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尘缘
飞雪无声,飘落在身上,旷古的冰凉。
他看着那个女子,缓缓抽出手,手上是血,还有些温热。
这时候,女子轻哼了一声,眼眸颤动,子黍看出她要醒来,还不及说什么,冰冷的剑鞘已经横在肩上。
“咳,是我……”
子黍不敢乱动,她那冰冷的目光缓缓移动,见到只有子黍一人,低声道:“放开。”
子黍松开了手,她微微颤了一下,以剑鞘抵在地上,站了起来。
“你的伤……”
背部的伤口很深,如被大刀砍中,如此还能强撑着站起来,子黍不禁有些担忧。
“无妨。”
天璇看了一眼石桌上那个女人的头颅,又往院外看去,最后目光落在子黍身上,“你怎么进来的?”
子黍如实说道:“路上有血迹。”
天璇脸色微变,“除了你,没有别人?”
“没有,我去帮你把血迹清理了。”子黍心领神会,转身出了门。
天璇看着他,直至子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她才一晃身子,险些又要倒下,扶着手中的剑,取出一个药瓶,服下丹药,之后脸上才稍稍有些血色。
半晌之后,子黍重新回到院子里,只见天璇坐在石桌旁,默默看着那个女人的头颅,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走上前去,子黍递给了她一件宽袖的红色褙子。
天璇看向他,一言不发。
“临时买的,可以盖一盖你身上的伤口。”
“谢谢。”
她接过褙子,套在身上,默默看了一会那颗头颅,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要是你愿意说,我可以听。”子黍坐在另一侧的石凳上,也看了一眼那个女人的头颅,虽然有些血腥,但在灵州时不知见了多少死人,也早已见怪不怪了。仔细看去,大概是三十多岁的模样,嘴唇红艳,不是血迹,是胭脂,头上还有着金钗,看肤色也保养得极好,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妻妾。
天璇低声说道:“她是我爹的妾。”
子黍有些吃惊,“那你娘……”
“十年前就死了。”天璇亦不是多话之人,说了这一句后,便是一阵沉默。
子黍便默默地坐着,没有什么心情继续看一个死人的头,便望着那些飘落在桌上的飞雪,透过这些飞雪,能够看到天璇的脸,几乎是有些麻木的白,不会笑也不会哭,是那种把所有情绪藏在心底的人,久而久之,便是想表达,也不知如何表达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吹乱一些雪花,在半空中回旋,又缓缓落在石桌上,对天璇而言,似乎是花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说道:“我娘是她的婢女,随她陪嫁到司空世家,老混蛋就一并霸占了她……后来娘生下了我,她没有孩子,就和老混蛋说了很多坏话,想害死我娘,把我过继给她。再后来,娘被赶了出来,和我住在这里,很快就死了。”
平淡的叙述,至此停顿了一下,天璇看着那颗头颅,有了一丝轻蔑的笑,“她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娘死后不久,族里要办一场家宴,她便叫我过去,让我和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坐一起,她自己应酬往来。去的时候,我藏了一把刀,厨房的菜刀,娘死之后,我就一直在磨这把刀,磨到能藏在袖子里,我就去了。等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递出了那把刀,可惜,偏了些。他们要杀我,我那哥哥替我求情,于是族长和几位长老商议后,把我送到了紫微宫。”
子黍闻言默然,看向这个落魄的小院,才发现房中挂着一些白纱布,内侧竟然还停着一具棺椁,边上的烛台散发着微弱的烛光,零星的一点,似乎是刚点上去的。
十年前,八岁的小女孩,一把刀,冰冷,刺入,拔出,鲜血,头颅……
“那师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子黍斟酌着问道。
天璇没有回答,只是拿着灯盏,提起了那颗头颅,走到灵堂内,将之放在了棺椁之上。
之后,她跪在垫子前,双手交叠,抵在前额,扣在地上,良久之后方才起身,转身看向子黍,认真说道:“以后,我想游历天下,一心修道。”
子黍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忽然间,听到一阵脚步声,有些凌乱急促,似乎是往这个方向赶来。
子黍的心觉最近有所提升,天璇已是堂堂正正的星官,对此都有所感知,彼此交流了一下眼神,便往后退入了灵堂之中,找了一个阴暗处躲藏起来。
子黍见雪地上还有脚印,便一一扫去,还要将那烛台上的火灭了,却被天璇止住,只见她神色冰冷地望着院外,“要来便让他们来。”
“师姐你的伤……”
“他们不敢对我怎样。”
虽是如此说,天璇还是和子黍藏到了灵堂后侧,只是天璇不愿将那烛火熄灭,又挂着一个人头,像是有意示威。
门被推开,闯进来数十人,一身夜行衣,行动敏捷,虽是凡人,却明显训练有素。跟着踏入其中的是十几位星师,当中又以三人为首,天厨、天床、天牢,除天厨修为差之一线,还是准星官外,其余二人皆是星官。
看到堂内灯火,天厨脸色微变,说道:“她来过这里!”
“搜。”天牢眯起眼睛,挥了挥手。他貌似中年,眼眶深陷,鹳骨凸起,个子高瘦,披着一身黑袍,无端给人一种阴沉可怕之感。
眼见那些黑衣人靠近灵堂,天璇下意识地握紧了玉寒剑,右手指尖落在剑柄之上,微微一顿,之后又缓缓移开,眼里虽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却仍然留在了原地。
子黍见此松了一口气,想拉着她往后退去,后方还有一道小门。当他拉住天璇衣袖的时候,天璇的身子还是不动,他轻轻扯了两下,天璇方才转身看向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深深望了一眼前院的人,她终于和子黍一并往后退去,便要悄无声息地从后院离去。
恰在此时,一位蓝裳女子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她提着一盏琉璃盏,双眼却用白绸蒙上,环顾四周,忽然说道:“且慢。”
那些黑衣人闻言,皆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默看着她。
天牢侧目望去,“天床,你有什么发现?”
天床提着琉璃盏,双目上虽然裹着一条白绸,却是心眼通明,低声说道:“人就在这里。”
闻言,天牢和天厨皆是脸色一变,四周的黑衣人纷纷亮出了手中的短刃,目光死死盯着灵堂之内。
天璇在后堂站定,冷哼一声,推开子黍,往前径直走去,直至身影被那幽幽烛光照亮。
天厨见状,往前踏出一步,伸手指着天璇,怒斥道:“司空琉璃!家族苦心栽培于你,你就是这么报答家族的吗?!”
天璇冷冷地看向天厨,往前踏出一步。
天厨指间微微一颤,往身后看了一眼,见到了天牢,方才继续喊道:“你要是束手就擒,家族还可给你一条生路,要是再负隅顽抗……”
“锵!”
玉寒剑鸣,她手握玉寒剑,天厨本能地往后一跳,跳到了天牢身后,随即脸色通红,大骂道:“看来你是不知悔改了!堂叔、堂姑,一起拿下她!”
天牢和天床却是一动不动,天厨见状不由得有些尴尬,哀求地看向天牢。
“我与这个家族,没有任何关系。”天璇冷眼看着天厨、天牢、天床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天牢阴沉着脸不作回答,天床倒是微微一笑,说道:“琉璃,不过是一件小事,何必呢?先前你闯入家族,我们是有所不知,方才误伤了你。如今只要你愿意跟我们回家族,一个外人,死便死了,姑姑保证族内绝无一人敢伤你分毫。”
天厨听后一愣,呆呆地看向天床,“堂,堂姑……”
天璇手仍放在剑柄之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三人。
天床继续说道:“在族中琉璃你始终不曾动用此剑,说明心里还念一份旧情,如今随我们重回家族,归宗认祖,可好?”
天璇收回了目光,仍是冰冷的语调,“我说过,我与这个家族,没有任何关系。”
说罢,转身走入灵堂之中,望着那棺椁,再不理会屋外众人。
“天璇,你不要给脸……”天厨忍不住又往前走去,却见到了天牢阴冷的目光,话语顿时一滞。
天床轻叹了一口气,“走吧。”
天牢点头,招了招手,众多黑衣人纷纷往外退出了院子。
天厨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欲言又止,看看天床和天牢,见两人皆走了出去,最终只好一并跟着离去。
灵堂内,子黍亲眼见到这一幕,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转念一想,以星官的超然,这一切似乎又是顺理成章。
雪落得急了些,北风呼啸,灵堂内的烛光亦是明灭不定,眼前的人有些缥缈的感觉,甚至连自己也是一样。
“回去的路,还认得吗?”她问道。
子黍目光一动,“不认得。”
天璇转身望着漫天飞雪,走出了院子,“明日我送你。”
“好。”子黍点头,看着她走出去,不禁苦笑一声,连送人的语气,也是这般冰冷,好像是押他去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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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城南,一间普通客栈内。
“啪!”
一柄折扇从中折断,落在了床脚,杜子卿呆坐在床上,目光茫然地看着前方虚空,床边放着一个箱子,装着一箱白绸折扇。
手摸到箱中,抽出另一把折扇,杜子卿握着它发愣,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上忽然用力。
“啪!”
又是一柄折扇断裂,掉在床脚。
房中,三长老和四长老面面相觑,皆是默不作声,直到屋外的日色渐移,落到脚边,三长老才勉强开口说道:“公子,时间到了。”
“时间?什么时间?”杜子卿茫然地抬起头来。
“咳咳,该回去了。”四长老摸了摸头,说道。
杜子卿低下头去,又从箱子里摸出一把折扇,握在手上,神色阴郁。
过了片刻之后,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日色,问道:“那个汪解语走没?”
“应该也是在今日动身。”三长老回道,见杜子卿神色有些不满,又补了一句,“下午。”
“啪!”
折扇断裂,杜子卿看着前方,忽然说道:“把她抓过来。”
三长老和四长老皆是一愣,四长老抖了抖脸上的肥肉,觍着脸问道:“当,当真?”
杜子卿神色忽然一变,死死咬着牙,又抓起一把折扇,厉声说道:“那个婊子敢卖我假货,我有什么不敢!”
虽然杜子卿早已知晓汪解语卖给他的九天玉存在问题,也始终不曾动用。但第一场试炼时他倘若有九天玉辅助,不至于只得一个第二名,也不至于最终让杜子黍得了星官之位,一想到此处,愤恨自然转移到了汪解语的身上。
当然,他最恨的还是杜子黍,然而在皇城不敢动手,对方又与紫微宫过从甚密,只有出了皇城才有一二机会。而且在杜子卿看来,他不走,杜子黍是不敢出皇城的。
三长老和四长老还是有些犹豫,彼此对视一眼,三长老劝道:“对方毕竟是灵宝派的弟子,要是出了事,我们也……”
“啪!”
四长老扯了扯三长老,哈哈说道:“没问题,没问题,等那小娘们出了城,我们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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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皇城南门。
子黍靠在城墙边,抬头看了看天色,眯起眼睛,神色有些慵懒。
“兄弟,等谁呢?”一个皇城卫兵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黍看过去,见对方年纪和他相仿,一个新兵,也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便说道:“等人出城。”
卫兵往城内看了一眼,说道:“皇城驿站的车都租得差不多了,你还在这儿等着,你那朋友怕是租不到车吧?”
中天疆界辽阔,便是修道之人,也不会徒步往来于城镇之间,这卫兵显然是看子黍在这城门边等了半天不走才有此问。
子黍摊了摊手,以示无可奈何,又问道:“皇城的车你都认识?”
卫兵哂笑一声,“废话,你别看哥们我年纪小,这南城门倒是守了三年,整个皇城的马车,我都认识。咳咳,不包括外来的啊。”
子黍笑了笑,问道:“三年?”
“那是,”卫兵从甲衣里掏出一串珍珠项链,在子黍眼前一晃而过,笑道:“怎么样?昨晚一支商队进城,人手一份,市面上值十两银子。”
子黍愣了一下,“那不是走……”
“咳咳,”卫兵压低了声音,“这事大家都知道,看破不说破啊。”
子黍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只见又有一辆马车飞驰而过,出了城门。
卫兵回头看了一眼,好似要证明自己的本事,对子黍说道:“你看,那是灵宝派的车,铺翠羽华盖,驾妖血宝马,气派倒是不小。”
“灵宝派?”子黍愕然,不禁想到了汪解语。
“灵宝派本来也不在皇城,听说是来竞选星官的,”卫兵有些戏谑地看着那马车远去,慢悠悠地说道:“不过可惜,听说这星官之位,还是让一个不知道来路的家伙抢了。”
皇城的卫兵也是见多识广,对普通的星师也没什么敬畏之情,子黍听后只有苦笑。
过了片刻,又是一队马车疾驰而过,守城的卫兵看了皆是退开,根本不加阻拦。
“这是……”子黍看向身旁这个小卫兵,只见他的脸色有些古怪。
“奇怪,龙牙帮的怎么会出城?”卫兵低声自语,子黍也听了进去。
“龙牙帮是什么?”
“嘿嘿,兄弟你来皇城没多久吧?这龙牙帮可是皇城最大的帮会,城里的黑市,往来的商队,都是他们管着,又有星官坐镇,朝廷平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乎没人敢惹他们。不过话说回来,龙牙帮的人平常行事低调,倒是很少这么大张旗鼓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子黍点了点头,又见到一只车队出了城门,不禁问道:“那又是哪家的车?”
卫兵看了看,说道:“这不是皇城的车,不过我倒是认识,灵州杜家的,听说在灵州那一带有些势力,几百年前风光得很,现在嘛,一般般。这次来争星官之位,好像也没争上,现在应该是要回去了。”
子黍听后,又和这个卫兵谈了几句,闲来无事,倒是还算聊得开心,直到又有一辆马车,或者说兽车临近。
那是一辆两头猛虎拉着的车,看其眼中通红,神智不清,还有一股淡淡的妖气,竟是真正的妖兽。所拉的车上亦无驾车之人,倒是缀满了羽叶芸香,车身雕饰精美,紫色华盖飘扬,四周隐隐有淡淡紫气,华贵不凡。
卫兵见此色变,忙拉着子黍一起跪了下来,低声说道:“这是星官大人的车!”
“这也能看出来?”子黍也没有计较姿势,半跪着问道。
卫兵侧头解释道:“紫微宫每一位星官都有这样一辆兽车,驾车的小妖都是东方妖国抓来的斑斓猛虎,很好认。”
子黍了然,却见那两只斑斓猛虎停在了城门口,动了动脑袋,竟然朝着他这边走来。
卫兵脸色一白,“糟了,肯定是我们触怒了星官……”
眼见两只猛虎真的走到眼前,四周再无一人,那卫兵连忙双膝着地跪着磕头,喊道:“小的多嘴,冒犯了星官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子黍还在发愣,那卫兵扯了一下他,“磕头,磕头!”
“啊?”子黍也见过不少星官了,让他莫名其妙给一个紫微宫星官磕头,这种事自然接受不了。倒是那卫兵眼疾手快,就要按着子黍的脑袋往下磕头,子黍当然不能答应,还在僵持之间,却听得那车上忍不住传来一声轻笑。
这笑声有些熟悉,女子的笑声,但是又好像从来没听过,子黍更不能磕头了,当即抬头往那车上看去,不过隔着厚厚的帘幕,也看不清里面是谁。
卫兵倒是绝望了,“我我我真要被你害死了!”说完,当即往后跑去,能跑多远有多远。
于是,就剩下了子黍一个人跪在那里发愣。
“你要跪到什么时候?”车上的女子问道,忍着一丝笑意。
子黍听了,这才跳了起来,指着车内之人,一时间脸色通红,“你,你耍我!”
天璇在车内冷笑道:“我耍你?要是换了另一位星官大人,你就心甘情愿跪地磕头了?”
“不是,谁来了我也不磕头,刚刚那是……”子黍以手扶额,一时有些说不清。
“如何?”天璇追问道。
子黍揉了揉额角,放弃了解释,“算了,我说不清。”
天璇又是一笑,子黍之前从未听到她笑,因而第一时间也不曾认出她来。或许是报了仇了却尘缘,她才开始有了笑容,又或者……子黍当然不会承认是他自己搞笑。
第九十二章 混战
皇城南,郊外三十里。
子黍和天璇坐在车内,彼此相对,当中是一张星图屏风,似乎是有意放在此处。
“我说,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子黍看着车内华贵的布置,一时有些不适。
天璇在屏风另一侧问道:“你觉得有多少人想杀你?”
子黍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杀我有什么用呢?”
“你死了,星官之位就空出来了。”天璇冰冷无情地指出了这一事实。
子黍低头,看着掌心闪烁的一点星光,这是种子,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力量,不过有这种子在,才有晋升星官的希望,没有这种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星官。
兽车此时忽然一停,拉车的两头斑斓猛虎皆是止步不前,虽然已经被摧毁灵智如同傀儡,刻印在身体里的本能仍然让其停下了脚步。
天璇下了车,子黍也跟着走下,却见前方是一片密林,大道从中直通而过。
子黍看了看四周,林子寂静无声,有些诡异,“有埋伏?”
天璇左手搭在剑柄之上,拇指轻轻往前一推,玉寒出鞘,又松开手,说道:“不是针对我们。”
子黍看向天璇,只见天璇重新上了车,却是驾驭兽车往林子一侧走去,直至到了密林深处,方才停下,系上了绳子,又走回来。
“你这是……”子黍不解其意。
“看看他们要算计谁。”
来皇城时时间紧张,回灵州却无此时限,何况又是动用了星官的车驾,时间上会短不少,因而天璇倒不介意看看前路的埋伏是什么情况,能够让那两头斑斓猛虎胆战心惊,不是一般星师能够做到的。也就是说,前方至少有十几位星师,或者有星官的存在。
往前走了没多久,便见林中隐隐有人影起伏,天璇如今已经是星官,先一步察觉了对方,带子黍躲到灌木丛中,林荫遮蔽,两人又是极为小心,另一侧的人一时也没有察觉出异常。
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子黍透过灌木丛中的孔隙往官道瞧去,只见一辆豪华马车疾驰而过,隐隐有些熟悉,才想起来先前在皇城南门,那卫兵指示给他看过,正是灵宝派的马车。因为天璇的星官车驾速度非凡,这灵宝派的马车倒是落到了两人后头。
车到中途,忽然听见一声哨响,紧跟着丛中猛地窜出二十来人,皆是头裹红巾,身穿赤色短衣的大汉,手中刀剑挥舞,将前路死死拦住。
这样自然不可能让马车停下,在他们跃出的同时,地上一根绊马索同时拉起,两匹号称有妖族血脉的骏马避之不及,嘶鸣中往前跌去,连带着整架马车一并倾倒。
“何方蟊贼!”
马车将要倾覆的瞬间,帘幕卷开,女子足尖轻点车轭,凌空跃起,长袖飘飞,顷刻间打出六道飞镖,射向最前方三名大汉。
“当当当!”
这些劫道之人竟是武艺高深,眼见飞镖袭来,挥舞手中大刀,劈开了四道飞镖,还有一人闪避不及,则被两枚飞镖打中,一时鲜血飞溅,当场毙命。
女子飘飘落下,冷眼看着前方拦路悍匪,左手一叠十字镖,右手一柄蜿蜒曲折的蛇形剑,白衣染血,如落梅绽放。
子黍在暗中看着,心里微微一跳,眼前的女子正是汪解语,感觉上却又不同于试炼中所见的那个女子,身上的杀气凌厉迫人。转念一想,他又觉察出自己的缺点,虽是杀过一些妖魔,到底从未杀过人,因而见到这样的血斗有些不适。
“上!”不知谁喊了一声,二十多人一齐涌上,当中竟有十几位星师,虽然都是一境、二境的普通星师,但手段狠辣,人多势众,死死围住了汪解语。
汪解语亦不会束手就擒,冷哼一声,甩出三道十字镖,全朝着当中一位星师打去,对方明显擅长符箓手段,方才取出两张符箓便见三道寒芒,不及闪避顿时被刺中咽喉及心肺两处,倒飞着滚进灌木丛中。
与此同时,三把大刀已经挥下,汪解语一抖右手的蛇形短剑,侧击这些大刀,微微一绕,翻转之间将几柄大刀一并卷下。
身前三人惊惶倒退,她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左手迅速朝前一挥,又是三道飞镖刺入胸膛,大片鲜血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血色霓虹,最终落在她的衣角,染出一片血色罗裙。
“杀!”
另一侧,一位星师大喊,手中长剑递出,烈火在剑尖闪烁,显然精通火行之力。
转身之间,汪解语左手从腰间一摸,甩出一道纸符,指尖一点,蔚蓝水波荡漾,与那剑尖相撞,微微一顿,竟裹住了剑尖,任凭对方面红耳赤而不得前进分毫。
汪解语此时不过转过半身,随着脚步一换,右手蛇形剑挥来,对方欲拔剑而不能,眼里方闪过一丝惧色便已是头颅落地,又一道血柱直冲而起。
短短片刻之间,手刃五人,其中包括两名星师,不要说场中之人,便是暗中观战的子黍亦觉心惊。这份果决非杀伐不能得来,想来汪解语在此之前,已是杀过不少人,方才能如此自如地应对这一杀局。
围着汪解语的十几人面有惧色,一时间不敢轻易上前,只是围着她游走。
“驾!驾!”
正在此时,皇城方向又有马车疾驰而来,驾车的是个魁梧大汉,同样穿赤色短衣,脸上一道伤疤狰狞可怖。
围着汪解语的众人见此,纷纷大喜,喊道:“堂主!”
“吁!”马车之上,龙牙帮堂主裘同仇一拉缰绳,止住了马车,继而一跃而下,哈哈大笑道:“这娘们不好对付吧?”
“堂主,死了五个弟兄,为他们报仇!”众人纷纷喊道。
汪解语看着裘同仇,发现对方竟是一位星官,看样子还是二等星官,便质问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何故要派人杀我?”
裘同仇冷笑一声,左手拇指指着自己,大声说道:“老子姓裘,名同仇,弟兄的仇就是老子的仇,如今你杀了老子的弟兄,自然是和老子有仇。”
汪解语一怔,气得手中蛇形剑微微颤抖,厉声骂道:“无耻悍匪,死有余辜!”
裘同仇咧嘴一笑,脸上伤疤越发狰狞,转身喊道:“王兄弟,是这个娘们吗?”
