常地说道:“含章这话倒是说对了,成与败,长安过后,自有分晓。”

    等林含章从西福寺出来时,一抬头便看到了薛玄凌的马车。

    她趴在车窗处,抬手招呼着林含章。

    “怎么还在这儿?”林含章问。

    薛玄凌咧嘴一笑,解释道:“因为我想等你呀,有些事……想来想去,还是得跟含章你说清楚的。当时不说,是因为情况紧急,眼下能说,是因为一切已经真相大白。”

    “你是指让我当诱饵那件事吗”?林含章问。

    原本林含章以为薛玄凌才是这场局里的诱饵,却没想到最终做了诱饵的,是他自己。

    “是,也不是。”薛玄凌撩起车帘,请林含章上马车,“有些事我并不能算得那么准确,所以在请求你留下时,只是凭着依稀的感觉。不过我还是确定你不会有危险,所以尽管犹豫,还是开了口。”

    “没有关系。”林含章温和地回应。

    “当然有关系!”薛玄凌一边给林含章倒茶。一边鼓着腮帮子说道:“做朋友,首要的便是坦诚。其实我也拿捏不准殿下想要做什么,但既然他向我表露了身份,而在场也只有李泰一个算得上是他的劲敌,所以我便大着胆子做了推演。”

    薛玄凌能辨认出李泰身边那个侍卫是个身手不错的武林中人。

    如此背景的人能留在李泰身边,必然不会是皇帝遴选,而是宋家指派过来的耳目。

    是宋家的人,那就更好办了。

    所以薛玄凌才会在回到自己的禅房后,故意放出那些风声。只要搅乱了李泰的心,他必然会出昏招,就像他那天夜里冒险闯进薛府,企图哄骗薛玄凌一样。

    聪明的人并不会一直聪明。

    像李泰这种坐拥着皇帝喜爱的人,往往会因为有恃无恐,而一朝踏错。

    林含章偏头看着侃侃而谈的薛玄凌,眼神越来越温柔。过了一会儿,林含章的手微微抬起却又立刻放下,双手捧在茶盏边,暗暗用力。

    克制。

    在林含章眼中,薛玄凌耀眼得如头顶烈日,也逼得林含章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克制住那些不切实际的欲望。

    学会正常人的情爱。

    “含章,谢谢你。”薛玄凌喊了林含章一声。

    “嗯?”林含章回神抬眸。

    “我说谢谢你。”薛玄凌朝后一靠,倚在车厢内壁上,神态慵懒地说:“要是凭借这事,能把宋家拉下马,往后我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宋家一到,朝中三方鼎立的局势就等于是被破坏了。如此一来,李昶短时间内就再也不会有多余的心思来放在薛玄凌身上。

    正好让薛玄凌有喘息的机会。

    “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林含章说。

    外头的车夫已经扬鞭,驱使着马车往长安行进。

    嘎吱嘎吱的声音不断传来。

    “你的沉默便是帮助。薛玄凌闭上眼睛说道:“你可以选择,不与殿下携手,你和林池是唯二被殿下叫进圆觉住持禅房的人,倘若你开口,这事不会那么轻松。事实上,照你从前的性子,即便你不开口,也不会由着殿下指鹿为马。”

    但显然,因为薛玄凌的缘故,林含章纵容了李昶的行为。

    可也就是这个,逼得林含章踩上了李昶的那艘小破船,让林含章的身上被敲好了属于太子的烙印。

第一百四十章 看不到

    “阿九懂我。”林含章眯眼一笑,捧茶啜了口,说:“但阿九不必有太大的负担,在朝为臣,终究会有这一步,时间的早晚而已。”

    相当纯臣,那得有纯臣的本事。

    林含章的家世决定了他并不能向薛亦涯那样置身事外,也因此,林含章需要审时度势,为自己,为林家选择一条合适且正确的路。

    “而且,尽管现在在外人眼中我与太子来往甚密,但之后我做了什么,才是紧要的。”林含章的眼睫颤了颤,薄唇微抿,“是不是太子一党,可不能这么轻易就定性。”

    马车抵达长安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经过一天的惊慌失措,这会儿郎君贵女们已经纷纷赶回了家里,不曾寒暄,而林含章则带着薛玄凌抵达了大理寺。

    倒不是他们二人热心肠,而是那位东宫属官拦住了他们的马车。

    “传殿下吩咐,两位今儿先不必回家了,随下官去一趟大理寺吧。”欧阳锦脸上堆着烂笑,边搓手边说道:“若是饿了,下官在大理寺内准备酒菜便是。”

    去大理寺的是谁都可以。

    李昶有此吩咐,不过是想要在林含章脸上实打实地盖上自己的戳罢了。

    至于薛玄凌……

    皇帝原本就是想要薛玄凌与太子走得近,如今是李昶有意让一切发展如皇帝所愿而已。

    林含章和薛玄凌跟在欧阳锦身后,一路披星戴月地往大理寺走去。三人到了门口,才发现李泰也派了人来,还不少。

    康家大郎君康永言携宋家郎君宋子豪、宋玮,正严肃地等在判事厅的院子外。

    见林含章等人进来,康永言总算是挤出了一丝笑容,上前一步,问道:“几位夤夜前来,可是为了圆觉大师遇害那件事?”

    “不是。”薛玄凌抢先回答:“我丢了本医案,想过来找大理寺借人去查一查。”

    欧阳锦搞不懂前头这位望安郡主打得什么算盘,于是偏头以手遮口,悄悄说:“郡主是想要隐藏目的?可殿下吩咐了,就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呀。”

    “且由着她说就是了。”林含章十分宠溺地看着薛玄凌,回答:“不过倒也是,虽说这件事是要大张旗鼓,但起码要保持敌在明,我等在暗。”

    那厢,听到薛玄凌如此说,康永言额角直跳,觍着脸再次问道:“那林司业呢?林司业也是过来查什么医案的吗?”

    林含章闻言偏头,微抬眸子,说:“是,康监是有什么事吗?”

    康永言被噎了一下,与身边的宋子豪和宋玮二人交换了视线,随后让开一条路,拱手道:“非也,只是闲谈几句,倘若林司业和望安郡主有急事,我等就不作多叨扰了。”

    夜风轻拂而过,吹得康永言袖兜里什么东西叮叮作响。

    宋玮让得比较慢。

    在对上薛玄凌的视线时,宋玮表现得特别局促,外加了一些慌张。

    跟着康永言过来的两位宋家郎君,一个是太常寺的主簿,一个是太官署令,并不是大官,也不是宋家的重要人物。

    宋子豪和宋玮深夜出现在大理寺,显然是不会有什么名正言顺的理由,但也正因为他们的不起眼,所以不会被多加关注。

    两人中,宋子豪年长些,稳重老道,所以看不出端倪,宋玮却不然。

    “我听说宋小郎君最近升了署令。”薛玄凌走了几步,停在宋玮面前,笑盈盈地搭讪,“往后要是有什么宫中美食,宋小郎君可能行个方便?我这人最是贪吃了。”

    “啊?好。”宋玮凄迟钝地点了点头。

    但薛玄凌并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宋玮,她转头冲林含章和欧阳锦使了个眼色,说:“你们先进去吧,我在这跟宋小郎君他们聊会儿。”

    此事倒是正中康永言的下怀。

    林含章和欧阳锦太过谨慎,康永言觉得,薛玄凌这个乡下来的小娘子正适合套一套口风,也好知道大理寺里头查得怎么样了。

    于是乎,心怀鬼胎的两个人由宋家郎君陪同,在月下闲聊。

    ——

    欧阳锦与林含章前后脚迈进判事厅,见秦代清和于羌在伏案疾书,便没有打扰,各自挑了个位子坐下。

    半晌后,秦代清从案头起身,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抱怨道:“这宋家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居然敢把手伸到皇粮上?这么多的证据……宋家的下场只怕会比秦家还惨。”

    是的。

    李昶压根没有打算给李泰和宋家半点喘息的机会,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绝杀。

    小到宋家旁支贪墨公账,鱼肉乡里,大到宋家子弟在长安沾染黑市生意,与西福寺圆觉主持狼狈为奸,买卖长安城内的良家子。

    一桩桩一件件。

    都是足够皇帝掀翻勤政殿桌子十次的恼火案子。

    也因此,深夜入宫的李泰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不光是他,他的母亲宋娴妃也被要求在武宁宫禁足,不得外出。

    要知道,当初几百年是安王与秦家勾结,皇帝也从没有向这般对待过他。

    求见不得,又听闻母妃被禁足,安王顿时有些方寸大乱。他转道驱车回了自己的府邸,又暗中派人去宋家请宋未明过来商谈。

    宋未明哪里敢去?

