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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兰若寺的幽灵     浮世繁花txt下载     浮世繁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回(上)对月焚香 意诚可释怨

    第二十八回

    对月焚香意诚可释怨

    把盏临风酒酣须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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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丝娆带着沧阑回到彩之家,大家见面,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这时候,沧阑终于知道丝娆说的惊喜,究竟是什么。沧芸与卓羽同时站到他的面前,齐声叫他一声三哥。

    “卓羽,你也叫我三哥?”沧阑惊喜极了,“难道你和沧芸结婚了?”卓羽和沧芸相视而笑,轻轻点头。沧阑惊叫出声,拉起沧芸的手,连连说道:“沧芸,恭喜你!我好高兴,有情人终成眷属。”丝娆在一旁看着,也从心底感到高兴,卓羽和沧芸,就像是她和沧阑的延续,能看着他们微笑的样子,她就觉得幸福从心底慢慢升起。

    “这全都靠熙扬,是他成全了卓羽和沧芸。”丝娆的笑容恬静而美好,成全别人是一种快乐。沧芸也说:“云大哥是我们的恩人。”卓羽还要接着说什么,婉嫣就和他顶起来:“你真不体贴人,人家大老远来,肯定累了,还不把你房间让出来!”

    彩之家顿时一片笑声,孟秋赶紧带沧阑上楼,安排了一间房给他:“对不起,彩之家就剩这间房了,有点小,不过还能住。”沧阑摇头表示没有关系,彩之家是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仿佛每个角落都被笑声填满,住在这里,房间的大小根本不重要。

    晚饭过后,丝娆又一次喝到了刚来彩之家时,沐昭那种特别的咖啡。沐昭泡咖啡的手艺很好,但那种特别香醇的咖啡,丝娆就喝过那一次,此后沐昭再也没泡过。这回再次喝到,丝娆若有所悟,沐昭似乎只把那种咖啡泡给陌生人喝,她倒咖啡的那种神情,宁静又温柔,叫丝娆觉得,这咖啡有一个故事,而且,它一定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沐昭,我想问你,这咖啡叫什么名字?”丝娆猜到,这可能会使沐昭不高兴,但她还是忍不住问。果然,笑意盈盈的沐昭一下子变了脸色,将众人手中的咖啡杯收进盘子,走入厨房就没出来。婉嫣悄悄告诉丝娆:“千万别问这咖啡的问题,曾经海平也问过一次,为什么只有陌生人来了,才会喝到这种咖啡,沐昭也是这样,很不高兴。”

    丝娆感到很抱歉,走进厨房,想向沐昭道歉,却见她把壶里剩下的咖啡倒向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喝到了吗?”丝娆立时明白,这咖啡应该是为了纪念某一个人,此刻,沐昭肯定不愿意有人打扰,她什么也没说,静静地走开了。

    厅里的人已经散去,丝娆走出门,在海滩上散步。海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十分惬意。丝娆靠在礁石旁边,看着黑黝黝的海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朦胧中,丝娆听到有人说话,睁开眼一看,不远处有个人影,手拿线香,正对月跪拜。

    “月神,请你保佑秀君,让我与她早日见面……”

    丝娆的心隐隐作痛,沧阑对她似乎没有一点留恋,他心心念念的,都是秀君。也许,他们那段幸福时光,只是她的一场梦,沧阑从头到尾都是在配合她而已。

    “也请保佑丝娆,让她能幸福如意。”沧阑的话再次飘进丝娆耳中,让她心中的痛慢慢平复。沧阑心里还是有她的,虽然那可能是一个很小的角落,但她感到满足了。

    “对着月亮祈祷,会有用吗?”丝娆走到沧阑身边,好奇地问。沧阑点头,认真地说:“我小时候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说月亮里住着嫦娥仙子,人们对月许愿,她就会听见,帮助人们实现愿望。后来去了英国,知道这只是中国的一个传说,月亮里其实什么也没有,但我还是相信,对着月亮许下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因为,心诚意坚,就会灵验。”

    “嗯,说得没错。”丝娆相信,只要她心意坚定,总有一天,她会完全释怀,不带一点杂质与私心,真心诚意地祝福沧阑和秀君。“今天你早些睡,明天一早就去找秀君。”丝娆知道坐船很累人,便让沧阑早点休息。沧阑也觉得有些累,和丝娆回了彩之家,各自睡下。

    清早,沧阑很早就醒了,他到楼下等丝娆,却发现沐昭比他还早,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她端着咖啡,站在窗边,一头长发被海风吹得四散飞舞。沧阑不想惊动她,静静坐在桌边吃早餐,这时,丝娆从楼梯走下。“我料到你心急会早起,故意起早一些,没想你还是比我早。”丝娆坐到沧阑对面,也开始吃早餐。

    吃过早餐,丝娆沧阑就去云家拜访熙扬,老李迎他们进去,抱歉地说:“范小姐,少爷不在家,你们等等,我出去找他。”丝娆略觉奇怪,她想不到,一大清早,熙扬会有什么事出门。老李端上两杯茶,匆匆走了,沧阑笑着说:“呆会见了云熙扬,我得向他道谢,没有他,沧芸就不可能有现在的幸福。”

    “这么说,我也要向他道谢,卓羽是我弟弟。”丝娆有说有笑,她告诉自己要逐渐走出桎梏,把对沧阑的感情深藏起来。“那我们一起道谢好了。”沧阑喝了一口茶,与丝娆聊了一会,就见熙扬从外面回来。他身上到处都的污渍和灰尘,像是刚从地洞里出来。他理了理头发上的尘渣,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会来,昨天出去了。”

    丝娆捂着嘴偷笑,沧阑也忍俊不禁,熙扬料想是他的样子狼狈,便说:“你们找我,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沧阑立时收起笑容,把来意说了一遍,熙扬沉吟片刻,才道:“附近的岛大大小小有十来个,你们自己去找人的话,肯定很费事,不如你将要找的人样子形容出来,我吩咐家里的人帮忙去找。”沧阑觉得在理,就将秀君的样子形容一番,又再感谢熙扬帮忙。

    熙扬说声不客气,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我要去换身衣服。你们先回去,有消息我通知你们。”熙扬让老李送丝娆沧阑回去,老李将他们送到门口,靠在丝娆身边低声说:“范小姐,少爷让我告诉你,今天你抽空单独再来一次,他有些话想跟你说。”丝娆轻轻应了,她大概猜到熙扬会说什么。

    下午,沧芸和卓羽带着沧阑去岛上溜达,丝娆推说有些累,想留在家里休息,一等他们出门,她就去了云宅。老李等在门口,一见到她,就赶紧把她带去见熙扬,想来熙扬是等她很久了。

    “虽然你从没跟我说过,但那晚见你等纪沧阑一夜,我就猜到他在外面有女人。”熙扬开门见山,一点也不绕弯,“这次要找的人,就是她吧?”

    “是的。”丝娆也直截了当回答熙扬,并且把秀君的事原原本本说给他听,“沧阑从来就没忘记过秀君,算起来,是我横插进他们之间的。”

    熙扬脸色阴沉,问:“你要找她,是为了让纪沧阑感谢你,你是不是还想跟他在一起?他这次来找你,又是为了什么?”丝娆摇头否认:“其实,沧阑来是要找我回去的,他知道那件事的真相了,想跟我重修旧好。我告诉他秀君的消息,不是想让他感谢我,我清楚,他一旦知道秀君未死,我和他就连一丝可能也没有了。”

第二十八回(中)

    “我懂了,我会尽力。”熙扬的面色和缓下来,他早下了决心,若丝娆是为了讨好沧阑才找秀君,他绝对不会让他们找到人。丝娆垂下眼睑,轻声说:“我知道你让我离开,是为我好,我也告诉你实话,我心里一直很苦。帮沧阑找到秀君,是对的,我该成全他们,但在夜里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恨自己断送了与沧阑在一起的最后机会。我不知道再来一次,我会不会有勇气说出秀君没死的事实。我是个反复无常,没有决断的人,对吗?”

    熙扬被这段话说得心中大恸,这些挣扎,他也曾有过。“如果,你相信纪沧阑以后能真心待你,无论再遇到什么风雨,他都对你不离不弃,你也能做到坚强,不会和我母亲一样,我可以让纪沧阑永远见不到秀君。没了她,你们就会很快乐。”熙扬说得决然,小时侯他救不了母亲,现在他不能看着丝娆痛苦。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因为我的遭遇像你母亲?”丝娆心底满是感动,这个冷漠若斯的男人,也许在内心深处蕴藏了一团可以烧灼一切的火。

    “我不否认。我希望你获得真正的幸福。”

    “我相信沧阑的真心,但我不能让他忘记秀君,所以,我把他还给她。请你尽快找到秀君,虽然这段时日我会很苦,但都会过去,是不是?”

    “是啊,会过去的。”熙扬暗暗想,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忘记母亲的怨恨,真心接纳熙蕾,丝娆又要用多长时间,才会真正忘记纪沧阑?

    两天之后,熙扬找到了秀君,他亲自去了一趟彩之家,将消息告诉丝娆沧阑。沧芸也从沧阑口中知道秀君还活着,高兴得不得了,早想着一有秀君的消息,就和沧阑一起去见她。

    沧阑兄妹按照熙扬提供的线索,到了秀君所在的小岛。小岛上绿树成荫,星星点点的房屋在树木掩映下,像娇羞的少女半遮着脸庞。远处,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躲在树后,好奇地看着他们,沧阑柔声说:“小弟弟,你知道阿君住哪里吗?”

    小男孩从树后跑出来,抬头警惕地看着沧阑:“你们找我阿姨做什么?”沧阑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我们是你阿姨的朋友,从很远的地方来找她的。”小男孩仔细打量着沧阑,好一会儿才说:“我叫萧霖,你们跟我来吧。”

    秀君正在院里修补鱼网,听见有脚步声,就说:“阿霖,你不要到处乱跑,去把桌子收拾干净,快吃饭了。”萧霖一溜烟跑进屋内,沧阑颤声喊道:“秀君!”秀君在鱼网上翻飞的手顿时停住,一转身就要进屋,沧阑立刻拉住她:“别走,我们八年没见了吧?”秀君挣开沧阑的手:“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沧阑拿出一个小小香袋,递到秀君面前:“这是我出国前一晚,你给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秀君将香袋推回给沧阑,微微摇头:“我没见过这个东西。”

    “难道你认为是我叫人害你的,你恨我?”沧阑不明白秀君为什么如此冷淡,唯一的可能就是秀君误会他了。“秀君姐姐,三哥不会是那样的人,你该明白的。”沧芸开口为沧阑说话,她真的不希望秀君对沧阑有所误会。

    秀君泪水盈眶,终于说:“我知道,沧阑不会做那样的事。可是,我不想再回去,也不想伤害你的妻子。”沧阑急忙解释:“我和丝娆说清楚了,我们的事她都知道,你跟我回去吧。”

    “你不觉得,对不起她?”

