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上)形单影只 触景添伤情
第二十一回
形单影只触景添伤情
喜笑颜开重逢庆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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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点了盏昏黄的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一张笺,心中五味杂陈。身处在这里,他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丝娆,这间屋子,有太多关于丝娆的回忆。他手中的纸笺,是丝娆写的一首词:月上柳梢水潺流,竹影沉沉,心影幽幽。推衾起枕上层楼,淡扫眉尖,深锁眉头。笑问芳卿为底愁,花自飘杳,人间春秋。阶前细雨惹离忧,楚调声凄,暗恨难休。娟秀的笔迹在右下脚落着几天前的日期,那天,他曾问丝娆有什么心事,丝娆没告诉他,却写了这首词。
丝娆真傻,为了一次误会就做出这样的事情,孩子的事是强求不来的,她怎么就不明白。
沧阑将手中的纸笺,放进桌上摆着的一本册子里。那册子里,都是丝娆平时写下的一些东西,整理之后就夹在里面。册子的第一页,是一张皱皱的纸笺,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但还依稀可以辨认,沧阑一见到那张笺,就只觉得痛得撕心裂肺。没有想到,丝娆还收着这张笺,看着它,就仿佛在提醒沧阑,那晚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而身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
沧阑深深地吸一口气,缓解胸腔中欲裂的尖锐疼痛,他料不到丝娆离开会让他这么痛苦,似乎他早已经习惯了丝娆伴在身边,谈诗论词,日子似水一般滑过。如果,那时候他违心地说相信她,结果又会是怎样?沧阑知道,结果是一样的。只要丝娆做了那件事,他们之间就找不回原有的甜蜜,他无法原谅一个伤害别人,来换取自己快乐的人。沧阑又长长地吐气,熙扬骂他的话忽然浮现在脑中:“你这个糊涂蛋!”熙扬的话响亮又愤怒,让沧阑的心没由来一紧,如果是他错怪了丝娆,如果是那个伙计没有说实话……沧阑狂乱地摇头,不会是这样的,他不断告诉自己,一定不是这样,丝娆不会得罪别人,没有人会无缘无故陷害于她。
为了甩掉这突如其来的想发,沧阑出了房门,在园里漫步。月华如水,温柔地洒在阴影憧憧的树上,泛出银白色的光辉,像是一层细雪铺在上面,散出冷然的寒意,让人感觉不到初夏夜里微微的闷热。一丝浓烈的香味在园中弥散开来,慢慢地沁入沧阑的心脾,这本是叫人心旷神怡的香气,却只让沧阑感到莫名的烦躁,丝娆的样子又浮现在面前。
那天,丝娆与他到花市闲逛,准备买一些花苗。最后,他们什么也没买,丝娆捡了一株被人丢弃奄奄一息的花苗,回家以后,兴致勃勃地亲自种在园中。那时候,丝娆满身都是泥,她抬手轻轻一抹,就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泥印,他笑她是只小花猫,丝娆顺手也在他脸上抹了几道泥印,笑他是只大花猫。
丝娆一直精心照顾那株花苗,有一天,那株花苗终于开出了花,丝娆与他在花的香气中欢呼跳跃,高兴得像两个孩子。在那个花开的夜晚,他们知道了那株花苗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夜来香,他们,在花前许下了相伴白首的誓言。
沧阑用手紧紧地捂住鼻子,仿佛只要这样,就可以不再闻那醉人的花香,也就不会再想起丝娆,不再想她,就没有痛苦。可那花香,一个劲地往他心里钻,不是堵住鼻子,就可以不闻。不远处,响起了悠扬清冽的笛音,滑过沧阑烦乱又无助的心。
循声而去,沧阑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月下,笛声就是从他的手中传出来的。清亮的月光铺在他身上,从远处望去,有一种惊艳至极的美,就像是漆黑的天幕中,流星一串串掠过,拖着绚烂的痕迹急速坠落。走得再近些,沧阑便认出那是二哥沧彦,他正吹的是苏格兰的民族乐器风笛。
“二哥,对不起,丝娆她……我代她向你和二嫂道歉。”沧阑低低地说,面对沧彦,他有浓浓的愧疚之情。沧彦停了吹笛,也不回头,只摇了摇头,恨声说:“老三,这与你没有关系,都是范丝娆的错。”沧阑更是内疚,问道:“二嫂怎样了,没大碍吧?”“身体没什么了,只是一句话也不说,我跟她说了一晚话,就是不肯理我。”沧彦有些黯然,沧阑这才发现他的嗓音沙哑,想是昨夜话说得太多。
“二哥,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沧阑看得出沧彦对闵蕙的感情,“让你和二嫂成这样子,真是对不起。”沧彦浮出一丝苦笑:“老三,我们兄弟之间,不需要这样。我和小蕙的问题,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知道,我和大哥都是放浪之人,一向游戏人间惯了,小蕙她看不起我这样的人。所以,你根本就不必内疚,就算没这出事,我和小蕙终还是会……”沧彦说不下去了,他不想承认,与闵蕙的缘分就这么浅薄。沧阑的脸刷地红了,他很尊敬两位哥哥,但却不赞同他们在外放荡的生活方式:“二哥,你都改了吧,总有一天,二嫂回明白你的。”
沧彦显出没有信心的模样:“我原也这么想,也开始努力改变,但我真的可以吗?小蕙和我的孩子没了,我真的可以留住她吗?”沧阑微微一笑:“二哥,只要有心,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老三,你说得没错,我以后会好好管理码头,做出点成绩来!”沧彦打起精神,沧阑的话给了他莫大的信心和勇气。“就是这样,二哥,你要有信心,我支持你。”沧阑给沧彦打气,自己心中却是苦涩不已。二哥是幸运的,还可以有挽回的余地,而他,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秀君如此,丝娆也如此,所不同的是,秀君是留不住,丝娆是不能留。
“很晚了,早些回去睡吧。”沧彦嘱咐了沧阑一句,便回屋了,剩下沧阑一人在园子里,那株夜来香竟越发香起来。沧阑心里凄然,不觉念道:“天香旧誓无凭语,情正飕飕,意正飕飕,最苦相思作离愁。月明不解留人计,聚也休休,散也休休,梦里花空烟水流。”沧阑一遍又一遍地念,念到后来,他的声音哽咽,再念不下去。深深的庭院,似乎还回荡着沧阑低沉的吟诵声:梦里花空烟水流,梦里花空烟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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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娆坐在甲板上,望着起伏的海面,心思也是起伏难平。想起前日离开纪家的那一刻,丝娆的心又止不住地痛起来。那日,她随熙扬离开,数次想回头再看沧阑一眼,却终忍住了,她怕这一回头,就再也没有离开的勇气。纪家的大门伴着一声沉重的闷响,在她身后关闭,她猛地回头,只看到朱红的大门上,青铜的门环轻轻晃动,门前的那对石狮,在这一刹那,也充满了悲天悯人的神情,仿佛在为她哀悼。
“走吧,那里面没有你值得留恋的。”丝娆记得,那时熙扬是这么跟她说的饿,此刻,她一抬头就对上了熙扬洞穿一切的眼神。“你还在想纪沧阑。”熙扬说得十分笃定,不容丝娆辩解,“你还没有被伤害够?你还学不会自己保护自己?陷入爱的漩涡,只会叫人痛苦,只会把人吞噬,你不懂得逃开这一切吗?”
第二十一回(下)喜笑颜开 重逢庆团圆
丝娆静静地看着熙扬,哀伤地笑:“你以为我不想逃开吗?我找不到可以逃开的路,找不到啊!”熙扬仿佛是被狠狠击中,面上都是错愕的神情,时间恍惚被拉到多年以前,一个同样伤心的人对他说着同样的话。“你现在离开他了,离开了那个牢笼,你自由了,你已经找到了逃离的路。所以,以后的日子,你只为自己而活,知道吗?”熙扬几乎是嘶吼地喊,似乎借此就可以震醒那个迷失的灵魂。“我离开纪家,就是找到了逃离的路?”丝娆迷茫地问,熙扬的话她不明白,离开纪家,怎么能算是找到了逃离的路,无论到哪里,她都忘不了沧阑啊。“你离开纪家,时间会让你慢慢忘记一切,你要知道,你嫁到纪家是个错误,现在是一切回到原点,重新开始!”熙扬十分激动,完全没有平日里冷漠的样子。沧芸闻声也来到甲板上,轻声说:“云大哥,你别激动,我想,三哥只是一时糊涂,等他想明白了,就会接三嫂回去。”
熙扬转头狠狠盯着沧芸,忽然用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你在胡说什么!纪沧阑不相信她,他只凭一个伙计的话,就不相信自己的妻子,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她!”沧芸被熙扬凶狠的神情吓到了:“云大哥,你放手,我的肩膀好痛。”熙扬蓦然惊醒,他抱歉地看着沧芸:“对不起。”
“云少爷,你为什么如此关心我的事情,我与沧阑变成什么样子,跟你有关系吗?”丝娆早就想问了,熙扬怪异的举动终于让她不顾后果问出来。熙扬甩甩头,不敢回答丝娆,仓皇地逃离甲板。“沧芸,你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吗?”从熙扬那得不到答案,丝娆只好转而问沧芸。沧芸摇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熙扬这样。
“三嫂,你一定很希望见到卓羽,是不是?”沧芸换了话题,一张脸突然涨得红彤彤的,十分好看。“我不再是你三嫂,叫我丝娆吧。”丝娆指出沧芸称呼的错误,刻意忽略心底又涌起的疼痛。沧芸的脸更红了,犹豫许久才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叫:“姐姐。”丝娆有些奇怪,又一想,她年纪比沧芸大,沧芸叫她一声姐姐也没什么。“卓羽他好吗?是不是和熙蕾结婚了?”一说起卓羽,丝娆就忍不住要问一大串问题,“他们有孩子了吗?有几个孩子?男孩还是女孩?”
沧芸摇头,羞涩地说:“不是那样的,姐姐。”
“那是卓羽娶了别人?是谁?”丝娆迫不及待地问。
“姐姐,是……”沧芸有些迟疑,最后还是鼓足勇气说,“是我嫁给了卓羽。”
丝娆惊讶极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竟是沧芸嫁给了卓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那时候,不是云少爷说要娶你吗?”
“我当时也以为是云大哥要娶我,但我们一离开纪家,他就跟我,他那样做,只是为了把我从纪家带出来,他是想成全我和卓羽。”沧芸由衷地感激熙扬,要不是他的帮忙,她与卓羽根本就不会有今天,“云大哥嘱咐我,在纪家不要提卓羽的事,以免家里人知道又闹出风波,所以,姐姐你来问我,我都不能告诉你。”
丝娆从心里笑出来,她终于明白沧芸叫她姐姐的含义,能听到卓羽娶了所爱之人,她觉得就算是立刻死去,也没有遗憾。“沧芸,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你能和卓羽在一起,我真是高兴。”丝娆给了沧芸一个热情的拥抱,“我应该向云少爷说声谢谢,沧芸?”“姐姐,还是等明天吧,云大哥今天心情很不好呢。”丝娆点头,开始问卓羽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熙扬独自回到船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下。为什么,为什么叫他又听到同样的话,他是不是做错了?不,长痛不如短痛,他没有错,这样没有信任的婚姻,是不可能幸福的,即便是他们之间存在着爱情,也经不起一再的考验。熙扬狠命地一捶桌子,低吼:“方伊文,范丝娆,你们都是傻瓜!”他在丝娆面前,已经越来越不能控制情绪,他只要一想到沧阑竟敢辜负她,就忍不住想凑他几拳,而对于丝娆的执迷不悟,他只想抓住她狠狠地摇醒她。熙扬无力地坐在地上,把头埋在手中,不敢看船舱外血色的夕阳。
第二天,丝娆一早就去找熙扬,一推舱门,才发现房门没有锁,熙扬倒在地上,睡得很熟。丝娆赶紧上前,摇醒熙扬:“你怎么睡在地上,到床上去睡。”熙扬从地上起来,冷淡地说:“找我有事?”
“呃,我要谢谢你成全卓羽和沧芸。”熙扬的冷淡让丝娆有些不好意思。熙扬淡淡道:“没什么,能看到一对有情人在一起,我很开心。”丝娆咬了咬下唇,道:“昨天,我不该问你那样的问题,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熙扬沉默,好一会儿才说:“你去收拾一下,很快就该下船了。”
“哦,我知道了。”丝娆偷偷瞅了熙扬一眼,只觉得他的脾气太难捉摸,叫人一点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熙扬看着丝娆走出去,对着桌脚狠命一踢,怒道:“我在做什么!我居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汽笛长鸣,船逐渐靠岸,丝娆和沧芸提了简单的行李在站船头,远远地见到岸边站着一个人,正朝着她们招手。丝娆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卓羽,立刻也朝着他挥手。“姐姐,卓羽来接我们了,云大哥上船前给他去了电报,他肯定一早就等在这里了。”沧芸也掩饰不住心里的激动,恨不得船立刻就靠岸。
船终于靠岸,沧芸拉着丝娆走到卓羽跟前,说:“卓羽,姐姐来了。”卓羽异常激动,紧紧抓住丝娆的手:“姐姐,我们姐弟团聚了,以前你所受的委屈,都已经过去,今后,我不会叫姐姐掉一滴眼泪。”丝娆泪水盈眶,用力点头,她的卓羽长大了。
“卓羽,今天我们在‘彩之家’,同姐姐吃一顿团圆饭,好不好?”沧芸提议,得到了卓羽热烈的响应。
“那是什么地方?”丝娆好奇,听名字是一个很温馨的地方。卓羽抢着回答:“那里是一栋旧楼,但是里面住的人都很好,我和沧芸也住在那里。本来,云大哥叫我们住到他家,但我喜欢‘彩之家’的气氛,就一直住下了。”丝娆高兴地说:“我等不及想认识他们了!”
