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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兰若寺的幽灵     浮世繁花txt下载     浮世繁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回 故地再会 情殇洒清泪 风雨满城 热血存忠魂(五)

    沧阑急匆匆赶回报馆,鲍威尔先生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一见到他,便言道:“沧阑,方才我在天津的朋友打电话给我,说奉军军舰强行驶入大沽口,和国民军开战了。”沧阑愤然道:“离郭松龄叛了奉军的内战才多久,又打了起来!这些军阀,怎能为了一己私欲,枉顾国家民族的利益,不断挑起内乱!”鲍威尔先生拍拍沧阑的肩膀,沉声道:“不要心急,有一天你会看到中国人民团结在一起,创造一个新的国家。我这么急叫你回来,是想你北上一趟,了解这次交战的详细情况,写个系列专稿,主题就定为中国的内部战争和对外形势。和以往一样,你可以将这个系列的稿子写成中英文两版,英文版发表在我们报馆,中文版你就自己拿主意给谁。”

    “鲍威尔先生,我一定会写出好稿子的。”沧阑十分感激鲍威尔先生这番情谊。“你立即动身吧。”鲍威尔先生迅速向沧阑说明安排,“正巧今天有一趟去北京的火车,我已经联系好了,你回去收拾点东西,赶紧去火车站,还能赶得上。”

    沧阑向前疾走几步,很快又转回来,恳托鲍威尔先生道:“沧阑临走之前,有件事请鲍威尔先生帮忙。若我走后,有个叫思然的人来找我,请告诉他,我有急事出门,等我回上海之后再登门拜访。”鲍威尔先生应道:“我记下了,你放心去。”

    两天后,沧阑抵达北京。整个北京城,笼罩着一层说不出来的压抑。不变的街道,不变的行人,却总在不经意间透出几许苍凉。灰色的天空,低厚的浓云,映衬得街道两旁的建筑也灰蒙蒙的;街上往来的人,步履匆匆,即便是脸上堆着笑容,也带着一抹忧虑与惊惶。

    沧阑先去找了沧芸,问起她这两日国民军与奉军的交战状况。沧芸摇头道:“虽然前日国民军击退了奉军军舰,今日又在大沽口设了水雷,封锁港口,可是,现在还不好说谁输谁赢。正因为如此,北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这战乱啊……”

    “沧芸,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保护好自己。”沧阑说得异常认真,“若是北京呆不下去了,记得到上海找我,如果我不在,你就到岛上找云大哥,知不知道?”沧芸微笑道:“三哥,你真的不用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又不是小孩子了。”说到这,她的笑容忽然隐去,低声道:“倒是子浚和阿霖,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怎么生活啊。”

    这番话正好戳到沧阑心中,他深深地吐一口气,道:“这两个孩子,真叫人担心,可是,就找不到他们。我想,他们是故意避开我们,不想让我们找到。”沧芸忧虑道:“只希望他们平安,除此之外,真的是别无所求了。”

    “我相信,他们不会有事。”沧阑坚定自己的信心,“他们很聪明,一定可以好好活着。”沧芸重新展露笑容,道:“三哥,你说的没错。”沧阑道:“我在北京的这段日子,也许没有机会再来看你了,你一定记着我跟你说的话。”

    沧芸点点头,嘱咐沧阑道:“三哥,你也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太劳累。”沧阑应了,别了沧芸,直奔燕京大学。想来这个时候,不凡应该在学校里。

    沧阑到了学校,问了几个同学,便知道了不凡的下落。他正和同学一起,想要联合北京各大高校,组织游行集会,反对国民军和奉军开战。他见到沧阑,十分高兴,忙道:“沧阑,你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去游行!”沧阑以华晗的身份于燕京大学的演讲,在学生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不凡的这些同学,都曾听过他的演讲,这会看到他,也十分高兴,纷纷站起来欢迎他。

    “正好,我要写一个系列稿子,以北京各高校学生反对内战的游行揭开序幕,再好不过!”沧阑很激动,“不凡,在你的同学中找得到会摄影的么?如果能照几张照片,配合着文字一起发,会更有效果的。”

    不凡想了想,很快道:“摄影的问题,我尽力在同学中找。现在我们要先安排好,怎么去联络别的学校,在哪里集中,行走的路线,还有,标语得事先做好。”不凡其中一个同学道:“联络其他学校的同学,由我们去,不凡,这点你就不用操心了。”另一个同学道:“写标语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我女朋友喜欢文学和书法,让她找几个女同学,保证写得漂漂亮亮。”沧阑接着道:“集中的地点可以就在燕京大学,至于路线,我们要挑人多热闹的街道走,以扩大我们游行的影响力。”

    “人太多的街道,会不会发生骚乱?”不凡提出心中的担忧,“若是那样的话,就得不偿失了。”沧阑道:“所以,我们必须要有严密纪律。在游行之前,挑出领头的人,我们的一切行动,都由领头之人指挥。”

    “我说,咱们由沧阑,也就是华晗先生,做领头之人,好不好?”不凡大声提议。众人一致同意,沧阑本想推辞,却拗不过大伙儿的热情,只得应下来。

    “那就这么说定!两天之后的清晨,我们在学校的操场集合。”不凡算了算时间,两天可以准备好一切。

    大伙儿议定,各自散去。待所有人散尽,沧阑向不凡言道:“其实,在我心里还有一些疑虑。我曾见过奉军的少帅张学良,他不该是一个置国家民族利益不顾的人,我想这次奉军主动开战背后,或许还有更复杂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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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凡沉吟道:“上一次郭松龄叛乱,奉军就是靠着日本人干预才反败为胜,难道这次是日本人在背后操作?”沧阑皱眉道:“很有可能。日本人肯帮助奉军平乱,一定从奉军手中拿了不少好处,出兵大沽口,或者就是当初时的条件。”

    “有日本人插手,那可就麻烦了,即便我们游行抗议,强烈反对内战,奉军也不可能轻易撤军啊。”

    “只能先这么着,看看奉军对我们的行动有什么反应。”沧阑缓缓道,“如果可能,真想和张学良将军见一见,当面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让自己人打自己人!”

    不凡道:“走吧,我们也该去做准备了。”沧阑不言,随不凡一起离开。

    次日,沧阑等人正如火如荼地准备着游行,却不想又横生波澜。英国、法国、日本、美国、意大利等十二国驻华公使公开发表申明,认为国民军封锁大沽口违反《辛丑条约》,要求北京政府下令,撤出一切障碍,保障入京道路通畅。

    申明一发表,立刻引起北京各界强烈反响。沧阑不凡立刻召集同学们开会,商量着在将要举行的游行中,增加反对不平等条约一项内容。

    一个同学慷慨陈词:“《辛丑条约》是满清政府签下的耻辱条约,如今清政府早已经消亡,我们凭什么允许这耻辱至极的条约存在!我们决不能答应帝国主义的要求!”

    另一个同学也接着道:“是的,我们不能答应!中国人绝对不可以再低下头颅,向外国人摇尾乞怜。中国人要自立,要自强,要让外国人看看,我们中国人的气概!”

    沧阑对那位准备标语的同学道:“那我们的标语要多增加一些,麻烦你告诉你的女朋友,今天可能要赶赶工。”

    “没问题!”门口走进几位抱着标语的女同学,异口同声回答,“今天晚上,我们不睡觉!”

    沧阑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们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上,都凝着不屈的坚定。在这份坚毅面容的下面,是一腔腔的热血,还有一个个忠诚于祖国的灵魂。

    不觉地,他展露出笑颜。(

第五回 从戎报国 赤胆昭日月 异乡飘零 辛酸予苍天(三)

    北京到广州,千里迢迢,沧阑不曾向沧芸当面辞别,他有些顾虑,怕沧芸会阻止,只在离开北京之前,留了一封信,托不凡的同学在他们走后送给沧芸。一路上,他们看到很多报纸关于惨案的报道,沧阑趁着中转火车的间隙,发了一篇英文评论给鲍威尔先生,并在最后,附上了辞职信:“先生台鉴,这些年承蒙先生悉心教导,沧阑获益匪浅。如今,沧阑目睹惨案,只恨手无缚鸡之力,决心从戎,望先生俯允。沧阑不敢忘记先生教诲,虽然参军,亦不会放弃用文章来战斗。广州革命政府将要北伐,沧阑会将所见所闻化成文字,发给先生。”随后,沧阑又陆续写了几篇英文评论,他想要所有的外国人了解一个真实的中国,让像鲍威尔先生那样的外国朋友,都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来支持中国的革命。

    这么一面赶路,一面写文章,沧阑迅速地消瘦,不凡看在眼里,忍不住劝道:“沧阑,好歹你给自己多一些休息时间,再这样下去,我怕你还没到广州,就病倒了。”沧阑双眼通红,浮出一个疲倦的笑容:“我知道,你不要担心。”

    “真不知道,我干什么要你一道参军。”不凡嘀咕着,“当日一时热血,什么也不顾,现在想想,后悔死了。”沧阑瞪了不凡一眼,不悦道:“你倒是说说看,究竟后悔什么了?难道就只能你去抛头颅洒热血,而我不可以?”

    不凡长长地叹气,道:“话不是这样说,沧阑。我是害怕,你要是因为我提参军的事,而累倒在参军的路上,我岂不是大大的罪人,那是要下地狱的,我才不要。”沧阑听出不凡话里的意思,感激地笑道:“你这样说,我也只能去睡觉,免得你下地狱。”“就快到广州了,你安心睡,我会叫你的。”不凡终于松了口气。

    沧阑睡得很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自己孤独地躺在床上,秀君端着一碗药推门进来,圆圆的小脸没什么血色,却很是亲切。他翻转身去接药碗,眼前的秀君却变成了丝娆,端坐在烧着红烛的洞房,一双眼含着泪,静静地望着他。他正要说话,忽然涌来一阵迷雾,让他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隐隐约约的人声,说了什么,却听不清楚。他在迷雾中一直向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还是茫茫一片。忽地,一声雷鸣,他听到有人叫喊:“醒一醒,快醒一醒!”睁开眼,沧阑见到不凡正抓着他的胳膊摇晃:“广州到了。”

    两人略作收拾,随着拥挤的人群下了火车。火车站的人潮更加汹涌,往来的旅客,兜售香烟和零食的小贩,以及穿梭在人群中的小偷和妓女,构成了一幅奇妙的图画。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和男人拉扯,目光偶然瞅到他们,竟丢下男人仓皇逃开。

    沧阑与那女人对视了一眼,又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拨开人群追上去,并且回头叫道:“不凡,快追那个女人,桃红色旗袍的。”不凡莫名其妙,想要问沧阑,却见他已越过了两三拨人,慢慢缩短与那桃红旗袍女人之间的距离。他只得跟在沧阑后面,一同追那个女人。

    那女人对火车站的地形很熟悉,发现沧阑追近之后,在人群里绕了几个弯,竟然不见了人影。沧阑和不凡在车站里找了遍,再没有看到那女人,沧阑失望不已。

    不凡问道:“那人是谁,你这样急切?”沧阑道:“她很像我失踪两年多的大嫂。”不凡安慰道:“既然知道在广州,总有找到的一天。”沧阑顿了顿,涩然道:“其实,我也不确定是她……看她的样子,好似过得很不好。”不凡听沧阑的话,知他有事藏在心中,便不再追根究底:“沧阑,我先带你去见表哥,他手底下人多,也许能找到她的下落,让你确认。”

    两人打听清楚不凡表哥廖磊队伍所处位置,很快就找了过去。廖磊得知他们的来意,严肃地看着不凡,道:“不凡,姑姑和姑父去世前再三交代,不要让你卷入战争,所以我才送你去北京读书。你说要参军的话,可有认真考虑清楚?”