    现在已经是一万双眼睛盯着宋家,宋未明不敢去李泰那儿,甚至连找其他同僚游说都不敢。而等到听说宫中已经禁了宋娴妃的足之后,宋未明更是扼腕叹宋家休矣。

    宋家的小辈们有的跟着慌张,有的则觉得宋未明太过小心翼翼。

    不过是禁足而已。

    但谨慎如宋未明,已然看出了这是宋家失宠的先兆。

    果然——

    子时刚过一刻,宫里的旨意就传到了宋家。

    彼时宋未明已经脱了官袍,换上了白色的麻布衣裳,披散头发,领全家跪在宅门前。

    “宋侍郎,您何必如此?”负责传旨的太监后保看到宋未明这样,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说;“就算您这样,陛下也是看不到的。”

    看不到,也不想看。

    难不成天底下的人犯了错,便都只要白麻一盖,就能换取皇帝的同情和原谅?

第一百四十一章 清算

    听到后保这么说,宋未明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磕头谢恩,颤颤巍巍地起身,接过那道单薄却又沉重的旨意,小声问道:“娴妃娘子她……可还好?”

    后保没说话,以一种相当悲悯的眼神看着宋未明。

    如此,宋未明便已然清楚。

    长久的沉默过后,后保从袖兜中取了一枚镯子出来递给宋未明,说:“生死有命,宋侍郎,她只有一句话给您,便是望珍重。”

    镯子是宫中监造。

    白玉为底,紫珠镶嵌点缀,雅致而不是端庄。

    是宋娴妃最喜欢的一个赏赐。

    “谢过后保公公。”宋未明苦笑着拱手行礼,送后保出门。

    半刻钟后,宋家传出一声拗哭。

    ——

    自那日西福寺变故后,长安里的这些个世家已经是草木皆兵,生怕自己被卷进这新一轮的清算当中。

    毕竟,上一个被满门抄斩的秦家,如今可是连忌日都还没到。

    眼下宋家又稀里糊涂地被盘算,甚至连一向受宠的宋娴妃都说没就没了!宋家家主宋未明可以说是子弟满长安,到最后却连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直接悬梁自尽。

    换谁来,谁都要心里直打哆嗦。

    人人都怕皇帝要对世家下手,可看来看去,动秦家与宋家的只是太子而已,于是这矛头就又到了太子的身上。

    一时间,朝堂内外针对太子的风言风语频起。

    好在,对于世家,皇帝也并非不留余地。

    正如从前留了秦家嫡长女一命,现在皇帝也放了宋家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们一条生路。只不过因为宋未明是写了谢罪书后自杀的,所以宋家的这些孩子依律,依然要被发配岭南。

    长路漫漫,去岭南者十不存一。

    即便是这样,宋家还得感念着皇帝的大恩大德,天底下的人也都对皇帝的仁慈大有改观,甚至世家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最终留下恶名的,也只有太子一人而已。

    ——

    薛玄凌坐在家里,听着薛心宜絮絮叨叨地说着宋家的事,听得都困倦了起来,抬手打了个哈欠。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薛心宜伸手捏了一把薛玄凌的手臂,娇嗔道:“宋家这事一出,林池哥哥与我的婚礼就不好大操大办了。”

    阴差阳错的,绝了林夫人那冲喜的心。

    “我听着呢。”薛玄凌偏头靠在椅子靠背上,懒懒散散地说:“宋家牵扯的东西太多了,你们低调完婚也是好事,谁知道哪儿还藏着雷呢。”

    皇帝是个小心眼。

    凡事谨慎为上。

    薛心宜跟着点了点头,叹息道:“可不是?宋家这也算得上是无妄之灾吧?听说是那圆觉主持心生贪念,自作主张地借着宋侍郎的名头办事……”

    能被大伙儿嘴里传开的,多半不是事实。

    尽管薛玄凌清楚,却也只是附和着薛心宜,没有反驳。

    因为事实怎样,不重要。

    人们只要知道宋家的确是犯了事,做了大逆不道的勾当,引来了皇帝震怒就好。而皇帝最终大发慈悲,没有对宋家斩草除根,留了宋家一线生机,便是在彰显君主的仁德,给世家们希望。

    再看李昶,恐怕他并不在乎自己头上担着的那些骂名。

    现如今李昶成功将安王踢出了长安,又帮着皇帝解决了宋家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想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功夫来管薛玄凌如何的。

    如此,薛玄凌的心情也很不错。

    “你嫁衣缝得怎么样了?”她换了个话题问道。

    “还能怎么样?我女红本来就不好,偏偏我母亲非要我亲手缝制,你瞧瞧我这手……”薛心宜抬手晃了晃,将满手的疤痕露出来。

    其指腹上暗红色的点点密布,一看就是遭了罪的。

    “三哥不是说给你去请杭州的女工吗”薛玄凌意思意思地摸了一把薛心宜的手,“要是请来了女工教你,倒省了你吃苦。”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薛心宜就两眼瞪圆,发脾气拍桌子说:“三哥都好几天没着家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宋家的事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吗?大理寺难不成还在忙活?”

    的确在忙活。

    只是不是在忙宋家的事,而是与锦州那成王遗宝有关。

    对此,薛玄凌并不想深谈,因为她自个儿下个月就要去一趟锦州,还是对薛心宜保密的好,否则薛心宜必然要闹将着跟去。

    那会儿薛心宜婚期将近,姜青鸢要是知道了,恐怕私底下得画着圈圈儿地骂薛玄凌。

    想到这里,薛玄凌垂眸把玩着手里的空茶盏,转移话题道:“心宜,要不要趁着嫁人之前,把医案的事查清楚?”

    “嗯?”薛心宜一愣,抬头望向薛玄龄,沉默了许久才接口说道:“阿九想从哪里查起?那日醉酒时说的话,我记得,也作数。”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从薛心宜的乳母查起。

    薛心宜的乳母赵氏,现如今已经告老还乡,为了表示薛家的仁义,薛心宜每年都会给赵氏寄去一笔钱。想要查赵氏,就还得不辞辛苦地跑去玉州。

    “你不方便去。”薛玄凌直截了当地说。

    结果薛心宜下意思就认为薛玄凌这是不信任自己,当下起身,十分严肃地保证道:“阿九你放心,我肯定不会隐瞒半点。”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不方便去,要是你去了,你母亲不跑过来打我,林池都会打我。”薛玄凌反手将茶盏倒扣在桌上,说:“我刚好认识一个人在玉州,你将赵氏的事告诉我,我写信过去,让她帮着查一查。”

    非常合理的借口。

    薛心宜找不到反驳的地方,只能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又不死心地问:“是谁呀?我认识吗?”

    “以前江湖上的朋友。”薛玄凌随口胡诌道。

    的确是江湖上的。

    但不是朋友,也不是以前。

    此刻正在玉州官道上纵马狂奔的苏月安不禁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怪道:“怎么了这是?还没入秋,先伤寒了不成?”

    与她并肩的黑衣女人噗呲笑出了声,说:“您这是被人惦记了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吓唬

    苏月安是薛玄凌请去玉州的。

    早在薛心宜开口之前,薛玄凌就已经查清楚了赵氏的所在,先一步安排了听风和密阁的人过去,又另请了苏月安出马。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路子。

    为了尽早解决这事,薛玄凌把自己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

    薛心宜并不知道这事,他只觉得薛玄凌答应得干脆,心里欢喜不已,当天晚上便将赵氏这些年的情况都写了下来,事无巨细。

    林含章那边正马不停蹄地给薛玄凌准备着秋菊赏的事。

    尽管说秋菊赏需要应会者提供时策或诗文,但林含章是国子监司业,也是往年秋菊赏的辅官,如此门槛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关键在于,如何让薛玄凌不出风头地过试。

    此刻他坐在书房内,脑子里还没想过几轮事情,便听到屋外传来了女人说话的声音。

    “娘子,您不能进。”

    “娘子,我家郎君这会儿正在看书,不方便打扰。”

    “唉唉唉,娘子您还是回去吧,这要是叫郎君知晓了,会罚小的,小的可担待不起呀。”

    归一对其阻拦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但显然并没有用。

    吱呀——

    书房的门被推开。

    郑家娘子郑音儿娉娉婷婷地走进来,身段被扭得婀娜,眼带柔波,唇角微勾。

    “我与含章哥哥是青梅竹马,含章哥哥怎会怪你?”郑音儿娇娇柔柔的说着,走到林含章身边,“而且,我可是奉了伯母的命,过来陪含章哥哥解闷的。”

    甜腻的熏香扩散开来。

    林含章眉头微皱,余光睨着郑音儿,问:“我母亲是怎么命令的?”