熙扬远远地看着三人谈笑,嘴角不禁浮出一丝微笑,就是这样,她就是应该这样笑。卓羽所说的,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微笑着的姐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云大哥,你晚上一定要来‘彩之家’!”卓羽回头邀请熙扬,熙扬冲他摆摆手,提着行李上了一辆黑色的汽车。
丝娆随着卓羽和沧芸走上一条小路,路两旁是半人高的茅草,有些荒凉的味道。不一会儿,一栋灰色的两层旧楼就出现在丝娆面前,在阳光的照射下,小楼显得很斑驳残旧。“姐姐,别看‘彩之家’外面破旧,里面都是很好的。”沧芸担心丝娆不喜欢这么旧的地方,赶紧解释。丝娆笑着说:“不必担心,我曾经住过比这更残破的地方。”卓羽对着沧芸做了个鬼脸:“沧芸啊,你太小看我姐姐了。”
沧芸面色一红,轻轻打了卓羽一下,惹得丝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卓羽,你一定要一直这么幸福啊!丝娆在心底默默地想。她的希望,就只剩下卓羽而已。
第二十二回(上)破墙颓垣 难掩温馨意
第二十二回
破墙颓垣难掩温馨意
流光溢彩一展丹青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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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茅草之中的小径,走到那栋旧楼下,丝娆才发现,这楼比远看时还要残破。旧楼的西面向着大海,深蓝的海水拍打着礁石,万年不变唱着同一个音调。从旧楼的方向望去,海水被折射出动人心魄的蓝,触目所及的都是那种深深浅浅的蓝,漂亮极了。楼的东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繁盛得看不到边际。树林中多是桉树,夹杂有几棵桦树和枫树,想来在秋天的时候,枫叶转红,应是别有一番情趣。
旧楼原本是漆了一层白色墙灰的,在风雨的侵蚀下,大半已经剥落,露出青灰的石头。那些仅剩的白色墙灰,也被雨水冲出了一道道水渍,在岁月的变迁中,变成一团焦黄的印迹。楼的窗户一律是暗红的,只是好些地方残旧得露出了里面木头的原色,沉旧的漆红和沉旧的木黄交织在一起,更给旧楼增添了一层灰蒙蒙的色泽,就仿佛是冬日里阴沉的天空。
一丛爬山虎倔强地从墙角伸展枝叶,爬满了旧楼整片向北的墙壁,给原来灰暗的调子,注进一点翠绿的生气。也正因为有这片绿,旧楼显得不那么阴森,细看之下,反是有了一种沧桑的美感。难怪卓羽会喜欢这里,丝娆不禁也爱上这栋旧楼,在这里住下,似乎感觉不到日子流逝,睁眼闭眼都似在梦中。
卓羽沧芸到着丝娆转了个弯,就看到了旧楼的大门。那门也是暗红的,不过却比窗户上的红要明亮一些,应该是重新漆过一次。门上的铜环只剩下一个,让丝娆有些凄凉的感觉。但很快的,这种感觉就被驱散,丝娆抬头看见了大门上写着三个大字:彩之家。那字就是普通的隶书,但却是用油彩画上去的,尤其是彩字,更是用了数十种颜色一点一点拼出来的,看上去就像一道彩虹,绚烂夺目,让整栋旧楼都熠熠生辉。
“好漂亮的字,有了这三个字,这旧楼也变成了新楼。”丝娆忍不住赞叹。卓羽一笑,俊秀的脸上露出自豪的是神情:“那是我们一齐弄的,但主意却是我出的。”丝娆听卓羽这么一说,也骄傲地笑了。
走进大门,首先映入丝娆眼帘的是一个旧窑,窑里炉火正旺,卓羽道:“那是我们彩之家陶艺品专家梁海平的宝贝,谁都不可以动的。”丝娆本有些好奇,走近旧窑准备仔细看看,一听卓羽的话,就停了下来。卓羽却将丝娆拉到旧窑前,笑着小声说:“姐姐想看就看吧,海平只说不能动,可没说不准看。”
丝娆围着旧窑转了一圈,炉火把她的脸熏得红透,她问:“窑里是什么?”卓羽摇头,他们平时都自顾自地画画烧窑,海平烧出好的陶器,总是会摆在彩之家中,但在烧好之前,是不知道是什么的。沧芸捂着嘴笑,神秘地说:“姐姐,卓羽不知道,我可知道!海平把它们放进窑前,我就看过了。我只悄悄告诉姐姐,就不跟他说。”
“你尽管不说,反正我看这窑也差不多快开了,到时候一看便知道了。”卓羽知道沧芸是故意要勾起他的好奇心,偏偏他就不叫沧芸如意。沧芸扁扁嘴,冲着丝娆道:“姐姐,你看看他,一点意思也没有。”沧芸话虽如此说,面色却是一片酡红,偷偷盯着卓羽笑得十分灿烂。丝娆也被他们的快乐感染,把心底仅存一丝不快也抛掉,顺着沧芸的话说:“是啊,我这个弟弟从小就这样,没得改了。”
卓羽瞪着眼,如山水画般空灵的脸上有薄薄的怒气:“好啊,你们这么快联合起来欺负我,我可要找孟秋大哥给我撑腰!”沧芸立刻在丝娆耳边说:“孟大哥是这里年纪最长的人,画得一手极好的水墨山水,大家都很听他的话。”丝娆点头,故意大声说:“沧芸不怕,我才不相信我们两人会敌不过一个孟秋。”说话之间,屋内走出一个高大壮硕的青年,他身着短衫,刚毅的脸庞棱角分明,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谁在说我?”青年咧嘴大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沧芸,你要是想找我挑战,我孟秋随时奉陪。”丝娆略略有些惊讶,这个叫孟秋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会画画的,倒像是个能百步穿杨的猎手。
“孟秋大哥,你可算是出现了,沧芸合着我姐姐欺负我!”卓羽一见了孟秋,就赶紧告状。孟秋看了丝娆一眼,很快就站到她们一边:“卓羽,这就是你不好了。你姐姐远道来了,也不知道让着她,我才不帮你。”卓羽顿时哭着一张脸,丧气地说:“我不应该找孟秋大哥你,找最公平的沐昭来评理,最合适了。”
沧芸又悄悄地告诉丝娆:“沐昭是这里出名的大美人哦,和卓羽一样,也是画西洋画的。”孟秋抱歉地看着卓羽,脸上却挂着看好戏的神情:“沐昭今天一早就出门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卓羽夸张地一拍脑门,呻吟:“我闭嘴好了。”
“你可以找婉嫣嘛。”孟秋忍住笑,假装好心给卓羽建议,卓羽一副壮烈的神情,叫道:“要我找她,还不如给我一刀来得痛快。”沧芸再次凑到丝娆耳边:“婉嫣姓罗,就是这岛上的人。她是出了名的小野人,最爱和卓羽吵闹,常常吵得卓羽要躲开她,甚至信誓旦旦说要搬出彩之家,可每次都说了不算。”丝娆早已经被卓羽一连串表演给逗得笑起来,再听沧芸这么一说,更是笑得直不起腰。
“好了,不闹了。”孟秋忽然正色道,“欢迎你来彩之家,丝娆。”丝娆惊奇地看着孟秋:“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卓羽调皮地眨眼,对着丝娆得意地笑:“当然是我泄露的。”孟秋笑着说:“昨天,卓羽收到云少爷的电报,知道年要来,整个晚上都缠着大家,要想出一个很好的办法来欢迎你。”
丝娆这才知道,卓羽为了让她忘记被逐出纪家的不愉快,费尽了心思。他与沧芸肯定早就有了默契,一搭一唱,再加上一个孟秋全力配合,还真的让她忘记了一切不开心的事。想到这,丝娆满心感动,她笑得更加灿烂,说:“我很高兴来到彩之家,不知道以后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姐姐,你要住在彩之家?云大哥为你在云家大宅安排好了住处。”卓羽惊喜极了,他原以为丝娆会住到云家大宅去。“傻卓羽,我当然是和你住在一起。云少爷的心意,我领了,我与他非亲非故,太麻烦他总是不好。”丝娆细细道来,“再说,我和你一样,喜欢这里的气氛,定要赖在这里了。”
“太好了!”卓羽高兴得跳起来。这时,从屋内传出一阵清脆的呵斥声:“卓羽,你懂不懂规矩,还不快请丝娆进来!像个猴子一样蹦来蹦去的,真是不知羞!”卓羽立刻冲进屋子,回击道:“婉嫣,你就知道说我,你还不是一天到晚蹦来跳去的。”孟秋无奈地看了看丝娆,说:“这两人一吵起来,就没完没了,我们进去吧。”
屋内布置得很简单,一张长条形的木桌,四周放了几张藤条椅子,桌上摆着一个圆圆的花瓶,里面插着一丛芦苇,显出原始简单的韵味。除此之外,整个大厅没有放其他任何家具,随处可见的,是各式各样的陶器。大一点的,就靠墙放着,小的放在窗台上。那些陶器,被射进屋里的阳光一照,都透出一层薄薄的光彩,一个个晶莹剔透,异常美丽。卓羽和婉嫣还在吵闹,孟秋摇头:“沧芸,你带丝娆上楼把行李放下,休息一会,晚上再下来吃饭吧。”
沧芸带了丝娆上楼,把她安排在左手的第二间房:“前些日子有个来写生的美专学生走了,刚好空出这间,姐姐你就住下来吧,晚饭的时候,我会来叫你的。”丝娆略微整理了一下行李,就躺在床上休息,坐了一天的船,她确实有些累了。入睡前,丝娆依稀还听到卓羽和婉嫣的吵闹声,她不禁扬起笑容,甜甜地睡去。
第二十二回(下)流光溢彩 一展丹青技
晚上七点,沧芸来叫丝娆下楼吃饭,丝娆梳洗一番,跟着她下楼。所有的人都围着桌子坐好了,熙扬也在座,不过有些心不在焉,与周围一群欢乐的人显得格格不入。孟秋一见丝娆下来,便指着在座的人一一为她介绍:“婉嫣你是见过的,右手第一个就是她,左手依次坐着的两个是沐昭和海平。”
丝娆顺着依次看去,婉嫣换了一身桃红的衣服,让她散发出一种野性美,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火焰,谁一靠近,都会被燃烧起来。而沐昭恰恰相反,她是一泓幽静的水,波澜不惊,幽幽的,见不到底。沐昭很美,五官不论拆开或是组合在一起,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此刻,身着白衣的她正巧笑嫣然,低着头向杯子里倒酒。海平是不出色的,他既没有孟秋健壮的体格,也没有卓羽的悠远清雅,更没有熙扬的俊逸非凡,他坐在那,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丝娆的心却开始刺痛,他戴了一副金丝边的眼睛,正向上推着镜框,那是沧阑常有的动作。
熙扬似乎觉察到丝娆的异样,冷冷地瞅了一眼海平,又转头看丝娆,眼睛里盛满犀利的冷意。丝娆知道熙扬又看穿了她,努力平复心情,笑着坐到卓羽身边,道:“我是卓羽的姐姐范丝娆。”
婉嫣一挑眉,大声说:“卓羽,你姐姐一来,以后你可惨了,做什么都会有人管着你。丝娆,我真希望你管得卓羽透不过气来,最好是一辈子住在这里管着他。”婉嫣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欢迎丝娆,她的话逗得大家都笑了,只有卓羽给了她一个白眼。沐昭冲着丝娆淡淡一笑,海平也对丝娆笑笑,说了声欢迎,就闭口不言,他和沐昭都应该是比较沉静的人。
“为了欢迎丝娆到来,让我们举起酒杯。”孟秋带头喊道,“干杯!”
大家笑闹着,一顿饭吃下来天已经全黑了。沐昭泡了一壶咖啡,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孟秋满足地说:“能喝到沐昭的咖啡,不枉此生。”丝娆只喝下第一口,就喜欢上了这咖啡的味道,觉得孟秋的话丝毫不夸张。沐昭泡的咖啡苦中带甜,那甜却又不是糖的甜味,喝下去之后,口中涌起一股醇厚的咖啡香味,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清爽,不知道她是加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味道。
熙扬不顾众人的挽留,告辞走了,大家也各自回屋休息。卓羽回屋之前,认真地问丝娆:“姐姐,你现在快乐吗?”丝娆点头,不为别的,就冲着卓羽的用心,她已经很开心了。卓羽笑了,问:“明天愿意和我们出去写生吗?”“当然愿意。”丝娆没有犹豫,能像小时候一样看着卓羽画画,是她嫁进纪家以后,一直以来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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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一群人就在楼下厅里集合,准备出发。海平没有去,说是等会要开窑,婉嫣也笑嘻嘻地说:“我不会画画,就不跟你们去了。”卓羽奇道:“平时你不最喜欢跟我们出去写生吗,今天怎么不去了?”婉嫣故作神秘:“我不告诉你,反正今天我不去。”大伙又都笑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丝娆看见了一个礁石林立的海滩,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或者裸露在沙滩,或是半淹在水中,只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光怪陆离、与世隔绝的世界。“开始吧,我们今天画那一片礁石。”孟秋放下画架,随便指了一处。沐昭和卓羽也都架起画架,拿出调色盒开始构图。
“为什么他们三人要画一处?画不同的地方不是更好吗?”丝娆觉得奇怪,不禁问沧芸。沧芸笑了笑说:“他们就是故意要画一处的,要看谁画出的最漂亮。”丝娆不觉皱眉,她虽然没有学过绘画,但中国画与西洋画之间,怎能比较?