    不凡沉声回答道:“表哥,我想得很清楚,父母的心意,只能辜负了。如今的中国,任何人想要独善其身,都是行不通的。”廖磊赞许地拍拍他的肩,道:“不凡,你是大人了,我尊重你的决定。我很高兴,中国有你们这样的青年,大有可为!”“那就说定了!”不凡高兴极了,指着沧阑将火车站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我想请表哥帮忙,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女人。”

    廖磊答应下来,仔细听了沧阑的描述,派了几个手下到广州几个热闹的地方查探。随后,他叫人送来两套军服,让不凡和沧阑试了试,便安排他们去休息:“今天先休息,明天开始训练。沧阑,你大嫂有消息了,我会立刻通知你。”

    第二天一早,沧阑就接到了消息,廖磊派人将地址给他,并传话放他一天假。他拿着地址,坐了一辆黄包车,不一会儿便到了。

    那是几排低矮的房子,许多地方都破落了,想来在雨天时,屋里会有多处漏雨。沧阑屋舍中转了许久,才总算找到了地址上的门牌号,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等等!”他心潮起伏,这些年,他的心里一直存着疑问,沧堇究竟是如何死的,送回尸体来的人只字不提,他也找不到答案。如果,待会真的是晴眉从里面出来,他是先恭敬地称呼她为大嫂,还是直接就问她沧堇的死因?

    门开了,矮矮的门框内探出半个身子:“谁这么大早……”后面的话僵住,那人呆望了沧阑片刻,飞快地缩进身子,关上房门。沧阑急忙敲门,道:“大嫂,你开门,我有话要问你。”那人在门内否认:“谁是你大嫂,你认错人了。”

    沧阑道:“绝没有认错。大嫂,我只想问你,大哥是怎么死的。”门内传出压抑的低泣,沧阑轻轻推门,门已然打开,晴眉靠着墙,手捂住脸,泪流满面。(

第五回 从戎报国 赤胆昭日月 异乡飘零 辛酸予苍天(四)

    “大嫂,你怎么就不回家?”沧阑略略一扫,就看清了屋内只摆着几样简陋的家具,就已逼仄得转不开身,“就算大哥死了,你不想回纪家,可你为什么不回曾家?”晴眉咬咬唇,擦干眼泪,道:“沧阑,你别问,这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至于沧堇,他是因我而死,详细的情形,也不能告诉你,你就当没见过我。”

    沧阑不解道:“大嫂,你怎能这样说!虽然大哥不在了,可你始终还是我的大嫂,我有责任替大哥照顾你。”晴眉冷声道:“你听不到吗,是我害死了你大哥,你该恨我!”沧阑摇头,缓缓道:“我虽然不知道经过,但大哥因你而死,怎么可以说是你害死大哥,这根本就是两回事。你想错了,大嫂,你不能因为大哥的死,就把自己放逐。”

    晴眉凄然一笑:“沧阑,你竟还是没有变。可有些事,是回不去的,我不能回上海,你懂了吗?”“我不懂。”沧阑静静道,“大嫂,如果这是你坚持的,我不会再说什么。”晴眉垂首,默然无语,神情很是感激。

    “可是,”沧阑略显踌躇,顿了顿还是将话说开了,“大嫂你的处境这般困顿,我一定要帮你的。这些年,我在报社也存了点钱,就给大嫂换个好一点的住处,剩下的贴补生计。”晴眉坚持拒绝:“我可以的,沧阑,你那些钱留着自己用。”

    沧阑温温而笑道:“我留钱在身边也没多大用处。我参加了北伐军,吃住都在军中,没地方花钱。”晴眉仍然不肯答应:“你若不用,就留给家里其他人。”沧阑微露悲容:“二哥二嫂到现在也没消息,娘也过世了,就剩下沧芸,她也过得不错,有份不错的工作。”晴眉清楚沧阑话中的寓意,家里没有人需要他的钱,只除去她。晴眉心底真不是滋味,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到如今粗茶淡饭没人见着也过得下去,偏偏又被他看了去,还要留钱接济。这些都还罢了,不过是舍弃那份自尊,可当年为了纪家家产,她没少算计过他,而在她最潦倒的时候,又是他来相帮,倒教她愧煞。

    沧阑猜得晴眉心中所想,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钱我没带在身上,一会去银行取了,再给大嫂送过来。”晴眉情知说服不了沧阑,便转了话题:“沧阑,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些年曾家的情况?”

    “曾家这些年,家业越发兴荣起来。”沧阑忍不住轻轻叹息,“可曾家的人,跟纪家一样,都散了。”晴眉颤声问道:“家业还在,人怎么会散了?”

    沧阑道:“大嫂,晴衡二哥和他的太太,几乎和你同时失去了踪影,到现在还不见人。曾伯伯和曾伯母因思念成疾,相继过世,如今曾家是晴衍大哥当家,几番改革下来,将银行规模经营得更加大了。”晴眉难以置信,哑声道:“我爹娘都不在世了?”沧阑点点头,肯定道:“曾伯伯先于曾伯母而去,我听人说,在曾伯母去世之前,她曾恳求晴衍大哥,让他不要放弃希望,一定要继续寻找大嫂。”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不断涌出,晴眉只感到心底好似有无数尖利的针在扎着她。是她不孝,一意孤行,以至没能送父母最后一程。沧阑心有戚戚,不禁也想起了逝去的父母,还有什么能比“子欲养而亲不待”更悲哀的事,于是,他道:“大嫂,虽然我才说过不劝你回上海,可你总该回去给曾伯伯曾伯母上一上坟,这是为人子女,该有的孝道。”

    “我……”晴眉几乎脱口就要说出回上海的话,可在转念之间,又咽了下去。晴衡虽没消息,可她猜得着,那一定是被他那日本母亲安排去做什么事了,若她回到上海,被他母亲发现,那会害了晴衡。死者已矣,她应该为活着的人考量。“沧阑,你走吧,我已决定,今生今世再不会回上海。”她狠一狠心,把话说到绝处。

    沧阑愕然,这话听来耳熟,他曾听沧芸说过,难道晴眉也是因为答应了谁而不肯回去?这么想着,他不觉就问了出来。晴眉听了大惊,却暗自定下心神,苦涩笑道:“有什么为谁不为谁,不过是不想再回伤心地。”

    沧阑却是不信,若不是万般无奈,谁会狠得下心,连父母也不去祭拜。然而,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他也不能再回转,只得道:“我这就去提钱,大嫂是跟我一块,还是在家等着?”晴眉略想了想,道:“你去吧,我有些困,想再睡一会儿。”沧阑便自去了,走了两步又回过来,嘱咐晴眉一定等他回来,才又离开。

    晴眉见沧阑走远,赶紧回屋收拾了简单的东西,锁了门悄悄离去。

    不多时,沧阑转回,不见晴眉,四下里找了问了,都没见人,便懊悔不已,不该留下晴眉一人。他又在附近找了几遍,还是不得晴眉下落,只得回了军营。

    一进营,廖磊和不凡就迎面而来,笑着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有见到你大嫂?”沧阑抬首,笑了笑,本想请廖磊再次帮忙,又觉方才相识,这样一再请求,实在不妥,便道:“见着了,大嫂还有事,我就先回来了。”

    “那样便好,我们可以放心训练。”不凡不由分说拖着沧阑到了训练场,高兴道,“表哥今天就要教我枪法,正好你回来,一起学枪。”说罢,他解下身上挂着的枪,递了一把给沧阑,自己拿着另一把在手中把玩。

    廖磊随后跟来,高声道:“不凡,我可是先说过的,这学枪的事,我是一点水也不会放,你到时候别叫苦。”不凡正色道:“为了国家,岂能叫苦,对吧,沧阑?”沧阑点头,神情肃然,找寻晴眉的下落,该由他自己去做,廖磊手下的兵,是为国家,而不是为他一个人。

    “你们看好了!”廖磊话音还未落,枪声就已响起。(

第六回 高歌凯进 铮骨传美名 偃旗息鼓 星火仍燎原(一)

    枪响过后,廖磊指着远处的枪靶子,用枪瞄准了:“开枪之前,心要放松,不要想其他杂事,把注意力集中在靶子上,想象对面是你的敌人。”说话之间,廖磊连发两枪,向剩下的两个靶子各射一枪。

    “表哥,你的枪法可真准。”不凡看到远处三个枪靶都正中红心,不禁赞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你开枪。”沧阑也目露钦佩之色,要有这样的准头,没有下功夫苦练是做不到的。“这些天,你们可要好好练习,国民政府刚下了命令,提前出师北伐,第七军一个旅一个团已经作为先遣部队出发,随后第四军独立团也将出动,支援唐生智,余下的部队,等候命令,做好开赴战场的准备。”廖磊仔细叮嘱道,“不凡,我尤其不放心你,若是下不得苦功,上去战场没有准头,只一通乱射,敌人没杀死,反把自己的命丢了。”

    不凡嘻嘻笑道:“表哥,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练,练成和你一样的神枪手。”廖磊听了,又再说了一遍好好用功,才自去忙军中事务。

    此后,不凡与沧阑每日在训练场练枪。刚开始,两人轮番脱靶,渐渐地上了靶子,到五月末,已经可以接近靶心。除了练枪和写最新的时局评论给鲍威尔先生,沧阑一有假就到城里四处闲逛,火车站附近去得最多,希望能再遇到晴眉,却未能如愿。他料知,晴眉刻意避着,不是那么容易找到,得耐着性子慢慢来,就是不知何时军令下来,要离开广州,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怕这事因此耽搁了,往后更找不着。这一番心思,闷在心里,倒让他十分犯难,寻不出解决之道。

    这日清早,不凡沧阑刚到训练场,就接到军令全体集合。他们一起赶到集合场,才站入队列,廖磊的话音已然响起:“国民政府令:兹令我团番号为第七团,编入第八军第四师,即刻开赴衡阳向唐军长报到!”

    “谁来告诉我,我们是什么部队?”廖磊的声音慷慨激烈。“我们是国民革命军第八军第四师第七团!”回答的声音也慷慨激烈。

    廖磊欣喜地望着站立整齐的士兵,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是千余人拼尽全力叫出来的。他们所有人,都盼着这一天啊。他所率队伍原是湘军赵恒锡治下的一个团,去年国民政府在广州成立后,他带着一群有心报国的弟兄谏言赵恒锡,参加北伐,但赵恒锡不听谏言,反训斥了他一顿。后来,赵恒锡因独裁统治失了民心,被唐生智率领部从驱离长沙,他便趁机带着队伍到了广州,投了国民政府。但廖磊率领的部队一直没有授番,直至唐生智就任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军长之后,他才等来授番这一天。

    “谁来告诉我,我们北伐的目的是什么?”廖磊激动不已。

    “打倒列强!打倒军阀!”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喊声震耳欲聋。不知道谁带头唱起北伐军歌,那歌声简直响彻天地,每个人的耳朵里再没有别的声响,就只有雄壮的军歌声: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努力国民革命!努力国民革命!齐奋斗!齐奋斗!”

    许久,歌声才歇了,廖磊高声下令:“弟兄们,接唐军长命令,三日之内,我们要赶到衡阳城!大家赶紧收拾行装,一点钟准时出发!解散!”

    在散去的人潮中,不凡寻了个空隙到了沧阑身边,撞撞他的胳膊,问道:“你怎么了,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沧阑不愿说出是为寻找晴眉忧心,只道:“我觉得好像在做梦,这么着,我们就要上战场了?”

    “不说还好,被你这么一说,我也不太敢相信了。听说前线节节胜利,唐军长在先头部队的援助下,不仅守住了衡阳城,还恢复了黄土岭、衡山、永丰一线,并成立了湖南临时省政府。我还以为我们会一直待命,可这会命令到了——”不凡笑笑,伸手摊开掌,“你看我手心里,全是汗,不知道真在战场上,我会不会紧张到又脱靶了。”沧阑忍不住也笑:“快别说了,我们要相信这些日子的苦练。”

    “那好,收拾好行装,我们再去训练场练习最后一次。”

    十二点五十分,所有人都整装待发,整整齐齐站在集合场,就等廖磊一声令下,便开赴战场。廖磊巡视一番,道:“我们将由粤汉铁路先到韶关,接着从韶关翻越挡在前面的崇山峻岭到达郴州,最后乘汽车至衡阳。唐军座此刻正在衡阳整军,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在这个时间内,必须赶到衡阳向军座报到!大家有没有问题?”

    “没有!”