马车上缓缓走下两人,一黑衣,一白衣,一青年,一少年,正是王棣和王楠两兄弟。
王棣看了汪解语一眼,转身对裘同仇说道,“堂主,是她。”
汪解语见到王棣,亦是神色一变,明白了事情的因由,却是咬着嘴唇,神色间多了些许悲怆,“王师哥,竟是你要杀我?”
王棣侧过头去不看她,倒是王楠上前一步,指着她骂道:“你这恶妇,暗中陷害堂哥以求上位,如今后悔已经太迟了!”
汪解语看着这两人,嘴唇微动,最终扬起了手中的蛇形剑,“他活该。”
王棣忽地心中一痛,想要转过身去,可只是转动脖子,抬头望着天空,眨了眨眼睛。
“嘿,天下女子,多是蛇蝎心肠,兄弟,老子这就拿下她给你消气!”裘同仇看此情形,从车中抽出了一把火红长刀。
汪解语神色微变,手中多出两张符箓,凝重地看向裘同仇。即便灵宝派曾经派人随她来皇城,在她竞选星官失败之后也已经先行离去,此时只有她一个人,身陷重围,又面对裘同仇这般星官,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不过,她绝不可能这般束手就擒,想到落入这些人手中的下场,倒是宁愿弄个鱼死网破。
符箓腾空,光华流转,飞射向四面八方,正是度人经中的绝学“八维天符”,符阵展开的刹那,便见裘同仇往地上重重一踏,手提大刀腾空跃起,双手合一,气势万钧地朝前劈下。
“轰!”
攻守兼备的八维天符符阵,在火红长刀之下颤抖扭曲,继而猛地炸开,其中的汪解语亦是瞬间身受重伤,气流倒卷,裹挟着她飞撞到一侧的树干之上,已是震得口鼻溢血,手中的蛇形剑亦弹射出去,竟是插在子黍身旁不足一尺之处。
眼见这把利剑深深钉入自己藏身的树干之上,子黍本能地想要闪避,又被天璇摁住,这才没有发出声音,却已是噤若寒蝉,设想倘是自己接这一刀,怕是早已被劈成了两半。
“咳咳!”汪解语从树上落下,勉强站起身子,一开口便是咳出大片血迹,却还死死地盯着裘同仇,眼里怨毒之色渐深。
“嘿。”裘同仇冷笑一声,大踏步往前,伸出手来就要将汪解语如拎小狗般抓起。
正在此时,汪解语一咬牙,右手翻转,洒出大片白色粉末,直扑向裘同仇双眼。
裘同仇恐其中有毒,横过大刀卷起一片刀风,同时闪身退避开去,却见汪解语亦是足尖一点,跃上树梢,飞快服了一颗丹药稳住伤势,如蜻蜓点水一般踩着树梢朝丛林深处飞跃。
“想逃?”裘同仇见状,亦是往地上一踏高高跃起,迅若猛虎般追了上去。
白色粉末飘扬,有一些飘散在林中,天璇和子黍亦不敢怠慢,皆是屏住呼吸悄悄往后,可观察片刻,见四周并无异样,动植物皆是完好无损,不免有些困惑。
子黍抹了一点落在地上的白色粉末,仔细看了看,神色有些古怪,低声说道:“这好像是石灰粉。”
天璇听后一怔,此时裘同仇已经追着汪解语远去,留在官道上的只有龙牙帮的一些普通星师,根本察觉不到两人,因而她也低声问道:“她怎么会随身带这个?”
“不知道。”子黍仔细看了看,确信手上的是石灰粉无疑,随口猜测道:“可能是习惯。”
从汪解语面对截杀的表现,以及随身携带的石灰粉,都可以看出她不只是修身养性的道家人,恐怕还有丰富的世俗经验。
丛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炸响,似有雷霆闪烁,爆发出一阵紫色电芒。
两人皆是转身,只见丛林之中闪过一道身影,凌空飞跃,一步踏在一位龙牙帮帮众的头上,第二步已是落在龙牙帮那一辆马车的马背上,手中持着一道树枝,狠狠抽在马背之上,两匹马吃痛,立刻蹿了出去,而四周龙牙帮众人还在发愣之中,一时竟无人阻拦。
直到马车冲出去十几丈,众人才醒悟过来那是汪解语,可紧追着汪解语的裘同仇又到了哪里?林中那一道紫色雷霆又是怎么一回事?想到这些,龙牙帮的众人一时间忧心忡忡,竟也顾不得再去追那马车。
子黍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底里也着实佩服汪解语的狠辣果决,以她灵宝派弟子的身份,想来受了师长赏赐的什么宝物,却没有第一时间用出,等到要逃时再来一个回马枪,竟是抢了龙牙帮的马车扬长而去,相较之下,他自认做不到这一点。
“糟了,让她跑了!”王楠反应过来,狠狠一跺脚,想要追上去,又没有马车,以一般星师的速度,短期或许可以追上,时间长了就真的望尘莫及了。
王楠还打算一鼓作气往前去追,王棣却是伸手拦住了他,神色越发复杂,“看来是我们小瞧了她,你追上去,也不一定对付得了她。”
王楠听到此语,环顾四周,不由得一挥袖子,摇头叹气。龙牙帮的众人已是有些胆寒,此刻根本不敢追上去,他一个人上去,却是没有把握对付汪解语。
王棣望着那远去的马车,则是苦笑一声,低语道:“汪师妹,你到底藏了多少手段呢?呵呵……”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就此了结之时,却见汪解语那一辆马车忽然炸开,丛林深处又窜出两道人影,左右夹击,合力将汪解语抓起,一人一条胳膊,将她扣押在地。
“哈哈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古人诚不欺我。”大笑声中,杜子卿带着杜家众人从林中走出,手中拍打着折扇,神情极为畅快。
龙牙帮众人,包括子黍甚至天璇,都不曾料到更深处竟然还有杜家之人埋伏其中,见此皆是愣住,汪解语本人亦是面若死灰,被杜家的三长老与四长老制着,眼里黯淡无光,似已绝望。
王棣看着杜子卿,在皇城之中,竞选星官之时,他当然也在一旁默默观望,自然认得杜子卿,却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在此现身,一时说不上话来。
倒是王楠神色一喜,往前走上几步,抱拳说道:“多谢这位兄台援手,此女与我从天王氏有罅隙,不知兄台可愿将她交与我等处置?从天王氏必有厚报。”
“厚报?”杜子卿冷笑一声,走上前去,低头看着汪解语,狠狠踢了她一脚,将之踢倒在地,此时三长老与四长老已经封了她的穴道,也便放任不管,看着杜子卿将脚踩在她的背上,然后悠闲地打开折扇,说道:“可以,这婊子讹了本公子黄金三千两,你们从天王氏要是出得起,那这女人给你们也无妨。”
“这……”王楠脸色一变,三千两黄金,他又不像杜子卿那般是家族中的长子和继承人,哪里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钱。
王棣见杜子卿将汪解语踩在脚下,忽然死死捏住了拳头,冷声斥道:“小楠,别说话!”
杜子卿见状,不屑地嗤笑一声,又蹲下身去,看着趴在地上眼神无光的汪解语,问道:“怎么样?当初在翠云楼还想着坑本公子一把,是吧?那三千两黄金用得怎么样了?嗯?要是用完了也没关系,把你带去青楼,估计挣得比这还多呢,哈哈哈哈!”
汪解语听到此语,斜着眼睛看向杜子卿,忽然多了一点眼泪,脸贴在地上,泪也落在地上,咬破了嘴唇,血和泪便掺杂在了一起,一同随那黄土调色,最终变成一点阴郁的暗红。
“嗯?还哭了?哈哈哈哈!”杜子卿竞选星官失败,心里憋了一股怒气,此刻却仿佛得到了发泄,笑得越发癫狂起来,又踩了她两脚,恶狠狠地说道:“哭啊,继续哭啊!大声点,让大家都听听,堂堂灵宝派掌门弟子是怎么哭的!”
王棣在另一侧看着,脸色铁青,缓缓从齿缝之中蹦出了几个字:“这三千两,我出。”
杜子卿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似乎在打量对方有没有这个能力。
正在此时,林中一阵耸动,一个虬髯大汉衣衫褴褛,背着赤色长刀,拨开了两侧的灌木丛,往地上啐了一口,人未走出丛林,先是喊道:“真他娘的晦气,那小娘们还藏着一张星官符箓,倒是困了老子半天,不过兄弟你放心,这次她逃了,老子下次再给你抓回来!”
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等到裘同仇真的走到官道之上,却见到了杜家众人,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你们这是……”
“裘大哥,他们把这女人拦住了,不过要三千两黄金赎人。”王楠见状,倒是先向裘同仇说道。
“三千两黄金?!”裘同仇吃了一惊,看看趴在地上的汪解语,“就这么个娘们,也值三千两……”
忽然之间,看到了王棣阴沉着脸,一语不发,似乎想到了什么,嘿嘿笑道:“仇当然还是要亲手报来得痛快,只是这钱……”
“我出。”王棣咬牙说道。
杜子卿却好像看穿了什么,讥笑地看着他,随手打开了折扇扇了起来,“可以,本公子现在就要。”
王楠听了,不由得怒火中烧,指着杜子卿骂道:“喂,你别欺负人,这个荒郊野岭,你让我们怎么凑三千两黄金!”
“呵,本公子莫非还要陪你们到钱庄领钱?”杜子卿白了一眼王楠,又低头看了一眼汪解语,“没有现钱,本公子还不如先带回这个女人玩玩。”
王棣死死咬着牙,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杜子卿见对方技穷,合上了折扇,叹了口气,说道:“本公子也懒得和你们计较,带上她,走人。”
杜家的马车还完好无损,此刻悠悠地从另一侧驶出,原来是绕了道,早已在林子另一侧的出口等着。
三长老和四长老跟着杜子卿,早有杜家的人抓起汪解语便要拖着她上车,王棣看着这一幕,身子微微晃动,若非王楠扶着,险些直接跌倒在地。
不过,异变突起,那抓着汪解语正要往后拖的杜家族人惨叫一声,手臂已经掉落在地,却并无鲜血飞溅,伤口上结了一层寒冰。
玉寒剑气,杀人无血!
第九十三章 落梅
天璇终是从林中走出,环顾在场众人,手中玉寒散发出彻骨冰寒,“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子,倒真是好不要脸。”
子黍亦跟着走了出来,先前见杜子卿如此侮辱汪解语,心里也替汪解语感到愤怒,此时便主动上前扶起了她。
杜子卿眼见这一幕,眼角跳动,先是看向天璇,继而盯住子黍,眼底里有说不出的恨意,竟是不由自主又将手中的折扇折断,“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关你们什么事!”
“皇庭道宫明令规定,修道者之间不得自相残杀。”天璇冷冷扫视着杜子卿及龙牙帮众人,“此事应当交由道宫处理。”
“道宫?”杜子卿嗤笑一声,“道宫还不就是你们紫微宫?”
天璇一转手中长剑,神情冷淡,“那又如何?”
杜子卿闻言,缓缓沉下了脸。
三长老和四长老见状,皆是扯住了杜子卿的衣袖。
另一边,王棣却是上前一步,说道:“天璇星官,此事我愿听从道宫安排,只是在此之前,可否让我再问她几句话?”
天璇转身看向汪解语,汪解语此刻勉强能够站立,却是神色异常冷漠,甩开了子黍扶来的手,用带着尘土的衣袖擦了擦嘴角血迹,侧目望着一侧的林荫。
王棣还有些不甘心,走近一步,对着汪解语问道:“汪师妹,我只想问你一句,当初你为何要害我?我不相信你真是这般恶毒的女人。”
汪解语仍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一侧的林荫,一言不发。
王棣见此,亦是垂下了目光。
就在此时,隐隐可见旌旗飘扬,甲光明亮,似有大批军马赶到。
“糟了,是皇城护卫队!”裘同仇见状脸色大变,“肯定是这里动静太大,让他们看出来了,王兄弟,咱们先走,再不走,皇城道宫的人就要来了!”
王棣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汪解语,裘同仇对他好,到底不能辜负,于是点了点头,四周的龙牙帮众人亦跟着往密林里跑去。
王楠倒是对王棣说道:“堂哥,你先走,我留着,倒要看看这女人会怎样。”
“你胡闹,要是你再出了三长两短……”王棣神色一变,就要拉着王楠一起走。
王楠却是一甩袖子,说道:“堂哥,你不肯回家族,那么你也管不着我,我不是龙牙帮的人,没必要跟你们一起走。”
王棣愣了一下,又回头看向汪解语,神色一时间黯淡下来,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王楠的肩膀,随即跟着龙牙帮众人一同往林子深处逃去。
杜家的人见到远处的军队,亦是变了脸色,三长老和四长老在杜子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杜子卿冷哼一声,一同往密林里钻,显然也不愿被皇城护卫队抓到。
一时间,官道上只剩下五六个死人,两架残破的马车,以及天璇、子黍、王楠和汪解语四人。
烟尘逼近,才见到是一队骑兵,为首的却没有穿甲衣,而是一身道袍,面容俊朗,英武不凡,来到四人面前,勒住了缰绳,一跃而下,问道:“天璇,子黍,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子黍见到来人竟是苏九,亦是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刚刚这里……”
天璇见了苏九,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多言,子黍知道两人之间似乎有些罅隙,便从中斡旋,将先前所见之事大致叙述了一番。
苏九听完之后,神色凝重,说道:“想来你们也知道,我刚接任皇城道宫的总执事一职,负责维护皇城附近的治安,如今发生这等大事,必须彻查。杜家鞭长莫及,也应让灵州的州府道宫予以制裁,至于龙牙帮,犯上作乱,我亦欲加以铲除。不过龙牙帮势力颇大,需要徐徐图之。”
“如此便好。”天璇收了剑,对此事显得有些漠不关心。
子黍只好在一旁陪笑,苏九也并不在意,问道:“对了,你是要回灵州?怎么不与我说一声?让皇城卫队护送,也不至于遇上这些事。”
“一点小事,咳咳,怎么敢麻烦皇城卫队。”子黍知道这是客套话,转而说道:“如今她受伤不轻,九公子还是先带她回皇城吧?”
苏九看了一眼汪解语,点头说道:“这是自然,此事也有许多要向汪师妹过问之处。”
汪解语却不领情,转过了身,“我不去。”
王楠见状,讥笑道:“怎么,还想让那个杜家的狗屁公子抓去,然后卖个好价钱?枉我堂哥还曾对你这般死心塌地,真是不值。照我看,别说三千两,就是三文钱,也没人会买你这样的贱人。”
“你懂什么!”汪解语忽然看向王楠,双眼通红,情绪有些失控,“卑鄙小人,人面兽心!我娘当初被你们赶出来……”
说到此处,忽然一顿,只是恶狠狠地看着王楠,倒是天璇似有触动,多看了汪解语一眼。
王楠先是被骂得莫名其妙,直到听到最后一句,神色才起了变化,往后跳了一步,指着汪解语,手指乱颤,“你你你……”
见王楠认出了自己,汪解语亦是不再掩饰,冷笑道:“我说过,他活该!”
王楠却是面无愧色,脸色通红地骂道:“你娘就是个婊子,难怪你也是婊子!”
汪解语大怒,运起真元就要杀了王楠,却又内伤复发,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王楠见状,松了口气,还要继续骂,却被子黍拉住了。
子黍虽是外人,见到汪解语如此凄惨,也不免多了些同情,劝道:“她都这样了,少说两句吧。”
王楠说道:“你们不懂,她是那个贱人的女儿,她娘当初是我姑妈,当然现在早就被赶出家族了,我们也当没有这个人。总之她娘当初待嫁之年,和我伯父,咳咳,就是我那堂哥的爹有了不伦之恋,族长震怒,把她送出去嫁给本地一个小家族去做妾,生下了她,又听说本性淫乱,被夫家赶了出来,到画舫上去卖唱接客,整日里和男人厮混,她不是小婊子,谁是婊子?”
众人听到此语皆是一愣,就连苏九都是神色古怪,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王楠不知是年纪尚小还是不谙世事,倒是将这点家丑全抖了出来。
汪解语亦是脸色通红,不知是羞还是怒,倘若不是身受重伤,恐怕早已将王楠千刀万剐了,不过此刻只能怒骂道:“住口!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禽兽!人渣!你们王家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王楠亦骂道:“好大的口气,我就在你面前,你来杀我啊?”
汪解语又是吐出一口鲜血,眼见得几乎要被活活气死,天璇忽然冷哼一声,向王楠问道:“既然是兄妹相恋,为何只罚她娘?”
王楠听后一愣,“族里都说,是她娘本性淫荡不堪……”
苏九此时亦说道:“照我看来,此事不妥。你们从天王氏,我亦有所耳闻,相传族规森严,最重名节,若是汪姑娘的娘亲真如你们所说的那般不堪,必是严加管教,不至有后来之事。想来即便是兄妹相恋,也不过初见端倪,为了保全名节,将之嫁于他人,而那夫家恐怕也有所猜疑,对她不甚放心,碍于王氏的面子方才答应下来,此后即找理由将她休掉,连那幼年的汪姑娘一并赶出。至于到画舫卖唱一事,想来也是迫不得已,据我所知,没有多少女子甘心流落风尘,大多是为生计所困。汪姑娘如此出身,而能够修成五境星师,想来幼时常受娘亲教诲,可知她娘亲亦非低俗下贱之人,王公子先前的推论未免过于武断。”
王楠一时有些难堪,眼前是两位一等星官,他又不敢顶嘴,只好无奈地说道:“就算这样吧。可她害我堂哥修为被废,这仇我们是不可能放下的。”
汪解语亦是咬牙切齿地看着王楠,显然也是同一个意思。
苏九皱起了眉头,声音冷了下来,“不论如何,天下修道者本该一致对外,抵抗妖魔,禁止自相残杀。如今你们在皇城之外动武,道宫岂能坐视不理?还请二位随我走一趟,有何冤情,到道宫内再说!”
挥手之间,上百骑兵围住二人,当中还有不少道宫的星师乃至星官,便是将杜家和龙牙帮之人一网打尽亦无问题,又何况如今的王楠与汪解语二人。
王楠眼见不得不进道宫,装作不在意地撇了撇嘴,说道:“去就去,有什么大不了。”
汪解语沉默不语,显然也知道逃不了,算是默认了。
至此一场纷争结束,苏九令人先带二人回皇城,之后看向天璇,问道:“天璇师妹是想去灵州历练么?灵州安定数百年,如今却面临南方妖国崛起,想来动荡不安。若是有暇,我还知晓几处隐宗山门所在,不知可否替我拜访一二?”
天璇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便见苏九拿出一个卷轴递来,她接过看了一眼,记在心上,又合上还给了苏九。
隐宗素来不为外人所知,亦不问世事,唯有关涉到道统存亡的问题方才现世,如今看两人的样子,虽在子黍面前提及,却是不打算告诉子黍了。
子黍也并不在意,等两人谈好,苏九纵马而回,天璇则是若无其事地走到林中,将那原来藏匿的兽车牵出。两头斑斓猛虎倒是还有些兽性,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咆哮了一阵,不过天璇微微一推手中玉寒剑,冷光四射,便让两者安静了下来,拉着车继续朝南奔去。
片刻之后,林子另一侧才冒出杜子卿等人,样子皆是有些狼狈,不少人身上沾满落叶,看样子是一路爬出林子的。
杜子卿拍了拍身上的枯枝败叶,计划一再落空,神色更见阴郁,恨不得杀上几个人来泄愤。不过,对于杜子卿来说,杀人泄愤是匹夫之勇,从小工于心计的他倒是更喜欢看着别人在他的阴谋算计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三长老和四长老看到杜子卿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又在算计着怎么害人,只得祈祷千万别害了自己人。
“咳咳,公子还有什么打算?”见杜子卿长时间沉默,三长老开口问道。
“我刚刚,是不是看到了那个杜子黍?”杜子卿缓缓问道。
三长老和四长老对视一眼,有些忧虑少爷是不是傻了。
“他要回灵州吧?对,天一杜家的那群人当初藏在大山里,如今妖魔四起,想是早就逃难出来了。”杜子卿忽然一跺脚,神情兴奋,喊道:“杜子黍,杜子黍!他是那个叛徒的孩子!我想起来了,他是那个叛徒的孩子!”
三长老捋了一下他的山羊胡,诧异地看向四长老。
四长老两手揉了揉他的胖脸,亦是有些不知所措。
杜子卿却是神采飞扬,大声说道:“大家还愣着干什么?走啊,回灵州,我们回灵州,八百里加急,赶紧回灵州!”
杜家这群人虽是不知杜子卿在想些什么,但听到总算能够回到灵州,皆是松了口气,纷纷点头应承下来,不多时已经上了马车往南赶去,一路上快马加鞭,不曾有丝毫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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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月湖。
飞雪漫天,缀满山河,远眺南岭如巍峨雪山,而月湖之上冰霜千里,澄澈如镜,一片银装素裹。
妖无情站在冰原之上,回看妖都,似耸立着众多冰柱石笋,周遭山岭上本是翠色动人,亦在一夜间躲入冰晶之中,像千年前的琥珀般凝缩了时空与生命,等待一次苏醒,又或者永远沉眠。
“姐姐,姐姐!你快过来呀!”天若在冰原另一侧的林子边,跑跑跳跳,时而摘一片冰晶叶子,时而踢着一个小雪球,看着它越滚越大,越滚越大,玩得不亦乐乎。
妖无情收回了目光,向前走去,到了天若身旁,问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天狐一族吗?怎么净在这里玩?”
天若推着一个几乎和她身高差不多大的雪球,一边推一边往手里哈气,说道:“我从出生后就从来没有见过南国下雪,没想到这一次下了这么大的雪!”
妖无情莞尔一笑,“我问你去天狐族的路呢?你又没听见了。”
天若这才停了下来,说道:“就在林子后面啊,对了,我要叫袂姐姐一起出来玩,她现在肯定还躲在房里看话本呢!”