    “我和丝娆的事,你不用担心。她很明理,答应要成全我们,如果不是她告诉我,你还活着,我根本不可能再见到你。”沧阑说起这件事,心中就涌起感激和愧疚,他欠丝娆的,是怎么也还不完了,“秀君,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有忘记你。”

    秀君扑进沧阑怀中,哭着说:“我也没忘记过你,我一直想去找你,可又告诉自己,不要去打扰你,你的家庭容不下我,我去了,只会给你增添麻烦。”

    “秀君,我不会再放弃你。我已经错了一次,伤害了一个好女人,不能再错第二次。”沧阑知道他该做什么,有些事情该坚持,就一定要坚持。

    “好啊,我们不再分开。”秀君笑了,她一直都相信,沧阑不会变。沧芸也笑了,虽然这可能伤了丝娆,但她会高兴看到沧阑与秀君的团圆。秀君告诉沧阑,她当年被一户渔民所救,跟他们来了这个岛。两年前,那对夫妇出海双双遇难,她就带着他们的儿子,一直生活到现在。

    “我会和你一起照顾他的。”沧阑也十分感激那对夫妇,秀君的恩人,便是他的恩人。“三哥,你什么时候走?”沧芸希望沧阑能多住一段日子。“尽快,我担心宝培。”沧阑把宝培的事说与秀君听,秀君也觉得不能再耽搁,决定明天就离开。

    沧芸有点失望,很快又高兴起来:“三哥,秀君姐姐,你们走得虽然匆忙,可是运气真的很好。知道吗,今天是八月十七,岛上会举行欢庆活动,我们可以一起玩,就当为你们送行。”秀君也记起来,兴奋地说:“沧阑,岛上的欢庆一直很热闹,今年一定更热闹。”沧阑的兴致被勾起来,也开始期待晚上的庆祝活动。

    欢庆的人从下午就开始向岛上最大的空地集中,夜幕降临,庆祝活动正式开始。红红的篝火燃起,在清亮的月光下,更显得闪烁无定。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相互举杯喝酒。人们围着篝火跳舞,夜幕下朗月疏星,空气中酒香四溢,微风过处,裙裾飞扬,一派热闹欢庆的情景。彩之家的全体成员围坐在一起,加上熙扬丝娆沧阑秀君,也高举酒杯,痛快畅饮。林龙飞远远地坐着,时不时看向这边,但却不来加入他们。

    丝娆只喝了几杯,双颊就微微泛红,她又举起酒杯:“有酒岂能无诗,不如我们来吟诗好了。”沧阑一听,知丝娆是想起了曾经赌书的往事,心里也十分怀念,过了今天,他再也找不到机会与丝娆吟诗,不如今天就尽兴。于是,沧阑附和道:“好啊,我们都要吟,谁没作出来,就罚酒三大杯。”

    秀君面色窘迫,立即说道:“我自愿罚酒。”沧阑却说:“不可以,大家都要吟,诗词曲赋都可以,前人的也作数,但不可以重复。”沧阑说这话,并不是想为难秀君,他只是想提醒她,并且不想扫了丝娆的兴致。秀君蹙眉想了一会,忽然冲沧阑笑了笑,她明白他的意思。

第二十八回(下)把盏临风 酒酣须开怀

    “那我先来吧。”秀君抢着要第一个说,她就会那一句,被人先说去可就没了,“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一听秀君说出这句,沧阑对着她连连点头,高兴极了。这段曲子,是当年有名的旦角演西厢记时,他偷偷带着秀君去看,又细细把这段解释给她听了,因此,秀君才会一直记得。

    婉嫣听得秀君说了曲子,赶紧抢着说:“你们两人合伙欺负人,明明知道我既不会画画,更不会吟诗,非要弄这些风花雪月的玩意,摆明就是要我难堪。”

    孟秋不断点头,大声说道:“就是就是,我且第二个说,免得落下了要自己作。”

    “不可以,我第二个,你不准和我抢!”婉嫣立即就打断孟秋,“小时候,我在学堂外偷听,记得几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婉嫣轻轻拍头,还想再念下去,却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记得这几句,可以不喝酒吧?”

    严格来说,婉嫣是有些强词夺理的,但谁也没异议,都开怀笑起来。海平推推眼镜,慢慢开口说:“我也不会吟诗作词,就念看过一对的楹联,这可以作数吗?”

    “当然可以。”丝娆看向沧阑,一脸挑战的意味,“不过,若要自己作,可是要规定题目的。”沧阑点头,表示同意。海平得到肯定的答复,一顺溜就把楹联背出来:“刚直不阿,留将正气冲霄汉;幽愁发愤,著成信史照尘寰。”

    “好联,正是司马迁一生的写照!”孟秋赞叹完了,急忙又接着说,“我虽然画画还成,但要作诗什么的,可就外行了,即便硬写了出来,恐怕也是惹你们笑。几年前,我闲来无事,画过一套金陵十二钗绣像,有人给每一幅图都配了一首诗,我挑一首来念。”孟秋的神色有些感慨,那些画他还收藏着,但题诗的人,早已经不在。

    众人只听得孟秋吟道:

    “明露轻痕细雨微,菱洲难见玉颜归。

    终朝凝笑梨窝隐,镇日含情雪貌绯。

    恨嫁狂风情懊恼,愁飞暮雨迹依稀。

    人间岁月虚抛掷,犹记当年紫楼巍。”

    丝娆细细咀嚼,不觉有些痴然,这该是写迎春的句子,但其中凄凉的意味,竟叫她想起了熙蕾。熙蕾和迎春一样,也是嫁错了人,才落得同样可悲的境地罢。一瞬间,丝娆突然想,迎春已是这样悲戚,可不知黛玉宝钗又是什么样句子?

    “孟大哥,可否将黛玉宝钗的题诗说给我听?”丝娆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走到孟秋身边,悄悄问他。孟秋对丝娆突如其来的好奇有些惊讶,却还是把那两首题诗念与丝娆。丝娆反复默念,竟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尤其是写宝钗的两句,更叫她感同身受。

    “深院清秋啼燕老,浅池寒水冷弦封。休说往日融融意,且看今朝瑟瑟松。”丝娆不知不觉就念出声来。熙扬就坐在她身边,听到她念的诗句,立刻就插话说道:“不是要出题作诗么,谁来出题?剩下的人,可都是要自己作的?”

    卓羽赶紧举起手,飞快说道:“我可不像姐姐,是会作诗的,我还是找一句前人的念出来好啦。”卓羽皱着眉想前人的诗句,一时间觉得这个不好,那个也不好,想了半晌,还是没念出来。婉嫣带头开始起哄:“你用这么久,还没念出来,该罚酒!”大家都心照不宣,存心要卓羽喝酒,跟着起哄,就连沧芸也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并不帮他解围。

    “好,你们人多,我喝!”卓羽拿起酒杯,一连喝了三杯,“我且来做裁判,你们五个作诗,谁写得不好,我就罚谁喝酒。”

    丝娆的心思已从宝钗的题诗岔开,顺口就接道:“既然卓羽要罚人喝酒,不如就围绕着酒来写,即便不是句句与酒有关,至少也须一处沾上酒字,否则就算输。这个题目可算是很宽了,作不出来的人不许赖帐。”

    五人各自思索,一时沧芸和沐昭先有了,只听她们分别吟道:

    “天香迷意,云霏遮路,那管年华虚度。东风无意解人心,犹自看,人间今古。

    轻香澹月,罗衣明露,曾记凌波微步。酒中独醉恨悄然,叹只叹,无端又误。”

    “思君恋君,心向君,忘我随云,奈何身不随心,空任孤心对流云。

    送君去,情浓莫问情归去,情归去,相逢足慰,不求朝暮。”

    刚吟完,沐昭就自己喝了三杯,说道:“我句子中没有酒字,本想硬加进去,却觉得加了反而不好,我甘愿领罚。”沧芸却红着脸说:“我平日里很少作诗,这是我勉力而为,定要落在最后了。”丝娆摇头,赞道:“不会啊,那句‘犹自看,人间今古’,倒叫我生出许多感触来。还有沐昭的,虽说少了酒字,也不拘格律,读来却极为流畅婉转,口齿生香。听了你们的,我的也想好了。”

    只听丝娆吟道:

    “飞琼揽翠,暮水熔金,岱舆参差星瘦。

    海面吞云,山颜斗丽,画楼旖ni添秀。

    月落凭阑久,看夕晖影度,点染襟袖。

    暖风熏,香弥露定。

    殷勤念念回首,桂华皓澄明,沾得人间,琼瑶豆蔻。

    林碧烟霞掩映,郁郁奇芳。

    可把清歌就酒,半醉朦胧,竹窗初晓,又是消愁时候。

    且问君知否,峰峦外,更有兰馨飘骤。

    但愿取,幽谷素絮,遍游踪迹,不觉天昼。

    流光透,朝朝暮暮春如旧。”

    大家听了,都觉心神一爽,丝娆描绘出的,竟似一个人间仙境,叫人好生向往。沧阑接着丝娆吟道:

    “春归去,水复山重云路。

    芳草外,疏雨几番,梦里花飞到南浦。

    登高望落絮,谁顾?凄凉吟赋。

    长亭碧,烟卷断堤,回首来时故国处。

    斜阳沉西暮,把酒奏哀弦,离雁无主。

    丹心岑寂道离苦,拼却此生意,了身后事,赢得寂寞更无数。

    夜长滴清露。

    无语,岁虚度。

    难解少年时,意气心绪。

    楼台长日风着雨,残月犹独挂,碾影碎步。

    暗老红颜,对流水,可再聚?”

    四人吟完,熙扬也作完了,他先做了声明,叫众人不准说他取巧,才继续吟下去:

    “点一盏古灯流连在香软风尘

    是谁的脚步回荡在孤独黄昏无语的是我的寂寞

    寂寞的是你的轻分

    回首天涯挥手昨天

    空空的口袋装淡淡的伤痕

    情若斯寒冷心若斯冰冷

    难再见的温柔

    可还残留在望穿秋水的长门

    饮一樽疏酒独立在风露中宵

    是谁的歌声萦绕在萧瑟暮春

    风liu的是你的飘零

    飘零的是我的素真

    回首天涯挥手昨天

    泠泠的笑容给落落的眼神

    花若斯飘飞叶若斯枯萎

    难再见的美丽

    可还残留着疏离淡漠的余温”

    熙扬才刚一吟完,卓羽就大喊:“云大哥,不可以!沐昭自己认罚,就略过不提,其余三人可都作的都是古体,只有你不是,要罚酒!”熙扬说得理直气壮:“又没规定非要古体,我这个不算犯规。”这一说,大家又都笑了,的确是没规定要古体,熙扬看似取巧,诗却写得缠mian悱恻,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他手。其实,写出这样诗句,熙扬自己也感到讶异,他本不擅长吟诗作词,今天却灵感突现,从头写来颇为顺畅。而诗中蕴涵的深意,似乎隐隐有所指,熙扬竟后悔将它念了出来。

    “我作为裁判,要宣布谁输了。”卓羽笑得有些滑头,“沐昭已经罚过,当然不用再罚;沧芸三哥所作太过悲苦,该罚;姐姐所作,叫我们只看那样的仙境而不能去,该罚,至于云大哥所作,更是悲苦难奈,在这样的高兴的日子,就非罚不可!”

    卓羽说完,大家才明白,他是绕着弯要四人都陪他一起受罚,不禁大笑出声,先前将所吟诗词,都被抛到脑后。“喝酒就要开怀畅饮,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喝吧。”婉嫣的提议才说出来,就得到所有的人赞同。

    那个晚上,一群人玩到很晚。他们又喝酒,又吟诗,又跳舞,又唱歌,几乎把所有的热情和欢乐都释放出来,仿佛过了那晚,就没有一个明天,可以再次这样相聚。

    流星,只能在坠落时灿烂一次,他们,或者也只能纵情欢乐这一次。

第二十九回(上)携伴返家 相笑泯恩仇

    第二十九回

    携伴返家相笑泯恩仇

    牵手结缘可叹入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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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畅饮后,一群人醉倒了好几个,即便没醉的,也有了七八分酒意,惟独秀君心中有事,喝得很少,风一吹,整个人就清醒了。她见一直在不远处的林龙飞走过来,坐到熙扬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就起身急匆匆走了。

    林龙飞这个人,秀君是知道的,在成为云家姑爷前,他曾在岛上欺压过不少人,阿霖的父母也被他欺凌过。对于林龙飞,秀君的印象很不好,而熙扬竟能让他做妹夫,与他相处也算融洽,这让秀君心存疑虑,总觉得他们的关系有些神秘。就拿这次聚会来说,林龙飞不加入,却在一旁偷偷观察他们,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

    原本秀君也是很高兴的,能与沧阑重逢,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但从丝娆提议吟诗开始,她的心里就不可抑制地涌起自卑的感觉。她明白丝娆不是故意要她难堪,沧阑也不露痕迹地为她解围,他们之间似乎很有默契。这种自卑,在听了丝娆沧阑作的诗词后,越发深重起来。虽然沧阑一句也没提过他这些年的婚姻生活,但她也可以猜出,一定是非常美满。他们肯定常常这样吟诗,换了她,是不可能与沧阑有这样的生活。也许,她就不该答应沧阑跟他回去,如果丝娆与她之间,必须要有一个做出牺牲与放弃,那个人,应该是她。

    秀君看着醉倒在地的沧阑,又看看天上的明月,心底柔肠百结,不论怎样,她都要回去一趟,她不能看着宝培误入歧途。这时,沐昭的酒也醒了,她看着醉倒一地的人,不禁对秀君笑笑:“没办法,只好露天睡一夜了,好在天气不冷,也没有关系。”秀君正要答话,沐昭却又问道:“想喝咖啡吗?我泡给你喝。”

    “太麻烦了。”秀君摇头,她在纪家的那段日子,沧阑偶尔也喝咖啡,她也尝过几次,很不喜欢那种味道。“不麻烦。”沐昭幽幽地说,“泡那种咖啡,我很快乐。”秀君没再说什么,沐昭就从随身提的小篮子里,拿出泡咖啡的用具,又拎出一个保温壶,只片刻工夫,空气中就多了一股咖啡的香味。

    沐昭把咖啡递到秀君手中,看着她喝了一口,就问:“好喝吗?”秀君看出,沐昭准备这些,竟似专门要泡咖啡给她喝。沐昭的咖啡很特别,带着清爽的甜味,喝下去很舒服,她很喜欢这个味道:“其实我喝不惯咖啡,但你的咖啡非常好喝。”沐昭一听,忽然把手里的咖啡杯摔到地上,低声说:“为什么他不说好喝呢?每一个初次品尝的人,都说好喝,就他不没说,他也从没问过,这是怎么泡的,为什么他不问呢?”