    “出发!”

    嘹亮的军歌响起,廖磊率领部众,从火车站上车,经过七小时行程到了韶关。廖磊下令在韶关暂作休息,半小时后,开始向山区进发。

    天渐渐暗下来,山路崎岖难走,在夜色掩映下就更加难行。虽然这两年的经历,沧阑已经不是当年的富家少爷,但几小时山路下来,还是让他出了满身汗,脚步也开始有些虚滑,只是咬牙坚持。

    “这要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一个和沧阑不凡一样新投军的人,擦去脸上的汗水,小声嘀咕。沧阑看了看表,指针正指到十点正,浮出疲惫的笑:“忍一忍,应该很快就可以休息了。”果然,过了没多久,就传下军令原地休息。沧阑吃了点干粮,靠着一颗大树昏昏沉沉睡过去。

    六月初的天气,山里的夜还是很凉,密林之间山风吹过,能冻得人鸡皮疙瘩。沧阑衣服里全是汗水,这会停下被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两个寒噤,从梦中醒来。不凡在不远的地方,靠着一块平坦的石头,睡得正香。一个人蹲在不凡的身边,将手里的毯子给他盖上。

    沧阑认出那是廖磊,起身过去,轻轻叫道:“团长!”廖磊示意沧阑坐到身旁,低声问:“怎么样,不习惯吧?”沧阑有些不好意思,点头道:“嗯,我还从来没有走过山道。”廖磊指指不凡,道:“就连他也是受不了的。记得小时候,我常常带着他一块爬山,现在他也生疏了。”廖磊又看向沧阑,顿了顿又道:“何况是你,一看就是个大家少爷,也能投军报国,真是热血青年啊。”(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六回 高歌凯进 铮骨传美名 偃旗息鼓 星火仍燎原(二)

    “若没有不凡,我也想不到从戎。”

    “不凡这小子,做什么事情都是想到什么就干什么。”廖磊一笑,转了话,“你早些睡,明天很早就要动身。还有,夜里冷,你跟不凡合着盖一条毯子吧。”沧阑谢了廖磊,挨着不凡睡下,直到早晨军号响起,才醒过来。

    第二日也是这样,翻山越岭,除了三餐和睡觉,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到第三日清晨,沧阑一起身,就只觉眼前发黑,头晕得厉害,脸和手都热乎乎的。他什么也不说,勉强吃了点东西,收拾好行装,等廖磊军令一下,就跟在部队中行进。吃过午饭,略作休息,又开始行军时,不凡看沧阑脸色不对,一边走一边问道:“沧阑,你怎么了?”

    “想是夜里着了凉。”沧阑强撑着身体,机械地抬动步子,跟上队伍行进。不凡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忙不迭地叫起来:“不行不行,沧阑,你在发高烧,必须停下来治疗休息。我这就去跟表哥说。”沧阑赶紧制止:“不凡,不要去,我能坚持。我问过了,翻过这个山头就到郴州,也就是两三小时的路程。”

    “你在开玩笑,沧阑!”不凡担忧道,“以你这个热度,再烧下去,命都得去半条。”“我坚持不告诉团长。”沧阑说得斩钉截铁,“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全军的行程。”不凡拗不过他,只得依了,尽量照应着,一起向前走。

    两点十分,部队进了郴州城,事先联系好的军车已经等在城西广场,廖磊下令,到广场上立刻上车,到了衡阳再整军休息。沧阑在不凡的帮助下,爬上车厢,坐定之后,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竟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想起还有许多事要做,沧芸的归处,晴眉的下落……顷刻间,他又见很多人从身边过去,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一张脸在他面前不断放大,竟是那个只见过一面的思然。他蓦地记起,曾经跟他说过,要一起去岛上探望熙扬,然而却因国事一再耽搁,如今他更身在军营,不知何时才能去一趟。照思然说的情况,熙扬也许时日无多……他应该想办法,让丝娆回来与熙扬见上一面……但以丝娆只字片语也不捎来的固执,恐怕他说什么也是枉然……他这么胡乱想着,思绪越来越乱,到最后,只剩下头痛的感觉清晰存在。

    “你真混!他胡闹,你也跟着?”有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病成那样,让军医给他看了,留下一个人照顾他,养好身体再赶上部队就是,这能耽误多少行程!”

    “表哥,他没什么事吧?”另一个声音传过来。

    “还能捡回一条命。”先前的声音没好气地答道,“下次可别这么混了。”

    “知道了。”后来的声音有些垂头丧气。

    沧阑听出那是廖磊在训斥不凡,不觉有些急,竟微微张开了眼,低声道:“团长,怪不得不凡,是我错了。”廖磊听得他说话,面上泛出喜色,却又瞪着眼睛道:“既然知道错了,就得受罚,不凡也得一并罚了。”

    “他都那样,连颠簸都受不得,还罚什么啊,沧阑那份我替他受了。”不凡出声抗议。廖磊敲了不凡一记,笑道:“他那份你消受不起,你能帮他吃药?”说罢,他又转了口气,肃然道:“纪沧阑听令,命你留在此地好好吃药休息,半月之后归队。何不凡听令,命你留下照顾他,半月后一起归队。”

    不凡大叫:“表哥,我不服。眼见着快到衡阳,说话就要开赴战场,你把我留下,这不是成心不让我去打军阀。”廖磊呵呵大笑:“你竟惦记这个!有你的份,少不了你的,就安心等着吧。”不凡搓着手,扬扬眉道:“有份就好,我保管照顾好沧阑,说不准还能提前归队。”

    “我就等着这句话,你可说到做到!”廖磊看看表,道,“部队不能再耽搁了,必须立刻出发,才能在唐军长限令的期限赶到衡阳。”不凡立正,敬了一个军礼:“团长,保证完成任务!”沧阑缓缓闭了眼,心里难过不已,因为他的缘故,让整个部队都受到影响。

    “团长,请你准许不凡跟着部队一起走,我自己可以的。”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沧阑忽然低声道。不凡佯怒道:“沧阑,要不是你病着,我一定给你两拳。要陷害朋友也不是这样做的,你也听到了,我留下照顾你是军令,军令是说改就改的?”廖磊已经走到了门外,听到这话转头赞道:“不凡,这次你总算说对了。”

    待廖磊走了,不凡拿着药送到沧阑面前:“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吃了药好好睡一觉。”沧阑吃了药,昏沉沉睡过去,借助药力,他睡得很好,醒来时,已经是清晨。不凡睡着了,还没醒,躺在床上半个身子伸出床外,被子也踢到了地上。

    沧阑披衣起身,将不凡挪正,又盖上被子,仔细地打量身处的地方。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四壁光亮,家具也颇新,床单被子是崭新的,想来是这家主人特意换过了。沧阑不禁苦笑,看这情形,他们是太过麻烦主人了。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沧阑叫了声“请进”,就有一个妇人端着早餐进来。“三少爷,吃早饭吧。”那妇人低垂着脸,将早餐放好,就要出去。沧阑听到她的称呼,心中奇怪,很久没有人这样叫他,而她竟然叫得出来:“你是谁,我们认识?”

    那妇人惊了一跳,心知叫漏了嘴,瞒不住身份,只得抬起头:“是我,春柳,三少爷可记得?”沧阑道:“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春柳把头垂得更低:“三少爷,当年我做那样的事,是年轻不懂事,才会做出那些事。”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沧阑笑笑,“看你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春柳不作一声,只是轻轻点头。当年她带走的首饰,不是一笔小数,让她着实过了一阵奢华的日子。没有多久,她花掉大半的钱,心痛得不得了,好在这也把她痛醒了。她带着钱回了老家,寻了门亲事嫁了,又跟着夫家落家到了郴州,日子过得和美。然而,美中不足,她一直膝下无出,平添了许多烦恼。日子一久,她便疑心是做了那件昧心事,以及在纪家做下的那些事损了阴德,报应在子孙身上,往后要多做善事才可扭回来,得到福报。这次得遇沧阑,也是她闻知北伐军路过郴州,专程送去干粮衣物,还有一点托人搞到的药品,才赶巧了。要依着她原来的性子,纪家人是惟恐避之不及的,但现在,是她主动请缨,希望把沧阑接到家中休养。她丈夫出门在外,怕家里粗使的丫头照顾不周,就亲自送饭,但又觉得没脸见沧阑,于是一直低着头,想要混过去,却不想被一个称呼坏了事。(

第六回 高歌凯进 铮骨传美名 偃旗息鼓 星火仍燎原(三)

    “这样就好,也不枉了那些东西。”沧阑仿佛舒了口气,笑容越见温润。

    “三少爷,你宽宏大量,是我对不起纪家。”春柳突然跪倒在地,“你这样比打我骂我还让我难受呀!”沧阑忙叫春柳起来,笑道:“春柳,你不妨这样想,若不是当年带走那些东西,又怎会在这里安家,把生病的我接到家里照顾。”春柳十分不好意思,低着头道:“三少爷,你这么说,真是让我无地自容,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服侍三少爷了。”说完,她端起早餐,又道:“饭都凉了,我去热一热。”沧阑原想叫住春柳,让她不要麻烦,然而又一想,她一定不肯,便由她去。待过上两天,他身体好些,告辞离去就是。

    然而,不到一天,沧阑又烧起来,把先前开的药吃完了,也不见什么起色,到傍晚竟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不凡叫他也没了回应。春柳忙去找了大夫,大夫来把了脉,细细说了病由:“这位先生操劳过度,身子久虚,前些日子又着了凉,寒侵虚体,以致高热反复发作,昏迷不醒……”不凡听得有些晕乎,这医理他一点都不懂,便打断道:“大夫,你说个治法?究竟能不能治好?”

    大夫搓搓手,拿出笔墨写了两个方子:“照第一方抓药,一日三服,若明天他能退烧,便照第二方抓药,一日四服,连服三日。用药完了,尽量给他煮些温补的东西,调养身体。这期间,切记再不可操劳熬夜,多卧床静养最好。”

    春柳接过药方,交给丫头,让她送了大夫就去抓药,回来便熬上。夜里,她和不凡轮换着照看沧阑,到天亮时分,吃了两服药的沧阑,终于退了热。

    两日后,沧阑觉得身子爽利不少,起床穿戴好了,提出要走。春柳就是不让,道:“三少爷,我请大夫给你看过,你的身子过分操劳,所以这场病才来势汹汹,差点要了命。大夫嘱咐,要你多休息,你非得多住些日子,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她说这话,带着些愧疚,但更多的是真诚关心。

    沧阑不忍拂了春柳的好意,但又想到已经耽搁不少时日,便对不凡道:“不凡,要不你先走,去追部队,等我能走了,又再去追你们。”他说这话,是想不凡领会了,借此执意要走,春柳也不好再阻拦。不凡心中虽然着急,却也知道春柳的话不假,这些日子沧阑确实是太过劳累,就趁此机会让他休息一段时间,是件好事,于是,他便装着不懂沧阑的话,笑闹着否定他的提议:“想也别想!沧阑,你是在陷害我吧?表哥留下我照顾你,我一个人回去了,这不是找个理由让表哥骂我!我等你什么时候能走了,再一起追部队去。其实,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也不错,有吃有喝,啥事都不用干。”沧阑知不凡的心思,他是和春柳到了同一阵线,只得道:“那成,只要你不抱怨就好。”

    春柳见得他们意见统一,便道:“三少爷,你们聊会儿,我去叫丫头准备午饭。”不凡伸了个懒腰,急急道:“别别别,我这两日都在屋里看着他,可闷坏了,吩咐丫头的事,我去就好。顺便,我也上街去转转,到吃午饭的时间再回来。”说话间,不凡就迈步踏出了房门,到门口之际,忽地又回头对着沧阑眨眨眼,一副“我知道你们是旧识,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叙旧,这会你们有话尽管说,我就不打扰了”的表情。

    “三少爷,这几****病着,有些话憋在我心里也不好问,想着还是等你好些再说。”春柳待不凡走远了,忍不住启了话头,“可是,我……”沧阑靠着靠着椅子坐下,大病初愈,就站了这么一会儿,他便觉得有些乏力:“春柳,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三少爷,也许你会觉得我这么问很奇怪,但是,我离开纪家没多久,就在报纸上看到了纪家家破人亡的消息。老爷大少爷死了,二少爷不知去向,那个时候,我只庆幸走得早。可这么多年,我每当想起这些,就会想,如果我没有拿走那些首饰,纪家也许不会垮……”春柳说着不觉顿住,好一会儿才又接下去道,“我又说这些干什么,其实我就是想知道,三少爷有没有找到三少奶奶。三少奶奶一向待我很好,我想见她一面,当面跟她说声对不起。”她说着,头垂得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

    沧阑轻轻叹气,道:“纪家面临那种处境,便是你不偷走那点首饰,也没多大帮助。至于丝娆,她去了法国,我想,她在那边生活得很好吧。”春柳听闻,蓦然抬头,瞪着眼道:“三少奶奶去了法国,三少爷你为什么不去?”

