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浮世繁花TXT下载浮世繁花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浮世繁花全文阅读

作者:兰若寺的幽灵     浮世繁花txt下载     浮世繁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回 寒秋沉吟 往事不可追 青茔孤恨 七情只堪断(一)

    夜色沉重,放眼望去,窗外是一片浓厚如墨汁的黑暗,耳畔却是火车行驶时“轰隆轰隆”的单调响声,曼丽丝仍然望着窗外,脸颊上残留着泪痕。火车不时发出一声长鸣——“呜呜……”,像是某个心碎之人痛彻心骨的哭声,扰得她刚平静的心又烦乱起来。

    沧芸还在睡,也许正做着甜蜜的梦,嘴角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曼丽丝不觉看向放在桌上的水杯,一咬牙,开了窗,将那个水杯掷出窗外。她奉了夫人之命,要取沧芸性命,但她面对沧芸,却无法狠心下手。虽然她很清楚,若被夫人知道她不曾完成任务,会有怎样的后果,可她还是不忍心。“你是比我有福之人啊。”曼丽丝轻轻一叹,站起身离去。

    沧芸在火车强烈的震荡中醒来,眼前都是提着行李准备下车的人。她微微一怔,随即就想到该是到了下关,要换乘渡轮过长江到浦口,再继续乘车北上。她四下寻找曼丽丝,不见人影,便随着人潮下车。

    出站不远便是码头,登船口有人守着,不准人登船,沧芸过去一问,才知道是渡轮坏了,需要检修,所有人都要在此滞留几天。沧芸不急着赶路,便没有像一些人想各种办法渡江,在码头附近找了一间旅社住下,也好趁这段时间四处逛逛。

    这一耽搁就是二十来天,渡轮总算是修好了,这些日子滞留的旅客,加之上午又到了一趟北上的火车,码头顿时显得十分拥挤。

    登船口有人检查火车票,一个浑厚的声音吼道:“都把车票拿出来,凭票上船,没有车票的不能上!”沧芸找出车票捏在手中,挤在人群中向前挪动。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检票人大声呵斥:“小鬼,没票就别想钻过去,滚开!”随着那人的话音,一个小小的身影被推倒在人群中,迅速被人潮没了顶。“哥哥,哥哥!”小孩子童稚的哭喊声响起,“你快起来!”

    那团小身影竟然真的很快从地上爬起,哧溜几下又到了登船口。这时,沧芸也到了那里,只见那孩子拳打脚踢,拼命想要越过检票人拦着他的手。在他旁边,站着一个略小的男孩,眼角还有泪水,想来就是那哭着要他起来的孩子。

    哭了的孩子扯扯那孩子的衣袖,小声道:“哥哥,我们不去就是。”那孩子目光一寒,执拗道:“阿霖,原本我们只要离开上海,到哪里都没关系,可他不让我们上船,我们就一定要上去。”说着,那孩子挣扎得更厉害,竟一脚踢在检票人的腹部,趁他吃痛时冲了过去。“阿霖,快跑!”那孩子一面向前跑,一面回头招呼那叫阿霖的孩子。

    阿霖跟着就想冲过去,但检票人已然回过神,一把抓住他,向那孩子跑去的方向喊道:“小鬼,给我回来,不然我让你弟弟好看。”那孩子停住脚,回头愤然看着检票人,就是不肯过去。检票人扬起手,眼见就要打在阿霖身上,沧芸忙出声阻止:“跟两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他们的车票我买了就是。”沧芸数好钱交给检票人,牵起阿霖的手,交到那孩子手中:“你是哥哥,怎么不好好照顾弟弟。”那孩子冷然看了看沧芸,一言不发,拉着阿霖就走。

    沧芸微微有些惊愕,那孩子看人的眼神实在令她心惊,那完全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阿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对着沧芸笑:“姨,谢谢!”那孩子立即捂住阿霖的嘴,认真道:“阿霖,你记住,这世上再没有人会对我们好,真正对我们好的人,都已经不在了!”阿霖像是想到什么,脸上还带着笑,眼泪却一颗颗落下。他抽泣着问:“哥哥,是真的么?”

    “当然!”那孩子说得斩钉截铁,“我们的爹娘都死了,姨也被人害死了,只有叔叔还在,可是他被人关在监狱里,出不来!”阿霖哭出声来:“那怎么办啊,哥哥?”那孩子的眼睛这才闪出一点暖意,安慰道:“怕什么,你有哥在!”阿霖破涕而笑,道:“哥哥,我饿了。”那孩子道:“跟哥上船,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沧芸很是奇怪,那俩孩子买不起火车票,又哪里会有钱去吃好吃的,正想叫住他们,给他们一些钱,却见他们在人群中一钻,没了踪迹。她只好作罢,上船略作收拾,就在舱中休息。

    不大一会儿,外面响起喧闹之声,阿霖惊惧的哭喊声传进沧芸耳朵:“不要打我哥哥!”沧芸迅速出舱,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刚一出去,她就见甲板上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什么。走上前,拨开人群进去,她才看到阿霖跪在地上,不停向两个毒打他哥哥的男人哀求。

    沧芸扶起阿霖,质问那两个大汉:“你们怎么能这样打孩子?”其中一个男人道:“这小子偷我们的钱,难道不该打?”阿霖急急道:“姨,哥哥是为我才去偷钱的。”沧芸道:“就算是他偷了你们的钱,叫他还给你们就是,打他做什么!”她不觉看向那孩子,他的脸颊肿起,嘴角乌青,可眼底却是一片凛然寒意。

    “这位小姐,我们也不想打他,可这小子说什么也不肯还钱。”另一个男人颇为无奈地指了指那孩子的手,“你看,也不知他一个孩子怎么有那么大力气,我们怎么也扳不开他的手。”沧芸顺着男人的手看去,只看到那孩子双手紧握着一个钱袋,手指关节因为太用力,隐隐泛白。

    “他偷了你们多少钱,我补给你们。”沧芸转身准备回舱取钱。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声轻响,转头一看,竟是那孩子将钱袋掷到了甲板上。阿霖赶紧拾起钱袋,交到其中一个男人手上,急切道:“叔叔,还给你。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说肚子饿,害哥哥偷钱了。”

    沧芸不禁柔声道:“阿霖,姨请你吃东西,好不好?”阿霖吞吞口水,巴巴地望向那孩子,满脸期待。那孩子皱着眉,很不情愿地点头。阿霖欢呼一声,走到那孩子身边,小心翼翼地拉着他起来,笑道:“哥哥,我们很快就可以吃东西了。”

    那孩子冷冷道:“阿霖,要吃你吃,我不吃。”阿霖不解地望着那孩子:“为什么,哥哥?”那孩子昂着头,不屑道:“我不吃别人施舍的东西。”沧芸心思一转,立即道:“我不是白给你们吃,这一路到北京,我身边没个人,也不方便,你们就帮我提行李吧。”那孩子沉默片刻,低低地“嗯”一声,算是应允。

    “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没有回答,反是阿霖答道:“姨,我哥哥叫子浚。”

    沧芸牵起阿霖的手,又再去拉子浚,却被子浚闪身避开。她笑了笑,道:“好吧,你跟着我,我们去船上的餐厅吃东西,顺便看能不能找点药,帮你擦擦脸。”

    子浚依言跟在沧芸身后,一双眼仍然冷得像冰。

第一回 寒秋沉吟 往事不可追 青茔孤恨 七情只堪断(二)

    到了船上的餐厅,沧芸先让侍者找了一点药来,给子浚擦了药,才开始点菜。她点了一桌子菜,给子浚阿霖一人夹了一块鸡腿,道:“快吃吧,一定都饿坏了。”阿霖说了声谢谢,不客气地捧着碗大吃,而子浚则默了半晌,慢慢地端起碗,把鸡腿夹给阿霖,大大地扒了一口白饭。沧芸将子浚的举动看在眼里,并不点破,只是问道:“阿霖,好吃吗?”

    阿霖重重地点头,嘴里塞满饭菜,口齿不清道:“姨,我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他抬头看向子浚,惊奇地发现子浚只吃着白饭,便道:“哥哥,你吃啊,很好吃的。我们两天没吃东西啦,有这么多好吃的,一起吃嘛。”说着,他把一块大排骨夹到子浚碗里,直勾勾地望着,非要亲自看子浚把排骨吃掉。

    燃文

    子浚无奈,只得夹起那块排骨,咬了一小口。“阿霖,告诉姨,你们怎么会离开上海。”沧芸很是奇怪,就算如子浚所说,家里没了亲人,但总归会有些朋友在上海,放着这么小两个孩子不管,让他们到处乱闯,实在太过无情。

    阿霖抹抹油腻腻的嘴,喝一口汤咽下嘴里的饭菜:“上海有坏人,抓了哥哥。后来哥哥逃出来,找到我,就说带我离开。我们逃了出来,但身上没钱,就没有饭吃了。”沧芸知道,子浚应该知道得比阿霖多,可那孩子是问不出来什么的,也就住口没有再问。

    子浚本来听阿霖说他们的事给外人听,也不再吃东西,只紧紧皱着眉头望向沧芸,这会见她没有问下去,才仿佛舒了口气似的,继续吃饭。沧芸不觉在心底叹气,子浚这孩子实在是太早熟,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姨,你坐火车是要到哪里去?”阿霖吃饱了,瞪着眼好奇地问。沧芸摸摸阿霖的头,笑道:“阿霖,姨要到北京,你难道不知道这趟火车是到北京的?”阿霖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和哥哥是偷偷爬上火车的。”

    沧芸想将两个孩子带在身边,可又想到此去北京她也是无处容身,不禁又有些犹豫。好半晌,她才试探着问:“阿霖,你喜欢跟着姨吗?往后姨照顾你们?”不等阿霖回答,子浚就把筷子一放,抢着道:“阿霖,有哥带着你,不需要别人!”阿霖看看沧芸,又看看子浚,扁扁嘴怯声道:“姨,哥哥会照顾我。”沧芸像是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子浚坚决地拒绝,倒斩断了她的犹疑。于是,她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塞进阿霖手中:“阿霖,姨给你这些钱,一定收好了,饿了就和哥哥买东西吃。”她怕子浚不肯让阿霖收下那些钱,立即接着道:“子浚,你要为弟弟考虑,收下这些钱,不要再去偷钱。”

    子浚低着头,手却将阿霖手里的钱递回给沧芸。沧芸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从他僵硬的肩膀可以看出,他说什么也不会要那些钱。沧芸只能接过钱,叮嘱道:“子浚,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弟弟。”说完,她见二人吃完了饭,便想带他们回舱休息,子浚拉起阿霖就跑,转眼没了影。

    沧芸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心底升起一股惘然。想到子浚大人般的执拗,她就觉心疼,到底是怎样的变故,才会让一个原本应该童稚无邪的孩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呆坐一会,沧芸还是回了舱,她心中已有一个主意,要帮帮那两个孩子。下船的时候,子浚领着阿霖站在下船的船板处,一见到沧芸就奔过去帮她拎行李。沧芸的行李并不多,就只有几件衣服,子浚很轻松就拎了起来,神色显得有些异样。他什么也没有说,墨黑的眼睛似有似无地流动着一层愤怒。

    出了码头,不大一会儿就上了火车,子浚一直拎着沧芸的行李,到了火车上找到座位,才把行李放在沧芸的身边。他深深地看了沧芸一眼,出乎意料地向她行了一个礼,带着阿霖离开。随后,沧芸在车厢里找过他们,但没有找到,她猜,应该是子浚存心躲着她。

    直到下火车,沧芸才又见到他们。子浚还是过来帮她拎行李,她摇头不给子浚,自己拎着,一把揽过阿霖,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松手。“姨走了。”她向子浚阿霖挥手道别。阿霖眼睛湿湿的,似乎要哭。子浚拽着阿霖的手,冷冷命令道:“这没什么好哭的!”阿霖又拼命忍住,不停地用手揉眼,仿佛这样就可以让眼泪干涸。

    沧芸快步离开,面上忍不住浮出一丝轻快的笑意。这一路上,多亏有这两个孩子让她分神,倒是让她忘记了不少自己的伤心事,临走之时,她抱住阿霖,就把上次要给他们的钱,悄悄塞进了阿霖的衣服口袋。她不能想象,当子浚发现那些钱时,会是什么表情,但她知道,那笔钱会让他们好好生活一段日子。