“西洋画和中国画也可以比较吗?那都是各有各的好。”
“没有呢,孟大哥也要画西洋画。”沧芸指着孟秋的画具,丝娆顺着看去,果然是和卓羽沐昭的一模一样。“孟秋真是集中西之长。”丝娆感叹,孟秋算得上是不可貌相。沧芸吃吃地笑起来,小声说:“孟大哥是在逞强啊,他总说,有一天会赢一次,可每次都是他垫底的。”丝娆也跟着沧芸笑,真看不出孟秋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姐姐,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到处去转转,反正要一段时间他们才可以画好。”沧芸建议,“这附近的风景很美的。”“那你呢?”丝娆问。沧芸脸色绯红,说:“我每次都陪着卓羽的。”丝娆正要说她也想留下看卓羽画画,却忽然看见熙扬从前面的礁石丛中一闪而过,便说:“我去转转,一会就回来。”
丝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了熙扬就改变主意,或者她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熙扬来这里做什么。
当丝娆转到那片礁石后面,却不见了熙扬的踪影,丝娆又四处看了看,还是没有发现,正准备转回时,只听熙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在找什么?”丝娆有些尴尬,她总不能说,她是在找他,想探究他的秘密吧。
熙扬看着丝娆窘迫的样子,忽然笑了,很开心的那种,跟他平时的淡笑完全不同。平日里,熙扬再怎么笑,眼睛中的悒郁始终都在,而这回,他的眼睛深处也都是笑意。“你是和卓羽一起出来画画的?”熙扬终于开口,缓解丝娆尴尬的处境,“不介意和我聊会?”
“好。”丝娆找了一块平坦的礁石坐下,“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是啊,我想告诉你这个岛的一些故事。”熙扬拣了些岛上有趣的习俗说与丝娆,就比如每年八月十七,岛上的人都要举行盛大的欢庆活动庆祝新生之类,听得丝娆津津有味,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我该回去找卓羽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熙扬摇头,一跃身就转到了礁石后:“我今天很高兴,不想见别人。”熙扬高兴,是因为看出了丝娆跟踪他是好奇所致,从这点可以知道,丝娆正在逐渐淡忘纪沧阑带给她的伤痛,他不必再看到第二个方伊文出现。丝娆却被熙扬搞得有点糊涂,一路走一路想:他总是这么神秘,让人看不透吗?丝娆很快回到卓羽等人画画的地方,但她的心思还是停留在熙扬身上,直到卓羽三人把他们各自的画放到丝娆面前,叫她品评,丝娆才回过神来,仔细端详那三幅画。
三幅画的角度几乎是一样的,只略略有些偏差,但是它们的色调却完全不一样。孟秋的画显得脏兮兮的,似乎是用了太多种颜料混合在一起,远远看,竟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孟秋自己也看不下去,自嘲道:“看来是用惯了黑白两色,不会使其他的颜色了,这团灰灰的东西,黑和白也可以调出来嘛。”沧芸被逗得笑出声来,沐昭也掩饰不住笑意,卓羽更是不客气地哈哈大笑,丝娆强忍住笑,又去看其它两幅。
沐昭的色调很暗,礁石竟大胆地用了纯黑的颜色,海面也是墨蓝的,最浅的地方也是深蓝,白色的浪花在这片暗色中,也显得灰暗,透出一股异样的沉重。卓羽的则全用了亮色,海水是一片蔚蓝,夹杂着浅蓝、湖蓝、天空蓝,礁石也因掺杂了蓝色变得幽蓝,不是令人压抑的暗色,显出一派轻快明丽的景象。
“这两张各有特点,我都分不出谁好了。”丝娆为难。孟秋叹道:“每次都这样,卓羽和沐昭的不分胜负,我的就被丢在一旁。”这话又逗笑了大伙,一行人说笑着往彩之家走。
回到住处,婉嫣早做好了晚饭等着他们,大家一起吃了晚饭,便各自回房。丝娆回到房中,想加件衣服,岛上夜晚天凉,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有些冷。刚一拿出包袱,丝娆就发现包袱似乎被人动过了,上面的活结变成了死结。丝娆很奇怪,有谁会来翻她的包袱呢,小偷吗?里面除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和几本书,再没别的东西,首饰之类,她一件也没带出来,那些原本就是不属于她的。
丝娆没有细想下去,也许只是她记错了,她系的本就是死结。丝娆加了衣服,捧了一本书,开始看起来。
此刻,窗外的蛙声正响成一片。
第二十三回(上)洞天福地 倾尽半生恨
第二十三回
洞天福地倾尽半生恨
和风细雨但见两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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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娆在彩之家住下,一晃就过了一月有余。这一个月,丝娆过得十分快乐,虽然偶尔还是会想起沧阑,也会痛得无法抑制,但她已经学会不轻易去想。沐昭和婉嫣做菜的手艺很不错,丝娆时时也去帮忙,努力使自己忙碌起来,再没有时间去想沧阑。空闲的时候,丝娆喜欢和沧芸一起看卓羽画画,她还做了一回卓羽的模特,让卓羽为她画了一张人像。再有,丝娆喜欢去岛上四处走走,她最喜欢的地方,还是卓羽那天写生带她去的海滩,坐在礁石上看着大海,即使不小心想起沧阑,海风也似乎会将沧阑的影象吹得模糊。
在那片海滩,丝娆又遇到了熙扬几次,不过他都走得匆忙,只来得及打个招呼,没有细谈。这天,丝娆又去了那海滩,却见熙扬早就在那,坐在礁石上望着海面出神。
“你今天有心事?”丝娆也坐在一块礁石上,轻声问。熙扬肩膀微微抖动,并不转身,哑声回答:“没有,今天不过是特别的一天而已。”丝娆知道熙扬是不愿意说,像他那样的人,应该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埋藏在心的最深处,恐怕是谁也不能触及的。
“上次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在八月十七这天举行新生的庆祝。”丝娆转而问道。熙扬叹一口气,淡淡道:“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传说在很早之前,这个岛被一群海盗占领,后来朝廷派了军队来平乱,将海盗全部杀死,来这里居住的人,为了庆祝新生活的开始,就把海盗被剿灭的那天选来做庆祝日而已。”丝娆隐隐地觉得这个解释让她想到了什么,却在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熙扬忽然问道:“愿不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丝娆歪着头,认真地看着熙扬:“我是很想跟着你去,但我怕你会把我骗去卖了。”熙扬放声大笑:“我从不知道你还会这样说笑。”丝娆也说:“我也从不知道,你会放声而笑。”两人对看一眼,不禁又相视而笑。与熙扬在一起,丝娆觉得很轻松,不知不觉就释放出顽皮的一面。
“跟我走吧,保证不会把你卖掉,你只会看到从没看过的奇景。”熙扬也跟着丝娆的话说,对于他来讲,今天本是灰暗的一天,但因为丝娆的出现,变得阳光灿烂。
丝娆跟熙扬穿过那片礁石,在一个小小的湾口看见了一条小船。“这里什么时候有船的?我上次来过,没有船啊。”丝娆惊讶地问。熙扬一本正经地说:“你一个人当然看不到。这条船可以带人去神仙福地,没我这个引渡人,凡人是不可能看到的。”丝娆当然不信熙扬的话,问道:“你这个引渡人随便带凡人进去,就不怕神仙发怒,剥夺你引渡人的资格,以后你也不能去了?”熙扬摇头:“神仙才懒得管这些小事,你就放心好了。”丝娆也不再说,上了小船,任熙扬划船驶向海中。
船很小,只容得下丝娆站在熙扬旁边,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海面很平静,小船行在海上没有一点颠簸,丝娆望着如镜子一般的大海,只觉得神清气爽。“小心点,我们要进去了。”熙扬在船头点了一盏风灯,指着前方一块突兀的礁石说,“慢慢蹲下去,以免呆会撞到头。”
进入那礁石的后面,丝娆惊呆了,她只感到进入了一个美得不可思议的神话境地,熙扬说这里是神仙住的地方,一点也没有说错。
这是一个幽深的洞穴,因洞穴下面就是海水,整个洞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在昏暗的灯光映衬下,显得神秘又飘渺。借着微弱的灯光,丝娆打量着四周的洞壁,洞壁凹凸不平,各具形态,奇异至极。熙扬划船带起微微的水声,在洞里听来格外地响亮,丝娆不禁轻声说:“你划轻点,不要惊动了这里生活的精灵。”
熙扬干脆放弃划船,任船在水里漂流:“你跟我一样,我第一次进来时,也认为这里面肯定住着精灵和神仙。”丝娆不语,她被洞内神奇的景色迷住了。
船行过一条狭窄的水道,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这里顶上的洞壁有许多小洞,从上面可以透下阳光,照得洞内全是斑驳的光影,再与水光相互辉映流转,简直叫人陶醉。“要是在星光满天的晚上进来,这里更是美得令人屏息。”熙扬的声音很低很轻,还有一些沉沉的意味。
“要是沧阑也在这里,该多好。”丝娆不自觉地就说了出来,她完全是无意识的,但这话却深深刺激了熙扬。熙扬顿时就愤怒起来,眼睛里盛满风暴:“范丝娆,在这里你还是忘不掉纪沧阑吗?你为什么就学不会忘记,你为什么非要去留恋一个根本就不可能与你在一起的人?”
小船在熙扬的愤怒中摇摇欲坠,丝娆也被熙扬的话惊醒,连忙说:“你冷静点,船快要翻了。”
“我不要冷静!”熙扬死死抓住丝娆的肩,用力摇晃,“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就忘不掉他,明明知道他不值得去爱,为什么就是忘不掉?!你疯了吗,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熙扬完全陷入了疯狂之中,他只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丝娆,而是那个他又爱又恨的人,那个叫方伊文的人。丝娆被熙扬的话惊呆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小船在熙扬的摇晃下终于翻了,他和丝娆都掉进水里,幸而现在正是夏季,海水并不冷,反而带着一股清凉的感觉。熙扬在水中清醒过来,赶紧拉着丝娆向左手边的一块小小的空地游去,将丝娆送到上面后,他说:“你在上面不要下来,我游去把船拖过来,这水下有暗流,你千万小心别掉下来了。”
船飘得不远,熙扬很快就抓住小船,爬了上去,划着船到了丝娆面前。丝娆满脸疑惑,问:“就算你不高兴,我也要问,云少爷,为什么我一提沧阑你就那么激动?你与沧阑有过节吗?”熙扬不停吸气,努力抑制又升起的怒火:“我为你好,叫你忘了纪沧阑,是不想你最终走上毁灭!”
“没那么严重。”丝娆有些心惊。
熙扬的怒气再次爆发,他用高得已经变调的声音吼:“你觉得不严重?那好,我就告诉一件事,你听过之后可别被吓到!”
“有一个漂亮、家世显赫的女孩,她遇到了一个潇洒的公子,两人几乎是一见钟情,很快就谈及婚嫁。女孩的父亲不允许这门婚事,说那个公子眼睛漂移不定,不是靠得住的人,但女孩爱了,就非君不嫁,最后不惜与家人断绝关系,也要和公子在一起。女孩的父亲心软了,答应了婚事,女孩就这样嫁到公子家。
“婚后,他们也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女孩为公子生下了一个儿子。但那之后,公子就做了错事,又另结新欢,还娶了姨太太进门。女孩强忍悲痛,默许了她的存在,更待她刚生下的女儿如同亲生,可是,那个姨太太居然设计陷害女孩,说女孩在外有情人,那个孩子也不是公子亲生的。
“公子竟然就相信了姨太太的话,再也不理会女孩,连同那个孩子也憎恨起来。女孩伤心之下,带着孩子搬到最偏僻的地方居住,终日神思恍惚,靠着那段甜蜜的回忆过日子。
第二十三回(下)和风细雨 但见两世人
“最后,那个女孩精神崩溃,将自己的脸划了几十道伤痕,再用尖刀割腕自杀。”熙扬的话让丝娆不寒而栗,这女孩的结局,会是她的?“云少爷,我不会为了丈夫移情而自杀的。”丝娆坚定地说,“我不会丢下卓羽。”
“不!”熙扬狂吼,一滴泪水顺着面颊滚落,“她也曾经抱着我说,不会丢下我,就算是再怎么痛苦,她也不会离开我!可是,她转眼之间,就自己结束了生命,我不相信你的话。”
“她是谁?”
“她叫方伊文,是我的母亲!”熙扬恨声说,“我从知道事情真相开始,就再没叫过她一声娘,因为我恨她的痴心错付!我恨她痴情,更恨她就这样丢下我去了!”
丝娆心中酸楚,难怪熙扬的性情冷漠古怪,难怪她一说起沧阑他就无法自持,原来都是因为他的母亲,他害怕再看到同样的悲剧上演。
“你不用怕的,我一定不会走上你母亲的那条绝路,我跟你保证。”丝娆耐心地说。熙扬喃喃问道:“即使得知更不堪的事实真相,你也保证不会走上绝路?”
“还有什么真相?”