说着,她又兴冲冲地拉着妖无情往林子后钻,不过走了五六里,便见到一处傍山的村落,皆由草木搭建,古朴自然,安宁祥和,一如人国。
“我回来啦!”天若像是回家的小孩子,喊叫着跑入了村中,几只三尾的白狐跟着从雪地中跑来,三尾只是小妖,不过天狐一族聪慧无比,又是独具天赋,已经可以化出完整的人形,跑到近前时,已经变成了几位妙龄少女。
“小若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怎么样,皇宫里好玩吗?”
“你身后这是谁呀?”
“啊呀!这不是少主吗?”
“大家快来拜见少主!”
“见过少主!”
“少主好!”
“啾啾!”
几只小天狐跳来跳去,围着天若和妖无情,等到认出妖无情的身份之后,又是一阵惊呼,引来了更多的天狐,后来连那些只有一条尾巴的普通狐族妖众也围拢了过来,对着妖无情鸣叫起来。
妖无情只好微笑以对,同那些围着她的天狐招手示意,妖族少主的到来惊动了这个宁静古朴的村庄,不一会儿便已经有数百天狐现身,竟是将她团团围拢,不知如何是好。
“大家不必多礼,都先回去吧。”妖无情见状,只好说道。
天狐们聪慧无比,散开了一些,脸上笑容却是不改,纷纷说道:
“少主在这儿留一晚吧。”
“对,晚上我们给少主准备接风宴。”
“还要唱歌和跳舞呢。”
妖无情自然是答应下来,这时天若又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说道:“袂姐姐呢?我们去找袂姐姐。”
“小若,族长还在山上呢。”有族人提点了一句。
“好的,我知道啦。”天若点点头,便拉着妖无情往那村落后方的山上跑。
山上更显幽静,当中却也不乏一些竹楼,住着的都是天狐一族的大妖乃至天妖,听到动静也有不少现身的,向着妖无情致意示好,只是不见天袂。
天若便拉着妖无情一路跑到半山腰上,见到还有一处雅致的竹楼,清脆竹林在风霜之中结了许多冰晶,却仍是在微微摇动,发出晶莹的叮咚声,一侧有山泉涌出,却是凝固在半空之中,种种姿态,皆是天成,更兼有屋外插着的一二梅枝,在雪景之下似有沁心芳香。
“嘘!”天若此时忽然伸指在唇间,让妖无情不要发出声音,然后带着她小心翼翼地往那竹楼摸近。
等到走得近了,天若突然推开门,大喊一声:“我回来啦!”
“哗啦!”
一本线装书落地,天袂有些惊愕地看着天若,脸色还有些微红,斥道:“你这孩子,大惊小怪的。”
“袂姐姐又在看什么书?天若也要看!”天若跑了过来,想要抓起书,却被天袂抢先一步拾起,转身放入柜中,嗤笑道:“你年纪还小。”
天若吐了吐舌头,转身对妖无情说道:“你看,我就说袂姐姐整天背着我看书。”
天袂这时才见到妖无情亦在屋外,先一步扯住了天若的耳朵,“你这小妮子整天乱说,耳朵想不想要了?”
“哎!疼疼疼!我不说了,不说了!”天若歪着脑袋,护着耳朵,等到天袂放手,这才可怜兮兮地躲到妖无情的身后,说道:“妖姐姐你看看,你这个手下这么嚣张跋扈,也该好好管管了!”
天袂见此,倒是给她气笑了,“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嘴皮子倒是厉害了不少。”
妖无情亦是附和道:“是啊,你这个妹妹在皇宫里野惯了,是该好好管管了。”
天若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看妖无情,又看看天袂,“好哇,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哼!再也不跟你们玩了!”
说着,气冲冲地跑了出去,妖无情轻笑一声,“你还当真了。”
正要喊她回来,天袂倒是说道:“让她去吧,这小家伙爱玩,闲不住的。”
妖无情点头,两人之间的气氛倒是有些微妙的变化,不如天若在时那般融洽了。
天袂理了理发梢,问道:“少主看过了我天狐一族,感觉如何?”
妖无情抿了抿嘴,说道:“没来以前,真不知道,原来妖族也有这样的世界。”
天袂走到窗边,取出一枝寒梅,轻轻嗅了嗅,笑道:“少主原先以为,妖族的世界是怎样的呢?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妖无情不置可否,只是说道:“现在的看法变了许多。”
天袂指尖拂过梅花,吹了一口气,说道:“毕竟,要是按弱肉强食的法则来看,人族才是最大的赢家。我们都是弱者,也都是不适者,在人族日益强盛的时代,我们还抱着一种天真的理想继续我们生活,直到这生活被人类打破。”
“人比妖可怕。”妖无情垂下了眼睑。
天袂笑了,手中的寒梅越发明艳,冰晶亦是一点点退去,“可这人心,倒真是让妖着迷的东西。我们天狐一族,世代都将心思放在人心之上,比起这个,所谓的妖,所谓的魔,都简单太多了,不值一提。”
“人心也很危险,越是了解,越是要付出代价。”妖无情抬起眼来,看着天袂,或者说,她手中的那一枝寒梅。
天袂走到屋外,举目尽是苍凉,她抖了抖手中的梅枝,忽而往上一扬,无数落梅便纷纷而下,如雪花飘舞,“‘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既然站在屋外,那么无论是飞雪还是落梅,我们都别无选择。”
那些落梅,和雪花一同飘落,白色的花瓣,白色的冰晶,宛如一体。妖无情默然望着,伸出手去,接住了几片飞雪,接住了几片落梅,飞雪落在掌心便化了,所以只留下几片落梅。
第九十四章 消息
入夜后,莹白的雪地上燃起了篝火。
一只只天狐,跃动着翻滚着,将那遍地的霜雪当做了草地,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深深浅浅,凌乱不一,也如梅花一般,点在白雪之上。
各色佳肴,摆满了桌盘,那些化作人形的天狐族男女,来来往往,调笑戏谑,眼睛是亮的,有着水润的光泽,倒映着火的影子,也倒映着人的影子。
天袂和妖无情方从山上走下,便有许多天狐迎了上来。
“少主,族长,就等你们了。”
天袂笑着招呼大家,围着那篝火坐下,同时不忘对妖无情说道:“每年的冬季族人都会聚在一起,唱祭神歌,把整年的猎物拿出来,祭拜龙祖和凤祖,还有狐族的历代先祖,然后欢庆宴饮,持续三日,就叫祭神节。”
“要唱歌吗?我可不会。”妖无情听后,抿嘴笑道,神情多了几分羞怯娇憨,与一般的女子别无二致。
“天若会呀,”天若不知何时又跑了出来,先前说的话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拉着妖无情的手,说道:“姐姐,我教你我教你!”
接着,便迫不及待地吟唱了起来,那是玄妙古朴的妖语,传承了数千或是上万年,却是出自一个小女孩的口中,又有些新生的味道,仿佛一场轮回。
妖无情听后,跟着学了一句,只是低声哼唱,四周的狐族男女却已是纷纷拍手叫好,她面上一羞,又住了口。
天袂看着这一幕,不禁掩嘴一笑,继而也跟着开口轻轻唱了起来,婉转悠扬,有着言语无法表述的颤音,传到很远的地方,在寂静的雪夜里成了唯一的曲调。
天狐一族的男男女女,皆是跟着吟唱起来,有的低沉,有的高亢,有的柔媚,有的清丽,这些微小的差异又在曲调的共鸣里和谐相生,成了一股音的洪流,在村落的上方回旋,激荡,仿佛连那飞雪也在跟着起舞。
妖无情原先只是听着,渐渐也就跟着唱了起来,那古歌的旋律是单调的,可却又有些蕴蓄悠长的味道,不知不觉间就唱了下去,仿佛是跨越了一片时空。
“受天之命兮,生我父母。
龙翔凤翥兮,欢歌载舞。
旷古天地生灵众,恩德万物无饥苦。
言笑晏晏几多时,愿得长乐别凄楚。
采我玄芝兮,泛舟神浒。
阡陌迷途兮,大道终古。
世间悲喜常如此,上求皇天佑后土。
祸福难料难相依,子孙世世祭先祖。”
大雪飘飞,歌声荡荡,妖无情唱着唱着,悄然流了一点泪,在黑暗中滑落,滴在晶莹雪地之上,化作一粒冰晶。
******
妖谷,青蟒一族领地。
一身翠绿旗袍的青蟒妖王躺在白骨王座之上,斜睨殿下的使者。
“哦?要我族出妖?”
使者伏跪于地,说道:“我族妖王的意思,是两族各出二妖,隐蔽身份,暗中阻止妖廷少主的行动。”
青蟒妖王听后,伸了一个懒腰,又盯着使者看了片刻,方才唤道:“碧鳞。”
白骨王座后方,只见一位黑发绿瞳的女子身穿碧绿长裙款款走来,到王座前屈膝行礼。
“白鳞。”
又一位白发女子从王座后方走出,同样对妖王屈膝行礼。
“你们可愿前去?”
“妖王所命,万死不辞。”
“很好。你们白虎一族,又是派了哪两位?”
使者微微抬起头来,整个妖谷其实便是上古异兽肥遗的尸骸所化,此处则是它的头颅所在,两道光线从头颅顶端的眼眶内投射而下,落在眼里,反而有些看不清那王座之上的妖王。
“回妖王,是断齿、金爪两位。”
“不错,皆是一时之选。”青蟒妖王点头称赞,却是又打了一个哈欠,显出困倦的神情。
使者虽是始终保持恭敬,却也不经意间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莫非是凛冬之下,妖王亦要冬眠?
“妖王既然同意,臣便先退下了。”不敢妄加猜测,白虎一族的使臣叩首说道。
“嗯。”青蟒妖王应允之后,又靠在了王座上,微微眯起眼睛。
等到使臣退下,她忽而嗤笑一声,“到底走到了这一步。”
碧鳞和白鳞守在两侧,见状,碧鳞问道:“主上这是何意?”
青蟒妖王伸出一双纤细的手,默默看着,光影之下,手上的静脉渐渐显现,扩张,仿佛一抹墨绿,晕染了双手,直至眼前一片昏暗,“这双手,曾经,也杀过很多妖。”
碧鳞心中一惊,赶紧低下了头。
青蟒妖王却是放下了手,叹了口气,“如今,却不愿再动了。”
白鳞若有所悟,说道:“主上放心,我等自会掌握好分寸,绝不会给主上添乱。”
“分寸?”青蟒妖王轻笑一声,从白骨王座之上走下,来到碧鳞与白鳞的身旁,看着两者,说道:“我要的不是分寸,你们该如何做,便如何做。”
“诺。”碧鳞,白鳞应道。
青蟒妖王转身看着白鳞,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白鳞微微一颤,仍是站着不动。
“白鳞,你几岁了?”
“回主上,修道方满百年。”
“嗯,碧鳞,你呢?”
“回主上,修道一百二十余年。”
“呵呵,多好的年华。”青蟒妖王笑了笑,转身缓缓走回王座,“我老了,千年的光阴,就好像还是昨日,分分合合,聚散无常,曾经动心的事,如今亦只付之一笑,却还是强颜欢笑,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族中的大事,如今也该轮到你们来处理了,至于这妖王之位,亦将归于你们二者之一,但愿不要因此互生罅隙,起了猜疑之心。”
碧鳞和白鳞皆是一惊,慌忙说道:“主上的叮咛,我等铭记在心。”
“行了,下去吧。”青蟒妖王挥了挥手,又有些倦怠之色。
二妖不敢多留,纷纷告退。
白骨王座之前,青蟒妖王伸手,摸着那冰冷光洁的白骨,看着自己的双手亦是因此变成暗青色,低低一笑,似在自嘲。
******
腊月初五,上清,山门。
子黍从兽车上跃下,抬头看了看上清主峰,大雪连日,早已将那山顶化为一片雪峰,宫殿阁楼,皆为纯白色,恍如仙境。
“对了,你是要就此在灵州游历么?”他看了片刻,转身问道。
天璇只觉得他说了句废话,“不然呢?”
“额,先回道宫?”
“嗯。”
“那我如果要找你……”
“有缘再见吧。”
天璇进了兽车,两头斑斓猛虎掉头远去,飘然绝尘,满是道家风韵。
子黍苦笑一声,缓缓走向山门。
他身上还有上清的令牌,出示之下,自然轻易上了山。到了主峰之上,本想先去拜见少微星官,却得知少微还在主持灵州州府道宫的事宜,又打算去见老掌门天理星官,天理星官则在神药池静修。一时有些犹疑,想想打算回去见师父西斗星君,则主峰算是白跑一趟,便七拐八拐,不知何时走到了玉皇殿内,方才想起先前钺星官交给他的《上清修行秘诀》已是掌握纯熟,钺星官又是他的师兄,该去见一见的。
等到了藏经阁,他走上前去敲门,门打开时淡淡的书香袭来,还有些阴雨天的湿气,不是很浓,若有若无,却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给人一些阴郁之感。
钺星官站在门内,双眼如古潭般深邃,望着子黍一言不发。
“师兄,先前你给我修行功法,让我掌握纯熟后再来此地。”子黍怀疑对方是否忘了自己,只得主动说道。
“进来。”钱钺退开一步,子黍松了口气,赶忙走了进来。
钱钺和上门,又转身仔细打量了一番子黍,点头说道:“短短月余时间,你的进步倒是不小。”
子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客气说道:“师兄过誉了。”
钱钺也没继续客套下去,走上藏经阁二层,片刻后取出两本道经,放在一楼书桌之上,说道:“这是《上清大洞真经》和《上清天心正法》。大洞真经是主修功法,至于天心正法则多是符箓手段,上清位列符箓三宗之一,弟子皆要掌握一二符箓手段,你拿回去好好修行。”
“多谢师兄。”子黍还要道谢,却见钱钺摆了摆手,又走入了藏经阁中心的位置,那里有一个蒲团。
钱钺走到蒲团前,端坐下去,先是默默望了片刻阁楼的顶端纹饰,又说道:“你资质非凡,但性格犹疑,若是不加以一番历练,难成大事。”
子黍心里一惊,问道:“那师兄以为,该如何历练?”
钱钺摇了摇头,“历练不可强求,亦要机缘。”
子黍听了,一时默然,这似乎是批评他,却又说得十分在理。在近半年来的动荡变化中,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山村少年变为星官继承人,眼前的世界瞬息万变,又怎么可能不感到迷茫困惑?但这也是他的性格问题,至今仍不清楚自己想求的是什么,想要追回过去已是不可能,想要改变未来……为了谁呢?自己吗?
“多谢师兄指点。”子黍朝着钱钺深深一拜,拿起了两本道经,看着钱钺的样子,又忍不住问道:“师兄常年守在藏经阁中,不曾出去过么?”
钱钺微微闭上眼,“坐守书阁终到死。”
子黍一怔,不太明白钱钺所言何意,是立誓还是解释?
“你回来,可见过师尊?”钱钺忽然问道。
“还未曾前去。”
“如今该去看看。”
“好,那师弟就先去了。”
“嗯。”
等到子黍退出藏经阁,还是有些摸不透这位师兄的作风,总觉得神秘莫测,却也因而生出不少敬畏之情,便听了他的话,又匆匆去清微峰见西斗星君。
路过后山弟子居所时,他不禁想到了卫霜,想要前去看看,动念一想,卫霜早已在道宫任职,不一定留在上清,还是先去见过师尊再说。
到了清微峰,第一个见到的却不是师尊,而是七师姐乐萱。
雪松之下,乐萱正伸出纤纤玉指,逗弄着一只松鼠,仍穿着那一身紫罗襦,眉心却多了一抹嫣红花钿,深山幽谷,白雪佳人,顾盼之间,恍若集天地灵秀于一身,难以尽言。
子黍见之,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却也不愿上前打搅了师姐,只是远远地望着,想到她对于风的天赋,觉得未尝不是没有理由。
那只松鼠忽然一跃,从她的掌心跳到肩头,又窜上了头顶,乐萱惊呼一声,不禁笑出声来,伸手想要将它抓下,那松鼠又跑到了背后,挂在了她的衣带之上。
乐萱见此,笑骂一声,刚好也见到了走上山来的子黍,不禁喜道:“九师弟,你回来了?”
子黍走上前去,含笑说道:“回来了。”
在这清微峰上,他虽是只短暂地住过一段时间,可师姐乐萱,却早已给他一种难言的亲近感,亲近中带着点尊敬,恍如亲人。
乐萱抓住了那挂在她衣带上的松鼠,对子黍说道:“这是六师兄养的小宠物,也不知为什么,老爱往我这儿跑。”
子黍看了一会那只松鼠,笑着说道:“它看师姐这么漂亮,性子又好,便粘着你不放了。”
乐萱听后,有些惊讶,看看子黍,说道:“一个多月不见,九师弟你好像变了许多,连这话都敢说了。要是以前,还向我低头行礼呢!”
子黍微微一怔,“那我现在补上?”
乐萱掩嘴一笑,将那只松鼠丢到了子黍身上,“算啦,师尊就在山上,你去见他就是。”
子黍慌乱地接住松鼠,二者大眼看着小眼,都有些发愣,直到那松鼠用尾巴甩了他一脸,又跃到了乐萱的肩头。
子黍无奈地摊开了手,“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哼,它嫌你呢。”乐萱自己逗弄了一会松鼠,又催道:“你还不上去?”
“师姐不去么?”
“师尊我天天见,都看腻了。”乐萱抱着松鼠往山下走去,走了几步,忽然转身警告道:“你可别在师尊面前说这话!”
“好,好。”子黍哭笑不得地应了下来。
上了山,只见山顶的凉亭之中正坐着两人,宇文晏摸着手中的棋子犹豫不定,而西斗星君苏桦则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是弟子输了。”宇文晏叹了口气,放下棋子,站起身来,见到了子黍,问道:“九师弟?你在这很久了?”
“才刚过来。”子黍上前,朝着苏桦行了一礼,“弟子拜见师尊。”
苏桦呵呵笑道:“听闻你如今已是天一星官继承人,短短时日,便有如此成就,果真气运非凡。”
子黍听后,却是苦笑一声,“弟子却觉得,是命途多舛。”
不等苏桦开口,宇文晏便说道:“师弟此言差矣,俗语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天下事倘若有三分,那么其中只有一分是福,却有两分是祸,如今师弟能够继任星官之位,早已抵掉了先前的诸多不顺,难道不是福分不浅?”
子黍不由笑道:“六师兄,以后若有机会,一定找你解签。”
“哈哈哈,”苏桦大笑了起来,指了指子黍,“这回见你,倒是变了不少,看来过去的事已是有所放下?”
子黍的眼色渐渐黯淡下来,“忘不掉,又能如何?”
苏桦沉吟一会,问道:“还记得玉皇殿外我和你说过的话么?”
子黍指尖微微一颤,看向苏桦,“记得。”
“杜家最近大肆宣扬,听说要处死一对夫妇,因为……”苏桦深深地看了子黍一眼,“这对夫妇曾经在十几年前窃走了杜家仙道秘境的钥匙,逃入了南方大山之中。”
第九十五章 南离
灵州州府道宫,水府星官居所。
水府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桌案之前,看着袅袅热气升腾,指尖叩击着杯身。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安常站在水府星官身前,拱手说道。
“呵,有意思。”水府咧嘴一笑,喝了一口茶,望着屋外的飞雪,问道:“玄陵,你怎么看?”
晏玄陵站在屋内一侧角落之中,闻言走上前来,拱手说道:“弟子觉得,杜家此事大有深意。众所周知杜家守着一处仙道秘境,三百年来不曾有外人踏入其中,如今却说要开启仙道秘境,还邀请我等前去,或许是借刀杀人之计。”
安常听后,忍不住问道:“师兄,我五道教势力遍及中天,那杜家一个没落家族,真的敢拿我们当刀使?”
晏玄陵眉头紧锁,解释道:“杜家的势力自然不如五道教,但我听说那杜家的大公子杜子卿最善阴谋诡计,况且先前我等在江上见过一位上清弟子,师弟可还记得?”
安常一怔,回想片刻,说道:“似乎是姓杜的,叫什么来着?”
“杜子黍。”晏玄陵虽是对着安常说话,目光却是看着水府,“先前曾与紫微宫的天璇星官同行,在紫微大帝重列星官之位后,他已是天一星官的继承人,而杜家的杜子卿,却竞选星官之位失败。我担心的,就是此事会牵扯到紫微宫和上清派。”
“嗯,”水府星官点头,说道:“自从上清一役后,少微已成为灵州道宫的话事人,杜家亦有人在上清,不免牵扯其中。至于紫微宫,不久前天璇星官来过道宫,若那个子黍真与她关系匪浅,想来紫微宫也会插手其中。”
“这么说来,杜家之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安常试探着问道。
“不,既然上清和紫微都有意于此,五道教自然不能退缩。”水府星官放下了茶杯,站起来说道:“灵州境内弟子中,你二人已算优秀,不过此行牵涉到星官,我又身居道宫之职不便前去,只好将此事报于总教,派一位星官前来。”
安常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不知是哪位师叔?”
“师叔?”水府笑了笑,“严格来说,是师姑。”
师叔男女皆可,但师姑只能是女性,安常听到此暗示,又想到五道教如今的那些一等星官,心里已是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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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州,南离郡。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郡城,当中四人二男二女,两两相对而坐,皆是一言不发。
“吁!”车夫进了郡城驿站之后,拉住缰绳,跃下马来,走到车后,揭开帘幕,说道:“几位客人,南离郡郡城已经到了。”
四人当中,一位男子闻言,当即下了马车,递上银票,说道:“好,有劳了。”
车夫眼见报酬丰厚,连连道谢,又见其余两位女子缓缓走下,皆是国色天香之资,心里更认定自己遇见了贵人,愈发恭敬起来,却又有些奇怪那仍坐在车上的男子,一路以来一言不发,始终沉着脸,似乎是个哑巴。
片刻之后,这最后一位乘客方才下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是阴天,阴冷灰暗,又是凛冬时节,更添上几分阴郁。
等到车夫驾车离去之后,那穿着紫罗襦的女子方才说道:“师弟不必心急,如今师兄师姐都来了,谅那杜家也不敢怎样。”
子黍点头,却是看向另一位小袖罗衫的女子,问道:“五师姐,南离郡的郡望王氏,真的与杜家关系密切?”