    这样很好。

    这一年的寒意,来得特别早,才刚立秋,就冷得人穿上了毛衣。沧芸坐在屋后小院的摇椅上,搭着一张薄薄的毯子,望着萧瑟的天空发呆。前些天,她受了寒,就向任职的学校告了假,在家休息。北京于她来说,是一个拥有太多回忆的地方,平日里在学校忙碌着还不觉得什么,此时突然闲下来,就想到了许多往事。

    她想起两年前刚到北京的情形。那时她出了前门火车站,身上没有一分钱,晴衡给她的钱,她都给了子浚和阿霖。站在路口,她不知道该到哪里,刹时就升起一股前路茫茫的凄清感觉,没有亲人朋友在身边,谁也不能依靠。她想起那个关于卓羽的梦,想起晴衡告诉她二太太逝世的消息,更是倍感凄冷。幸而没多久,她突然记起尚有一处地方可去。

    那是二太太还住在北京时,跟她一起住过的院子。二太太随纪老爷子去了上海,院子就空了下来,她被二太太又送回北京,在北京长大读书,就一直是住在那里。后来,她随卓羽去了岛上,那院子仍然由她读书时照顾她的全嫂管着,也不知道此时全嫂人还在不在。但无论如何,她都只能去碰碰运气。

    房子还是全嫂看着,她高兴极了,就住下来。那时,全嫂早已经没有纪家的经济支持,幸而房子是买断了,纪家也没说要收回,就靠着给人浆洗缝补衣服,日子也能过。她知道,以全嫂的能力,突然增加一个吃饭的人,是负担不起的。住下没多久,她就在北京的一个女子中学谋了一份教职,帮着全嫂补贴家用。(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一回 寒秋沉吟 往事不可追 青茔孤恨 七情只堪断(三)

    她想到在燕京大学与卓羽共同度过的那段岁月。住在北京这么长的时间,她从没有去过燕京大学,惟恐去了,见到当年与卓羽相遇相知的那些地方,徒增悲苦。

    她想到了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的彩之家,以及在大火中丧生的海平,那里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最亲的丈夫,最好的朋友。然而,随着彩之家的消失,这些都之成了难以磨灭的回忆。

    她想起熙蕾,那个明媚的女孩儿,和她喜欢了同一个人,最后她们的命运也是一样,终究还是失去了爱着的那个人。

    她想起丝娆,那个温婉的姐姐;她想起熙扬,那个给了她最大帮助的大哥;她想起沧阑,那个和她最亲近的三哥,这些人,都在岁月的流逝中,没有了消息。

    还有晴衡。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记得晴衡说过要来北京看她的话。也许是因为在火车站临别时她心底的悸动;也许是在失去卓羽之后,他默默守在身边的感动;也许是当年在雪地默立的少年影像,穿越了时空,就站在外面的胡同口,用温柔的眼光注视……但过了这么久,晴衡非但没来,连只字片言也不曾寄来,她猜想,怕是当时没有留下地址,他找不到她了。淡淡的遗憾弥漫在她心底,晴衡也和他们一样,从此退出了她的生命。

    一切都不能再倒回。

    院子里起了阵阵凉风,沧芸把身子向椅子里一缩,掖掖毯子,不肯回屋避风。全嫂出去工作了,她只得趁这时候到院里透气,一旦全嫂回来,就非让她在床上躺着不可。

    墙外传来自行车的铃声,由远及近,停在院门外。“范太太,有你的信。”外面传来吆喝声,伴着叩门的声响,十分有韵味。沧芸忙起身开了门,微笑着向那人招呼:“怎么会有我的信,哪里来的?”那人专管送沧芸住着的这一片的信件,叫何不凡,也是个外地人,就在沧芸住处不远租了片小院,跟她也算邻居。

    “上海来的。”何不凡咧嘴一笑,将信塞到沧芸手中,骑着车又走,“我还要送别处的信,走啦!”

    沧芸闭了院门,低头看信。信上是熟悉的字迹,遒劲温丽的书法正是沧阑的。她很激动,迅速拆开信,一字一句读下去。

    那是一封很长的信,沧阑详细地说了别后的情况:纪家出事,散尽家财,纪老爷子逝世,沧堇意外身亡,沧彦离家远走,大太太疾病缠身,秀君也不在了。他告诉她,他原想带着大太太北上北京,但当他们到了火车站准备上车时,大太太却说什么也不肯走,反复几次,他也无奈,只能在上海找了一处住所,暂时栖身。他在报社谋了一份差事,一月的收入也勉强够两个人生活。

    他说丝娆去了法国;熙扬只在岛上,从不离开,生意上的一切往来,就交给了老李处理;沧彦一直没有消息。

    他还说,其实他早就知晓了她的下落,可因大太太的关系,无法分身前去。这一封他早就想写,一拖再拖,却是在思量要不要向她说卓羽失踪的真相。

    他写道:

    “沧芸,经历了许多变故的我,仍然不能完全摒弃优柔寡断的坏毛病,比如在这件事上。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下了决定,把事情详细告诉你。”

    沧芸翻了一页继续看下去,长久以来存于心中不曾消散的想象——尽管多年前的那个梦已经让她承认卓羽不在人世,但她始终保持着最后一点希翼——终于破碎,冰冷成灰。沧阑的措辞很小心,仿佛是怕伤到她:

    “我打听到丝娆在法国的地址后,把那地址告诉了熙扬,他很快给我回了封信,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我。沧芸,如果你还在想着卓羽,要等他,我劝你不用再如此。你永远等不到他回来,就如同我永远不可能再见到秀君。

    卓羽在你心中,也许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我不得不告诉你,卓羽在成为你的丈夫之前,曾和熙蕾铸下错误,生下了一个女儿,林舒。正是这段孽缘,让卓羽坠入了无边的痛苦深渊。他应该没有向你说过这些事,我猜他根本就不记得与熙蕾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林舒其实是他的女儿,直到后来,林龙飞为从他那夺取藏宝图,将他和熙蕾是兄妹的事情揭穿。若不是熙扬说出来,相信你和我都猜不到,卓羽竟会有半张藏宝图,而他想要丝娆不再因为他而委屈自己,一心想要找到宝藏。

    这是一个可怕的误会,是一个让很多人都陷入痛苦的阴谋,包括你,沧芸。如果卓羽不曾想过要寻找宝藏,他身上有半张藏宝图的消息绝不会泄露;林龙飞明明知道,卓羽和熙蕾并不是亲生兄妹,却还是瞎说,害卓羽和熙蕾……

    沧芸,回上海吧,你一个人在外,没有人照应,我很不放心。娘的病,因大哥的死,更加严重,疯疯傻傻,谁也不认识,不用担心她会为难你。”

    沧芸的心中升起说不清的感觉,真相从来都如此残酷凉薄?在她眼里透明的卓羽,竟也有这么多隐藏的秘密。她的目光定在最后的落款处,那上面只写着简单的四个字:三哥沧阑。可是,这四个字仿佛是有莫大的力量,让她由心底蔓延开去的彻骨寒意,慢慢消融。

    沧阑让她回去,这对她来说,有莫大的吸引力。此时,沧阑已是她唯一的亲人。然而,在北京这两年,她不是没有想过,回一趟上海,去看一看纪老爷子和沧阑,或者还可以见到晴衡。可是,每当她浮出这个念头,脑海里便幻出大太太嫌恶憎恨的目光和晴衡殷切的叮咛。

    即便来自大太太的阻力已如沧阑所说,不复存在,可她仍然不能回去。因为晴衡的叮咛,她相信说过的话。这是一种她也说不上来的信任,明明她对晴衡并不熟悉,就只是在医院醒来时,她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他。或者正因为如此,她才对于她来说如同在迷雾中的晴衡,产生这样奇异的感觉,一点也不怀疑。

    她回了一封信给沧阑,说明她的近况,表达了不愿意回上海的心意,并让沧阑不用为她挂心,要好好照顾自己,总有一天,他们兄妹会再见。(

第一回 寒秋沉吟 往事不可追 青茔孤恨 七情只堪断(四)

    沧芸写完回信,正准备要出门寄信,全嫂做工回来了。她一见沧芸在院子里,就不由分说推她进屋,摁到床上休息:“小姐,受过凉的身子,最要紧是仔细养着,怎么能好利索?”沧芸垂下头,细声道:“全嫂,三哥来信了,我是着急要出门给他寄回信。”全嫂惊喜道:“三少爷有信儿了?都写些什么?”

    “说了近年家里的事,要我回上海。”沧芸说得有些黯然。全嫂多少知道沧芸在纪家的境况,当即紧张问道:“小姐要回去?”沧芸摇摇头:“我不回去。”全嫂舒了口气,道:“不回也好,那家里除了老爷和三少爷,谁都当小姐不存在,尤其是那大太太,更是处处为难太太和小姐。”沧芸涩然道:“爹已经过世,太太也病了,谁也不认识,三哥一个人,太辛苦。”

    全嫂膝下并无子女,巴不得沧芸留下与她做伴,这会听沧芸有些动摇,便岔开话题:“今儿我从外面回来,在前门外大街瞧见两个小孩,偷了钱撒脚丫子就跑。”

    沧芸心中一动,不觉想起子浚阿霖,忙问道:“那两个孩子怎样?有没有被人抓着,挨打了没有?”全嫂摇头道:“那俩孩子跑得很快,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丢钱的人只能自认倒霉。”沧芸心安,默默在心里算着,给子浚阿霖的那些钱,应该足够他们过上好几年,那时候他们也大了,就可以自食其力。

    “小姐,这世道越来越乱,小孩子也跟着受苦。你说,这世道要好,那么小的孩子至于出来偷窃么。”全嫂感叹,“我看那俩孩子的父母,一定不在了。”说罢,她围上围裙,洗了手开始做饭,临出去又补上一句:“小姐,今天晚了,那信我明天帮你带出去寄。”

    “全嫂,总会好的。”沧芸情知全嫂所说不差,但心中仍然充满希望。无论经历什么创痛,都是可以挺过去的,就像现在的中国,四处兵荒马乱,也总会有国泰民安的一天。

    北京郊外,柔和明亮的阳光映着漫天的红叶,漂亮得如梦如幻,但崎岖的山道上两个单薄的身影,却向前急行,好似没有见到这美丽的景致。

    “哥哥,要走到什么时候啊,从天一亮走到现在,我好累。”阿霖扁着嘴,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阿霖,就快到了,今天是中秋,一家人应该在一起。”子浚摸摸阿霖的头,神情冷硬。

    这两年,他带着阿霖,过得很辛苦,偷蒙拐骗的事情,他都做尽了。但他坚持了一点,和阿霖一起进了学堂,读书学知识。那日,他们和码头遇到的那女人分手不久,阿霖就从兜里掏出了一叠钞票,他知道,这是那女人偷偷留下的,当即就想扔掉,可就在要扔出去的刹那,他改变了主意。

    他始终记得,死去的娘亲和在监狱里的君叔叔说过的话,娘无论多困难,也坚持送他读书,君叔叔十分赞同,说怎么也不能让孩子没学问,让人看不起。于是,他把那笔钱交了学堂的学费,剩下的都存了起来,准备用作他和阿霖大学的学费。他拿了一点钱置了一套擦皮鞋的工具,但因为上学的关系,不能整天在街上兜,也赚不了几个钱,到最后没钱吃饭,只能去偷去骗。

    他北京郊外的山上,风景最美的地方,为娘亲修筑了一座简陋的坟,坟内空空的,既没有尸骨,也有衣服饰物之类的东西。不是他愿意这样,而是他没有。每当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底就好像有一团烈火在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碎了。

    每年中秋清明,他都带着阿霖到山上去,一大清早出发,静静地在坟前呆上一天,然后再回去。

    “那我们歇一会儿再走吧,哥哥?”阿霖实在走不动了,祈求地望着子浚。

    子浚沉默片刻,抬头看了看太阳,道:“阿霖,就坐一会,我们要快点赶过去。”阿霖开心地做到地上,很快答道:“我数五十下,我们就走。”说罢,他认真地数起数来。

    果然,才刚数到五十,阿霖就站起身,向前快走几步,笑道:“哥哥,我休息好了,可以走快些。”子浚跟在他后面,不一会儿就到了他亲自垒起的坟前。

    这年的秋天特别冷,许多地方的草都已经有了些许黄意,但在那坟前长出来的几蓬杂草,却是绿油油的,虽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也添了几分倔强的意味。子浚看着那些草,竟然舍不得动手拔掉,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一来,就要把坟墓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