    见林含章向自己搭话,郑音儿掩唇一笑,身子微微侧倾,嘴里说道:“含章哥哥说笑了,伯母不过是开个玩笑,我自个儿也是想来陪陪你呢。”

    她毫不见外地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了林含章的身边,身子似是无意地触碰着林含章的手臂。

    这段时间郑音儿都是住在林含章这边,一来是林池那头实在对她排斥,二来就是林池与薛心宜的婚事将近,她久待也不是个事儿。

    林池是省了心,林含章就倒霉了。

    好在林含章平日里压根不常回府,甚至时不时就住国子监,根本不给郑音儿半点机会靠近。不过,千防万防,林含章总得回家不是?这便正好叫郑音儿赶上了。

    “郎君——”归一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

    “无事,下去吧,把门关上。”林含章云淡风轻地挥退归一,随后起身,走到一侧的书架边,将手头的书放了回去。

    郑音儿听得心头一喜,连忙跟过去,甜丝丝地说道:“含章哥哥这是看的什么书?音儿在家里的时候,也喜欢看书,倒是可以与含章哥哥论上一论。”

    她不是不知道林含章学问很好,但总得硬着头皮找些话题不是?

    林含章回眸看她,微微一笑,说:“看的是杂书,不值一提,音儿过来想与我闲聊,我倒是有些收藏,想给音儿看看。”

    光是笑容,就足以把郑音儿晃晕了,更别说林含章那话里的邀请之意。

    被欢喜冲昏了头脑的郑音儿应了一声,跟着林含章往右侧屏风后走,等走到了,才发现这儿是一堵多宝阁。

    整面墙都被打造成了可以打开的各种匣子。

    “这里是一缕头发。”林含章那骨节分明的手,拉开了离他最近的匣子,取出了里面的琉璃罐,将其展示给郑音儿看,“青丝含香,别具一格。”

    ……

    ……

    ……?

    郑音儿呆在当场,两眼涣散地看着林含章一一展示那些光是听着就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手心、背脊,冷汗直冒。

    头发。

    眼球。

    手指。

    如珠如玉的俊朗郎君像是地狱里的恶鬼。

    明明是在笑着。

    却让郑音儿胆寒,牙关打颤。

    “音儿可愿意赠我一缕青丝?”林含章托着空的琉璃盏走斤,声音温和地说道:“虽然我这多宝阁里的东西都是属于一人,但音儿若是愿意,便算是我的荣幸。”

    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了郑音儿的花容失色。

    “啊——”

    “啊!!!!!”

    眼看着林含章走近,郑音儿吓得拔腿就往外跑,根本顾不上自己的形象和仪态。

    门外的归一听到屋内动静,又看到大门被推开,连忙冲进了屋子。好在归一想象的场景并没有发生,自家郎君衣冠整齐地站在旁边旁,眉眼带笑。

    “郎君,郑娘子这是怎么了?”归一问道。

    林含章耸了耸肩,将手里的琉璃盏交给归一,说:“大概是不太乐意与我说话吧,毕竟,这屋子从前也没什么人进来。”

    归一脸上一汕,腹诽道:您这书房也没邀请过谁来呀。

    当然归一清楚的是书房,林含章不让旁人进书房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屏风后的这堵多宝阁。与寝卧那个不一样的是,书房里这个存放的,全是光看着就能吓死人的玩意儿。

    这些东西全都是林含章亲手捏制。

    照着一个人捏的。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归一差点吓得尿了裤子。

    也是后来看到林含章动手和泥巴,一点点雕刻上色,才知道那些栩栩如生的东西是陶土,不过是做得看着吓人罢了。

    但即便是这样,归一每次进来给郎君打扫卫生,都还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

    这些捏出来的东西属于谁?

    归一并不知道。

    不过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一些猜测。

    毕竟,寝卧里的藏品可都是属于那位薛娘子,书房里的肯定八九不离十,也是与薛娘子有关。

    可这么一来,归一就不禁有些担心自家郎君了。

    旁人爱慕那都是变着法儿地给心上人送东西,再不就是绞尽脑汁地说好听的话,到了林含章这儿,怎么就变了样?

    人家薛娘子能喜欢林含章吗?

    归一可没见过寻常人家的郎君是这么做的。

    “郎君,您是不是拿那些东西吓郑娘子了?万一郑娘子将这事说出去,该如何是好?”归一小心翼翼地将琉璃盏放回多宝阁内后,回身问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对弈

    林含章坐回桌子那边,提笔写字,说:

    “她不敢,也不可能。”

    “现如今她留在长安,为的是求一门好亲事,倘若她将我的事随口往外说,那住在林家的她,难保也要卷进那风言风语中。除非……她只想嫁进林家。”

    要是那样,林含章倒是省了许多心思,可以干脆些动手。

    归一听得哎哟了声,说:“可毕竟郑娘子是夫人叫来的,您这般吓唬她,夫人要是知道了,又得训斥您了。”

    说到训斥,归一不禁回想了一下,自家郎君好像已经有几个月没去西福寺抄录经书了。他没跟着林含章去西福寺的那个斋会,所以并不知道林含章已经与白氏在西福寺闹过一场。

    “知道便知道了,与我何干。”林含章头也没抬。

    却说,飞奔着逃出去的郑音儿的确不敢将自己在书房内看到的东西往外传,她拍了拍胸脯,蹲在花园中,满脸都是冷汗,妆面也垮得一塌糊涂。

    外头久等郑音儿不到的婢女寻着声音找过来,瞧见郑音儿蹲在泥地里,连忙将人拽出来,关切地说:“娘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手心也寒凉有汗?”

    “我、我要回家。”郑音儿咬着嘴唇说道。

    婢女不太明白郑音儿为什么这般反应,于是说道:“您的婚事还没定下来,若就这么回去,怕是要被其他娘子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郑家的嫡娘子有九个,郑音儿行三,是适龄的娘子中,唯一一个没有婚配的。

    此番来长安,郑音儿是必须找到一个心宜的对象,否则回到家里,她就会被父亲立刻婚配出去,称为家族联姻的棋子。

    她不想。

    倘若非要婚嫁,郑音儿希望是自己寻的良人,而不是关中那些

    “那我要搬去客栈,我不要住在林家了。”郑音儿一跺脚,哆嗦着说道:“我不能再住在这儿,我、我倘若要寻良人也该是在外头去寻,住在林家多少有些不方便。”

    “娘子这是怎么了?”婢女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一日前,娘子还在发誓要嫁给林家那位郎君,怎么一下子又改了口?