熙扬遽然住口,他不敢说出,他的母亲是因为得知父亲从来不曾爱过她,娶她只是为了她家的钱财,才精神崩溃自杀的。如果,纪家也是为了同样的原因才会娶她……熙扬简直不敢再想下去,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太可怕,丝娆也太可怜了。
“你一定要答应我,忘了纪沧阑,可以吗?”熙扬眼睛里全然是悲伤与痛苦,丝娆的心也不自觉地刺痛起来,他眼里的哀和伤是可以传染的,叫人可以为他的痛而痛。丝娆点头对熙扬保证:“我答应你,我会努力忘掉沧阑。”
熙扬哀伤地笑:“她也这么说过,答应我会忘记,可是,她终究做不到。”丝娆不忍再看熙扬的笑容,她的心从未被一个人的笑容浸染得如此忧伤,只得低下头说:“我不是你的母亲,你真的不需要担心。”熙扬沉默,在他看来,她们之间并没有不同:“今天是她的忌日。”丝娆的心一下子纠紧,想说句安慰的话,却又说不出来,她也经历过丧亲之痛,明白那种痛苦不是言语所能驱散,何况熙扬的母亲是自杀身亡的。
“我们出去吧。”熙扬上了船,等丝娆一上去,就划着船向洞外走。一路上,熙扬只是沉默,丝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听见划水的哗哗声。
出了洞,熙扬让船又顺着水流飘进洞中,只用连在船上的粗铁链绕在洞外的一个长条形的礁石上,丝娆这才知道,为什么多次来这片海滩都没有看见有船,原来是用这种方法隐藏小船,不仔细搜索,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熙扬在沙滩上升起一堆火,烤干了两人的衣服,然后跟丝娆说了声再见,匆匆走了。
丝娆心中那股恻然的酸楚怎么也挥不去,便漫无目的在岛上走着,不知不觉,她就走到了岛上的集镇。这个岛是附近最大的一个岛,云家最主要的矿场就建在岛的西南面,附近还有几个小岛,也有好几个云家的矿场,但因为那些岛都比较小,有些物资短缺,熙扬就在这个岛上设立了集镇,每半月开一次,附近岛上的居民和矿工家属,都喜欢坐船到集镇买需要的东西。
这天刚巧是八月初赶集镇的日子,小小的一条街上,挤了不少人。一个满脸堆笑的小贩凑到丝娆跟前,举着手里篮子说:“小姐,要不要买一串珍珠项链,很漂亮的。”丝娆衣服光鲜,气韵不俗,小贩当然不会放过赚钱的机会。丝娆淡笑着摇头,拒绝了小贩的兜售。小贩哪肯轻易放掉丝娆,继续笑嘻嘻地纠缠在丝娆身边,不停地夸珍珠项链的好处。丝娆有些不耐,加快脚步想要摆脱小贩,却因集上人多,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对不起。”丝娆赶紧向人道歉。被撞的人是个姑娘,她笑笑说:“没关系的,集上人多,你走路小心点,别再撞了人。”丝娆又再说了声对不起,帮那姑娘把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才离去。
丝娆又在集上溜达了一会,天渐渐下起了小雨。雨不是很大,但在雨里的时间长了,身上的衣服也会被润湿,丝娆就找了一个还算宽敞的屋檐避雨。屋檐下已经站了一个姑娘,丝娆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刚才撞到的姑娘,那姑娘也看见了她,惊喜地笑道:“是你啊,赶快站进来,别被雨淋了。”那姑娘有张略圆的、清秀的脸,虽然肤色微微有些黑,但笑起来的样子很逗人喜爱。丝娆觉得这面目是有点熟悉的,仿佛曾经见过,但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多,便问:“能问问你的姓名吗?我似乎见过你。”
那姑娘神色一变,笑容倏地不见:“我叫阿君,住在附近的岛上,我想你是记错了。”丝娆微微一笑,道:“也许真的是我记错了,不好意思。”阿君摇头笑笑,面颊上浮出两个酒窝:“难免会记错的,我要赶船回去,先走了。”
丝娆又再端详了阿君几眼,越发觉得熟悉,想要再问,阿君已经走远。丝娆梦呓一般反复念着“阿君”两个字,神情忽然一变,失声叫道:“她是秀君,她是庄秀君,错不了,一定错不了。”丝娆忙向着码头方向追,到了那,已经没了阿君的影子,只见一艘船驶向远方。
丝娆记得,沧阑把书房与她分享之后,她就常去书房读书,有一回,她从一本书中见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就是阿君的模样。此后,她好几次见沧阑捧着那照片出神,当时她就想,那一定是秀君的照片,沧阑才会那么珍惜。虽然秀君的照片肤色白皙,而阿君肤色略黑,但她们的样子却是一模一样,世上哪里找这么相像的人?她一定是秀君,丝娆愈发肯定起来。
秀君没有死!丝娆心跳不已,沧阑要是知道这个消息,该有多高兴。一想到沧阑,丝娆的脸又黯淡下来,如果纪家还是不能接受秀君,沧阑要怎么办?沧阑再也不能承受失去的痛苦,要是知道秀君的消息,只是会再一次失去,是不是不知道反而更好?
丝娆的心纠成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那一天,丝娆一整天都心绪不宁,吃饭时也恍恍惚惚的,卓羽关切地问她原因,她只说吹了点海风,可能着凉了。夜里,丝娆辗转反侧,就是不能入睡,好不容易睡着,就梦见沧阑用极其痛苦的眼神盯着她,一直盯得她颤栗才幽幽说:“你不是告诉我秀君死了吗?你骗我,你欺骗我。为了叫我忘记秀君,对你好,你就这么不择手段欺骗我。”
丝娆想辩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发不出一个声音。沧阑继续说:“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妻子。”丝娆惊出了一身冷汗,睁开眼环顾四周,只是一团沉沉的黑,没一点亮光。她努力想找到烛火,却怎么也找不到,熙扬忽又出现在她的面前,犀利地看着她,指责她说:“你跟我保证过,要忘了纪沧阑的,你怎么可以还想着他!你骗我,你和她一样,都是骗子!你们都是骗我的!”
不,不是这样的!丝娆慌乱地摇头,她依旧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人又再换了一个,这次是秀君赫然出现在她面前。秀君死死地瞪着她,用凄厉的声音喊:“你把沧阑还给我,把他还给我!”丝娆蓦地从床上坐起来,喘着气,面上是茫然的神色。
秀君叫她把沧阑还给她呢。
她该按照秀君的要求做吗?
第二十四回(上)前缘渺渺 因情堕风尘
第二十四回
前缘渺渺因情堕风尘
世事茫茫感怀会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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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娆一连几天都做同样的噩梦,沧阑、熙扬、秀君轮流指责她,她从梦中惊醒,再睡下去还是陷入同样的梦。丝娆努力向前跑,想摆脱梦魇,却发现她跑进了一片火海,肆虐的火苗灼烧着她身体,火辣辣地痛。
范老爷忽然出现在火中,怜惜地看丝娆,目光里有千言万语:“孩子,是爹害苦了你,把你卷进这场是非。”丝娆挣扎着想抓住范老爷,却怎么也抓不住:“爹,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不管明白不明白,丝娆,你一定要记得,离纪家远远的,再也不要和纪家有一点关系。”范老爷急促地说,“丝娆,爹想你快快乐乐的生活。”
大火随着范老爷一起消失不见,令人窒息的灼热也随之不见,丝娆向着范老爷消失的方向追出去:“爹,你把事情说清楚啊!”丝娆什么也没有追到,只跌入无边的黑暗中。
“丝娆,你醒醒,出什么事情了?”婉嫣拍着丝娆的脸,她就住在隔壁,听到丝娆房里有动静,就过来看看。丝娆睁开眼,对婉嫣说:“发了个噩梦,没什么事的。”
“要打起精神来嘛,最近你的精神都不太好。”婉嫣笑着,“不开心的事情不要想太多,好好睡一觉。”丝娆知道婉嫣的好意,但她是不能不想的。“你去睡吧,婉嫣。”丝娆一点睡意也没有。婉嫣笑笑:“那我先睡了。你要是睡不着的话,可以拉开窗透透气,记得要多加件衣服。”丝娆这才发现婉嫣的心思十分细腻,绝不仅仅只是个会嬉笑打闹的小野人。
等婉嫣走了,丝娆加件衣服,打开窗,让凉凉的海风透进来。快要中秋了,天上的月亮又圆又大,照得整个海滩清晰可见。远远的,丝娆见到两个人影出现在海滩,其中一个身材高大,依稀是孟秋的样子。
这么晚了,孟秋到海滩做什么呢?与他在一起的人,又是谁呢?丝娆觉得彩之家的人叫她越来越看不透,他们都不是卓羽和沧芸所说的那样简单,尤其是海平,他常常会无缘无故失踪好几天,谁都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丝娆不知道,这栋陈旧的楼里,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
突然,海滩上又出现一个人影,丝娆定睛细看,竟是熙扬。熙扬似乎看到了她房间亮着灯,向着旧楼的方向走来,在窗下站定,抬头望着窗口一动不动。丝娆突然涌起与熙扬交谈的渴望,她心中装着秀君的事不能入眠,熙扬又是为什么事情夜半无眠?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吗?”丝娆走出旧楼,看着熙扬,他正靠着墙,狠狠地抽烟,“还没见过你抽烟,少抽些罢。”熙扬踩熄烟头,声音里带着点奇异的萧索:“偶尔抽抽。”
“就是心中有事,也别抽才好。”
“在你面前,我似乎一下子就被看穿了。”熙扬叹道,“你从来都是这么善察人心吗?”
“我在你面前,从来也无所遁行。”丝娆说得轻淡,却逗笑了熙扬。片刻,熙扬便收了笑容,认真地看着丝娆:“你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与你在一起,我好似什么烦恼也没了,轻松至极。”丝娆微微有些诧异,不想熙扬也与她有同样的感受。
“你知道,我与小蕾是异母的兄妹,但我对她母亲是有怨愤的,多少也带了些到小蕾身上。”熙扬不知不觉对着丝娆倾诉,“我告诉自己,小蕾是我唯一的妹妹,是这世上我最后一个亲人,但那也抵消不了心中的怨。于是我故意纵容小蕾,表面我待她极好,实际上,我希望她在我的纵容下变坏,最好是坏得无可救药。我很可怕,是不是?”
丝娆理解熙扬的感受,体贴地说:“她长成了一个活泼开朗的好姑娘,你无须自责。”
“不,你没有看到小蕾的内心。”熙扬的声音蒙上一层伤感,时至今日,他一见到熙蕾并不幸福的婚姻生活,就觉得有愧,“她一点也不快乐,前些日子我请医生为她诊治,医生说她的精神长期压抑,再这么下去,可能会精神失常。”
丝娆不敢相信地捂住嘴,好一会儿才问:“她不是嫁人,还有了孩子,怎么会不快乐?”熙扬静静地看着丝娆,神情说不出的忧伤,丝娆如醍醐灌顶,颤声再问:“难道她还忘不了卓羽?”熙扬苦笑,缓缓点头:“小蕾来告诉我,说要嫁人,我明知道她放不下卓羽,还是默许了她的决定。”
“熙蕾嫁给谁了?”
“岛上的一个小混混林龙飞。”
“熙蕾真傻,就算不能跟卓羽在一起,也不用那样糟蹋自己,随便嫁人。”
“其实,看到小蕾这样,我该开心,我达到了目的。”熙扬眼神迷蒙。“可你不开心,一点也不。”丝娆知道熙扬内心的痛苦,换作是她,她一样会这样做,“别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熙扬叹气:“幸好舒舒还算健康,林龙飞对她也不错。”
“舒舒,熙蕾的孩子吧?你真会说笑,哪有自己父亲不疼爱孩子的。”
“也对。”熙扬扯起一抹笑容,“小姑娘叫林舒,小蕾起的名。”
“很不错的名字,熙蕾肯定希望她一生平平顺顺的。”
“想见见吗?舒舒很可爱。”熙扬说得顺口,但丝娆总觉得熙扬的神色隐隐有些不自然,仿佛有话要说,又忍住没说。
“有机会一定要见见。”
“你困吗?如果不困,现在就去。”熙扬抬头看着微亮的天,突然来了兴致。丝娆也不觉有困意,便想跟着熙扬去看看。
林龙飞和熙蕾结婚之后,就住到了云家大宅,他本是混混出身,好吃懒做,到了云家更是变本加厉,每天只呼喝下人,什么事也不做。丝娆跟着熙扬才进门,就见一个男人大大刺刺躺在院子的摇椅中睡觉,旁边的桌子摆了一堆水果糕点,他听得有脚步声,睁开眼笑嘻嘻看着熙扬:“哟,大哥回来了。”
丝娆明白这便是林龙飞,不禁仔细打量一番。他的相貌是很不错的,如不是脸上明显的痞气,倒有几分熙扬的模样。
“这位小姐是谁?大哥,是不是你在外面养的女人?”林龙飞说话毫无顾忌,把丝娆闹了个满面通红。熙扬声色俱厉地喝止他:“这位是范小姐,我的朋友,你少胡言乱语!”林龙飞面有不信之色,但也识趣地不再说话,继续躺回椅子睡觉。
这时,从屋内跑出一个小姑娘,扑到熙扬怀中,甜甜地说:“舅舅,舒舒好想你!”熙扬捏捏舒舒的面颊,指着丝娆:“快叫范阿姨。”
“范阿姨!”舒舒冲丝娆展露出蜜糖般的笑容。“舒舒好乖。”丝娆一眼就喜欢上了这蜜糖似的小姑娘,她的笑似乎可以穿透一切阴霾。
第二十四回(下)世事茫茫 感怀会娇客
“舒舒有没有听娘的话?”
“娘不理舒舒。”小姑娘有些委屈,笑容也黯淡不少,“舅舅,你叫娘陪着舒舒玩,好不好?”熙扬刮一下舒舒的鼻子:“舒舒,舅舅一定帮你。现在舅舅要和范阿姨说话,你去找翠姑姑陪你,等会舅舅去找你。”
“舅舅,你一定要来找舒舒哦,你不来,舒舒就一直等你。”
“舅舅不会骗舒舒的。”熙扬看着舒舒走远,转头对着丝娆,“你去看看小蕾吧,或者对她有所帮助。”
丝娆原以为熙蕾只是有些精神压抑,可她一见到熙蕾,就大吃一惊。她记忆中那个活泼可爱光彩照人的女子,如今已是容颜枯槁憔悴不堪,更叫她惊心的,是熙蕾眼中透出一种形容不出的空洞,那仿佛就是这世界再没有值得珍惜的,这让丝娆的脊背爬上一丝凉意。就算一段婚姻再怎么不幸福,刻骨的相思再怎么痛苦,也不至于叫人变成这样。
“熙蕾,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卓羽的姐姐丝娆。”
熙蕾双肩微微一颤,飞快地看了丝娆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懂,似乎含着强烈的仇恨,又似乎没有。熙蕾又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不再理会丝娆,熙扬无奈地叹气,神情忧郁。“对不起,我帮不上忙。”丝娆只觉得心中酸涩,深深的无力感淹没了她。
“与你何干,不用道歉。”熙扬努力收起悲伤,但有些东西,永远都是伤害与遗憾,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丝娆也看出熙扬只是在伪装坚强,他肯定十分担心熙蕾的状况,只是,此刻任何言语都没有意义。熙扬和沧阑不一样,沧阑像个孩子一般,伤心时会流露出让人疼惜的脆弱,熙扬却把脆弱掩藏起来,直到再也藏不住才会爆发。这个时候,沧阑需要人安慰,熙扬却不需要。丝娆只能沉默。
舒舒远远地跑来,抱住熙扬的腿:“舅舅,你跟娘说了没有?”熙扬拉着舒舒,指指熙蕾:“舒舒不可以吵娘休息,我们出去玩。”小姑娘来了脾气,挣脱熙扬,跑到熙蕾身边:“娘,你为什么不理舒舒?”熙蕾对舒舒的话毫无反应,林龙飞嘲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傻闺女,你娘是不会理你的,还是到爹这边来。”
舒舒扁着嘴,转头看着林龙飞:“爹,你知道娘为什么不理舒舒吗?”林龙飞走到舒舒面前,捏捏她的面颊:“舒舒,你娘从一年前就不理人了,她也不理爹的。”舒舒哇地哭出声来,熙扬忙叫翠姑带舒舒出去,随后质问林龙飞:“你跟舒舒说那些话做什么,她还只是个孩子!”
