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五回 前尘空涌 爱恨化劫灰 火炉围坐 深夜沥肝胆(二)
自他从英国回来,这个世界慢慢地向他展露了真实且无情的一面,每当他怀着憧憬,期待着美丽的未来,他的希望一定破碎。阴谋、算计、仇恨、死亡,到今天,落在秀君头上。闵蕙出走时曾给他寄言,要他保护好自己那块纯净透明的世界,可是,到了这般境地,他又如何还能做到无怨无恨,始终以孩子般的天真来看待这一切?
不可能了。沧阑心底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他曾因两个世界不相融合有过的惶恐和害怕,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苍凉的默然。
沧阑抱起秀君,一步步向前走,他清楚自己必须做一件事,带着秀君回家,让所有人知道,秀君是他的妻子。沧阑走得很慢,面颊上的泪被风吹干了,又涌出新的,直到站在纪府门口,他才抬手用衣袖擦去所有泪痕,用力拍门。
来开门的人是阿七,他只看到沧阑的半张脸就急道:“三少爷,你脸上弄了什么脏东西?这大清早天还未亮,你就出去了?”等沧阑走进门,阿七才发现他手中抱着人,借着清晨淡朦的月光,可以隐约辨出他浑身黑糊糊的东西,是干了的血迹。
“三少爷,这是怎么弄的!?”阿七惊叫起来,“你受伤了?”沧阑一言不发,撞开阿七伸过来扶他的手,踉跄着向前去。阿七愣了片刻,这样粗暴的沧阑让他吃惊,正当他想再次上前时,沧阑已经走远。他去扶沧阑的那一刹那,看得很分明,沧阑的腿和手都在颤抖,可步子就是稳稳的,手中抱着的人也不曾掉落。阿七心知有异,不敢耽搁,赶紧去寻大太太,将沧阑的反常情况说了。大太太面无表情听完,淡淡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阿七恭敬地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大太太看着阿七离去,面上逐渐浮出一丝慌乱的神情,她不想让沧阑知道的事,竟被沧阑撞破了!她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阑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大太太端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慢慢啜了几口,似在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房门被撞开了,沧阑抱着秀君走进来,立在大太太面前:“娘,你不是跟我保证过,只要我不恨你,你不会伤害秀君。为什么?”大太太此时已定下心神,反问沧阑:“阑儿,我是答应过你,可是,你做到了我提出的要求的吗?我要你不能和她在一起,答应与言小姐的婚事,你是怎么做的?”
沧阑辩言道:“娘,我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你要娶言小姐。”“那么,我也没有答应你什么。”大太太冷酷无情地回答。沧阑唇边绽出一抹浅浅的绝望笑容,低语:“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还期待着最后的温情,你骗了我多少次?娘,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娘’,我要告诉你,从秀君死去的那一刻,她就是我的妻子,不管你所期待的女子有多么好,那都是她们的事,与我无干。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大太太的心中不觉涌起一股深沉的凉意。她这时才注意到,沧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秀君也换了衣服,脸上的血迹仔细拭擦净了,眉眼宛然,竟好似活着一般。大太太站起身来,退后几步,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
她失去了儿子?是的,她的儿子恨她。他恨她杀了秀君!可是,她是为了他啊,一切都是为了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大太太急急地解释,“如果秀君不是个丫头,她有一个好出身,我绝对不会反对你们。阑儿,你不知道,要在这个世道生存,会遇到多少困难。现在咱们家是富贵之家,可说不准哪一天会出点什么事,如果你能有一个可以帮衬的妻子,重头再来也容易多了,就像我年轻的时候帮你爹……”
沧阑一言不发,抱着秀君转身离开,他不想听大太太的借口,他没有这样冷酷无情的娘。
沧阑抱着秀君回到竹园,守着她到了天明。天一亮,他就去了静安寺路。在静安寺的对面,有一个洋人修建的公墓,他专程前往,是为秀君安排后事。沧阑没有选择几千年来盛行土葬,而采用火葬,一是他在国外多年,深觉火葬简单易行,秀君的丧事只有他一人操办,他又没有经验,这样才不至乱方寸,失了葬礼应有的庄肃;二是他曾听过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故事,凤凰每当快要老死之时,便把自己投入烈火,在火中烧尽垂老躯体,获得新生,他希望秀君也能像凤凰一样,一把大火将尘世的烦忧和苦楚皆尽化去,得到真正的宁和。
静安寺公墓设有礼仪室、火葬室和供藏室,专为洋人办理丧事所用。沧阑揣度着,既是专为洋人所用,他此去多是没有结果,那就不得不麻烦苏琳娜,让她去说,方有作用。然而,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求人。沧阑总觉得,要以自己的力量办成了,才是对秀君在天之灵的告慰,所以,尽管猜到了结果,他还是一人前往。
守在墓园门口的小伙计,听了沧阑表明来意之后,讶异地看了看他,才道:“少爷等等,我进去问问老板。”沧阑在外耐心等候,小伙计一出来,就做手势请他进去。小伙计引着沧阑到了一处僻静所在,推开门道:“老板要亲自见你。”
沧阑踏步进门,一个高个洋人便站起身,用英语向他问好:“你好,先生,欢迎你来静安寺墓园。我叫史密夫,是这里的负责人。”沧阑也用纯正的英语答道:“史密夫先生,很高兴认识你。纪沧阑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史密夫兴高采烈道:“纪先生的英语说得极好,是曾游学在外?”沧阑点头:“在英国住了四年。”史密夫道:“难怪纪先生不像其他中国人,竟前来要求火葬亲人。外面传说,静安寺墓园只为外国人服务,其实不然。我们当初建造这个墓园,是对所有人开放的,只是中国人都不肯火葬,时日一久才成了现在的局面。”
沧阑惊喜道:“这么说,史密夫先生答应为秀君火葬了?”史密夫爽快应道:“当然,纪先生随时来都可以。”“那我立即回去准备,很快就带她过来。”沧阑的声音略带哽咽,透出不舍之情。史密夫拍拍沧阑,了解地说:“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的亲人只不过是早走一步。”沧阑心中反而酸苦难禁,道理是这样,但他一想到秀君怎么死去,便不能平静。史密夫看出沧阑的悲伤更甚,却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亲自将他送出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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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五回 前尘空涌 爱恨化劫灰 火炉围坐 深夜沥肝胆(三)
沧阑很快回到纪府,没有惊动任何人,抱着秀君悄悄从花园中偏僻的后门出去。纪府有两处后门,一处位于厨房旁边,平日里下人买菜进出都是走那扇门;花园这扇掩藏在梅林之后,上了锁,几乎没人用过,只有大太太、沧堇和他有钥匙,要避开人,走这里再合适不过。
待沧阑赶回静安寺墓园,史密夫已经为秀君安排好了火葬事宜,小伙计一直在墓园门口等着他们,见到他们,就直接领着他们去火葬室。
到火葬室门口,小伙计拦住沧阑,用极其平静的语调道:“少爷请止步,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办吧。”沧阑微微一愣,只觉小伙计的语气太过无情,他迟疑片刻,最后凝望了秀君一眼,才将秀君交到小伙计手中。他的眼眶慢慢红了,眼珠像是浸过水般晶莹剔透,只要稍微用力,就会有一种咸咸的液体流出。
红砖的高烟囱冒出一阵清薄的烟,有一些刺鼻的味道在空中弥漫,沧阑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脑中闪现出秀君被推进火中的情景,一瞬间烈火就包围了她,火苗不断吞噬着她的身体,逐渐化为灰烬。就这样想着,沧阑也觉得难受不已,他不确定,若他此时就站在火炉前面,会不会不顾一切冲过去。小伙计那样淡然的劝阻,正是以往经验的积累,避免了他再经历一次痛苦的生离死别。
青烟缭绕在半空久久不肯散去,仿佛是南飞的大雁在临行前对故乡最后的依恋。沧阑的心空落落的,无论爱和恨,都只感到悲怆。这种悲怆,最终衍化为一句无可奈何的惋叹——
人生无常,聚也匆匆,散也匆匆。
直到小伙计捧着一个黑色的小匣子出来,沧阑仍然未曾动过,小伙计将手中的黑匣子交到他手中,他才如梦初醒,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匣盖。两滴清澈的水珠溅在光润的匣盖上,流溢出五彩的光晕,滚滚摇摇,又再滑落,没入尘埃。
“少爷请收好骨灰。”小伙计见沧阑的手有些颤抖,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沧阑默默低头,半晌才抬头,慢慢道:“谢谢。”
小伙计看着沧阑转身离开,他欣长的身影消失在日光中,不知怎地就涌起一股酸涩之感,眼睛蓦地潮湿了。
初冬的阳光温暖而干燥,沧阑捧着秀君的骨灰匣,穿梭在来往的人群,完全感觉不到阳光带来的暖意。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匣子,到了小时候和秀君一起看大轮船的黄浦江边。江水滔滔,他默立良久,忽地将匣盖打开,手一扬,灰白的粉末就尽数飘向江心。
“秀君,你在大海中安息吧,从此,再也没有人可以打扰你的宁静。”沧阑把手中的骨灰匣也扔进黄浦江,“我要去北京了,也许要很久才能回这里看你,你不会怪我吧?”黄浦江水涌动,寥落的江面竟不见一艘船,因为没有货船进出,码头也静悄悄地,看不到一个工人,回答他的,只有江水拍打堤岸的声响。
沧阑想着要回纪府一趟,跟纪老爷子道个别,再把码头的生意交给沧堇沧彦,这一去北京,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然而,此时已日近中午,必不能遂了他的心思,避开大太太做好一切,悄然离去。他亦不想在江边久待,让码头的工人发现,另生风波。
沧阑于是去了外滩一家俄罗斯人开的酒吧,点了一整瓶伏特加,倒满一杯,加了两块冰,便望着那清亮透明的液体发呆。他是从小是滴酒不沾的,这一夜一日遭逢巨变,只叫他想狂饮一番,因而才来了酒吧。可就在烈酒摆在他面前的一刻,他心底却清醒地涌起两句悲哀的话——“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刹时,他意兴阑珊,什么也不想做了,只想就这样坐着,直到白发苍苍,重归尘土与秀君再次相见的那一刻。但他却知道,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打消这股念头。他顺手拿起酒瓶旁边冰桶里的一块冰,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冰块被沧阑咬成碎屑,融化成冰冷的水,一直从他的喉头滑进腹中。刺骨的冰水刺痛他的神经,他的唇边绽开一抹温淡的笑,缓缓吟道:“前世约,应换今朝一诺。岂料黄昏风正恶,刹那身成陌。便有情深如昨,不挽物非人各。弦断曲终心落索,只道红尘错。”
这一阕词沧阑吟得凄凉,这词的词牌也同样凄凉。《空相忆》,空相忆,除了回忆他找不到任何重现昨日的可能,而每一次回忆,都只会把他带进更绝望的深渊。因为,所有的回忆都是空,存于记忆中的那个人,仅仅只是一个幻影。
天色渐渐暗淡,酒吧暗沉的灯光在夜色映衬下更显光怪陆离。沧阑的嘴在灯光下蒙着一层妖艳的紫色雾气,其实凑近了,就可以发现那是冰冻出来的,一整桶冰块,竟然被他全部嚼碎吞下。他招来侍者付了酒钱,霍地起身,慢慢地向纪府而去。
月光很好,和昨天晚上一样,清亮而冷冽。沧阑依旧走花园的那扇后门,早上他出去,并没有锁门。还未等他推门,那扇门自己就开了,一个人影从门后闪出来,恰好撞到他身上。借着月光,沧阑看清了那人的样子,竟是春柳。她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袱,手里还提着一个,正惊惶地望着他。
“你要做什么,春柳?”沧阑不解地问,看她的样子,似乎准备一去不回。春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道:“三少爷,看在过去三少奶奶给了我不少好处的份上,我跟三少爷说句实话,纪家完了,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收拾值钱的东西,离开上海,越远越好。”
沧阑惊诧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春柳神秘道:“码头出了大事,上午周叔来向太太说明,我送茶进去,全听到了。太太嘱咐周叔和我,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否则就要我们的命。太太到处找三少爷,到处都找不到,便派了人守住所有出口,不准任何人进出,就和周叔出了门,也不知道去哪里,一直都没回来。太太刚走,巡捕房的赵督察长又来了,说是要送一个人过来,得知太太不在,只留下话,要太太回来后到巡捕房去一趟就走了。这会大少爷和二少爷又在屋里打了起来,所有人都赶去劝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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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五回 前尘空涌 爱恨化劫灰 火炉围坐 深夜沥肝胆(四)
“究竟是什么事?赵督察长那有人去了么?”沧阑不觉有些着急,春柳说了一大段话,可没有一句说到重点,“大哥二哥又为什么会打起来?”春柳连连摇头道:“我可不敢说发生了什么事,三少爷自己问太太去。赵督察长交代了,要太太亲自去,我们不过是下人,谁又敢去。至于两位少爷打架,三少爷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沧阑再顾不上春柳,快步奔进门,朝着东院而去。
春柳看看沧阑的背影,又再看看月光下朦胧影绰的纪家院墙,昂头轻声说:“永别了。”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花园的后门离东院并不远,沧阑一路过去,才刚到东院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吵嚷声。沧彦激动地吼:“我一定要曾晴眉付出代价!她害我失去妻子和孩子,我一定要她也尝尝这种痛苦。”沧堇劝道:“老二,你冷静一点。仅凭一个丫头说的话,你就深信不疑?总要让她和晴眉当面对质才可以。”沧彦不依不饶继续吼:“她是你太太,你当然帮她说话!她不仅干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还嫁祸给丝娆,当真恶毒至极!”接着,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之后是下人们纷纷劝架的声音。
沧阑快步赶进去,只见阿七紧紧抱住沧彦,不让他动弹,他便顺手抓起身旁的瓷器,向着沧堇扔去。沧堇退得很远,看了一眼进来的沧阑,神色越来越奇怪。自从参加了晴衡的婚礼回来,沧堇就时不时想起晴眉那谜样的带愁笑容和她说过的那些话,禁不住就想为她辩解点什么——尽管他心里已有所觉悟,闵蕙孩子的事,一定和晴眉有关。
沧彦也见到了沧阑,急急说道:“老三,你来评评理,曾晴眉害死了小蕙的孩子,逼她离开纪家,我要找她算账,他还一径地维护她。”沧彦的右手从下人怀里挣脱出来,直指沧堇。
“二哥,究竟是谁告诉你这些的?”沧阑有些生气,闵蕙要他保守的秘密,就这样被人揭开了。“多亏了春柳,不然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她说实在不能忍受良心的折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告诉我真相。”沧彦仍然很激动,挣扎几下,转头对着沧堇道,“就是你的好太太,让春柳在人参里加了打胎药,陷害丝娆。春柳念着平日里丝娆对她不错,不想这么做,但又怕曾晴眉不放过她,就只用了三分之一的剂量。哪知道,就是这一点点药,也害小蕙没了孩子,丝娆含冤莫白。”
沧阑和沧堇心中俱是一颤,他们谁都不曾料到还有这样的隐情。沧堇更由此想到,也许是晴眉发现了什么,又再做了手脚,才有那药店的伙计一口咬定是丝娆买了打胎药。“老三,你不觉得,做了坏事的人都应该得到惩罚?而为这些人遮掩的人,是不是更加可恨?”