    可郑音儿半个字都不想往外说,只一个劲地要住出去,婢女拗不过郑音儿,只能陪着郑音儿收拾东西,连夜搬出林家,在外面找了个客栈落脚。

    听到郑音儿搬出去这件事时,林含章正与薛玄凌坐在茶寮中品茗。

    “郑娘子之前住在你家?”薛玄凌问。

    因为归一并没有避着薛玄凌,所以这些事也都叫她听了去。

    林含章点了点头,略有些无辜地说道:“到底是表亲,阿池家现在不太方便,自然就住去了我家,只不过今日倒是不知道闹什么脾气,突然搬了出去。”

    不等薛玄凌开口,林含章又说:“不说这个,这是秋菊赏的身份令牌,后日阿九可以带着这个东西,前往秋菊园赴宴。”

    他将一枚刻着菊花的玉牌放在薛玄凌面前,神情温柔。

    秋菊园在城郊,坐地千顷,是往常皇帝夏日避暑、秋日赏菊的好去处,而每到秋菊赏,秋菊园这儿便成了士人、学子的往来之处。

    “多谢含章。”薛玄凌连忙手下玉牌。

    茶寮一楼的说书先生正在将成王遗宝的故事,如今这事儿因为楚王回来,而重新出现在了人前,倒是激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皇帝对此并没有说什么。

    似乎是在默许百姓窥探秘宝。

    但其实薛玄凌知道,这是皇帝在撒饵,要真有人凭自己的本事寻到了成王遗宝,且看他不叫出来,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都是权术。

    “现如今倒是掀起了一阵寻宝的风潮。”林含章偏头听了一会儿,含笑说道:“听说,京里有好些人都跑去了锦州,若是谁能抢在前头找到成王遗宝,将来封爵封侯,只怕是手到擒来。”

    就连国子监里,都有不少纨绔请假去锦州凑热闹。

    “含章对此没有兴趣吗?”薛玄凌问。

    林含章的眸子里闪烁着笑意,薄唇微微勾起,回答:“我有更值得我关注的东西,所以对于这所谓的成王遗宝,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哦?”薛玄凌撑着头,将视线投向正在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我倒是挺感兴趣的,下个月江淮毓秀阁要在锦州办一个寻宝大会,我要去。”

    “是为了头上那道悬赏吗?”林含章问。

    这事其实以林含章的本事,大可以用些强硬的手段解决,但如此一来,会有暴露身份的风险,更可能惹恼薛玄凌。

    上回替薛玄凌出手解决那山匪,事后,林含章是心惊胆战的。

    此种感觉前所未有。

    他以前帮着皇帝干那些见不得光的烂事时,可从来都是古井无波,如今仅仅是偷偷帮衬薛玄凌,便是一整夜难以入眠。

    那种情绪并不是害怕或慌张。

    是更神秘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感。

    “是。”薛玄凌转着茶杯,解释道:“我大概已经知道是谁在江湖上悬赏我了,虽然他这会儿已经倒了霉,可钱给出去了,人家江淮毓秀阁便会把事情办妥。”

    这事也是听风后来说的。

    姜家男丁前往西南投军时,听风曾说过,江淮毓秀阁里属于她人头的那份赏金,又往上加了百金,不死不休。

    如此看来,悬赏薛玄凌的,还真就是姜家的哪个小子。

    “姜家人?”林含章的眉头蹙到了一起。

    薛玄凌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转移话题道:“这秋菊赏是比什么?我先前同你说过,我并不想出什么风头,最好是将将过试,让我之后在翰林院里当个闲差就好。”

    听到这话,林含章眼睛一眯,笑意更加灿烂,说:“放心,这事儿我已经帮你想好了,等后日,阿九你只需要带一副棋过去就好,余下的,交给我来。”

    棋?

    这倒是个能舞弊的好选择。

    以秋菊赏的规矩,与会者但凡有擅长的一道,堪堪胜过十人,便能算作过试。而对弈,可以说是秋菊赏中门道最多的。

    茅盾文学

第一百四十四章 婚事

    当今皇帝年岁偏高,于下棋一道,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在秋菊赏上,对弈者往往人最少,且最不被注目。

    也因此,参加秋菊赏的对弈者……

    一般凑不到十人。

    换而言之,薛玄凌若是挑战对弈,那么她不需要胜过十人,只需要让其他与会的对弈者甘拜下风便好。

    要说如何在不赢过这些人的情况下,让他们甘拜下风。

    此刻,站在秋菊园内的薛玄凌,总算是明白了。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赢过对弈,得到秋菊赏主试官的认可。

    ——她根本没有与人对弈。

    林含章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了一本残本,其主人是在前朝有棋王之称的冯玉成。

    冯玉成因为犯了大错,被满门抄斩,所以他的东西大多都被付之一炬,极少有保存下来的。

    流传的少,能研究的也就少,所以李朝如今解开冯玉成棋谱残本的,一百个人里难有一个。

    薛玄凌摆上这么本棋谱,简直是独孤求败。

    可这么一来,薛玄凌是没出什么才名的风头不假,却生生是立下了一个有钱有势,且仗势欺人的形象。

    胜之不武。

    但不管怎么说,薛玄凌自这一天之后,便不用再往国子学去上课了。她在翰林院里挂了个闲职,又借着李昶的东风,将皇宫的武学授课给推了。

    一下子,薛玄凌就清闲得不行。

    她留在家里的时间越多,姜青鸢这个主母心里就越是梗得慌。

    然而姜青鸢面子功夫要做足,脸上是半点儿不露情绪的,薛玄凌只能从薛亦涯那不太待见她的情绪中,感知到姜青鸢最近又吹了什么风。

    时间一转,薛心宜的婚期到了。

    因为许许多多的事,薛心宜与林池的婚事只能低调举办,请的也只是一些熟悉亲近的朋友和亲人。

    太原公主当然在受邀的宾客之列。

    只是叫薛玄凌意外的是,荣安公主和太子也来了。

    原本荣安公主想要拉着薛玄凌到一旁去聊会儿天,谁知道太子先一步走了过去,没头没脑地说道:“那间院子孤已经卖了。”

    “哦?”薛薛玄凌抬头。

    李昶清了清嗓子,解释说:“你别多想,孤只是觉得,事到如今……你和孤也算是点头之交了,没必要再互相猜忌。”

    大庭广众之下,李昶倒是不好再往细了说。

    “二哥在说什么?”荣安公主偏头问道。

    “在说我们已经成了朋友这件事。”薛玄凌含笑接话,说:“西福寺日过后,我与殿下倒是结了不解之缘。虽说如今风言风语四起,但有缘之人岂能避讳?”

    尽管荣安公主没有听懂薛玄凌这话里的意思,但不妨碍她亲亲密密地揽着薛玄凌坐下。

    “过几日我要回陇右了,阿九可有什么想说的对我说?”荣安公主笑吟吟地问。

    陇右?

    阿九?

    薛玄凌和李昶几乎是同时挺直了背。

    两人的关注点完全不一样,但显然都严肃了起来。

    “怎么会突然想要回去?可是陶家说了什么话?”

    “你叫她什么?”

    耳听得身边两人发问,荣安公主怔忡片刻,连忙低头,掩着唇说:“旁人都这么叫她,我自然也就跟着她们叫了,怎么……二哥是觉得这称呼有些不妥吗?”

    李昶看不到妹妹的神色,却总觉得她应该是隐瞒了什么。

    但荣安公主立刻又扭头对薛玄凌说道:“不是陶家说了什么,是有些事必须要我亲自回去处理,我终究是不能一直躲避退让,不是吗?”

    逃回长安,只是荣安公主在得知噩耗之后,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好在……

    她回来,却见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人。

    她没有错过。

    真好。

    想到这儿,荣安公主拉住薛玄凌的手,轻轻捏了捏,眼底荡漾着如获至宝的笑意。

    “陶家的事你可以不用在意。”李昶突然打岔,出言挽留荣安,“陶继业要是真不长眼,那孤就把那谢韵带回长安来看看。”

    开什么玩笑。

    要是动了谢韵,陶继业只怕是会发疯。

    荣安公主赶紧摇头,说:“我的事就不劳烦二哥了,等回了陇右,我自己会处理好。”

    事实上荣安公主第二天就走了,只不过在走之前,她特意在薛府留宿了一晚,与薛玄凌彻夜长谈。

    薛家少了个薛心宜,偌大的宅子,顿时冷清了下来。

    平日里薛柏耀下了值回来,总会路过琅嬛苑和玲珑苑,给她们带去自己路上寻着的小物件。

    这薛心宜乍一不在,薛柏耀心里空落落的,好几回都提着东西去了又回。

    对此,薛玄凌也没有办法,只能软言软语地安慰着薛柏耀。

    毕竟薛心宜也不是去吃苦了。

    到了回门那日,薛心宜领着林池回来,隔老远就朝着薛玄凌直挥手,言语间如三秋不见。

    惹得一旁的姜青鸢直嘀咕,全程兴致不高。

    林池倒是嘴皮子利索,哄得薛亦涯眉开眼笑,到了用膳时更是与他敞开了喝酒,来了个不醉不归。

    至夜深,姜青鸢好不容易寻了个没人的时候,拉着薛心宜躲到一旁,悄悄问道:“医案的事怎么样了?阿九她可有说什么?”