    秀君吓了一跳,沐昭的话,深深撼动了她,似乎女子一旦付出真心,就不能再回头。沐昭把咖啡泡给不同的人喝,就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能得她如此相待的人,想来自有不寻常的地方。

    “相逢足慰,不求朝暮!相逢足慰,不求朝暮!废话,全都是废话。”沐昭喃喃自语,匆匆起身跑开,她今天真的喝多了,才会念出那样的诗句来。她不该有怨,也不该有恨,这也许就是命。

    秀君看着沐昭跑远,心里酸酸的,她也是个伤情的人。突然,醉倒的婉嫣一声大喝:“不准罚我喝酒,我想起来了!那后面是苟不教,性乃迁……”秀君不禁笑出声来,她大概是他们当中最无忧无虑的人,而最幸福的,算来该是沧芸,能与心爱人相守在一起,还有何求?

    天色渐亮,醉倒的人陆续醒来,沧阑急忙回到彩之家收拾东西,准备与秀君乘船离开。秀君却说:“别着急收拾,要我回去,得依我一件事。”

    “什么事?”沧阑略觉奇怪,秀君有要求,怎么不早提出来,却在这时候说。

    “我要丝娆跟我们一起回去。”秀君不说为什么,只道,“她不一块儿回去,我也不回去。”

    “你是要我再考虑清楚?选她,还是选你?”秀君的话一说出来,沧阑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看来,秀君对他没有信心,他只有用时间证明一切。

    “是。”秀君顺着沧阑的话说,“你去告诉丝娆,我去带阿霖来,若丝娆答应,我们就一起回去。”秀君没有告诉沧阑,她要丝娆一同回去,是打算成全他们,一解决好宝培的事,她就会带着阿霖远远离开。

    沧阑把秀君的话转告给丝娆,丝娆心中歉然,昨晚她提议吟诗,虽是一时高兴所致,但现在细细一想,只怕那时她是有意为难秀君,存心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这实在太可怕,她不允许自己再有这样的念头。

    “不,我不回去。”丝娆知道,要摆脱心底的阴影,只有忘记沧阑,而要忘记他,就不能与他再有牵连。沧阑哀恳地望着丝娆,他清楚秀君的个性,说得出就做得到,如今,就只有恳求丝娆答应。“丝娆,只是暂时的,等秀君想明白了,你就可以离开。”沧阑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说。丝娆本想再次拒绝,她想怒斥沧阑不要太过分,话到嘴边却化成一句低低的叹息:“我答应你。”她始终不忍心伤害沧阑,即便心里再苦再累,她也拒绝不了沧阑的请求。

    中午时分,沧阑一行人上了船,第二天清晨,他们回到了上海。再次回到上海,秀君与丝娆都别有一番心绪,生出许多感慨。秀君只觉得离开上海多年,再回来竟有些不认识,或者应该说是她习惯了岛上简单的生活,对于上海的繁华已经适应不了。丝娆却只觉得亲切,倒像是久别的游子回到家乡,忽然之间,她便想起三年前的春节,沧阑带着她、沧芸卓羽和云家兄妹到一间小铺子吃熏鱼拌面的情景。她应该再去吃一次的。

    “你们赶紧找宝培去吧,我去鸿福旅店住下,回头你们来找我。”丝娆只淡淡说了一声,径自提着行李先走了。沧阑秀君心里也挂着宝培,急忙赶往新民里弄,他们都不曾发现,一个贼头贼脑的小子,一看到他们下船,就飞快地跑走了。

    丝娆将行李安置在旅店,就到街上找那家卖拌面的小店。她在街上转了好几圈,才看到那家小店,她赶紧走上前去,却发现小店换了老板,也改卖小笼包了。丝娆的眼泪簌簌往下落,怎么也停不下来,那卖包子的老板奇怪地看了她两眼,继续吆喝着卖他的包子。丝娆的泪更是止不住,这店老板比以前那位冷漠了许多,往日的亲切与熟悉,再也寻不回来。

第二十九回(中)

    再说沧阑三人到了宝培的住处,却发现大门紧闭,沧阑这才记起,码头应该解除了查封,这时候宝培该在上工。“秀君,要不我们先去找丝娆,晚上再过来?”沧阑不想这时候去码头,那里人多口杂,他怕被人听去什么,反而害了宝培。秀君点头答应,拉着阿霖准备离开,阿霖却扯扯秀君的衣袖,悄悄说:“阿姨,那边有个小孩一直看着我们。”秀君顺着望过去,就见拐角的墙后有一个小小的脑袋,好奇地在打量他们。那孩子是子浚,今天学堂放假,他在弄堂里玩耍,刚巧看见沧阑敲门,就躲在墙后偷看。

    “你们是谁?”子浚见被发现了,也不再躲藏,从墙后走出来,“为什么一直敲那家的门?”阿霖昂着头,神气地回答:“我们来找叔叔的,他就住这里。”子浚扁扁嘴,对着阿霖做羞羞脸:“胡说,他是我的叔叔,才不是你的!”

    阿霖看着秀君,不解地问:“阿姨,你不是说来找叔叔吗?为什么他说叔叔不是我的?”“叔叔怎么可能不是你的,放心吧,阿霖。等叔叔回来,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秀君安抚着阿霖。沧阑低着头问子浚:“小弟弟,你认识这里住的人?”

    “当然,他是我君叔叔,很快,就要做我爹了!”子浚一直盼望着有这一天,总希望越快越好。沧阑秀君顿时吃了一惊,立时就想到要去见一见子浚的娘,于是便一齐说道:“小弟弟,能带我们去见见你娘吗?”

    子浚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要,我又不认识你们!”阿霖很好奇,立刻就问:“你娘不能见人吗?为什么不可以带我们去呢?”子浚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大声说:“谁说我娘不能见人,我这就带你们去。”子浚带着沧阑三人到了妤好的花店,相互介绍之后,妤好知道了秀君的身份,立刻就说:“秀君姐,我听宝培提过你,他很尊敬你。”

    “宝培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才没有,反而是他常常帮我。”

    三人相谈甚欢,而两个孩子也早已经混熟,不知道溜到哪里玩去了。妤好干脆关了店,领秀君和沧阑到了宝培家中,一边聊天,一边准备午饭。

    刚吃过午饭,宝培就回来了,他还未推开门,便急急问:“妤好,你在吗?今天我总觉得心慌慌的,就请半天假先回来了。”推开门,宝培就愣住了,秀君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让他感觉如在梦中。

    “秀君姐,你没死吗?”宝培握紧秀君的手,惟恐一松开,秀君就消失不见。秀君将宝培搂进怀中,忍不住哭道:“傻弟弟,谁叫你去报仇的!即使我真的被人害死,你也不可以报仇,知道吗?”宝培只是点头,秀君姐没死,他的仇恨也就烟消云散了。秀君把当年的事都说给宝培听,宝培才知道他一直误会了沧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三少爷,我对你做出那样的事,希望你不要怪我。”

    “怎么会,归根结底也是我对不起秀君,让她吃了那么苦。”沧阑一点也不怪宝培,他想要报仇,不过是人之常情。

    宝培晃晃拳头,咧嘴一笑:“我这个人很简单,只要秀君姐没事,以前的一切我都不计较。以后你若是对我姐姐不好,我可要揍你。”“宝培,你胡说些什么!”秀君轻声呵斥宝培,她不想宝培再因她与沧阑有所冲突。

    “宝培,最近你可要小心些,我二哥和英国大使千金,正一起查那件爆炸案,一旦查出你,可就麻烦了。”沧阑警告宝培,“在码头上工时,千万谨慎,可别说漏了。”

    宝培知道沧阑说得没错,他点头应道:“我会小心。找到机会,我会离开码头,我去那里上工,完全是为给秀君姐报仇,现在,再留下没意思。”宝培笑着牵起妤好的手,继续说:“我只想跟妤好过实在的日子,守着花店,带大子浚。”秀君听到宝培的话,终于完全放下心来,她可以带着阿霖,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安心过日子。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成亲?”秀君希望能在离开之前,亲眼看到宝培成亲。“这要看妤好的意思,她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宝培一面说,一面看向妤好,把妤好羞得满面通红。“娘,就定在明天,好不好?”子浚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了回来,嬉皮笑脸地钻进妤好怀里,撒娇似的说着。秀君立刻附和道:“对,越快办越好。其实也不需要准备多少东西,半天的时间足够了。你说呢,妤好?”

    妤好也不答话,只是低着头,宝培有些着急,急忙问道:“妤好,你的意思是怎样?”秀君笑着拉过妤好的手,交到宝培手中:“傻小子,妤好已经答应了,你还不知道吗。”宝培高兴极了,抱起妤好就转了好几个圈,沧阑与秀君也相视而笑。

    子浚得意地看着阿霖,炫耀道:“君叔叔明天就是我爹了,你就不可以叫他爹!”“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有爹的。”阿霖回击子浚,“即使君叔叔变成你爹,他也还是我的叔叔!”宝培拍拍两个孩子的头,好笑地说:“你们两个小鬼,看来以后我的日子没办法清净了。”

    “沧阑,你先回去找丝娆吧,我今天想住在宝培家,帮他们准备成亲的东西。”秀君想亲自为宝培准备成亲用品,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要怎样跟丝娆说,她才不会拒绝她的退出。沧阑想了想,说:“好吧,我先去给丝娆打个招呼,然后回家,明天我再过来。”

    看着沧阑走了,秀君心中涌起浓浓的惆怅,放弃沧阑,也许是她这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但如果她的遗憾,能换回沧阑更圆满的婚姻,她无怨无悔。

    沧阑找到丝娆,跟她说了宝培要成亲的消息,邀请她去参加。丝娆自然答应,她有些话,想要与秀君谈一谈。

第二十九回(下)牵手结缘 可叹入囹圄

    离开旅店,沧阑没有回家,在街上闲逛。他走得很慢,一直在想,要不要把秀君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大太太。他相信,大太太这些年吃斋念佛,一定是因为秀君的死,背负着一条人命,日子肯定不好过。沧阑不忍心让大太太一直过这样的日子,但他又有些顾虑,他怕大太太依然会反对他们。

    “三少爷,终于找到你了,大太太要你赶紧回去。”春柳拦在沧阑面前,长长地舒一口气,她已经在街上转了大半天,总算是找到三少爷了。沧阑跟着春柳回去,才一到家,大太太就吩咐下人将他锁在屋里,不准出来。大太太隔在门外,对沧阑说:“沧阑,你给我听好,我知道你去把丝娆找回来了。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我不答应她再进纪家的门!上次我和你提过,向言家小姐提亲的事,你最好答应,否则你就别想出这个门!”大太太说完,冷着一张脸离开,沧阑太不听话,非要她用这种手段,才能逼他就范。

    沧阑这才知道,他们一下船,肯定被人看见,去告诉大太太了。想到这里,沧阑觉得有些好笑,他思考着要不要把秀君活着的消息说出来,他的母亲或者早已经知道了。

    大太太才一离开,沧彦就兴冲冲地过来,他听说沧阑回来了,便迫不及待想告诉他那件爆炸案的进展。这些天,他和苏琳娜一起调查是谁放的炸弹,已经查出是谁做的,现在只等着苏琳娜回去调集人手,明天上门去抓人。

    “老三,老三,你快出来,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和苏琳娜查出放炸弹的人了。”沧彦还不知道沧阑被关了起来,在院子里就开始兴奋地喊。沧阑心里惊跳不已,趴在窗口,急急地问:“那个人是谁?”