    为什么不去?沧阑也在心底问自己。可是,要跟春柳解释清楚原因,太复杂了。当年他和秀君的事情,她是知道一些的,可她不知道,秀君死而复活,又再死去的事,而丝娆,也是心有所属,他们都再也不能回到从前。“等这一次战争结束,我会去看望一个朋友。”沧阑忽然有所触动,他记起生病时看到的思然的脸,答应过他的事情,“那之后,我会去一趟法国吧。”

    春柳似松了口气,道:“三少爷,那你先休息,我先出去了。”沧阑有些恍惚,看着春柳带上门,仿佛时光又回到了从前,他仍然是那个深宅大院的少爷,有着最单纯的心境。

    这样的日子,一晃大半月有余。春柳每日换着法给沧阑做滋补的饮食,不凡限制着他的行动,不给他看报纸,只准他小院里走动,他百无聊赖,把房间里所有的杂书都翻出来看了好几遍。

    “沧阑,你身体怎么样了,要是没什么问题,明儿我们就走吧。”这日吃了晚饭,不凡叫住沧阑,耐不住而问。沧阑笑道:“我以为你连报纸也不给我,是打算一辈子住在这里了。”不凡嚷道:“我这不也是想让你好好休息,尽早可以去追赶部队!”沧阑正色道:“不说笑了,我身体没问题了,不凡,明早我们就向春柳辞行离开。”不凡摩拳擦掌,喜道:“太好了!”

    第二日辞行,春柳又是一番挽留,但沧阑不凡去意坚决,她便提出让大夫再来一次,确认沧阑身体无碍了,便不再阻止。春柳派了丫头去请,不大一会大夫便来了,一番检查,确认沧阑身体好了。她当下便给沧阑不凡准备了些吃的,又再要给些钱给他们,沧阑不凡坚持不收,表示随身带着钱物,她这才作罢,送他们离开郴州。(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六回 高歌凯进 铮骨传美名 偃旗息鼓 星火仍燎原(四)

    一百多公里路程,沧阑不凡赶了两天,一路无事到了衡阳城外。路上,不凡都闷不做声,沧阑与他搭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完全没了平日的劲头。这会到衡阳城外,眼见城门口人来人往,竟无士兵驻守,他终于忍不住道:“我怎么看着这光景觉得不对劲,衡阳地处两军交战之地,城门口怎么会没有驻军把守?”未等沧阑回话,他又埋怨道:“要是我早知道,当真该听你的建议,自己一个人回来,就算被表哥骂,也好过现在这样。”

    沧阑淡淡一笑道:“不凡,你别着急,我们先去城里看看。”不凡点头称是,赶紧拽着沧阑进城。

    衡阳城内,街上商铺照常营业,来往行人迈着从容的步伐穿梭于大街小巷,一派闲适安宁。不凡东张西望,想要从行人之中找到一个穿着国民军军装的,却怎么也看不到。“完了完了,沧阑,满大街这些多人,就没有一个当兵的。”不凡的语调低沉,闷闷不乐,“一腔热血从戎报国,竟连一仗都没打过,便被部队给扔了!”沧阑安慰道:“不会的,那么大的部队行动,肯定有痕迹,我们四下打听打听,会有人知道的。”

    正说着,一个报童拿着一叠厚厚的报纸从斜巷子里穿出来,大声叫着:“号外号外!国民革命军继续推进北上,与叶开鑫在湘潭展开激战啰!”那报童的声音清脆且洪亮,很快便吸引了街上行人围过去,纷纷购买报纸。不凡一听,乐得很,冲沧阑叫道:“原来战事已经北移到了湘潭,难怪这里没有驻军,都争着上前线了。看样子我们得立即出发,尽早赶过去。”

    沧阑倒是不急,取了零钱,向报童买了一份报纸,快速看了一遍,道:“不凡,我们先在衡阳住一晚,休息好了再去追部队。”不凡初时有些不解,这会才刚过晌午,完全可以再走一段路,可转眼他便明白了,笑问道:“请问,华晗先生,今日是要写一篇什么样的评论?”沧阑指了指才买的报纸,道:“当然是吴佩孚手下的这个人。”

    不凡顺着沧阑手指的方向,看到报纸上正好印着的一幅漫画——叶开鑫在几个国民军的围追下抱头鼠窜,便哈哈大笑:“是该用你的笔去写写这个人了,真没骨气,打了败仗就投靠了军阀吴佩孚,活该今日被我们追着打。你说是不是,沧阑?”沧阑“嗯”了一声,神情有些恍惚,不凡见此情景,知他正想着怎样写这篇评论,便不再打扰,只四下打望哪里有旅馆。

    在旅馆安顿好,沧阑立即拿出纸笔,开始撰写评论,不凡去了街上,准备买些吃的回来。他胡乱吃了一些,又接着写,到傍晚时分,终于完成。随后,他和不凡便拿着稿子去了城里的电报局,硬是敲开已经关上的门,让电报员立刻发给了鲍威尔先生。

    夜里,沧阑和不凡都有些兴奋,翻来覆去睡不着。“沧阑,你说,我们俩会是谁先在战场上杀敌?”不凡翻了个身,轻声问道。沧阑想到开枪射击的画面,不觉就有些心悸,道:“别管谁先杀敌,你看天快亮了,不如我们动身赶路吧。”这话说到不凡的心坎,当即答应。

    两人很快起来退了房,向湘潭而去。衡阳到湘潭,又是一百多公里,他们走了整整一天,终于遇上了返回衡阳运送物资的小股部队。不凡拦了一个行军的小兵,问他前方的情况,那士兵便兴奋道:“今日凌晨,我们打败了叶开鑫,攻下了湘潭。”不凡双手一捶,恨恨道:“到底还是晚了,没赶上这场战斗。”

    “那有啥,一看你就是新兵蛋子!”一个连长模样的人笑起来,“这仗才开始打,往后的战斗多了去,急个啥?”不凡被连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叶开鑫怎么这么不经打,也没说撑着等我们回到部队,让我们也打他一打。”连长笑得更欢,看看天色道:“那你们可要昼夜不停赶路。叶开鑫败走长沙,大部队已经连夜去追了。”不凡一听,匆匆道了声谢,拽了拽沧阑就朝前走。沧阑也向连长道谢,快步追了上去。

    沧阑不凡走走歇歇,一夜未睡,到天亮时分,终于到了湘潭。幸运的是,正好廖磊领了命令,带领七团善后,还没有离开。“真是太好了!”不凡见到廖磊之后,狠狠地给了他一个拥抱,“表哥,这些日子我可想你了。”“胡扯!”廖磊拍开不凡的手,转而问沧阑道,“你身体可全好了?只是感冒发烧,我给了你们半个月时间,怎么还会超出时限?”沧阑大略说了一遍,只隐去了他和春柳的渊源。不凡耐着性子等沧阑说完,便忍不住插口道:“表哥,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追赶大部队?”

    “不着急。”廖磊拍拍不凡的头,掸去他头发上粘着的一块尘土,“你别对我瞪着一双红眼,赶紧睡觉去。沧阑,你也去。”不凡还想说话,廖磊却沉下脸,转身不搭理,他自觉没趣,只得随着沧阑一起走了。

    沧阑不凡这一觉睡得着实酣沉,到太阳下山才醒来。“叶开鑫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大部队进驻长沙才发现追击的那个人是假的!此刻,大部队已经向岳州继续追击,军座急电,命我团即刻出发,赶上大部队。”他们才刚醒来,廖磊突然就进来了,好似是掐好的时间,“你俩赶紧吃点东西,十分钟后集合出发。”他一面说,一面扔给他们两袋干粮和一壶水。

    不凡打开一袋干粮,边吃边道:“叶开鑫还真狡猾,打不过就悄悄地跑了。”沧阑捏着干粮袋,有些忧虑,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不简单。然而,他却没有时间多想,急行军开始了。

    廖磊下了命令,以最快速度急行军,他计算过,天亮时,他们差不多就该赶上大部队。可是,不知道是因为与大部队距离拉得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直到日上三竿,他们仍然没有见到大部队的影子。(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六回 高歌凯进 铮骨传美名 偃旗息鼓 星火仍燎原(五)

    不得已,廖磊下令部队原地休息,亲自到了通讯员身边,看着他发出联络大部队的电文。等了一会,不见回电,廖磊又让通讯员再发一通,大半个小时候后,仍然没有回电。廖磊有些焦急,这样的情况,若不是大部队的电台坏了,就是发生了难以料知的紧急情况,通讯也无法保障了。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按照原定计划,向岳州方向前进,追赶大部队;一条是停下来,原地待命,直至联系上大部队,接受下一步指令。

    他略一思索,便下令部队继续前进。为了安全,他抽了一个排作为侦查先锋,走在前面,其余部队相隔一里,尾随在后。他料想,前方已经开战,自己的部队绝不能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后方无所作为。

    不凡从部队开始急行军,就莫名地兴奋,赶了十几个小时的路,一点也不见疲累。“沧阑,我有预感,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打一仗。”他一面走着,一面摩挲着手中的步枪,“想一想都觉得过瘾。”沧阑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听不凡在耳边吵吵嚷嚷说了一大串话,突然道:“我总觉得,以叶开鑫副总司令的身份,不会这么自降身份逃跑的。”

    “沧阑,你想太多了。”不凡笑嘻嘻道,“叶开鑫他真要有骨气,当日也不会怕军座处置他,而投了吴佩孚。”沧阑想想,不觉也笑:“倒也在理,他便只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正说话间,前方传来侦察排的消息,他们已经到岳州城外,见城头上挂着国民军军旗,初步估计是国民军已经占领了岳州,正在进一步侦查中。廖磊立刻命令部队停下,在洞庭湖南岸隔湖瞭望岳州,静静等待侦察排查明情况。

    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侦察排再有消息,廖磊直觉不对,正待下令部队撤走,炮声响了。

    一声声的炮响,让岳州城头闪耀起绚烂的火花——好似节日里放的烟火——可带来的却是鲜血和死亡。炮弹一排排呼啸而来,有的落在洞庭湖中,溅起巨大的水花;有的落在岸边,飞起的便是一阵血花。

    “撤!赶紧撤!东南方向!”廖磊扯着嗓子指挥部队。

    可没撤到一里,炮火仍然笼罩在他们头上,前方又是一阵密集的机枪响声,倒下几个士兵。“妈的!被包了饺子!”廖磊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不凡原本有些郁闷,他的步枪奈何不了岳州城头的敌军,这堵截的人,正好撞了上来:“表哥,我们突围出去!”