    时间一拖便是大半个月,姜青鸢是日日都睡不好,人是越发消瘦了。

    “母亲别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薛心宜想到玉州的赵氏,眼眸微垂,轻声说:“母亲……当真一无所知?我听阿九说,她已经派人去了玉州,寻找我的乳母赵氏。”

    这些话,薛心宜倒不怕姜青鸢知道。毕竟人已经出发了,这边再想要派人去阻拦,也是为时晚矣。

    “她居然查到了赵氏?这可怎么是好!”姜青鸢说完,突然住了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对劲,又急忙讪笑着说:“你那乳母赵氏年岁已高,怕是人老糊涂了,这万一要是向阿九胡说些什么,岂不是对你我不利吗?”

    “阿九能明辨是非,母亲莫怕。”薛心宜拍了拍姜青鸢的手臂,“只是这事里母亲若真有插手,还望母亲尽早向我坦白,也好让我留有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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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玉州赵氏

    但姜青鸢显然不想在这事上继续往下说,于是随便找了几个理由搪塞薛心宜,随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去休息。

    薛心宜看母亲这态度,当然知道必有内情,可母亲不说,她也没有办法打破砂锅问到底,故而想着避开阿九,自己偷偷去查。

    而薛玄凌那头,已然将薛心宜与姜青鸢的对话听了个全。

    “娘子,您看……这小丫头赏多少?”满儿蹲在薛玄凌脚边,一边给她锤脚,一边说:“她倒是机灵,听到夫人与二娘子说悄悄话,便立刻偷听了来。”

    堂中,穿着草绿色婢女服的小丫头正颤颤巍巍地跪着,虽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还是对未知赏赐的期待。

    如今整个薛家都知道玲珑院里的这位出手阔绰,要是将她服侍满意了,赏钱赏物都是常有的事。

    也因此,薛家的仆人一改从前的怠慢,对玲珑院的婢女都格外殷勤。

    “赏银十两吧。”薛玄凌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说道。

    十两?!

    小丫头又兴奋又感激地连连磕头,并保证下回还听到什么事,肯定立刻赶过来向娘子汇报,绝无虚瞒。

    这种忠诚对薛学林来说并没有多么重要,但有了就有了,总好过薛家的人捧高踩低不是?

    圆儿送走小丫头后,走回屋内说:“娘子,您之前问的,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了,可需要奴婢替您走一趟?”

    她说的,是密阁。

    自秋菊赏之后,薛玄凌便和密阁中断了联系,倒不单单是因为密阁里的人被派了一部分去玉州,还因为密阁被飞驹楼盯上了。

    “鱼有鱼道,虾有虾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倒是很难对小老百姓的门道了若指掌。”薛玄凌将杯中的茶饮尽后,起身,说:“今日你还像几天那样,外出采买,不要刻意避让。”

    薛玄凌并不知道暗中监视自己的到底是哪些人,但从圆儿和满儿出府的遭遇来看,跟踪她们的,起码有三拨人。

    其中一拨,肯定就是飞驹楼的。

    密阁对皇帝来说,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以才会派飞驹楼盯着。一旦密阁重新焕发生机,必然要遭到皇帝的忌惮,说不定还会被飞驹楼先一步给毁了。

    所以薛玄凌得谨慎。

    她支使着圆儿和满儿出门混淆视听,自己则换了身衣裳,七拐八绕地,摸进了密阁据点。

    这会儿,踏霜正等在厅内。

    “娘子您来了!”踏霜激动极了,连忙上前行礼,说:“您上次说暂停查探您隔壁那户人家之后,便消失了,属下都以为……”

    看踏霜眼中的担忧,薛玄凌知道他这是以为密阁又得落回从前那个境地了。

    “放心,我只是蛰伏,可不是死了。”薛玄凌开了个玩笑,坐去桌边,解释道:“最近盯着我的人变多了,我只能小心行事,否则要是给你们带来祸患,就得不偿失了。”

    踏霜赶忙过来奉茶,然后便汇报起了密阁最近收养的孩子们的学习进度,又说了几桩新探查到的事。

    其中,就包括江淮毓秀阁。

    薛玄凌将苏月安引走,正好给了密阁插手的机会,也因此打探到,江淮毓秀阁在长安一共设立了三个分舵。

    长安总舵主是苏月安。

    三个分舵主很年轻,没有露过脸,应该是各地抽调过来的,并非长安人士。

    “这是想在长安做大?光是分舵就有三个。”薛玄凌微微挑眉,惊讶于江淮毓秀阁的速度。

    “是。”踏霜点了点头,说:“她们建立分舵后,城内外的流民就少了很多,不过被她们收养走的,大多都是小丫头,鲜少有男童。”

    对此,薛玄凌很清楚。

    江淮毓秀阁的阁主就是个女人,也是她立志要拯救天底下的所有穷苦女人,将那些流落风尘的女人拉出火坑。

    梦总是美好的。

    现实是,做些事要钱要人,还要权势。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江淮毓秀阁在手段上往往荤素不忌,所以才会有千金榜这样看钱杀人的买卖。

    光是拿钱杀人还不够。

    薛玄凌通过听风查到的,有关江淮毓秀阁的腌臜事,就不下百余件。救人永远是双刃剑,她们在救下一部分人时,往往不得已牺牲另一些人。

    养在江淮毓秀阁的那些孩子,每一个人身上,都至少背着三条人命。

    “先不要查她们了。”薛玄凌吩咐道:“让她们在长安落脚吧,如今圆觉在西福寺的勾当被曝光,她们的出现,倒是恰好能敦促李昶直面圆觉掌下的黑暗龌龊。”

    死了一个圆觉,西福寺却不会倒。

    李昶想要在西福寺里扶持一个新的主持,其必然会要彻底清算圆觉从前犯下的那些过错,而圆觉是干过买卖良家女的活计的。

    江淮毓秀阁不会放任这事不了了之,薛玄凌要推波助澜,当然是帮着分散江淮毓秀阁肩头的压力才好。

    踏霜闻言,点头应是,接着又说起了玉州的事。

    此番去玉州,是莘公亲自带了两个得力干将过去的,所以回报的信十分及时,也事无巨细。

    那赵氏在玉州并非是孤家寡人,她膝下有两个儿子,六个孙子,儿子们的媳妇也都是玉州本地人士。

    除开赵氏每年会从薛心宜手上拿钱外,似乎赵氏与薛家和姜家已经没了联系。

    可莘公却说,赵氏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玉州并不大,所以当莘公他们这些外地人出现在玉州街头时,那位赵氏居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并表现出了一些慌张,开始闭门不出。

    赵氏的儿子们倒是一如平常。

    但他们两个人在出门时,也会避让着路人,尽量不在外面逗留,也不和旁人交谈,下了工就匆匆回家。

    等莘公和听风故意装作离开了玉州,赵氏等人的表现才总算回归正常。而且,赵氏之后还出入了玉州府衙三次,每次都带进去了一个布包,出来那布包却不见了。

    总之,赵氏肯定有鬼。

    这些只是莘公的个人猜测。

    听风那头是什么意见,全在另一封信中,踏霜并没有拆开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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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身孕

    听风能写什么信?

    摊开一看。

    全是鬼画符。

    薛玄凌无奈扶额,扭头问踏霜:“莘公还说了些什么?听风写的这些东西,半点儿长进都没有,看着着实头疼。”

    踏霜探头看了一眼,旋即捧腹大笑,说:“听风兄弟倒是有意思,不过,莘公没说什么,想来是以为听风兄弟能讲清楚。”

    没办法,薛玄凌只能耐着性子去拆解听风的信,一忙,便忙到了傍晚。

    就莘公和听风两头的情况汇总,玉州赵氏肯定是藏着什么秘密,所以才在看到玉州有外来人士时,那般紧张。

    同时,赵氏的儿子表现也不太对劲。

    假设赵氏将自己隐藏的事告诉过两个儿子,那么他这两个儿子有所反应便再正常不过了。这么一来,两人自然也就成了新的突破口。

    “回复莘公,就说让他查赵氏的这两个儿子吧。赵氏一把年纪,心思说不定要深沉一些,不好下手。”薛玄凌如此吩咐的。

    踏霜说了句好,转头坐到桌边,开始提笔写信。

    薛玄凌又给踏霜安排了一些其他的事,然后放了一袋银子到桌上,说:“日常开销用度不不必节省,我听圆儿说,你新收养的那几个孩子都在外面做工,让他们不要累着。”