    沧彦这时才发现沧阑被锁在屋内,他也顾不上问原因,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起经过:“我和苏琳娜又去调查那天进出仓库的人,问了好久,小三被我们逼急了,才嗫嚅着跟我们说,他在不久前丢过仓库的钥匙,他怕我们惩罚他丢了钥匙,一直不敢说这件事。后来,一个工友捡到还给了他,于是,我们就去查这个人,发现他有去买硫磺硝石,这些都是制造zha药的东西,这个人肯定就是凶手。”

    “你快告诉我,他是谁!”沧阑急得声音嘶哑。其实,答案已经很容易猜了,沧阑还是想亲耳听沧彦说,纪家码头有那么多工人,也许,查到的那个人并不是宝培,而是另有其人。

    “那个人叫君宝培。对了,他是曾经伺候过你那个丫头的表弟。”沧彦忽然转了话头,问道,“你为什么会被锁起来,难道又惹娘不高兴了?”沧阑根本没心思回答沧彦,只在房内不停踱步,他如果能出去就好了。“二哥,你有办法能让我出去吗?”沧阑知道他一定要想办法出去。沧彦耸耸肩,无奈地一摊手:“老三,要是娘锁住你,我可不敢放你出去。”

    沧阑不禁苦笑,他真是病急乱投医。在纪家,所有的家务事,大太太就是权威,连纪老爷子也要让她三分,如今他要是不答应与言家小姐成亲,绝对走不出这间屋子。“老三,你想出来,听娘的话就可以了。”沧彦想得很简单,“不然,你骗骗娘,先出来,以后再说嘛。”

    沧阑摇头,他不可以说出不能遵守的承诺,即便那只是为救人的权宜之计,他也说不出来。“我求你一件事,二哥,你一定要答应我。”沧阑突然就跪在沧彦面前,“你救救君宝培。”

    “老三,有什么话你起来说,我们兄弟之间,一切都好商量。”沧彦赶紧叫沧阑起来。

    “二哥,只有你能帮我了。宝培只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你帮帮他!”

    “老三,我只能尽力。我明天和苏琳娜说说,要是她不追究,纪家这边,我可以处理。”

    “谢谢你,二哥。”

    整个晚上,沧阑都难以入眠,他不知道宝培能不能逃过这场灾难,也不知道秀君会怎样。一想到秀君,沧阑更是辗转反侧,他被禁锢在房中,秀君等不到他,肯定会很着急,他得找人给秀君带个口信。

    屋内渐渐亮堂起来,窗纸也被霞光染上一层金色,沧阑迷糊睡了过去,而这时候,秀君正忙碌着,布置成亲的喜堂。

    大红的双喜贴在墙的正中,窗户上也有;红红的喜烛摆在案头,虽还没有点燃,却早叫人感受到喜庆的气氛;屋子里里外外被打扫得纤尘不染,就只等着吉时到来,新人好拜堂。妤好在花店里,吉时一到,宝培就从这边出发,去接新娘过来。宝培有些坐立难安,大概是兴奋过头,他脸上一直挂着笑,看起来有点傻傻的样子。

    吉时一到,宝培就在秀君的催促下出门,他到了花店,牵起妤好的手,带着她一步步走向他们的喜堂。妤好心中满怀喜悦,或许她以前的生活坎坷不平,但以后她有了宝培,她和子浚都有了依靠。

    弄堂口一字排开的外国军人,挡住了宝培和妤好的去路,苏琳娜指着宝培:“你害得我爸爸受伤,我要把你抓起来,让法官定你的罪。”妤好大惊失色,她不知道宝培怎么会招惹上洋人,她挡在宝培面前:“你们不可以带走他。”

    “他制造炸弹,炸伤了我爸爸,你说,他该不该受到惩罚?”苏琳娜说得理直气壮,沧彦今天一早跟她说过,请她放过宝培,可她拒绝了。她不是因为受害人是她爸爸,才拒绝沧彦的请求,在她一贯的观念里,做错事的人,就一定要接受惩罚。

    宝培也料到,这件事情一旦被查出来,他绝对逃不掉,便镇静地说:“妤好,我确实做了伤害别人的事,所以我该接受惩罚。我想,我们还没有成亲,你也不需要等我,另找一个好人嫁了。”宝培把披在身上的红绸扯下,走到苏琳娜身边,说:“带我走吧。”宝培一点也不恨苏琳娜,反而有些感激她,要不是她的出现,这场无端的仇恨,会牵连到更多人。虽然,这其中有该受到惩罚的人,但更多的人,都是无辜的。

    妤好想要把宝培拉回来,可那群外国军人端起枪,阻止妤好再向前。“宝培,你不可以丢下我和子浚!”妤好泣不成声,她只觉得宝培这一走,留下她一个人,好似什么也抓不住了。宝培竟没有回头,直直地跟着苏琳娜走了,他现在才感觉到,仇恨并不能解决一切,反而会生出许多新的问题。只可惜,他似乎明白得晚了一些。这迟来的了悟,让他失去的,也许不仅仅是妤好,而是一个世界。

    秀君远远看到宝培出了事,赶紧追出来,却只来得及把伤心绝望的妤好搂在怀中。“我们想想办法,事情或者会有转机。”秀君想到沧阑,他也许可以帮忙。妤好眼中也露出希望的光芒,事情还没有绝望,找人帮忙应该是可以的。子浚和阿霖站在她们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他俩年纪虽小,却还是知道现在不能打扰她们。

    两个小家伙乖乖地回到家中,看着刚被点燃的红烛,都垂头丧气的。阿霖忽然说:“哥哥,你看,那对蜡烛在流泪。”子浚哇地一声哭出来,阿霖被吓到了,也跟着子浚哭起来。

    满室喜庆的气氛,顿时变作别离的愁云惨雾。那大红的双喜,竟也成了讽刺。

第 三十 回(上)巧遇故旧 悉当年阴谋

    第三十回

    巧遇故旧悉当年阴谋

    急得电文惑兄弟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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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丝娆思索着,去参加婚礼,总要带一件礼物,所以,她很早就出了门,到霞飞路的商店,想买一件合意的礼物。丝娆在一家金饰店里,准备挑选一对金戒指作为新婚贺礼,选了好一会儿,也决定不下要买哪一对才好。

    “太太,其实选东西凭第一印象比较准,你第一次拿起的那对戒指,就很好看。”金店老板已经有些年纪,干瘦的脸上皱纹满面,笑起来一团和气。丝娆抬起头冲老板笑笑,叫他包好戒指,准备付帐离开。

    “等一下!”金店老板忽然叫住了丝娆,“冒昧问一句,太太可是姓范,双名丝娆?”丝娆吃惊不小,她对金店老板有一些印象,但却想不起他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我?”金店老板笑意更深:“小姐,我是福伯啊,你不记得了?那对戒指不要付钱了,当初要不是老爷照顾,我哪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福伯?过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可以认识我?我记得当年你离开的时候,我才只有几岁大,过了没多久,范家就被一把莫名其妙的大火,烧了个干净,什么也没有剩下。”丝娆一说起那场火灾,心里就感慨不已。

    福伯指指丝娆的右手,笑眯眯地说:“小姐,你右手手腕上有颗红痣,刚刚你拿戒指的时候,我看到了,就问问你,哪知道真的就是小姐你。”丝娆恍然大悟,笑着说:“福伯,你的记性真好,十多年了,你还记得这些小细节。”

    “小姐,有关范家的一切,我都记得。我能开这家金店,全靠老爷当初给我那笔钱。”福伯叹气,“小姐,你想知道当年那场火灾的真相吗?”福伯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他遇到范家后人,要不要遵照老爷的吩咐,隐瞒事情的真相。起初,他是坚定地听从范老爷的嘱咐,但随着他年纪增大,就越觉得该把这事情说开来,他现在先问丝娆意见,只要丝娆想知道,他就把一切说出来。

    丝娆立刻点头,她想知道。那场火是她人生的转折,如果没有那场火,相信一切都会不一样。她做过很多猜想,也去查访过,但都没什么结果,如今有机会摆在面前,她怎么可能会不想知道。

    “那场火,是老爷放的。”福伯缓缓说道。丝娆心中澄明,她也做过这样的猜测,现在终于证实了。至此,她以前想不明白的问题,刹那间就想通了。“福伯,我们家,真的有张藏宝图吗?”丝娆了解她的父亲,若那张藏宝图只会招来祸患,他一定会毁掉的。那场大火,就是最好的证明。

    福伯又长长叹一口气:“是有那么一张图,不过,老爷一点也不在乎。老爷根本不想找什么宝藏,那藏宝图根本就无用。这件事,老爷只是在闲谈时,对我和帐房的老夏提过,他告诉我们,那张图其实只是半张,要找到宝藏必须有另外一半。那以后,老夏就时常鼓动老爷去找宝藏,老爷动了怒气,赶老夏赶出了范家,以此来断绝老夏的念头。但老爷却忘了,这世上是有许多小人的,我想,关于藏宝图的事情,大概就是由老夏传出去的,他不感念老爷收留他的恩德,还做出这样的事……后来,老爷就经常会遇到麻烦,有许多人都想得到老爷的藏宝图,甚至连纪家老爷也不例外,有一次,我偷听到老爷和纪家老爷夫人争吵,就是为了那张藏宝图。老爷为了杜绝麻烦,就给每个下人一笔钱,遣散了下人,然后一把火将家业烧得干干净净,宁愿过起清贫的日子。”

    丝娆禁不住惨笑起来,她一直以为纪家娶她,是因为当初的婚约,现在她才知道,恐怕那桩婚约都是假的,他们提要结亲的目的,大概是为了那张藏宝图。可以料想,当他们摸清楚了她的底细,确定她没有那张图,就毫不留情地将她赶出家门。闵蕙孩子的死,也许是整个纪家联合设计的阴谋。

    这些事,沧阑知道吗?他知道吗?丝娆难以相信,拥有干净纯澈眼睛、羞涩腼腆的沧阑也是共谋之一。但她的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在说:纪家的人,都是同谋,他们为了得到那张藏宝图,牺牲了秀君,牺牲了闵蕙的孩子,也一直在欺瞒她!多年来,她深深相信的幸福和乐日子,竟然全都是欺骗。丝娆的面色苍白得可怕,此刻,她后悔得不得了,她不该听这些真相的,不知道就永远不会有接触到真相时,那种赤裸裸、毫不留情的残忍。那样的残忍,会把人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毁灭得无踪无迹。

    “小姐,你没事吧?”福伯见丝娆面色不对,担心地问。“福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知道吗,我竟然嫁给了纪沧阑,嫁给逼得范家家破人亡的凶手的儿子!”丝娆什么也不愿意想,她只想单纯地憎恨纪家所有人,甚至包括沧阑。

    福伯收起笑容,无奈地说:“老爷的意思,是让我们都忘记那张藏宝图的事。只是,我越老越放不下,总觉得小姐你该知道真相。小姐,你最好离开纪家,我担心你会受到伤害。”

    “福伯,我早已经离开纪家,跟他们没有关系了。”丝娆庆幸她放弃了与沧阑复合的机会,如果她又回了纪家,她情何以堪?丝娆收拾起心绪,又问福伯:“福伯,你知道那张藏宝图还在不在?”福伯摇头:“我亲眼见老爷烧了,只是,不知道老夏是不是拓下了副本。老爷那张藏宝图,老夏是见过的。”丝娆舒一口气,急急跟福伯告辞,匆忙走出金店。她无法再在店里呆下去,仿佛是在那里多留片刻,她就会再向无底的深渊坠落一层。

    丝娆在街上毫无目的地逛游一圈,她已决定不去参加宝培的婚礼,这一去,肯定会遇上沧阑,她不想再见纪家的人。不知过了多久,丝娆觉得有些累,就找了一个茶摊坐下休息。茶摊的人很多,丝娆与另外两个客人拼成一桌,只听得其中一个人说:“你看到了吗,刚刚一队洋人军人,押着一个人从这里过去。听说,那人就是不久前炸伤英国大使的凶手,我看他可能会判很重,说不定还会被暗中给咔嚓掉。”另外一个闲闲地说:“他怎样都不关我们的事,喝完茶,该干什么干什么。”

    丝娆立刻就想到,那个人是宝培,如今沧阑肯定十分着急。丝娆想到这,心底又是一颤,沧阑一定会救宝培的,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到底该怎么办呢?丝娆不禁嘲笑她突如其来的担心,她都决定要恨纪家每一个人,这样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

    此时此刻,沧阑果真如丝娆所担心的,思索着任何一个可行的办法,想把宝培救出来。沧彦刚刚来过,说他已经跟苏琳娜说过,但她没有答应,宝培被抓走了。沧阑知道,他必须想办法出去找苏琳娜,可出去之后,又能做什么呢,沧彦都没有办法让苏琳娜答应帮忙,他去了会有用吗?不过,不管有用无用,他都要去一趟。

    门外响起敲门声,沧阑从门缝看去,竟是二太太来了。“沧阑,我听说太太又把你关起来,就过来看看你。”二太太的面色灰白,始终不见好,这些年她吃了不少补品,竟一点效用也没有。“沈姨,你帮我想想办法,放我出去。”沧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整个纪家,也许只有二太太可以帮他。

第 三十 回(中)

    “沧阑,你是要去找丝娆吗?”二太太大概猜得到,什么事情会让大太太有如此反应,“你知道她在哪里?”“不,我是去找秀君,我要救她的弟弟宝培。”沧阑也不管二太太听不听得懂,说得又快又急。二太太果然被沧阑弄糊涂了:“秀君不是嫁了人,不知所踪了吗?她的弟弟又是谁?”