杨香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出驿站,看着南离郡郡城内的景象,答非所问般说道:“我曾经,就是在这里长大。”
宇文晏看向乐萱,以眼神示意着什么。
乐萱顿时笑道:“既然如此,来了南离郡城,师姐可要给我们请客。”
杨香儿抿嘴一笑,收了一些感怀之情,“好啊,我还依稀记得,城中有一处山外楼,由南离王氏经营,我们便去那里,如何?”
乐萱回顾子黍与宇文晏一眼,笑盈盈地拍手说道:“看来师姐早有打算,我们嘛,自然是听师姐的。”
子黍还想说些什么,宇文晏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便也默然下来。
或许是年关将至,南离郡郡城之中显得异常冷清,街道之上的店铺大多关着门,路上也只有一二行人,倒是杨香儿所说的山外楼还难得有一些人进出,看样貌都是大富大贵之人。
四人方一踏入山外楼,宇文晏便在衣袖中掐诀,低声说道:“这里有妖气。”
子黍心中一惊,暗暗运起新近修行的大洞真经,却毫无所觉,又运起道一心法,隐隐在空中看到了一丝朦胧灰雾,极淡极淡的妖气。
这一丝妖气,一般星师绝无发现的可能,宇文晏身为星官,又精通通灵之术,方才能够察觉一二,至于乐萱看表情亦同子黍一般,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
“这里藏着妖魔?”乐萱低声问道。
宇文晏摇了摇头,“应该是曾经有妖来过。”
杨香儿沉吟片刻,说道:“若是有危险,还是出去好了。”
乐萱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笑着说道:“师姐你说什么啊,我们在这里能有什么危险?何况来都来了,哪能这样就走。”
“嗯,我不善战斗,你们小心。”杨香儿说了一句,带着众人上了二楼,点了一桌酒席。
四人来此,自然不是为了吃饭,按杨香儿原本的意思,是要看看南离王氏近几年的近况如何,而这从山外楼的经营便能窥见一二。不过听宇文晏说到此地有妖气,又觉得不能久留,便要了一间包厢,专与三人商议对策。
等那招待上齐了菜合上门走后,宇文晏又在四周走动,确定无人偷听,方才坐回位置朝着杨香儿点了点头,杨香儿这才看向子黍,说道:“九师弟,先前你问我南离王氏和杜家的关系,人多眼杂,一时不便说清,如今隔着一条街便是王氏大院,也该商讨一二接下来的行动了。据我所知,杜家曾经和王氏有过联姻,杜家的火德星君娶了王氏女子为妻,此后王氏便攀附杜家,直至成为南离郡第一世家,而杜家则在三百年前销声匿迹,淡出世俗,最近方才复出,在此期间,杜家的一切行动,都由王氏名义进行,甚至杜家弟子也在王氏挂名,明面上自称自己是王氏子弟。”
子黍点头赞同,心绪仍是有些杂乱,便问道:“按照五师姐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做?”
杨香儿却是垂下了眼帘,说道:“我与王氏,十多年前有过恩怨,关心则乱,也不便为你出主意。”
子黍愣了一下,眼见杨香儿坐在靠窗的一侧,光落在她的侧脸上,那精致的面容如镌刻在画卷中一般,无声而寂寞。
原本西斗星君苏桦只让宇文晏与乐萱同他下山,杨香儿却是自己主动提出随行,原以为会是四人中的主导者,却不料她的目的只是见证,见证王氏或者杜家会有怎样的下场。
乐萱见气氛有些沉闷,便开口说道:“这个杜家行事如此卑鄙,以师弟你的爹娘相逼,肯定不怀好意。依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正面冲突为好,今夜便先由我暗中潜入王氏大院,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怎么样?”
“杜家如今还有一位火德星官,你一个人潜入,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就算要去,也要我们同去。”不等子黍说话,宇文晏先是皱眉说道。
“哼,”乐萱撇了撇嘴,“六师兄,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要是连我也无法潜入王氏,依我看,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况五师姐和九师弟身边还要人,你去了怎么办?”
宇文晏张了张嘴,又叹了口气,子黍不是星官,杨香儿不善斗法,若是遇见了什么危险,确实需要他和乐萱来应付。
子黍见此,也说道:“南离王氏既然能够成为郡望,想来也有几位星官坐镇,我也觉得六师兄说得有道理,冒然潜入太过危险,七师姐的好意师弟心领了,只是绝不能让师姐冒这样的危险。”
乐萱以手扶额,反问道:“如今我们对王氏的情况了解不多,更不要说藏在后面的杜家了,不靠这个办法,怎么弄清楚情况?”
“或许可以……”宇文晏试着开口,只是不等讲出,便听隔间传来了争执声。
“王大哥,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杜子云只问你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咳咳,子云兄,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只我一人,自然……”
“不管怎样,我绝不会让……那个老匹夫……他们也敢……”
子黍听到杜子云这个名字,已经站了起来,只是隔间的声音又小了下去,以他的感知力只能朦胧听到几句对话,正要靠近一些,却又听见隔间的门已经打开,随着脚步声,大概有五六人走下了楼梯。
子黍正要打开门跟出去,宇文晏抢先一步拦在他的身前,说道:“师弟别急,切勿打草惊蛇。我这里有方法可以一试。”
“什么方法?”
“我养了一只寒蝉,让它跟出去。”宇文晏从袖间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当中缓缓飞出一只寒蝉,震动翅膀,从窗口出去了。
子黍跟着来到窗前,恰好见到了先前下楼的那群人,看上去是几位公子哥,身披貂裘,腰佩玉坠,匆匆走过大街,往着王氏大院的方向走去。
寒蝉飞下去之后,便成了个一个小黑点,远远跟在几人身后,最后附在了当中一人的衣角上,其身体颜色竟然也渐渐与衣服相融,成为一片雪白,再看不出丝毫痕迹。
“看来这山外楼也没有白来。”乐萱起身说道,“不过六师兄,一只寒蝉,能够知道什么消息?”
宇文晏搓了搓手,说道:“先前听他们对话,似乎不是一伙人,到时候应该还要分道扬镳,先让寒蝉跟着就是。”
“原来你是这个打算,哼,阴险。”乐萱领会了宇文晏的意思,又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宇文晏一愣,随即气道:“阴险?你说我阴险?好,那我是卑鄙小人,行了吧。”
说罢,两手一抱,转过了脸,一副谁也不理的样子。
杨香儿见此微微一笑,向乐萱说道:“你看,六师弟生气了。”
听杨香儿如此说,宇文晏脸色微微一红。
乐萱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他啊,就是小家子气,师姐,我们走。”
说着,便拉着杨香儿一同出了厢房,还不忘回头朝子黍喊道:“九师弟,愣着干什么,快跟上来啊。”
“哦,来了。”子黍点头跟上,又看了一眼宇文晏,“六师兄你……”
“哼,”宇文晏有些抹不开面子,说道:“这一桌菜你们不吃,我可都吃了啊。”
厢房外传来一阵笑声,子黍也尴尬地笑了笑,随即跟了出去,于是只留下宇文晏一人。
宇文晏眼见人都走远了,生了会闷气,又坐回位置上,方才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啊,你们都走了,这账谁来付?”
******
王氏大院院门前,一位少年与另外几人挥手告别,在雪地前默默站了片刻,方才向着另一侧街道走去。
寒蝉附在他的一角,振了振翅膀,又安静下来,而那少年也毫无所觉,一路皱着眉头,心思很重的样子。
七拐八拐出了南离郡城,他竟是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小径走向了城外的山道。
在山道中走了大概三四里路后,忽然心里一阵悸动,少年猛地回头,只见一株雪松抖动,落下了大堆积雪。
“谁!”他变了脸色,同时伸手握住腰间佩剑,运起了真元。
默默等待了片刻,只见那雪松之下窜出一只雪狐,朝他望了望,又转身跑走。
少年盯着雪狐看了片刻,确定不是妖兽,缓缓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继续赶路,忽然间本能地往后一跳。
“轰!”
大片飞雪扬起,只见原地有人一剑刺来,虽是偏了方向,却扫动无边飞雪,模糊了他的视线。
少年运起真元,大喝一声,隐隐看到飞雪中的一抹剑尖,在刻不容缓之际拔出佩剑,兵刃交击,他借势向后一退,落在数丈之外。
那飞雪之中,只见一名白衣蒙面刺客一跃而起,高举手中长剑,借着日光反射,兵刃的光芒直射向那少年,下一刻便是一剑劈下。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手中掐诀,往上一推,雷火迸发,炽烈耀眼。
“哧啦!”
雷霆火焰,交替闪烁,那刺客猛地抽身后退,却已被灼伤,少年则是喘了口气,挥手之间星辰闪耀,显出一幅鬼宿星图,当中迷雾朦胧,众多星辰闪耀,如一团鬼雾。
“去!”
鬼宿四星构成的星图当中,上百颗璀璨星辰飞射而出,密密麻麻,如火雨飘零,那刺客原地打了个滚,堪堪避过一片火雨,只见地上积雪已被融化,现出大片焦土。
少年还要挺剑刺去,忽然间觉得凉风铺面,转身刹那,只见竟还有另一名白衣刺客潜伏在身侧,双手持短刃扑来,已是不死不休之状。
勉强运起真元,少年只来得及提剑格挡,挡住其中一柄短刃,另一柄却是刹那间刺入左臂,不禁痛呼一声,跌倒在地。
刺客提起短刃,正要狠狠刺下,少年却是双手掐诀,又挥出一道古怪篆文,当中雷火光辉闪烁,一触即发。
“哧啦!”
白色焰光闪过,大片鲜血飞溅,那刺客遭到重创,身前一片血肉模糊,扭曲挣扎了片刻,无力跌倒在少年身旁。
少年此刻也是脸色苍白,躺在雪地上喘气,只觉得左臂剧痛,再也无法动弹半分,然而侧目一看,瞳孔顿时收缩起来。
冰冷的箭头,死死对着他,另一名刺客冷笑中松开了手,短箭飞射,其上还带有冰寒之力,箭尖结了一层薄冰,射来的刹那卷起一片风暴,声势惊人。
少年死死盯着箭尖,直至其抵达前额,却在那一刹那停了下来,微微颤抖,仿佛静止。
那名刺客愣了一下,少年亦是呆呆地看着停滞在半空中的短箭,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短箭的四周有着一层气旋,风在卷动!
刺客明显感到了不对劲,转身便要往远处跑去,却发现背后已是多出了一人。
第九十六章 杜家
“别动。”乐萱手持峨眉刺,抵着刺客的咽喉,问道:“你是什么人?”
刺客喉结微颤,其上便是峨眉刺的尖端,他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你先放了我,我再告诉你。”
乐萱微微松开手中兵刃,刺客松了一口气,说道:“是杜公子派我来的,我知道他有什么打算,只要你们放我一条生路,我就都告诉你们。”
山林另一侧,杨香儿、宇文晏和子黍已经走到那少年身旁,刺客眼见此幕,自然认定双方是一伙的,心里凉了大半,只愿求条生路。
“过去。”乐萱押着他走到少年身旁,少年此刻也已经从雪地上爬起,脸色却不太好看,宇文晏随手捡起了他掉落的剑,直直抵在他的身后。
“你是杜家的公子吧?杜子云?”宇文晏押着他,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少年脸色一变,反问道。
宇文晏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乐萱押来的那个刺客,“这些人为什么要杀你?”
杜子云看向那名刺客,刺客的神色则有些不自然,不敢与之对视。
“是你!”杜子云一时间目眦欲裂,“杜子卿想杀我么?”
子黍心中一动,踏出一步,走到杜子云面前,问道:“身为同族,他为什么要杀你?”
杜子云闭上了嘴,白皙俊朗的面庞一时间阴沉下来,盯着子黍,说道:“你们又是谁?这是我们杜家的私事。”
子黍看着他,缓缓说道:“我也姓杜,杜子黍。”
杜子云一惊,那个刺客也变了脸色,悄悄后退,却碰到了乐萱的那柄峨眉刺。
“你是……堂,堂哥?”杜子云将信将疑地看着子黍。
子黍继续说道:“我爹是杜云素,就是杜家说要处死的那个人。”
杜子云愣愣地看了子黍片刻,忽然激动地说道:“是了,你是大伯的儿子!大伯从大山里回来后就一直喊着要找你的,堂哥!我是你堂弟啊,虽然我们没见过面,但我们都是同一个爷爷的孙子,你为什么要抓我?”
子黍听到杜子云的话,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可想到当初见到的杜子卿,仍是冷着脸,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么杜子卿呢?他为什么要杀你?”
“堂哥你有所不知,我们爷爷和二爷爷有矛盾,那个二爷爷心坏得很,爷爷当了族长后,二爷爷就一直在背后使绊子。爷爷本来打算将族长之位传给大伯,让大伯和木德齐家联姻,可是大伯却逃婚和婢女跑进了山里,还带走了家族至宝,二爷爷以此为借口打压我们这一系,作威作福,让自己儿子当了族长,让杜子卿当了杜家的大公子。现在大伯回到了家族,二爷爷本就看他不顺眼,又因为弄丢了家族至宝,便一直囚禁着大伯,杜子卿去皇城竞选星官,却被你夺了星官之位,怀恨之下,回来就要以杜家叛逆的名义处死大伯,爷爷和我爹还有几位叔叔都不答应,只是在族中没有权力,才让我去联络王氏,好一起救下大伯。”
杜子云一口气将杜家如今的形势都说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伤,深深喘了一口气,又说道:“堂哥,你一定是回来救大伯的,是吧?现在千万不要现身,杜子卿那个王八蛋就是想用大伯把你骗出来,你只要不现身,有爷爷和我们在,他不敢拿大伯怎么样的。”
子黍听到这些消息,双手微微颤抖,想到自己的爹娘,又想到杜子卿的阴险狠毒,心里忍不住腾起熊熊怒火,恨不得现在就和杜子卿拼命,但想到如今杜家是在杜子卿这帮人手中,现在现身无异于送死,又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杜家在什么地方?我要见到爹娘。”
“就在山里,大约还有六七里路,嘶……”
杜子云忽然捂住左臂,刀痕深处竟是泛起了淡淡的青色。
宇文晏见到杜子云是子黍堂弟之后已经收起了剑,此刻拉着他的手臂查看,又看向子黍,“是剧毒,若是不及时治疗,恐怕有生命危险。”
乐萱听后,峨眉刺紧紧抵住那刺客的喉咙,“说!解药在哪?”
刺客摊开双手,苦笑道:“大公子让我们下死手,没,没留解药。”
乐萱听后一气,峨眉刺刺破了喉咙上一点皮,说道:“没有解药,那留着你有什么用?”
这刺客原本也是杜家一位客卿,修成了星师,自然不舍得就此丧命,不由得哭丧着脸说道:“大公子确实没有给我们解药,不过仙子你给我点时间,解药肯定在大公子手上,让我回去偷出来给你们……”
“不用了,”一直在旁观的杨香儿忽然说道,看了看杜子云的伤口,“这毒我能解。”
乐萱见状,笑道:“诶呀,你看我这记性,都忘了五师姐可是堂堂仙医,解这种毒还不是轻而易举。”
杨香儿淡淡一笑,取出药瓶往伤口上洒了几种药粉,又在指尖运起真元点在杜子云的手臂上,同时说道:“这个刺客还是留着好了,说不定到了杜家会有用。”
乐萱点头,收起了峨眉刺,对刺客说道:“那就先饶你一命,不过你要是敢跑,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定不敢,一定不敢!”这刺客也有些眼力,知道乐萱精通御风之术,跑也跑不掉的。
“多谢姑娘。”看着杨香儿将自己的伤口料理好,杜子云也是松了口气,手臂虽不能动,但已经没有先前那般疼痛了。
“子云,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子黍问道。
杜子云知道他的意思,点头说道:“堂哥,没问题了,你们随我来,先去见爷爷。”
说罢,率先往山道走去,子黍自然是紧跟而上,杨香儿随后,最后则是宇文晏和乐萱,两人押着那名刺客往前。
走在最后,乐萱看了一眼宇文晏,见对方还是对她爱理不理的样子,便低笑着问道:“怎么了,师兄还在生气呢?”
宇文晏哼了一声,撇了撇嘴,片刻后才说道:“你们跑得倒是快,账还是我付的。”
乐萱不禁掩嘴一笑,说道:“活该,谁叫你要落到最后的。还有,就这么几两银子,师兄你堂堂二等星官,难道还会在乎吗?”
“我要说在乎,你又该说我小气了。”
“嘻嘻,师兄你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嘛。”
“你!”宇文晏站住了,瞪着她。
“不说了不说了,我找五师姐去了。”乐萱摆了摆手,如一阵风般,跑到了杨香儿的身旁,亲热地拉起杨香儿的手臂交谈起来。
宇文晏看着她的笑靥,不禁也微微一笑,忽然发现那刺客也在看着,又冷下脸来,推了他一把,“看什么看,老实点!”
“好好好……”刺客又低下了头,默默观察四周的地形。
五六里山路之后,多出了一片山庄,置身雪山之中,显得幽静典雅,甚至有些冷清僻静。
杜子云没有走山庄正门,而是绕到了一侧的小门,说道:“堂哥,从这边小门进去,里面就是爷爷的院子。”
子黍点头,心情有些忐忑,穿过一道垂花门,便进了杜家内院,或许是冬季之故,沿途尽是假山枯木,常绿的植物也有一些,却没有高大的古木。院内清爽干净,远望可见一道道院墙起伏,近处则是亭台楼阁纵横交错,几乎处处有小桥流水,将整个内院划分成不知多少区域,还有些铺在水上的石墩,踩着石墩跨过一片冰湖后又是湖心的小岛,在岛上才看出这湖虽是人工铺设,却不亚于天然,足有十数里长宽,几乎占据了大半片山谷。
“过了湖就是爷爷的院子,堂哥你跟我来。”杜子云朝着湖对岸的一片水榭指了指。
到了湖对岸,见到还有一处小院,匾额上题着“养颐斋”三个字,杜子云朝其中指了指,说道:“就是这里了。”
子黍走了进去,杜子云随后向其余几人投了一个抱歉的眼神,转身跟上。
进了养颐斋,便是大堂,堂前摆着一把太师椅,椅子上是位白发长须的清癯老人,穿着皂袍,手持竹简,默然凝视着灰暗的天空。
“爷爷。”杜子云低声喊道。
老人收回目光,看了杜子云一眼,点了点头,紧接着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子黍身上,“这位是……”
“他是大伯的儿子。”杜子云以眼神示意子黍上前。
子黍见了老人,虽是陌生,却似乎有种冥冥中的亲近感,便往前走去,直到老人的身前,但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爷爷,却也一时无法开口。
“你是……云素的孩子?”老人先是愣了一会,看着子黍,双手撑着太师椅要起身,杜子云赶忙上前扶了一把。
子黍见此,忽然有些心酸,低低应了一声。
老人攀住子黍的胳膊,仔细端详了一会,激动地说道:“是了,是了,云素和我说过,就是这个样!”
杜子云从旁说道:“堂哥这次回来,也是因为听说大伯有难。爷爷,我们带他去看看大伯吧。”
老人回过神来,眼里的激动和喜悦逐渐暗淡下去,“云素他……”
子黍忍不住问道:“爷……爷爷,我爹娘怎么样了?”
听到这一声爷爷,老人脸上的犹疑之色渐渐褪去,拉住了子黍的手,说道:“没什么,孩子,我带你去见他。”
子黍一想到即将见到爹娘,这近半年的流离之苦仿佛都烟消云散,竟是忍住不眼里有些湿润,只是说道:“好,好……”
老人频频点头,干枯有力的手紧紧抓着子黍的手腕,亲人相逢的悲喜,似乎都在这一抓之中,抓得有些疼痛而温暖。
拉着子黍走了几步,老人忽然问道:“孩子,你身上是不是有一块玉佩,像是个白色的小盘子。”
子黍心里一跳,点头说道:“是。”
“藏好它。”老人的声音冰冷而严肃。
不等子黍多想,老人已经带着子黍出了院子,杜子云亦跟在一旁,见老人步履蹒跚,不禁有些心忧。
大概又走了两三里路,眼前多出一片楼宇,整齐划一,一字排开,有不少杜家子弟往来其中,见了老人,都是驻足旁观,神色有些怪异,甚至藏着一丝戏谑。
一直走到杜家内院的尽头,有一间道观模样的院子,其外守着两名杜家子弟,见了老人都是神色诧异,面露为难之色,“大伯祖,您不能进去。”
“放肆!这话谁说的?瞎了他的狗眼!”杜子云上前骂道。
两名杜家子弟尴尬地彼此看看,一时也是犹豫不决。杜家传承数百年,不知传了多少代,按照如今还健在的那些老辈来划分支脉,他们都是同一个曾祖,算是同一支,处理起这些事来多少有些棘手。
两人看看,只好坦白说道:“是二伯祖的意思。”
“你们要说,尽管去说。”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我看他是什么意思!”
说罢,拉着子黍走入院内,两名杜家子弟也不敢阻拦,只好纷纷让开。
进了院子,却是空无一人,院子角落里堆着扫把和畚箕,似乎是一处存放杂物的场所,却并没有见到杜云素。
老人拉着子黍,心情沉重,直走到侧面一间小屋前,敲了敲门,喊道:“云素!”
“爹!你来看我了?”屋内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纱窗内可以见到人影晃动。
子黍听到这个声音,再也忍不住,同样喊道:“爹!”
屋内,先是短暂的沉默,继而传来一个试探的声音,“子黍?”
子黍伸手去推门,当中却浮现一道金色烙印,真元倒卷出来,反将他震开了几步。
“小心,这门上有星官的封印,你不要推门!”杜云素在屋内喊道。
子黍眼里发红,哪里管得上什么封印,运起全身真元便要撞门,却被杜子云从旁拉住,喊道:“堂哥,你冷静点!这扇门上贴着星官符箓,你现在打不开的!”
子黍愤愤地盯着那扇门,忽然悲从中来,喊道:“爹,我一定救你出来!”