沧堇忙道:“老二,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不要再冤枉人。”不期然地,他又一次想起晴眉的话,心底蓦地划过一抹疼痛。沧彦终于挣脱阿七的束缚,一面冲向沧堇,一面愤声道:“你听听,老三,他就是护着那女人。”沧阑赶紧拦住沧彦,轻声道:“二哥,你静下来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沧彦喘了喘气,努力平复了胸中的怒火,等待沧阑开口。
沧阑先叫下人们都撤下,拉着沧堇沧彦在厅里坐下,才慢慢说道:“大哥,二哥,其实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什么!你早知道不告诉我!”沧彦才压下去的火气都窜上来,“老三,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二哥,你耐心听我说。”沧阑示意沧彦别着急,接着说下去,“我能知晓此事,都是二嫂告诉我的。没有人比二嫂看得更清,她一直都相信丝娆,在她离家之前,她和大嫂谈了一次,指认大嫂是凶手,大嫂没有否认。她故意让我听到了谈话,我才知道。二嫂留了一封信给我,嘱咐我不要把真相告诉,她说你性子急,知道以后会出事。她还说,她离开是不想以后像丝娆一样,被赶离家门,要走也是她自己走。这是她的骄傲。”
沧彦黯然神伤,喃喃道:“她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把她心中的话告诉我。要是知道她也顾念着我,我便什么也不要跟着她走。”沧阑胸中一窒,几乎喘不过气,他若早有沧彦这样的决断,也不至酿成今天的结局。
沧堇低头笑了笑,道:“老二老三,我仍然坚持要找春柳和晴眉对质。”他不能也不敢给晴眉机会,再一次用那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好,我这就去找春柳来。”沧彦撂下话,“你最好立即去把你的好太太请回来,可别说她不敢来!”
“二哥,你不用去找春柳,她带着包袱离开纪家了。”沧阑突然插言,“我回来时,看她从花园后门走了。她跟我说,纪家出了大事,周叔来禀告……她,她就带着周叔出去了。”他硬生生将说到嘴边的那一声“娘”咽下去,含糊带过去。
“她是谁?”沧彦有些糊涂,不禁发问。沧阑道:“就是……是大太太。”沧彦很是惊奇,不太确定地再问:“我没有听错吧?老三,你竟然叫娘大太太,究竟是怎么回事?”沧阑摇头道:“二哥,我不想谈那件事。你和大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沧彦撇撇嘴,不发一言,看向沧堇。沧堇道:“我回来时,娘已经出去了。”兄弟三人对看一眼,不觉升起一丝忧虑,这让三人暂时忘了其它。
过了一会,沧阑出声询问:“爹还好吧,会不会……”沧堇沧彦立时明白过来,三人向着西院奔去。纪家定是出了大事无疑,大太太在找不到人商量之下,也许会去找病中的纪老爷子。大夫看过纪老爷子的病,说心脏有些问题,加之经受大变故之后忧思过度,须好好静养,不得劳心劳力,再受刺激。大太太若是为纪老爷子着想,绝不可能用这些事情劳烦他,三人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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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五回 前尘空涌 爱恨化劫灰 火炉围坐 深夜沥肝胆(五)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屋中央一盆炭火发出幽红的光,映衬着一旁的大书桌。这原是纪老爷子的书房,十分清静,他病了之后,大太太就叫人在这里加了一间床,在此静养。纪老爷子躺在椅子上,缓缓摇晃着,神色平静地望着窗外幽冷的天空。兄弟三人迈步进屋,纪老爷子微笑道:“难得你们三人一起来。堇儿彦儿,你们没喝酒吧?”
三人心下雪亮,从纪老爷子的话中不难听出,他不知道纪家发生了什么事。纪老爷子兴致颇高,招呼三人围着坐下:“来得好,咱们爷儿四人好好聊聊。”纪老爷子的目光从三人面上一一扫过,缓缓道:“你们三个孩子,都是大人了,尤其堇儿,已过而立之年,有些事情,也该让你们知道。彦儿,你的亲生母亲,并不是柔蓝,而叫做晓菲,曾是郭家的丫头。她生你的时候,因难产死了,临终之前托付柔蓝照顾你,柔蓝这才认了你做儿子。”
“难怪她总是用冷冷的眼神看我。”沧彦并没有太激动,这番话总算解开了心底的疑惑,“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自然不必对我太好。”沧阑对此一无所知,这时得知,一时间难以相信。惟有沧堇,他是知晓内情的人,其中是非曲直,绝不是纪老爷子所说。他知道,纪老爷子如此,是不愿在沧彦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于是便不动声色静静听着。
“堇儿,你胡混了这么些年,也该停了,别再带着彦儿混。你沈姨去后,我病在家中,有许多时间静思,于你的心思,终能略猜着几分。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毁灭自己。想想你小的时候,又聪明又懂事,还说要造出世界上最大的轮船,让所有人都来坐纪家的船。堇儿,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纪老爷子坐起身,握着沧堇的手,深深地凝视着他。
那目光温暖和蔼,饱含殷切的期望,以及太多太多的未竟之言。沧堇心底一震,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迅速淹没了他。他只道纪家没有人可以了解他,却不想从来对他只有失望的父亲,终于还是懂了。
“阑儿,爹最对不起的人,是你。”纪老爷子愧疚地看着沧阑,神色怜惜,“因为我背负的枷锁,让你受苦,是我的不是。阑儿,三人之中,你最单纯,原本你应该是最快乐的人,但却不是这样。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很多年前,丝娆的祖上是富甲京城的商人,因得罪了皇上,只得散尽家财,举家逃亡。逃亡路上,范家结识了同样被迫逃亡的三位年轻人,于是便相约一起逃到了海上。凭着精明的生意头脑,范家很快在海上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这期间,那三位年轻人也出力不少,范老爷就与三人结成了异性兄弟。可是好景不长,随着兄弟四人在海上的势力越来越大,皇上开始忌惮,便出兵围剿。范老爷将才出生的儿子托付给三位兄弟,又交给他们一张藏宝图,让他们好好把孩子抚养长大,日后依图寻宝,东山再起。
“兄弟三人拼死突围,总算将孩子带回了陆地。但追兵又他们失散了,有两人还在一起,那个抱着孩子带着宝图的人,不知去向。两兄弟一直打听另一个兄弟的去向,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他们也慢慢地淡了心,寻了处住所,娶妻生子,延续香火。
“兄弟俩一直比邻而居,他们的后人也如此。后来,他们的后人一起考中科举,在朝为官。没过几年,一人辞官回乡,做起了生意,另一人仍然官居要职,步步高升。
“天有不测风云,皇上不知从哪来的消息,知道了为官那人与一个宝藏有关系,非要他献出宝藏不可。可他哪里能找到宝藏,为了保命,他出卖兄弟,谎称藏宝图在辞官那人手中,并与皇上合谋演了一出戏,定了辞官那人一个窝藏钦犯的罪名,抄家斩首。皇上派人把那些家产仔细搜查,也没有查到什么,就质问为官那人。为官那人早想好了退路,在皇上面前假意推测,说辞官那人早已经把宝藏掘出,用以做生意的资金,否则以他清廉方正的个性,仅仅为官几年,绝不会有那么多银子做生意。皇上信以为真,为官那人又逃过一劫,至此,他也死了做官的心,寻了个机会辞官,带着妻儿到上海另谋生计。
“他为官多年,颇有积蓄,便瞅准时机,做起了航运生意。初时,生意还算顺利,他也不断做着善事,以赎前罪。儿子出生之后,他自小就教育儿子,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断不能忘恩负义。这么平静地过了十几年,家里开始接二连三出事,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业,眼见着就要成空。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那时,上海一位有钱商人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很自然的,两家人随后结了亲家,到儿子成亲那晚,他才知道商人帮他的原因。那家的独生女儿看上了他的儿子,软磨硬泡了一个月,最后还跪着恳求,才让商人答应出手。知晓因由,他们一家对商人女儿无不感恩戴德,事事以她为先。不仅如此,他还破例,在临死前,将只传长子有关宝藏的秘密,告诉了商人女儿。
“他去世不久,他的儿子结识了上海一户望族,两家相交甚笃。机缘巧合之下,他儿子得知那户人家的祖上竟是宝藏的主人,于是两家人交往更加密切。到丝娆出世,两家人毫不犹豫就订下了娃娃亲。”
纪老爷子忽然停住,默默瞧着夜幕中那轮明月被暗云遮盖,长长舒气。兄弟三人听得正入迷,刹时没了声音,都齐齐地望向纪老爷子。
只见那张极方正的脸,在闪烁的炉火中明灭,半是静和,半是狰狞。(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六回 气势咄咄 决意振家声 风波连连 撒手归西天(一)
一室静默,连窗外的夜色也更加静谧。半晌,沧阑低低道:“爹,这都与你无关,你没有对不起我。”纪老爷子叹道:“阑儿,你不明白。若是可以说服你娘,我便是拼着落下无情无义的名声,也要退了范家的亲事,成全你和秀君。只是,最终我还是顺了你娘的意思。这一生,我只做了三件违逆你娘的事。一件是让堇儿娶小蕙,到最后也是我让步,新郎换成了彦儿;再一件是娶入画进门,可这却委屈了她,以至她郁郁而终。还有一件,便是彦儿的娘……”
对于纪老爷子的用意,兄弟三人俱已了然于心。他想用这样的方式,给闵蕙一个美满的归宿,为死去的亲人赎罪,但结果并不圆满。“阑儿,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爹没有帮你。”纪老爷子伤感不已,“只有两个相爱的人携手一生,才是幸福。阑儿,爹曾拒绝你求助,你不会怪爹吧?”