    然而,只是片刻,子浚就上前一棵一棵拔草。他拔得那样仔细,不时用手去刨土,非得要连根拔起才肯罢休。“娘。”他轻轻地叫了一声,突然顿住,将拔在手中的青草用力扔远。“阿霖,我们走!”他狠狠说道,“以后,我们都不来这里了。”

    阿霖吓了一跳,不解地望着子浚,问道:“为什么呀,哥哥?你不是说过,我们是一家人,每年都要来陪姜姨么?”子浚盯着那座坟,冷声道:“阿霖,娘已经有伴,不需要我们了。”阿霖似懂非懂地点头,探头在周围看了看,除了他们什么人也没有看到。他想开口再问是什么人陪着姜姨,可他的目光移到子浚身上,看着那副他说不出来、此后却一辈子也没有忘掉的神情,终于没有问出口。

    子浚拉起阿霖离开。他没有回头,只一径地向前。方才,那孤独的坟前,他默默地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埋在那里陪伴着娘亲。从今以后,他不需要每年都来这里凭吊,因为他知道,他的娘亲不会寂寞。至于他,则不必考虑,未来漫长的岁月是不是会有需要娘亲的时刻,因为他知道,这一生,他的娘亲,都不可能再出现于他的面前。

    那一方坟茔,不是连系着纽带,而是隔断一切、冰冷无情的黄土。

    子浚看向阿霖,心底流过一点温暖。还好,阿霖并不了解,他如今明白的事情。

    这是照在他面前,微弱的一团光明。(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二回 濒死留哀鸣 孑身北上 流离逢亲人 决然南下(一)

    沧阑骑在自行车上,飞快向家中驶去。暮色已经很沉,街道两旁的霓虹灯渐渐亮起,妖娆妩媚,沧阑一路按着车铃,将车骑得更快。这一辆车,是变卖家财还清欠债,又给了一些钱遣散所有下人丫头之后,用仅剩下的钱买来方便工作的。

    沧阑在一家美国人创办的英文报社工作,主编是一位名叫鲍威尔的美国人。由于在报社工作,这一年多以来,他对于国家时政越发关注,国家积弱,列强环伺,军阀混战,民生困苦,常叫他生出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他只觉得无论怎么努力,触目所及,仍然是绵延的一片战火。鲍威尔先生曾经告诉过他,每个人的力量虽然渺小,但若是每个人都在自己所作的工作中贡献出一份力,汇集起来,那么,那个民族将是不可战胜的。鲍威尔先生的话,如同黑暗中的明灯,驱散了他心底的迷惑,让他明白了未来的方向。他没有什么所长,只有手中握着的一只笔,若能以发人深省的文章,唤起民众意识,投入救国运动,那未来的中国,必定是一番前所未有的新景象。

    近来,发生了举国震惊的英国巡捕开枪射击请愿群众的惨案,上海的学生工人纷纷罢课罢工,抗议英国的暴行,鲍威尔先生决定做个系列特稿,跟踪报道这一事件,由沧阑全权负责,因此,他经常会很晚才能回去。然而,就在这时,大太太的病情突然恶化,在鲍威尔先生的资助下,住进了济慈医院,每天夜里,无论多忙,他都要赶到医院照顾大太太。

    鲍威尔先生看沧阑的情况,想放他一段时间假,等大太太病情稳定了再回报社。他还记得在沧阑报社求职的情景,什么也不说,就先向他坦白了来历。纪家发生的变故,他也有所闻,沧阑从一个世家子弟,落到这般境地,能不卑不亢,也不自艾自怨,让他十分欣赏。待沧阑说出求职的想法,他当即就答应下来。不久,他听说沧阑要寻找在北京的妹妹,和一位远渡法国的朋友,便主动提出帮助沧阑,以他开办报社这么多年的人脉,没多久就找到了两人的下落。沧阑十分感激他,对他的态度越发恭敬,他想,这时由他提出这个建议,沧阑一定不会拒绝。

    但沧阑婉言拒绝了。他明白鲍威尔先生这么做的慷慨和善意,可是,同胞蒙难,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中的笔,在报纸上报道事实,抨击这样惨无人道的行径,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

    “鲍威尔先生,我想,正如您说的,作为一个中国人,在这样的时刻,是绝对不能退缩的。”沧阑言语凿凿,自有一股震撼人心的气韵。

    鲍威尔先生不觉更加赏识沧阑,难得他能有这样忧国忧民的情怀,实在可贵,于是便向他承诺,不管他以后有什么困难,都会尽力帮助。沧阑谢过鲍威尔先生,心中着实感慨,能在最困难的时候遇到这样的好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福气,而他却不知道,沧芸在北京是不是拥有一样的好福气。他因大太太的关系,没能去成北京,知道沧芸地址以后,又因先寻得了丝娆的地址,他将地址寄给熙扬,熙扬回过来的那封信而心存犹疑。他不想欺骗沧芸,明明知道事情的始末,还瞒着她。于是,他便索性连信也不写,装作仍然不知道沧芸的消息。

    不一会儿,沧阑已经到了济慈医院,刚放好车,就看到为大太太治疗的医生出来。“医生,我娘的病能有好转吗?”沧阑向医生问了好,转而问起大太太的病情。医生一脸肃穆,平静道:“病人的情况会越来越坏,长期糟糕的精神状态影响了她的身体健康,恐怕难以痊愈。方才病人又歇斯底里,我为她注射了镇定剂。”

    沧阑有些失望地谢过医生,进到病房看望大太太。大太太躺在床上,原本光润的脸变得削瘦,隐隐可以看见暗淡皮肤下纵横的青筋。她正闭眼睡觉,安和静然。沧阑坐到她的身边,望着她几乎不成人形的脸庞,心底顿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他很清楚,虽然他仍然叫她娘,尽力照顾她,但其实,他并不曾忘记秀君的死,也不曾谅解大太太的所作所为。只是这一刻,他没有办法再记着大太太所做的那些事,他只感到,眼前这个濒临死亡的人,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娘,娘……”沧阑低低地呼唤,“你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说着,不知不觉,他竟趴在床上睡过去。

    待沧阑醒来,已经大色大亮,大太太还在睡,他略略看了下大太太,心急火燎地跳起来,匆匆赶往火车站。昨日他就得到消息,说是奉军少帅张学良今天抵沪,他将以报社记者的身份前去火车站采访。

    惨案发生以来,少帅张学良竭力督促北京政府迅速出面交涉,又再三恳求父亲张作霖,准允他带兵南下,调处惨案。六月四日,少帅发出《致上海五卅爱国学生电》,全文登载在《大公报》,他读后不禁热血沸腾。他原以为,张学良一介军阀之子,本是国家战乱的祸首之一,却不想有如此爱国之心。这些日子,他一想到少帅在电文中所言——痛我莘莘学子,竟被摧残,莽莽神州,天道何在?积弱之国,现象如斯,凡我国民,宜知奋勉——便想尽快一睹少帅的风采。

    沧阑赶到火车站时,车站早已经围满了迎接少帅的人。政要名流,学生以及工人代表,挤满了站台,都探着头看少帅专车到来的方向。沧阑勉强挤了一个还算靠前的位置,耐心等候少帅到来。上午九时,在雄壮的军乐声中,少帅的专列缓缓驶进车站,不一会儿,沧阑就见到一个器宇轩昂的人走下列车。他身着笔挺的军装,佩着中将军衔,所到之处,群众都以最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二回 濒死留哀鸣 孑身北上 流离逢亲人 决然南下(三)

    “你……”沧阑说不出话来,眼睛里闪动着愤怒的火焰。

    大太太闭了眼,心静如水。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现在把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感觉好了很多。也许沧阑会更加恨她,但至少,她的内心获得了从未曾有过的安宁。

    “娘,你睡吧,明早我去给你买粥。”沧阑的语调平缓。大太太讶异地睁眼看向沧阑,他神色平和,眼中的愤怒已然消逝。大太太胸中一恸,蓦地转身,背对着沧阑,不敢再看他的脸。沧阑帮大太太盖好被子,心底源源不断滑过沉重的悲凉。事到如今,纵使她做了再多的错事,面对着病危的她,他再也提不起恨。

    沧阑握住大太太枯枝似的手,静静地坐在床边,任由悲凉将自己淹没。

    天亮的时候,沧阑放开大太太的手,出门叫来医生,悄声道:“医生,我娘去世了。”医生赶紧俯身检查,片刻之后宣布道:“不错,病人已经死去两个小时以上。”沧阑嘴角牵动,淡淡一笑:“医生,我想把我娘接回去。”医生点头道:“你想什么时候接走,都可以。”

    沧阑立即背起大太太,慢慢地向医院外走去。夜里,他感觉到大太太的手逐渐变凉,伸手一探,大太太已没了呼吸。他的心咯噔一跳,停了半拍,一直缠绕着他的悲凉竟突然淡去。

    大太太的身体冰凉,贴在沧阑的背心,一如此时阴雨绵绵的天空,寒可沁骨。沧阑在雨中瑟缩一下,看了看跟在身旁的黄包车,微微摇头,继续在细雨中前行。

    密密的雨幕,烟水般朦胧,一声清曼的低吟,随着迷蒙的水汽散开:“满目疮痍家何在,不知人间几芳菲。”

    沧阑很快办好了大太太的身后事,将她与纪老爷子合葬,又赶着拍了一封电报给沧芸,让她别急着动身到上海,等着他过去北京。他向鲍威尔先生请了假,买了火车票北上,按照地址找到沧芸的住所。

    敲了很久门,没人应,沧阑转头四处看了看,胡同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他站着等了一会儿,后来索性坐在门口的石阶,从行李中摸出一本书看起来。

    不一会儿,胡同口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沧阑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年轻人骑着车,从胡同那边飞快驶来。沧阑对着那人笑笑,又埋下头继续看书。“范太太和全嫂都出门了。”那人自动停在沧阑面前,热心地向他说明,“今早她们出去的时候,我碰上了,她们说很久没有去逛逛,要到大街上溜达一圈,看天色,还要一些时候才会回来。”

    沧阑合上书,抬头微笑道:“真谢谢你。”那人道:“我叫何不凡,燕京大学的学生,就住在里面,不如你跟着我到家里坐坐,也好过在这里吹冷风。”沧阑略微迟疑,道:“我还是在这里多等一会好了。”何不凡听沧阑这样说,干脆架好车,走到他面前:“算赏我个面子,我这样亲自到你面前请你,你也不肯答应?”

    沧阑只得答应,跟着何不凡到了他家。一路过去,何不凡已经将他的来历说了一遍。他是广西陆川人,家中就只剩下一个表哥,现在湘军赵恒惕手下任团长。他在表哥的支持下,到了北京读书,读书之余,又找了一个送信的差事,赚点钱贴补用度。沧阑也略略说了自己的事,哪知何不凡刚听到他在一家英文报社做事,便插口问道:“可是鲍威尔先生的《密勒氏评论报》?你可认识那位笔名华晗的先生?”