杜云素回应道:“子黍,你听我说,你的事情,我在杜家也多少听到了一些,只是他们不让我出去,所以一直没有来找你。你身上有家族至宝,一般的妖魔伤不了你,知道你平安无事,我和你娘也就放心了。当初我和你娘从杜家跑出来,进了南方大山,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些都是我自己犯下的错,你不用自责。杜家现在很危险,你赶快走,不要再回来!只要你没事,我们也不会有事的。”
子黍摇着头,咬牙说道:“爹,我现在是代表上清派来杜家,没人敢拿我怎么样。你等等我,我一定救你出来。”
屋内,杜云素的声音激动起来,“上清派是上清派,你是你,这能一样吗?!”
子黍一怔,神色黯淡下来。
杜云素说道:“你娘很挂念你,她在对面的那间屋内,和她报声平安,然后你就走吧。”
子黍摇着头,望着屋内那道人影,说道:“爹,你等着我。”
说罢,转身向另一侧走去。
另一侧的房内,站着黎姝,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早已唤道:“子黍,是子黍吗?我好像听到了子黍的声音。”
子黍走过去,听到这声音,微微闭上了眼,良久之后,才低声说道:“娘,是我。”
“子黍?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屋内,黎姝低语着,仿佛是在和自己说话,声音渐渐轻了下去,过了片刻,方才有所醒悟,赶忙问道:“子黍,你,你怎么来了这里?杜家现在很危险,你快走!”
子黍抿了抿嘴,沉声说道:“娘,没事的,你等我一会儿,我救你们出来。”
“傻孩子,你别做傻事!那火德星官神仙样的人物……”
“我知道,娘,你等我。”
子黍说完这一句话,不再停留,转身往外走去。
“哎!子黍!你听我的话,别做傻事!”
身后远远传来黎姝的喊声,子黍微微顿了顿脚步,却是加快走出了院子。
杜子云扶着老人跟着走出来,老人看着子黍,子黍立在院外,紧紧攥着双拳。
“孩子,别急,爷爷给你想办法。”老人叹了口气,向杜子云问道:“王家那边,怎么样了?”
杜子云说道:“王家答应了,只是说要再过两天。”
老人点点头,对子黍说道:“给爷爷三天时间,怎么样?”
子黍看着这个孱弱的老人,勉强笑道:“爷爷,我是代表上清派来的,杜家的事,我等不了。”
老人闻言一惊,“你一个人……”
杜子云说道:“对了,爷爷,堂哥这次不是一个人来,还有几位客人跟来。之前我离开杜家,杜子卿想趁机杀我,就是他们救了我。”
老人听后,脸色沉了下来,“杀你?二弟这是撕破脸皮了,哼!既然有客人来,为什么不让他们来见我?”
杜子云赔笑道:“堂哥回来,便先让人等在养颐斋外了。”
“等了这么久,未免怠慢了人家。”老人往回走去,“把人请来,我要见见。”
杜子云点头应允,子黍自然也要回去和几位师兄师姐汇合,便一同回到了养颐斋。
老人坐回太师椅后,杜子云便去请其余几人进来,这空当儿又下起了飘飘细雪,子黍见老人拾起先前读过的一卷书简,细看之下,其上写着天地不仁几个字,原来是《道德经》。
老人朝他笑了笑,又望着漫天的飞雪,问道:“孩子,知道杜家的辈分是怎么排的吗?”
子黍不知为何他要问这个,摇了摇头。
“三迎白水卿无意,九送青云子有情。我杜家的先祖曾多次遇见仙灵,可到底是差了些缘分,没能踏入仙境,只守在这仙境入口郁郁而终。先祖死前曾手提此联,后世子孙皆承其志,代代相传,便成了我杜家排辈的字号。”
“这么说来,仙道秘境就在杜家?”
“不错,我杜家隐居群山之中,便是守着这一处幽篁仙境。”
“可我听说,三百年前灵州动乱……”
“呵呵,听上清那些老道说的吧?我杜家世代镇守幽篁仙境,只可惜始终无缘踏入其中,直至三百年前幽篁仙境突然开启,仙境之力震荡于整个灵州,方才引起灵州大乱。那时各方势力争相闯入仙境,两位老祖也无力阻拦,所幸我杜家对仙境最为熟悉,苦战之下方才重新夺回仙境掌控权,取得了能够再次踏入仙境的钥匙。不过此战之后两位老祖决裂,那把钥匙当中的能量又有限,只能开启两三次仙境入口,此后三百年便不曾再动用过,反倒是作为家族至宝,代代相传了下来。”
子黍听后,心里有些惊愕,对此也是将信将疑,不过恰在此时乐萱等人进来,也便不再多问。
第九十七章 两日
老人见到乐萱等人进来,问道:“你们上清来我杜家,是有什么打算?”
杨香儿沉默不语,乐萱与宇文晏交流了一下眼神,由宇文晏上前说道:“杜家大老爷,我们是奉师尊西斗星君之命,前来相助子黍师弟的。”
老人听后冷笑一声,“区区杜家家事,哪里惊动得了西斗星君,你们肯将子黍收入上清,就是想借此进入幽篁仙境吧?”
被老人一语道破心思,宇文晏不免面露为难之色,虽然这并非是他的意思,不过他们前来杜家,也确实抱有见识见识仙道秘境的心思。
乐萱见此,上前说道:“前辈此言差矣,杜家式微已久,以师尊的地位,若真的贪图那幽篁仙境,又何必如此周折?九师弟有仙才,如今更是继任了天一星官的星位,师尊确实是看重师弟,才让我等随他前来杜家,至于仙境之事,与我等无关,否则又岂会只有我们几人前来。”
老人听后,沉默了一下,大有深意地说道:“上清来的,可不止你们几人。”
乐萱听后愕然地看着老人,又看了一眼宇文晏,宇文晏亦是不解,再看看杨香儿,这位五师姐向来不关心世事,对此更是一无所知。
老人摇头失笑,“看来你们倒不是一伙的。先前我杜家为了维持和上清的关系,也曾有弟子前往上清修行,昨日他从上清回到家族,便带了数十名上清弟子,还有你们上清的四渎星官带队,倒是威风得很。”
乐萱听后,问道:“敢问那位弟子可是叫做杜云才?”
老人没有否认,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后,眼里有一丝嘲弄。
“四渎星官是东斗老祖的弟子,莫非东斗老祖也要参与此事?”宇文晏皱起了眉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回去请示师尊。”乐萱当机立断,转身便要离去。
子黍见此,说道:“七师姐,我们还没见过那位杜师兄,还是先留下来,明日见上一面再做商议吧。”
乐萱眼眸微动,点头说道:“也好,此事有些出乎意料,还是谨慎些为好。”
老人倒是摇头失笑,说道:“出乎意料吗?呵呵,二弟把消息散得满天飞,不要说是你们上清,就是那些隐世宗门,都有人想来插上一脚。”
“我很奇怪,”杨香儿忽然开口,问道:“你们杜家行事如此张扬,便不怕到时候局面失控,反落得个身不由己?”
老人叹了口气,又指了指地下,说道:“杜家没落了,这是事实,不过就像你们上清有上清大阵,我杜家也有两位星君老祖倾尽全力设下的大阵,又关涉到幽篁仙境,大阵当中能够引动仙元,就是无人主持,一般的星君也无法攻入。不过此阵只在危急存亡之时动用,如今杜家的处境,好比深陷狼群之中,手中只有一枝羽箭却想威慑群狼,这是以身犯险,玩火自焚。说来二弟他们也是急了眼,才想要孤注一掷在幽篁仙境里赌个未来。”
子黍听后追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抓爹娘?”
不等老人回答,杜子云已是说道:“堂哥你是关心则乱,二爷爷还有杜子卿他们和大伯无冤无仇,为什么一定要害大伯?只因为你身上有打开幽篁仙境的钥匙,所以他们要逼你出来,好再次打开幽篁仙境。说起来当初大伯带着钥匙躲入大山后,二爷爷就尝试过打开幽篁仙境,只可惜非但没有成功,仙境之力反噬下,还震伤了当时尝试踏入其中的杜子靖。那杜子靖是杜子卿的亲哥,当初的杜家大少爷,结果因为仙元反噬,请了好多名医都无药可救,这才轮到杜子卿在家族里耀武扬威。”
子黍听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杨香儿,只见她绣眉紧蹙,眼里带着一丝难言的恨意,冷冷地说道:“活该!”
杜子云不知其中深意,附和道:“二爷爷这一家子行事狠毒,有此下场确实也是活该。对了,爷爷,之前杜子卿派人想杀我,那个刺客我们抓来了。”
说着,杜子云揪出了那个一直躲在后方角落里的刺客,刺客畏畏缩缩地走到老人身前,忽然跪在地上,说道:“大老爷我错了,都是杜子卿让我这么做的。”
老人看着此刻,扬了扬眉毛,“你是最近来到杜家的客卿吧?我记得你好像叫宋为仁?”
刺客频频点头,“对对对,没想到大老爷还记得我,都是杜子卿那王八蛋抓了我的妻女威胁我,我才这么做的,大老爷千万饶我一命啊!”
老人冷笑道:“饶你一命也可以,吃下毒丹,回我侄孙那儿复命,他们有什么行动,都要报给我。若是说得不错,给你三天的解药;若是说错了,哼,自求多福吧!”
说罢,让杜子云进后堂取出一枚黑色丹药,扔给了宋为仁。
宋为仁犹豫地看着那枚黑色丹药,又看了看老人。
“爷爷,我看这家伙两面三刀,贪生怕死,恐怕当不好这个卧底,还是杀了了事。”杜子云见状,向老人大声说道。
宋为仁一个哆嗦,忙拾起丹药吞入口中,努力咽了下去,“大老爷,药我吃了,能,能放我走了吗?”
老人见此,点了点头,“滚吧。”
“谢大老爷,谢大老爷!”宋为仁忙在地上磕了两个头,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杜子云忍不住说道:“爷爷,我看这家伙不靠谱,说不定还会把我们这边的情况都泄露给杜子卿。”
“呵呵,”老人捋着胡须笑道:“二弟虽然是星官,但行事霸道蛮横,家族里不服他的不在少数,我也不缺这么一个卧底。留着他,是将计就计,给二弟他们演一出戏。”
“原来如此,还是爷爷高明。”杜子云点头赞道。
老人摇了摇头,“子卿的鬼点子比你多,不防着一点,迟早给他害了。”
杜子云苦笑一声,看了看子黍。
老人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子云,给客人安排几间房,先在附近住下。子黍你也不要急,先等上两日,两日后二弟会把云素他们放出来审问,其实是要逼你交出仙道钥匙,到时候听爷爷我的安排交出钥匙就是,只要他们开启了仙道秘境,也就顾不上为难云素了。”
子黍听后愣了一下,“可是,爷爷你不是说要我藏好它?”
“现在当然要藏好。”老人哈哈笑道:“不然被他们抢去了,到时候怎么把云素他们放出来?”
“原来如此。”子黍想明白了老人的意思,说道:“那就听爷爷的安排了。”
火德星官的封印不是那么好解开的,又是在杜家之中,即便是再来两位星官,也不能保证安全把杜云素和黎姝带出来,硬来不行,只好来软的,以钥匙做交易了。何况,仙道秘境一旦开启,并不限制进出的人数,子黍等人到时候也能踏入,究竟是谁能从中获益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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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杜家回风堂。
宋为仁半跪在地上,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堂上坐着的人,烛火昏暗,冷风从窗口吹入,带着几分细雪,贴在他的脸颊上,化作冷露,渐渐湿透了半边身子。
“既然失手了,那么,你回来干嘛?”杜子卿蹲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用手中折扇敲着椅面,随口问道。
“大少爷,再给我一次机会!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提着杜子云的头来见您!”宋为仁直起身子,睁大双眼哀求地看着杜子卿。
“呵,还有下一次……”杜子卿用折扇敲着椅面,笃笃敲了两下,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甩手将手中折扇朝着宋为仁掷去。
宋为仁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闪避,然而那把折扇当中带着杜子卿的真元之力,迅若雷霆,顷刻间飞到了他的前额。
情急之下,宋为仁不得不伸手运起真元,侧击折扇,打歪了它的方向,然后伸手握住,跪在地上,哀求道:“还请大少爷饶我一命!”
杜子卿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说道:“你也算是个二境星师,就这么死了倒也可惜,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便先留你一命。”
宋为仁听后松了口气,连忙拱手说道:“谢大少爷不杀之恩。”
杜子卿眯着眼睛看着宋为仁,撇嘴冷笑,忽然问道:“先前你说是杜子黍出现救下了杜子云,你见势不妙逃了回来,那么我问你,你怎么认出的那人是杜子黍?”
宋为仁身子一颤,低头说道:“属下虽然没有随大少爷一同前往皇城,但也听同僚提起过那个杜子黍的样貌,所以一直记在心底。”
杜子卿招手将折扇收回,不再发问,淡淡地说道:“你下去吧。”
宋为仁松了口气,“是。”
等到宋为仁有些狼狈地走出回风堂,堂后才缓缓走出另一个高大身影,沉声说道:“子卿,我看此事有些蹊跷。”
杜子卿微微一笑,“云才叔,说来你和那子黍是同门的师兄弟,可对他有什么了解?”
堂后的青年走了出来,一身上清弟子的服饰,身后背着一把长剑,远远往那回风堂外望了一眼,转身说道:“关于他,我只隐约记得似乎和妖魔有些关系。此外,子黍被西斗老祖收为弟子,你便是有心算计于他,切勿伤他性命,不然惹恼了西斗老祖,非但你我,连整个家族都要遭殃。”
杜子卿摊开折扇,朝着扇子上的美人望了一会儿,笑道:“要是踏入了那幽篁仙境,西斗星君纵有通天之能,又如何能知道他的死活?”
杜云才皱起了眉头,“子卿,星君的手段不是你我能想象的,还是少生事端为妙。”
“少生事端?”杜子卿冷笑一声,猛地用力,将那把折扇撕裂,踩在脚下,恨道:“他断我修行之路,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杜云才叹了口气,劝道:“你何必一定要当天一星官?要知道整个上清上千星师,一等星官也不过寥寥十数人。”
“可我杜家只有这么一位!”杜子卿从椅子上跳下来,指着堂后,说道:“火德星官的位置,还有几家在和我们争,杜家有火德天赋的人寥寥无几,若是没有第二位星官,要不了多少年,我们杜家就会沦落为一个普通家族,甚至连王氏都可以凌驾于我们杜家之上,这样的情况叔叔你愿意看到吗?!”
杜云才拍了拍杜子卿的肩膀,说道:“子卿,男儿有大志是好事,可你的心思太重了,仙道无为,有些事强求不来的。”
杜子卿侧过了脸,望着窗外的飞雪,说道:“你们都不关心家族,你们不会在乎家族的盛衰兴亡,可我在乎。我看到过太多的弱肉强食,人间惨剧,其中有些就是我亲手布置的,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杜家,更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
杜云才听后默然,想说些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拍了拍杜子卿的肩膀,转身退回到了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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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清晨,杜家一处厢房内。
“夫道生于无,潜众灵而莫测;神凝于虚,妙万变而无方,杳冥有精而泰定发光,太玄无际而致虚守静,是之谓大洞者欤。”
当子黍完成大洞真经第一遍的修行之后,清辉遍体,星辰飞旋,其中仿佛包含着无限,又围绕着一个恒久的中心,仔细看去,便是天一。
掌心一点星光闪烁,子黍收了手,感到有些意外,又觉得理所当然。在继任天一星官,成功修行完一遍大洞真经之后,他终于突破了星师五境,成功掌控了土行之力。
只是,一想到火德星官和受困的爹娘,那一点点喜悦也荡然无存了。
“堂哥,今日族长要在待客堂议事,大伯和伯母也被带去了。”杜子云敲了敲门,在门外说道。
子黍打开门,问道:“爷爷那里有什么打算?”
“王氏的人已经答应前来,昨日刚刚见过爷爷。”杜子云一边说,一边带着子黍往杜家外院待客堂的方向走去,“不过他们的态度不是很明确,而且这次二爷爷那边请了很多外来势力,情况比较复杂。”
子黍皱了皱眉头,问道:“具体有哪些势力?”
杜子云摊开双手,掰着手指数道:“上清就不用说了,五道教和紫微宫也都有参与,此外,还有木德齐家,这一个家族与我们火德杜家齐名,虽然没有坐守仙境,境况却比我们杜家要好一些。南明郡阑珊宫的人也有涉及,接着就是天南郡、山南郡、南林郡、南湖郡、南宁郡这五郡当中的隐世门派,这些隐世门派传承悠久,大多都有类似于上清的山门大阵,各自有各自的传承流派,实力比一般的星师高出很多。”
依次掰完了十根手指,列出了十个势力,杜子云叹了口气,看向子黍,说道:“堂哥,你看,现在这个情况,整个灵州的大势力差不多都参与了进来,一等星官恐怕都有好几位,真不知道二爷爷在想什么,到时候即便开启了幽篁仙境,以我们杜家目前的实力,又能获得多少好处?”
子黍一时也不清楚火德星官的用意,倒是想到了隐世仙门的问题,便问道:“说起来,先前我见你掌控一手火雷之术,威力极大,杜家也有独自的传承吗?”
杜子云点了点头,“对,近百年来我们杜家的行事都还算低调,直到二爷爷掌权之后才开始活跃起来,平常我们杜家也被算作南离郡的隐世家族,有自己的仙道传承。我这一手火雷秘法就是当初火德老祖传下来的,天一老祖还留下过雷篆天书,当中有风雨晦暝这一招,杜子卿修炼之后,按照自己的天赋推演星图,演化出了商羊和飞廉两大异兽,因此被视为有资格继任天一星官,不过说起来,他还是输给了堂哥。”
子黍听后,不由得苦笑一声,即便是现在,让他与杜子卿斗法,他也没有获胜的把握。
杜家待客堂气势恢宏,看上去竟是有些类似于上清的玉皇殿,从上到下依次有三层台阶,沿着直道走入其中,可见大堂上方挂着一幅水墨画,画中有着一位绝世女子于山林间伫立,凝眸远望天际,周身云雾缭绕,恍若要登仙而去。
“杜家的现任族长是杜云凌,也就是杜子卿的爹,就是那个穿黑衣服的。”杜子云遥遥往那堂中示意,带着子黍来到了爷爷杜青丹面前。
宇文晏和杨香儿都在杜青丹身旁,这两日内,乐萱先回了一趟上清向师尊询问意见,倒是还没有赶回来。此外,在杜青丹的身后还站着数十人,当中有杜家的子弟,也有王氏的子弟,二者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呵呵,子黍来了,那便上去吧。”杜青丹看到杜子云领着子黍过来,朝他点了点头,便带着众人朝待客堂走去。
杜丹青身为前任族长,在杜家还有着一定威望,待客堂中的杜云凌也不敢怠慢,从堂内走出亲自迎接。
子黍抬头看去,只见这位杜家族长其貌不扬,长着一张马脸,留着两撇胡子,眼睛有些小,笑起来时有些谄媚的模样,微微弯下腰,给人一种卑微怯懦的感觉,倒是和他那个名字没什么相像。
“伯父您怎么来了?快请坐,快请坐。”杜云凌小跑着来到杜青丹身旁,扶着他的手搀着老人走入迎客堂中,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杜青丹也是笑着摆了摆手,“云凌你太客气了,如今你是族长,事情都是你说了算的,我这把老骨头哪里值得劳你费心。”
杜云凌眯着眼笑道:“伯父哪里的话,我还有很多要和伯父学的地方。”
扶着杜青丹坐在大堂前的左侧,他自己则是到了右边坐下,另一把太师椅上则是坐着一位神情严肃的老者,眉毛长而下垂,眼里精光闪烁,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
“子黍,来见过二爷爷。”杜青丹坐在椅上,朝着子黍招了招手。
子黍走上前去,看着长眉老者,长眉老者也冷淡的转过脸来,看着子黍。
“见过二爷爷。”子黍压下了心底的不满,低头说道。
长眉老者点了点头,不再看他,目光正视着堂前。
杜青丹呵呵一笑,让子黍随着杜子云坐下,所坐的方位恰好与杜子卿相对,两人目光对视,又很快移开,但心里都有些芥蒂。
堂内座位有限,只给身份重要之人,因此跟随杜青丹进来的人大多站在左边,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右边火德星官杜青冥这一派的人,当中还有一位秃顶的老者,坐在杜青冥的下边,紧靠着族长杜云凌,看上去身份不凡。
“那位是三爷爷杜青竹,一向和二爷爷同气连枝。”杜子云见子黍看着那位老者,便在他耳旁说道。
子黍点了点头,又往身后看去,宇文晏和杨香儿坐在他的身后,边上还有许多不认识的杜家亲族,想来都是叔伯兄弟,也不便一一去认,只好收回目光。
杜家主脉的人都差不多到了,至于其余的一些支脉,则只是派出了几位代表旁观,坐在末席,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第九十八章 幽篁
“咳咳,今天召集各位亲族前来,是商议一件事情。”杜云凌见人差不多都到了,便走到大堂中央,咳嗽了几声,说了下去,“我们杜家没落已久,十几年前,青丹老族长原本想将族长之位传给堂兄云素,然后和木德齐家联姻,借此壮大家族势力。只可惜,云素堂兄不愿与木德齐家联姻,逃进了南方大山,还窃走了家族至宝。”
说到此处,杜云凌有意无意地看了子黍一眼,族中的人渐渐有了议论之声,目光亦不时瞟向子黍。
“因为此事,我杜家和齐家决裂,损失惨重,青丹老族长也心力憔悴,将族长之位传给了在下之后,便不再过问族中事务。”杜云凌又瞟了一眼杜青丹,见老爷子毫无反应,继续说了下去,“木已成舟,此事原本不必再提。可是,如今南方大山深处妖魔作乱,云素堂兄又不得不逃出了大山,重新回到杜家。”
杜云凌顿了顿,目光从杜家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去,“你们说,杜云素这件事,该怎么办?”