    圆儿和满儿这些天在市集里晃荡,可不光是买菜闲走,更多的还是借助贩夫走卒的口眼,打探一些不起眼的小事。

    结果是……

    很成功。

    踏霜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谢娘子赏赐,娘子放心,我们做工是其次的,主要还是像从前那样,搭建属于我们自己的关系网。这么一来,将来给娘子做事,才能事半功倍。”

    小小年纪,却因为这几年的凄苦,想得要比寻常大人还远,也难怪莘公敢把密阁交给他打理。

    从密阁出来,薛玄凌没有回家,而是绕道去了一趟广文阁。

    此刻应该正好是薛心宜下学的时候,她最近当上了广文阁的算学助教,除了要接受广文阁的课程,还得帮着算学博士准备上课事宜,每每要到黄昏过后,才能得闲休息。

    巧的是,一进广文阁,薛玄凌先遇着了范阳公主。

    “阿九!”范阳公主抬手招呼了她一声,像一只花蝴蝶似的,跑到薛玄凌身边,说:“你怎么有空到广文阁来?吃饭了吗?没吃的话……走,我请你去吃广文阁最出名的羊羹。”

    “我过来找心宜的,有些事要与她商量。”薛玄凌没有推辞,与范阳公主一道往膳堂走。

    沿途安静,几乎看不到学子。

    “薛心宜?她这会儿估计还在整理明日要用的书呢!没什么空,我们先去吃好吃的,等吃完了,我再带你去算学那边的院子,怎么样?”范阳公主眼眸弯弯,心情好得不行。

    不等薛玄凌答应,范阳公主又说:

    “前几日我三姐回了陇右,你可知道?”

    “嗐,你肯定知道,我三姐与你的关系是越来越好,她要回去,你还能不知道?”

    范阳公主一个劲地自问自答,絮絮叨叨地说道:“都怪那陶继业,什么德性!居然也敢要挟我三姐,也幸亏是我三姐脾气好,不然父皇非得治了那陶继业的罪不成。”

    说这话时,范阳公主全然忘了自己先前与薛玄凌编排荣安公主的话了。

    “怎么回事?”薛玄凌问。

    “还能怎么回事?那个外室谢韵,现如今怀了身孕!”范阳公主的白眼都快翻上了天,不满溢于言表。

    “谢韵有了身孕,然后呢?难不成陶继业想要将她扶正?”薛玄凌的脸色跟着冷了下来,说:“这陶继业未免太过胆大妄为了,难不成陶崇然会同意?陶崇然可不是傻子。”

    就算陶继业有这个心思,陶崇然也绝不可能答应。

    范阳公主嗤笑了声,嘲讽道:“陶崇然哪儿劝得动?他夫人都快在家里闹翻天了!一听说谢韵肚子里的是个儿子,就只差没让陶继业立马把我三姐休了。”

    “我三姐当初还想着成全他与谢韵,却没想到这陶继业如此不知好歹,真是恶心!且让他和那个女人捆在一起好了,别出来祸害人。”

    “要我说,三姐回到陇右后,先就得把谢韵肚子里的孩子给落了,再揍陶继业一顿,与他和离。”

    “他们还说我三姐无出,开什么玩笑!若不是那陶继业不做人,我三姐能多年无出吗?反倒是怪到我三姐头上来了!”

    寻常时候,范阳公主当然没有这么义愤填膺,但现在爱屋及乌,因为薛玄凌的关系,她与荣安公主的来往比从前更紧密了些,自然也就更加愤慨。

    两人边走边说,一不留神便到了饭堂门口。

    这会儿用膳的人不多,零零星星几个,见着了范阳公主,也都是行礼作揖,并不靠近,倒是给了范阳公主与薛玄凌交谈的空间。

    事实上,范阳公主说的这些事,荣安是半点都没有对薛玄凌讲起过。想来荣安公主也是担心薛玄凌会为她打抱不平,所以缄口不言。

    “太子殿下呢?他可知道?”薛玄凌又问。

    “我二哥?”范阳公主摆了摆手,领着薛玄凌走到盛放点心的膳堂台子前,边挑边说道:“他当然不知道,贵人事多,他这会儿估计忙得不行,没空。”

    点心都是现做的。

    一旁还有茶水。

    负责接待的助教言笑晏晏,跟在范阳公主身后,看范阳公主点什么,就立刻给她装盘。

    选够了点心,范阳公主与薛玄凌坐到了膳堂的饭桌边。

    “我下个月会去一趟锦州,”薛玄凌突然说道。

    “锦州?你去锦州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要去寻那成王遗宝?”范阳公主捏着瓷勺,搅了搅面前的羊羹,说:“可别!那么多人,你推我挤的,谁知道会遇上什么麻烦事。”

    薛玄凌垂头嗅了嗅香气盎然的点心,说:“也不单单是为了成王遗宝,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处理。”

    后头助教端着刚沏好的茶过来,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赶忙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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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设饵

    到了广文阁,范阳公主的待遇比之从前在国子学艮堂时,大有不同,不光饭能吃饱饭,还能变着花样吃饱,可以说是神仙日子了。

    “你去锦州能带上我吗?”范阳公主问。

    她嘴里说着不要薛玄凌去凑热闹,其实自个儿倒是真想出去玩玩,那眼睛里希冀都快冲出来了。

    “我哪敢带上你呀,若是你在锦州出了什么事,那陛下不是拿我是问?”薛玄凌含笑拒绝。

    “不过……”

    薛玄凌说着,眉眼微抬,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范阳公主果然感兴趣,连忙放了瓷勺,坐去了薛玄凌凝身边。

    她拉着薛玄凌的手晃来晃去,问道:“你想说不过什么?若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可尽管说,不要客气。”

    “我的确是有事想让你帮忙。”薛玄凌偏头看她,解释道:“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希望你能帮我引荐一下楚王。”

    范阳公主与楚王的关系亲密,有她引荐,楚王在对待薛玄凌时,必然要谨慎一些,不会随口敷衍。

    “我七哥?别呀,他可是个不着调的,他去锦州什么也没带回来,倒是惹了一身骚。”范阳公主连连摇头,说:“你要真有什么想问的,我给你引荐一下我七哥府上的詹事吧,他管着我七哥身边大大小小的事,要有什么事,问他最好了。”

    薛玄凌点了点头,笑道:“也好,总之是要熟悉楚王在锦州的那些事,我问一问,也好让自己有几分准备。”

    正当助教上其他点心的时候,远处薛心宜抱着一摞书进来了。她眼神有些迷糊,走去台子那头点了饭,回来才看到薛玄凌与范阳公主坐在这儿。

    “阿九,你怎么在这里?你是在等我的吗?”薛心宜问。

    成了婚之后,薛心宜极少回薛家。

    所以这会儿看到薛玄凌,薛心宜下意识便想到,薛玄凌是不是来找她的?是不是来说有关医案的事?

    “对啊,我是过来等你的。”薛玄凌坦然地说道。

    薛心宜一顿,略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随后坐在薛玄凌的对面。

    助教给薛心宜端来了一碗鸡汤面。

    原本饿了的薛心宜却吃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当然知道薛玄凌不会在范阳公主面前说这些,可不知怎的,在看到薛玄凌那含笑的眼眸时,她心里总是突突直跳,仿佛即将发生什么不妙的事。

    范阳公主是个机灵的,瞧着薛玄凌和薛心宜之间似乎要谈什么,便笑了笑起身,说:“监舍那头还有些事等着我去,阿九,我们改日再聚。”

    “好,范阳公主慢走。”

    薛玄凌起身要送,却被范阳公主摆手拒绝,说:“你刚刚与我说那事,我记下了,肯定帮你办好,放心。”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硬是让薛心宜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等目送范阳公主离开,薛玄凌便坐回位子上,缓缓说道:“是玉州的事,我请过去调查的人回来说,赵氏的确隐瞒着什么事”

    至于到底是什么,薛玄凌没有继续往下说。

    只是薛玄凌的脸色像是已然清楚内情,叫薛心宜不仅舔了舔嘴唇,桌下的手攥成了拳头。

    “还有呢?”薛心宜心如擂鼓。

    “心宜,并非是我不相信你,但眼下这事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我并不能轻易开口。我需要反复确认才行,希望你能谅解我。”薛玄凌选择以感情动摇薛心宜。