    “华晗就是我。”沧阑略一沉吟,淡淡道。何不凡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难以置信道:“您真是华晗先生?我很景仰您,你登在报上的文章我都看过,发人深思,更难得是有很多英文稿,能让外国更了解中国。”

    沧阑自谦道:“何先生,你太过奖了。”

    何不凡连声道:“华晗先生,学校的很多同学都十分尊敬您,这可不是我胡说,您跟我去一趟学校就知道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华晗先生能到燕京大学做一场演讲,让所有同学都能得见您的风采。”

    沧阑不觉有些脸热,他完全料不到,那些出自他手的文章,会得到那么多学生支持。

    “华晗先生,您能答应我的请求吗?”何不凡期盼地望着沧阑,惟恐错过了他答应的那一刻。沧阑想了想,应道:“既然何先生盛情邀请,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何不凡开心道:“太好了,华晗先生!”沧阑道:“我们年纪差不多,也别这样一直先生先生地叫,直接叫名字就好。”何不凡是个爽快人,一听沧阑说出这话,立刻答应:“那敢情好!我也觉得这样别扭,但又怕不叫您先生,倒是不尊重您了。”

    “既然相互叫对方的名字,也必不用您这样的敬称,不然会更别扭的。”沧阑看了看表,告辞道,“不凡,时间不早,我妹妹也该回来了。我们再找时间好好聊一聊。”何不凡自然应允,又把沧阑送到沧芸住处,看着全嫂给他开了门,才挥手道别。

    沧阑点头致意:“全嫂你好。”他虽然没有见过全嫂,但从何不凡口中已经得知,这两年就只有全嫂和沧芸一块住,这来应门的当时全嫂无疑。全嫂也没见过沧阑,却听沧芸描述过好多回,他的样子早已印在了她的脑中。眼前这个人的轮廓身量与沧芸所说无异,可是又瘦又黑,完全不似沧芸口中那个白净后生的模样,她盯着沧阑看了好久,才不敢确定地问道:“你是三少爷?”

    “我是纪沧阑。”沧阑肯定地回答。全嫂顿时喜笑颜开,拉着沧阑进门,道:“可巧了,昨日才收到你从上海发来的电报,今日你就来了,赶紧进来,小姐就在屋里。”

    沧阑还未进到屋内,沧芸已经闻声从屋里迎了出来,两人站在小院里,相互遥望,都不觉感慨万千。(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二回 濒死留哀鸣 孑身北上 流离逢亲人 决然南下(四)

    “三哥,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沧芸心疼不已,“你怎不好好照顾自己?”沧阑戏谑道:“我就是把自己照顾得太好了,难道你不觉我黑瘦一点,更有男子汉的魅力?”沧芸忍不住笑,嗔道:“我可不管,这样子的三哥我不要。我要一个白白胖胖的三哥。”

    沧阑皱眉,假装不悦道:“白白胖胖的,那是猪,你当真要我变得那么蠢笨?”“是又怎样?”沧芸转而吩咐全嫂,“全嫂,快去买点好肉好菜,今儿做一桌子的菜,让我三哥吃顿最好的。”

    自沧芸来到北京,全嫂就没有见她像这样与人轻松说笑,这会儿见她开心的样子,立刻响亮地应了一声,忙不迭地出门去。

    沧芸给沧阑沏了茶,和他对坐着,两人说起旧日的一些事,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个小时。沧阑突然沉默了片刻,略带迟疑问道:“沧芸,你还好吧?卓羽的事……”沧芸淡笑着摇头:“三哥,我没事的。无论怎样,我们也改变不了结局,不知道真相,可以骗自己一辈子,而知道了,换个角度想,也好。至少,彻底断绝了心底的那点念想,往后的日子,会更加坚强。我不再是只为自己而活,还得加上卓羽的份。”

    沧阑带着一点惊讶,注视着沧芸,缓缓道:“沧芸,我不如你。我以为这真相会使你受伤,但你真是出乎我意料。”

    “三哥,你这是夸我吗?”沧芸笑嘻嘻地伸出手,“夸奖人,就该给奖励的。”沧阑轻轻拍拍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好吧,我宣布,给你的奖励就是,一张到上海的火车票。”

    沧芸倏地隐去笑,悄声道:“三哥,我不回上海。”沧阑奇道:“有什么原因吗?如果你担心娘会突然清醒,为难你,那么,我告诉你,她已经过世了。”沧芸摇头,声音低不可闻:“我知道太太走了,你的手臂上缠着黑纱。我不去上海,不是因为太太,而是答应过一个人,今生绝不会再去上海。”

    “是谁?”沧阑隐隐猜到那人是谁,“是曾家二少爷,晴衡?”沧芸微微点头,无所保留地告诉沧阑心底的感受:“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真的相信他,直到现在,我还是深信不疑。三哥,他在上海,还好吗?”

    沧阑道:“我不知道。他和他的太太,还有大哥大嫂,两年前同时不见人,后来大哥的尸体被送了回来,他们三人,都不曾回上海。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有人说,他们都死了,但又没有确实的证据。曾家老爷子和大太太为此忧伤过度,一年前陆续病死了。”

    沧芸默然听着,直到沧阑说完,才抬起说话间不觉低垂下去的头,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盛满冰凉凉的忧愁。“他结婚了,然后失踪了,怎么这么像。”沧芸禁不住喃喃自语,“他大概真和卓羽一般,不会回来。”

    “这可说不准。”沧阑说出自己的想法,“曾家大少爷一直不曾放弃寻找他们的希望,我想总有一天,会找到的。”沧芸没有答话,只觉心中某个地方空荡荡的,无所着落,却又堵得慌,难受极了。

    沧阑瞧出沧芸的不对劲,便转而轻快地说道:“沧芸啊,你叫全嫂做一桌子的菜,我们能吃完么?”沧芸顺着话茬道:“怎会吃不完,我和全嫂吃剩下的,都是你的。”沧阑“啊”一声,一脸呆滞地望着沧芸,苦道:“我又不是饭桶,怎就把剩下的全归了我?”沧芸一本正经道:“三哥,只有那么吃,才能成为白白胖胖的猪。”

    “好吧。”沧阑起了个腔调,唱了一句白,“为了亲爱的四妹妹,三哥我就牺牲了。”那个“了”字,被沧阑拉了老长的一个尾音,听起来竟怪怪的,沧芸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沧阑暗舒口气,不敢再提触及沧芸的事,就只拣些无关紧要的事闲扯,等全嫂买菜回来,就拉着沧芸去帮全嫂做饭。

    沧阑原是不会做这些的,但这两年他要照顾大太太,也学着做饭,进了厨房不至于手忙脚乱。全嫂看他的样子还算有些架势,就不客气地指挥他打下手,又叫沧芸帮衬着他,自己掌厨,一桌子菜不大一会儿就做了出来。

    三人围坐在院子里,其乐融融吃了一顿团圆饭。其间,沧芸询问沧阑:“三哥,你什么时候回上海?”沧阑默了一会,悠悠道:“沧芸,我仍然觉得你跟我回上海是最好的。可是你,坚持不回去,我也不勉强。不是我不留下来陪你,而是在如今的中国,我们有太多值得去做的事,你可明白?”

    沧芸了解地点头,清晰道:“我知道,三哥。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何况,有全嫂在,你不用担心。”沧阑这才放下心中的担忧,道:“那好,我向报社请假到了中秋节,等陪你过完节,就回上海。”

    全嫂掰着指头算算日子,叫道:“呀,这离中秋没几天了,三少爷当真要走这么急?”沧阑道:“这是无可奈何,以后有机会,我多到北京来看你们。”全嫂默不作声,沧芸却笑着道:“那这些天,我们可以要好好珍惜。三哥,你快吃菜,还有好多。”

    沧阑于是开怀大吃,到最后,三人都吃撑了,瘫倒在椅子上,相互望着对方笑。

    随后的几天,沧芸索性请了假,陪着沧阑在北京城各处溜达。她自小在北京长大,各处都是极熟悉的,才短短三两天,就逛了半个北京城。

    中秋节这天,沧阑沧芸起了个早,吃过全嫂做好的早饭,就按照定好的计划,到郊外去欣赏秋天枫叶红遍的美景。他们一路缓缓行走,欣赏沿途的景致,快到山巅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山间静谧,竟无人来此游玩,也许是因为时局关系,连年的战火让人们失去了这样的兴致。沧阑变得有些沉郁,不若才出门时候高兴,沧芸知他心中所想,这时却也不知怎么开口。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两个孩子从枫叶掩映的山道上走来,沧阑沧芸见着他们,都不觉心中一震。沧芸上前拉着其中一个孩子的手,高兴道:“阿霖,你还记得不记得姨?”阿霖偏着头看了看沧芸,清晰地说道:“姨,你请我和哥哥吃过饭。”沧芸转头看向沧阑,笑道:“三哥,就是这两个孩子,我给你提过的。”

    沧阑神情愕然,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个孩子,好似没有听到沧芸的话。“子浚!”沧阑捉住其中的一个孩子,惊喜道,“你是子浚!”沧芸奇道:“三哥也认识他们?”沧阑急切道:“沧芸,他是大哥的孩子,是大哥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沧芸大大吃了一惊,她真想不到,她和沧阑所说的竟是同样的人。

    “子浚,跟我走,让三叔来照顾你。”沧阑激动不已。两年前,他安排好纪老爷子身后事,曾到巡捕房询问子浚阿霖的下落,但赵怀安避不见面,卞国盛派了个人来捎信,说他们都逃走了,不知道在哪里。他不知卞国盛的话是真是假,也没有办法验证,只得自己寻找。在得到沧芸和丝娆的下落后,他曾向鲍威尔先生说起还想寻找两个孩子,鲍威尔先生答应了下来,却一无所获。鲍威尔先生告诉他,不知两个孩子的大概去向,要在偌大的中国找到他们,十分困难。然而,谁能料到,上天会这样安排,让他竭力寻找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子浚冷冷地盯着沧阑,细声道:“我不认识你。”沧阑一怔,随即想到,子浚年纪虽小,却经历了不少磨难,尤其是目睹秀君的死,一定让他不自觉想要忘记与往日痛苦记忆有关的人事。“没关系,就算你不认识我,我也可以做你的叔叔照顾你。”沧阑放开子浚,用手拍拍他的头,微微而笑。

    “阿霖,我们走!”子浚一见沧阑放开他,立刻拉着阿霖就跑。沧阑沧芸忙跟着追过去,哪知子浚带着阿霖越跑越快,他们渐渐拉下,竟失去了两人踪影。最后,他们一合计,决定先回城中再做打算。

    回到城中,沧阑先去了电报局给鲍威尔先生发了封电报,说明要延长请假,并详细附上了原因,希望鲍威尔先生可以谅解。而后,他和沧芸对着北京城的地图研究,寻找着子浚阿霖最可能的藏身之处,盼着能早日找到两个孩子。

    他们不知道,子浚阿霖逃下山,根本就不曾回北京城,而是直接南下,离开了北京。(

第三回 骨肉乍散 人间多离乱 烽烟再起 密谈熄战火(一)

    “哥哥,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北京?学堂里的钱,不就白交了?”阿霖一步一回头地向北京城望去。子浚转过他的头,缓缓道:“我们不能住在北京,阿霖,我们不能被那个人找到,所以必须离开。”

    阿霖不明白子浚的话,问道:“为什么不能被那个叔叔找到?叔叔说要照顾我们,他是好人啊。”子浚道:“阿霖,你现在不知道,以后会知道的。你只要记住,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不需要别人可怜。”

    “那我们要去哪里?”阿霖瞅着子浚,神情茫茫不知所措。子浚很笃定道:“我们回上海。”阿霖惊讶问道:“哥哥,你不是说过上海有坏人,不能回去吗?”子浚解释道:“那人在北京见到我们,一定以为我们还在北京的某个地方,他们不会想到我们回了上海。我们在上海,可以等叔叔出来,一家人就可以团聚。”阿霖拍手笑道:“哥哥的主意真好,叔叔要什么时候出来?”

    子浚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会等很长的时间。”阿霖拉起子浚的手,认真问道:“不管等多久,我们一定可以等到叔叔出来,是不是?”子浚点头,阿霖的话,正说中了他的心思,他坚信一定可以等到那一天。

    子浚阿霖去了前门火车站,正巧赶上一趟开往南京的火车,两人混在人群中上了火车,找了一块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不知不觉相互依偎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子浚阿霖被一阵剧烈的震荡晃醒,抬眼望去,正见一队身着笔挺军服的人从上一节车厢过来。为首的一人,向车厢里的人行了一个军礼,用虽然客气却不容反对的语调道:“这列火车,杨督军征用了,所有的人都下车!”

    那人口中的杨督军,叫杨宇霆,是奉军大帅张作霖派驻江苏的督军。杨宇霆才到江苏没多久,立足未稳,直军大帅孙传芳趁机率部进攻南京,想要夺回对江苏的控制权。杨宇霆被孙传芳杀了个措手不及,开战才十来天,就让孙传芳一路打到南京,丢了地盘,只得悄悄渡江,半道拦下开往南京的火车,准备逃回北方。

    “凭什么呀!这眼见着就快到南京了,我们为什么要下车?”虽然火车里的人大多沉默,有的甚至依言下了车,但还是有人不服,“这几天报纸都登着,江浙又有军阀开战,我们这些人好不容易才等到一趟火车到南京,就想看看亲戚朋友是不是平安,这也犯了王法不成?”