杜家众人面面相觑,三五成群,皆是低声讨论了起来。
杜云凌见此,嘴角微微上扬,“于情,云素堂兄诚心悔过,回归家族,我们应该接纳他;于理,云素堂兄当初犯下重罪,又不该不了了之。此事我也不好擅自做决断,只好将云素堂兄带来,由众位亲族来决定,看看到底该如何处置。”
说罢,杜云凌扬起手一招,大堂后侧的垂帘之中,家丁押出了两人,正是杜云素和黎姝。
子黍见到爹娘的瞬间,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而杜云素和黎姝的目光亦是瞬间落到了子黍的身上。
“子黍!你……”杜云素开口喊道,想说什么,却是心绪激动,一时说不出来。
“子黍,你怎么会在这里?”黎姝亦是变了脸色,想要冲过来,却被两个家丁抓住。
“放开!”子黍红了眼,瞪着两个家丁。
这两个家丁只是普通人,被子黍看去,心里一跳,不由得松了手。
黎姝借此脱离了掌控,就要跑到子黍身旁,却被一条胳膊拦住。
“堂嫂别急,今天这么多人在这,可不是来看母子团圆的。”杜云凌眯着眼睛笑道。
子黍死死盯着杜云凌,“你敢动我娘,我现在就杀了你!”
杜云凌扬了扬眉毛,笑得有些猥琐,“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哈哈,贤侄可别动气,一个家族就要有自己的族规,我这也是按族规办事。”
“子黍,你先坐下,看看族长怎么说。”杜青丹老爷子见此,沉声说道。
子黍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坐下。
杜云凌冷笑一声,说道:“杜云素当初逃出家族,还窃走了家族至宝,已经是背叛杜家,本应该当场处决,不过这件事还关涉到了木德齐家,因此要请木德齐家的人来做决断。”
“木德齐家的人?”
“什么时候到的?”
堂中杜家族人皆是神色各异,低声议论。
杜云凌低声朝身旁人吩咐了一句,片刻之后,便见待客堂外出现了四人,一男三女,为首的那位女子蒙着面纱,不过看其优雅端庄的神态举止,可以想见其面纱下的容颜。
那女子先是朝着杜云凌微微躬身,说道:“小女子齐妙萱见过杜家族长及诸位长辈。”
不知为何,子黍听其声音,略有些熟悉,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贤侄不必多礼,”杜云凌微笑道:“当初我们杜家和你们齐家原本有过婚约,只是堂兄心中另有所属,悔婚出走,伤了两家颜面,实在是万分抱歉。如今杜云素已经回到族中,按照族规他早已被逐出杜家,论罪当死,只是想到此事尚与齐家有关,不敢妄做决定,因而请齐姑娘代表齐家来看看,到底该怎么处置我这位堂兄。”
齐妙萱侧目看了一眼杜云素,说道:“当初他与我姑姑确实有过一段婚约,不过说来我姑姑与他素未谋面,虽因悔婚之举伤了颜面,私下里却也对这位准姑爷有所赏识,倒是并未深究。后来姑姑嫁与他人,彼此伉俪情深,对此事更是不再提及。依我们齐家的意思,便饶了他一命,彼此言归于好,既往不咎,如何?”
杜云凌神色有些尴尬,勉强笑了下,转头看向杜青冥,只见杜青冥微微点头,便说道:“既然齐家宽宏大量,那么杜云素的事,我们自然不好再追究。不过那失窃的家族至宝,却是杜家私事,若是找不回来……”
“那要是找回来呢?”杜青丹忽然开口问道。
杜云凌哈哈一笑,“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皆大欢喜。说真的,我也很希望云素堂兄能够平安无事。”
杜青丹以眼神示意子黍,子黍缓缓从身上掏出那把钥匙,黑色的钥匙看上去普通寻常,却是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杜青冥亦是立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放了我爹娘。”子黍说道。
杜云凌摆了摆手,押着杜云素和黎姝的家丁纷纷退去,两人见此赶紧跑到了杜青丹这一边,站在子黍身旁。
“这钥匙是家族至宝,还是给我保管吧。”杜云凌朝子黍伸出了手。
火德星官杜青冥在一侧看着,子黍知道自己就算不给,对方见了钥匙也一定会强夺,便朝着空中一掷,抛出了钥匙。
杜云凌一跃而起,将之牢牢抓在手中,哈哈大笑起来。
子黍微微皱眉,杜青丹亦是起身,身旁族人和王氏的人神色紧张,皆是望着另一侧的那批人,生怕起什么变故。
“既然族中至宝已经归还,那么我们也不再深究杜云素之事,就此散了吧。”杜云凌抓紧了钥匙,看看族中众人,并没有动手的打算,挥了挥手,率先走出堂去。
杜子卿带着一批人起身紧跟而上,家族大长老杜青冥,二长老杜青竹亦是起身离去,片刻间只剩下杜青丹这一边的人和木德齐家的客人。
“就这么走了?”杜子云身旁,一位中年男子疑惑地问道,他是杜子云的父亲杜云开。
“看来他们是一心要开启幽篁仙境。”杜青丹叹了口气,也是松了口气。
“子黍,你没事吧?当初大山里妖魔横行,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黎姝顾不上杜家的事,只是急切地拉住子黍的手问道。
杜云素亦是看着子黍,几次张口,都不知说什么是好。
子黍与爹娘重逢,亦是心中激动,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只好说道:“娘,半年过去了,我总算找到你们了……”
听到此语,黎姝眼中含泪,将子黍拉入怀中,低声说道:“苦了你了,都是爹娘没有早些告诉你杜家的事,原本我们想着,要是平平安安的,就在山村过一辈子再不回来的……”
子黍痛苦地摇了摇头,“回不去了,山里什么都没了,清儿也和我失散了。”
黎姝知道子黍一直心中念着清儿,可此情此景,又能再说什么呢?只好叹了口气,摸着子黍的头,“慢慢来吧,总会好的,总会好的。”
“哼!”看着这一幕,齐妙萱却是冷哼一声,转身走出待客堂,身后三人亦是紧跟而上。
黎姝有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不知是何意,猜测或许是因为杜云素当初和齐家有婚约,因而这位齐家的小姐看不惯自己,一时心里有些恓惶。
杜云素看出妻子的不安,低声说道:“没事,都过去了。”
杜青丹见子黍和爹娘重逢,似有说不尽的留恋,不由得咳嗽了一声,喊道:“子黍,你过来。”
子黍不解其意,又看了看爹娘。
杜云素说道:“爹让你去,就过去。”
子黍于是来到了杜青丹的身前。
“子黍,二弟他们拿到了钥匙,恐怕今天便会打开幽篁仙境,你也跟着进去,不要让他们把好处全得了。我这里有一张仙境地图,是三百年前天一老祖手绘的,遗落在家族中,二弟他们也不知道。如今你按照地图走,不会出大问题。”
杜青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看上去有些破旧的图纸,递给了子黍。
子黍接过图纸,没有细看,而是问道:“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杜青丹神情严肃。
杜云素和黎姝也看出此事事关重大,纷纷说道:“子黍,你去吧,我们等你。”
杜子云也站了起来,说道:“堂哥,我和你去。”
“我们也去。”宇文晏看了杨香儿一眼,起身说道。
杜青丹点点头,令四人就此离去,由杜子云带路往杜家后方的幽篁仙境赶去。
走出待客堂,宇文晏才有机会对子黍说道:“九师弟,你刚刚有没有发觉一丝妖气?”
“妖气?”子黍愣住了,摇了摇头,“杜家有妖?”
“和当初在山外楼时一样的妖气,很淡。”宇文晏说道。
子黍心里一跳,“看来杜家已经被妖魔渗透了。”
杜子云听到这些话,脸色一变,问道:“真的有妖?我们杜家怎么可能有妖……”
子黍说道:“六师兄擅长通灵之术,对此最为敏感,必须要提防一二。”
杜子云点了点头,皱着眉头匆匆赶向幽篁仙境,“但愿不要让妖魔混入仙境之中。”
走了一段路,从杜家后院出去,只见山石嶙峋,一条小径通向山林深处,直指一片竹山。竹山是暗绿色,当中竹子粗大高耸,遮天蔽日,冬日飞雪厚厚地积压在上层,如同盖了一张白色的毯子,几人从其下走过,头顶阴影遮盖,可谓是暗无天日。
就在这时,宇文晏身旁飞过一只鸟儿,停在肩头啾啾鸣叫了两声,随即又往外飞去。
“等一下,”他对走在前方的杜子云和子黍喊道:“七师妹回来了。”
杜子云和子黍皆是停下,转身看向外边,片刻后一阵风吹起,眨眼之间,乐萱已是来到了身旁。
“怎么样?师尊怎么说?”宇文晏见此,立即问道。
“没什么,师尊让我们不要在意。”乐萱微微喘了口气,说道。
“没有别的吗?”宇文晏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乐萱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了。不过听师尊说,三师兄最近查阅古籍,发现杜家这一处仙境神秘非凡,三百年前几位星君只是探索了其中一小部分,如今看来,当中或许有一株神药。”
“神药?什么神药?”杨香儿忽然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乐萱笑道:“不过师姐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杜子云点头,说道:“幽篁仙境三百年没有开启,当中确实有很多未被探索过的地方,我们赶快过去,不要让杜子卿他们占了先机。”
说罢,匆匆走入幽篁之中,子黍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头顶昏暗,不由得想起了古人的一句诗句。
“堂哥,这幽篁仙境是四大神女之一瑶姬的仙境,我杜家先祖当初就是有缘得见瑶姬真容,才在此处定居的。”一边走,杜子云一边和子黍说着仙境之中的情况。
“瑶姬?这里是巫山?”子黍听到这个名字,竟是想起了杨百喜,当初杨百喜也曾对他讲过有些瑶姬的故事,不过如今想到杨百喜已经丧命,不由得有些黯然,说起来小青衣应该也已经在上清开始修行,只是他一路匆匆,竟是顾不上去看一眼。
“不是巫山,这里只是一处仙境入口。”杜子云带着四人深入竹林,解释道:“仙境入口不一定只有这一处,真正的巫山在哪里我也不清楚,但想来那里还有一处入口。”
子黍点头,忽然又听到前方有人声,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诸位,我杜家真心诚意,要开启幽篁仙境。只是这幽篁仙境玄妙异常,非集合数十位星官之力不能打开,因此杜家决定将仙境与诸位共享,大家齐心协力,一同开启仙境,届时奇珍异宝,人人有之,我杜家绝不干涉!”
火德星官杜青冥的声音遥遥传出,子黍等人赶到时,只见幽篁深处,竟是有着足足上百人,杜青冥站在一块巨石之下,四周则是石刻的赤豹文狸,错落散开,看上去是一处十分久远的遗迹。
数百人就汇聚在这遗迹内,当中身穿上清弟子服饰的最多,此外,还有五道教、阑珊宫的弟子,阑珊宫弟子皆是身着锦缎,服饰华美,最为显眼。不远处,还能见到木德齐家的四人,站在边缘,看上去也是刚到不久。甚至,在人群之中,子黍还看到了天璇,孤身一人,正抬眼望着杜青冥身后那一块巨石。
“是了,幽篁仙境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开启的,十几年前二爷爷就尝试过强行打开幽篁仙境,自然明白反噬之力有多可怕,现在他是想要多找些人,让大家一起承担这份反噬之力。”杜子云见此,有些明白杜家大肆宣扬此事的用意,处置杜云素只是个噱头,打开幽篁仙境才是吸引各大势力的关键。当然,没有前面这件事,也就不可能得到钥匙打开幽篁仙境。
“我们先看着?”子黍问道。
杜子云笑道:“这件事,不是星官没资格参与,我可不想落得个杜子靖的下场。”
谈笑间,已有数十位星官站了出来,单单是一等星官,便已经有了五位,分别是火德、四渎、女史、青丘、天璇。各自代表杜家、上清、五道、阑珊、紫微五大势力。
子黍虽是有些奇怪天璇为何会不声不响地来到这里,不过转念一想,杜家此事几乎传遍了整个灵州,天璇晋升星官后本就是要游历天下,来到此处也不算意外,只是她未曾来找过自己,有些失落罢了。
第九十九章 仙境
巨石下,火德星官举起了那枚黑色的钥匙,指着身后的巨石,说道:“还请诸位同道将真元之力传递到钥匙之上,我将借此打开幽篁仙境。”
见众人还有些犹豫,火德星官自己率先将钥匙往上一抛,凭借真元之力将其托起,缓缓升高,直到那块巨石的中心。巨石的中心有一道极其细小的孔洞,远望过去,如同一个黑点,却正好能够容纳整个钥匙。将钥匙插入小孔后,火德星官双手结印,往外推出,真元之力便化为丝线,飘到巨石中心,缠绕在钥匙之上。
众人看着这一幕,没有立刻随着火德星官输送真元,直至那枚钥匙渐渐散发光辉,整个巨石亦出现了一条条细线,仿佛要从中裂开,当中散发出一缕缕玄妙异常的仙元之力,这才让众多星官动容。
“有意思,看来这幽篁仙境确有其事。”青丘星官是位高挑妩媚的女子,见此微微一笑,伸手朝那钥匙一指,青色的真元丝线随即牵住了那枚钥匙。
“看来火德道友所言不虚,贫道便也来助上一臂之力。”上清派众人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点了点头,一挥手中拂尘,当中一条丝线向上飘扬,亦是系在了钥匙之上。
“那就是四渎师兄,在东斗师叔的弟子中,四渎师兄年纪最大,修为也最高,便是钺师兄也不敢说能够胜过他。”乐萱给子黍指点道。
子黍点了点头,又看向另外一位一等星官,这位星官一副道姑打扮,神色似乎十分高傲。与天璇那种冷淡不同,道姑自始至终微微仰着头,眼神低垂,看着众人,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感。
道姑身旁,安常拱手行了一礼,略有迟疑地问道:“师姑,您觉得……”
“可以一试。”道姑仰脸看了一会,点了点头,一挥道袍,指尖射出一道真元丝线。
见此,天璇斟酌一二,亦是将一缕真元之力系在了那枚钥匙之上。
五位一等星官的真元之力汇聚在同一处,巨石之上顿时星光闪耀,一道道光线从中迸射而出,钥匙所在之处更是渐渐出现一片圆融的光团,当中仙元大量涌出,甚至可以透过光团看到其内的仙境景色。
见此,众多二等星官亦是心动,纷纷传递出自己的真元之力。甚至,当中还有一些三等星官,虽然真元之力明显暗淡不少,却也在推动着幽篁仙境的开启。
以星宿体系来划分,一等星官必定掌握着一个星宿,而二等星官则是掌握星宿体系之中的一颗星辰,三等星官则是只能掌控一颗星宿体系之外的普通星辰,彼此差距巨大,表现迥异,在真元之力上就一目了然。一等星官的真元之力绵绵不绝,其后是一整个星宿的力量;二等星官的真元则是如丝如缕,借着星宿中一颗星辰之力运转;三等星官的真元之力传递出去,就只是一条极为暗淡的丝线,没有前两者的那种光泽,是体系之外的力量,因而也没有晋升的空间,终生都只能止步于此。
眼见巨石之上光芒闪烁,仙境入口已经开启到了半丈大小,一时间群情激昂,恨不得立刻冲入仙境之中,一窥仙境全貌。
“我们也试试。”眼见杜青竹、杜云才等人纷纷出手,甚至木德齐家那位齐妙萱亦传递出一缕真元之力后,乐萱对宇文晏说道。
仙境入口即将开启,还差最后一点真元之力,谁也不想功败垂成,宇文晏犹豫了片刻,见子黍并无反对的神色,便和乐萱一起传递出一缕真元之力。
最终,几乎所有的星官全部参与进来,巨石之上光团不断扩大,直至覆盖整个平面,而后那枚黑色钥匙咔嚓一声从上方脱落,火德星官一把抓住,突然喊道:“快退开!”
众人虽是不解其意,但见火德星官神色不似作假,又消耗了不少真元,纷纷往后退去,只有两三个贪恋仙境之人反而往前冲去,想要先一步踏入仙境之中,结果却迎头撞上了一股狂暴无比的仙元之力,连惨叫亦来不及发出,顿时全身化为齑粉。
仙元之力肆虐而出,如同风暴席卷,所幸距离越远威力越小,靠的稍进一些的被仙元之力击中,顿时倒飞出去,口吐鲜血,身受重伤,不过还勉强捡回了一条命。至于更远一些的,运起全身真元抵抗,虽是脸色惨白,但到底撑了下来,没有受伤。至于子黍他们,本来就是在外围,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此时纷纷运起真元抵抗,只觉得一股仙元之力如洪流一般一扫而过,所幸来得快去得也快,并没有什么损伤。
“火德,这是怎么回事!”青丘星官脸上带着煞气,率先质问道。
仙元之力涌出时,阑珊宫的弟子本就在前方,还有一人往前冲了出去,想要提前进入仙境,自然是当场殒命,眼见火德星官早已知晓此事,却不事先告知,可谓用心险恶。
“开启仙境,自然会有反噬之力。”火德星官倒是并不退让,冷着脸说道:“当初老夫带人尝试打开仙境,只是初步尝试,便受了重创,更是让孙儿殒命。如今要完全打开仙境入口,这一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何况老夫并非没有提点过你们,还要往上冲,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明知有反噬之力,为何不事先告知?”女史星官亦是皱起眉头,冷冷地看了火德星官一眼,先前的冲击中,五道教亦有一名弟子冲了上去,结果可想而知。
“三百年来,这幽篁仙境也是第一次开启,老夫怎知其中反噬之力究竟有多少?”火德星官见众人皆有愤懑之情,态度稍稍和缓了一些,“不过此事确实有我们杜家的责任,作为赔偿,杜家之后会给诸位伤亡的同道一些抚恤,诸位觉得如何?”
“哼,仙境既然已经开启,便先不和你计较。”青丘星官收敛了一些煞气,挥手让阑珊宫的诸位弟子跟在身后轻点伤亡,除了冲上去的那一个星师,其余几人只是受了些轻伤,情况倒还好。
女史星官身旁是安常和晏玄陵,二人各自清点了人数,报告给她,除了一人之外亦无伤亡。女史星官听后微微颔首,也便不再追究此事。
“呵呵,既然是来探索仙境,大家还是不要伤了和气。”四渎星官捋了捋胡须,笑呵呵地说道。
上清弟子无人伤亡,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早有准备。
“说得倒是好听,上清无人伤亡,自然能说些风凉话。”青丘星官口齿伶俐,平常便是不肯有半分吃亏的人,此时自然要说上两句。
四渎星官听后,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先前妖族进犯灵州,我上清弟子奋力死战,最终击退妖魔,自身亦是伤亡惨重。请问青丘道友,莫非阑珊宫此刻的伤亡,比我上清当初抗拒妖魔还要惨重?”
四渎星官这么以大义一压,青丘星官纵是面有愠色,到底是恨恨地闭上了嘴。各大势力皆是正道,虽然暗地里多有不和,最终仍是要讲究脸面,不好撕破脸皮。
火德星官此时站出来打圆场,说道:“此事毕竟是由老夫引起,若是诸位对这幽篁仙境还有疑虑,便由我们杜家先进入打探,怎样?”
“此事不妥,”女史星官忽然开口,看了一眼杜云才等人,说道:“你们杜家的星官都先留下,让星师先进去。”
火德星官面有难色,青丘星官却是附和着说道:“不错,就这么办。”
这样一来,仙境中真有什么危险,倒霉的一定是杜家。若是有什么好处,星师能拿多少?等到其余各大势力的星官进去,还是只能拱手相让。
向四渎星官看了一眼,火德星官点头说道:“就这么办,子卿,你带人先进去。”
杜子卿领命,带着二十几名杜家嫡系星师往巨石前的仙境入口走去。
众人注视之下,杜家星师纷纷踏入光团中,片刻后身影出现在光团之内,在那个光怪陆离的仙境中扭曲变形,仿佛跑入了凹凸镜内
眼见杜家子弟在其中皆能自由行动,并无凶险,阑珊宫与五道教之人方才松了口气。
“请吧。”火德星官看向青丘、女史二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青丘星官先让阑珊宫弟子踏入其中,确定再无危险之后,轻哼一声,第一个踏入仙境。
女史星官亦是挥手让安常带着一部分人进入仙境,但是自身却没有踏入其中。
“呵呵,那老道我也先去了。”四渎星官见此,呵呵一笑,倒是带着上清众人尽数踏入其中,不过在最后一刻却是回头望了一眼子黍这个方向,似乎大有深意。
“堂哥,我们也进去吧?”杜子云见大多数人皆是踏入了仙境之中,不由得有些焦急。
“火德星官还在外边。”子黍看着火德星官,一时没有下决定。
“他是要守在最后的,再不进去,好处都让外人抢光了。”杜子云说道。
子黍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那就进去。”
说罢,他亦带人走向仙境,可是临到仙境入口处却停了下来,转身看向那位孤傲的仙子。
“你怎么不进去?”
“这是你家?”天璇从仙境入口处的景象上移开目光,看了一会子黍,问道。
“不然呢?”子黍学着之前分别时天璇的语气说道。
天璇轻轻一笑,转身踏入仙境之中。
子黍回头看了一眼火德星官,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眼里火光闪烁,诡异离奇。
“走吧。”杜子云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子黍回过神来,踏入了仙境之中。
片刻之后,遗迹外只剩下了杜家十几人与五道教十几人。
“女史星官为何还在此处?”火德星官忍不住问道。
“你先进去。”女史星官随口吩咐道。
火德星官心中不快,论年纪他还要比对方大不少,彼此同为星官,对方却像是在对待小辈一般呼来喝去,实在有伤颜面。
“还是道友先请吧。”火德星官冷淡地说道。
“你不进去,我不放心。”女史星官索性坦言说道。
火德星官额头青筋直跳,“莫非道友以为,老夫会以自己的儿孙为饵?!”
女史星官冷冷地看着他,微微仰着脸,身材本就高挑,总给人一种轻蔑之感。
火德星官看得心头火气,一挥袖子,低声说道:“冥顽不灵,我们走!”