沧阑眼眶湿热,缓缓摇头道:“爹,我明白,由始至终,你才是最难的。你想帮我,却不得不狠心拒绝,我怎能怪你?其实,就算我娶了秀君,而我不能彻底脱离这个家,结局也是一样。秀君错了一件事,她不该生在那样平凡的家庭,她若有显赫的身世,一切都会不同。”
“亏得她嫌贫爱富!”沧彦讥诮道,“有她从中作梗,我才能和小蕙结为夫妻。”少了那层母子的束缚,沧彦对于大太太的那些惧意,都转成了愤怒。沧堇拍了拍沧阑的肩膀,感慨万千,净纯如他,也终于开始懂得这个人世的丑恶。
纪老爷子欣慰地笑,声音里充满倦意:“真的老了,才说这么一会儿话,就觉得累。”兄弟三人向纪老爷子道了晚安,正要离开,大太太突然闯了进来。
大太太的面色很不好,带着少有的惊慌失措。她略带无奈地看向纪老爷子,定了定神,道:“繁树,到这时候,我必须告诉你家里出了什么事。”说到这里,大太太顿住,直直盯着沧阑,眼神急切狂热,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必须娶言家小姐,必须!她会帮我们度过这次难关。”她的声音尖利异常,好似从胸腔喷薄而出;她的神情固执而权威,不容任何人反驳。
“不,绝不!”沧阑的神情与大太太相似,同样的固执,只是少了她的权威,多了几分坚定,“无论如何,我也再不会接受一个安排的好的婚姻。我在秀君面前承诺过,从此以后,只有她一个妻子,永不改变。”他曾拒绝过大太太多次,但没有一次像如今一样,斩钉截铁,不可动摇。不等大太太说话,他又再补上一句:“除非我死。要是言家不介意,你可以让言小姐抱着我的牌位成亲。”
屋里的人都呆住了,谁都不敢想,沧阑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以死亡来拒绝大太太。沧彦率先为他鼓掌:“老三,二哥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婚姻不是儿戏,更不是可以论斤论两的筹码。”
大太太尖叫一声,道:“你们知不知道,要不走这条路,纪家就完了!阑儿,你与苏琳娜签的合同,害惨了纪家。今早周叔来报,存放那批货物的仓库着火,那些东西烧了个精光。二百万大洋,没有人帮忙,绝凑不到这个数。我们赔偿不了,纪家会家破人亡。”
父子四人俱是一震,不觉变了脸色。正如大太太所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目光集中到沧阑身上。沧阑迎向那些目光,祈求的、担心的,仍然坚定不移:“我可以求言小姐帮忙,但绝不用婚姻交换。”大太太立即指责沧阑:“你怎么可以这样心狠,看着你的亲人陷入灾难而见死不救?”沧阑突然笑起来,神情却凄凉,嘶声问道:“见死不救?我倒要问问你,比起蓄意谋杀,见死不救就算心狠了么?”大太太竭力反驳:“那是不同的,是不同的。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你们好,为了这个家好!”
纪老爷子抓住大太太的手,安抚道:“柔蓝,安静一点。这事不一定非借助言家不可,曾家是我们的亲家,你找过了么?”
大太太不觉又提高了音调:“他们无情无义!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他们,可他们却说银行周转不灵,暂时无法调出现金,还说报纸报道纪家不过烧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物件,一定有办法度过难关。他们说谎,曾家汇亨银行是上海滩的金字招牌,怎么可能没有现金!我就不信,没有他们,纪家就没有办法!”沧堇不由想到晴眉在和平饭店说的那些话,心底窜起一股凉意,是她,她在报复他。
“爹,娘,你们别着急,我去一趟曾家,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沧堇匆匆出门,连夜赶向曾家。
沧堇到了曾家,通报下人之后,便在外耐心等待。不一会儿,晴眉从门内探出头,笑嘻嘻地瞧着他,颇有得意之色:“你这么等不及,天还黑着,就要接我回家了?”
“你是计划好的。”沧堇一阵苦笑,“想不到这个浪荡败家之人,还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晴眉打开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俗话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对吧?”晴衡婚礼之后,曾老爷子又一次催促她回纪家,她便和曾老爷子说明缘由和心中盘算。那却不是因为沧堇在外有女人,而是他冤枉了她。她一定要沧堇亲自登门道歉,求她回去,才会带着钱去解纪家之困。可当大太太来时,曾老爷子只字不提他们商量好的话,就一味地绕圈子,向大太太诉苦,说资金周转不过来,无法相助。这话很让她疑惑,直觉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
晴眉敛色蹙眉,又道:“也不妨跟你说实话,我完全没有要纪家受这么大损失的意思。那天之后,我的确买了一群帮会人,让他们去给点教训,谁知他们竟烧光了英国大使的货物……”沧堇自信满满地打断道:“若不是那群人正好烧了那批货,其它的,纪家还能应付。”
就在他们谈话之时,沧堇已然走到了前面,晴眉一抬头便看到他的背影,原想要说出口提醒沧堇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想着,到了这般地步,不管她的态度如何恶劣,沧堇也会说几句好听的,可事实并不如她所想。(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六回 气势咄咄 决意振家声 风波连连 撒手归西天(二)
“晴眉,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沧堇禁不住又是一阵苦笑,“我会如你所愿,在你的家人面前。相对的,你也应该让我所求的实现。”晴眉不觉心乱,正要开口,晴衍已从大厅迎了出来。“纪大少深夜造访,失迎失迎!”晴衍面满笑容,将沧堇请到厅内。曾老爷子立即站起身,招呼他坐下,又叫下人看茶,才道:“贤婿,亲家母白天来过,我已将难处相告,怎好劳你再跑一趟。”
沧堇客套几句,便切入正题:“岳父大人,沧堇此次前来,一是向晴眉道歉,接她回家;二是家里的难处,并不是报纸说得那么简单,想来岳父大人明白其中道理,还望岳父大人鼎力相助。家母前来,或者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还请岳父大人看在沧堇的面上,不要计较。”
曾老爷子沉吟片刻,为难道:“贤婿,委实不是我不愿相助,只是最近向银行贷款的公司和工厂很多,真的没有办法周转。”沧堇看了一眼晴眉,无声地笑了笑,问她道:“你要趁机把一切都清理干净?好,我保证,往后再不与曼丽丝来往,也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小公馆。”
晴眉咬着牙,不发一言,暗恼沧堇说话太过,她根本就没有要剪除那舞女的意思。晴衍笑言道:“纪大少说笑了,我们曾家不会趁人之危,以此相挟。方才爹爹所言,句句属实,曾家确是有心无力。”
话说到这份上,沧堇也觉察出事情有些不对劲,当即转言道:“岳父大人有难处,沧堇不便强人所难,另想办法就是。沧堇只求能将晴眉接回家中,不知岳父大人可否应允?”
曾老爷子闭口不语,倒是晴衍插言:“爹,你舍不得晴眉,怎还不好意思说?”说着,他又向沧堇道:“我爹的意思,是想留晴眉再多住一些日子。”沧堇“哦”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告辞离去,从曾家人的态度不难看出,纪家这次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晴眉想追着沧堇出去,才迈了一步,就被晴衍拉住:“回来,爹有话要跟你说。”晴眉不解地问:“爹,我们不是说好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曾老爷子缓缓一笑,道:“纪家完了,你还回去做什么!”“这话怎么说?”晴眉惊疑不定,“纪家在生意场面上的朋友不少,即便我们不帮忙,他们也能找到别的路子。”
“这个时候,谁去帮纪家谁倒霉。英国大使被他那宝贝女儿缠得没办法,这才答应把那批重要的货物给纪家运送,可是偏偏纪家又得罪了青帮,这才有了那一把火。你想想,洋人要纪家赔货款,青帮的人又暗地里虎视眈眈,就盼着纪家筹不出货款,吃进纪家的码头,我们要是借钱给了纪家,不摆明和青帮作对么。”曾老爷子踌躇满志,“所以,我们就坐山观虎斗,看准时机,还能从中捞点好处。”
“难怪!可纪家是什么时候得罪青帮的,青帮不是一向很给纪家面子?”晴眉依然不明就里。
晴衍冷冷道:“还不是你的好二叔,在大世界玩女人就算了,竟然敢去打扰三爷听曲的兴致,不是给脸不要脸么。纪家依靠掌握在手中的码头,在上海滩呼风唤雨多年,青帮早想霸占那些码头,有了这个由头,还不大肆借题发挥么。也活该纪家倒霉,偏在这时候接下了洋人的买卖,简直是自掘坟墓。至于你托他们办的事,不过是顺便做做人情而已。”
晴眉听得愣住,一时间竟辨不出心底是什么感觉。
时至今日,她从未向一个人提起,她不顾一切要嫁入纪家的原因。十六岁年,自小奶大的她的奶娘在临死之前告诉了她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宝藏的秘密。她清清楚楚记得,奶娘说的每一个字:“眉儿,我没有儿女,这么些年你就是我亲生女儿一般,奶娘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只能将藏在心底的一个秘密告诉你。我爹曾是范家的下人,他知道范家有一个祖上传下的半张藏宝图,便劝范老爷去找,但范老爷不听,还把他赶出了范家。他带着悄悄临下的半张图,寻了两年,什么也没找到,只确定宝藏是在离上海不远的一座岛上。于是,他就把那图的消息四处传开,希望能引出另外半张图,可还没等到,他就去世了。他把图交给了我,让我完成他的心愿,可我是个命薄的,没福气得到宝藏。眉儿,你就拿出找吧,也算是为他了个心愿。我爹怀疑,另外那半张图,不是在范家,就是在跟他们来往密切的纪家……”
她就是抱着这样不可告人的目的,为了寻到另外半张藏宝图,执意嫁进了纪家。她很清楚,她在纪家要做些什么,可慢慢地,她的目的不再纯粹。她不仅想找到宝藏,还想做好纪家大少奶奶的角色。她想沧堇与她一块分享,拥有无尽财富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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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晴眉向外狂奔而去。
出了门,晴眉正要向纪府去,忽听耳畔响起沧堇的声音:“半夜三更,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走夜路。”晴眉猛地回头,只见沧堇靠着墙,手里捏着一支烟,烟雾袅袅散开。“你在等我?”晴眉很是讶异。沧堇掐灭烟头,走到晴眉身旁,低声问:“你知道真正的原因,对吧?”
晴眉点头道:“沧彦在大世界得罪了三爷,青帮便用这个因由,想要吞掉码头。”沧堇不禁长长舒气,缓缓道:“好计谋,让纪家腹背是敌。”
“你来,是不是真有道歉的意思?”晴眉一直忍着,到这时终于忍不住问,“你相信我没有伤害子浚的娘?”