“大哥,我错了。”林龙飞嬉皮笑脸,“以后我还要靠大哥发财,小弟以后绝对不说了。”熙扬冷冷地看了林龙飞一眼,警告他:“有些事,不该说,就要守口如瓶。”林龙飞点头哈腰,附在熙扬的耳边耳语。一瞬间,丝娆浑身流过一股寒意,直觉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熙扬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丝娆一眼,道:“你先回去吧,我叫老李送你。”这是明显的逐客令了,丝娆更肯定熙扬是有事瞒着她,她微微有些不快,随即又释然。这些日子,熙扬一反常态的关心和坦白,叫她生出一些别样的情绪,觉得熙扬生来就似乎该与她一道,相扶相持,没有秘密可言。而今,在熙扬刻意的隐藏下,她才了悟,熙扬与她本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不过是因机缘巧合而认识,她又怎能期盼熙扬对她毫无秘密?
“那我回去了。”丝娆淡淡应了一句,转身就走。隐约中,她听到林龙飞漫不经心的笑声:“那小妞不错,大哥可别错过了。”
丝娆开始理解熙蕾的改变,这样一个男人,怎是托付终身的良人?她心里忽然涌出《红楼梦》中的一句断语: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一时间,丝娆悲不自禁,总觉得熙蕾变成这样,与她有所牵连,以往对熙蕾莫名的不喜欢,也因此烟消云散。
出了云家大宅,丝娆见天色尚早,就去了码头。那天在集镇上遇到秀君后,她便天天去码头,只盼能再见到秀君,可一连好几天,都不见秀君再来。
岛上的码头并不大,但因刚有船靠岸,人来人往,也显得十分热闹。丝娆不禁想起,沧阑也曾带她去纪家的码头,那时候也是这样热闹的光景,只不过如今是物是人非而已。丝娆涌起惘然的愁绪,心痛已然变得很淡,更多的只是无尽的惆怅。她与沧阑无缘呵,所以才会横生变故,直做了那分飞劳燕。而世事也真个难以预料,秀君竟然还活着,这也许就是她与沧阑无缘的原因罢。
突然地,丝娆就做了决定,她要将秀君活着消息告诉沧阑。开始,她犹豫不决,或者只是因为心底那一点不甘吧,为什么要她去成全沧阑与秀君?对着熟悉的景象,丝娆终于明白,物是人非事事休,她能拥有的,只是回忆。不如就成全他们吧,至于他们最终的结局,她无能为力,所能做的,也只是为他们祈祷而已。
丝娆闭了闭眼,深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最后一丝不甘抛掉。一睁眼,沧阑赫然站在面前,一双黑眸似乎蕴藏了似海的深情,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
是幻觉吗?丝娆不敢相信地转身,直到有人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她才颤声问:“沧阑,是你吗?”
“是我,丝娆,我来带你回去。”沧阑的声音真实地响在耳边,丝娆挣开沧阑,笑着问道:“回去?回纪家?我是被休的媳妇,没等我进门,就被赶出来了。”沧阑面上浮出痛苦的神色,他急急说:“丝娆,我知道你怨我不相信你,可是,现在我知道了……”
“不,我不怨你。”丝娆打断沧阑,“我只怨天不给我们共偕白首的机会。”
“我们可以的,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沧阑有些慌乱起来,他有太多的话想说,急切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能回去吗?”丝娆看着沧阑。
“那不是你做的,我知道真相了。”沧阑急忙说道。
丝娆眼神清透,似乎可以看穿沧阑:“别人知道吗?”
沧阑有点局促,面色微红:“不知道。”
“那我如何能回去?”丝娆静静地说,“何况,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听过之后,必不会再叫我回去。”
沧阑一惊,立刻追问:“是什么事?”他感觉到,这是一件大事,他的生活将因此掀起巨大的波澜。
丝娆沉吟片刻,一字一句说道:“秀君还活着,几天之前,我见到了她。”
“不可能!”沧阑失声惊喊,“你清楚地告诉过我,秀君跳江死了。”丝娆摇头,笑:“我不过是听奶奶说她死了。沧阑,我们谁都没见到秀君的尸体,她跳江之后,就不可以被人救起来吗?”
沧阑呆呆地听着,他想笑,泪水却不断滚落。他的秀君姐姐竟然没有死!激动,喜悦,感恩一齐涌上心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两个字:“谢谢。”
丝娆的心微微刺痛,虽然早料到会是这样,虽然已经决定放手,但沧阑脱口而出的感谢,还是伤了她。无论这声谢谢是感谢上天仁慈,还是感谢她实情相告,都刺在了她心上。“我就说,我回不去。”丝娆浮出一丝苦笑,这么多年,沧阑心底最重要的人,始终是秀君。
沧阑蓦然惊觉,他的态度伤害了丝娆。
“我……”沧阑想解释,又怕越说越错。
“我都明白的,你什么也不必说。”丝娆把话转到秀君身上,“我只匆匆见过她一面,不知道她住哪里,你留下来,我们慢慢找一找。”
沧阑喉头有些哽咽,原本,他来是要接丝娆回去,却不想要面对这么一个难题。上天何其眷顾于他,安排两个如此美好的女子在他身边,上天又何其残忍,两个女子,他注定要辜负其中一个。
“对不起,对不起……”沧阑不停道歉。丝娆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用不着道歉。原本就是我插进你与秀君之间,如今把你还给她,也是应该。不说这些,跟我说说二嫂的情况吧,究竟是谁害她的?”
沧阑丝娆找了一处僻静的海滩,席地而坐,开始说起这些日子纪家发生的事情。
第二十五回(上)有意栽花 觉暗潮汹涌
第二十五回
有意栽花觉暗潮汹涌
无心插柳知波澜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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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娆的离去,给了沧阑不小的冲击,虽然他每天也还是照常去码头,却没了往常的轻松愉快,有些意志消沉。沧阑变了,沧彦也变了,他不再进出舞厅,在外面花天酒地,每天按时去码头打理生意,也按时回家,一回到家里,就陪着闵蕙,叫所有的人都讶异于他的变化。
一天清晨,沧彦正要出门,沧堇却拦住他,用力捶了他一拳,嘲笑:“什么时候,纪二少也转性在家陪娇妻了?”沧彦不理沧堇的嘲笑,正色说道:“大哥,我这是浪子回头,要再不知道悔改,我什么时候失去小蕙都不知道。说实在的,你也该收敛一些,对大嫂好一点。”
沧堇很奇怪地盯着沧彦看了许久,才说了一句让沧彦不大明白的话:“老二,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若是一定要得到,那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想想我们以前纵情欢乐的日子,你会发现如今的改变,是多么乏味。”沧彦皱皱眉,突然说:“大哥,我忽然记起,似乎是你带我出入舞厅的吧?你干什么非要拖着我一起,找老三不行啊。”
“出去玩乐,当然是要人多才好玩,要不是当年老三还太小,你以为我会不找他?”沧堇乐不可支,“不过话又说回来,以老三的个性,恐怕带去了也白费。”
沧彦不禁也笑起来,好一会才收住笑:“大哥,我能重新开始,也多亏老三给我信心,否则我还得混沌着过下去。”一听这话,沧堇的神色突然就严肃起来:“老二,你话里的意思,可是怪我把你带坏了?”沧彦赶紧说:“哪里有怪大哥的意思。只是觉得该换个活法,不能再像以前。”
“沧彦,你也别太认真。在弟妹面前,做做样子也就可以了,该怎么玩,还怎么玩吧。”沧堇也不再多说,一转身走了。沧彦仔细琢磨一会,笑了:“大哥这性子还真是改不了了。”
沧堇才走了没几步,就给晴眉堵住了,死活拽着他,气急败坏地问:“大少爷,你现在知道着急,想继续勾引老二跟你鬼混去?那沧彦一旦做出让老太爷和奶奶高兴的大事来,你这滩烂泥还不被人踩到地下去!”
沧堇似笑非笑,不管晴眉是不是高兴,挣脱她就走:“我还有事,曼丽丝还等着我呢。我说,这事你肯定一清二楚,也就不用我细说了。”
“哼,你还不就那么点事儿。别以为我不敢告到老太爷和奶奶跟前!”晴眉怒极了,沧堇实在太欺负人,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沧堇停下脚步,又走回到晴眉身边:“晴眉,我给你说点实心话,你听得下就听,听不下,就当耳旁风好了。”
晴眉看着沧堇,突然觉得她一点也不了解他。嫁进纪家多年,她一直当他是个纨绔子弟,但此刻的沧堇给她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你还能有什么话,不听也罢!”晴眉不理会心中奇异的感受,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自己倒先走了。沧堇望着晴眉离去,耸耸肩,自言自语:“居然连听也不听!算了,还是曼丽丝好,找她去。”
晴眉一边走,一边思量着:沧堇爱怎么玩,就让他玩去,她现在可没心思关心他的风liu韵事。这纪府里的人,个个都忽视不得,就说那丫头春柳,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不过是吩咐下去,暗中给二少奶奶下药,再推到三少奶奶身上,她居然就将对质的人都事先安排好,冲这份心思,她就忽略不得。当然,现在最棘手的还是沧彦,她须先将这节处理妥帖。
回到屋里,晴眉换下身上新做的藤黄暗花丝旗袍,拣了一件九成新的蓝底团花棉旗袍,匆匆出门。晴眉是要去纪家码头,因此才特意换了一件平时不大穿的旧衣服,以免在码头沾染上异味。她是极讨厌码头的海腥味的,从来不去,现在也不得不破例去一次。她必须去看一看,沧彦都在码头干些什么事情,才好想出对策来。
码头上没人,商号里也没人,晴眉在码头附近来回转了一圈,才瞧见一个仓库门口围了许多工人。晴眉原不想围上去,她有些受不了工人身上的汗味,但迟疑一会,她把心一横,挤上去看个究竟。
沧彦和沧阑都在,管理码头工人的周仁也在。此刻,周仁正不断擦着满脑门的汗水,向沧彦沧阑报告:“二少爷,三少爷,那箱货物昨天晚上确实进仓了,可今天早上就不见啦。真是见鬼了不成,明明……”
沧阑打断周仁,问道:“周叔,丢的那箱货,是不是法国送给新英国大使的就职礼物?”“就是。昨天晚上货到晚了,本打算今天一早送去给英国大使,可……”周仁的汗一直没停过。晴眉也暗暗有些慌张起来,先前看热闹的心情顿时没了。丢了其他货物还好,可这回子丢了洋人的就职礼物,要是因此得罪洋人,那纪家的麻烦就大了,说不准还会牵连到曾家。
纪家航运能在上海屹立不倒,除了资金雄厚,还得益于和洋人的良好关系,如今出了这样的纰漏,要传了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来再捅上一刀。“昨天最后出货仓的是谁?今天是谁最先发现货丢了?”沧彦知道这绝不可能是见鬼,只会是有人暗中捣鬼。晴眉冷冷一笑,这家里的事她还没理清,码头又出事,看来是有人觊觎纪家,想把纪家弄垮。
“昨天是我儿子小三最后点货离开,今天一早,是君宝培发现少了货。”周仁赶紧回了沧彦的话。晴眉本想站着再看下去,却被工人身上的汗味熏得受不了,只得先离去。看这情形,她得回娘家一趟。
晴眉没回曾府,而是直接去了曾家的汇亨银行,这时刻,曾老爷子和大哥晴衍,都该在那里。她得先把这事告诉他们,以便将来真有什么祸事,曾家也好先做个准备。晴眉那边自去了,沧彦沧阑这边也将事情理清楚了。
宝培从人堆里站出来,把早上的事又再说了一遍:“今早上,我和往常一样,大早就来上工。经过仓库,就发现门是大大开着的,我赶紧进去,想看看是不是少了东西,结果就只发现少了英国大使的礼物,别的都没少。”
“这意味着什么,老三,你倒说说看。”沧彦已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他虽然放荡不羁,性子也略略有些躁,但却一点也不笨。这明摆着是有人故意要陷害纪家,才会只单单拿了那箱货,别的什么也没动。要说仓库里存的东西,值钱的多得是,要是一般小贼,还不能搬多少就搬多少走。
“二哥,这难道是有人故意的?”沧阑虽然少与外人交往,也看出了其中的一点端倪。他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纪家这份庞大的家业,是会招来许多眼馋之人的嫉恨。
沧彦点头,原地转了几个圈,就匆匆跟沧阑说:“老三,你看着这里,叫他们都照常开工,我去去就回来。”沧阑叫周仁安排工人各自去做事,他也拿起仓库的存货本子,准备进去再检查一遍。
宝培幸灾乐祸地看着沧阑,说:“三少爷,你不觉得,纪家出这样的事,是老天爷给你们的报应吗?你们家做了太多缺德事,现在报应一一来了!”