    “沈姨,一时之间,我没办法跟你说清楚,但我必须要尽快出去。”沧阑想救宝培,更令他放心不下的是秀君,这个时候,他要陪在秀君身边。

    “好,我放你出来。沧阑,你记住,无论做什么,都不要太勉强。”二太太拿出纪老爷子给她的备用钥匙,开了门放沧阑出来。她来这一趟,原就是存了心要放沧阑出来,虽然她并不想挑起争端,可她不忍心见沧阑在大太太的逼迫下,越来越痛苦。

    沧阑对二太太说了声谢谢,就匆忙走了,他要赶紧去见秀君。沧阑赶到新民里弄,只看到子浚和阿霖在家中哭泣,秀君和妤好都不见踪影。“子浚,阿霖,你们告诉我,娘和阿姨去了哪里?”沧阑喘一口气,柔声问两个孩子。子浚抽泣着,哽咽着说:“纪叔叔,娘说她去找朋友帮忙。”阿霖擦擦眼泪,抬头看着沧阑:“阿姨说要去找你,刚刚才走。”

    沧阑大急,若秀君真的找上纪家,那肯定又是一场风波。现在大太太要他娶言家小姐,秀君出现在大太太面前,只能再一次害了她。可是,沧阑又不能回去,他这一回去,恐怕没有机会再出来,他必须先去见苏琳娜。

    “子浚,阿霖,你们听好,我要你们立刻去把阿姨追回来,要她在家里等我。知道吗?”沧阑只能要两个小家伙去追回秀君。子浚阿霖瞪大了眼睛,摇头:“我们不认识路,怎么去嘛。”“我叫一辆车,拉你们去我家。你们一定要在门口等着阿姨,一见到她就把她带回来。”沧阑叮嘱他们,要他们一定要记得。小家伙们认真地点头,表示会听沧阑的话。

    沧阑叫了一辆车,先把钱付给车夫,叫他赶紧把两个孩子拉到纪府。沧阑看着车夫飞驰而去,默默地计算时间,他估计秀君不会坐车,两个孩子会比她早到。沧阑微微松一口气,也叫了一辆车,直奔英国大使馆。

    苏琳娜正在询问主审宝培案子的法官,这件案子要判多少年,就有人进来通报,说是纪家三少爷求见。苏琳娜对法官说了声抱歉,便出去见了沧阑。她知道沧阑要说什么,但她也要明确地告诉他,她绝对不答应放过宝培。

    “苏琳娜小姐,我的来意相信你都知道,想来我二哥也跟你提起过,我再次前来,也是老话重提,希望你能高抬贵手,放过宝培。”沧阑说得客气,也很简单,他明白外国人喜欢直话直说。

    苏琳娜笑了笑,也直接告诉沧阑:“抱歉,我做不到。我连纪的面子都不给,又怎么会因为你来求情,就放了凶手。”

    沧阑面色微微发红,苏琳娜的话很不客气,他却不可以退缩。沧阑忽然问道:“你爱过一个人吗?”苏琳娜有些奇怪,却还是回答说:“爱过,直到现在仍然爱着他。”

    “那么,你应该了解,为了所爱的人,可以去做任何事情。”

    “不,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样。如果是对的,我可以为所爱的人,做任何事,但如果是错的,我绝对不会去做。”苏琳娜说得凛然。

    沧阑被苏琳娜的话,说得无言以对。她的话一点也没错,是非黑白,的确应该有明确的界限。“打扰了,苏琳娜小姐,告辞。”沧阑感到,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可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安慰秀君。

    “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苏琳娜叫住沧阑,“纪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知道凶手是你爱人的弟弟,所以你会托纪来找我,现在又亲自来了。今天,我去抓人的时候,也看见凶手准备结婚,那个新娘很漂亮……”

    沧阑皱皱眉,打断苏琳娜的话:“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不是,我只是先要你了解,对于整件事情,我都很清楚。他做错事,该受到惩罚,法官判了罪以后,他在狱中只要肯真心悔改,我会想办法为他减刑。所以,我也不是不近人情,对吧?”苏琳娜笑得灿烂,让沧阑沉重的心情,也不禁为之一松。事情本该是这样的,他是关己则乱,苏琳娜这样做既没有违背原则,又很有人情味,真是了不起的做法。

    “谢谢你,苏琳娜小姐!”沧阑很佩服苏琳娜。

    苏琳娜抿着嘴偷笑,悄悄说道:“我这也是为了所爱的人。”

    沧阑没有听见苏琳娜的话,跟她告辞,离开了大使馆。苏琳娜歪着头想了一会,拿起电话,打给沧彦,她要亲口告诉沧彦这件案子的处理办法,并且一定要沧彦送她一大束玫瑰花,而且,非要是红玫瑰不可。

    沧阑急急赶回新民里弄,却没见秀君的人,两个孩子也不在。沧阑顿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是要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他若有所悟,匆匆赶往家里。

    沧阑的预感没有错,子浚和阿霖没有拦住秀君,他们到纪家门口的时候,秀君已经进去了。两个小家伙就一直等在门外,看到沧阑回来,都围上去,齐声说:“叔叔,我们没有看见阿姨。”沧阑拉着他们的手,敲开那扇沉厚的朱红大门,将孩子们交给开门的老余:“余叔,你把他们带到西院竹园,交给春柳照顾,我一会去找他们。”

    老余牵着孩子们的手离开,沧阑忙赶到大太太的住处,他肯定秀君是被大太太叫去了。果然,沧阑才走到屋前,就听见大太太尖利的声调:“庄秀君,你还敢走进纪家的大门!当初我赶你出去的时候,就警告过你,你要敢再踏进来,我就不放过你。”

    “太太,我今天来,只是想找沧阑,让他救我弟弟,并没有别的意思。我不会和沧阑在一起,破坏他和他太太的婚姻,你放心好了。”

    “你叫我怎么放心!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不可以,你要再死一次!我不能让你活着。”大太太的声音逐渐平静起来,她不在乎再杀一次秀君。

    “果然是你。我一直不相信沧阑会派人杀我,如今,我敢回来,就不怕再死一次。”

    “好!有胆量,我也让你死个明白。沧阑不会和范丝娆在一起,他会娶言家小姐。你和她,都是沧阑的绊脚石。”

    “难道,你们履行那个婚约,就只是为了纪家的体面,不肯悔婚?”

    “你说是,那就是了。”大太太冷酷地说,“你可以选择一种死法,是毒药呢,还是上吊?要不然再沉一次黄浦江?这次我可会记得,把你绑在一块大石头上,免得你再复活一次。”

    沧阑由头到脚都是冰凉一片,虽然他早猜到是大太太下手害秀君,但亲自听到大太太说这么残酷的话,还是叫他无法承受。一直以来,他都生活在大太太无微不至的关怀中,他不能接受慈爱的母亲,会有这么残忍的一面。沧阑一脚踢开房门,吼道:“娘,你为什么还要一错再错?这些年,你吃斋念佛,心惊胆战地过日子,你还嫌不够吗?秀君活着,是上天给你赎罪的机会,让你不必再背负沉重的包袱,你为什么就不知道珍惜?”

    大太太又惊又怒,她完全没想到,没有她的命令,沧阑会被放出来。“不是的,阑儿,我这都是为了你好。这丫头会什么,她什么都不会,配不上你啊!”大太太急忙为她的行为解释,沧阑不可以恨她,绝对不可以。

第 三十 回(下)急得电文 惑兄弟生死

    “娘,我之所以还这么叫你,是因为你生了我,养了我。我不希望你变成杀人的凶手,你知道吗?”沧阑并不接受大太太苍白无力的解释,他只要大太太一句话,以后都不再做伤害人的事。大太太明白沧阑的意思,她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子,赶紧说道:“我答应,阑儿,只要你不恨我,我不伤害秀君。不过,你也要答应娘,不可以和她在一起,绝对不可以!她只是个丫头,不可以做纪家的媳妇。你答应我,跟言家小姐定亲,她是大家闺秀,只有她才配得上你。”

    沧阑缓缓摇头,哀伤地说:“娘,你何必非逼我跟不爱的人成亲。丝娆也就罢了,那是两家有婚约在先,如今,丝娆已经走了,我只求你能答应我和秀君。”

    “不行,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和她在一起。”大太太一点也肯不松口,她容不下丫头出身的媳妇。沧阑浮出一抹嘲弄的笑意:“娘,我终于知道,二嫂为什么会抛下二哥,离家出走。这个家,势利得她根本无法再生存。”

    “这跟闵蕙没有关系,我当初答应她进门,就没有打算要赶她走。她离开,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大太太冷着一张脸,闵蕙的出走,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可是,娘,你有没有想到,丝娆也是你答应进门的,你为什么要她离开?大家都以为她害二嫂没了孩子,但那根本就不是她做的,下手的人是大嫂!”沧阑不由地反问大太太,他很想听听,知道真相的大太太,会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大太太冷冷一笑:“荒谬!大嫂是曾家的大小姐,绝不可能干出这样荒唐的事情!只有那些没爹没娘的孩子,才会这么没有家教,这件事我不准你再说!”

    “我懂了,娘。在你眼中,家中有钱有势的,都是好人,贫苦无依的,都不是好人。大嫂做过什么,天地知道,我绝不会再提!你不答应我和秀君,我无话可说,但我要告诉你,这一辈子,除了秀君,我不会再娶别人。”沧阑拉着秀君,走出那间让他感到窒息的屋子。如果可以,他不想再做纪家人,和所爱的人,拥有简单快乐的生活,但血浓于水,他放不下。他不想为了爱情,而抛弃亲情。

    “秀君,我要告诉,你不可以退却,不要把我让给丝娆,好吗?”沧阑此时才悟到,秀君非要丝娆回来,是存心要退出,成全他们。无可否认,他很怀念与丝娆共同生活的日子,那是一种书香沉淀而成,让他向往不已的宁静。秀君却是不同的,她从小就存在于他的生活,他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然后经历生离死别,在长长的刻骨思念中,秀君已经融进了他的生命,再也无法抹去。秀君死了倒也罢了,但是秀君活着,他就没有可能舍弃她,去和别的人在一起,纵然是像丝娆那般聪慧、可人、满腹诗书,又与他相伴经年的女子,也无法改变他最终也是最初的心意。

    秀君低着头,她了解沧阑的执著,但沧阑不会知道她的自惭形秽。等宝培救出来以后,她依旧会离开沧阑,在她的心里,已经认定了沧阑和丝娆是最相配的一对。“沧阑,别说这些,我们一起想办法救宝培,好不好?”秀君自然不会跟沧阑说她的打算,巧妙地岔开话题。

    沧阑忙把苏琳娜的话,转说给秀君听,秀君听得叹气,看样子,宝培一定会被关进监狱,现在只能希望,时间不会太长。

    沧阑把秀君和两个孩子送回新民里弄,嘱咐她好好照看孩子,又回了纪家。他还想找大太太再谈一番,但他回来之前,大太太已经把自己关进佛堂,谁也不见。沧阑有些失望,在园子里转了一圈,才想起该去给丝娆交代一下。

    丝娆并不在旅店,沧阑没找到人,便再回了家,站在佛堂外,等候大太太出来。他始终还有一点期望,希望大太太能看在他的份上,有所软化。

    而这个时候,丝娆去了新民里弄找秀君。

    见到秀君,丝娆没有客气,不等秀君开口,就把这些天她心中所想,一口气说了出来:“秀君,我知道你因为那天晚上吟诗的事,对沧阑产生了隔阂。我不想多说什么,只想对你说一句话,真正的爱,绝对不可以有自卑。”