沧堇并不回答晴眉,反而道:“我不想接你回纪家,你跟我走也只能先在外面住着。老二知道你要春柳下药的事,你们不适合见面。”晴眉默然,沧堇话中的意思,她可以体会到。他终还是相信了她。
“谢谢。”晴眉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终只挤出了这两个字。沧堇对她挥挥手,很快融进苍茫的夜色。晴眉望着那个模糊的背影,心底也一片苍茫。
沧堇回到家中,所有的人都还等在纪老爷子房间。纪老爷子仍然坐在那张椅子上,缓缓摇着,望向窗外开始泛亮的天。沧阑也坐着,而大太太和沧彦坐立难安,在房间内不停走动。“怎样,堇儿?”一见到沧堇,大太太立即问道,“曾家有答应帮忙吗?”
“娘,恐怕很难找到人帮我们。”沧堇浇灭大太太的希望,“我相信你除了曾家,也去找了其他人,他们没人肯答应,对吧?”大太太又愤怒起来:“那些人,平时话说得好听,到这时候就翻脸不认人。”沧堇无奈道:“怪不得他们,我要是他们,也绝不会帮忙。”(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六回 气势咄咄 决意振家声 风波连连 撒手归西天(三)
纪老爷子奇道:“这中间还有什么曲折?”沧堇淡淡道:“想这上海滩,谁不觊觎我们家控制着码头?如今我们上门求助,他们不管报纸的报道是否属实,早就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观从中取利。”沧彦一拳击在桌上,恨声道:“世态炎凉!”大太太道:“堇儿,你这话有些道理,可是,要有人帮我们重振旗鼓,两家建立合作关系,应该能获得更大的利益。他们没有理由想不到。”
“柔蓝,你累了一天,去休息吧。”纪老爷子困倦道,“我也累了。这件事,一会儿再谈。”大太太焦急道:“这时候我怎么能睡得着。”
沧阑突然道:“睡不着正好去巡捕房走走,赵督察长找过你。”从沧堇离开,他就一直沉默,此时才出声提醒大太太。就在这段时间,他想过了,大太太让赵怀安寻找子浚,一定许了他巨大的利益,必须尽快把子浚带出来才是。
大太太叫道:“赵督察长该是有了子浚的消息,我换身衣服就去。”说罢,大太太回房去换衣服,纪老爷子听着她的脚步走远了,才开口道:“堇儿,有什么不能在你娘面前说的话,现在可以说了。”
沧堇看了一眼沧彦,道:“是青帮干的。”沧彦若有所悟,不太确定地问:“青帮,那个三爷?”沧堇道:“当然。青帮早看中纪家的码头,那****在大世界惹了三爷,青帮便有了理由来对付纪家。是我们自己将火种递到别人手中的。”
沧彦不服气地叫道:“他们就知道玩阴的,有本事真刀真枪地较量。”沧堇道:“老二,爹该休息了,我们先走吧。”纪老爷子唤住沧彦:“彦儿,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沧彦依言留下,等着纪老爷子的责罚。他闯下这么大的祸,无论纪老爷子怎么惩罚他,他也没有怨言。
纪老爷子慢慢站起身,到书桌旁边取出一个收拾好的包袱,交到沧彦手中:“孩子,走吧,离开纪家。”沧彦扔掉包袱,跪倒在纪老爷子面前:“爹,你给我什么惩罚我都接受,只求你别赶我走。这是我犯的错,我会想办法补救。”
“彦儿,我没有怪你。”纪老爷子扶起沧彦,示意他坐下,“你还不明白,我告诉你身世的用意?”沧彦不解地摇头:“爹,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纪老爷子道:“因为是时候说了。你想离家,到更远的地方寻找小蕙,我若不现在告诉你,恐怕就没机会再说。彦儿,你有权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
沧彦垂首道:“爹,我是想着过些日子离开,可绝不能在这时候走!”
纪老爷子又道:“彦儿,你听我说。家里的困难,我们会想办法解决,你不用担心。我这一生,亏欠的人实在太多,你的母亲便是其中之一。惟有你幸福快乐了,我才可以稍稍安心。往日,我还不明白,但现在明白了。我不需要在物质上给你补偿,让你做这家里的二少爷,逼着你去振作,继承家业。放你无牵无挂去寻找小蕙,让你们终有所依,才是对的。”
沧彦无法言语,他也和沧堇一样,到此时方体会到,纪老爷子对他,除了失望以外,还有深沉的爱。
“彦儿,你离开前,我最后告诉你一件事。我们两家的祖上,曾经居住的地方是南京,我想,小蕙也许会去那里。”纪老爷子不忘嘱咐沧彦,“孩子,你要学会宽恕,不要总是记着他人带来的伤害,要把握现在和未来。你和小蕙,还有很长的时间。”
沧彦拾起包袱,恭敬地向纪老爷子磕了三个头:“爹,我记下了。我会去找苏琳娜,请她多帮忙,这是我最后能为家里做的。”
纪老爷子点点头,道:“去吧,尽早离开。”
沧彦拎着包袱走出纪家大门,登上一辆黄包车,向英国大使馆而去。在他之后,大太太和沧阑也陆续出门,各自上了黄包车,向各自的目的地驶去。大太太自然去了巡捕房,而沧阑却去了言家。
沧阑到言家的时候,天色才刚刚亮开。言吟起了个早,准备去教堂做礼拜,在院子里正好遇到被下人领进来的沧阑。“沧阑,你也是为那件事而来?”言吟出声叫住沧阑,挥退下人,领着他到院子里的一处坐下。
“是的,我专程前来请言小姐相助。”沧阑有些为难,顿了顿还是接着道,“纪家发生了什么事,想来言小姐已经知晓。我想请言小姐在言先生面前说几句话,让令兄借款帮助纪家。”
言吟解下头上的纱帽,拿在手中把玩:“沧阑,纪伯母来时,我就劝过大哥,但他坚持,一定要你娶我,才肯出手。”过了一会儿,她见沧阑不做声,又道:“那天晚上,我要大哥放弃去你家提亲,他很生气,执意要去。我求了他很久,他也不肯答应,后来我拉着小媚一起求他,他才答应了。我想,若不答应他提的条件,他绝不肯帮忙。”
沧阑盯着言吟,问她:“言小姐,你愿意要这样的婚姻,为了家族的利益而牺牲自己?”言吟想了想,道:“如果是锦上添花的利益婚姻,我不要!但如果是像……呃,如果能救家人于危难中,我会考虑。”
“可是,言小姐,我做不到。”沧阑神色痛苦,语调越来越沉,“我对死去的妻子有承诺,我不能再辜负她一次。如果言先生坚持这个条件,那我也不必打扰了。”
言吟有些诧异,不明白沧阑的太太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但她一个字也没问,她了解沧阑此刻的感受。这是一个太难的选择,任何一个人都想象不到,做这个选择的他,内心深处有多么痛!“沧阑,要是你不介意,我可以配合你,假装答应下来,先帮家里过了危机再说。”言吟试着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沧阑断然拒绝道:“我绝不这么做。言小姐,这是对我妻子的亵渎,也是对你的侮辱。这也许真的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但我认为,承诺就是承诺,不可能伪装。我选择忠于妻子,哪怕只是假装答应婚约,对她也是一种背叛。”(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六回 气势咄咄 决意振家声 风波连连 撒手归西天(四)
“可是你的家人……”言吟担忧地问。沧阑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抬头看天:“言小姐,你曾说外面那些人说我软弱,他们没有说错。以前的我,不相信欺骗,不愿意伤害,可到头来几乎伤害了身边所有的人。是我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其实,这个世界充满了选择,有选择,就必定有伤害。我们都不能逃避,只能尽可能将伤害降到最低。所以,我会陪着我的亲人一起,即使未来充满苦难。”
言吟赞赏地望着沧阑,她果然没看错,眼前这个男人,正一步步完成蜕变,走向最真实的自己。“沧阑,我以有你这样的朋友,感到骄傲。”言吟向沧阑伸出手,“不要拒绝我们成为朋友。”沧阑也伸出手:“怎么会,言小姐你一直是我的朋友。”
“好吧,那我这个朋友就请你陪我做件事。”言吟戴好纱帽,邀沧阑起身,“和我一起去教堂,向上帝祷告。你也许不相信上帝的力量,但我相信,上帝一定会庇佑你这样的人。”
就在沧阑陪言吟去教堂的同时,大太太和赵怀安在巡捕房争吵起来。
“赵督察长,你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好出尔反尔,说定的价钱,又涨了一倍!”大太太气得面红耳赤,想要怒斥赵怀安,又顾忌他的身份,不好将话说得太直白。
赵怀安掏出手枪,用一块干净的帕子来回拭擦:“纪太太说这话可就不对了。价钱是说好的,可赵某这些天带着手下的兄弟东奔西走,这天气又怪冷的,总要为兄弟们讨点辛苦费,是不是?再说了,赵某为纪太太办事,是办得干干净净,要一点奖赏也不算过分吧?”
大太太终于忍不住,斥道:“什么叫干干净净!我儿子都知道这事了,你还好意思说是干干净净?”赵怀安理直气壮地踱步道:“当然。赵某与纪太太约定好,只管找回小少爷,再除去小少爷身边的那个女人,赵某可都是办到了。至于三少爷知道不知道,那可与赵某无关。赵某一直为纪太太严守秘密,三少爷会在那时候出现,一定是纪太太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才是。”
“你……”大太太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赵怀安拉开枪膛,一颗一颗数着里面的子弹,漫不经心道:“纪太太,赵某的消息还算灵通。前儿夜里纪家仓库失火的事,昨天就已上了报纸的头条,大太太封了消息,说那些烧掉的货物只是早年囤积的旧物,不值钱,可就赵某所知,那里面的东西,和洋人有关系。若是上海滩大大小小的报馆知道这个消息,你说,哪一家报馆的头条会最好看呢?”
大太太这才明白,赵怀安是想借此机会,狠狠地敲纪家一笔。她立即道:“赵督察长,你既然知道实情,也就能体谅纪家的难处。这样吧,这不够的钱,赵督察长容纪家先欠一段时间,等纪家过了这关,立刻奉上,如何?”
赵怀安将手枪插回腰间,摸摸鼻子道:“纪太太,赵某可以等,可是手下的兄弟不能等。赵某领着这么些人也不容易,你说,没个好处,谁肯跟着赵某干?”
大太太暗自咒骂赵怀安,可脸上不得不挤出一抹笑容,道:“赵督察长总得让我回家取钱吧?”赵怀安心满意足笑道:“当然当然。考虑到纪家确实有难处,纪太太明天再送来也不迟。”
“还是立即送过来好,免得赵督察长难做。”大太太唯恐再有变故,不敢耽搁。赵怀安巴不得早点收到钱,一听这话自然欢喜,把大太太一直送到巡捕房门口才转身回办公室。
送走大太太,赵怀安叫卞国盛进来,问道:“那小鬼怎样了?还不肯吃东西?”卞国盛耷拉着满脸肥肉,忧愁道:“我昨晚还看过,死活不吃,要再过两天,一命呜呼也说不定。”赵怀安嘿嘿一笑:“只要他能再多活一会就好。”卞国盛赶紧也换了笑脸,附和道:“赵督察长说得是,我这就去看看那小子。”赵怀安一拍卞国盛的肩膀,哈哈笑出声来。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巡捕突然闯了进来,“督察长,探长,那小鬼不见了!”“什么!”赵怀安几乎跳起来,抓着那巡捕的衣领问道,“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巡捕垂头丧气道:“小的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小的负责当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会醒了去看,人就不见了。”赵怀安暴跳如雷,给了那巡捕几个耳刮子:“昨天我就在巡捕房,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在我眼皮底下玩花样!要给我找出来,老子非崩了他不可!”
卞国盛抖了抖肥肉,安抚道:“督察长,这个倒是小事,迟早都是跑不掉的。可眼见那纪太太就要来接人,我们上哪变个人给她?”赵怀安沉着脸,阴狠道:“反正纪家已经是条落水的狗,给不给人都没有区别。”卞国盛竖起拇指道:“督察长敢作敢为,真是大丈夫!”