    “回家看亲人不犯法,只是你们不下火车,那就犯着了!”为首的那人从腰间拔出配枪,指着说话那人的脑袋,“你们到底下不下去?”说话那人立刻噤声,顺着下火车的人流下去,四周还在看着的几个人,也陆续开始下火车。

    阿霖怯怯地看向子浚,轻声问:“哥哥,我们要不要下去?”子浚拉起阿霖的手,快步向火车外走。下了火车,阿霖奇怪地问子浚:“为什么我们要离开?哥哥,你不是很喜欢和别人作对吗,怎么就乖乖听话下来了?”子浚黑棱棱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湮灭:“阿霖,他们有枪,一枪就能打死一个人。我们不可以让自己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啦,哥哥,以后咱们都避着枪,就不会有中枪的危险了。”阿霖郑重说道,顿了顿又为难地问,“没有火车,我们要怎么去上海呀?”

    子浚想了想,很快道:“方才那个人不是说了,这里离南京不远,我们走到南京再说。”阿霖点点头,露出笑容:“哥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阿霖,南京在打仗,我们过去,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紧紧跟着我,不能走丢了。”子浚叮嘱道。阿霖抓着子浚的手,应道:“我知道的,我绝不放开哥哥的手。”

    兄弟两人跟随去南京的人流,顺着铁路向南,不一会儿就已到了浦口车站。车站不远处的江渡码头排着长队,正在登船,上船前都必须接受直军盘查,严防有奉军奸细混入。子浚阿霖虽只是两个半大孩子,还是被拦住查问了一番,才放两人上船。他们本没有钱买船票,可就在他们被盘问时,在他们前面先过去的一对夫妇掉了行李,阿霖张口就喊:“叔叔,阿姨,包掉了。”子浚灵机一动,也跟着喊:“包掉了,包掉了。”这么喊着,他又降低音量,对阿霖道:“快些走,可别跟丢了我爸爸和妈妈。”也算是他们赶巧,因为直军接管了上下船的检查,重点检查是否有奉军的奸细,对于船票,倒不如船务公司严格。那检查的士兵听得他们的话,就这么放他们上去了。

    那掉包袱的夫妇听到后面的喊声,先生立即转身去拾包,却不想上船的人潮拥挤,他手里又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孩子,根本就玩不下腰。这时,正好阿霖挤到了那先生面前,便蹲身将包袱拾了起来,交给那先生:“叔叔,你拿好了。”

    那先生笑着,对怀中的小女孩道:“琪缃,快跟哥哥说谢谢。”小女孩盯着阿霖,嘴巴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那先生的笑意更浓,道:“小弟弟,真是谢谢了。”转而,他又对着身旁的太太道:“琪缃这孩子,和瑶碧没一点相像的地方。”那太太道:“怎么没有,样子不就一模一样。”阿霖顺着话音看去,才见到那太太手里也抱着一个同样大小的女孩子,两个孩子的样子像得紧,竟好似一个人。然而,那太太手中的小女孩,见着阿霖,不等大人开口,就摇着手道:“谢谢哥哥!”

    子浚跟在阿霖身后,瞧见那先生的模样,顿时吃了一惊,拉着阿霖只向人多的地方钻。那先生看在眼里,向那太太手中的小女孩道:“瑶碧,你看看,你把两个哥哥都吓跑了。”小女孩不服气道:“不是我,是爸爸吓跑的。”这话一出,逗得夫妇俩一起笑出声来,就连那先生手里叫琪缃的小女孩,也露出一抹淡淡如初阳的笑容。

    片刻,那太太隐去笑,有些忧虑道:“沧彦,直奉两军开战,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那先生安慰道:“小蕙,这些年不是一直打来打去,没事的,我们小心些就好。”那太太道:“其实我就是担心两个孩子。”(

第三回 骨肉乍散 人间多离乱 烽烟再起 密谈熄战火(二)

    那先生又再宽慰道:“琪缃瑶碧还未出生就已经历危险,不也过来了?小蕙,你不用想太多,我们能在一起,也经过了不少磨难,现在是苦尽甘来。”那太太嗔道:“哪里是磨难,分明就是疯狂。你自己算算,南京大大小小的报纸,登了你多少寻人启事,竟然还都是头版头条。也就只有你舍得花那些钱。”那先生郑重道:“这不是想尽快找到你。要是没找到你,我今天哪能这么幸福,一下就有了两个女儿。小蕙,我真是说不出地感激你,为了保住孩子,你离开纪家,吃了那么多苦。”

    “本没有什么的,被你这么一说,好似我很伟大。”那太太的脸上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娇羞,一双手将瑶碧搂得更紧,她离开纪家确有保住孩子的意思,但究到底,还是当时沧彦的态度让她决然而去。她不愿在这话题上多谈,转而道:“倒是你,能抛下纪家那么大的家业,可真让我刮目相看。”那先生搓了搓琪缃被风吹得有些发冷的手,淡淡道:“那有什么,那些东西跟你们比起来,不值一提。这两年我们日子过得清贫,却温馨自在。我唯一觉得愧疚的,就是在家里那么困难的时候离开,以至后来纪家都散了。”

    那太太轻轻靠在那先生的肩头,劝解道:“那虽是你起的因,可却不是你能解得了的。有你没你,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

    这先生和太太,自然就是纪家的二少爷沧彦和二少奶奶闵蕙,当年沧彦在纪老爷子的支持下,离开纪家到南京寻找闵蕙,果然就在南京找到了。最可喜的,闵蕙还给他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当时闵蕙喝下了打胎的人参汤,侥幸被大夫保住了胎儿,她怕孩子还在的消息漏出去,会再惹来祸事,就哀恳大夫帮她圆谎,对外只说流掉了。随后,她本想找机会向沧彦说明,却不想沧彦与苏琳娜来往甚密,她就横了心,隐下真相,决然离开,打算自己一个人养大孩子,成全沧彦和苏琳娜。哪知事情峰回路转,沧彦寻到了她,两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子浚在纪家是见过沧彦的,一见就认出了他是谁,因而才慌忙避了开去。沧彦倒是没有认出子浚,他那时只沉浸在闵蕙离去的痛苦中,整日醉酒,对什么事情也不放在心上,这又时隔了两年多,自然早没了印象。

    阿霖不知道其中因由,一面被子浚拉着向人群里钻,一面问道:“哥哥,我们为什么要跑啊?”子浚拉着阿霖钻进人群,回头看了看,不见沧彦人影,才道:“那人也是坏人,我们决不能和他碰到。”阿霖“啊”的一声,有些后怕道:“还好哥哥发现得快,不然我们就被坏人抓住了。”

    子浚点头道:“阿霖,我们在这船上要小心些,可别再跟他见到。待船一靠岸,我们就快快下船。”阿霖附和道:“哥哥说怎么办,阿霖都依着哥哥。”

    这么说着,渡船与对岸过来的一艘船错开,不觉就过了江心,就见着要到对岸。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紧跟着是枪炮的轰响,在渡船四周溅起高高的白色水花。渡船上立刻骚动起来,有人高喊:“又打起来啦,菩萨保佑可别让炮弹落到船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发炮弹不偏不倚落在船上,不仅将船炸出一个大洞,还炸伤了好些人。顿时,渡船上乱作一团,大伙都争着去抢那船上少得可怜的救生设备。子浚拉着阿霖蹲在甲板的角落,急急问道:“阿霖,你会游泳?”阿霖点头,子浚一见,再急道:“阿霖,我们游到岸上去。”说着,他使劲一拽阿霖,两人就一齐跳进了江中。

    子浚的水性并不好,只是勉强能浮在水面上,幸而阿霖自小在海岛长大,水性颇好,两人跳水的地方离江岸也不算远,他们相互支持着,总算游到了岸边。更加幸运的是,他们没有遇到打在江中的炮弹,那些炮弹都是向着江心方向,他们越向江岸靠,越是安全。

    子浚阿霖一到岸边,不等上岸,就转头去看身后的情景,只见渡船和那艘刚错过去的船都被击沉,江面上异常平静,竟一点也看不出方才发生过什么。岸上的炮轰也停了,想是那些开炮的人击沉了目标,已经停止攻击。

    “哥哥,有东西抓我的脚!”两人还喘着气,阿霖忽然尖叫起来。子浚把头埋入江水中一瞧,竟见一个人死死抓住了阿霖的脚。他赶紧抬头,冲阿霖道:“阿霖,有人拽着你,你使劲往岸上爬,我在水里托着,看能不能把他弄上岸去。”

    阿霖依言而动,兄弟俩费了好大劲,才把那人拖上岸。阿霖盯着那人,眉毛紧皱,问道:“哥哥,怎么办,我们居然救了你说的那个坏人?”子浚尖声道:“把他推下去,再把他推下去。”阿霖很为难,指着沧彦手中紧紧抱着的小女孩,道:“可是,这个小妹妹不是坏人,也要把她推下去?”子浚也有些踌躇,正当这时,沧彦悠悠醒转,吃力道:“小弟弟,我中了弹,活不成了,只求你们能救一救我女儿琪缃……”

    子浚没动,阿霖却已经上前抱过琪缃,开始为她压出肚中的积水。“谢谢……”沧彦大大地喘了一口气,面上焦急的神情顿时减轻不少。子浚注意到,沧彦满身都是炸伤,尤其以背部伤得最厉害,而琪缃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想是在炸弹落下的刹那,他用身体为女儿筑起了一道屏障。子浚不禁也有点动容,准备上前帮阿霖,忽又见江面上漂来一人,定神细看,竟是沧彦的太太。

    子浚招呼阿霖一起把闵蕙拖上来,也发现她浑身都是炸伤,奄奄一息,只是手是空的,没有抱着另一个小女孩。“对不起,沧彦,瑶碧她,她被水冲走了……”闵蕙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眼睛盯着沧彦躺着的方向一瞬也不瞬。

    子浚阿霖将两人并排放好,又再去看琪缃,发现她的呼吸已经平稳,没有什么危险了。阿霖俯到沧彦闵蕙身边,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只见他们相继浮出一抹微笑,竟含笑而逝。(

第三回 骨肉乍散 人间多离乱 烽烟再起 密谈熄战火(三)

    “哥哥,要怎么办呀?”阿霖有些害怕,方才还好好的两个人,转眼就没了性命。子浚思索片刻,轻声道:“看看他们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再推到江中吧。”阿霖慌忙抱起琪缃,急道:“哥哥,她也要丢到江中?不可以的。”子浚看到阿霖的样子,便问道:“在你的心里,哥哥是这么冷血的人?”“当然不是。”阿霖很快接道,“那我们是不是带着她一起走?”