    秀君有些难为情,丝娆看穿了她,并且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的面具,叫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丝娆,我和沧阑不配。”秀君好不容易才找出一句话可说。

    “你错了,秀君。爱情没有配与不配,只有爱与不爱。我离开,是因为沧阑的选择是你,不是我。”丝娆一一说与秀君知道,“假如沧阑选的是我,我一定不会退出,你懂吗?”丝娆虽是这么说,但她的心里清楚,如今就算沧阑选她,她也不会和沧阑在一起。在外人眼中,她是一个极其温婉又善解人意的人,但她自己明白,她的心中有一把度尺,一旦超出那个界限,她就变得很执拗,甚至有些不可理喻。她可以原谅沧阑爱秀君,但她不能容忍,纪家娶她只是一个为了得到藏宝图的阴谋,就因为这样,沧阑即使再好,她也不要。她试着恨沧阑,但却做不到,她能轻易恨纪家每一个人,惟独不能恨沧阑。于是,她来找秀君,解开她打下的那个心结。

    “我懂了,谢谢你,丝娆。”秀君终于真正放下心中自卑的包袱,也打消了要离开沧阑的念头。丝娆对秀君说:“我祝福你们,白头到老。”说完这句,丝娆没等秀君说话,就快步离开。她不要再留在上海,她要回到那个小岛,有温馨的彩之家,有弟弟卓羽,还有那个一贯用冷漠掩藏心事,却经常在她面前失去面具的熙扬。

    丝娆先去跟福伯辞行,又再回旅店收拾东西,她收拾好刚一出门,就见沧阑急匆匆进来。乍一相见,丝娆些许不自然,沧阑没注意到丝娆的神色,只把手中的一份电报交给她说:“刚刚电报局送来的急电,是熙扬发的。”

    丝娆看了电文,只觉得心惊肉跳,那薄薄的一片纸,竟似有千钧重,密密的汗珠不断往外渗。刹那之间,她的脸色就由红转青,再变作毫无血色的惨白,手中的电文飘然落下。沧阑忙拾起那电文一看,也惊出一身冷汗,那上面写得竟是:

    卓羽失踪,速归。

    “我要回去!”丝娆喃喃念着,突然就往外冲。沧阑赶紧追出去,他打算送丝娆回岛上。丝娆像是知道他跟在后面,冷冷地说一句:“我不需要你跟着,你回纪家去,我的事情跟你没关系!”沧阑顿时愣住,他不知道丝娆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等他再回过神来,丝娆已经没有踪迹。沧阑只得转回,在心中默默祝愿丝娆一切都好,能顺利找到卓羽。

    丝娆一路急奔到了码头,问清楚开船时间,就在码头坐着等待。码头永远车水马龙,丝娆一抬头,就见一只孤独的海燕,被汽笛的鸣叫惊起,擦着海面飞向远方。丝娆的视线追着那只海燕,但它越飞越远,终于再看不见,只留下它的翅膀划过天空的痕迹。丝娆蓄满眼眶的泪水滚滚落下,卓羽,他是不是也像那只海燕,飞到她看不见的地方了?

    汽笛又是一声长鸣,震碎丝娆不堪一击的思绪,她匆匆登上船,驶向充满迷雾的前方。

第三十一回(上)醉梦温柔乡 无关风月

    第三十一回

    醉梦温柔乡无关风月

    伤魂无名岛只为离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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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滩是个繁华的不夜城,入夜以后,所有的娱乐场所都响起娇嗲的靡靡之音,叫人不禁沉溺其中,不能自拔。这许多的娱乐场所,以大世界游乐场人流最多,达官贵人,商贾富豪,乃至市井小民都在门前川流不息,生意好得叫同行嫉妒。

    沧堇也是大世界的常客,他与曼丽丝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后来,他包养了曼丽丝,不让她再去大世界做舞女,但前些日子曼丽丝却说闲下来很无聊,希望能再回大世界去做事。沧堇也知道,曼丽丝当年红极一时的盛况,这样跟着他深居简出,确实也为难了她,便由着她去,每天都到大世界捧她的场,两人的感情比以前更好。

    这两天,因为沧彦找出了陷害纪家的凶手,纪老爷子非常开心,对沧彦大加赞赏。沧堇因此被晴眉缠住,非要他也做出一些大事,让纪老爷子对他刮目相看。沧堇被晴眉缠得没有办法,好不容易才脱了身,一出纪家大门,他就直奔大世界,去找曼丽丝。

    沧堇一进大世界的歌舞厅,立刻就有两个舞女围了上来,笑着说:“纪大少,今天你来迟了,今晚曼丽丝已经被人包下了,不如让我们来陪你吧。”沧堇伸手刮了刮她们的鼻子:“好啊,不过,你们要告诉我,是谁包下了曼丽丝。”

    其中一个舞女故作神秘地看看四周,才凑到沧堇耳边,轻轻呵着气说:“说出来我真怕没人相信,居然是曾家的二公子。”

    沧堇扬扬眉,好奇地继续问:“你说那个人是曾晴衡?”“是啊,这才叫奇怪了。”那舞女耸耸肩,“曾家大公子倒是常来,但那二公子是从未到过我们这种地方。今天他一来,就点名要找曼丽丝,我们还奇怪,这从不涉足风月的二公子,怎么会知道我们姐妹的名字。”

    沧堇也觉得奇怪,晴衡出入风月场所,就跟沧阑涉足风月场一样,那简直是奇闻,他一定要去看看。“宝贝,告诉我,他们在哪里?”沧堇嬉笑着问,却叫两个舞女感到阵阵寒意。在风月场所呆得久了,她们见惯了少爷公子之间争风吃醋的情景,经常是大打出手,甚至会闹出人命。

    “大少,你不是说让我们陪你,何必再去找曼丽丝嘛。”两个舞女说得娇嗲,她们才不愿意放走沧堇这条大鱼。沧堇仍旧笑着,说话的口气却不容人拒绝:“我一定要先去见曾晴衡,等会再来找你们。”舞女们在风尘中打滚,自有一套生存法则,她们很懂得察言观色,也很懂得适时进退,此刻她们也不再强留沧堇,只是指给了他晴衡要下的包厢,又再给他一记飞吻:“大少说话得算话,一会你不来找我们,我们可要过去煞风景哦。”

    沧堇对着两人挤眉弄眼,再摇摇手算是道别,越阶而上,走向晴衡的包厢。沧堇敲门,没人应声,便使劲推了推,门竟然开了,曼丽丝正为晴衡斟酒,一见沧堇来了,面上闪过一丝错愕。“曼丽丝,曾二少爷来捧你的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通知我来呢?”沧堇似笑非笑,盯着晴衡看,他想知道晴衡现在是什么表情。一般来讲,初次来这种地方的人,被熟人撞见,多少都会有点尴尬。

    晴衡没有一点不自然,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轻描淡写地说:“既然你有客人,我先告辞了。”沧堇拦住欲走的晴衡,摇头道:“这怎么好意思,是你包下曼丽丝的,该走的人是我。”沧堇话刚说完,径自就走了。经过方才的试探,他知道晴衡来找曼丽丝,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不过,他可没有兴趣再探究下去,很多事情,其实不知道最好。

    沧堇一走,曼丽丝就略有些焦急地问:“少爷,这可怎么办?纪沧堇深藏不露,他肯定起疑了。”晴衡不语,自己斟了一杯,仰头喝下,才道:“无妨,他这个人不会自找麻烦。”

    “少爷说得是。”曼丽丝点头,“夫人要我嘱咐少爷,万事要小心,越接近成功,危险就越多。”晴衡面无表情,曼丽丝不禁有些怀疑她说错了话,她是才开始担任夫人与晴衡之间的联络员,惟恐出出差错。

    晴衡又连续喝了几杯,才放下杯子,说:“你告诉夫人,不必为我担心。”曼丽丝忙应了,又说:“这几年跟在纪沧堇身边,几乎没有什么收获,他的心思太深密,除了风花雪月的事情,他什么也不和我谈。请少爷责罚。”

    “这些事情无须向我说,只要夫人不怪罪你就好。”晴衡站起身来,走出包厢,“我走了,你可以去找纪沧堇了。”

    “少爷慢走。”曼丽丝对着晴衡恭敬行礼。晴衡皱皱眉,语气中有一丝不耐:“用不着那一套,我不喜欢。”曼丽丝低着头,将晴衡的话记在心里。

    晴衡出了大世界,突然觉得一阵酒意涌上来,心底茫茫的一片,竟有大哭一场的冲动。晴衡并没有喝多少,虽带着酒意,神智却是清明,他知道自己是酒入愁肠,所以才特别不容易醉。其实,他倒想从此醉了才好,可以不必去那个他不想去的地方。

    夫人已经下了命令,他便无处可避,只能照夫人的话去做。可是,此去必会做出一件让他痛苦终身的事,他不想那么做。再有,去了那里,肯定会与沧芸相见,他该以怎样的心情见她?一想到沧芸,晴衡的心就更加烦闷,他在街上走了一圈,又转回大世界找曼丽丝。

第三十一回(中)

    “我要见夫人,天亮以前。”晴衡想见夫人,是想告诉她,他不想去,希望夫人能另派他人。“少爷,夫人说过,事情成功之前,她不会见你。”曼丽丝非常为难,夫人的命令不可以违抗,但她竟不想拒绝他的请求。他细长的眼中闪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神采,似温柔又似寂寞,叫她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惆怅。

    “我要立刻见夫人。”晴衡固执地重复,他不管这样的坚持,是不是会遭到惩罚,他非见到夫人不可。“我帮你通知夫人,若夫人不肯见你,我也没有办法。”曼丽丝终于抛下顾虑,决心帮助晴衡。

    曼丽丝只去了一会,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一个手拿绢扇的女人轻步进来,冷冷地说:“没用的东西,枉费了我这些年的教导。”

    “母亲。”晴衡有片刻的迟疑,最终还是唤出声来,“我真的不想去。”

    女人紧紧捏住手中的绢扇,怒斥晴衡:“混帐,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当我费尽苦心诈死,是为了谁?还不是想让你独当一面!我的位子,迟早是你的,你现在不学会应对各种困难,以后要怎么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如果你再这么不争气,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杀了她。”

    晴衡抬头注视着女人,目光澄清如水:“正是因为我没忘记身份,才不肯去。这和她没有关系,母亲,您别伤害她。”

    “那要看你怎么做。”女人脸上没有一点温情,“你明天就走,迟了怕有变化。那边自然有人接应你,你一定要把那张藏宝图弄到手。”说完,女人温柔地理了理晴衡略显凌乱的头发,对晴衡温和地笑着:“晴衡,不要让妈妈失望,你能做到吗?”

    “能。”晴衡闭上眼,关住眼眶中肆意乱冲的湿暖水气,从喉头挤出一声哽咽的回答。女人拿出一张船票,交到晴衡手中:“明天下午四点的船,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可别误了时间。”晴衡点头,对着女人行礼告辞。

    第二天,约莫三点左右,晴衡提了简单的行李,坐在码头等待开船。他没有当面辞别曾老爷子,只留了一封书信,说是要四方游历,归期不定。晴衡在码头坐了一会,就见丝娆提着行李,神情焦急,匆匆而来。

    又等了一会,船鸣笛准备起航,晴衡跟在丝娆后面,也上了船。丝娆就站在甲板上,看着水天相接的地方,再也压不住心底深处的恐惧,她这一去,如果找不到卓羽,她要怎么办?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再失去唯一的弟弟,以后的日子,她该怎么过下去?上一次,她也是坐船离开上海,但那时候她知道,卓羽在岛上等着她,这次呢,卓羽还会等着她吗?丝娆想哭,却强忍着不敢落下一滴眼泪,这时候哭了,就等于承认再也找不到卓羽了,所以她一定不能哭。

    “想哭的时候,不必强忍。”晴衡走到丝娆身边,轻声说道。他知道强忍泪水的痛苦,不想别人也经历这种痛苦。“我不会哭的。”丝娆静静地说,“我弟弟不会有事,所以我不哭。”晴衡忍不住叹气,也不说什么,就站在丝娆身旁,和她一样望着远处的水色。

    那是一种寂寞的颜色,灰蒙蒙的蓝叫人的心泛起微微的疼痛,晴衡想,如果非要用色彩来形容他的生命,大概就只有这种颜色合适。“你这么想,也对。”晴衡忽然说道,“心存希望总是好的,人若没有了希望,还怎么活下去。”丝娆摇头,坚定地说:“不是希望,是信念。卓羽一定没事的,他只是贪玩,多出去几天而已。”

    “你弟弟怎么了?”晴衡问丝娆。

    “他们告诉我,卓羽失踪了。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的。”丝娆叠声不断问晴衡,“他们是骗我的,你说对不对?”