赵怀安立刻召来几队巡捕,个个手持长枪,从巡捕房门口一直排到了他的办公室。“一会,你们听我号令,一旦纪家太太交了钱,就用枪逼走她。”赵怀安安排好一切,只等着大太太自投罗网。
大太太一路盘算着,该怎样凑钱。赵怀安要的数目不小,方才给的那笔钱,是她当年的嫁妆,这会要给的,也就只能用些金银首饰来凑。丝娆和闵蕙离开纪家,几乎没带走什么,两人多年来攒下的首饰,大约可以到三分之二,她再拿一些她的出来,也就够了。
一回到纪家,大太太就叫着韩妈,和她一起去清点首饰。她们先去了西院竹园,寻遍所有地方,竟没有找到丝娆留下的首饰,再去闵蕙那里,也是一样。
“韩妈,这是怎么回事?”大太太责问韩妈,“她们走以后,你不是清点过,你告诉我那些首饰还在!”韩妈也十分疑惑,信誓旦旦道:“大小姐,你该知道,我不会动那些首饰。”大太太听韩妈用了旧日称呼,不觉也放柔了口气:“韩妈,我没有说是你。以纪家现在的情形,又出这样的怪事,我能不着急吗。”(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六回 气势咄咄 决意振家声 风波连连 撒手归西天(五)
韩妈道:“太太,你别急,找春柳那丫头问问就知道了。”自闵蕙离开后,她便照大太太的意思,辞了闵蕙的贴身丫头小叶,只让春柳过来打扫屋子。大太太急道:“快去找春柳来,我要好好问她!”
下人们将纪家寻了个遍,也没找到春柳。大太太升起不详不预感,当即下令,让下人们四处去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春柳找出来。沧堇得知消息,急忙赶去见大太太,道:“不用再找春柳,老三跟我说过,她带着包袱离开纪家了。”
大太太追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沧堇道:“昨天晚上。”大太太顿时明白了一切,春柳听到她和周叔的谈话,害怕纪家从此垮掉而她一点好处也得不到,就趁机卷了一些首饰逃走。“堇儿,把那丫头给我找回来!我要她看看,纪家是不会倒的,不管有多困难,我都要纪家航运继续做下去!”大太太头晕目眩,几乎站不住,但她还是扶着桌子站得笔直,“韩妈,把我所有的首饰,房里的那几件古董,还有佛堂的那尊玉观音,都拿来。”
韩妈连连摇头,道:“太太,不可以。你就那么点家当了,不能全拿出来。”大太太喝道:“不必多说,你只管去拿。”韩妈无奈,只得去了。沧堇问大太太:“娘,你拿些东西做什么?”大太太笑了笑,道:“总是有用,你不用管这些。”
沧堇狐疑地看着大太太,问:“和赵督察长有关?你到底要他做了什么事?老三又怎么会叫你大太太?娘,你不能再错下去了。”大太太避重就轻道:“不就是找子浚嘛,他找到了人,要敲竹杠。我跟他约好了,这就要赶去接子浚回来。”说罢,她不等沧堇再问,急匆匆离开。
大太太在院子里等着韩妈,待她来了便仔细叮嘱:“韩妈,你在家里看着,千万不能再出第二个春柳了。”韩妈坚定道:“太太,你就放心去办事,我知道该怎么做。”大太太接过韩妈包好的物器,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疾步前行。
天已经大亮,只是有些阴沉,不时有冷风飕飕刮过。大太太转到大门口,突然见纪老爷子立在檐下,刹时愣了。“繁树,这冷天,你又一夜未睡,还出来做什么。”大太太很快回过神,走到纪老爷子身边,准备送他回房。
纪老爷子微笑道:“我不累。赵督察长找你,是子浚有消息了吧,我跟你一块去接他。这么些日子没见他,也不知是胖了还是瘦了。”大太太肯定道:“在外面吃不好穿不好,怎么可能会胖。等他回来了,才会长得又白又胖。”
两人说着子浚,到当铺换了钱,便向巡捕房去。卞国盛在外面迎接他们,见到大太太就露出一个油腻腻的笑容:“纪太太来得真快,卞某还以为要在冷风中多站一会。”大太太瞧了瞧卞国盛,一言不发直接进了巡捕房。纪老爷子对卞国盛点点头,也跟着大太太进去。
持枪而立的巡捕列在两旁,一直排到赵怀安的办公室,这叫两人吃了一惊,暗觉有些不对劲。赵怀安办公室的门开着,老远就可以看到他将腿放在桌上,正闭目养神。卞国盛小跑着,抢先进到办公室,俯身在赵怀安耳边低语。赵怀安倏地睁开眼,站起身道:“欢迎纪老爷纪太太光临。”
大太太不想与赵怀安多说,将钱放在桌上,道:“赵督察长点点数,若是数目对了,还请把子浚交给我们。”赵怀安让卞国盛收起钱,咧嘴笑道:“纪太太是什么样的人,怎会少赵某一个子,这钱不用点了。只是,赵某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二位。我怕二位见不到小少爷,昨儿夜里,小少爷调皮,趁我的人不注意,跑了。”
“赵怀安,你别欺人太甚!”大太太一生顺遂,何曾受人这样的脸色,当即翻了脸。赵怀安冷哼一声,蛮横道:“就欺负你纪家要完蛋了,怎样?我还告诉你们,有功夫在这里跟我闹腾的,还不如回去想想办法,怎么样凑出那笔巨款赔给洋人。”
大太太握紧拳头,怒视着赵怀安,似乎这样就能将他扒皮抽筋。纪老爷子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问道:“既然我那孙儿不听话跑了,那可否请赵督察长再帮纪家找一次?”
赵怀安皱起眉头,想了一会,道:“我倒是想再赚一笔,可就怕你们付不起,那不是白费我的时间,纪老爷还是另请高明。”大太太还要争辩,却见赵怀安干咳两声,枪弹上膛的声音就齐刷刷地从外面传来。纪老爷子握住大太太的手,挤出一句“告辞”,硬拉着大太太离开。
大太太一路挣扎,终于在巡捕房外挣脱纪老爷子。她转身想要回去,纪老爷子立即抓住她,又拉着她向前走。大太太冲纪老爷子吼道:“那无赖骗了我们那么多钱,我去要回来。”纪老爷子紧紧握着大太太的手,道:“柔蓝,要不回来了。我们可以……可以自己找……子……”纪老爷子的话音越来越低,握着大太太的手也渐渐松开,大太太慌忙扶住他,惊惶道:“繁树,你怎么了?”
纪老爷子捂着心口,神情痛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太太慌忙拦了一辆黄包车,赶往济慈医院。纪老爷子很快被送进急诊室,大太太在外心急如焚、度日如年。
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一个洋人医生满面遗憾地站在大太太前,道:“夫人,非常抱歉,我们尽了全力。病人的身体不太好,又受到巨大的刺激,他的心脏承受不了。请夫人节哀。”
大太太只觉天旋地转,软软地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那洋人又再说了句什么,便带着护士离开。大太太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往事一幕幕涌现。
她的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丈夫事业有成,儿子敏锐聪慧,连孙儿也有了。可是,她怎么会都失去了?
希望能白首的丈夫突然离去,曾经的好儿子不信任她,甚至恨她。而那个她打心底疼爱的孙子,更不知所踪。
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
想到这里,大太太不禁万念俱灰。(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七回 螳螂捕蝉 黄雀潜身后 金洞定盟 温言铭五内 (一)
沧阑与言吟并排坐在椅子上,聆听着优美的唱诗合声,双手虔诚地合什。沧阑并不信教,但置身在这样庄重肃穆的地方,心不自觉安宁起来,跟着那些信徒一起向上帝祈祷,让所爱的人获得幸福。
礼拜完毕,言吟和沧阑离开教堂,她看了看沧阑,欲言又止。默了片刻,她终于还是道:“沧阑,我知道再向你提要求很过分,可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去。其实,我邀请你一起来做礼拜,就是想你能陪我去一趟济慈医院。我大哥新纳的五姨太住院了,他一定要我去探望,我却一点也不喜欢她。”尽管沧阑挂心家里的情况,还是温和地笑笑:“没关系的,我和你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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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吟感激地望向沧阑,正好见到他唇边不曾消去的笑容,瞬间觉得恍惚迷离。那笑容中混合了太多无法言明的东西,坚定与脆弱,哀愁与希翼。天气很冷,但那笑容奇异地让人感到温暖。不由地,她便为那素未谋面的女子可惜起来,他们之间的缘分当真浅薄,明明已相知相爱,却因生死而天人永隔。她无从揣测他的太太是因何而死,总不过是病夭或者横祸,红颜薄命。她就这么胡乱想着,不知不觉到了济慈医院。
在穿过急诊室去住院处的途中,沧阑惊见熟悉的身影呆坐在长椅上,眼睛望着前方,空茫没有焦点,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沧阑有片刻犹疑,秀君的死是那身影扎在他心中最深最尖利的刺,然而那终敌不过他心底流淌的温情,曾经打算永远摒弃的称呼冲口而出:“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太太被那声“娘”惊动,茫然四顾,一见沧阑便叫道:“阑儿,阑儿,快去,他们把你爹推走了,你把你爹找回来!”沧阑听得莫名其妙,着急道:“娘,你说清楚,爹究竟怎么了?”大太太绝望地嘶吼:“你爹死了,他们说你爹死了。”沧阑大惊,一张脸的血色急速地被抽干,惨白渗人:“爹怎么会……”他艰难地出声询问,但最终也说不出那个死字,仿佛这样那个令他心惊肉跳的消息就可以烟消云散。
“他陪我去巡捕房接子浚,但赵怀安翻了脸,拿了钱财告诉我们子浚从巡捕房逃走了。我们跟他理论,他就要巡捕用枪逼我们走,你爹他刚出巡捕房就倒了。大夫说过他心脏不好,不能再受刺激,我……”大太太神智渐明,详细说了事情经过。沧阑的心越听越凉,最初怀着的一点幻想也只剩下冰冷。怎么就成了这样?昨夜他们父子四人还在围炉夜谈,才一转眼,那个慈爱的父亲就再也不能与他们说话。
世事当真残酷至此么?他才刚送走秀君,又要送走他的父亲。
言吟见到这一幕,早已远远避开,她的那点烦恼,与沧阑永别亲人的痛苦想比,实在微不足道。沧阑完全不曾发现言吟离去,只沉浸在失去父亲的心痛中。大太太异常冷静地安排纪老爷子的后事:“要先带繁树回家。现在家里的情况不适宜大办丧事,只一家人祭奠就好。晴眉一定要回家来,她仍然是堇儿的太太。可惜子浚不在,不然也可以送送他的爷爷。”
大太太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但停在沧阑耳中却胆颤不已。方才大太太是什么样的情形,他还记得很清楚,那种连绝望都不曾留下的心灰意冷,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恢复过来。
果然,大太太突然又道:“阑儿,你和言小姐的婚期定在何时?要赶紧办了,不然要等三年,那太长了。”说罢,大太太嘻嘻一笑,神情古怪地盯着沧阑,怒道:“牛头马面,你要带就带我走,把我丈夫放回来!”沧阑赶紧扶住大太太,柔声道:“娘,我们先去带爹回家。”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大太太带到了医生的问诊室,向医生说明情况,让医生检查。
医生仔细查看一番,叫护士给大太太打了一针,看她渐渐安静,才向沧阑道:“这位夫人是受到刺激过深,导致间歇性精神失常,需要时日调养。”沧阑紧张问道:“这样的情形会持续多久?”医生道:“具体的时间不好说,也许一会儿夫人醒来就好了,也许需要很长的时间。”沧阑再问:“也许更坏,她这一生就是这样了?”医生沉默,严肃地点点头。