    “是,我清楚,我知道。”薛心宜苦笑一声,接口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你今日特意过来,想必不只是为了通知我这件事吧。”

    “对,还有一件事。”

    薛玄凌说着,将声音压低了一些。

    “我的人在玉州,看到了姜家人。”

    这事是听风打探到的。

    在玉州的那个姜家人,名叫姜明丰,是姜家旁系的庶子。

    如今姜家不分嫡支旁支、嫡子庶子,统统都送去了西南从军,这个姜明丰却不知为何能留在玉州。

    更有意思的是,姜明丰应该是在玉州府衙内当差。

    具体什么官职,听风没打探到,但总归他是看到姜明丰穿着官袍,出入府衙。

    最关键的是,姜明丰与赵氏有来往,与赵氏的儿子更是关系匪浅。

    “叫什么?”薛心宜兀的握紧了筷子,眼神微移,并不与薛玄凌去对视,“此时姜家应该不会有男丁在西南之外吧?这人很是可疑。”

    这话,是站在薛玄凌的立场上说的。

    “是,我也这么觉得。”薛玄凌手里的瓷勺撞击在碗边,发出当当的声音来,“可惜的是,目前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姓名也还没查到。”

    说一半,藏一半。

    是薛玄凌眼下对薛心宜的手段。

    她信任薛心宜吗?

    未必。

    但总归是不怀疑薛心宜的。

    而且,眼下薛心宜算得上是清楚姜青鸢为人的,又与薛玄凌走得最近的一个人。

    有些事有些话,不能和薛柏耀讲,却能跟薛心宜商量,并总能从薛心宜这儿找到些思路。

    “样貌呢?”薛心宜问。

    薛玄凌喝了一口羊羹,慢条斯理地说:“身材瘦高,五官端正,粗略来看,并没有什么显著特征。我估摸着,三天后传回来的那封信,便应该能揭晓这人身份了。”

    三天。

    这三天是薛玄凌给姜青鸢从中插手的时间,也是给薛心宜的一次考验。

    倘若薛心宜真的过不了姜青鸢那一关,那么薛玄凌也好尽早做打算,把薛心宜排除在外,独自往下查。

    当然,最重要的是,三天后有信进长安是假的。

    即便姜青鸢或薛心宜想做什么,都只会攥紧薛玄凌为她们编制的大网中。

    “如此……那就再等上三天吧。”薛心宜吃完最后一口面,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说道:“我明日回家一趟,抽空问一问母亲,但她知不知道这事。”

    “好呀。”薛玄凌跟着起身,“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外走,多少有些不安全。”

    薛心宜闻言一笑,掩唇道:“不必了,阿池在外面等我,我与他一块儿回去便是……至于阿九你……”

    她的眼神越过薛玄凌,看向了膳堂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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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引荐

    林含章穿着身玉白色的长袍,站在膳堂门口。

    长袍的右肩处绣着大片的墨竹,十分惹眼,更衬得林含章眉眼中带着几分弯而不折的竹之精神。

    “含章怎么来了?”薛玄凌略有些诧异。

    “听范阳公主提了一句,所以我便调转了方向过来。”林含章含笑走向薛玄凌,说:“看阿九和薛二娘子这样,是要回家?不如一起。”

    现如今林薛两家关系匪浅,林含章深夜送薛玄凌,倒也不会惹出什么非议来。

    “你们一起吧,我可不愿。”薛心宜扮了个鬼脸,嘻嘻笑道:“我夫君可是在外面等着我的,我与他一块儿,阿九便劳烦林司业你送回家去啦。”

    说完,薛心宜快步出了膳堂。

    “走吧。”薛玄凌偏头冲林含章一笑,说:“原本只是过来与心宜说会儿话,没想着打扰你。”

    他们两人并肩出了膳堂,没走大道,选了靠花园的小石子路走。

    月色皎洁。

    走了没几步,林含章便问道:“阿九,你之前说想去锦州,可是真的?”

    现在往锦州跑的人是越来越多,当中不少就有皇帝授意的人。旁人怎么样林含章是无所谓的,但薛玄凌要是真的想去锦州,他便得多注意一些。

    “是呀,我是要去一趟锦州。不过还早,下月吧,下月月中时,我会一个人驱车前往锦州。”薛玄凌点了点头说。

    薛玄凌在林含章面前从来都是十分的坦诚,也正是这份坦诚,让林含章每每开口,都会心生几分心虚。

    好在林含章从未想过要害她。

    “依我看,你需要找一个人陪着你去锦州。”林含章目光灼灼地看着薛玄凌。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薛玄凌噗嗤一笑,打趣道:“难不成含章你能陪我去锦州?倒是太麻烦了,而且你跟着我去,你母亲该是要骂我的。”

    “不会让她知道。”林含章温和地说。

    原本薛玄凌还以为林含章在开玩笑,但说过几轮后,见林含章态度坚决,薛玄凌便没有拒绝,笑着应允。

    讲过这个,剩下的,便是些平日里的趣事。

    尽管林含章并不是一个善于交谈的人,但面对薛玄凌时,他似乎总有想说的话,不知疲倦。

    等林含章送薛玄凌到家门口,碰巧遇上了刚刚下值的薛柏耀。

    “哟!含章?这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真是稀客。”薛柏耀紧张兮兮地将薛玄凌拉到身后,嘴里寒暄道:“多谢含章送我妹妹回来,时候不早了,我就不请含章你进屋坐坐了。”

    林含章自然看出了薛柏耀的不欢迎,只是他脸上却没有半点不耐,抬手一礼,说:“是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叨扰二位,二位晚安。”

    看林含章转身远去,薛柏耀赶紧揪着薛玄凌往门口走,还不忘小声询问:“你怎么和含章一块回来了?”

    “我去找心宜,正巧撞上了,便一道回来,三哥可不要多想。”薛玄凌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

    这下可把薛柏耀给惊到了。

    他陡然挺直背,瞪着薛玄凌说道:“你可不能找他,他家那母亲是个不省心的!不光母亲,他家就没有个正经主事的,将来少不得大事小事都得你操劳。”

    “阿九,你别光看他长得好,还得看看这人的家世如何。”

    “当然,他家世是不错,但你得看他家里的人怎么样吧!他那母亲太刻薄了,一看就是个磋磨媳妇的主,等你嫁过去了,有的苦头吃。”

    “听哥一句劝,咱们找别的。”

    做哥哥的,哪里希望妹妹将来有个白氏那样的婆婆。

    不过既然想到了婚嫁,薛柏耀心里自然是要把长安的青年才俊都想一个遍的。想来想去,最后又想到了太子李昶的身上。

    “太子也不行,太子对先太子妃情深义重,你这将来要是入主东宫,如何与死人争宠?”

    进了家门,薛柏耀说话也不太避讳了。

    “三哥想得太远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就已经想到后院宅务,婆媳关系去了”薛玄凌脚下飞快地走着。

    “唉,怎么说的!那可不能有八字!”薛柏耀急得不行,要提着衣摆,匆匆在薛玄凌后头追着。

    这一夜,薛柏耀硬是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个乌青的眼睛去大理寺,让同僚们笑话了一通。

    而薛玄凌呢?