    晴衡沉默不语,许久才说:“去了那里,一切就明白了。”丝娆也沉默起来,刹时间,只有海风吹过的声响,低低沉沉的,就像是谁的呜咽,听得人心碎。

    船到达岛上的码头,天还没亮,黑漆漆的码头只有一盏昏黄的风灯,照得码头阴影憧憧,凄冷无比。丝娆下了船,就见灯下站着一人,面色肃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的脚下堆积了一大堆烟头,脸色也被海风吹得有些泛白,不知道是在这里站了多久。“你怎么又抽烟。”丝娆轻声说着,“别抽了。”

    “卓羽……”熙扬开口,声音暗哑,“他……失踪了,我心里……着急。”丝娆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谁不着急,可是,你也不能这么抽。”熙扬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烟头,浮出一抹苦笑:“我都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我想,你下船来,有人接你,总是好些。”丝娆恻然,熙扬的关心叫她强忍的泪水终于掉落下来。

    晴衡走上前去,伸出手与熙扬打招呼:“云少爷,好久不见,你还好吗?”熙扬这才注意到晴衡,冷淡地说:“曾二少爷,你怎么会来?这里地方偏僻,恐怕不适合二少爷。”晴衡微微一笑:“我倒忘了这方圆百里的大小岛屿,都是云家的产业。我此来不过是看一位朋友,想来云少爷不会赶我出去吧?”

    “你在这里有朋友?”熙扬很意外,他虽然不大了解晴衡,却看得出他们是同一种人,应该都没什么朋友。而且,晴衡的态度也有些怪异,就他的印象,晴衡是绝不多话的,今天一反常态语出犀利,似有所图。

    “当然。他叫孟秋,住在彩之家。”

    晴衡话一出口,连丝娆也感到意外了:“孟大哥是你的朋友?”“很早就认识的朋友。几年前他不知道为什么来了这里,最近我才知道的,就来看看他。”晴衡说得十分详细。

    “我也住彩之家,一起走吧。”丝娆着急要赶去彩之家,弄清楚卓羽失踪的经过。熙扬皱皱眉,也不再说什么,跟着两人离开码头。

第三十一回(下)伤魂无名岛 只为离恨

    远远望去,彩之家沉旧的灰墙和木窗,竟多了一份狰狞的味道,就仿佛那屋子是一只怪兽,要把所有的生灵都吞噬了才甘心。丝娆心里有不详的预感,这和多年前见到熙蕾的感觉一模一样。

    所有的人都在彩之家的客厅,围坐成一团,谁也不肯说话。丝娆一走进门,沧芸就冲到她面前,紧紧抱住她,哭着说:“姐姐,卓羽他……卓羽不见了!”丝娆拍着沧芸的肩膀,安慰她:“不要哭,卓羽不会出事的。我们把他找回来,就好了。”

    “沧芸,你告诉,卓羽是怎么失踪的。”丝娆觉得事情不简单。沧芸忙把经过说了一遍:“那天欢庆活动后,送走了你们,回家吃了饭,卓羽说要去海边画画,我的头还有些痛,就没和卓羽一块去,那之后,卓羽再没回来。”

    卓羽能到哪里去呢?丝娆看向熙扬,问他:“这两天,你找了所有的地方吗?”丝娆确信,熙扬关心卓羽的心情,绝不比她少,如果他说找了所有的地方,那么,卓羽……

    “都找了。”熙扬说得清淡,但丝娆知道,这话有多沉重。熙扬顿了顿又说:“其实,这反而是好事,我并不希望找到卓羽的……尸体。”熙扬的语音凝滞,几乎发不出那两个字的音节,最终,他还是颤声说了出来。

    熟悉的咖啡香味飘起,沐昭托着咖啡壶,走到桌子边:“喝点咖啡吧。”她将倒好的咖啡送到每一个人手中,又坐在一旁,眼神迷蒙地看着窗外,平静的脸染上几分凄清的愁苦。

    沧芸一口把咖啡灌下,也颤声说道:“云大哥说得没错,我宁愿一辈子忍受着这不确定的恐惧,也不要看到卓羽的……这样,我可以相信,他还好好活着,比起死别,生离大概容易多了。”晴衡在一旁听得眼睛发酸,他是多么想保护沧芸,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是,他做不到,他连说出这一腔情意的勇气都没有。这却不是因为沧芸已经嫁人,而是他恐怕没有办法,做到一生一世不伤害她。

    天渐渐暗下来,大家也还那么坐着,沧芸的眼睛早肿成了胡桃,婉嫣硬拉着她回房间,要她休息。丝娆压抑着心中的痛楚,努力表现得很坚强,她要给沧芸一个榜样,不能倒下去。熙扬重重地喘气,狠命咬咬唇,粗声说:“我再去找!”

    熙扬径自去了,其余的人对着沐昭做好的晚饭,一点胃口也没有,又对坐了一会,各自回房休息。晴衡和孟秋一块住,两人回了房间,竟没有叙旧,只是互相问声好,就各自睡了。到了半夜,一个人影从床上起来,偷偷向外走,又过了一会,床上又起来一个人影,也向外走去。

    深黑的夜幕,月亮悄悄躲进云层,只依稀看得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进礁石丛中。

    “是你杀了卓羽,你拿到藏宝图,就杀了他,是不是?”愤怒的质问声响起。

    “我没有,他确实是失踪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他。”平静的声音回答。

    “不可能,他有那么幸福的家,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失踪?”先前那个声音蕴涵着浓浓的不信任。

    “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但你,竟一点也不相信我。”后来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仔细听,就可以听出平静之下掩藏的失望。

    “藏宝图呢?”

    “没找到。本来我已经确定藏宝图在他手上,可他意外失踪,图也跟着不见了。”

    ……

    海风突然吹过,呜呜的声响淹没了两人的语音。半晌之后,只见那两个人影,又一前一后走进了彩之家。

    夜恢复了宁静。突然,一间房门开了,里面窜出一个身影,冲进了丝娆的房间。丝娆一直没有睡熟,她知道有人出去又回来了,只是她没有心思去追究是谁。此刻,有人冲进她的房间,她才记起睡觉前,忘了锁门。丝娆立刻从床上坐起,问道:“是谁?”

    来人吓了一跳,随即就扑到丝娆怀中,痛哭:“姐姐,是我,沧芸。”

    “怎么了,沧芸?”

    “姐姐,我好痛,我的心好痛。我白天说,生离比死别容易,其实一点也不容易。我一觉醒来,发现卓羽不在我身边,就难过得不得了。我恨自己,那天没跟卓羽一块出门,才让他生死未卜,不知所踪。如果那天我一起去了,如今我也不会在这里担心难过,你说是不是?”沧芸抽泣着,把心中的痛全数告诉丝娆。

    丝娆也一阵阵心痛,如今,她和沧芸都是受伤的人,只能彼此依靠在一起,互相汲取温暖。

    “前些日子,卓羽还跟我说,我们应该有一个小孩,一起教他读书,他还可以教他画画,让海平教他烧陶,我们彩之家的人,都会很爱他。可是,现在卓羽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沧芸说不下去,堵在喉头的酸涩让她泣不成声。

    丝娆也不禁想起卓羽小时候,围在她身边打转的情景,那时候爹娘还在,卓羽就是喜欢跟着她,缠着她问东问西。其实,她那时也只是个孩子,许多事情也不懂,每当卓羽问她,她就告诉他,说她也不知道,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去问爹。

    “卓羽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丝娆拥着沧芸,不断重复着。她要沧芸相信,卓羽没有出事,此时,她的心也在这不断重复的话中,逐渐平静起来。

    上天不会残忍地剥夺卓羽鲜活的生命,一定不会的。

第三十二回(上)礁石丛上 轻言抚伤痕

    第三十二回

    礁石丛上轻言抚伤痕

    枫树林里片语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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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夜里,大家都睡得不好,直到日上三竿,才有人从楼上下来。沐昭的眼睛微微泛红,像是一夜没睡,她进了厨房,只一会就飘出了饭菜和咖啡的香味。这时候,大家都陆续下来,孟秋看了看摆好的饭菜,率先坐到桌边:“好饿,大家都坐下来吃饭。”

    婉嫣夸张地叫:“就是嘛,我早就饿了。可是,大家都不吃饭,我一个人吃,真是无趣!”丝娆沧芸依旧没什么胃口,却也不忍拂逆大伙的好意,坐到桌边食不知味地吃起来。突然之间,婉嫣指着桌上的咖啡,又叫了起来:“沐昭,你今天怎么会泡这种咖啡?”婉嫣这一叫,大家才惊觉沐昭泡得是那种特殊咖啡,都觉得有些奇怪。

    沐昭的神色有些恍惚,被婉嫣一问,才回过神来,她虚虚一笑说:“卓羽好几次追问我咖啡的配方,我都没有告诉他。我以后每天都泡这种咖啡,卓羽一回来就可以喝到。”

    餐桌的气氛顿时一滞,沧芸放下碗筷,匆匆上楼,丝娆也快步出门,刹时不见了人影。婉嫣吐吐舌头,暗自想,平时都是她嘴快说错话,不想今天沐昭也说错话了。“咦,海平人呢?怎么没见他下来吃饭?”婉嫣故意转移话题,想分散众人的注意。

    孟秋说:“大概出去了吧,海平经常出去三五天不回来,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晴衡倒没认真听他们说话,从沧芸离开以后,他就有点心神不宁。她上去会做什么呢,继续哭吗?她的眼睛已经又红又肿,怎能经得起再哭。晴衡胡乱地猜测着,总觉得不放心,也上了楼。

    “孟大哥,你这个朋友像是认识沧芸,而且,似乎很喜欢她的样子。”婉嫣心直口快,她早发现晴衡看沧芸的眼神有种含而不露的感情。孟秋笑了笑,说:“也许他们是认识的,我不太清楚。”“奇怪,他认识沧芸,沧芸却像不认识他一样……”婉嫣哝咕着,帮着沐昭把碗盘收拾好,也溜出门去。

    晴衡在楼上,一直留意着沧芸房中的动静,一听到房中传出异常的声响,他的心顿时就揪在一起。沧芸会不会做傻事?晴衡正思考着,要不要去敲门问问,就听见沧芸开门的声音。晴衡赶忙把门掩上,从门缝里悄悄观察沧芸,只见她背着画夹,向外面走去。晴衡偷偷跟在后面,想要看沧芸去哪里。

    此刻,楼下已经没人,晴衡跟着沧芸在沙滩上走着,约莫有半个时辰,沧芸将画夹放下,四处看了看,找了一个地方把画夹架好,就坐在画夹前,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

    晴衡走近一看,才发现那画夹上有一幅画,画得正是眼前林立的礁石。沧芸看了一会,突然自言自语起来:“卓羽,你最喜欢来画这片礁石,如今你人不在,我来替你画,可好?”晴衡仔细一看,才见沧芸拿了一只没蘸颜色的画笔,在那张画上轻轻抹动。她脸上的神情有些痴,嘴边凝着梦幻般的微笑,那样子叫晴衡看得心酸。

    晴衡依旧是有些怀疑他的同伴,母亲肯定下了死令,非拿到藏宝图不可,这样的情况下,他很可能因为要得到图,而加害卓羽。而且,就他所知,想得到那张藏宝图的人,不仅仅是他们,卓羽的失踪因此显得更加迷离。

    他必须要弄清楚,卓羽是死是活。而这已经不是为了得到藏宝图,只是为了眼前的她。

    母亲的葬礼,让他再次见到沧芸,知道她嫁给了熙扬。他很为她高兴,因为他们之间没有可能,所以他希望她能有好的归宿,熙扬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没多久,他就接到母亲的命令,说是要彻底调查熙扬和卓羽。那时候,他一点也不希望沧芸嫁给熙扬了,嫁任何人,都没有这个结果坏。他开始暗中调查,想知道她嫁人的经过,为什么她会和熙扬扯到一块。但是,当他知道沧芸嫁的人不是熙扬,而是卓羽之后,就只感觉糟糕透了。如果,沧芸非要嫁给他们之中的一个,他希望沧芸嫁给熙扬。无论是嫁给他们之中的谁,沧芸都必然会被卷进这场风波的,当时,他就预料到,沧芸与卓羽的结局,不会圆满。熙扬人虽冷,却可靠坚强了许多,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而卓羽给人的感觉就柔弱了些,经不起大风大浪。他就像一个琉璃娃娃,俊秀有余,坚韧不足,只稍稍一用力,就会粉碎。

    他答应母亲来此,也不完全是因为母亲的逼迫。其实,他心底一直渴望能再见沧芸,尤其是这样的时刻,他更想默默守护在沧芸身边。虽然,他不能解除沧芸心中的痛苦,但他可以让沧芸不再受到伤害。

    “卓羽,你说过,我们要白头到老,一生相伴,所以,你不准出事。你一定要回来!”沧芸带着哭音,手也止不颤抖,画笔直直掉落在沙滩上。

    晴衡走上前去,将画笔拾起,仔细吹去上面的沙粒,递还给沧芸:“继续画吧,这样会好过一点。”

    沧芸抬眼看着晴衡,那双眼睛虽然红肿,却依然有动人心魄的力量:“你跟着我做什么?”晴衡语塞,平日里他习惯沉默,但却不是不善言辞,这时候,他竟找不到话来回答沧芸的问题。

第三十二回(中)

    “你跟着我做什么?”沧芸又再问了一次,面上浮出一丝红晕,被一个男人这样跟着,叫她又羞又恼,若不是知道晴衡是孟秋的朋友,她早就离开了。

    晴衡依旧不说话,沧芸满面通红,收起画夹,转身离开。“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娘,这个是三哥,这个是秀君姐姐,还有一个最小的,是沧芸。”沧芸忽然听到后面传来晴衡的声音,她立刻转头看着他,惊异地问:“你究竟是谁?”