沧阑神情凄苦,谢过医生,向医院太平间而去。见到纪老爷子的遗体,他不免又是一阵心伤,回想起昨晚纪老爷子说的那番话,眼泪滚滚而落。
纪老爷子的丧礼,完全按照大太太的意思办理。沧堇沧阑联名发了一则讣告,便闭门谢客,在家为纪老爷子守孝。他们商量过,这么一来,既可以从简办理丧事,也可以借此机会延缓赔款的压力,有更多时间筹款。大太太的精神时好时坏,兄弟俩便交代韩妈悉心照料,僻居在西院。苏琳娜专程来访,带来了这些天以来唯一的好消息。在她的周旋下,那两百万赔款,可以减少为一半,但必须在一个月内一次付完。她还带来了沧彦的口信,告知沧彦已于那日清晨坐火车奔赴南京,去寻此生所爱。晴眉从报纸上看到讣告,不等兄弟俩派人去请,就不顾家人反对回到纪家,上下操持,将一切安排得极为妥帖。
过了纪老爷子的头七,纪府外来了一名衣着艳丽风尘仆仆的女子,不说找谁,只交了一封信给下人便离开。那信封上写着“沧堇亲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下人将信交给沧堇,他一见不觉变了面色,立即拆开信,迅速看下去。
信的内容很简单,一个沧堇熟悉的地址,还有一句“下午三点,不见不散”。他牵起一抹嘲讽似的笑容,将手中的信揉成一团,看了看时间,径自出门。
晴眉从西院回东院,路过园子,正巧看见沧堇的身影。看他急匆匆的样子,晴眉不禁好奇,悄悄跟在后面。(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七回 螳螂捕蝉 黄雀潜身后 金洞定盟 温言铭五内 (二)
沧堇叫了车去惠民路,晴眉看他进了那座熟悉的公馆,心中不觉忿忿。她不顾一切回来,却是为了看他和他的外室幽会!晴眉上前去推门,她倒是要进去捉个正着,看他纪沧堇要怎么说,父亲方才过世,就出来鬼混。
门从里面锁上了,根本推不动,晴眉略一沉思,便到不远处拐角的一家咖啡馆,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一旦沧堇出来,她立刻就能看见。
沧堇插上门,穿过小花园慢慢地向前走。眼前是一栋小巧精致的二层小楼,楼下是大大的客厅,布置完全没有受西洋风的影响,纯正中式风格,桌椅凳几无一不透出浓浓的古雅气息。客厅右边是上楼的楼梯,左边摆着一排木质屏风,共十二扇,每一扇都以玻璃镶嵌着一幅美人图,或笑或泣,各具形态。屏风后面,有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相映成趣。在书桌处向外望,可以看到屏风背面有十二首诗,与正面的美人图相互对应。
书桌旁有两把靠背椅,扶手光洁润滑,显然是有人经常摩挲所致。此时,一张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女子,穿一件黑底镂蝴蝶双开襟旗袍,正笑吟吟地望着从屏风外进来的沧堇。“大少,你来晚了。”她笑着起身,走到沧堇身旁,敛住笑容,“对纪老爷子的过世,我深表遗憾。”
沧堇微微眯眼,直接道:“曼丽丝,像你这样能诗会画的女子流落风尘,必有苦衷。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想来都是为了钱,这些年我并没有亏待你,你说日子太过清闲,想回大世界,我就让你回去赚钱,你私底下和什么人交往,做些什么,我也不过问。我送你的衣服首饰,还有这栋房子,你大可以卖了换钱。除了这些,你还想要什么?”他的语气不自觉带着强烈的鄙夷,这个在他印象中相当美好的女子,竟是如此贪婪,巴巴地赶着来想要分一些钱财。
曼丽丝掩嘴轻笑,道:“我是看了报纸,从北京急赶着回来的。大少既然说这房子可以卖掉,我当真卖了,想必大少也不会怪我。”沧堇嗤笑道:“当然,随你怎么处理。”曼丽丝回身到书桌前,拿起一个小木匣子,递给沧堇:“大少,这里是我卖房子,以及折换衣服首饰的钱,一共两万三千四百块,你拿去用吧。”
沧堇惊讶至极,问道:“你约我来,就是为了这个?”曼丽丝点头道:“未如大少所想,是否让大少失望了?”沧堇忙摇头道:“曼丽丝,我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你会……”曼丽丝微笑,双眼静若秋水,仿佛在问他为什么想不到。随即,她眼中蓦地溢出一丝哀伤:“大少,我只想带走这屋里的一件东西。我很清楚,这一生,我再也不可能画出同样的画来。”沧堇知道她要带走什么,立即道:“曼丽丝,那屏风虽然是我出钱镶的,但那些诗画都是你的,更何况,比起你为此时为纪家所做的一切,那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曼丽丝道:“大少,这些年你对我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我是命苦之人,这些年小心翼翼,所做一切皆不由己,做这些不过是回报你的恩情。我想,从今以后,大少也不会需要我在身边,楚曼笙就此别过。”沧堇笑道:“你的本名,却比艺名好听许多。”曼丽丝无奈道:“只是胡乱起个艺名罢了。”
沧堇抱着小木匣子,也向她道别:“曼笙,珍重。”曼丽丝送沧堇离开,正想着要去找人来搬走屏风,却被人挡了路。晴眉从咖啡馆出来,准备跟着沧堇,不经意间回头看了看曼丽丝,顿时惊呆了。那个拦着曼丽丝的人,她再熟悉不过,竟是晴衡的新婚妻子沐昭。从沐昭住到曾家,为筹备婚礼,她们经常在一块,也说了不少女孩子的私话。沐昭从未曾提过认识曼丽丝,她想不到,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出于好奇,她闪到拐角后,悄悄注视着两人。
曼丽丝回头望了望,见四周无人注意她们,拉着沐昭退到街边,低声交谈。晴眉隔得远,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她便装着不经意的样子,好似刚从拐角转出来,朝着两人走去。两人的谈话已经结束,她只依稀听得沐昭说要去见夫人,而后,便是她起头,开始偶遇后客套的问候。
“二嫂子,可赶巧了!这些天在纪家忙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瞅空出来逛逛,就遇到了你。”晴眉笑逐颜开,“我强行离家,怕是让二嫂子也受了不少气吧?怎不见二哥陪你出来,你们一起出来走走多好。”
沐昭也笑道:“你还不了解他的性子,不喜热闹,没事甚少出门。”晴眉沉思片刻,摇头道:“二嫂子这话不对,我记得二哥惯常出门,少有在家的时候。”沐昭心中一惊,脸颊上却飘上两朵红云,低头羞涩不语。晴眉看她神色,便猜出几分,于是掩嘴一笑:“我明白了,想是二哥那些年出门,都去找二嫂子了。”沐昭还是不语,面色越发绯红,心底却暗暗松了口气。她一时说话大意,竟险些被晴眉寻着破绽,好在她经过了严格训练,处理这样的突发状况也不显慌乱。
晴眉看了看沐昭,又指着曼丽丝问道:“二嫂子,这位小姐是谁?”沐昭道:“这位可是大世界的红人,艺名曼丽丝。我打小和她认识,结了姐妹,前些年她离家到上海来,我还哭过一场呢。幸好,我这也来了上海,才又见了面。”晴眉故作讶异地拍拍额头,连声道:“瞧我这眼力,居然没认出上海滩大名鼎鼎的曼丽丝小姐,真该罚!这样吧,我做东,去前面的咖啡馆坐坐,如何?”
曼丽丝婉拒道:“曼丽丝是风尘中人,原不值得纪大少奶奶注意,哪里有让您自罚请客的道理。”晴眉忽然发难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处事也该有些分寸,那些不该招惹的人,最好彻底断了关系才是。”
沐昭忙打圆场道:“晴眉,看我的面子,给她点时间。”晴眉扬着头,垂眼扫了一眼曼丽丝,冷哼道:“二嫂子,你已是我曾家明媒正娶的二少奶奶,往后要少与她那样的人交往,对外可别再说你们打小的关系,会失了身份。”沐昭道:“往日情分怎能突然一刀两断,外人面前我自会注意,可对你,没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七回 螳螂捕蝉 黄雀潜身后 金洞定盟 温言铭五内 (三)
晴眉道:“二嫂子明白就好,我不打扰你们叙旧了,这就告辞。”说罢,她自转身,向方才的来路而去。这番谈话下来,她大有收获。她们谈话时的神情,没有半点故旧间的熟稔和亲切,只有冷淡和疏离。沐昭不知她瞧见了这一切,那所谓的故旧之词,就越发显得欲盖弥彰。她则趁机向曼丽丝发难,转移沐昭的视线,把自己藏在暗处。她倒要看看,沐昭口中的夫人是谁,她们一伙人究竟在干什么。若她们想谋曾家或是纪家的家产,她第一个不放过她们。
晴眉猜度着,沐昭或是曼丽丝也许会来看她是不是在暗中窥伺,在走过拐角后,便一面看着街旁铺子里的东西,一面慢慢地向前走。过了一会,晴眉转身回来,在转角处悄悄探头望去,沐昭和曼丽丝已不见踪影,好在她们容貌出挑,要从路人口中问出她们的行踪并不是难事。晴眉只问了三个人,就知道她们沿着惠民路向西而去,她疾步追上去,很快看到两人的背影,进了惠民路尽头的一处公馆,想来这里,应该就是沐昭所说的“夫人”的住处,如果她们真的有所图谋,那这里便不是等闲之人能进去的。晴眉寻了处隐蔽所在,等在外面,计算着时辰,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才见曼丽丝独自从里面出来。
晴眉没管曼丽丝,依然等在公馆外面,她相信那个夫人才是关键人物。如果能知道夫人是谁,对摸清实情的来龙去脉,肯定大有帮助。晴眉等了很久,公馆再没有人出来,天色渐渐暗下来,她的耐心逐渐被消磨殆尽。就在她耐不住要离开时,公馆内忽然驶出一辆黑色汽车,车窗都拉着窗帘,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人。
晴眉赶紧叫了一辆车,追着汽车,想要知道里面坐着谁。那汽车开得不快,以黄包车的速度也落不远。晴眉跟着汽车在外滩绕了一大圈,才见那车缓缓驶过外白渡桥,停在离桥不远的一家餐厅。车上的人终于下来,先是沐昭,紧跟她下来的,竟是晴衡,这还罢了,那随后下来的人,让晴眉目瞪口呆。
那人穿着一身樱花白的旗袍,眼熟极了,却是死了许久的四姨太太。刹那间,晴眉只闪过一个念头,这三人是一伙的。她们先后潜入曾家,四姨太不惜为曾家生了一个孩子,决计不会只为曾纪两家的财产这么简单,以四姨太受宠的程度,只要她不诈死留在曾家,曾家一大半的财产就是她的。晴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也走进那家餐馆。
餐馆里的气氛很好,灯光不明也不暗,隐隐能看到人影,却看不真切。这样的灯光对晴眉来说正好,可以接近他们,也不担心会被发现。晴眉看准餐馆内唯一一桌三人坐的,坐到旁边的位子,凝神静听他们谈话。
“晴衡,你们明日就带几个人回岛上,就算把那岛方圆几百里找遍,也要找出范丝娆和云熙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四姨太语声笃定,“一天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就不能当他们死了!不要坐客轮去,那要等到下午五点多,直接用我们的船过去。”晴衡和沐昭答应着,四姨太又再接着道:“曼丽丝在纪沧堇身边那么多年,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查到,真是白白安插了她这枚棋。”沐昭道:“夫人,也不是这么说,你不是常教导我们做事要有远见,指不定哪天曼丽丝就起作用了。”