    子浚摇头道:“不成,阿霖。我们自己都顾不过来,再带着她,会很麻烦。”阿霖非常不舍地看看琪缃,道:“那要把她怎么办?”子浚道:“我们在南京为她找一户人家,也就是了。”阿霖虽不太情愿,也明白子浚说得有道理,不得不依从。

    然而,正值战乱,子浚阿霖在南京问了好些人家,都不愿意收留琪缃。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带着琪缃,一起去上海。

    因为浙奉开战,南京到上海路段的火车停运,三人只好走着去上海。一路南去,三人时时可以听到浙奉两军交战的状况,但这对他们并无什么影响,到十一月初,终于到了上海。

    上海滩依旧纸醉金迷,丝毫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而在上海之外的战局,已经是烽烟四起。

    那日杨宇霆强征了火车,立即命令火车掉头北上,转回北京。到了北京,他即刻将南京的情形告知坐镇北京的少帅张学良,又急电给奉天的大帅张作霖,请求支援。张作霖在电话里通令,急调四个师两个旅入关增援,却只字不提杨宇霆弃城逃跑之事。

    这样明显的偏袒,惹得一个人很不痛快。这人叫郭松龄,是张学良的左膀右臂,在政治上与杨宇霆对立,一直想要找机会扳倒他。但杨宇霆是奉军元老,很得张作霖的器重,郭松龄也不敢妄动,如今面对杨宇霆的过错,他自然不会放过。

    “少帅,你不觉得,大帅对杨督军太好了么?”送走杨宇霆,郭松龄就向张学良吹起了耳边风。张学良不以为意,笑道:“杨督军和父帅是过命的交情,他们之间的事,我们外人怎好插手。”郭松龄道:“那是自然,可是,再过命的交情,也不能徇私啊。少帅你想想,这杨督军奉令督管江苏,就是要保有江苏地区在奉军的控制之下。可他倒好,孙传芳才拉了一拨人打过去,就慌慌忙忙丢了南京逃回北京,这若不做处罚,实在是说不过去。我怕手底下的将士们心寒啊。”

    张学良略一思索,心里已经被郭松龄说动,便问道:“依你之见,应当怎样处理?”郭松龄献言道:“少帅,不如你陪同杨督军回趟奉天,面对面在大帅跟前把事情说开。这样既能解决问题,又不会落个背后议人的恶名。”

    “你倒是想得周全,就依你之言,我明天与杨督军一同回奉天。”张学良当即嘱咐郭松龄,“我走之后,你当谨守北京一切防务,密切注意南方战局,一有异常,即刻向奉天来电。”郭松龄一一应承,心里却突然起了另一番计较。

    他与杨宇霆的政治立场相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张作霖的亲日态度。杨宇霆是张作霖一手带出来的,自然以张作霖马首是瞻,凡事都顺着张作霖的意思。说穿了,他看不惯杨宇霆,其实是反对张作霖政治主张,若是利用这次机会,能倒掉张作霖,不啻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这时能调走了张学良,他大可以方便行事。

    自去年冯玉祥推翻了曹锟为首的北京政府,他与张作霖的矛盾越发不可调和,若能趁孙传芳出兵之机,联合冯玉祥,至少有九成把握。

    想到这里,郭松龄计议已定。

    第二日,张学良才刚离开北京,郭松龄就密访冯玉祥,二人一番商议,拟定了讨奉事宜。

    冯玉祥配合孙传芳的进攻,进军直隶大名和鲁西,威胁奉军后方,让奉军顾此失彼。果然,在两面夹击之下,张作霖为保存实力,命令江浙战场上的守将退守山东,将徐州拱手让给了孙传芳。紧接着,郭松龄整编队伍,联合冯玉祥发表通电,倒戈反奉,正式向张作霖宣战。

    郭松龄的反叛,让张作霖措手不及,郭冯联军一路胜利,攻下山海关,拿下兴城,又再占领锦州。这期间,郭冯联军改名为国民军,举着救国救亡的旗号,势如破竹,直逼奉天。

    此时,奉天城中的大帅府,早已人心惶惶。早在郭松龄起兵之初,张作霖曾派杨宇霆亲赴大连,求助日本关东军,但日本方面给出的答复是不干涉中国的内政,表明立场不愿出手相助。日本的拒绝帮助,更加坚定了一些人认为奉军大势已去的决心,悄悄准备投降国民军。

    张作霖一面做好出逃准备,一面再次向日本求援,一旦求援失败,立即就会按照事先计划好的路线,秘密逃往哈尔滨。安排好一切,已近深夜,他摈退左右,将张学良叫到跟前,斥道:“你一向倚重郭松龄,可那王八羔子是个什么货色,吃里扒外!往后识人,可要张大眼睛,别再信错了人!”

    张学良自知理亏,不敢反驳,只道:“父帅教训得是!您看此次向日本求援,会有多大可能?”张作霖使劲挠挠头,粗声道:“奶奶个可能!那群小日本,摆明是要看咱们自家人窝里斗,最好是咱们两败俱伤,他们才好取利。”

    “那不是只有出逃,以图日后东山再起?”张学良问得小心翼翼,就怕惹起张作霖的火气。张作霖无奈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报大帅!”门外传来传讯兵的声音,打断了父子俩的谈话,“门外有人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张作霖一肚子火正无处发,顿时怒道:“哪个鼠辈不通名报姓,老子不见!”传讯兵在门外哆嗦一下,鼓足勇气再道:“大帅,那人说,你见了他就知道是谁。”张作霖正待发作,张学良却劝道:“父帅,来人如此故弄玄虚,何妨一见,看看他到底玩什么把戏。”

    张作霖压下火气,冷静细想,传令让那人进来。(

第三回 骨肉乍散 人间多离乱 烽烟再起 密谈熄战火(四)

    不消片刻,门外传来一阵沉闷的靴声,停在门口:“张大帅好大架子,来者是客的道理都不懂么?”那人的语调十分闲适,好似一切都只是云淡风轻,不值得在意。张作霖微微一惊,那人已经推门进来,只见他穿着一件细绒的深灰色大衣,脖子上随意绕着一条浅灰的绒线围巾,一派富家公子的模样,可他的脚上却穿着一双军靴。那军靴的式样,将他的身份泄露无疑。

    张作霖皱眉道:“阁下深夜造访,可是给张某带来了好消息?”

    那人道:“那当然。我们已经决定,帮助大帅平定叛乱。”张作霖沉吟道:“虽然阁下的身份毋庸置疑,但阁下所说的话,是否能代表贵方的立场,这可就不好说了。”那人伸手从大衣中摸出一物,亮于张作霖眼前:“敝姓石川,代表我方全权负责此事。”

    “原来是石川少佐,幸会幸会。”张作霖喜道,“有贵方鼎力相助,郭冯二贼当不足为惧。”石川少佐转言道:“大帅,你是个明白人,理当知道要我们出面,会付出些什么。”张作霖毫不迟疑,道:“张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依照我与你们说好的条件,你们要出面阻止国民军通过满铁沿线,出兵维护奉天治安,必要时还得为我们提供避难场所。”

    “大帅真是心急,我的话还没说完。”石川少佐肃然道,“我方出面的条件,要在大帅开出的基础上再加上一些。第一,日本臣民在东三省和东部内蒙古,不仅要享有商租权,还要与当地居民一样有居住和经营工商业的权利;第二,准许日本开设领事馆的地方,要加上洮昌道所属各县。这么一点点附加条件,想必大帅不会介意。”

    张学良侧立在旁,一直默言听着,这时也忍不住插言:“父帅,此事关系重大,依儿子浅见,还得三思慎行。”张作霖不以为意,挥手道:“不必多言,我决意与皇军合作,他们所提条件无一不应。”

    石川少佐狭长的眼睛勾起一抹笑意,取出一叠文件,道:“那就请大帅签字吧。”张作霖拿出大印,落在文件上:“石川少佐,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石川少佐略一颔首,告辞离去。

    “父帅,为何就任凭他们提条件,你一点异议都没有?”张学良一见石川离开,就迫不及待提出心中的疑问,“况且,日本人究竟打什么主意,我们并不清楚。”张作霖哈哈笑道:“小子,凭你问出这样的问题,就知道你还欠点火候。你想,我们以奉天为本,要是连奉天都丢了,还怎么立足?日本方面的诚意,以他们提出的条件,倒不用怀疑。我们暂时给他们一些好处,先稳住局势,往后有的是机会讨回来。”

    雅文吧

    张学良想要再言,张作霖却示意他退下,他只得掩门而出。出了房门,张学良快步疾行,竟向帅府外走去。

    大帅府外,巷深人静,黑沉沉的夜幕遮星蔽月,仿佛把天地都混作了一团。“这样的夜色,倒是正好干那跟踪人的勾当。”清透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石川的身影从暗处闪出来,拦在张学良面前。

    张学良定定神,缓缓道:“石川少佐,大路人人可走,你走得,我就走不得?”“少帅说笑了。”石川垂下眼,神情萧索,“有些人就是走不得大路。”张学良冷然笑道:“那是学良见识浅薄,还未曾听说有走不得大路的人!”

    石川仍然垂着眼,淡然道:“少帅大可放心,我们只是想帮助大帅渡过难关。”张学良道:“希望如此。”石川终于抬起眼,对视着张学良,轻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张学良注视石川片刻,转身回了帅府。石川望着他的背影,神情越发萧索落寞。

    两年了。他到奉天已经整整过去两年。两年前,他的名字叫曾晴衡,现在,他的名字叫石川一郎。他常会想到两年前在岛上的惊魂一幕,地动山摇的爆炸,他竟逃了出来,连同他的母亲和沐昭,都逃了出来。他在母亲的安排下,投身到关东军中历练,升至少佐军衔,说不尽的风光。然而,那只是表面的意气风发。沐昭遵照命令留在了上海,唯一一个可以触到他心事的人,也远隔了天涯,他内心的苦楚,无一人可以倾诉。

    他开始装作毫不在意,借此来告诫自己,把那些不该记得的过往,都忘记。可他却更清楚地知道,有些人和事,是不可能忘记的。两年来,他不记不起有多少次想起了沧芸,想起当日离别时,对她的承诺,以及他随后涌起的悲凉预感。到底还是辜负了,莫若当时就不说那样的话。他只要想一想,都觉得痛彻心扉,他真怕为着他的那句话,使得沧芸有所期盼而劳心。

    晴衡默立良久,心神恍惚,竟未察觉身边有人到来。

    “报告少佐,去郭松龄处的人回来了,他的答复与前次无异。”来人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日本军礼,才向晴衡汇报消息。

    晴衡赶紧收拾心思,道:“很好,我们回去,向司令面禀经过。”

    回到关东军驻地,早已有哨兵迎上来,向晴衡禀道:“武田司令正在议事厅等候少佐。”晴衡略微点头,快步走向议事厅。

    议事厅中,武田坐在当中,四周按照军衔依次坐了佐佐木,司马和山田。武田见晴衡到了,当即发问:“石川君,你与张作霖之间谈好了?”晴衡道:“很顺利,张作霖一口答应新加的条件。”“山田君,对此你有什么看法?”武田沉吟片刻,转而问道。

    山田道:“张作霖穷途末路,不应有诈。”佐佐木驳道:“武田司令,我们与张作霖打过不少交道,他一贯是过河拆桥,倒不如趁此机会,将郭松龄培养起来。”武田看向司马,司马顿了顿,道:“只怕郭松龄比张作霖好不了多少。”

    “石川君,郭松龄是怎么说的?”武田的问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晴衡身上。晴衡轻轻舒气,道:“郭松龄仍然不答应与我们合作。”武田笑道:“那就这样,石川君,你密切注意张作霖的举动,随时向我报告。”

    “是。”晴衡向武田行礼,一张脸肃然庄静,但在他的心里,却一如往常涌起一股不适。

    “散会。”武田下令,“石川君,你留下来。”晴衡依言留下,武田笑眯眯地看了看他,道:“石川君英雄少年,是我大日本帝国未来的希望,你可不要辜负啊。”晴衡心生波澜,武田这番话若有所指,似在隐射他的身世。在日本,他的身世不是秘密,这多少让人横生猜忌,但因他的母亲,隐忍不发。他应道:“武田司令的殷殷叮咛,石川牢记在心。”

    武田拍拍晴衡,压低声音,道:“石川君,现在有一个秘密任务派你去执行,你有没有信心完成?”晴衡顿时明了武田说那番话的意思,当即道:“一定完成任务。”

    武田附在晴衡耳边,低声将任务说了一遍。晴衡听在耳中,狭长的眼睛闪过一抹难以琢磨的光芒。(

第四回 故地再会 情殇洒清泪 风雨满城 热血存忠魂(一)

    因着日本人插手,冯玉祥寻了个借口撤军,留下郭松龄一人。郭松龄不敌日军和奉军联合夹击,一败涂地,被张作霖活捉,立即执行了枪决。一时间,各地的报纸纷纷以此为头版头条,大肆渲染郭松龄谋反,只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当真热闹得紧。

    晴衡靠着软软的椅背,盯着手上的报纸,神情凝肃。相较于张作霖对日本依赖妥协的态度,他倒更欣赏郭松龄的坚决,只不过中国的一句古话说得好,成王败寇,胜利的一方才是被歌颂的。他私下以为,武田这次指派的任务有些多余,可无论怎么想,这些都不能表露出来,上级的命令,他必须执行。

    其实,他也还有私心,执行这次任务,要回上海,奉天没有直通上海的火车,他可以先到北京,再转回上海。上回去奉天时,他的母亲一起跟着,不好在北京停留,这次他只身而行,或者可以趁等车的间隙,去北京城中看一看。

    他的目的无非就是一个。沧芸的住处,这两年他早悄悄探出来了,只是想见她一面,亲眼看她,是否安好。

    晴衡不禁雀跃又忐忑,那种期待可又不确定的心情,让当年别离时候悲凉的预感,渐渐淡去。包厢外传来敲门声,紧跟着是列车员甜美的声音:“先生,北京到了,请您下车换乘。”晴衡有些激动,手指不能自已地颤动几下,抖落了握着的报纸。

    又到北京了。

    晴衡拉开包厢门,叫住列车员问:“请问,到上海的火车,是几点转乘?”列车员礼貌地回答:“先生您好,到上海的火车是明天上午九点,请您准时到火车站。”晴衡一阵欣喜,整整一夜的时间,他可以跟沧芸说很多话,也许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对坐,这是他两年来梦寐以求的。

    下了火车,晴衡直接去了沧芸的住处,他站在胡同口,像许多年前少年时候的他,默默而立。天一直阴霾,过不多久开始飘起雪,时光仿佛突然溯回,多年前那个少年静默雪中的影像缓缓与他的影子重叠。他心底的踌躇越来越重,最初的期待和欢喜已经退去,只剩下了忐忑和不确定。仍然和多年前一样,他不敢再上前一步。对于这个人世来说,已经没有了叫曾晴衡的那个人,或者沧芸也知道了岛上的那场爆炸,她认为,他死了。他怎能打破她的平静生活?