说罢,带着杜家族人尽数踏入幽篁仙境之中。
“师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晏玄陵见此,不由得问道。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额,自然是听师姑的。”
“那便闭嘴。”
女史星官一挥道袍,带着五道教众人最后踏入仙境。
点点涟漪泛起,随着最后一人踏入仙境,巨石前恢复了亘古以来的寂静。散落在四周的石刻上,赤豹、文狸的神色狰狞夸张,仿佛要与人拼死一搏,而其上的幽篁微微摇动,一层接着一层,仿佛海涛,绵绵不止,千年如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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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云烟,幽幽夜雨。
冰冷的雨点沿着重重竹叶打下,泠泠轻风回旋于林间,卷起几片竹叶,在半空中翻卷着,忽而贴近了衣襟,便像菟丝般紧紧依附,又终于随着另一阵风飘扬而去,卷向那深深的黑暗之中。
竹海在动,如波涛般摇动,一片片叶子,交错纵横,织成一张不见天日的网,网下是无尽的纠缠,彼此拉扯着,又分离,又重逢。
林间的风吹入孔窍,呜呜咽咽,凄清怨慕,如聆天籁。
女巫男觋,在山外起舞,号角声长鸣,震动林间。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浅唱低吟,渐渐远去,枯叶娑娑,随裙带摆动,终是留不住。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一侧光明,一侧黑暗。
幽篁的深处,传来了咆哮声,赤红如火的豹子,在竹林间跳跃穿梭,拉着辛夷木车,扬着兰桂之旗。一群文狸紧紧跟随,从那光明的一侧现出身影,直至黑暗的竹荫。
以石兰为衣,杜若为佩,落寂的仙灵,踏上车,背着光,与那幽暗渐渐融为一体。
天色晦暗,是一片单调生冷的灰色,广袤大地之上,千百人围着祭坛,巫觋在起舞。
隐隐地,林深处传出一声凄厉长啸,天雷滚滚,暴雨将倾。
“轰隆!”
赤红的闪电,撕裂天宇,遍布苍穹。
子黍抬起头,黑色的雨珠落在脸上,滑落,放眼望去,大雾遍野。
“这就是幽篁仙境?”乐萱伸出手去,接住那些黑色的雨,落到掌心,才发现并非是雨水成了黑色,而是四周的幽篁暗不见天。
“其他人呢?”宇文晏环顾四周,竟是不见一人。
杜子云说道:“幽篁仙境自成一界,广袤无边,进入的人应该都散开了。”
“九师弟,你打开身上的地图,看看我们现在身处何处?”杨香儿说道。
子黍闻言醒悟过来,打开了杜青丹给他的地图,对照自身所处的这处竹山,才发现仙境的疆域广袤,堪比整个灵州。
杜子云看着地图,对照眼前的竹林,说道:“按照地图,我们现在是在上古时期的巫山。”
乐萱忍不住问道:“上古时期的巫山?那这仙境之中莫非有上古遗民?”
“根据我杜家的记载,确实如此。”杜子云望着山下,恰好可见到些许村落,散在山中。
子黍说道:“若是语言相通,我们可以下去问问。师尊让我们寻找息壤,或许这里的山民也知晓一二。”
“好主意,就按九师弟说的办。”乐萱点头说道,正要下山,却听见一阵簌簌声。
“小心,有东西靠近!”宇文晏直觉最为灵敏,一手抽出腰间佩剑,另一手抽出一张符箓,一动不动地盯着竹林深处。
簌簌声中,只见幽暗处蹿出三只文狸,先是看着五人嗅了嗅鼻子,忽然双目赤红,尖叫着扑了过来。
“去!”乐萱见此,挥手几块碎石飞射出去,砸在文狸头上。
“砰砰砰!”
碎石砸到文狸的头骨,竟然纷纷碎裂,三只文狸虽是被砸退几步,却是更加愤怒。
子黍见此,运起真元之力朝其中一只文狸猛击过去,如今他刚突破五境星师,以太上五星经中的一招荧惑守心打向文狸,荧惑与心宿之火最为凶戾,星子飞射,打中文狸之后,却不知为何威力大减,那只文狸被击中后在地上一滚,随即愤怒地尖叫着,又要扑杀上来。
“火行之力在此受到压制,师弟小心。”乐萱提醒了一句,招来狂风,卷起枯叶,将三只文狸困在其中,团团乱窜,不知方向。乐萱所修为箕宿之一星,与天赋相合,困住三只文狸之后本想就此绞杀,却发觉其体内蕴含仙元之力,强悍异常。
杜子云眼见这三只文狸难以对付,而林中又传来簌簌之声,立刻喊道:“仙境之中蕴含仙元,当中生物大多受此影响,不要和它们纠缠!”
“走!”乐萱也明白这些文狸极难对付,卷起顺风,带着几人朝山下逃去。
竹林中簌簌声绵绵不绝,片刻之后又多出十几只文狸,所幸乐萱精通御风之术,反手打出一股逆风,极大地阻碍了文狸们追击的速度。
等跑到山脚,确定了那些文狸不会追出山后,众人方才松了口气,往一处山村走去。
山村在朦胧雨雾之中若隐若现,子黍等人沿着山间小路走去,恰好遇到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手持药锄,背着箩筐,似乎正打算去采药。
“你们,是什么人?”少女望着几位陌生人,转动着黑白分明的眼眸,俏生生地站在那儿,身后不远便是村子。
杜子云上前说道:“我们是旅人,刚刚经过巫山,打算在这村子投宿。”
少女讶然地张了张嘴,“你们从巫山过来?”
杜子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还是点了点头。
“自从神女封山之后,已经没有人再敢踏上巫山了。”少女心思单纯,说道:“来往的旅人,一旦误入巫山,大多都消失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够平安无事地出来。你们一定是得到了神女的庇佑吧?”
杜子云脸色微变,子黍见此,对那少女说道:“我们只是从旁路过,没有深入巫山。”
少女听后,点点头,说道:“我们云泽的九个村子最近在举行神祭,你们能够平安地经过巫山,看来是神女听到了我们的祈祷。”
“那实在太好了,现在我们能进村子了吗?”杜子云回过神来,对那少女说道。
少女点了点头,“我们云下村也好久没有来过旅人了,你们随我来吧。”
说罢,少女便转身带着几人往村中走去,子黍注意到少女披着一件蓑衣,而村中的人也大多如此打扮,可见此地多雨水,湿气极重。
进了村子,少女唤来几个村人,说明了他们的来意,彼此寒暄过后,便给五人安排了两间茅草屋,当中没有桌椅,只是铺着几张草席,亦无干果肉脯之类的食物,看来是专为接待旅人所设的空房。
山村古朴安宁,经济亦不发达,不过屋中虽然简陋,却铺着许多艾草,收拾得干净整洁,乐萱和杨香儿开始还有些为难,看到屋内并无虫豸后,倒也放下心来,打算就此歇息一夜。
第一百章 兵祸
过了不久,那名少女给五人取来了几枚粽子,用艾叶精心包裹着,打开后芳香扑鼻。子黍等人自然是纷纷称谢,闲谈之中,也得知了这位少女名为云陌,家中并无男丁,只有她和姥姥相依为命。
“对了,云陌,我们远道而来,对这附近的事还不太清楚。你们村子,也有人去参加神祭吗?”杜子云忽然问道。
云陌听后想了一会,说道:“应该是有的,不过神祭在云泽边上进行,我要照顾婆婆,就没有去。”
“是因为神女封山,所以要神祭吗?”乐萱追问道。
“不是的,巫山是圣地,我们从来都不会进入。只是已经有三个月我们没有见过太阳了,没有太阳,谷物就会烂在土里。”云陌忧愁地望了一眼天空,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雾。
子黍心里有些难受,说道:“云陌姑娘,雾一定会散的。”
云陌听后,脸上的忧愁之色渐渐褪去,朝着他灿然一笑,说道:“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很好的旅人。”
宇文晏忽然问道:“云陌姑娘,你们这儿还有蓑衣吗?一路走来,我们的衣服也湿了。”
云陌听后,点头说道:“有的,只是不太多,还请你们稍等。”
说罢她便转身匆匆往外跑去。
乐萱好奇地问道:“师兄,你要蓑衣做什么?”
附近虽然有水汽,但几人刚刚踏入仙境,又有真元之力护体,倒是没有感到太过湿冷。
宇文晏瞥了一眼乐萱,“笨,我们不换上蓑衣,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外来人?”
乐萱听他说到一个笨字,撇了撇嘴,拉起杨香儿的手说道:“师姐,我们回去。”
两间茅草屋,一间留给子黍三人,另一间自然是给乐萱和杨香儿的。此刻眼见乐萱拉着杨香儿离去,宇文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只好噘着嘴望向窗外发呆。
子黍和杜子云尴尬地笑笑,三人围着坐下,屋中有一个火坑,便在其中点了火,驱散了一些湿冷寒气。
杜子云围着火堆烤了片刻火后,对子黍说道:“堂哥,我看这事不对劲。”
子黍当即问道:“什么不对劲?”
杜子云说道:“听云陌说的话,神女就在仙道秘境之中,可是这个仙境里假如真的有仙灵,三百年前怎么会让外人闯入其中?”
子黍沉默了一下,“听她的话,不是假的。”
杜子云沉着脸说道:“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杜家寻找了上千年的仙灵,始终没有见过一面,要是仙灵真的在巫山,两位老祖当初为什么没有留下一点记载?不要说两位老祖了,三百年前灵州动乱,闯入仙境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难道没有任何一个人发觉仙境之中真的有仙灵存在?”
宇文晏此时忍不住问道:“听你的意思,这仙灵是假的?”
杜子云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我们从巫山下来,碰到的那些文狸几乎每一只都有五境星师的能力,而这只是追随那位神女的小兽。要是真的有什么能够被称为神女,估计至少是星君以上的存在。”
子黍点了点头,想到了当初在魔渊所见。仙道秘境既然与魔渊齐名,那么魔渊中有匹敌妖主的东西,想来这仙道秘境之中或许也有同类存在。
宇文晏皱了皱眉头,说道:“要是真有这种东西,师尊怎么没有提及?想来即便存在,也是封山不出,只要我们不踏入巫山,就没有大碍。”
子黍附和着说道:“就按师兄的意思,大致了解清楚情况之后我们就走。”
正在此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些匆忙。
“啊!你们,你们干什么!”
忽然,屋外传来了云陌的喊叫声。
子黍看了杜子云和宇文晏一眼,三人一同踏出屋子,隔壁的屋中,乐萱和杨香儿也一并走了出来,只见云陌怀中抱着几件蓑衣,正被三个少年围着。
“云陌,我问你,你偷村里的蓑衣是要做什么?”三个少年中,为首的麻子脸少年站在云陌身前,逼近了问道。
云陌红了脸,气道:“谁说偷了!我和村长爷爷说过了!”
麻脸少年冷笑道:“和村长说过了?呵,这蓑衣是村长家的吗?这是大家存在仓库里的,凭什么让你拿来给几个外人?”
麻脸少年身旁,另外两个少年也跟着起哄,大骂云陌吃里扒外。
云陌听后,又远远见到子黍等人在看着,气得眼里含泪,跺了跺脚,将几件蓑衣往那麻脸少年一扔,“那我不要了,你满意了吗?!”
“哎呦!还蛮凶的。”麻脸少年避开了扔过来的那一堆蓑衣,阴笑道:“云陌,你要是听话点,这几件蓑衣让你拿去了也没事。”
“你想怎么样?”云陌咬着牙看着麻脸少年。
“怎么样?”麻脸少年盯着云陌的脸,笑道:“嘿嘿,只要你乖乖跟了我,那就随便你怎么样,哈哈哈!”
“无耻!”云陌气急,伸手去打麻脸少年的脸,却被他一把抓住。
“哇,她还要打我。”麻脸少年故作夸张地往身旁两人看了看,另外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一起围住了云陌。
“今天你不好好给我道歉,我可不让你走哦。”麻脸少年紧紧抓着云陌的手,凑了上去。
“啪!”
一粒石子,恰到好处地打在了麻脸少年的手上。
“啊!谁!”麻脸少年痛得缩手,转身看去,却见子黍在冷冷的看着他。
“啪!”云陌见此,余怒未消,又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
“你敢!”麻脸少年大怒,举手就要打云陌,却看到了一柄长剑,冷冷地架在他脖子上。
“滚出去。”宇文晏抬起了手中的剑。
三个少年见对方动了剑,都是脸色苍白,麻脸少年咽了口唾沫,举着手缓缓往后退,直至退出一定距离后才向远处跑去,跑地远了一些,还怨毒地回头看了一眼。
“姑娘没事吧?”子黍走过去,问道。
不知为何,他看着云陌,眼里却浮现出清儿的神态来。
“没事,抱歉,给你们惹麻烦了。”云陌朝着子黍等人躬身致歉,捡起地上的几件蓑衣。
宇文晏收起了剑,说道:“都是我们给云姑娘惹了麻烦。”
“不是的,他们只是找了个借口……”云陌说到此处,想到自己失了恃怙,不由得神色黯淡下来。
子黍见此有些不忍,便说道:“我们初来此地,对附近也不太熟悉,姑娘这几日能否替我们做一个向导?”
云陌听后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说道:“好啊,只是几日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晚上我还要回来照顾姥姥。”
子黍笑道:“放心,不会占用姑娘太多的时间。”
他看那几个少年的神色,等他们走后定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云陌,不若在这几日当中给她一些仙道符箓,作为防身的手段,就当是酬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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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之下,是纵横千里的云泽,将整个幽篁仙境至西往东分割成两个国度,一南一北,两相对峙。两国交兵,连年征战,天怒人怨,尸横遍野,尽在这云泽之中。
当云陌带着子黍等人翻过一片山头后,便能见到那无边无际的大泽。大泽呈现一片血色,当中尸骸沉浮,皆裹着盔甲,手持兵刃,是双方的战损之兵。云陌向他们说,三年前,北疆帝王挥兵南下,一路长驱直入,攻破了南疆的国都,杀死了南疆的帝王。那位南疆帝王曾数次亲往巫山,祭拜神女,神女因而与他相识,然而当南疆帝王身死之时,她却姗姗来迟,终不能保下南疆帝王的性命。震怒之下,天降霹雳,北疆大军损失惨重,纷纷撤离南疆,神女亦因伤心之故,封山自处,终不见人。
此后,云泽的雾便日渐多了起来,天色终日晦暗,有时往往数月不见天日。云泽附近的九个村子皆认为是神女之故,日夜祭拜神女,以女巫男觋扮演神女与南疆帝王,对唱彼此相会相识之歌,并以彼此重逢作为结局,期望神女能释然此事,散去那漫天乌云,让苍生得见天日。
云陌一边说着这些,一边指着遥远的南方,“那里,就是我们的国家。”
放眼远眺,只有云泽之中的无边云雾,没有任何人烟,子黍知道,那个远方的南疆只在云陌的心里存在过,甚至只在梦里。
“堂哥,”杜子云眺望了一会后,向子黍问道:“接下来要去哪?”
子黍看了眼云陌,心里还有些疑虑,“先在附近看看。”
眼见子黍要走向云泽,云陌出声提醒道:“云泽里有很多异兽,你们小心一点。”
子黍点了点头,又问道:“云陌姑娘,你们平常生活在云泽附近,是怎么应付异兽的?”
云陌双手合十,低低祈祷了一句,然后摊开手,掌心上是一块洁白的玉石。
“这是什么?”乐萱眨了眨眼,“可以给我看看吗?”
“好啊,”云陌将玉石递给乐萱,说道:“村子里的人都会戴上神石,有了这些神石,那些异兽就不会伤害我们了。”
乐萱仔细地看了看神石,又递给杨香儿,杨香儿接过之后神色略有变化,却是看向子黍。
子黍接过石头,摸了摸,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竟和他常年佩戴在身上的那枚仙道钥匙相似。
“这应该是仙元石,当中蕴含仙元之力。”杨香儿低声说道,“上古时,修道者修炼仙元之力,这些石头就是凝练出的仙元。”
子黍听后,神色略有变化,却没有多说什么,将之给宇文晏和杜子云看了片刻,又递还给云陌,问道:“这样的石头,这里有多少?”
云陌认真想了想,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有很多吧。”
回村的路上,杜子云拉了一下子黍的衣袖,让云陌带路,两人则是有意走在后头,低声交谈了起来。
“堂哥,幽篁仙境的入口每时每刻都会变幻,不同时间进来的人应该是各自散开了。根据家族的记载,巫山是禁地,两位老祖当初踏入过一次,对于其内的情况没有详细记载,此外仙境的各个地点大致都已经探索过,不过来去匆匆,只记下了位置。你看看地图,这些地点应该都有标注,不只是我们,各大势力的人应该也清楚一些情况。”
“仙元石的事情,有人提过吗?”
“有一点,但是不重要。上古的修炼之法已经断了传承,现在我们都是修炼星宿,仙元之力除了在这些仙道秘境里还存在一些,世上根本没有。要是拿来当奇珍异宝拿出去售卖倒是可以,想要靠这个修炼仙元之力却是不行。”
“照你这么说,这些仙元石岂不是也能拿出去戴在身上?”
“可以是可以,不过仙元石的仙元之力已经固化,没有上古的修炼之法根本提取不了。倒是家族那枚仙道钥匙,常常自发逸散出几缕仙元之力,因此被当做至宝。”
“上古的修炼法,或许有一些遗留下来了。”
杜子云听到子黍做出如此判断,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子黍说道:“灵州这么多隐世宗门参与进来,肯定有原因。”
杜子云沉思片刻,点头说道:“也是,只是家族确实拿这些仙元石没有办法,因此三百年前虽有记载,却没有如何重视过。倒是地图上那几处遗迹,里面或许有我们用得着的东西。”
子黍听杜子云几次暗示他前往地图上标注的遗迹,便打开地图看去。幽篁仙境的中心划了一个红色的叉,至于北疆则有着一道圈圈,对应的南疆亦有一道圈圈,看来就是杜子云一直说的遗迹。
还没有决定先去地图上的哪一处,只见走在前方的云陌惊叫了一声,匆匆往村子里跑去。
“云陌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宇文晏问道,往云下村的位置看去,只见当中升起了一缕黑色的狼烟。
“是鞑子来了!”云陌神色焦急,一边往村子赶,一边对身后的众人喊道:“你们快跑吧,别跟着我了!”
“云姑娘有难,我们怎么能就此离去?”乐萱暗暗运起了风行之力,刮起了顺风,带着云陌往村子送去,奔跑中的云陌只觉得身体轻盈,一步竟能跨出平时两步的距离,一时有些错愕,不过心忧村子,却没有时间思考原因。
在乐萱的帮助下,半刻钟后,云陌就和众人回到了村子当中,只见村里一群身穿甲胄的士兵正在挥舞着大刀长枪,四处烧杀抢掠,村中的几个壮丁还拿着钢叉在负隅顽抗,大多数老弱妇孺却已经被抓了起来,还有些试图反抗的则是直接一剑刺死,哭号之声一时遍野。
“姥姥!姥姥!”云陌两手搭在嘴边大喊,兵燹之中,整个云下村几乎毁于一旦,一个孤弱的女子除了奔走呼号之外再不能做任何事情了。
子黍等人跟在云陌的身旁,眼见整个云下村乱成一团,当中不少村民四处奔逃,一时间也是心里异常复杂。乐萱见此,就要上去杀那些兵丁,杜子云却是拦住了她,说道:“我们不清楚情况,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什么情况?看着他们屠杀吗?!”乐萱却不理会这些,以御风之术从那些兵士手中吹动长剑,反过来纷纷往脖颈上一抹,顿时溅出大片鲜血,远远看去,仿佛这些士兵无缘无故地自杀了。
杜子云见此张了张嘴,却也没有再劝阻,而是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剑。
“大人,您看,村子里的人都在这儿了,没有放跑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见村头一位金甲将军骑着一匹白马踏入山村,边上还跟着谄媚的麻脸少年。
“云旺!是你!你出卖了村子!”云陌见到这个少年,满是不可置信。
麻脸少年云旺先是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正视云陌,片刻之后却对那金甲将军说道:“大人,这个女人还有些姿色,大人若是喜欢……”
金甲将军不禁笑了起来。
“混蛋!你无耻!”云陌气得脸色惨白,恨不得冲上去杀了对方。
“嗯?这几个弟兄,是谁杀的?”金甲将军此时却看到了被乐萱杀死的几个兵丁,声音顿时冰冷了下来。
云旺一个哆嗦,恰好看到了云陌身后的子黍等人,便指着宇文晏说道:“大人,我们村子最近来了几个旅人,身上还带着剑,肯定是他们杀的!”
“哼!多管闲事,找死!”金甲将军怒气冲冲地一挥手中长戟,身后的兵卒见状纷纷朝着子黍等人冲来。
宇文晏被云旺指着鼻子,心里已是不快,眼见这些兵丁冲上来,对乐萱说道:“师妹,这次让我来。”
两人都是星官,对付这些普通兵丁自然是轻而易举,乐萱见此也便罢手,让宇文晏一人走了上去。
十几个兵丁冲向宇文晏,纷纷举起刀剑朝他刺来,宇文晏冷哼一声,双手掐诀,手上黑气涌动,忽然散开一大片黑雾,当中无数神魔乱舞,皆是凝聚出虚影,朝着那些兵丁扑杀下来。兵丁赶忙用刀剑去砍,却发现轻易穿过了黑雾,继而那些鬼神便扑到了身上撕咬起来,咬的不是血肉,而是魂魄。这些兵丁顿时惨叫,片刻之后便七窍流血,倒地抽搐,当即毙命。
“妖术!妖术啊!”
金甲将军身旁,众多甲兵吓得纷纷往后退,若不是将军还在,恐怕当即就要四散逃开。
宇文晏修炼灵文鬼律,本是上清秘法之中罕见的能够沟通鬼神的道法,如今施展开来,在这些只听闻过仙法的兵士看来诡异可怖,如同魔神,一个个都是吓得双腿颤抖。
“慌什么!”金甲将军大喝一声,却是从马上跃下,对宇文晏拱手行了一礼,“不知是哪位仙师?我等只是奉命讨贼,无意冒犯仙师。”
宇文晏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喝道:“既然知道有仙师在此,还不快退去?!”
金甲将军神色有些为难,继续说道:“我等也是奉仙师之命。”
宇文晏皱起了眉头,“哪位仙师?”
金甲将军顿了顿,还未回答,身后便已经传来了声音,“王将军,怎么还没结束?”