    “不可鲁莽!”廖磊立刻阻止,跳进一个弹坑,并示意不凡沧阑跟过去,“我们不清楚敌人有多少人,在哪里有埋伏,贸然突围只会伤亡惨重。”

    “那该怎么办?”不凡急躁起来,趴在弹坑边缘,怒视着岳州城的方向。这前后的路都被堵死了,难道要竖白旗投降不成!沧阑背靠着弹坑,沉吟道:“是我们太大意,中了敌人的计,陷入包围。如今,岳州攻不得,那只会让我们损失惨重。我们只能突围,而且要找到敌人最薄弱的地方,绝不能硬碰硬。”

    廖磊点点头,取出行军地图,拿了一块土疙瘩放在孙家村的位置:“我们退到孙家村,然后从这里泅渡洞庭湖,到达对岸的壕沟村,从侧面绕到岳州城的背后,攻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不错,团长!”沧阑为廖磊的作战方案补充说明,“孙家村毗邻洞庭湖,那正是敌人包围圈的一个缺口。我们没有船,敌人不会想到我们会渡湖,壕沟村必然没有重兵,我们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扭转被动的局面。”

    廖磊赞许地看了沧阑一眼,他是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一定会有所作为。“表哥,这么大的部队无船渡湖,能行吗?”不凡说出担忧。廖磊不回答,却反问道:“不凡,你想一想,除了船以外,我们还能用什么。”不凡仔细思考起来,一抬眼,却见沧阑面露笑容,想是已经胸有成竹,便不服气地继续想。

    “团座!军座来电!”通讯员背着沉重的移动电台,避开一枚落在他身旁的炮弹,跳进弹坑,“军座指令:岳州乃是敌人圈套,切不可轻往。时我大军正赶赴咸宁,直取武汉,汝部宜即刻赶来会合。”

    廖磊有些气恼,这马后炮的电文,要来何用!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暗自咬牙,要通讯员回电:我部被困洞庭湖畔,生死难料,若能突围成功,攻克岳州,自当竭力赶往武汉。“关闭电台!”看着通讯员发完最后一段电文,廖磊怒而下令,“一连二连,留下火力牵制敌人的包围圈,不可让敌人发现我们渡湖的意图。其余各连,火速退向孙家村,天黑之前,做好渡湖准备。天黑以后,渡湖开始,一连二连且战且退,到孙家村一块过去。”

    不凡一直看着作战地图,看到孙家村不远有一片山林,突然叫道:“我知道要怎么渡湖了!表哥,做那准备工作没意思,我要和一连二连留在这里,牵制敌人。”沧阑看了一眼不凡,又再看了看廖磊,也道:“我也要留下来。”廖磊正要斥责两人,忽而见到他们充满热情的眼睛,不觉道:“好吧,你们也该有些历练,否则永远也不会成为合格的士兵。”

    沧阑和不凡向廖磊敬了一个军礼,便随着一连二连向前移动,各自找了遮蔽物隐藏住身形,向着敌方的阵地开火。

    不凡瞄准一个向前冲锋的敌军,一枪打中他的胸腔。那人倒了下去,胸腔喷出一股血水,让不凡止不住恶心。虽然看惯了鲜血,但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感觉是不一样的。他转头去看沧阑,看到他也射死了一个敌军,一副恶心想吐的神情。

    “沧阑,比赛开始了。”不凡故作轻快,驱走盘旋在心底的恶心感,“我们可早说好了,到战斗结束,输了的人要请客。”沧阑使劲吸了口气,竭尽全力用轻快的声音回答:“好,我有一个了。”

    “我也有一个!”不凡不甘示弱,一面回话,一面又瞄准了下一个敌人。(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六回 高歌凯进 铮骨传美名 偃旗息鼓 星火仍燎原(六)

    这样比赛着,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一连长对着敌人放了一枪,下令撤走。不凡似没听到一连长的命令,仍然趴在壕沟里,一枪接着一枪,向敌人猛烈开火。沧阑端着枪,猫腰急速潜行到不凡身边,道:“怎么着,没听到命令,赶紧撤。”

    “表哥说了,且战且退,你们先走着,我随后就到。”不凡咧着嘴笑,被硝烟熏黑的脸看来有些抽搐。沧阑见他神情古怪,不肯丢下他先走,便道:“我也留下,等会再一起撤走。”不凡急了,略微支起身体,推了沧阑一把,对着他吼道:“叫你先走就走!”他这一动,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沧阑仔细一瞧,才见着他的右腿根部插着一块残破的弹片,鲜血把裤管都染红了。

    “你看到了。”不凡淡淡地笑了笑,“我是走不了的,不如就留下来给你们做掩护。沧阑,告诉我表哥,我一点也不后悔参军。”

    沧阑把自己的枪塞到不凡手中,不容辩驳地说道:“要说你自己跟团长说去!拿好枪,注意周围敌人,我背你到孙家村。”不凡还要说什么,沧阑不等他说,已经把他背到背上,小心地向前行进。

    这时,岳州城的炮火逐渐寂静,应该是天黑了没有准头,出于节省考虑,敌军停止了炮击。没有炮火的威胁,路好走了许多,沧阑背着不凡奔跑,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他的身体本不如不凡壮硕,又是大病初愈,这会全凭一股气撑着。

    “沧阑,快放下我。”不凡趴在沧阑身上,越来越焦急,他能听到,因为他们火力减弱,包围他们的敌人发起攻击的司号声,“以我们的速度,到不了孙家村,就被敌人赶上了。”沧阑哪里肯听他的话,咬着牙,硬是加快了速度。

    敌军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好似已经逼近到他们身后几步之遥。不凡发了狠,卸下步枪上的刺刀,对准自己的胸口,道:“沧阑,你把我放下来,不然我死在你面前。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哪能就这么死了。我落在他们手里,不就是当俘虏嘛,这事可不需要两个人做。”

    沧阑只得放下不凡,急急道:“你记住了,不凡,无论如何要活着,我们下一次还要比赛。”不凡笑道:“那当然,这一次到后来,我都忘记数数了。”沧阑又再看他一眼,拿过自己的枪,迅速跑向孙家村。

    没跑多远,沧阑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响声,隐隐约约还有不凡的话音:“孬种才当俘虏!”他立刻掉头,想跑回去救不凡,可一步都没有迈,又转身飞速前进。这个时候回去,已经晚了,除了把自己也送进去,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不辜负不凡的希望,拼命前进,到达孙家村渡湖过去,不要做敌军的俘虏。他记得他说过的话,他们还有很多事,他不能完成的,他要替他完成。

    风在沧阑的耳边掠过,呜呜咽咽,像是有人在哭泣。

    他知道,那是他的心,在流泪。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死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这一次却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不仅仅只是痛,还有很多说不清的沉甸甸的东西。

    鲍威尔先生抬头看天,已是三月底的天气,天还是阴沉沉的,积着厚厚的铅云,像是要下雪。他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大衣,看了一眼怀表,从大街穿进一条弄堂,准备抄近路。这一冬的报纸,除了报道北伐的消息,就不见有别的大事。去年八月开始,国民军连克吴佩孚和孙传芳,夺取了湖南、湖北、江西和福建,到如今已经转入浙江,攻下杭州,直逼南京城下。今日,美国领事突然来了电话,约他去领事馆会面,说是有要事相商。他大抵料到是什么事,本不想去,但却不得不去应酬一番。

    这时的弄堂很清净,几乎没有什么人,偶尔有一两个小孩嬉笑着跑过来,也很快消失在那一头。鲍威尔先生想着措辞,怎样把话说得婉转一些,正在此时,一条人影忽然窜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要做什么?”鲍威尔先生抬头盯住来人,正要呵斥,却在看清那人的样貌之后,转为惊喜,“怎么是你,沧阑!”沧阑取下戴在头上的帽子,略一欠身,道:“鲍威尔先生,我来是想借助你的力量,希望你能我们。”

    “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帮忙。”鲍威尔先生毫不犹豫,这些年在中国,他看到了一个受尽苦难却坚忍不拔的民族。“民国军很快就要攻下南京,下一个目标就是上海。”沧阑缓缓道,“上海租界众多,我担心各国会联合起来,阻扰国民军北伐。我们的战争,只是针对中国的军阀,无意损害各国的利益,希望先生能在各国领事面前,阐明这一切,并说服各国保持中立。”

    鲍威尔先生沉默不言,良久才道:“不瞒你说,沧阑,我正是要去见领事先生。我想,他约我过去,也是要说这件事情。我不敢保证,能劝服各国领事,但我会尽全力的。”沧阑连声致谢道:“多谢你了,鲍威尔先生,你所做的一切,我都铭记在心。”

    “沧阑,你言重了。你们做的是正义的事情,我理当竭尽全力支持。”鲍威尔先生笑了笑,转而问道,“当初你向我请辞,要参加革命军,怎么样,都还好吗?”

    沧阑摇摇头,神情有些黯淡:“很多同胞牺牲了。我们身处黑暗之中,要寻求光明,流血是不可避免的,我只希望,流血能少一些,再少一些。”鲍威尔先生拍怕沧阑的肩膀,道:“我还要赶时间,你留一个地址给我,等我见过领事先生,再找你详谈。”沧阑写下一个地址,交到鲍威尔先生手中:“我在上海会留两天,都住在这里,之后我会赶回部队。”鲍威尔先生郑重接过地址,道:“沧阑,我一定在你走前去见你一面。”(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六回 高歌凯进 铮骨传美名 偃旗息鼓 星火仍燎原(七)

    沧阑等了鲍威尔先生两天,不见他前来,便知道出了事。他一向是个守约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失约。沧阑放心不下,给廖磊去了电文,说明情况,决定再多留几天。他一早去了报社,找报社的人打听,但他们告诉他,鲍威尔先生已经两天没有到报社了,算算时日,他竟是最后一个见到鲍威尔先生的人。

    一阵冷风突然刮起,沧阑忍不住打了个冷噤。不一会儿,阴沉了两天的天空,开始飘起小雨,夹杂着细细的雪粒子,一股脑儿扑到沧阑脸上。他心底升起一丝寒意,很快又扩散开去,无边无际,压过了他身体上感受到的寒冷。有报童举着报纸从他身边跑过去,用因为变声显得沙哑的声音,高声呼喊:“卖报,卖报!特大新闻,国民军昨日进驻南京,直逼上海!”

    “给我一份报纸!”沧阑叫住报童,从口袋里掏出零钱。那报童停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立刻把拿在手中的报纸塞进布袋,慌慌张张向斜前方的弄堂里跑。沧阑捏着零钱,微微发愣,片刻之后,便向那报童跑开的方向追赶。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沧阑还是认出来了,那个报童,是子浚。自他在北京偶遇子浚,这一年多,他随着部队辗转大半个中国,却始终没有忘记要找那个孩子。他多次去信给沧芸,让她在北京多方找寻,却想不到子浚在上海。

    子浚在弄堂里绕来绕去,跑得飞快,沧阑跟在后面,竟一点一点被拉开距离。他心里焦急,想着曾让子浚跑掉过一次,便使足了劲狂追,他知道这一次绝不能让他再跑掉。

    “子浚!”沧阑追着子浚到了一条弄堂的尽头,终于抓住了没有去路的他,“不准跑!”他的语气带着点气恼,更多的是担心,听起来很是严厉。子浚盯着沧阑,眼睛冷冷的,问道:“你是谁,凭什么命令我。”

    “我是你三叔。”沧阑强调。

    “我爹没有兄弟,哪里来的三叔。”子浚哼了一声,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在他心里,宝培才是他的爹爹,至于纪家那个所谓的亲生爹爹,他可不认。他记得很清楚,纪家的那个女人是怎样把他骗过去,让他失去了娘亲。

    沧阑柔声道:“子浚,我知道,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看到了太多不属于你的年纪该看到的东西。可是,你要知道,我很关心你,火车上你遇到的那个阿姨,也一样关心你。我们没有恶意,只想着无依无靠的你,在我们的照顾下,生活得好一些。”

    子浚垂下眼睑,似乎有些动容,然而,他很快又注视着沧阑,退去冷漠的眼睛显得平和许多,却暗藏倔强:“我生活得很好,爹把我们照顾得很好,我们一家人很快乐。”他一连用了三个“很”字强调,想让沧阑死心。

    “那好,你带我去见你爹,我要亲自和他谈谈。”沧阑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子浚的话勾起了他的记忆,他大概猜出了是谁,“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爹把你照顾得很好,我就不再勉强你。”子浚有些怀疑,问道:“你说话算话?”沧阑点点头,道:“子浚,我想你记得,我没有骗过你。”

    “我相信你。”子浚思索片刻,下了决心,“我爹今天不上工,正好在家。”如果说,有关于纪家,还有一点好的记忆,那就是站在他面前的沧阑。他曾叫过他纪叔叔,他是他住在纪家的那一段日子,唯一有过好感的人。

    子浚领着沧阑,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向郊外走去。一路上,沧阑问他话,他都默不作声,只是到了一座废屋前面,他突然道:“我爹,我们都叫他叔叔……你是认识他的。我们虽然很穷,但我们真的很快乐。”

    沧阑当然明白子浚话里的意思,这也让他更加确定,他没有猜错。于是,他安慰他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也不富裕,方才我们走过的大街上的东西,很多我都买不起。”子浚有些惊讶,看了看沧阑,把他带进了废屋。

    废屋从外面看,残破不堪,里面倒是收拾得很干净整洁,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叔叔,有人要见你。”子浚对着一个正在拼凑搭起来的灶台边忙碌的人影叫了一声。那人回过头,沧阑定睛一看,不免有些激动:“宝培,竟然是你!”