第二十五回(下)无心插柳 知波澜诡谲
沧阑又觉得心惊肉跳,宝培的语调并不阴森,但他就觉得可怕。宝培看来就像是一个复仇使者,来找纪家算帐,可他想不透,宝培是为什么这么恨纪家。“你就那么恨纪家?”沧阑低沉着问,恨纪家的人,或许应该是那个在黄浦江中的冤魂。
“错了,我最恨的,不是纪家。”宝培的面目有些扭曲,他计划这么久,终于找到让纪家家财散尽的机会,他要看着最恨的纪沧阑,下半辈子在穷困潦倒中死去。现在就让他死,太便宜他了,秀君姐姐的冤屈,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别让仇恨把你淹没。”沧阑叹息,他看得出,宝培是很好的人,就是被仇恨蒙蔽了。
宝培狠狠瞪了沧阑一眼,径自去干活了。纪沧阑算什么,竟还有脸来教训他!
且不说沧阑,沧彦匆匆而去,是突然想起了托马斯,或许他可以帮上忙。托马斯的父辈在法国曾被授予伯爵头衔,虽然后来逐渐衰落下来,但贵族的血统依然存在,沧彦想,这多少与政府官员也有些交情吧,应该可以平息这事。其实,若将此事告诉纪老爷子,以他的人面交情,应该也是可以解决的,但沧彦觉着,他才刚开始正正经经做事,要做出个样来,不能老是靠着父亲。
托马斯住在法租界的圣安教堂,担任教堂唱诗班的老师,偶尔兴致好的时候,也跟着一群朋友客串演出。上次纪家的舞会,沧彦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好说歹说才将他请去。
沧彦几乎是闯进教堂的,他砰地推开门,把正在练习合唱的孩子们吓了一大跳。托马斯也有些惊讶,这些日子他也多少听说了关于沧彦传言,现在上海的街头巷尾,都传着纪家二少爷浪子回头的事。托马斯解散了孩子,带着沧彦走出教堂,回到他的宿舍。
“你怎么有空来找我,不是又要重新做回风liu二少了吧?我早知道你坚持不了多久,这才几天,就耐不住寂寞了。”
“你这张嘴除了损人,还能不能做点别的?”沧彦的心中焦急,立刻顶了托马斯一句。托马斯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除了损人,我这嘴还能吹萨克斯。我看,这两样你都不会。”沧彦也不禁给托马斯逗笑了:“难怪你追不到苏琳娜,就是你这张嘴太坏。”
托马斯摇头:“苏琳娜不接受我,另有原因。对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好了,你先听我说。”沧彦打断托马斯的话,把纪家码头的事说了一遍,“这事,我想请你帮忙,看能不能找人去跟英国大使道个歉,给点时间,让我们追查礼物的下落。”
托马斯冲沧彦挤眼睛,坏坏一笑:“这事我帮不上忙,你找别人去吧。不过,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去找英国大使的女儿,即便你们真把这礼物丢了,也不会有事。”
沧彦有些糊涂,他又不认识大使的女儿,怎么能请动她帮忙。“你别疑惑了,我帮你约她出来见面,一见你就知道了。”托马斯拿起电话,匆匆讲了几句,又对沧彦说,“记住,今天晚上七点,福煦路的西餐厅。还有,去的时候带束花,女孩子都喜欢男孩子送花的,尤其是你这潇洒的纪二少。”
沧彦憋了一肚子疑问,追问了托马斯很久,但却没问出什么结果。托马斯就说,等他去了便知道了。沧彦只得回了码头,熬到六点,赶紧就叫了一辆黄包车,向福煦路奔去。
一路上,沧彦都在想,那个英国大使的女儿究竟是何方神圣,但还是没一点头绪。到了福煦路,经过一家花店门口,他忽然记起托马斯的话,就叫停了车,走进那家花店。
花店不大,却打扫得纤尘不染,加上一屋子的花花草草,顿时叫人心旷神怡。“老板在吗?我要一束花。”沧彦见屋里没人,就叫起来,他赶时间,得抓紧点。“先生,是送朋友还是送爱人。”随着问话,花丛中探出一个头来。沧彦盯着那张脸,惊讶极了,如果他没有记错,她是小玉,跟过沧堇,但在几年前又不声不响走了。那时候,沧堇还四处找过她一段时间。
“小玉,你没做舞女,改开花店了?”沧彦越看越觉得没记错,没上浓妆的她,看来更加动人。妤好微微一笑,摇头道:“先生,你恐怕认错人了。我从没做过舞女。”沧彦还想再说,却看墙上挂着的钟正正指六点五十,他赶紧叫妤好包了一束黄玫瑰,快步向西餐厅走去。
刚走出门,沧彦就见一个小男孩冲进来,兴冲冲地喊:“娘,我来帮你关店。君叔叔快回来了,要赶紧回去做饭!”沧彦心想,也许他真的是认错人了,如果她是小玉,应该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
到了西餐厅,时间刚好七点,沧彦四处张望,看到靠窗的位子,坐着一位衣着时髦的外国小姐。他走上前问:“请问你是英国大使的女儿吗?”小姐低着头,轻轻一点,又对他做出请坐的手势。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沧彦递上玫瑰,跟小姐道歉。
那小姐摇头,站起来给了沧彦一个拥抱:“不是你迟到,是我早到了。纪,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沧彦吃了一惊,仔细看了看那小姐,才认出她竟然是苏琳娜。
“苏琳娜!英国大使的女儿竟然是你!难怪托马斯神神秘秘,就是不肯说是谁,非要我自己来看。”沧彦十分高兴,能再见到苏琳娜,让他的心情愉快极了。
苏琳娜招来侍者,点了食物:“纪,托马斯告诉我,你找我有事。我们吃过饭再说,好吗?”沧彦点头,他心里挂着事,午饭根本没吃好,早已经饿了。
吃过饭,沧彦把事情详细说给苏琳娜听,苏琳娜立刻点头说:“我一定跟爸爸说。你放心好了,就算真找不到礼物,我爸爸也不会生气的。”
“谢谢你了。”
“纪,你不需要跟我客气。不过,我可说好了,你欠我一个人情,要还的哦。”苏琳娜俏皮地笑。沧彦笑着点头:“知道!当年你教我吹风笛,从我这讨了多少顿饭!我还能不了解你?”
沧彦和苏琳娜在西餐厅聊天说笑,一转眼就到了十点多,苏琳娜捧起玫瑰,吸一口花香:“今天晚上很愉快,纪,送我回家吧。”沧彦起身,拉开椅子,伸出手:“小姐,请。”苏琳娜把手交到沧彦手中,随着他一起走出餐厅。
坐黄包车到家后,苏琳娜在沧彦脸上一吻,摇摇手中的玫瑰:“纪,下次见面,你也要送我花。你不能拒绝我的这个要求。”沧彦点头答应,这么多年没见,苏琳娜还是和以前一样。得到肯定的回答,苏琳娜一转身跑进门内,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苏琳娜说到花,让沧彦不禁又想起那个花店的老板娘,现在又再想想,那老板娘跟小玉还真的是一模一样。那小男孩,虽然他只是匆匆一瞥,却有些熟悉的感觉,眉眼之间跟沧堇竟有七八分相似。沧彦不敢再想下去,若是让家里人知道这事,肯定会追查到底。晴眉虽然不管沧堇在外面花天酒地,但如果是在外面有了孩子,又是另当别论,说不准会闹出什么事来。
沧彦长长吐一口气,决定忘记这件事情。现在,纪家的麻烦已经不小了,不能再增添新的麻烦。他一定要尽力追查出,是谁在暗中捣鬼,要害纪家。
忽然,平地起了一阵冷风,吹得沧彦哆嗦,心也起伏起来。炎炎夏日,起这样的怪风,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二十六回(上)再设连环计 仇似海深
第二十六回
再设连环计仇似海深
三解临危境情比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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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宝培上工前,都绕一段路去早报批发点,买一份早报,再带着妤好头晚上做好的早餐,绕到花店。他一边看报,一边吃饭,险些把饭碗打翻在地。“你找什么呢?吃过饭再看吧。”妤好早看出宝培这些日子有点不对劲,放工回来,他就把自己关进屋里,直到她叫吃饭了才会出来,一出来就将门锁上,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看看,有什么新闻。”宝培略微有些失望,已经好几天了,报纸上没有登出纪家丢失大使礼物的消息,就证明他们将这件事压下去,甚至是化解了。不过,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相信过两天,事情会越来越精彩。
妤好心不在焉地应一声,失望之情不断涌上。她与宝培相处也有两三年了,知道宝培是个好男人,勤奋上进,又念过书,对她和子浚也好,她不知不觉就把宝培当成了依靠终身的人。如今,宝培瞒着她一些事,让她觉得,也许她是错了,不该忘记过去的事情,奢求还能得到幸福。宝培不过是看她可怜,照顾她罢了。
子浚一会看看宝培,一会又看看妤好,扑哧一声笑出来:“君叔叔,娘,你们俩都快把饭送到鼻子里了。”妤好把筷子一放,轻轻捏了一下子浚:“小鬼头,你还不快吃完上学去,小心迟到先生打你手心。”
“才不会,我们先生可好了,从不打人手心。”子浚也放下筷子,拿起书包跑到门口,又转回头说,“娘,你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我好想叫君叔叔一声爹!”妤好顿时满面通红,追出门要教训子浚,但子浚是早有准备,已经跑得老远了。妤好红着脸走进店里,低声说:“宝培,那话是子浚胡闹,你可别当真。”
宝培将报纸揉成一团,丢到一边,诚恳地说:“妤好,既然子浚说开了,我也就坦白跟你说。妤好,我很喜欢你,真心诚意想做子浚的父亲。”宝培不再隐藏内心的情感,他相信妤好是个好女人,他的结局不会与秀君姐姐一样。
“你等我几天,我办好一件事,我们就成亲。”宝培握住妤好的手,脸上绽放出幸福的笑。妤好有些惶然,嗫嚅着说:“我的过去,你……”“别说过去,妤好。我们在一起,该期待未来的日子。我,不在乎你的过去。”宝培不容妤好说下去,他只要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妤好漾起甜蜜的微笑:“我可以把你话,当成是一辈子的承诺吗?”“当然。这辈子,只要我在,就永远不会离开你。”宝培此时,才有一些明白秀君飞蛾扑火般的感情。原来,只要是注定了的那个人,就由不得你去控制。值得庆幸的是,他与妤好之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不存在门户之见,也不会有谁负了谁,他们只会一生一世,相扶相持,到老,到死。
宝培跟妤好告别,去了码头,他今天要看一出好戏。
码头上,又围了一大群工人,纷纷议论。“奇怪,这箱子礼物怎么又自己回来了!”周仁皱着眉头,在箱子周围转来转去,“小三,你确定这就是那箱东西?有没有可能搞错了?”
“错不了,爹!那箱货是我亲自下的,你看,这里还有一行洋文呢。”
“通知二少爷,三少爷!两位少爷来之前,谁都不准动这个箱子!”周仁遣散了围观的工人,不管这是不是丢失的东西,都要等少爷来了,才能做决定。
沧彦很快来了,沧阑却没来。今天一早,大太太就派丫头到沧阑房里,叫他不要去码头,说有事情要谈。
沧彦在箱子旁边站定,也四面看了看,那上面洋文法文,确实证明这箱子是法国送来的礼物。沧彦叫周仁打开箱子,想检查一下箱子里有没有问题,他相信若有人故意陷害纪家,这失而复得的箱子应该不会那么简单。而且,今天刚好是英国大使就职典礼,这箱子未免出现得太及时了。
“二少爷,这恐怕不太好吧,我们不能私自开客人的货物。”周仁有点担心。沧彦坚持要开箱子,周仁只得开了,只见箱子里塞满柔软的碎布,正中放着一个镶着红宝石的小匣子。“把那些碎布都拿出来,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没有。”沧彦知道,若在这堆碎布中藏一个炸弹,那事情就严重了。
周仁把碎布全翻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发现。沧彦又盯着那个小匣子,迟疑了一会,说:“把那小匣子也打开看看。”周仁皱着眉,小心翼翼地说:“二少爷,这个匣子,还是不要开了吧?”
“我说开就开,有什么事我负责。”沧彦要做到万无一失。周仁开了匣子,只觉得一阵耀眼的光射出,定神一看,才见那里面是一块鸡蛋大小的红宝石。“二少爷,你看。”周仁把匣子递给沧彦。沧彦拿着匣子看了看,吩咐周仁将箱子里的碎布全部换过,又才把匣子放进去:“将箱子封好,我要亲自送去给英国大使。”
宝培远远地看着沧彦将箱子搬上车,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秀君姐姐的仇,终于可以报了。这么多年,他始终忘不掉秀君死去的那一幕。
那天夜里,秀君如同往常一样,到了黄浦江边。宝培也像往常一样跟在她后面,他知道秀君姐姐来这,是在怀念纪家三少爷,他要暗中跟着,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突然之间,五六个大汉围上来,狰狞地说:“庄秀君,今天是你的死期。”秀君颤抖着退到江岸边,问:“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让你死个明白!”一个大汉说,“你的纪三少写信回来,叫我们干掉你!他想明白了,不想再跟你玩下去。”
这几句话,深刻地烙在宝培脑中,他忘不掉,那个负心的纪三少,冷酷地派人把秀君姐姐扔进黄浦江中。他远远地看着秀君在江中挣扎,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她被淹没在滚滚的波涛之中。
第二十六回(中)
仇恨从此在宝培心中扎根,他一定要报仇。沧彦这一去,随着那一声巨响,纪家就会掉进地狱。
英国大使的就职典礼,选在江中饭店举行。饭店上下早就装饰一新,鼓乐队一字排在饭店门口,不断演奏着雄壮喜庆的乐曲。沧彦的车才停在门口,就有一人上前来,打开车门:“先生,参加宴会,进门左转。”
“那箱子,是法国送给大使的礼物,麻烦你叫人抬进去。”沧彦吩咐侍者,整了整身上的西装和领结,走进饭店。
苏琳娜站在厅口张望,一见了沧彦,就跑到沧彦跟前:“纪,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介绍爸爸给你认识。”
“苏琳娜,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件礼物,我已经找回来,并且带过来了!”