    晴衡蹲在沙滩上,用手画出五个圆圈:“记得许多年前的冬天,我在北京见过一个女孩玩雪,那时候,她就是这么说的。”晴衡一说出这话,就有些后悔,可他却忍不住想知道,沧芸是不是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原来是他!沧芸记得遇到他之后,他一连好些日子都去那条胡同,她也躲在墙后,偷偷地瞧他。沧芸那时候还小,对晴衡的记忆已十分模糊,若他不说这段话来,她是绝不可能认出他是谁。

    她还记得,沧芸的表情告诉了他答案。晴衡心中涌起狂喜的激动,这么多年,在沧芸的心底,一直都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角落,是为他保存的,这便足够了。

    “你喜欢大海吗?”晴衡爬到一块礁石上,对沧芸伸出手,“上来,站在这里看看大海。”沧芸的面色又红了,她没抓晴衡的手,却自己爬上了那块礁石。

    站在礁石上看大海,视野又开阔不少,似乎可以看到大海的深处。“我常常想,海的那边是什么样子。”晴衡有几分落寞,“世界真的好大,对不对?”沧芸不语,她不懂晴衡为什么会这样说。

    “海那边有广阔的世界,你若出去看看,就知道那有多精彩。”

    沧芸刹时就明白,晴衡话中的意思。他想告诉她,既然世界如此精彩,就应该快乐的生活。可是,他恐怕不了解,卓羽之于她的意义。沧芸垂下眼睑,那两排密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只见两滴水珠,迅速坠落沙滩。

    “我的意思是,这么精彩的世界,卓羽不会抛下你一个人走的,他会回来和你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晴衡出言安慰,他一定会帮沧芸找到卓羽。虽然沧芸说过,生离与死别,她宁可选择生离,但如果,她在分开的日子,还要承受卓羽不知生死的恐惧,他倒宁愿沧芸早些知道确切的消息。即使,那个消息只是一个天塌地陷的坏消息。

    “谢谢你。”沧芸觉得舒服多了。晴衡的心温暖又宁静,多年前让他沉醉的那种情绪,又涨满心房。此时,天蓝得辽远飘渺,海蓝得深邃幽沉,晴衡知道,这一刻,将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他只希望这一刻能长久一些,不要那么快就流逝而去。现在,他不要想任务和命令,至于未来会怎样,他不想知道。

    晴衡是知道的,他母亲心中早有了儿媳妇的人选,只等这次任务完成,就要为他们举行婚礼。其实,晴衡心里明白,他和沧芸生来就在世界的两端,彼此可以相望,却永远不能走到一块,就算是没有母亲选定的儿媳,沧芸从来没遇见过卓羽,他们之间也不可能有结果。

    一阵浪花拍上他们所立的礁石,几点水花溅到晴衡脸上,湿湿咸咸的,就像蓄在他心底深处的泪水,苦涩不已。晴衡转头看向沧芸,只见她神情凄苦,双眼微闭,似泥塑一般站着,任由水花溅到她的身上。

    这让晴衡竟不由自主地想起卓羽,恨不得他立时就站在他们面前,或者只有他,可以让沧芸再度绽放笑容,一如他初遇她时,那干净温暖人心的笑容。

    此时此刻,思念卓羽的,又岂止晴衡一人。丝娆离开彩之家后,就被酸楚怆然情绪淹没,她一路疾走,竟不知道该到何处。沿着沙滩走了许久,丝娆忽然记起昨日熙扬离去时说的话,立刻又涌起希望,也许熙扬有了卓羽的消息,她该去云家大宅问问。

    到了云家大宅,老李一见丝娆就把她迎进去,笑着说道:“少爷吩咐,范小姐来了,就直接迎进来,不必通报。”丝娆心中微微泛起波澜,熙扬此举,足以说明她在他心中是特别的,这叫她不禁有些欣喜,又有些不安。

    她与熙扬相处不算太久,却相处得极好。熙扬待她自是无话可说,她也因熙扬的存在,多了一份未曾有过的愉快心境。或许别人没有察觉,但她却是清楚的,福伯那番话,让沧阑彻底走出了她的生命,怀念也好,不甘也罢,他们之间都没了瓜葛。这份牵念一断,熙扬在她心中,就越发重起来。只是,尽管熙扬对她说了许多不曾对别人说过的话,她依旧觉得熙扬是一团迷雾,这让她对熙扬多了几分猜忌,因而也生出些不安的情绪。她有种感觉,她与熙扬不过萍水相逢,或者再过几年,他们就成了陌路人,永不往来。

    老李带着丝娆到了会客厅,又叫丫头上茶,才对她说:“范小姐稍等,少爷很快就来。”说完,老李就退了下去,只剩丝娆一人在厅中。

    丝娆喝了一口茶,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冲进来,钻到她怀中撒娇:“范阿姨,舒舒好想你。”这让丝娆很惊讶,她与舒舒就见了一面,小姑娘竟然这么依恋她,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第三十二回(下)枫树林里 片语寄深情

    “阿姨也想你。”丝娆对这个失去母爱的孩子很是怜惜,将她抱到腿上,轻轻亲了她一下。舒舒甜甜一笑,也回亲丝娆一下,企求地说:“范阿姨,你以后每天都来陪舒舒,好不好嘛?”丝娆很为难,若是平常也就罢了,但如今卓羽生死未明,她哪里有心思天天来陪舒舒。但她要是一口回绝,又恐伤了孩子的心,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熙扬来了。

    “舒舒,不可以吵范阿姨,快下来。”熙扬的神色有些严厉,舒舒从没看过他如此,心中害怕,赶紧从丝娆腿上下来。“你干什么,吓到孩子了。”丝娆责备熙扬,把舒舒又搂回怀中,轻声抚慰着。熙扬也觉得吓到了舒舒,赶紧叫人把她带下去,又才对丝娆说:“我们出去走走吧。”丝娆点点头,与熙扬向外走去。

    穿过院子时,丝娆看见林龙飞躲在树丛后,鬼祟地瞅着他们,似乎不怀好意。“林龙飞一点也不可靠,你难道不打算为熙蕾另找一个可靠的人?”丝娆问出心中的疑问,现在的熙扬已经解开心结,他不可能让唯一的妹妹跟着这样的人。

    熙扬无奈地摇头:“小蕾现在这样,能找谁呢。”丝娆知道熙扬说得不错,却还是感觉奇怪。就算是找不到一个可靠的人托付,以云家的财势,也完全可以照顾好熙蕾,他容忍林龙飞在云家,会不会是另有所图?丝娆又记起,她第一次来云家大宅时,熙扬与林龙飞之间的对话,那中间又有多少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丝娆有些气恼,卓羽生死不明,她却还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真不是个称职的姐姐。“有卓羽的消息吗?”丝娆收敛心思,满怀希望地问熙扬。熙扬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道:“没有。”丝娆失望地低下头,勉强笑着:“我总觉得,还会出事。”

    熙扬保证:“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出事。”“你知道我会出事?”丝娆一句无心的问话,惹得熙扬神色有些不自然,他顿一下才说:“我说错话,冒犯你了。”

    丝娆细想熙扬的话,突然觉得他话中大有深意,似在有意无意之间表露了他的心思。顿时,丝娆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转而说道:“我想去卓羽最喜欢的那片海滩走走。”熙扬微微摇头,又缓缓吐气,沉吟片刻说:“我想你错了,卓羽最喜欢的地方,不是那里。”

    “不是吗?”丝娆很奇怪,“卓羽常去画那片海滩,即使不画画的时候,也经常去那里。”熙扬浮出一抹难以琢磨的笑容:“不是常去,就是真正的喜欢。你如果想去看看,我带你去。”丝娆被熙扬勾起了好奇心,她原以为她是最了解卓羽的,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

    熙扬带着丝娆穿过茅草丛,进了树林,一直走到林子深处,才指着前面的一片枫树说:“那是卓羽最喜欢的树。”“枫树?”丝娆非常奇怪,她清楚地记得,卓羽一向不喜欢枫树,他曾对她说过,枫叶在秋天转红,那是因为叶子染上了离别的眼泪,他不喜欢那种红色,“卓羽怎会喜欢上枫树,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只是有一次卓羽跟我说,看着枫叶转红,他突然别有一番体会,那就好像是要离开以前,用最壮美的颜色向尘世告别。”熙扬说得很缓,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经过一番深思,惟恐说错了,就再也收不回来。

    “你知道吗,人,是会改变的。”熙扬淡淡说着,“就在你以为一切还如往常的时候,人事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丝娆心中一动,立刻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熙扬一笑,眼睛深处透出一股浓浓的悒郁:“如果,我说不知道,只是随便发发感慨,你相信吗?”“不相信。”丝娆无奈地笑,“可是,你不想说的事情,有谁能逼你说出来?”

    “真没别的意思。”熙扬一扫眼中的悒郁,叹道,“我在想,要用一支什么样的笔,才可以画出那片枫叶的红色。”

    “没有那样的笔。正如卓羽曾经说的,那红色是离人的泪,惟有相爱而又别离的人的泪水,才能染红它。”

    熙扬背转身去,默立许久,才又转回来,面对着丝娆,低低地说:“往后,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

    丝娆明白熙扬话中的意思,他是给了她一个承诺,以后,他就是她的依靠。丝娆满心感动,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越来越觉得,熙扬与她之间,有一道她越不过去的屏障,每当她对熙扬升起亲切之感,不自觉想靠近他时,她就被屏障挡住了去路。

    熙扬看着丝娆,揣度着她的心思,心中的千言万语,也化成了无声的叹息。他何尝不明白,他闪烁其辞、若即若离的态度伤害了她,把她推进了一团迷雾之中,可他也是没有办法。很多事情,他无法说,他怕说了之后,必须要面对的结局。那也许,是永远的失去。

    “你记好了,有事一定要来找我。”熙扬说完,猝然转身离去,那仓皇的背影,看得人心痛。丝娆似乎听到,风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呜咽,就好像枯叶飘落树枝,那断骨裂心的清脆声响——

    喀嚓。

    一片红透的枫叶,静静地,缓缓飘飞而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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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繁花介绍:
浮世繁花是一个梦,幻化在旧上海一段特殊年代里,浮光掠影一般的迷梦,那其中聪颖慧黠善良婉约的女子,温文冷漠沉寂骄傲的男子,终都成空。
谁还记得,那曾有的风流?
谁还记得,那曾有的哀愁?
无非是一场已逝烟梦里泠泠跌起的一曲清歌。
无非是一阕繁华戏曲中无人能懂的一缕寂寞。
那些人,在疏影的岁月中,沙砾般流去,苍凉的过往,只有月亮的浮影,低声吟唱着,三千红尘,我们都不能再归来。浮世繁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世繁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世繁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