    宝培也认出了沧阑,很是惊讶:“怎么是你?”子浚抢着回答道:“我们在路上偶然遇到的。”沧阑微微一笑,道:“巧的很。这些年你过得可好,又是怎么找到了子浚?”

    “哪是我找到他们,是他们就在监狱外面一直等着我。”宝培说起就忍不住感慨万千,将子浚搂在怀里,“这几个傻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监狱外等着的,我若不是一年多前被提早放出来,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沧阑又道:“宝培,你是怎么出来的?……我的意思是,你伤了外国领事,不可能会被提前放出来的。”他猜到子浚说起的人是宝培,就觉得很蹊跷,这会见着了,虽觉得这样问很唐突,还是问了出来。宝培一点也不介意,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是那天典狱长见了我,什么也没说,就把我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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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苏琳娜为你说了好话。”沧阑想了想,说出了一个人。就他知道的人,只有苏琳娜可以帮上忙了。宝培道:“过去的事,不用再想,我现在只想着,怎么好好照顾他们。”“没错。”沧阑点点头,转而问道,“宝培,你说的他们,还包括一个比子浚小一点的孩子,好像叫阿霖的?”

    “是的,阿霖在睡觉。”宝培看了看一旁的大床,接着道,“还有一个小女孩,叫琪缃,和他们一道。她是你二哥的孩子。”

    “什么?”沧阑讶异极了,不禁提高音量问道,“二哥的孩子怎么会跟子浚在一起?”宝培有些黯然,道:“子浚阿霖是在南京遇到琪缃的。那年赶上了军阀战争,炮弹落在渡江的船上,把船炸沉了。你二哥和太太都在船上,被炮弹击中,死了。临死之前,你二哥把琪缃托给了子浚和阿霖。”

    子浚一直听着他们说话,这时插言道:“琪缃还有一个姐妹,不过,她被水冲走了,可能早淹死了吧。”(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六回 高歌凯进 铮骨传美名 偃旗息鼓 星火仍燎原(八)

    沧阑只觉难过,这些年不知道沧彦的消息,想起的时候总以为他过得很好,竟不知是这样。在这动荡的时局,多少人为此枉送了性命,却是数不过来了。“我能见一见琪缃吗?”沧阑连连吸气,止住在心底泛开的痛楚。他想着,可以把琪缃送到沧芸身边,一来沧芸可以尽心照顾她,二来沧芸也多一个伴,不会寂寞。

    宝培走到大床边,叫醒正在熟睡的阿霖和琪缃,让他们穿好衣服,带到沧阑面前。阿霖盯着沧阑直看,张了张嘴想要叫人,又不确定是不是,便把头转向子浚求助。子浚冲他点头,他便笑起来,道:“我见过你,叔叔。”“是的,你记得很清楚。”沧阑摸摸阿霖的头,目光落在怯生生藏在阿霖背后的琪缃身上。“琪缃?过来让叔叔抱抱你。”沧阑慢慢地蹲下去,伸出双手,“你还记不记得爸爸妈妈?”

    琪缃瞪大双眼,一声不吭,躲在阿霖身后不肯出来。阿霖牵着她的手,笑道:“琪缃不怕,这个叔叔是好人,他不会伤害你的。”“是吗?”琪缃细声细气地发出疑问,“阿霖哥哥你认识他?”阿霖又再点头,拉着琪缃走到沧阑身边:“琪缃,叫叔叔。”

    “叔叔。”琪缃急促地低叫一声,又闪身躲到阿霖身后,探出半个头,盯着沧阑。沧阑知她怕生,也不勉强,收回双手又问道:“琪缃,叔叔是你爸爸的弟弟,你的爸爸还有一个妹妹,叔叔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琪缃紧紧地抓着阿霖的衣服,一张脸涨得通红,拼命摇头。阿霖带着琪缃退后几步,柔声安慰道:“琪缃,不要拍,谁要带你走,我都不准!”说完,阿霖又转向沧阑,坚定地宣布:“如果你一定要带走琪缃,那你就是我的敌人!”沧阑微微愕然,看向宝培,宝培笑道:“这小丫头,就和阿霖最亲近,阿霖也像是她的保护神,两个人好得不得了。”

    “那如果,我把你和琪缃一起带来,你还反对吗?”沧阑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阿霖还来不及回答,子浚在一旁就冷冷道:“阿霖不会跟你走。”仿佛是为了印证子浚的话,他的话音一落,阿霖立即附和道:“我不会离开哥哥,也不会让你带走琪缃。”

    沧阑起身来,半是无奈半是伤感道:“她长得像二嫂,性子倒是有几分像沧芸。”他顿了顿,接着道:“宝培,我不愿拆散他们,他们跟着你,我也可以放心。我想带琪缃走,是想有一个人能陪陪沧芸,并没有其他意思。他们,就都拜托给你了。”

    “你放心吧,我会竭尽所能的。”宝培做出承诺,“呃,你要是不嫌弃,就和我们一起吃早饭。”沧阑谢过宝培,推辞道:“我还有事,不耽搁了。”他身上还有一些钱,本想要掏出来留给他们,但权衡之下,还是没做。这样的举动,只会伤到子浚。于是,离开之时,他只嘱咐子浚道:“你是哥哥,子浚,要照顾好弟弟和妹妹。”子浚不说话,双手却紧握成拳头,显示着他的决心。

    出了废屋,沧阑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美国领事馆,要找到鲍威尔先生,这是唯一的线索。沧阑去到领事馆,说明自己是鲍威尔先生的朋友,想要见领事先生。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很客气地接待了他,告诉他领事两天前和鲍威尔先生一起去度假,还没有回来。他便又问那工作人员领事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那工作人员抱歉地笑了笑,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只得告辞离开,慢慢地走回旅店,一路上,他都在想,美国领事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沧阑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他收拾行李,准备先回南京,刚到火车站,就见很多人带着行李,从车站涌出来。他们的脸上,刻着惊惶的神色,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沧阑拦住一家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这般惊慌?”那家的男人打量了一下他,才道:“先生,你是要去南京?千万别去,外国人正炮轰南京,我们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他们凭什么?”沧阑感到莫名的愤怒,好像有一把火在他心底燃烧。那男人摇头道:“谁知道!这半年多,国民军轰轰烈烈北伐,所到之处,军阀闻风丧胆,我们都盼着国民军快点来南京,可他们刚一进城,外国人就让他们停在下关的军舰炮击南京。”沧阑一听,提着行李转身就走,直奔向报馆。

    到了报社,沧阑把行李一扔,找了一张桌子,拿起纸笔,便俯首疾书。报馆里的人有些奇怪,很久没来的沧阑突然出现,但他们都是认识他的,也就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沧阑写好了手稿,拿起那叠稿子交给排版小王,急道:“今天一定要把这个印出来,一式两份,分中文和英文,要快!”

    小王为难道:“沧阑,鲍威尔先生不在,我做不了主。我们报社都是出英文刊,哪里出过中文。”沧阑坚持道:“小王,请你尽管去做,鲍威尔先生那边,我会跟他解释。”小王狐疑地看向沧阑,十分腹诽,在他眼里,沧阑就是一个在报社打杂的,比他还不如,是不可能解释清楚的。

    沧阑拿过稿子,指着标题下面的署名,道:“小王,就冲着这两个字,鲍威尔先生是不会怪你的。”小王看清楚了那两个字,又惊又喜,道:“原来你就是华晗!好,我这就去排版。”沧阑舒了一口气,把稿子交还给小王,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英国使馆吗?我是纪沧阑,想找苏琳娜小姐。”沧阑清楚,这个时候,苏琳娜是最能给以帮助的人。大使馆的接线员让他稍等,不一会儿,苏琳娜就接了电话:“Hello,ThisisSelina。IsthatCanglan?”沧阑也用英文道:“Yes,Selina。Ineedyouhelp,CanIinviteyoutodinner?”“OK,沧阑,什么时候?”苏琳娜笑出声来,“你的英文说得很好,让我想起了家乡。”“谢谢,苏琳娜。”沧阑十分客气,“就是现在,大概半小时后,在霞飞路的时光咖啡馆,可以吗?”

    “没问题,一会儿见。”苏琳娜挂了电话。沧阑跟报馆的人打了声招呼,匆匆出门。(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六回 高歌凯进 铮骨传美名 偃旗息鼓 星火仍燎原(九)

    沧阑到达西餐厅,还不到用餐时候,西餐厅里人不多,他找了一个僻静的座位,点了一杯咖啡,等着苏琳娜到来。不一会儿,苏琳娜推开西餐厅的门,沧阑叫过一个侍者,请他到门口将她迎了过来。

    “小姐,请问要点什么?”苏琳娜刚坐下,侍者就殷勤地地上了餐单。苏琳娜点了一杯拿铁,看向沧阑,道:“我可以帮你什么?”沧阑搅了搅咖啡,端起啜了一口:“苏琳娜,在请求你帮你之前,我想问问,你对国民军现在进行的北伐,有什么看法。”

    苏琳娜笑道:“沧阑,我不太关心政治,所以,没有什么看法可以告诉你。”沧阑沉吟片刻,道:“苏琳娜,虽然你说对政治不感兴趣,我还是要问你,你知道英国联合其他各国,下令下关的军舰炮轰南京的事吗?”

    “我知道。”苏琳娜隐去面上的笑容,“他们说,中国进行的革命,影响了各国领事和侨民在中国的利益,必须要遏止。”沧阑将手中的咖啡杯重重地搁回桌上,道:“苏琳娜,他们要遏止国民军北伐,就能采取这样残忍的方式?且不说南京城内有多少国民军因此丧生,就单单说城中的百姓,这些人是无辜的。他们手无寸铁,安分守己,却飞来横祸!多少老人,多少妇女,多少孩子在这次炮击中死去,你知道吗?”