    她休息得很好,第二天一早去翰林院走了一圈,记了个名在翰林院那边,不用一直待着,转头就跑去广文阁与范阳公主见面了。

    范阳公主也是个急性子。

    昨儿才应允薛玄凌的事,今天一早就办妥了,见薛玄凌过来,立马就带着薛玄凌,去见了楚王府上的詹事——陈都文。

    陈都文是个30来岁的中年男人。

    个子高挑精瘦,留了副山羊胡子,两眼深邃。

    不过是一眼看过去,薛玄凌就知道这人老谋深算,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

    简单点说,就是满肚子坏水。

    “见过范阳公主,见过望安郡主。”陈都文拱手作揖。

    “陈詹事,我与阿九可是极好的朋友,她有话问你,你必得如实作答,不然我便告诉我七哥去。”范阳公主叉着腰说道。

    陈都文哈哈一笑,眯起眼睛,捋了捋胡子,说:“既然是公主引荐的,属下必当知无不言。”

    “倒也不用知无不言。”薛玄凌含笑道:“只是想问一些关于锦州的事,倘若陈詹事觉得哪儿冒犯,或是不方便说的,也可以直说,我不会追问。”

    听到薛玄凌如此开口,陈都文的脸上的笑意隐去一半,不由得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位在长安有无脑孤勇之名的望安郡主来。

    他们三人挑了一处茶寮坐下。

    雅间清静,门一关,外头的动静便全然隔绝在外。

    一开始范阳公主还想起身去隔壁,但薛玄凌只说这并不是什么私密,不需要避开,就强拉着范阳公主坐下了。

    对面的陈都文可是看出来薛玄凌鬼点子极多,这拉着范阳公主在,陈都文这个做属下的,便不敢推诿,也难有隐瞒。

    茅盾文学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机锋

    “楚王一共在锦州待了多久?”薛玄凌主动提壶,给陈都文和范阳公主斟茶了后,轻声问道。

    “三个月。”陈道文微微起身,接了茶坐下,敛眸回答:“到第四个月月中时,王爷因为得罪了锦州刺史詹士道,不得已躲回长长安。”

    躲。

    陈道文这个字用得比较巧妙。

    单单一个躲字,便让陈道文将楚王的处境轻松托出,也是在告诉薛玄凌,有关成王遗宝的事,楚王既不知道也没法知道。

    毕竟,楚王都自身难保了。

    这么一句四两拨千金的话,生生叫薛玄凌余下的话给堵在了喉咙口。

    她一沉默,旁边的范阳公主便拍了拍桌子,说:“躲什么躲?七哥他干了坏事儿,本就该受罚,躲回来又如何?父皇还不是得批他。”

    陈都文讪笑一声,回道:“公主说笑了,王爷他在锦州其实并没有杀人,也没有强掳良家女,这里面其实是个误会。”

    什么误会?

    呸。

    范阳公主脸色微冷,不太乐意地说:“陈詹事,你这是想要糊弄我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七哥是如何在父皇面前求情的?”

    詹士道不是什么委曲求全的人。

    所以锦州发生的事,早就已经在宫里传了个遍。如果不是楚王拉了太子出来为自己作保,这会儿楚王应该早就被皇帝给狠狠惩罚了。

    太子因为这事,倒是刚好如愿得了白眼,抵消了黑市在手的招摇。

    “公主……公主您这些话,可不能随便乱说。”陈都文忌惮薛玄凌,不肯松口,又见范阳公主态度坚决,只能连忙转了话锋,说:“锦州一共三处地方有成王遗宝的消息。”

    斗朱岭、淮南桥,以及相传为成王陵墓遗址的莫桂山。

    楚王在锦州待了三个月,倒也不是真的日日花天酒地,他哆哆嗦嗦还是办了正事的,且真正查到了一些。

    只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王也就坚持了一个多月,之后的日子便日日不见人,夜夜宿在温柔乡。

    “除了那些,还有什么有用的情报吗?”薛玄凌又问。

    那个女人。

    被楚王侵犯,然后寻死的女人……

    就薛玄凌得到的消息来看,女人能被楚王挑中,并非偶然。

    因为,女人是住在斗朱岭上的。

    楚王正是在斗朱岭打探时,偶然见到了女人的容貌,惊为天人,这才才起了歹心。

    “别的没有了。”陈都文摇了摇头,说:“王爷的幸子长安城里没谁不知道,他能坚持一个多月,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了。”

    “呸,七哥就该挨一顿打,打服了,才知道好好做人。”范阳公托腮偏头,非常不客气地训斥道:“你看三哥,他可曾做过半分逾矩的事?人家就好端端的,从不闹腾。”

    陈都文扯着袖子给自己擦了擦汗,心说今儿个是真倒霉,怎么就轻易出了门?

    但显然范阳公主是不想放过他,嘴里继续说道:“我七哥躲着不见我,是不是怕我说他?他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妹妹啊!倘若再不积点儿德,他可得小心生不出孩子来。”

    范阳公主这话把薛玄凌给逗笑了。

    “好了,公主,教训的话过会儿说不迟。”薛玄凌两指推着差点送到范阳公主面前,示意她息怒,随后转眸看向陈都文,问:“陈詹事可知道那名女子的身份?就是那个自寻短见的女子。”

    陈都文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很快他便收拾好情绪,咧嘴笑了笑,说:“那也是个误会。”

    照陈都文的说法,楚王是真心喜欢那个叫余娘的女人,将她带入府中后,是奔着要纳她为侧妃去的。

    谁成想,余娘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非要闹着做正妻,且非正妻不嫁。

    堂堂楚王的正妻,岂是个山野女子能肖想的?

    于是这谈不拢之下,余娘居然以命相逼,想要让楚王就范。

    薛玄凌静静地听着陈都文胡诌,这人嘴里黑的能说成白的,没理的也能说成有理的。

    而范阳公主没憋得住,怒视陈都文,喝道:“陈詹事,我七哥就是有你这样的谋士,才会一错再错吧?!你但凡劝着他一些,他怎会犯下这种错事!那可是三条人命啊。”

    话说到这份上,雅间内的气氛显然就有些冷凝。

    “公主,属下辅佐楚王爷向来是尽心尽力,从不敢有二心,更不会有歹心。”陈都文垂下头,严肃地说道。

    紧接着,陈都文起身,大袖一摆,抬手行礼。

    看陈都文这样,范阳公主有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支支吾吾几下,别扭地说了句抱歉。

    “我想,陈詹事也是尽力了。”薛玄凌打着圆场,说:“看楚王回到长安之后,这么长时间都不曾再犯事,应该是有陈詹事的功劳。”

    为余娘伸冤,寻求公道这种事,轮不到范阳公主和薛玄凌来做。

    那个刚正不阿的詹士道会死死地咬住楚王,直到楚王因为杀人而付出代价。

    而且薛玄凌要做的,便是通过余娘,通过这一系列的大事小事和细节,来拼凑出一个有关成王遗宝的完整脉络。

    楚王就算真的色胆包天,也不会在明知道詹士道盯着自己的情况下,还霸王硬上弓。

    这里面,应该是有其他的内情。

    当然,这个猜测并非是薛玄凌随意诌出来的,是密阁在长安调查了月余的结果。

    略有些粗泛的结果。

    “望安郡主这话,是在影射我家王爷本性不端吗?”

    陈都文是个不想下台阶的。

    他说着,拂袖负手而立,脸色铁青。

    “陈詹事怎么会这么想?”薛玄凌眯眼笑了笑,说:“我的意思的,有陈詹事的辅佐,楚王他会少犯很多错。毕竟人无完人不是?是人便会犯错,可若有陈詹事您这样的左膀右臂,许多事便会少走弯路。”

    “陈詹事莫怪,我刚才说话有些着急了。”范阳公主先一步顺着薛玄凌的话妥协,“是我思虑不周,若陈詹事真有歹心,哪儿用得着我来指摘不是?这里给陈詹事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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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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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女她以武服人介绍:
秦家满门抄斩这日,作为秦家嫡女的太子妃秦令九,以决绝的方式,自戕于太子面前。
然而当恩怨情仇尘埃落尽,秦令九却重生为薛九归来,新的困境随之降临。
面对杀身之祸,薛九只能打起精神。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
现在她身体很好、力大无穷、连威德将军都可以单手打翻!
好么,现在的薛九可不再是那个端庄矜贵的秦家嫡小姐了。回到长安,薛九拳打纨绔,脚踢贵女,谁人来犯都以武德服之!
可是……
谁来告诉薛九,为什么那个柔弱的国子监司业可以轻松接下她一拳?
*
荣安公主的赏梅宴上。
一众贵女等着看薛九的笑话,毕竟这位可是养在乡野十五载,头一回进长安的泥巴佬。可出乎意料的是,薛九一出现,便璀璨如烈日下的一块翠玉,叫人无法挪开目光。
“美,我倒是可以勉强收她入房中。”纨绔们戏谑点评道。
时任国子监司业的林含章沉默地起身,给被孤立的薛九递了一枝梅花。
四下无不哗然。
紧接着,所有人发现,金玉其外的薛九还内秀其中,其仪态端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之荣安公主都毫不逊色。
后来……
长安城里就流传起了一句话:
宁惹东宫太子爷,不走薛家门前街。
毕竟得罪了东宫的太子只是可能被报复,但得罪了薛家阿九,是真的一定会被暴打。嫡长女她以武服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嫡长女她以武服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嫡长女她以武服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