“纪,我太高兴了!爸爸也会很高兴的。”苏琳娜给沧彦一个吻,“谢谢你。”沧彦挽着苏琳娜的手走进厅中:“该是我谢谢你。”苏琳娜笑着拉沧彦到一个人身边,介绍:“爸爸,这就是我跟你说起的纪,他是我的老同学。”沧彦赶紧行礼:“伯父好!”
马克赞许地冲着苏琳娜点点头,这个年轻人有礼,又风度翩翩,若女儿真看上他,是不错的选择。苏琳娜骄傲地抬着头:“爸爸,我就说纪是非常优秀的人,你还不相信。现在,总相信了吧。”马克拍拍苏琳娜的肩膀,表示相信她的眼光,接着便走上发言台,发表就职演讲。
马克演讲完毕,现场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苏琳娜跳上发言台,抢过话筒:“下面,请马克先生当众选拆礼物。”苏琳娜带头鼓掌,现场又是一阵掌声,侍者将礼物一一送上。
“马克先生,请选礼物吧。”苏琳娜客串起司仪,看起来有模有样的。马克拿起法国送来的那个红宝石匣子,苏琳娜立刻就说:“马克先生现在拿起的,是法国送来的礼物,由纪家航运专程由法国运送而来。”
沧彦看着这一切,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红宝石匣子有问题。虽然他已经打开检查过,什么也没有发现,但他还是大喊:“快把那匣子扔到角落!”马克已经把匣子开了一半,一听到沧彦的叫喊,就随着喊声把匣子向外扔。
但还是迟了一步,匣子在空中就炸开来,一块匣子碎片飞进马克的左眼,顿时血流如注。苏琳娜吓得花容失色,抱起马克大哭不止,所有的宾客也都吓呆了,一个女声尖叫出声:“啊!出人命了……”
这声叫喊惊醒了沧彦,他赶紧搀起马克:“苏琳娜,伯父要立即送医院,你快跟着我来。”苏琳娜急忙跟着沧彦去了医院。他们才把马克交给医生,一群巡捕就蜂拥而至,带头的一个黑沉着脸:“纪二少爷,对不起了,你涉嫌谋杀英国大使,巡捕房要公事公办。”
沧彦就这样被巡捕带走,而纪家码头和纪府也都有巡捕上门,码头被暂时查封,纪老爷子也被叫去巡捕房问话,足足盘问了四个小时,还不见回来。大太太赶紧叫下人备足大洋,塞去巡捕房,才把纪老爷子保了出来。
一家人都聚在家里,却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沧彦。闵蕙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的焦急却不断加深。沧彦头两天跟她提起过这事,她也看出是有人针对纪家,但她没想到沧彦会如此大意,中了圈套。
纪老爷子和二太太急白了脸,相互对望着,一筹莫展。大太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晴眉强笑着,眼睛四处打望,心里盘算着要用什么借口,回一趟曾家,做好再生变故的准备。沧堇也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显出一丝着急的神色,这不是一件小事,弄不好纪家就因此衰败下去。
沧阑紧咬着唇,眼前竟然浮现出宝培愤恨的眼神,这是他做的吗?沧阑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是的,这是他做的,他是来报仇的。沧阑再也坐不住了,他要去找宝培,找他问清楚,这么憎恨纪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码头没有开工,沧阑去找了周仁,要到宝培家的地址,急匆匆赶往新民里弄。
宝培像是知道沧阑会去找他,站在弄堂口等着他,一见他就说:“我们穷人住的地方,七弯八扭的,怕你找不到,在这等你。”沧阑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就问:“你是谁,为什么会那么恨纪家?”
“不对,我说过了,我最恨的不是纪家。我最恨的,是你!”宝培咬牙切齿地说,他无法控制情绪,这个时候,他脑子里,都是秀君被人扔下黄浦江的画面。
“为什么?”
“到现在,你竟然还不明白原因,当真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沧阑完全被宝培的话弄迷糊了,他何曾杀过人?
“不明白?你跟我来。”宝培笑得有些诡秘,但更多的是凄凉。沧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到了他住的地方。房门一开,映入沧阑眼帘的,是墙角柜子上一个小小的相框,沧阑走上前端起来,痴然看着,照片上的人笑容灿烂如花,刺痛了他心底最脆弱的神经。
“你怎么会有秀君的照片?”沧阑惊问出声,话一出口才发现那是多此一问,他就是秀君的表弟,君宝培。
“因为我的关系,秀君跳江死了,你就恨上了我?”沧阑难以置信,这就是宝培仇恨的原因,“你恨我,但请别牵连纪家其他人。”
“我说得很清楚,纪家我最恨的是你。但并不表示,我不恨其他人。”宝培说得清晰,“没有你对势利的父母,也没有你的薄情。”
“我从没有忘记过秀君!”
“我不相信你!你从没忘记她?真好笑,你没忘记的,是写信回来,叫人杀了她!”
宝培吼出这句话,叫沧阑目瞪口呆。秀君不是自己跳江,而是被杀的。这究竟是谁骗了他,母亲还是丝娆?不,这是谎言,沧阑拒绝相信宝培的话:“你撒谎,秀君她是自己跳江的!你爹逼迫她嫁人,她才跳江死了。”
第二十六回(下)三解临危境 情比天高
宝培忍不住给了沧阑一拳,抓着他的衣领说:“你听好,我亲眼见到六个人围住姐姐,是他们把姐姐扔进江中!这一切幕后的主使,就是你!”
沧阑几乎要崩溃了,答案呼之欲出,他却不愿意承认。从一开始,坚决反对他和秀君的人,就只有母亲,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也只有她。
“没话说了吧,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宝培恨恨说道,“我不相信这次纪家还能平安无恙。你哥哥也算聪明,知道检查箱子和匣子。可那颗炸弹,是我精心做的,要开两次匣子,才会爆炸。”
沧阑完全听不到宝培在说什么了,他只想问苍天,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他。他的母亲,杀了他的爱人,很残酷,却又很真实,真实得他想恨,都做不到。那是他的母亲,辛苦养育他长大的娘亲,他不能恨她,只有恨自己的毫不知情,以及无能为力。
“别猫哭耗子,滚出去!”宝培一把将沧阑推出门,沧阑没站稳,打了个趔趄,竟从楼梯翻了下去。宝培看也不看,使劲关上门,任由沧阑自生自灭。沧阑并没有受太大的伤,只是手臂擦破了一些,左脚扭了,眼镜也破了半边。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向前走。忽然之间,他觉得天空变得好沉好暗,而这天空之下那么广阔的地方,竟没有一处可以让他容身。
沧阑一直在街上游走,直到天色真的暗下来,他才回了纪家。一家人看了他的样子,不免又是一阵忙乱,赶紧叫来大夫细细检查,再开了几贴药。纪老爷子离对大家说:“准备好钱,明天我去找一些朋友,不管花多大代价,都要把彦儿保出来。”大太太听了有些不高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说道:“繁树,你忘了码头。码头要是真被查抄,纪家就完了。所以,我们应该先管码头的事。”
晴眉有点讶异,这么些年,她早知道大太太是个精明有决断的人,但她却想不到,在危急时刻,她竟然会冷酷至此,连儿子也不顾。纪老爷子怒瞪大太太一眼,气冲冲走了,大家也各自散去。
清晨,纪老爷子打点好一切,正准备出门,忽然有下人来报,说有位洋小姐求见。纪老爷子赶紧去了前厅,苏琳娜一见他就问好:“纪伯伯,你好。我叫苏琳娜,是来告诉你有关纪的事情。”
纪老爷子赶忙请苏琳娜坐下,又叫丫头沏茶,急急问道:“我儿子能不能放出来?”
“纪伯伯,你不必着急。我已经向英国使馆澄清,这是一个意外,相信纪很快就会放出来。”苏琳娜的眼睛红红的,她在医院一夜没睡,一大早又赶去使馆,神情看来很是疲惫。“小姐,英国使馆怎么会听你的话?”纪老爷子觉得奇怪,事关沧彦,他非要问清楚不可。
“我是英国大使的女儿,只要我和爸爸不追究,事情就很容易解决。”
“可是,你父亲受了那么重的伤……”
“不,纪伯伯,我都明白的。纪几天前就来找过我,跟我说礼物丢失了,现在礼物中有炸弹,一定不是纪做的。有人想利用我爸爸来害他,我不会叫那些人得逞的。”
苏琳娜的话,让纪老爷子终于放下心来,连忙给苏琳娜致谢。苏琳娜摇头表示不用客气,又再跟纪老爷子告辞,她还要回医院照顾爸爸。纪老爷子立刻叫丫头送苏琳娜出门,又叫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人。
下午,沧彦就被放回家来,随行的还有一个巡捕。他语重心长说:“纪老爷,以后行事小心些,多少人看着纪家呐。这次可是运气啊,英国使馆派来专人说不追究,否则这事情闹大了,谁都收拾不了。”纪老爷子点头称是,叫丫头给了巡捕一个红包,才送了出去。
闵蕙看看沧彦,一句话也没说,扭身就走。沧彦心中有些怨气,他被放回来,妻子居然连问候的话也没有。此后几天,夫妻俩谁也不理谁,就跟陌生人似的。
沧彦依旧天天去码头,他下了决心要改好,绝不会因为这点挫折就放弃。码头几乎没有生意,出了那样的事情,纪家航运的信誉扫地,谁都不敢再托货,惟恐是自己遇到下一个炸弹。沧彦想尽一切办法,也找不到几个客人。他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尽快挽回声誉才是上策。
“纪,这样垂头丧气,可不是我认识的你。”苏琳娜笑嘻嘻地站在沧彦面前,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后面还站着好几个记者。
“你怎么会到码头来?”沧彦感到奇怪。
苏琳娜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顶珠光宝气的王冠,她说:“我来请你们运送这顶王冠回英国,交给我的妹妹。你们可要小心哦,这顶王冠是女王颁给我祖母的。”
沧彦立刻明白了苏琳娜的用心,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感激之情。苏琳娜扬起头,微笑:“你记得以后天天送我玫瑰,请我吃饭就可以了。”沧彦摇头拒绝:“天天可不行,不过,我可以随叫随到。”苏琳娜拉起沧彦的手,大笑:“那好,我现在就请你这位绅士,陪我吃午餐。”沧彦向苏琳娜深深鞠躬:“遵命,小姐。”
第二天,各大报纸用了整整一个版面登载着:英国大使千金不记前嫌,将英女王颁发的贵重王冠交与纪家运送。文章都是赞美之辞,又配了王冠的照片,加上苏琳娜一番表示信任的话语,让大家对纪家航运恢复了信心。
纪家的人看到那篇报道,对苏琳娜是由衷感激,纪老爷子决定,要找个日子登门拜访苏琳娜,以表达感谢之意。
闵蕙拿着那篇报纸,从早上看到黄昏,面色冷得吓人,丫头下人谁也不敢靠近。
“黄昏了,又到黄昏,也该散场了。”闵蕙喃喃低语,脸上浮出一丝静静地笑容。落日的余烬烧在天空,如火一般灿烂美丽,一直连绵到天的深处,也映上闵蕙的脸庞。她脸上静静的笑,在那光芒的映衬下,瞬间就变得飘渺无定,难以捉摸。
而她的眼角,有一点水光,一闪即逝。
第二十七回(上)愁心愁肠 年少经离丧
第二十七回
愁心愁肠年少经离丧
冷情冷面出走示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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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闵蕙一直在等沧彦,却没等到他,等来的是晴眉。晴眉一进门,眼睛就落在闵蕙手中的报纸上:“哟,二嫂,你也正在看报纸啊。依我说,今天的报纸最精彩了,要是天天都有这样精彩,我一定给那些报馆都捐赠一笔钱。”
闵蕙站起身,淡淡一笑,晴眉是越来越锋芒毕露了。“大嫂,我也觉得今天的报纸十分精彩,尤其是大使女儿的那顶王冠照片,拍得清晰极了。”闵蕙顺着晴眉的话接,她是存心来看笑话,不如就大方地让她看个够。
“沧彦还没回来?这老二也真是的,老婆在家苦等,自个儿却在外面夜不归宿。”晴眉语调悠闲,明显带着嘲弄的意味。闵蕙捂着嘴笑得开心,好一会儿才说:“大嫂,别说我。我想大哥这时候也没回家吧,否则大嫂哪里有空闲到我这。”
晴眉也大方地点头:“叫二嫂笑话了,说起来,我们妯娌,还都摊上个不争气的丈夫。”
“那倒是,就冲这一点,我们真真该结了异姓姐妹。”
“瞧你这话,那叫一个酸啊!”晴眉神秘一笑,突然转了话头,“其实我特意过来,是要告诉二嫂一个消息。”
闵蕙嘲笑道:“大嫂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听说,老太爷和奶奶对那位苏琳娜小姐,很是喜欢。苏琳娜似乎对沧彦另眼相看,我是来提醒二嫂,别被人抢去了二少奶奶的位置。我已经失去三嫂那样的好妹妹,不想再失去一个。”
“多谢大嫂操心,我自己的事,自己管。”闵蕙一点也不客气地逐客,“大嫂,请回吧。”晴眉轻哼一声,刚欲出门,四喜就急匆匆跑进来:“大少奶奶,老爷太太请你赶紧回娘家一趟,那边,少奶奶难产,说是保不住了。”
晴眉忙去大太太跟前禀明情况,带着四喜赶回曾家。晴衍的夫人是晴眉的密友,当初还是她介绍给晴衍认识的,不想竟是这样的结局。
晴眉赶回家,已是半夜,但所有的人都围在晴衍的屋外,等着产婆的消息。晴衍急得团团转,产房内不时传出阵阵惨叫,听得人心惊。“爹,怎么样了?”晴眉赶紧问曾老爷子。
“产婆已经进去一天一夜了。”曾老爷子说得黯然。晴眉心中一凉,这么久,恐怕没什么希望了。随着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产房里的叫声停了下来,产婆抱着孩子出来,将孩子交到晴衍手中,对他说:“大少爷,是个女儿。你进去和少奶奶告个别吧,她快不行了。”
晴衍急忙冲进屋,却只来得及看她缓缓闭上眼睛。诞下女儿,本是件高兴的事,上天却要他承受失去妻子的痛苦,何其残忍。这几年,他与妻子的感情十分和谐要好,突然之间她走了,叫他如何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但人已经去了,说什么做什么也挽回不了,也只有将身后事办得体面风光而已。这场丧礼,比起四姨太那场,毫不逊色,但因是三伏天,停灵就只停了三天,便出殡下葬。晴衍一直很沉默,下葬回来就捧着妻子的遗像,谁劝也不肯放下。三岁的静禹,头上戴着孝,站在晴衍旁边,问他:“爹,娘怎么在里面,她为什么不出来陪我们?”