    苏琳娜神情黯然,低声道:“沧阑,我也不喜欢战争,不喜欢流血,但是,这样的事情,我阻止不了。”“不,苏琳娜,你可以的。”沧阑缓缓道,“领事先生是你的父亲,你在私下可以多向他说说北伐。我们国民军北伐,是为了除去中国的军阀,而不是针对各国领事和侨民。中国没有了军阀,能成立一个行之有效的统一的政府,对各国领事和侨民的利益,只会是有好处的。原本,这些话应该我去说,但是自从那次意外,领事先生就不愿意和中国人打交道,我说只会有反效果。”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苏琳娜,我很感激你曾经对纪家所做的一切。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我二哥他,一年多前,去世了。因为军阀交战,南京江上的渡轮,被炮火击沉,他和二嫂一起中了炮弹。”

    “你说的是真的?”苏琳娜大大的眼睛闪出泪花。沧阑沉声道:“是的,我也是在昨天才得知这个消息。”“太难以置信了。”苏琳娜抑制不住眼泪,“自纪来给我告别,我就没有打听过他的消息。他说,他会去找他的太太,我以为他们生活得很幸福。”

    “我也曾这样认为,但是,老天总不从人愿。”沧阑感慨道,“我经历了太多死亡,我所珍惜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去,也许只有到那么一天,中国变成一个真正自由民主的国家,像他们这样的死亡,才可以避免。”

    苏琳娜不能言语,只是落泪,良久才擦干泪水,道:“沧阑,你托我的事,我会尽力的。”“真的谢谢你。”沧阑诚挚致谢,看了看表,招呼侍者过来点餐,“正好到了用餐时间,苏琳娜,请不要客气。”苏琳娜微微一笑,点了餐,默默地吃着。沧阑清楚她此时的心情,也不说话,只是见她吃好了,便提出送她回家。

    送了苏琳娜回家,沧阑转回报馆,用报馆的电报机向廖磊发电,询问军民伤亡情况。他等在电报机前很久,也不见廖磊回电,于是,他再也坐不住,跟报馆的人交待了一下,带着报馆的一个摄影记者小吴,直赴南京。

    到南京下了火车,沧阑便见到码头江面上一字排开的外国军舰,黑压压的炮口,都对准了南京城的方向。这时,外国军舰停止了炮击,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沧阑让小吴拍了几张照片,才向南京城内而去。

    他们在南京拍了很多照片,遇难者的遗体、被摧毁的房屋、还有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带着无助茫然,露宿街头。“满目疮痍啊!”沧阑痛心疾首,语带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小吴也悲愤难耐,忿然道:“这些外国人太欺负人了!他们占着中国的地方,作威作福还不满足,竟然还杀了这么多我们的同胞。”

    “我们会为他们讨回公道的。”沧阑振作精神,道,“小吴,我们现在去打听国民军的驻地,问清楚情况,再做打算。”小吴点头,跟着沧阑在城里打听了一圈,去没有一个人清楚国民军的去向。有人将他们带到了一片被炮火击毁的院落前面,道:“前几天是有一大队当兵的住在这里,南京被炮击后,第二天他们就撤出去了。”

    沧阑思索着,国民军只是撤出了南京城,应该就在附近驻扎,便带着小吴找了一处民宅暂时住下,准备在城外四处找找。

    一连找了好几天,沧阑终于在南京以北五十多里的一处山谷,找到了廖磊率领的七团驻地。“团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见到廖磊之后,沧阑便急急问道,“当初,我离开部队赶去上海,就是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外国人已然炮轰了南京,我们死伤那么多军民,怎么能这样轻易撤出南京?”

    廖磊凝视着沧阑,心里升起淡淡的心酸。他想起了不凡。不凡和他一同参军,却在参加的第一场战斗就牺牲了,而他一路从湖南到南京,参加了数十场战斗,竟毫发无损。也许就是这样不公平罢,每个人都有注定好的命运,而他的命运,便是要服从上峰的指令。

    心痛慢慢地泛开,代替了心酸,越来越尖锐,廖磊又一次经历乍听不凡噩耗时的痛楚。“沧阑,撤出南京,是蒋总司令下的命令。”廖磊的声音听不出他的情绪。“蒋总司令?”沧阑十分不解,“他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

    “蒋总司令已经前往上海,他准备和外国人谈判,想要和平解决这件事。”廖磊一点都不顾忌沧阑只是一个小兵,坦言相告,“我们暂时撤出南京,外国人也停止了炮击,这是有利于百姓的。”沧阑眉头紧皱,陷入沉思。廖磊的话一点没错,但他有些担忧,外国人的态度那么强硬,此次谈判,恐怕不会那么顺利。(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六回 高歌凯进 铮骨传美名 偃旗息鼓 星火仍燎原(十)

    廖磊看着沧阑担心的样子,道:“我相信蒋总司令,他会有他的办法。”沧阑依旧不语,心底的担忧挥之不去。“这样吧,沧阑,不如你再去一趟上海。”廖磊又再道,“我相信你在上海有你的人脉,如果外国人真的有诡计,你也可以助蒋总司令一臂之力。”沧阑却迟疑道:“团长,我频繁离开,只怕影响不好吧?”廖磊爽然笑道:“沧阑,我这个团长,不至于这一点威信都没有吧?你尽管去,什么时候想回来七团都可以。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七团对于你来说,太小了。”

    “团长……”

    “不必说了,你去吧。”廖磊打断沧阑想要说的话,挥手让他离去。沧阑肃然立正,向廖磊敬了一个军礼,踏步离开七团驻地。

    沧阑回到南京城内,叫上小吴,一同返回上海。在回去的路上,他的脑中思绪烦乱,想要静静地思考要写的社论,竟是不能。他的这种烦乱,离上海越近就越甚,到他踏上上海的土地,竟然控制不住,只感到头一阵阵发晕。

    小吴赶紧扶住步履不稳的沧阑,道:“这些日子,你太辛苦了,应该休息一下。”沧阑摇头道:“不是累的,我可能想太多了。”说着,他摘下眼镜,揉揉太阳,站稳身形道:“我们回报馆。在南京拍的照片要赶紧洗出来,配上文字,出一期特刊。”小吴随即点头应和,招了两辆黄包车,向报馆而去。

    沧阑小吴一回到报馆,报馆的人就围了上来,拿着一叠报纸,递到沧阑手中。他低头翻了翻,上海各大报纸都在这里,而且是今天出的新刊,头版头条无一例外地写着大大的几个字——国民军北伐总司令******先生发表声明。

    他拿起一份报纸,仔细看下去,只见上面写着:

    “兹中国开放租界,便致力与各国友人共谋发展,此次北伐,本意只为消灭军阀,无意伤害各国租界的利益。我承诺,南京事件将会很快解决,我绝不用武力改变租界现状,租界问题应该并且必须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为表我的诚意,我将派出专员到各国领事馆,对南京事件表示歉意和遗憾,与此同时,我会解除上海工人武装,防止出现以武力及暴动收回租界的事件……”

    “蒋总司令发这样的声明?”沧阑还没看完,就忍不住撂下了报纸。小王道:“沧阑,你写的那篇社论出刊之后,上海总工会联合学校,举行了罢工罢课示威游行,抗议帝国主义在南京犯下的罪行。总工会号召上海各界武装起来,展开收回租界的行动。租界的那群胆小鬼怕了,于是,就秘密与******会面,接着******就发表了这个声明。”

    沧阑不觉怒道:“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是外国人干涉中国的内政,蒋总司令还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己的同胞!上海总工会的武装组织,他们也是革命的队伍,一样是消除军阀的力量!我们要的是团结,而不是分裂!”“沧阑,你说应该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小王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我们必须以自己的力量,声援总工会。”沧阑迅速下了决定,“我们最擅长的,便是用文字作为武器。小吴,去洗照片,明天我们出特刊,以南京的所见所闻,强烈谴责各国,为总工会的武装行动,建立广泛的群众基础。”“好!”报馆的人热情高涨,立刻开始行动。

    “龙爷,孟爷,那边来人了。”

    “唔,”林龙飞将手中的雪茄放在水晶烟缸上,看着进来的报告的手下,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带去会客厅,我马上就去。”那人应了一声,快速退下。

    “怎么样,孟爷,你说说要怎么办?”林龙飞懒洋洋地起身,在屋里踱步。孟秋大大咧咧侧躺在椅子上,闭着眼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林龙飞走到孟秋身边,抬腿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孟爷,这么不给面子?”孟秋倏地坐起身,呲牙咧嘴道:“龙爷,你行行好,别每次都踢屁股?”

    林龙飞得意道:“谁叫你装睡,活该!”孟秋指着林龙飞的鼻子,道:“怎么说你也是青龙帮的老大,有你这样不顾形象的吗?”林龙飞嗤笑道:“这里就我们俩,谁能看到。倒是你,刚才睡的那个样子,被旁人看了去。”

    孟秋哈哈一笑,转而道:“龙飞,我是认为,这趟浑水不碰为好。上海这些帮派,盯着这事不放,无非是为了那笔钱,而我们并不缺钱,谁爱做就让谁做去。”林龙飞的面色忽地沉下去,阴冷道:“孟秋,我做这事,可不是为了钱。想当初,我把帮会的名字叫做青龙帮,就是不服气青帮那伙人独大。如今,他们要做下这笔买卖,而我没有掺进去一份,青龙帮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龙飞,既然你决定要做,我不说什么。”孟秋又躺回椅子,“我困了,你自己去见那边的人吧。”林龙飞拍了拍孟秋的肩,整整衣衫,慢慢地走出房门。

    饭团探书

    《密勒氏评论报》关于南京事件的连续报道,引起了上海各界的强烈反响。广大群众纷纷走上街头,限期要求严厉惩办南京惨案凶手,否则总工会武装纠察队将发动起义,将各国领事和侨民驱逐出租界。面对激昂的群情,******亲访总工会,做出承诺:“纠察队本应武装,断无缴械之理,如有人意欲缴械,余可担保不缴一枪一械。”随后,他又派军乐队送了一面锦旗给总工会纠察队,上书“共同奋斗”四个大字,以表他对上海工人的敬意。面对******态度的转变,沧阑感到事情有了转机,准备写一篇关于他的社论,用正面赞赏的语言,坚定他和总工会保持同一立场的决心。

    这一晚,沧阑在报馆赶稿,到后半夜实在困了,便关了灯睡下。他在上海的房子早退了租,这些日子为了方便,索性就把报馆的杂物间收拾了一下,睡在那里。(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六回 高歌凯进 铮骨传美名 偃旗息鼓 星火仍燎原(十一)

    不知过了多久,沧阑睡得正香,忽然被外面的一阵吵闹惊醒,他出去一看,只见一群人正气势汹汹地砸报馆的东西。

    “你们要干什么!”沧阑忙跑过去,拦在那帮人前面,怒斥道,“这里是鲍威尔先生的报馆,如果你们再乱来,我就要上报巡捕房和美国领事馆!”那帮人相互对视一眼,在沧阑身旁的一人忽地抬起手,照着他的脖子狠狠一劈,把他打晕了。

    沧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关在一间暗沉沉的黑屋里,他高叫了几声,没人搭理,便闭了嘴。无论那群人是谁派来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捣毁报馆,不让《密勒氏评论报》再出刊。沧阑清楚,他必须要尽快逃出去,然而黑屋上下,除了紧锁的房门,只有一扇上了铁栏杆的气窗在头顶,他根本上不去。

    无计可施之下,沧阑只能等待。一日三餐,准时会有人送来,他趁此机会,跟送餐的人说话,却从来得不到回答。如此,过了好些天,黑屋的门终于开了,一个人走进来,押着沧阑出去,将他推进了另一间屋子。

    那屋里没人,只有一只放满热水的浴桶和一身干净的衣服。沧阑有些奇怪,不知道抓他来的那帮人搞什么名堂,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人走了进来。

    “沧阑,岛上一别数年,一向可好?”孟秋指着浴桶,歉意道,“这几日怠慢了,这就算是赔罪吧。”沧阑脑中闪过当年的情景,他们一大伙人,围着篝火喝酒吟诗,当真欢腾热闹。可如今,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那份欢乐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孟秋,是你派人去捣毁报馆?”沧阑心里忽然沉甸甸的,多年不见,故人已是面目全非。

    孟秋道:“虽然不是我派的人,但也差不多了。沧阑,我不想卷进来的,可有些事,由不得我做主。”“你以为,捣毁了报馆,就可以达到目的?”沧阑不觉笑了,嘲讽似的看向孟秋,“星星之火,是不会灭的,有一天,终会成为燎原之势。”

    “说得好!”孟秋击掌赞叹,“但是沧阑,我给你一句忠告,不要留在上海了。”沧阑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听吗,孟秋?”孟秋低声道:“听不听是你的事,我也勉强不了。我告诉你,若不是我,你这条命早已经丢了。”

    雅文库

    沧阑铮然道:“为了我所追求的,死亦无憾。”“你追求什么,改变这个社会?”孟秋冷厉道,“沧阑,醒醒吧。这就是一个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年代,想要改变,谈何容易!你被关起来的这段日子,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个样,很快就要天翻地覆了。”

    “你变得愤世嫉俗了。”沧阑淡淡道,“孟秋,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岛上那个你。”孟秋惨然一笑,不禁想起当年在熙扬面前说的话,他说夺宝藏是龙飞的意图,而不是他的,现在想来,却觉得这话苍白无力,更像是狡辩。他若真的无意宝藏,便不可能住进彩之家,暗中帮着龙飞。“也许,这才是我原本的样子,岛上那个人,只不过是一个幻影。”他说得黯然,“沧阑,你也变了,变得犀利了许多。”