    手中的行李无力地滑落在地,一声闷响。“石川少佐,我是武田司令派来接待少佐的。”良久,晴衡身后响起标准的汉语,“已经为少佐安排好了住所。”晴衡冷淡地问道:“在哪里?”身后的人答道:“不远,就在这片胡同后面的平安饭店。我正赶着去火车站接少佐,穿胡同走近路,不想刚巧见到少佐在这里。”

    晴衡心中一紧,暗自庆幸方才没有贸然进去见沧芸。身后那人,很明显就是武田派来监视他的,若是让武田知道沧芸的存在,那真是一件他料不到后果的可怕事情。

    “三哥,这次你回去以后,多写信来,若是有了子浚的消息,赶紧告诉我。我在北京也接着找,有消息了会立刻告诉你。”

    是她,是她!

    晴衡抑制着转身的冲动,一步一步向前,把心中所有的情绪都抛进身后的飘雪。他积在心底那么多的牵挂和思念,这样的错身而过,已经是上天对他的怜悯。

    至少他知道,他不能陪在她的身边,但沧阑会在。

    到了饭店,收拾好行李,晴衡简单地用了晚饭,便告诉那人累了,进了房间休息。那人客气地回话,说是他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尽管叫他。晴衡疏离地应了,自然是不会去。他开了房间里的灯,算着时间,再熄了灯,悄悄倚在窗前,望向远方那片化不开的浓重夜色。

    这个房间的视野很好,窗户对着的方向,正好是沧芸居住的那片胡同。今晚,就是这样过了。遥望着她住的地方,他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他一伸手,就可以握住她的手。

    第二天,那人算准了时间敲晴衡的门,将准备好的早餐送上,提醒他该出门了。晴衡一夜未睡,却不觉得困,匆匆吃了早餐赶向车站。那人一路跟随,恭敬地说着一些杂事,晴衡也没在听,只是在上火车的刹那,那人突然道:“少佐的精神不是太好,是不是我安排的饭店住不惯?要是这样的话,武田司令会怪罪我招待不周。”

    晴衡道:“那倒不是,我挂记着武田司令交付的任务,睡不着。”那人笑了笑,对着晴衡挥手,离开火车站。晴衡提着行李进了包厢,火车鸣了一声汽笛,他从窗口望出去,隐约看到两个人影急急向火车跑来。定睛一瞧,他辨出那人影竟是沧阑和沧芸。他不由地靠到窗边,盯着他们,看沧阑上火车,沧芸向他道别。沧芸的样子跟他记忆中的一样,没有改变,只是好像更瘦了些。她原本就不丰腴,这一瘦,看起来就有弱不禁风的错觉。

    他伸手去开窗,可那窗户好似卡住了,怎么也推不开。他只能把脸贴近窗户,朝向沧芸站立的方面,无声地说这两年堆积在心底的话。

    不管怎样跌宕起伏峰回路转,走到最后,结局都还是他所预想的那个。因为留不住时间,更倒不回时间,时间是一条单程线,永远回不去。

    火车启动,他的脸缓缓靠近沧芸,到最近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沧芸错愕的眼神,但只是一瞬就错开。包厢外响起敲门声,晴衡立即放下窗帘,沉声问道:“谁?”

    “先生,您点的茶点。”

    晴衡开了门,送茶点的人将托盘放在桌上,低首退出。晴衡很清楚,这个人也是武田身边的,这一路上,武田不知道安排了多少人明里暗里监视,他稍有不慎,就会将把柄落在武田手中。思及此,晴衡暗暗警示自己。他一步也走错不得。

    火车开出站台,越来越快,将追着车那个人影甩得老远,最终消失在天地交接的地方。(

第四回 故地再会 情殇洒清泪 风雨满城 热血存忠魂(二)

    清晨的提篮桥,宁静和谐,一季寒冬已过,晨风带着柔和的春天气息,缓缓拂在人的身上。桥的一头,并排坐着三个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座建筑。“阿霖哥哥,你说在那里关着许多人,是不是真的?”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孩指着那座建筑,眼睛里充满疑惑。其中一个男孩子答道:“琪缃,那当然是真的,那地方叫做提篮桥监狱,我和哥哥的叔叔就关在里面。”一听这话,琪缃更加疑惑,不禁又问:“阿霖哥哥和子浚哥哥喜欢琪缃,里面的叔叔也会喜欢琪缃,喜欢琪缃的人,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起来?”另一个男孩子一阵冷哼,默然不语。阿霖接着道:“那里面的人很多都是坏人,就得被关起来。可是,我们的叔叔是个好人。”

    琪缃“哦”了一声,继续问道:“那叔叔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阿霖摇头,望向子浚,失望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哥哥一定知道。”琪缃顺着阿霖的目光看向子浚,希望从他口中听到答案。但子浚仍旧一言不发,神情出奇倔强,他其实真的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等到宝培出来,这样等待,不过是他的心中还残存着希望。

    提篮桥监狱的门忽然开了,一个人影缓缓走出,当他走到监狱大门外,忍不住停步回望。昨夜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一场梦,让他不敢相信。他原本是监狱里的重犯,被判了二十五年牢狱,如今才过了不到三年,竟然释放了。

    昨天晚上,典狱长单独提见了他,对他道:“君宝培,你伤害英国大使,这是相当严重的罪,要不是大使特意派人向法官求情,你肯定会判五十年以上。”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在那时候被典狱长提见,多不是什么好事情。典狱长围着他转了一圈,浮出一抹笑,道:“别紧张,我今天找你,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你明天可以离开监狱了。”说完这话,典狱长就挥挥手,让他回去。

    直到此时,宝培仍然想不透,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提前这么久被放出来。望了片刻,他转过头,立刻就看到了提篮桥头站得笔直的三个身影。

    “子浚,阿霖?”宝培有些不确定地叫出声,眼前两个男孩的脸容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却有了更多与他记忆相悖的东西。子浚阿霖也看到了宝培,子浚还能压抑内心的激动,可阿霖早已经扑了上去。

    阿霖紧紧地拉着宝培的手,兴奋道:“叔叔,我们刚才还说起你,正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出来,没想到你就出来了!”宝培奇道:“你们怎么会在监狱外面,难道是在等我?不可能啊,你们哪会知道我今天会被释放。”阿霖正要说话,子浚走上前,道:“我们不知道叔叔什么时候能出来,就天天在这里等,清晨和傍晚都来。”阿霖随着子浚的话音,在一旁拼命点头,惟恐落了后。

    宝培心潮涌动,不禁抱住两个孩子,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子浚,你娘呢,还有秀君阿姨,他们怎会让你们独自来这里?”阿霖立时低下头去,一副欲哭又竭力忍住的表情,子浚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娘死了,秀君姨也死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宝培呆住,搂着子浚阿霖的手无力垂下,呢喃似的问:“她怎么能死?”子浚瞅瞅宝培的神情,附耳对阿霖说了几句话,才又道:“叔叔被人抓走后不久,娘就生了重病,也请了大夫看过,可是治不了。”宝培定了定神,又问:“是什么病?”子浚皱眉道:“我不知道,叔叔。那大夫说的名字拗口,我记不住。娘一直咳嗽,到后来就不停吐血。”宝培怆然道:“子浚,记住了,那病是肺痨。”子浚脸上浮出一抹浅淡飘忽的笑意,重复道:“我记住了,娘的病是肺痨。”阿霖看了看宝培,又再看着子浚,眼睛一眨,泪就滚了下来。

    “秀君阿姨又是怎么死的?”宝培也没有忍住泪,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他赶紧擦干,只怕被子浚阿霖瞧见。子浚脸上一点泪也没有,笑容越发飘忽起来:“被人用枪打死的。秀君姨笑着死在那个纪家男人的怀里。”宝培紧紧地搂住两个孩子,泪水又忍不住掉落。又一次听到秀君的死讯,他心里没有了仇恨,只有无尽的痛。也许,秀君是求仁得仁,她得到了她想要的。

    “阿霖哥哥,这就是叔叔?”琪缃走到阿霖身边,轻轻扯着他的衣角问。阿霖含着泪笑道:“是的琪缃,这就是我们的叔叔,以后也是你的叔叔。”琪缃高兴地拍着手,笑靥如花:“太好了,太好了,琪缃有叔叔了!”

    宝培放开两个孩子,仔细打量琪缃,问道:“这女孩子是谁?”子浚答道:“她是纪家二少爷的女儿,叫琪缃。”子浚说罢,不等宝培发问,阿霖就抢着把遇到琪缃的经过说了一遍。宝培沉吟道:“她是纪家后人,理当交还给纪家人,我们把她送回去吧。”

    子浚道:“送不回去。叔叔,你在监狱里可能不知道,整个纪家都散了,死的死,走的走,如今纪家宅子都易了主人。”宝培有些惊诧,默了一会儿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带着她。”

    宝培和子浚说话之际,阿霖一直紧张地盯着他们,直到听到这话,才露出笑容,对琪缃道:“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琪缃也笑,小手紧紧握住阿霖的手,怎么也不松开。

    “你们都在哪里住,新民里弄的房子还在吗?”宝培筹划着今后的日子,一起带着三个孩子,这让他略略有些发愁。子浚摇头道:“房子早不在了,我们根本没地方住,都是住在郊外的废屋中。”宝培听得心酸,这三个孩子在那冷冰冰的废屋里,是怎么样熬过冬天的!他摸了摸三个孩子的头,缓缓道:“以后有叔叔在,我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现在你们先带叔叔去废屋,叔叔看那里能不能修整一下,让我们住得更舒服。然后,叔叔会去找工作,等叔叔赚到钱,我们就找一个漂亮的房子搬进去,好不好?”