晴衍摸了摸静禹的头,他还那么小,根本就不懂得死亡是什么。“静禹去睡觉,只要你乖乖的,娘就会回来。”晴衍哄静禹上chuang,看着他入睡后,又拿起妻子的遗像抱在怀里。
晴衡来看他,他就拉着晴衡,问:“晴衡,你说为什么要我们经历这些?”
“因为我们必须经历。”晴衡的话,有着无奈的悲凉。他原本有些羡慕晴衍的,夫妇之间和和美美,是他怎么求也不会有的奢望。但现在他才知道,命运太喜欢和人开玩笑,仿佛它见不得有人幸福,非要剥夺一切欢乐。就如他,如果可以选择,他根本不想再次遇到,藏在心中的那个女孩儿,也不想知道她的名字,一个遥远模糊的影象,终有一天会散去,但如今,沧芸是盘踞在他心底,无时无刻不让他牵挂。
“晴衍,都会过去的。别忘了,你还要照顾两个孩子。”晴衡提醒他的哥哥,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教他学会忘记,向前看,他相信晴衍会明白。
“对,我还有静禹,还有女儿!”晴衍将手中的遗像放好,“也该给女儿起个名字了,你这二叔也帮忙想想,回头再去征询爹的意见。”
晴眉敲门进来,笑着说:“我问过爹了,他要你自己拿主意。我倒想好了一个,就不知道大哥喜不喜欢。”“说说看,你这丫头从小就伶俐,一定是个好名字。”晴衍逐渐抛开了悲伤之情。
“她娘的名字中有个婷字,不如就叫静婷吧。”
晴衍念了几遍,点头称好。晴衡也觉得好,但似乎又缺了点什么。晴眉又道:“不过,我觉得这个女字旁的‘婷’女气太浓,不若去掉那个女字旁,叫静亭,既不失女孩子的味道,又多出一份刚毅来。”
这一来,不禁连晴衡也赞叹起来。隔壁睡熟的小静亭仿佛也有感应,大声啼哭,声音响亮又清脆。
晴眉没在娘家多住,很快就回了纪家。才一进家门,就有丫头告诉她,说苏琳娜登门拜访,全家人都在前厅,独独缺了她和沧堇。晴眉赶紧去了,笑嘻嘻地向苏琳娜赔不是:“苏琳娜小姐,对不起,我刚从娘家回来,来迟了,你别见怪。”
苏琳娜摇头:“不会,以后我会常来,还要与大嫂多亲近才是。”苏琳娜是外国人,不大明白中国人的亲戚关系,她跟着沧彦叫晴眉大嫂,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听在纪家人耳中,却是各有各的心肠。
纪老爷子是毫不计较,他也见过不少洋人,知道苏琳娜应该是无心的,比起她对纪家的恩情,这点根本算不上什么。大太太面色阴沉,虽然很不满,也压着怒气,不好发作。二太太则是担心地看了看闵蕙,脸色非常不好。沧阑心事重重,什么也没听进去,就像厅中的人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沧彦没有一点不自在,他是很了解苏琳娜的,所以根本就没想到这称呼有别的意思。闵蕙竟也一点也不在意,冷冰冰的一张脸没有丝毫异样。倒是晴眉转了转心思,开玩笑似的说道:“苏琳娜,我这么叫你,你不介意吧?你跟着沧彦叫我大嫂,倒似跟沧彦是一对。”
晴眉是故意这么说的,这些天,她心里一直有个模糊的疑问,借此机会是想试探一下。她的玩笑一说出口,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就连苏琳娜也觉得气氛不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太太的脸色更加阴沉,终于忍不住说:“大嫂,说话注意分寸!你真正的弟妹就坐在旁边,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晴眉忙自己给自己一个嘴巴,笑说道:“瞧我这张嘴,又说了不该说的,请大家不要怪责,我给大家斟茶赔罪。”晴眉一一斟了茶,又学着戏里的人打躬作揖,逗得大家都笑了,惟独大太太和闵蕙还是冷着一张脸。
苏琳娜突然说道:“其实,我这次来,还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我知道那炸弹是别人放的,所以不追究纪家,但我一定要查出那个人,为我爸爸报仇。因此,我希望纪能帮我一起追查。我想,查出来,对纪家也有好处。”
“苏琳娜小姐,你说得很对,沧彦一定会全力配合的。”纪老爷子自然满口应承。一直心不在焉的沧阑变了脸色,他推推眼镜,掩饰心中的不安,为了秀君,不可以显露出他知道实情。
二太太靠到沧阑身边,悄悄问:“沧阑,你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好难看。”“没有,可能是天气太热。”沧阑稳住心神,沉声回答,他可不能让人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爹,娘,我可能有些中暑,想先下去休息。”沧阑找了借口,又跟苏琳娜道歉,回了竹园。纪老爷子也对苏琳娜表示歉意,大太太却没有一点表示。闵蕙不说一声,跟在沧阑之后离去,走到门口,还回头看了沧彦一眼。纪老爷子虽一向疼爱她,也有些责怪她的无礼,可大太太竟没有趁机说她的不是,似乎在想着什么。
第二十七回(下)冷情冷面 出走示箴言
沧彦看着闵蕙离去,知道她是误会了。意识到这点,沧彦竟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一直以来,他几乎看不透闵蕙的心思,这一次,他要利用机会好好观察一下。他想,闵蕙应该也是喜欢他的。
有了这层想法,沧彦暂时没向闵蕙解释,依旧和前段日子一样,每天按时上班下班,但如果苏琳娜有约他,他就会很晚回来,或者彻夜不归。闵蕙也一如往常,不闻不问,也不刻意疏远沧彦,她的这种举动,就像一盆凉水浇在沧彦心上,叫他十分沮丧。
闵蕙对沧彦没有改变态度,却奇异地对晴眉热络起来。她几乎天天都去找晴眉,拉着她到花园里散步闲聊,有的时候,甚至聊到深夜才散去。
这天,闵蕙又找了晴眉闲聊,她们一路走一路说,不觉就到了荷塘边。闵蕙四下望了望,脸色忽然就似结了霜一般,冷得让人发抖。
“曾晴眉,这些天我故意跟你接近,你也敷衍我,现在,我不想再虚伪下去。”闵蕙直接将话挑明,“我有些话,非要与你说清楚。”
晴眉也收起笑脸,用手揉揉面颊:“哎哟,要再这么笑着,我的脸都快抽筋了。”
“我知道,我的孩子,是你下的手。”闵蕙说得清晰。晴眉扬扬眉,鼓掌赞叹:“不愧是聪明人,我倒想问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相信,丝娆不是那样的人。整个纪家,会做那种毒辣事情的人,只有你。”
“闵蕙,我也告诉你一句,这个世界,太聪明的人,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闵蕙面上闪过一丝恬淡的笑意:“曾晴眉,你不见得比我笨,这句话同样适合你。”晴眉咯咯笑出声来:“闵蕙,你大概也知道,这纪家二少奶奶的位置,要换主人了,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些。”闵蕙摇头,微笑:“换不换人,对我来说,都一样。但如果真的换人了,我想你这大少奶奶的权力,恐怕不会和现在一样,英国大使的千金,可比你这曾家大小姐的身份,值钱多了。”
晴眉点头:“你说得很对,但我可不怕她。我现在很想知道,到那个时候,你要去哪里?”
“这不需要你操心。”闵蕙不想与晴眉多言,望了一眼塘边的回廊,径自走了。晴眉也起身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叹气:“哎,这么聪明的人,离开也真是可惜了。”
确定两人都已经离开,沧阑才敢将死死捂在嘴上的手放下,他真的错了,而且是错得离谱。熙扬骂他的话,都对了。他是傻瓜笨蛋,所以才会伤了丝娆,让她含冤离开纪家。他天真地以为,没有人会忍心陷害无辜,但那竟只是他的一相情愿。这些天的经历,将一直罩着他的保护壳捅了一个大洞,让他必须面对一些残忍的事。那感觉就仿佛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生疼生疼的,却又找不到痛在哪里。
他必须把丝娆找回来,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弥补他犯下的错误。沧阑决定,天一亮就悄悄离开,在得到丝娆原谅前,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天还没亮,沧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起床开了门,沧彦就像狂风一样卷进来。“老三,小蕙她走了,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给我。”沧彦的语气惊惶,还带着一股浓浓的哭腔。沧阑朦胧的睡意被迅速赶跑,他急忙问道:“怎么回事?二嫂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的。”
“我犯浑了,想用苏琳娜来刺激她表露真心,哪知道她竟走了!”沧彦后悔不已,如果他知道这样做,会让他失去闵蕙,他一定不会这样。但他不可能预知未来,也找不到后悔药,或者,他只能在往后的岁月里,用尽所有的感情去追忆,他曾经拥有却没好好珍惜的日子。
“相信二嫂想明白后,会回来的。”沧阑猜想,闵蕙可能是太生气,才会离开,过一段日子冷静下来,就好了。沧彦把手中的信交到沧阑手中,绝望地说:“不会的。你看看那信,她说得很清楚,永远不会回来。”
沧阑低头看那张写得极潦草的信,只见上面写道:
沧彦,你我夫妻一场,临走之前,我有些话要跟你说。你以后做什么事情,都先要仔细想清楚,千万不可犯急脾气。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你善自珍重吧。桌下还有一封信,你交给沧阑,切记。
“你看到没有,老三,小蕙说后会无期!她一定是不想见我了。”沧彦突然升起一股恐惧,“小蕙会不会想不开,去自寻短见?”
“二哥,你真会胡思乱想。二嫂是个明白人,不会走那条路。”
沧彦稍微平静一点,拿出闵蕙写给沧阑的信,交给他说:“老三,我要找她,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沧阑用力点头,这样就对了,二哥要把二嫂找回来,他也要把丝娆找回来。
“我这就去。”沧彦急忙就冲出去,根本没有考虑一下,他该去哪里找人。沧阑轻轻一叹,打开闵蕙给他的信:
我想你听到了我和晴眉的谈话,知道了真相。我故意让你听见,是想给你和丝娆一个机会,你们能抓住,把握眼前的幸福,那是造化。我托你一桩事,希望你不要告诉沧彦真相,他脾气急,知道了会找晴眉算帐,我不想这样。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吗?因为我的骄傲。我不能容忍像丝娆那样被赶出家门,要走,也是我自己离开。这些话,暂时也别告诉沧彦,时机合适再告诉他吧,我想,这是他应该知道的。沧阑,你的世界是透明的,好好保护那片纯净的世界,别让贪婪的尘世污染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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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阑与丝娆相互对望着,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丝娆觉得心中酸涩,不住落泪,一腔委屈终于发泄出来。沧阑慌忙擦干她的眼泪,说:“别哭了,是我的错。”
“哭出来就好了。”丝娆想笑,却笑不出来,“以后,你不会再看见我哭。”
沧阑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丝娆的话,分明在说,他们已经没有以后。事实上,他也已经做了选择。“对不起,我……”沧阑努力想找一句合适的话,却被丝娆打断了。
“你说,二嫂就那么走了,她和二哥会不会再见?”
“当然会。”沧阑是深信不疑,沧彦肯定会找到她。
“我想,我们应该找到秀君,只有她活生生站在宝培面前,才可以让他放下仇恨。”丝娆觉得,宝培的处境十分危险。他一天不放弃报仇,就会做出一些难以想象的事,一旦失手,那后果是怎样,是十分清楚的。
“你说得对。”沧阑也很担心,要是苏琳娜查到宝培头上,他一定会被抓进监狱。
“我们先回彩之家,明天去向熙扬打听一下,这附近有多少小岛,一个个找罢。”丝娆顿了顿,又说,“一会儿有惊喜给你。”
沧阑见丝娆说得神秘,心中就猜测起来。“给你三次机会,你猜猜。”丝娆领着沧阑沿着海滩前进,只一会工夫,彩之家的轮廓就出现在眼前。
“见到沧芸?”
“不对。”
“沧芸有孩子了?”
“不对。”
“我放弃,不猜了。”
“不可以,继续。”
……
沧阑与丝娆就像两个孩子,一边走一边说笑。他们,在别离来临之前,要把最好笑脸,绽放出来。只有这样,才是不留遗憾的分别。
那些拥有过的欢笑,喜悦,甚至悲伤和泪水,都将成为回忆,不会改变,也不会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