    “人总是要变的。”沧阑拒绝再谈下去,“孟秋,你准备这些,是要放我走了吧?那么,我不需要这些,现在就要走。”孟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叫了一个手下,把沧阑送了出去。

    出去之后,沧阑立即买了一份报纸。那报纸上登载着,******于今日离开上海回南京,上海各界代表齐到火车站送行。沧阑立刻想到,******应该和外国人谈判好了,才会离沪返宁,却不知道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沧阑抱着侥幸的心情,回到报馆,惊喜地发现报馆竟然还在。他在推门正准备进去,鲍威尔先生突然拉开门,见着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沧阑,你怎么成了这样子?我回到报馆,听人说你好些天没有来,以为你回部队了。”

    “鲍威尔先生,一天晚上一群人来砸报馆,我去阻止,被他们绑走了,后来他们没有毁掉报馆?”沧阑觉得不可思议。“我是听报馆的人说,报馆被砸,只是印刷机被砸坏了。我找人来修理好,也就没有追究。”鲍威尔先生不是很在意,“大概就是些小流氓,你也遭了无妄之灾。”

    “他们不会是小流氓,一定有人唆使。”沧阑不同意鲍威尔先生的看法,“只砸毁了印刷机,表明他们不想让《密勒氏评论报》出刊,却又不愿把事情闹大,惹上你这位美国人。对了,你和美国领事突然离开上海,究竟是为了什么?”鲍威尔先生道:“沧阑,你先别急着想这些,赶紧找个地方洗洗澡,好好休息,明天来报馆我与你详谈。”

    沧阑低头瞧了瞧自己,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这些天他被关在黑屋,吃喝拉撒睡都在那里,身上的衣服早脏了,发出一股难闻的酸臭。“鲍威尔先生,我明天再来报馆,请你到杂物间将我的行李拿出来……我这个样子,倒不好进去了。”沧阑尴尬地笑了笑,便站到报馆旁边不起眼的角落。他等着鲍威尔先生提着他的行李出来,很快离开,找了家小旅社住进去。

    他梳洗了一番,打开行李箱,准备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却看到箱子里有一张纸条,上面是鲍威尔先生的字迹:沧阑,下午四点,我在醉心咖啡馆等你,来时千万小心,不要被人跟踪。他一看时间,差不多到了,便穿戴整齐去赴约。

    他记着鲍威尔先生的叮咛,一路小心,确认无人跟着,才进了醉心咖啡厅。他一进门,便有侍者迎上来,将他领到一间包房。鲍威尔先生在包房里等着他,见着他第一句话便指着桌上的一个小提包道:“沧阑,这里一张今晚去北京的火车票和一些钱,你赶紧离开上海。”

    “鲍威尔先生,这是……”沧阑不解其意。

    “我与领事先生离开,是领事先生想要我置身其外。”鲍威尔先生急道,“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已经越来越大,他们准备要杀掉你。”沧阑追问道:“先生,是因为我写的文章吗?”“是的。”鲍威尔先生解释道,“你的文章对他们很不利。也许你还不知道,再过两三天,上海就要变天了。”

    “他们是谁?”沧阑继续追问。鲍威尔先生却不肯说明,只道:“沧阑,你若相信我,就赶快走。”沧阑道:“我自然相信你,鲍威尔先生。你现在不说,必然有你的理由。我听你的,立刻就走。”他猜到鲍威尔先生不肯说的原因,那一定是跟他的国家有关。

    沧阑跟鲍威尔先生告别,离开咖啡馆,直奔火车站。十天之后,他坐在沧芸的小院里,从报纸上看到孟秋口中将要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

    四月十二日,上海闸北、南市、沪西、吴淞、浦东等十四处的工人纠察队被一群戴着“工”字袖标的人袭击,死伤无数,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六军前来调解,收缴了工人纠察队的武装。第二日,上海二十多万工人举行联合大罢工,被二十六军当场打死一百多人,血流成河。

    四月十五日起,广州、江苏、浙江、安徽、福建、广西等地,也陆续遭到了大清洗,许多工人和革命者先后被屠杀。

    四月十七日,武汉国民政府,宣布开除******国民党党籍,解除其一切职务,国民革命军第一、二、三、四师,划归**************直辖指挥。

    看到那一件件触目惊心的血案,沧阑只感到深沉的悲凉,那不像是南京惨案,是由外国人干的,而都是中国人自己不团结造成的。他想到不凡,在北伐中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到头来,竟是这样收场!

    越来越多的悲凉汇集在一起,凝成说不出的痛楚,窒息般压抑着沧阑。他看不到出路,眼前一片黑暗,然而他的心中,始终燃着一股火苗,不曾熄灭。他仍然相信,中国人可以团结起来,一起建立新的国家。

    不凡的血,是不会白流的。(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七回 江湖崔嵬 回首两相亡 皇姑血泪 前路不堪测(一)

    四月里的天气,暖洋洋的叫人很舒服。一季寒冬过去,草木抽出嫩绿的芽儿,姹紫嫣红的花争先绽开,仿佛天地都焕然一新了。曾家的庭院里,五岁的静亭追着八岁的静禹,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嬉戏。晴衍坐在草地旁的椅子上,看着一双儿女,心中溢满幸福。这些年,他一直不曾再娶,倒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却是怕娶回来的人对儿女不好。如今的曾家,人口凋零,曾老爷子和大太太相继去世,晴衡和太太以及晴眉不知所踪,三太太耐不住寂寞,跟人悄悄跑了,偌大的一个家,除了这双小儿女,就剩下他和二太太。

    静亭大概是追累了,丢下静禹跑到晴衍这边,扑到他怀里:“爸爸!”晴衍张开双臂搂着静亭,掏出手帕擦掉她额头上的汗水,道:“怎么了,小公主,追不到哥哥,要爸爸帮忙?”静亭歪着头,瞧了一眼正过来的静禹,十分严肃地道:“不要。我会乖乖吃饭,等长大了就可以追到哥哥。”

    这番话逗得晴衍忍不住笑出声来,静禹却反驳道:“傻静亭!你长大,我也会长大,我是你哥哥,就是比你大。”静亭瞪大了眼,望着晴衍,娇声问道:“爸爸,为什么我不是姐姐?”晴衍笑得更大声,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带给了他无数的欢乐。

    “因为啊,是哥哥先找到了爸爸和妈妈。”笑过之后,晴衍才回答了静亭的问题。静亭似乎生气了,跳下晴衍的膝盖,远远走开,大声宣布:“我不要和哥哥在一起玩!”晴衍拉长声音,道:“是吗?那过几天哥哥的生日宴会,静亭也不要参加了?”

    “啊!”静亭一听又跑回来,赖在晴衍身上,“爸爸,我要参加!我还给哥哥准备了礼物。”静禹用手指刮着脸,一边说一边跑开:“羞羞羞,静亭羞羞羞!才说不要和我玩,又要参加我的生日会。”静亭恼了,又去追静禹,俩人闹着跑开。

    晴衍示意身边站着的丫头,要她追过去照看孩子,自己也站起身,准备到银行上班。他从正厅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有下人来报:“大少爷,二少奶奶回来了,这会就在正厅等着你。”

    “二少奶奶?”晴衍一时没想到,愣了片刻才恍然道,“那二少爷呢,有没有一起回来?”下人道:“就二少奶奶一个人,没看到二少爷。”晴衍忙扔下手里的衣服,快步回到正厅,要向沐昭问晴衡的下落。

    “沐昭,晴衡呢,他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晴衍才跨进正厅,就急急问道,“当年你们说要一起到杭州游玩,一去就不回,你们都到哪里去了?”沐昭盈盈起身,脸上满是泪水:“大哥,我和晴衡在杭州遇到了晴眉,晴衡要她跟我们一起回上海,她不肯,和晴衡吵了一架,就离开了杭州。晴衡说要找到她,我们就一直在外漂泊,四处找她。”

    “那你们也该打个电话,或者是写封信、发个电报回来,怎么就一点消息也没有。”晴衍掩不住关切之情,“有找到晴眉吗?晴衡没跟你一起,是不是和晴眉在后面?”沐昭顿时哭得更厉害,抽泣道:“晴眉没找到,反是晴衡……不久之前,晴衡说要回家,我和他到安徽的时候,遇到了流寇,他为了保护我,被流寇……”沐昭说不下去,失声痛哭。

    晴衍听得难受,又见沐昭哭成那样,心越发不是滋味。他忍不住想,要是晴衡早作打算要回家,也不至于生出这事,丢了性命。“沐昭,你别哭,既然回来了,就在家里住下。”晴衍定了定心神,劝慰道,“晴衡的后事,也要你操办。”

    沐昭却坚决道:“不,我不相信晴衡出了事,一日找不到他的尸体,这后事就一日不能办。”晴衍心下不然,这乱世遇到流寇,又远天远地的,哪里去找尸首。但他也不好说破,只是吩咐下人去收拾沐昭的房间,好让她回房休息。

    “咦,哥哥,婉姨,那个姨姨在哭。”沐昭正慢慢地擦拭眼泪,静亭突然闯了进来,站在正厅门口,一双手向身后跟着的两人比划。晴衍见着静禹静亭,便冲他们招手,又指着沐昭道:“快来,静禹,你还认不认得她?”静禹摇头,静亭就更记不清,双双看着晴衍,眼睛里满是疑问。晴衍道:“这是你们的婶婶,以后就住在家里了。”静禹静亭高兴得很,对着沐昭叫了一声“婶婶”,便拍着手又跳又笑,一溜小跑到庭院里撒欢。

    沐昭的眼睛只在静禹静亭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被立在门外的丫头吸引,定定地望着她。那丫头也望着沐昭,脸上又惊又喜,向前走了好几步,站到她面前,叫道:“沐昭!是你!竟然是你!”沐昭面上还有未干的泪水,幽幽一笑:“婉嫣,你怎么成了曾家的丫头?”

    婉嫣爽然道:“彩之家烧了,我们都去云少爷家暂住,你和孟秋倒好,住着住着突然同一天就不见了。随后,云少爷被老李背回来,竟像是去了半条命。云家上下因为云少爷忙做一团,我一个人,真是不好意思再住下去,就跟老李说了,离岛来了上海投靠一个远房亲戚。她原在曾府上做佣人,后来乡下的儿子托人捎来口信,说是媳妇生了,她便辞工回了老家。临走之时,她见我无依,把我介绍进了曾府做丫头。”

    “可是巧了。”沐昭转向晴衍,道,“大哥,你不知道,我和婉嫣在云家少爷的那座岛上,一起住了好几年,感情好得很。”“婉嫣到曾家有大半年了。”晴衍早听出她们是旧识,沐昭又提及她们很要好,不觉对婉嫣更增添了几分亲近,“她做事机灵,也有分寸,孩子们跟她也相处得好,帮了我不少的忙。”

    婉嫣被晴衍说得有些脸红,低声道:“我哪有大少爷说得那么好。”沐昭瞧着婉嫣的神情,笑而不语,只是径直回了房间。“我去找小少爷和小小姐。”没了沐昭在,婉嫣忙向晴衍告辞,像是赶着去救火一般,慌慌张张奔出正厅。晴衍见她的模样,心底因晴衡噩耗而生出的烦闷竟消去不少,低低笑起来。(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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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繁花介绍:
浮世繁花是一个梦,幻化在旧上海一段特殊年代里,浮光掠影一般的迷梦,那其中聪颖慧黠善良婉约的女子,温文冷漠沉寂骄傲的男子,终都成空。
谁还记得,那曾有的风流?
谁还记得,那曾有的哀愁?
无非是一场已逝烟梦里泠泠跌起的一曲清歌。
无非是一阕繁华戏曲中无人能懂的一缕寂寞。
那些人,在疏影的岁月中,沙砾般流去,苍凉的过往,只有月亮的浮影,低声吟唱着,三千红尘,我们都不能再归来。浮世繁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世繁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世繁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