晴眉已猜知四姨太就是夫人,听到沐昭的称呼也不吃惊,仍然凝神听下去,只听四姨太道:“昭子,你已是我石川家的媳妇,以后就随晴衡一起叫我母亲。”晴眉惊异非常,她怎么也想不到,四姨太是日本人,沐昭也是日本人。就在这分神的一刻,晴衡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只听得沐昭道:“母亲,您放心,他们两人关系着宝藏的下落,昭子会竭尽全力找到他们。”晴眉心中一震,立即想到他们所说的宝藏,和奶娘告诉她的是同一个。这些年时局不稳,日本人秘密寻找这个宝藏,却不知要做什么。转了转念,晴眉决定跟着晴衡沐昭,待他们寻有所获,再趁机取利。
既定主意,晴眉也不再听下去,起身悄悄离开,回到纪家收拾了一些衣物银钱,叫来四喜嘱咐一番,静候第二日的到来。
且说那日丝娆抢过熙扬手中的藏宝图,飞身纵入海中,整个人就向海底沉去。冰冷刺骨的海水从四面涌来,呛进她的鼻腔,咸咸辣辣地。忽然,上方传来一阵响声,她模糊看到一个人影向她游来,双手紧紧抓着她,奋力向前游……
当丝娆醒来时,她正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温暖而舒适。四周昏蒙蒙的,看不清究竟身在何处,只有床头一盏微弱的油灯,照着披衣靠在床边的熙扬。他面色嫣红,眉头紧皱,睡得很沉。丝娆看着熙扬,心底又酸又痛,又苦又忧,乱作一团。原本以为,他和林龙飞结成一伙,想要骗取她的那半张藏宝图,但他却宁愿舍弃自己拥有的那半张藏宝图救她,当她跳入海中,他竟跟着跳下,这份生死相随的情谊,叫她不能不铭刻心中。然而,他有太多藏而不说的秘密,一个揭穿,又有另一个。这些,在她的心底,结成了解不开的疑惑。若没有卓羽,这或者不会对她造成困扰,但如今卓羽生死不明,他做不到毫无保留,就让她觉得,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屏障越来越深。纵使他有深情如许,也只是徒然。
丝娆轻轻起身,想要看看这是哪里,有没有路出去,她才一动,熙扬就惊醒了。他抬眼看着她,轻声道:“别起来,海水太冷,你多捂一捂,当心着凉。”
熙扬的双眼墨黑深峻,略带哀恳地望着丝娆,眼底盛满难以言诉的淡淡悒郁。“这是哪里?”丝娆被他看得心底一凉,便不忍拂逆了他的好意,不由地躺回去。熙扬伸手帮她掖了掖被角,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觉红着脸低声问:“是你救了我……我的衣服……”熙扬咳了一声,道:“事出紧急,希望你不要介意。这里没有女式衣服,只能这样了。”他顿了顿,又才接着道:“我们还在岛上,不过他们找不到的。记得我带你去过的那个岩洞吗?现在我们就在洞中。”(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七回 螳螂捕蝉 黄雀潜身后 金洞定盟 温言铭五内 (五)
“你们等等,我这就去找。”老李很是感动,对丝娆的不喜欢之情,顿时淡去不少。这么冷的天气,她能渡海为熙扬求医,足见她对熙扬并非无情。丝娆又道:“那洞口很窄,只容很小很窄的船通过。”老李点头,向北边跑去,只有那边居住的渔民才有那样的小船。
刚跑出去一段路,老李隐约见到海上有黑影飘来,定睛一看,却正是一条小船。原来,熙扬放在海中飘走的船,无人掌看,又被海浪给冲了回来。老李赶紧拉住船,从海上划回,跳下船将桨交到丝娆手中:“你会划船?带着洛老大夫赶紧进去,我在外面等。”顿了顿,老李面无表情地嘱咐丝娆:“那里面有衣服,进去后,洛老大夫自会为少爷诊治,你就先换下湿衣吧。”
丝娆谢过老李,扶着老大夫上船,迅速把船划进洞中。两人下了船,老大夫径自去为熙扬诊病,丝娆原想上前去问病情,却突然感到沁骨的寒冷。她赶紧从木箱中找了衣服,躲到箱子后面换上干衣,又拧干头发上的水,才走到窗前,问老大夫熙扬的情况。
老大夫并不着急回答丝娆,反而将手搭到她的脉上,为她问起诊来。“姑娘受了寒气,需好生服药,切不可像云少爷一般,病体未愈,四处奔走,以至再度受凉。”老大夫慢条斯理道,“云少爷的病,已转成肺上炎症,必须每天按时服药,卧床静养,直至炎症消除。”
丝娆抓住老大夫的手,问道:“会不会有危险?”老大夫道:“若不好好修养,让炎症更加严重,就十分危险了。”丝娆松了口气,手肘处伤口的痛感,越发厉害起来,不觉就狠狠地捏了一下老大夫的手。老大夫吃痛,很快注意到丝娆手臂上有血迹沁出,将半个衣袖都染红了。他立即为丝娆检查伤口,清洗包扎,道:“你这伤口忌水,要是沾水化脓了,会留下很大的疤痕。”
丝娆点头道谢:“我记下了,谢谢你,洛老大夫。”老大夫开好方子,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不必道谢,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他拦住欲送他出去的丝娆,又道:“我自己划出去,看你又是着凉又是手伤,就在洞里罢。”老大夫出了洞,丝娆清楚地听到他的感慨声飘进洞:“这些年轻人啊,就是爱折腾……”
不一会儿,老李就进来了,问丝娆道:“少爷醒了没?”丝娆摇头:“还没。”说完,她转而说道:“老李,你家少爷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对外就说,他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到北京去了。”老李拍着胸脯道:“范小姐,少爷病成这样也不肯回云家大宅,我就知道他肯定有什么事要做。你放心吧,少爷和你的药,我每天夜里亲自送来,洛老大夫是口风严实之人,我敢保证,除了我们,绝不让第三人知道你们的下落。”
“那少爷就麻烦范小姐照顾,我这就去抓药熬好再送过来。”老李算了算时辰,若是不耽搁时间,应该赶得及在天亮前把药送来。“辛苦你了,老李。”丝娆送老李道洞口,看他划船离去,才转回来坐在床边,静静守着熙扬。
熙扬浑身是汗,睡得很不安稳,深深陷入噩梦中。他放眼所见,是一片黑暗,惟有西边的天空显出妖娆的紫色。气温闷热异常,他向那片紫色独自前行,直走到浑身酸软无力,才摇摇晃晃到了路的尽头。一片灼热的岩浆横在面前,正向上冒着浓厚的热烟,熏得他汗如雨下。他的嘴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苦味,嗓子却干涩刺痛,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片热烟氤氲变幻,逐渐化成丝娆的模样,急速向熔岩坠落。熙扬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却只见到她掉进熔岩,刹时没了踪影。熙扬只觉胸腔一阵气闷,好似所有的空气都从中消失,难受无比。灼烈的熔岩烧成连绵不断的血光,吞噬了他最后的神智。
恍惚间,熙扬感到,丝娆温凉的手握住他的手,她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唤他的名字。
“熙扬,你醒了?”
熙扬竭力想要睁开眼,想要看清此时丝娆的样子,可那眼皮就像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
“别乱动,别乱动,被子会进风的。”
熙扬立即安静下来,反手握住丝娆温凉的手指,面上浮出一丝微笑。“丝娆,我想带着你离开,你可愿意?”他用沙哑的声音呢喃,“我们丢下这里的一切纷扰,去找一块平静的地方,白首终老。”丝娆心中一酸,从熙扬手中抽出手,拭去眼角沁出的泪光。
熙扬蓦地坐起身,张开双眼抓住丝娆的手肘:“你又想逃走了,是不是?你不是才承诺过,让我成为你的依靠?”丝娆痛极,却强自忍耐,她本不想在这时刺激熙扬,但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竟脱口说道:“那不过是骗你放心睡觉,我才能去为你请大夫。”
“什么,你说的话都是骗我的谎言?”熙扬的心思全集中在了前一句,完全没有听到丝娆后一句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那些话怎可能是谎言?丝娆狠下心肠道:“随你怎么想,若这样能令你好过一点,那就算我骗了你吧。”熙扬冷笑道:“什么叫就算?究竟是,还是不是?”
丝娆无奈道:“我是觉得,你我之间有难以逾越的屏障。你无法让我感到真正的心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隐藏着的秘密会曝露出来,影响到我们。”熙扬僵住,心突突狂跳,他极力镇定下来,问道:“你觉得我有什么秘密没说?”丝娆默了片刻,道:“你为什么会有半张藏宝图;你有没有想过,要从我和卓羽这里得到另外半张藏宝图,哪怕就只想过一次;熙蕾为什么成了现在的模样;林龙飞和你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有,卓羽的下落……”她迟疑一会,接着道:“我相信你说的,你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人在何方。”
在听到丝娆提及卓羽时,熙扬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幸而丝娆最终还是说出,她相信他。这份信任,压在熙扬心上,仿佛千斤重担。他小心翼翼维护的,是一份靠欺骗得来的信任。而且,永远只能欺骗下去。他根本就没有资格怪责丝娆骗他,始作俑者从头到尾,都是他。
因为他的心,在不经意间失落。
因为他太珍惜、太在意、太想得到又太害怕失去。
因为他,爱她。(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七回 螳螂捕蝉 黄雀潜身后 金洞定盟 温言铭五内 (六)
“你想要答案,那好,所有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熙扬摸摸床边的岩石,封住出洞的路,又伸手在另一块岩石上摸摸,床后的石壁刹时移开,露出一个闪着五彩光芒的洞口。他指着洞口道:“那就是藏着宝藏的金洞。早在认识你之前,我就进去过无数次。”
“你以为,我会了这个可以随意进出的宝藏,别有用心接近你?”熙扬傲然道,“我从没有想过,要从你哪里得到藏宝图之类的东西,我不稀罕!即便不曾找到这个宝藏,我也是这么说。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钱物财帛。”
熙扬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掷地有声,但他的心,却虚弱得不堪一击,只能暗自祈祷——
但愿这一次,那个由宝藏牵扯出来、他隐瞒着的真相,彻底被掩埋。
丝娆被那片斑斓的珠光宝气耀花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丝娆,在把这一切告诉你以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卓羽收着的藏宝图,怎么到了沐昭手上。”熙扬也不再绕弯,直接道,“我曾告诉过卓羽,让他好好收藏那半张图。”
“卓羽把那半张图镶在他房间墙上挂着的油画画布上。”丝娆虽然对熙扬的话有了疑惑,但还是先回答了他的问题,“彩之家起火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看那幅画,总觉得那里面藏着什么,是卓羽想要告诉我的。后来,我见到沐昭杀了海平,就带着那幅画逃了出去。在废宅那段日子,我天天对着那幅画,终于发现那张画布厚薄不均,在厚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我刮掉画上的颜料,找到了那半张藏宝图。”
熙扬感慨道:“难得他能有这份心思,想出这样的方法,若不如此,沐昭怕是早已找到了图。”不等丝娆说话,他很快接着道:“丝娆,那宝藏是范家祖上积累下来的,这点你知道吧?”