    “好啊!”阿霖和琪缃高兴地蹦起来。子浚靠在宝培身边,露出期待的笑容,黑棱棱的眼睛也染上一丝梦幻般的温柔。(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四回 故地再会 情殇洒清泪 风雨满城 热血存忠魂(三)

    春日的午后,和煦柔暖的阳光均匀地洒遍大地,吃过午饭,搬一张椅子往太阳下一趟,那暖洋洋的滋味直熏到人心底,叫人把什么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

    沧阑俯首桌前,奋笔疾书着,他正在回何不凡的信。从北京回来后,他一直与何不凡保持着书信往来,纵论国事,越来越投契。此番,何不凡信中,谈及了近日北方形势,慷慨之处,直叫人热血沸腾,以至昨日他刚读完信,便连夜写了一篇社论,再翻译成了英文。他派人将中文版的送去了上海的各大中文报馆,英文版的就刊在今晨出版的《密勒氏评论报》头版。

    一束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射到他身上,可沧阑却像是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双肩止不住地颤栗。

    “……不凡,你我看法一致,当今时局,内忧外患,若要攘外,必先平定内乱。只有各派军阀之间的战乱结束,中国才能有一番新局面。这些话,我在新写的社论都有阐述,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何时才能来到。”

    写完最后一句,沧阑搁笔叠信,正在粘邮票时,鲍威尔先生来了。“沧阑,你的文章很好,非常有见地。”鲍威尔先生先夸奖了沧阑,接着道,“今天晚上,棉纱大王言先生举办舞会,为女儿言媚庆祝十岁生辰,他可是特地让我邀请华晗。”

    沧阑一笑,道:“这可是为难了你。”鲍威尔先生道:“那是。我知道你是请不动的,也只是将邀请带到,不然,当初也不会要求我为你的笔名保密。”顿了顿,鲍威尔先生不觉又笑道:“也因为你保密的要求,弄得报社里也只有我知道你是华晗。”沧阑道:“我不想花时间去应酬,有那样还不如多写些文章。”鲍威尔先生挥挥手道:“我知道,你不用放在心上。”沧阑感激地看了一眼鲍威尔先生,道:“我去寄信,一会儿就回来。”“下午没什么事情,你熬夜写稿子,休息半天好了。”鲍威尔先生体贴道。沧阑点点头,拿着信出了报社。

    刚到门口,迎面来了一位小姐,急匆匆地差点与沧阑撞个满怀。“沧阑?”那小姐抬起来,惊喜地叫出声。沧阑循声看过去,竟是言吟。自他变卖纪家的产业还债,搬离纪家大宅,就慢慢断了以往的关系。与言吟的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他陪着言吟去医院,却在医院听到纪老爷子死讯,言吟不告而别,自此再没见过。

    “言小姐,好久不见。”沧阑客气地打招呼。言吟笑逐颜开,问道:“沧阑,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你是在这家报馆工作?”沧阑应道:“是的。”“那可好了,大哥交代我的事情或有着落了。”言吟从提包中取出一张请柬,高兴道:“这是我大哥送给华晗先生的请柬,他非常真诚地邀请华晗先生参加小媚的生日宴会。”

    沧阑奇道:“言先生非要邀请华晗不可?”言吟道:“这次邀请的宾客中,大哥都只是亲自写好请柬,让下人送去,唯独这位华晗先生,大哥不仅向鲍威尔先生郑重请托,又要我亲自送来请柬。”沧阑不觉起了疑惑,想不透言喻为何对一个舞文弄墨的人如此重视。

    言吟瞧了瞧沧阑,轻声问道:“你会将请柬转交华晗先生,并且为我大哥说上几句好话吧?”沧阑忙道:“请柬一定转交,至于说好话,以我对华晗的了解,只能尽力而为了。”言吟了解道:“是这个理,无论华晗先生来不来,我都应该向你说声谢谢。”沧阑道:“不用客气。”

    “沧阑,我……”言吟垂首想了想,才抬头道,“我想以我名义,邀请你参加小媚的生日舞会,你会来吗?”

    沧阑想不到言吟会突然发出邀请,愣了愣,婉拒道:“言小姐,纪家已然没落,我再去参加那样的盛会不合适。”言吟浅浅而笑,有些失落道:“是我考虑不周,沧阑,你可千万别生气了怪我。”沧阑摇头道:“不会的,我才不为这个生气。”言吟立即笑眯眯道:“不生气就不要叫我言小姐,叫我的名字,言吟。”沧阑点头答应,又与言吟闲聊几句,才与之道别。

    第二日黄昏,言公馆门前便已车水马龙,上海滩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前来。沧阑站在言公馆门外,恍如隔世,脑中不禁就浮出当年纪家请客办舞会的情景。今天来言家的宾客中,有很多都是去过纪家舞会的,可现在他们中还有谁能记得纪家那时的风光。也许,在这变幻莫测的上海滩,这样的方式才是生存之道。

    踌躇片刻,沧阑又转身准备离去。他被言吟的话勾起了好奇心,原是想借着替华晗致歉的名义探探原因,可到底觉得玩弄这样的伎俩有欠光明,最终还是决定离去。

    沧阑才走了几步,迎面驶来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停在言公馆前。身着制服手戴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拉开后座车门,一个衣着翩翩,样貌周正的男人钻了出来。沧阑认识那男人,他是近半年来,上海滩新崛起的青龙帮老大——龙爷。

    紧跟着,又是一辆汽车驶来,一个器宇不凡的少年推开车门下来,定定地站在龙爷身后,一脸沉静,却又让人感觉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

    “龙爷,言家一个小丫头片子的生日宴会,也值得你亲自前来?”那少年缓缓道。龙爷的冷笑道:“云家什么时候也开始凑起热闹来了?云熙扬自己不来,就派你这么一个小角色过来,岂不是对言先生太不敬了?”

    沧阑心底一震,看来这两个人,和熙扬都有关系。他放慢脚步向前走,打算再听听那两人的谈话。可还没等他们说话,就有一个脆生生的稚嫩声音插言道:“你说谁是小丫头片子?”沧阑回身看去,就见一个穿白色蓬蓬裙的小女孩,伸手指着那少年说话。她小小的脸,冷冷的,嘴角向上翘起,俨然是一副不服气的神情。(

第四回 故地再会 情殇洒清泪 风雨满城 热血存忠魂(四)

    龙爷看了看那少年,笑道:“思然啊,我就先进去了,在里面等你。”说罢,他又向那小女孩道了“生日快乐”,径直进门。那叫思然的少年想跟着进去,却被言媚拦住,问道:“你为什么说我是小丫头片子?”

    思然正色,致歉道:“是我的错,言小姐。我那么说,只是因为看到林龙飞太生气,冒犯小姐之处,还请多多谅解。”言媚得出结论:“你是因为讨厌那个人,才会那么说的?”不等思然回答,言媚又接着道:“你为什么会讨厌那个人?”思然笑笑,并不回答言媚的问题:“这是我的私事,不便相告。”

    言媚瞪思然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迈步向马路对面跑:“有什么了不起,不说我还不爱听了。”思然道:“言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作为主人,丢下你的客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言媚头也不回,道:“那是我爸爸的客人,不是我的!”思然饶有兴味地看着言媚去的方向,又上了汽车,开车追过去。

    沧阑瞧着人都走了,也不愿在言公馆前多逗留,以免被言吟瞧见,让她误会。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多少有些吃惊,若不是亲耳听到思然说出名字,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龙爷竟会是林龙飞。林龙飞是云家的姑爷,他去岛上的那段时日,只是远远瞅过他几次,并未正式见面,这回碰见自然是认不出来。他听说过一些林龙飞与云家的恩怨,林龙飞于两年多前离开云家,带走了云家小姐熙蕾的孩子林舒。云家少爷熙扬派了人寻找林舒,想来那个思然,就曾为云家找过林舒,才会对林龙飞有如此恶感。沧阑想到这节,顿时勾起了对故人的思念。这些年,不知道熙扬和丝娆过得怎样,最初,他有给他们写信,都不曾收到回音,后来就自然而然不再写。不觉地,沧阑就顺着思然言媚离开的方向走过去。

    没走多远,他便看到思然的车停在路旁,言媚板着脸,正斥着车内的思然:“你跟着我做什么!”思然一本正经答道:“我在做生意。”言媚不解地问道:“你跟着我是在做生意,骗我是小孩子吗?”思然忍俊不禁,下车站到言媚跟前,伸手比划着她的身量:“看看,言小姐,你还是知道自己是个孩子嘛。”

    言媚愤怒地拍开思然的手,信誓旦旦道:“总有一天,我会长得比你还高,看你还拿什么得意!”思然笑得更是开心,蹲下身道:“我等着,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一个要求。”言媚转转眼,道:“那么,你现在就要告诉,为什么说你跟着我是在做生意。”思然疑惑地望着言媚,问道:“你这算是向我提要求,现在你才到我的腰,哪里有资格!”言媚不理思然,手脚并用爬上思然的车,踮着脚骄傲道:“我这不是比你高了么。”

    思然错愕,随即大笑出声:“好个伶俐的丫头!你仔细想一想,言家小姐的生日宴会是多么隆重的事,要是他们发现寿星丢了,而我又正好给送了回去,那岂不是一笔大生意。”言媚跳下汽车,昂首道:“我不会让你如意的,我自己回去。”说罢,她又垂下头,恨恨地看思然一眼:“都是你的错!”

    “言小姐,慢点走,过一会儿我再去贺寿。”思然冲着远去的言媚喊。看言媚走得不见影,他快步走到沧阑身边,道:“先生,你从言公馆一路跟来,不知有何事请教?”沧阑暗自惊诧思然敏锐的观察力,缓缓道:“我姓纪,叫沧阑,和云家少爷是旧识。方才听先生的话,知先生和云家有关系,便冒昧地想从先生口中探听故人的消息。”

    “原来是纪三少爷。”思然恭敬答道,“早听少爷说起过你,他对你很是感激。早些年,你给少爷来信,他没回,到现在他都还时常提起,说是对不住你的一片情谊,可少爷他实在是很难。你在信中问起范小姐的情况,他根本就无从回答。范小姐从未给过少爷只字片语。”

    沧阑胸中一窒,酸涩的情绪席卷全身。丝娆竟这般决绝,一点余地不肯留下,不回来也就罢了,怎么能忍心不给消息。“云大哥,他还好吧?”沧阑关切地询问熙扬的情况。思然担忧道:“少爷很不好。他的心千疮百孔,身体也病弱不堪。最糟糕的是,少爷不肯听大夫的嘱托,每每把身体的状况弄得更差。”

    “这些,都告诉丝娆了吗?”

    “少爷不准我们说给范小姐。”思然很无奈,“我曾经和叔叔商量过,要不要背着少爷悄悄把他的身体状况告诉范小姐,可是叔叔说什么也不答应。他就一句话,说不能违背了少爷的意思。”沧阑感染了思然的无奈,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云大哥这是何苦。”

    思然忙道:“纪三少爷,我知道你和范小姐有联络,你可千万别把我今天说的话都告诉她。”沧阑道:“我和丝娆并没有联络,即便有,也是我单方面的,她也从来不回我的信。”思然沉默,缓缓道:“看来,范小姐是下了决心,要彻底与前尘往事了断。”

    “那也是人的本能,总是想要逃避痛苦。”沧阑轻声道,“如今,也只能靠你们照顾云大哥的身体,尽力宽慰,不要糟践自己。”思然摇头道:“纪三少爷,你是没见过每一年的冬天,少爷是怎么过的。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连话也说不出了。少爷他咳得那么厉害,肯定是牵动五脏六腑都痛得不得了,所以才用手肘顶着腹部。可他还是在喝酒,一杯杯的烈酒从他喉头灼烧到胃,然后又是烟,一点一点蚕食了他衰弱的肺。如此,他只会咳得更加厉害,那感觉就像是要把体内所有的东西都吐出一样。”

    沧阑叹道:“那是他心里苦,才借此来宣泄。虽然我觉得,我去看他也不会有什么用,但我希望你回岛上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与你一同过去。”思然露出一抹笑,道:“那可好,你是少爷心存感激的人,你的话,他会听的。”

    “沧阑,沧阑!”马路对面传来高叫声,一个神色匆匆的人正向着沧阑,“鲍威尔先生找你有急事,你快回报馆。”沧阑忙跟思然道:“我先走了,回岛的时候一定跟我说。”思然点头,算是与沧阑说定了。(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062/ 第一时间欣赏浮世繁花最新章节! 作者:兰若寺的幽灵所写的《浮世繁花》为转载作品,浮世繁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浮世繁花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浮世繁花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浮世繁花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浮世繁花介绍:
浮世繁花是一个梦,幻化在旧上海一段特殊年代里,浮光掠影一般的迷梦,那其中聪颖慧黠善良婉约的女子,温文冷漠沉寂骄傲的男子,终都成空。
谁还记得,那曾有的风流?
谁还记得,那曾有的哀愁?
无非是一场已逝烟梦里泠泠跌起的一曲清歌。
无非是一阕繁华戏曲中无人能懂的一缕寂寞。
那些人,在疏影的岁月中,沙砾般流去,苍凉的过往,只有月亮的浮影,低声吟唱着,三千红尘,我们都不能再归来。浮世繁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世繁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世繁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