丝娆点头道:“我听人说起过,范家曾是富商,后来又避祸到海上做了海盗,但终于还是被皇帝派兵剿灭,只有范家的一个儿子侥幸逃生。”
“我们两家的先祖,是结义兄弟。你的先祖把才出生的唯一一个儿子托付给先祖,让他带着图和孩子突出官兵的围剿,为范家保存一点血脉,并寻机取出宝藏,重振范家声威。先祖一直恪守对兄弟的诺言,悉心照顾那个孩子。在他有生之年,没有能找到机会按照宝图所示,取出宝藏,帮助兄弟的孩子重振家声。他把这个心愿告诉自己的儿子,让儿子帮他完成。可惜,他的儿子是不肖子,起了谋夺宝藏之心,被那孩子发现,两人争夺宝图,图就这么被分成了两半。那孩子带着一半宝图远走高飞,从此失去了消息。
“自从失去了那半张宝图,那不肖子就一直想要找回来,可到他死,也不曾找到。他像他的父亲一样,把自己的心愿托给子孙完成。就这样一代传一代,到了我父亲时,他更是疯狂地想找到宝藏,为了有足够的钱去找宝藏,他狠心舍弃了已论及婚嫁的小蕾母亲,骗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自杀的真正原因,是知道他只是为了钱才娶她,而不是为他移情别恋。他从来就不曾爱过我的母亲。可到最后,他还是没找到就去世了。
“他临死前一直叮嘱我,一定要我找到宝藏,可我就没那份心思,只想好好经营云家的生意。世事就是这么难料,云家先辈寻找多年不见踪影那半张藏宝图,竟然被卓羽送到了我面前。
“那时候,卓羽还在北京读书,因为熙蕾的关系,经常到家里来。我和他十分投缘,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他也很信任我,经常提起你,说他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他把心里藏着的所有秘密都跟我说。有一天,他神神秘秘地找到我,悄悄跟我说,他决定了,要为他最亲爱的姐姐做一件事情。于是,他拿出那半张藏宝图,满脸兴奋,道:‘云大哥,这半张藏宝图,是我娘偷偷匿藏起来,瞒着我爹和姐姐留给我的。她说这图也许会是一份希望,在我们落魄的时候,会帮到我们。娘告诉我,我是男子汉,要担负起照顾姐姐的责任。如果能找到另外半张藏宝图,我就可以有很多钱,姐姐也就不用再为了钱委屈自己,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留在那种复杂的富贵之家。’”
“卓羽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沧阑!”丝娆忍不住打断熙扬,“我从来就没有告诉他,我是因为什么才嫁进纪家。”熙扬失笑,神情有些痛苦:“我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他说:‘姐姐跟我说,我上大学的钱是爹娘为我们准备好的,而她嫁给纪沧阑是为了信守爹娘订下的婚约,我那时真的相信了她,高高兴兴地怀着梦想,到北京上学。可是,她嫁人后写给我的信,每一封,每一个字,我都可以看出她不快乐。我便私下写了一封信给纪老爷,谎称没有收到生活费,纪老爷很快回了信,随信附上了钱票,并说每月费用都是他亲自寄出,让我去查查,是不是被落下了。云大哥,若是爹娘留给我们的钱,怎么可能是纪老爷每月给我寄钱,我便猜着,姐姐骗了我,她出嫁的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得到纪家的钱,作为我上学的费用。’”
“我做那些,都是为了他能无所牵挂地学习画画,他又何必去探究事情的真相。”丝娆喃喃道。
“他敏感而重情,始终把你放在第一位。他把那半张藏宝图给我看,是因为我去过的地方多,让我帮他找另半张宝图。”
丝娆沉吟道:“那他到了这个洞中,拿到宝藏了吗?”
熙扬摇头道:“他从来没有进来过,我不曾告诉他,我有半张图。”
丝娆冷冷地看着熙扬,眼神如刀锐利,好似在责问他:你不是说对宝藏没有兴趣?面对卓羽那样怀着单纯目的、全心信任你的人,你竟然说得出谎言,那样做分明就是想独吞宝藏!
熙扬淡淡道:“丝娆,你不是不懂怀璧其罪的道理。我便告诉他,那宝藏虽然是一份希望,但毕竟飘渺,如果他接受,我可以支付他读书的费用。他没有拒绝,只说要亲自到纪家确认,看你是不是过得好。我们说好,在确定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于是,那年春节,我们一大群人,到了纪家。我和卓羽一直在暗中留意,看你在纪家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那日清晨,我见你在梅树下坐了一夜,当即就决定要帮助卓羽完成学业,让你离开那个没有温暖的地方。但很快,我们一起去吃拌面,你和纪沧阑那种无声却默契的交流,又让我打消了念头。我想,卓羽也看出来了,回去以后,他就说可以放心了,你们之间是有感情的。他想找个机会与你把话都说明,再回到北京,可谁能想到,竟又牵出了他和沧芸的事,让他乱了方寸、自顾不暇,没来得及跟你说什么,就离开了。”(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七回 螳螂捕蝉 黄雀潜身后 金洞定盟 温言铭五内 (七)
“我懂,我懂!”丝娆强忍心底的激动,把熙扬的话听完才道,“照你说的,卓羽并没有再寻找宝藏,那他为什么会生死不明?”
熙扬的神情突然变得很淡漠,淡漠得让人觉得有一丝怪异:“我让卓羽把那半张图收好,不要再给任何人知道。可消息到底还是泄露了,所以才……”
“所以,就只有你一个人看全了藏宝图,找到了这个宝藏。”丝娆打断熙扬的话。“是的,我想不到,宝藏就在这座岛上。当年我父亲,按照那半张宝图所示,圈定了藏宝的大概地域,不惜耗了大笔资金买下这么多岛屿,就是为了寻宝方便。”丝娆突然有些失控,声音越来越大:“为什么是卓羽,他不过是有那么半张图,他并不知道宝藏在哪里,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些!”
熙扬不知如何回答丝娆,这时,洞外传来老李的喊声:“少爷,范小姐,我给你们送药来了。”熙扬忙打开洞口,让老李进来,问他:“外面怎样了?”老李道:“没什么动静,只有沐昭小姐,自少爷离家那日,也不见踪影。”
“老李,你来送药,一定要当心,别叫人跟踪了。”熙扬叮嘱老李。他其实很清楚,以老李的为人不用他说这些,可为了缓和先前的气氛,只得顺着说下去。老李应承着,从罐子里倒出一碗药,递到丝娆手中:“范小姐,你请喝药。”丝娆激动的情绪因老李出现逐渐平复,但老李如此客气地先拿药给她,又让她愣住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碗,在老李的催促下才喝了药。
看着丝娆喝完,老李接着把熙扬的药送到他面前:“少爷,你和范小姐的药,分别装在黑白两个罐子里,记得不要弄混了。”熙扬接过药,想了想,道:“老李,为安全起见,你不要从水路来了,那船虽然不大,但目标还是过于明显。你还是从暗道来吧。”说罢,他仔细向老李说怎么开启机关,又告诉他外面的入口在哪里。老李一一记下,道:“少爷,我这就回去了,明天再给你们送药。”熙扬原想老李能多呆一会,不料他这么快就要走,一时竟找不到好的理由留他,只能眼睁睁看他开了机关离去。
气氛顿时显得很沉闷,熙扬和丝娆陷入沉默,只有压抑的暗潮若有若无地流动。良久,丝娆打破沉默道:“你答应告诉我的事,还没有说完。”熙扬仍旧沉默,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小蕾变成那样,是她的性子太过高傲。我的刻意纵容,让她以为,天下没有她得不到的。对于……卓羽,她真正是投入了所有感情,而卓羽却选择了沧芸。她从高高的云端一下子掉落,便自暴自弃找了一个混混嫁人,我明知道她的心理——既然得不到最好的,何不让自己堕落到泥尘里——可我出于自己的报复心,并没有阻止,悲剧就么发生了。”
丝娆默不作声,虽然熙扬说的这些,大部分他在以前都向她说过,但后面肯定还有下文。他这是在酝酿情绪,如同她深爱着弟弟卓羽一样,熙扬对熙蕾,也有着一份掩藏不住的真情。
“婚后,我曾提议,让小蕾和林龙飞回北京,但她不肯。她看着卓羽和沧芸生活幸福,积压在心底的愤恨就越多,到最后,终于受不了崩溃。”
“熙蕾不是有舒舒,那么可爱的女儿,她怎能弃之不顾。”
“即使小蕾神智清楚,她也不会爱舒舒。”
“因为舒舒是林龙飞的女儿?”
“唔。”熙扬模棱两可地应一声,继续道,“林龙飞是一个无赖,他用小蕾和舒舒威胁我,要我一定取得卓羽的藏宝图交给他,否则他就四处宣扬,小蕾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舒舒是来历不明的小贱种。我不得不虚与委蛇,拖延时间。”
熙扬详尽的解释,让缠绕在丝娆心底的结,刹时烟消云散,涌上心头的,都是他对她的关怀和温柔。有那么一刻,她想到了沧阑,也有了淡淡的伤感,却没有了往日的疼痛。来自他的温暖,已经抹平了那道伤口,也许,从她第一次对上他那双悒郁的眼睛,从他千里迢迢赶来,在那个冬天孤独的清晨对她吼出“来看你幸不幸福,结婚之后是不是快乐”的那句话,她就注定要和他纠缠在一起。然而,她一直无法接近他,只能不断地伤害他,他却始终如一。
“这样不是办法,总有一天,林龙飞会失去耐心的。”丝娆不觉就从熙扬的角度考虑。熙扬苦笑,神情凄凉,眼中蕴含着浓重的忧伤:“丝娆,我这是作茧自缚。一步错,步步错,只能是越陷越深。”
丝娆听出熙扬话中的意思,心中一酸,眼泪唰唰掉落。他们认识以来,他就有影响她的魔力,可从没有哪一次,能让她如此情不自已。那些纷如雨下的汹涌泪珠,好似要将她一生的眼泪,都倾尽。熙扬慌忙用手去擦丝娆的泪水,急急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这些让你伤心。”丝娆摇头道:“不是,是我多疑,不该不相信你,让你独自一人承受那么多。”
熙扬竭力抛掉盘亘在心底深处、真相被揭穿的恐惧,微笑道:“你是不是终于肯答应,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自从沐昭说出卓羽是自己离开的话之后,丝娆就一直在想这个可能,越发觉得这是最接近事实的推测。她曾在废宅见过的那个像卓羽的背影,也许真的就是他!他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必须要离开沧芸和她,藏匿起来,她要把他找出来。“好,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就离开。”丝娆的唇边也浮出一抹微笑,“天涯海角,我们走遍每一个地方,也许,会有卓羽的消息。”
两人对视着,带着一样的笑容,望进对方眼底那片化不开的忧伤。
日子在两个人共同的期待中过得飞快,转眼就过去了十来天。这些日子,熙扬的病慢慢好转,丝娆手肘上的伤口也愈合得很好,结痂脱落,现出粉红的嫩肉。熙扬心疼丝娆为他受伤,轻抚着那道疤,皱眉道:“这会不会消不掉?”丝娆就笑:“洛老大夫不是让老李送了药来,伤口没化脓,时日一久,自然看不出来了。”
“不好不好,要快点消掉才是。”熙扬轻轻吻一下伤口,“这样就会少用一天时间。”说着,他作势又要吻下去。
丝娆赶忙抽出手,避到一旁,似笑非笑盯着熙扬,仿佛在笑他的孩子气。熙扬追上来,两人就在不算宽敞的洞中嬉戏,到最后,双双累倒在床上。熙扬凑到丝娆面前,一脸期待地问她:“你究竟爱我多些,还是喜欢纪沧阑多些?”丝娆大笑不止,使劲刮一刮熙扬的鼻子,道:“我以为沧阑已经够像小孩子了,没想到一贯冷漠的云少爷,竟比他还要小!这种问题,你也好意思问出口。”
“怎么就不能问?”熙扬抓住丝娆,拉到他的怀中,霸道宣布,“我要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丝娆倚着熙扬的肩,轻声道:“我和沧阑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因为他的真纯,我曾经希望能与他执手偕老,但也正因为他太真太纯,让我们再也回不到那段相知相伴的时光。我会永远记得,有他的美好回忆。”熙扬酸酸道:“你要再说永远记得他的话,我见到他一次,就打一次。”丝娆扣住熙扬的手指,笑道:“你不会的。”
“什么不会,我是说真的!”熙扬掰着丝娆的手指,非逼着她说明白,“你还是没说喜欢谁多一些,不准再轻描淡写说过去。”丝娆正色道:“方才不是说过了,我永远记得和沧阑生活的那段日子……”
熙扬面色忽变,放开丝娆的手,道:“既是这样,你不如回去找他。”丝娆一怔,随即甜笑不止:“真小气。”她笑了一会,见熙扬默不作声,便止住笑道:“感君至诚,惟有此心可报君意,过往种种,恰似黄粱一梦,堪记与否,亦是梦。”
“说什么弯弯绕绕的话,我听不懂。”熙扬止不住唇边的笑意。
“听不懂就算了。”丝娆起身就要走。
熙扬拉住丝娆,在她唇边印上一吻,心满意足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丝娆颊上飞起两朵红云,低头娇羞嗔道:“谁是你妻子,胡说八道!”熙扬哈哈而笑。
笑声在洞中回荡,让岩洞充满温馨。沉浸在甜蜜里的熙扬和丝娆,再料不到,此时岩洞外,已是风起云涌、波澜频生。(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