第一百零一章 北疆
子黍等人看去,皆是一惊,只见那位仙师身穿阑珊宫弟子服饰,神色倨傲,正从一架马车当中探出身子。
这位阑珊宫弟子见到宇文晏,也是一愣,又看到身后的子黍等人,不禁变了脸色,略有些尴尬地笑道:“原来是几位道友,真是冒犯了。”
乐萱走上前去,不客气地质问道:“你们阑珊宫是搞什么鬼?为什么要屠杀村民?”
阑珊宫弟子不太愿意说出实情,只是说道:“我这也是奉师叔之命,还请各位见谅。”
眼见几人脸上还有怒色,这位阑珊宫弟子眼神一动,当即补上一句,“不过既然几位道友在此,我们自然不敢冒犯,王将军,走。”
王将军也已经见出情况不妙,当即点头,爬上白马就要离去。
“大人,大人,你们……”云旺见到众兵将都要退去,顿感不妙,想要跟着一起逃走。
“一边去!”王将军心中不快,见了云旺还在一旁,挥出长戟,用枪杆将他扫到了地上,当即架着白马离去。
等到这些入侵者全部退去之后,原地只剩下一个惊慌失措的云旺,云陌早已对他怀恨在心,此刻捡起地上一把长剑,走到了他的身前。
“别,别!陌姐,陌姐!我也是被逼的,他们在山路上抓了我,说我要是不给他们带路,就把我切碎了喂狗,我,我真的是被逼的啊!”云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捶胸顿足,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还想要爬到云陌脚边。
“恶心!我现在就送你去喂狗!”云陌一脚踢开了他,继而一剑刺了下去。
“啊!我……我……”云旺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把贯胸的长剑,张开嘴时,涌出了大片殷红鲜血,还带着一些血色泡沫,浑身抽搐了几下,倒在地上断了气。
云陌缓缓往后退去,摸了摸脸上的血,忽然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云姑娘,你没事吧?”乐萱上前扶住了她。
云陌摇了摇头,有些虚弱地对着众人笑道:“原来你们都是仙师,实在是太谢谢你们了,要是没有你们,村子就完了……”
子黍说道:“姑娘先去休息吧,他们应该不敢再来了。”
乐萱扶着云陌站了起来,村里还活着的那些人见到子黍等人赶跑了鞑子,纷纷跑来对着众人跪拜叩头,将众人当做神明一般来信仰朝拜,令几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一番应付之后,扶着云陌到了云陌的家中。
云陌的家是一栋普通的竹楼,只有她和姥姥两人居住,先前村子大乱时,姥姥由于是个聋子,又行动不便,一直待在家中,倒是幸免于难。
扶着云陌到家中安定下来之后,杨香儿替她看了看病,确定只是情绪激动,安心调养即可。云陌照例表示了一番感谢,她的姥姥虽是聋子,对村中的情况倒是一清二楚,很快明白了这些陌生人救了云陌一命,便殷勤地招待起了子黍等人,还提起了一些云陌家中的家事。虽然并没有谁对此特别感兴趣,但在老太太这里却是不吐不快,絮絮叨叨之中,子黍等人也大致听明白了一些云陌的身世,说是北疆的鞑子常常杀到云泽附近,她的爹娘便不幸在外出时遇到了鞑子,结果她爹惨死在鞑子之手,她娘更是被抓走百般凌辱后自尽而死,因此云陌对那些鞑子恨之入骨,只是祖孙两个相依为命,又身为女子,这才没有前去复仇。
云下村遭到这一次袭击,由于有了叛徒,伤亡惨重,村中的人死伤大半,还有部分则是趁乱逃散了,留在村中的人十不存一。村中仅剩的几十人在将那些遇害的村民收集起来后,照例先是痛哭了一番,人力有限,死者过多,因而便选择火葬,只在辨认尸体时以木牌记下各家亲属的姓名。
大概半日之后,村子外竟然又有了零星的流浪者,村中的人原以为是逃散在外的村民回来了,可是接到村中之后,才发现不过是邻近村子的难民。从他们的口中得知,这一次北疆的军队发动突袭,云泽九村全遭到了劫掠,无一幸免。
当这个消息传到子黍等人的耳中时,已经是接近傍晚,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凄凉萧瑟的死寂里,幽暗的角落中不时传来呜咽哭声,夜风呼啸不息。
云陌悄悄地哭了一次,背对着众人,抹了抹眼角的泪珠,看着窗外摇动的树影,听着呼啸的夜风,屋中的宁静里透露着一丝幻灭,和那支点在桌上的烛火一样。所幸这屋子里如今还有子黍等人,不然,只和聋了耳朵的姥姥相伴,在这种死一般的沉寂里,几乎不由自主地会回想起人生的悲伤和黯然,回忆的痛苦和无奈。
云陌的姥姥在屋后抄了几个小菜,又取出两瓶珍藏了多年的酒,递给了云陌。
云陌默默接过,五人正坐在桌边,她微微低着头,将几个小菜和酒放上,低声说道:“家里只有这些,真的很抱歉。”
子黍说道:“这些已经很好了。对了,云陌姑娘,那些鞑子能够肆意闯入村中,莫非这边境之上,没有南疆的士兵守卫?”
云陌摇了摇头,坐在他们的身旁,先是盯着桌中的烛台看了一回儿,似乎在沉湎往事,而后说道:“三年前,南疆的国度被攻破后,南疆便已经亡了。只是北疆的士兵慑于神女的神力,一直没有真正一统南疆。不过,他们派人扶植势力,将南疆分裂成数十个小国,那些小国彼此征伐不休,哪里还顾得上边境呢。”
听后,子黍轻叹一口气,问道:“这村子眼看是住不得了,不知姑娘将来有什么打算?”
云陌想到村中所遭祸殃,又念及自己坎坷身世,微垂眼睑,挽着袖子给几人倒了热酒,轻声说道:“姥姥身体不便,不能远行。没有姥姥,便没有我;姥姥没我,也不能独活。彼此更相为命,又能往何处去呢?况且南疆纷乱,兵祸连绵,北疆鞑虏又素来轻贱我们南人,天地虽大,哪里还有容身之处……”
说到此处,不觉情绪激动,抬起衣袖抹了抹双眼,愧道:“抱歉……云陌想来,要是鞑子再来,便和姥姥一并烧死在屋中,也好少受些苦。”
眼见云陌说出如此绝望之语,几人心中都是沉闷压抑,恨不能杀尽兵卒,让天下止戈,还黎民一份安宁,总好过如今这般生不如死。彼此眼神对视,均看出对方眼里的不忍之色。如今初到仙境之中,众人本不想卷入纷争,但几人都经历过妖魔之乱,深知兵燹之苦,终不能学天道无情,任其自生自灭。
五人之中,杜子云自然听子黍的,乐萱、杨香儿和宇文晏虽然都是师兄师姐,却也主要是为子黍而来,如何行事,大多遵照他的意思,因而子黍说话做事不得不多斟酌一番,眼见众人都有此心,这才对云陌说道:“云陌姑娘,我们几人能力有限,不能救下整个村子。不过你要是肯带我们去北疆看看,或许我们能劝那些北疆的统兵将帅暂时罢兵。”
“真的,真的可以吗?”云陌闻言一惊,想到之前他们吓退鞑子兵将的情景,不觉心里报了一点希望,当即说道:“要是姥姥和村子里的人都能够平安无事,云陌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乐萱见此拉住了云陌的手,笑道:“放心吧,云姑娘。我们这是初来此地,所以要你带带路,有我们保护,就算十万大军也伤不了你。”
子黍亦是点头,他虽然有一份地图在手,可历经三百年,仙境之中或多或少发生了些变化,若是有人指点一二,倒是能够事半功倍,而如今他们信得过的人自然只有云陌。
当晚子黍等人又在云陌家中留了片刻,只是云陌家中狭小,不能留宿,约定好明日由她带着众人去北疆边境之后,几人便回到两间旅舍之中,提起白日所见到的阑珊宫弟子,觉得兵卒袭击村子定然和阑珊宫之人脱不开关系,或许能够说服对方收兵。云陌这边则彻夜未眠,虽是强迫自己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姥姥虽是聋子,看着云陌准备行囊,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真相,又是一番离愁别绪,难以尽言。
至天明时分,云陌怕让子黍等人见了她与姥姥话别,一早便出了门,跑到两间旅舍之前,先将子黍等人唤了出来,又拿出一些点心给众人当早餐。虽然子黍等人轻易不会感到饥饿,到底是受了她的好意,吃了点心之后才出村子往北面走去。
临到村口时,云陌忽然掩嘴惊呼了一声,只见村口颤巍巍地站着一位银发佝偻的老人,正是云陌的姥姥。子黍等人还以为这位老太太是舍不得与外孙女分离,因而来此阻拦,正感到有些为难,却见云陌匆匆跑上前去和姥姥说了几句话,而后含着泪拥抱了一下,转身继续向几人招手示意,这才明白是专程前来告别的。
出了村子后,向北便是巫山,当中幽篁遮天,阴冷晦暗,给人一种恓惶难言的感觉,子黍等人都不愿再靠近,由云陌领路,往另一侧绕道出去。
临行前,云陌带上了几块仙元石,每人都分了一块,带在身上,可以避开那些异兽。说来奇怪,那些北疆兵士烧杀抢掠时,将死者身上的仙元石都带走了,这些仙元石本是上古遗物,便是仙境内的修道者也不懂得如何利用其中的仙元之力,不知为何要大肆抢掠此石。
山路小径,云陌往常出入过多次,早已极熟,带着子黍等人遥遥绕过巫山,再往前百里便是进入平原,即北疆的边境。一路走来,到天黑时已经过了半数路程,原以为翌日便可抵达北疆,却不料深夜时分夜雾加重,冷风呼啸,隐隐有兵马调动之声。
子黍等人想是北疆的士兵,云陌却神色有些不安,手持仙元石双手合十,默默朝着巫山方向祈祷,等到那兵马之声渐渐迫近,仿佛直欲从雾中涌出时,众人才发觉身上的仙元石泛起了泠泠冷光,而当那些所谓的“兵马”近身,不觉冷汗直冒。
黑暗之中,只见一队队泛着幽光的魂灵飘荡,队列整齐,朝着巫山前进,其身形虚幻,面容模糊,却带着一股难言的杀伐之气,仿佛是来自幽冥的军队。这些魂灵口中喃喃咏唱着什么,待到从身旁穿行而过,才隐约听到“魂兮归来反故居”之类的唱词,却又好像并非是发自魂灵之口,而是由那远方的巫山传出,雾中隐约还能见到一道人影,引着魂灵前行。
六人皆是不敢说话,甚至屏住了呼吸,眼见这一队阴兵穿行而过,百余魂灵缓缓飘荡,只是走得缓慢,大约半柱香后方才消失于黑雾之中。
子黍见云陌还跪在地上祈祷,不敢妄动,直到她微微睁开眼睛,朝着众人看来,方才走上前去低声问道:“这些是什么?”
“神巫在招魂。”云陌低声说了一句,似乎不愿多谈,带着几人往雾气中走去。走出十几里后,山中冷露浸体,云陌临行前夜又是遭逢剧变一夜未眠,这才体力不支晃了晃身子,被乐萱伸手扶住。
“现在应该安全了。”云陌转身往后方望去,那兵马之声早已消逝一空,这才松了口气,脸色仍然有些苍白。
“这是什么奇术,竟能驾驭数百幽魂?姑娘可否详解?”宇文晏忍不住问道。
云陌摇了摇头,微微闭上眼睛,说道:“附近常有战乱,死去冤魂本就颇多,又有神祭要展开……”
微微喘了一口气,云陌见众人都是露出不解的神色,说道:“按当地习俗,神祭的巫师是要死后为神灵效力的。当神祭结束时,巫祝皆要以血洒满祭坛,自剖心肝来感动神灵,死后则化为招魂使者,指引四方游魂归反故乡,我们先前就是遇见了招魂的神巫。”
“竟还有此事……”宇文晏转身望着巫山,忽然感觉当中有难言的诡秘。
“先休息吧。”乐萱见云陌神色憔悴,低声说道。
在外露宿,众人只带了几件蓑衣,便都留给了云陌当做床铺,其余几人或者打坐休息,或者查看四方,倒是并无倦意,反倒是因为先前那一幕而心有余悸,不愿入睡。
清晨时分,众人再次往北疆踏入,一路之上再没有遇见那些诡异阴兵,顺利从山路之中走出。出了山路之后,只见一片开阔平原,平原上搭设着许多帐篷,周边围成大寨,北疆的军士在寨子附近来回巡逻,寨外还有不少战马散落在四方,有的低头吃草,有的奔腾飞驰,倒是无人看管,显得十分惬意。
不知为何,出了山后,天空便是一片晴朗,笼罩山川的那一片云雾消散一空,视野顿时开阔不少,而身后的浓雾则仿佛凝滞在了山中,无论风怎样吹也不会散去分毫。
“那些就是北疆的鞑子了。”云陌遥遥指着平原上的大寨,大寨旁还围着数十个小寨子,如众星拱月,当中兵马往来,士卒不下于十万。
“堂哥,我们直接去见主帅。”杜子云说道。
子黍点头,这十多万大军不是人力可敌,略微商议后便领着云陌径直往那大寨中走去。
才刚一靠近寨子,便被瞭望塔上的北疆兵卒发现,很快便有一队全身披挂的将士从寨中冲出,手持长矛,冲到了子黍等人的面前。
“是你们?”到了近前,为首的金甲将军看着子黍等人忽然变了脸色,原来正是劫掠云下村的那一位。
“我们要见一见这里的统帅。”子黍说道。
“你们……等一下。”金甲将军看着几人,一时有些为难,吩咐了身旁人几句,先一步回到寨子中。
子黍等人便在寨外等候,片刻后只见那位金甲将军纵马飞驰出来,向着几人拱手说道:“大帅有请。”
说罢,领着一队兵卒跟着子黍等人,朝那大寨中心的营帐走去。
入了军帐,才见到当中有着数名阑珊宫弟子,围着一位身披白袍的儒服男子,男子端坐帐中,面容和善,竟是一位儒将。
“听说几位是仙师,找本帅不知所为何事?”白袍男子朝着几人笑了笑,问道。
子黍看向那几位阑珊宫弟子,这几人也早已知道金甲将军那一队人在云下村遇到了上清的人,此刻神色都很微妙,却并没有开口。
“上天有好生之德,敢问大帅为何要下令屠杀无辜村民?”杜子云倒是无所顾忌,第一个站出来问道。
大帅扬了扬眉毛,往左右的几位阑珊宫弟子看了看,“有吗?本帅只是征集一些仙元石,以供各位仙师使用,想来是手下办事不力,之后定会好好管教。”
杜子云一怔,看向那几位阑珊宫弟子,“大帅可知道这些是什么人?”
几位阑珊宫弟子见此皆是变色,帐中隐隐有杀气流动。
“哈哈,不知几位又是何人?”大帅哈哈一笑,反问道。
杜子云一时答不出来,倒是那几位阑珊宫弟子走上前来,对大帅行了一礼,说道:“这几位道友与我们原是旧相识,如今想来是有了些误会,请容许大帅让我们一叙。”
“这自然可以。”大帅点头,招来帐外兵卒,给几人安排了一间空帐篷。
几位阑珊宫弟子以眼神示意几人,率先走了出去。
第一百零二章 亡命
置身于北疆大军之中,子黍等人也不敢莽撞,跟着阑珊宫之人出来,到了那一处空帐篷之中。几位阑珊宫弟子早已等候在此,见到子黍等人,先是拱手行了一礼,由为首的那一位说道:“在下道号玉始,这位是玉成,那位是玉霞。”
玉成便是先前跟随金甲将军前往云下村的那一位,玉霞则是一位女子,也跟着向几人拱手示意。
见对方报了名号,子黍等人也一一回礼,而后子黍忍不住问道:“玉始道友,看那位大帅的意思,是你们要收集仙元石?”
玉始点了点头,坦然说道:“不错,此石对我阑珊宫有用。”
“既然要收集,为何指示兵卒杀人?”杜子云皱眉问道。
玉始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这自然是……”
“哼,自然是最方便了。”宇文晏看穿了对方的心思,替他说道。
烧杀抢掠永远是积累财富最快的方式,与其和那些持有仙元石的村民做交易,倒不如直接抢来,也好让手下兵卒有油水可捞。
三人神色都略有变化,但并没有反驳。
见此,乐萱忍不住问道:“你们阑珊宫什么时候行事如此霸道了?芸芸众生,在你们看来就该死吗?”
玉始摆了摆手,说道:“我们只是与这北疆的大帅做了一个交易,让他替我们收罗到尽可能多的仙元石,我们则替他除掉军政上的宿敌,至于他用什么手段,与我们无关。”
“青丘星官在哪里?这是她的意思?”乐萱进一步追问道。
玉始笑了下,摇头说道:“青丘师叔之前和你们上清的四渎长老遇见了,如今已经一同去了北疆深处,莫非你们不知?”
乐萱一愣,而玉始已然看出这几人虽然也是上清弟子,但是和四渎星官那一边并无沟通,也懒得继续敷衍几人,便说道:“我们也不过是听师叔的命令守候在此,几位可以暂且在此休息,随时都可以离去,我等便暂不奉陪了。”
眼看着三人即将走出帐篷,子黍忽然拦住他们,说道:“别的我们不管,云下村那边,你们不要再派人来。”
玉始挑了挑眉毛,看了一会子黍,片刻后笑道:“既然道友说了,我们自然照办。”
云陌一直跟在几人身旁,虽然不是很懂几人之间的谈话,也知道云下村此刻算是保住了太平,顿时松了一口气。
乐萱却还有些不服气,眼见几人离去,愤愤说道:“想不到阑珊宫行事如此霸道,要是在仙境外……”忽然想起云陌还在身旁,便止住了不说。
“堂哥,既然阑珊宫的人已经答应了我们,我看还是去北疆深处看看吧?”杜子云先前听到青丘星官和四渎星官都前往了北疆深处,不免有些担心上清派和阑珊宫会捷足先登,抢先一步进入地图上标记的地点。
子黍却是摇头,“云陌姑娘想来也没到过北疆吧?”
“啊?是的。”云陌忽然听到他们提到自己,回过神来应道。
子黍于是对杜子云说道:“我们对北疆的了解很少,倒不如先在这里停留两日,看看这些阑珊宫弟子到底想做什么,也免得对方言而无信。”
杜子云有些不甘心,不过也不敢一个人乱走,便说道:“那便听堂哥的,在这里留两日。”
子黍松了口气,他总觉得幽篁仙境之中的局势不像表面那般简单,曾经有过魔渊经历的他宁可多加小心谨慎。何况,之前在山道之上竟然遇见阴兵,更证明了此地的诡异与不祥。甚至不像是一个仙境。
阑珊宫的弟子得知子黍等人还要停留两日,虽然有些不快,到底还是安排了两个帐篷给几人,入夜之后,又派人送来酒菜,杨香儿试过无毒之后,让云陌吃了一些,其余几人倒是并无食欲。
到了半夜时分,子黍坐在帐中修炼《大洞真经》,忽然听到宇文晏在喊他,不由得转身看去,只见他和杜子云两人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不由得一愣。
“九师弟,我们等会去看看那三个阑珊宫弟子。”宇文晏递给了他一件夜行衣。
子黍有些迟疑,但还是接过了夜行衣,换好之后,悄悄和两人出了帐篷。
按照白日记忆,三人偷偷摸到了大帅军帐之中,只见其内灯火通明,大帅还未休息。
“你们的意思是,杀了那几人?”
才一靠近大帐,便隐隐听到了大帅的声音,三人心中都是一凉。
“你先把这些人引出来,到时候我们自然会动手。”一个从未听过的女子声音说道。
子黍与两人对视一眼,白日未曾听过阑珊宫那位玉霞说话,莫非就是此人?
“我看他们有五名仙师,你们有把握吗?”大帅的声音有些迟疑。
“放心,你只要将人引出来,剩下的事我们自然会解决。”
杜子云听得怒火中烧,低哼了一声。
“谁?!”
帐中之人异常敏锐,只听一个沙哑的男声喊了起来,随即一股凌厉的劲力直扑而来。
宇文晏立即抓住杜子云的胳膊往后退去,子黍也不敢多留,飞速往乐萱等人的那间营帐奔去。
这一刻几人也顾不上潜行,整个军营眼见几道黑影掠过,当即大乱起来,有人喊着抓刺客,有人敲起铜锣,众军士举着火把涌了出来。
三人身陷大军之中,此刻只顾逃命,冲入乐萱等人帐中,见三女也都已惊醒,忙喊道:“他们要下杀手,快走!”
乐萱吃了一惊,眼见帐外大乱,也无暇他顾,当即抓住了云陌,以御风之术带着两人往外窜出,至于杨香儿,本身虽不善战斗,到底是一位二等星官,身手敏捷,紧跟着跃身出了营帐,还未走出多远,只见四道黑影已经急速追上,一路上横冲直撞,气势惊人。
深陷敌营大军之中,几人那里还敢有片刻停留,星官有短暂的御空能力,但是速度太慢,倒不如在地上奔行,大军的反映稍慢,大概是松懈已久,倒是给几人一下子逃到了大寨的边缘,只是到了边缘之后,本就有重兵把守,此刻更是围成了一片铁桶,不杀出一条血路明显是逃不出去的。
“哪里走!”一名男子喝道,从后方猛扑过来,朝着宇文晏拍出一掌。
宇文晏见对方竟然连道法都不用便直扑上来,心中惊骇,慌乱下拔剑格挡,只见对方手掌合拢,五指如爪,死死抓住长剑,竟擦出了一阵火花。
抬头看去,只见一张陌生而凶戾的男子面庞,双目赤红,隐隐有金光闪烁,大喝一声,一股巨力传来,竟是徒手夺下了宇文晏的长剑。
宇文晏见对方徒手夺剑,而掌心有着一层厚茧,并无丝毫损伤,更是惊骇莫名。忽然间嗅到一股扑鼻的血腥味,一时头晕脑胀,运起真元朝前打去,退开几步,竟发现身上道袍已然被对方另一只手撕破,而前胸有着五道抓痕,深可见骨。
“你是……大妖!”他满脸不可置信,再不敢和对方肉搏,转身便要逃去,可胸口剧痛,差一点摔倒在地。
“师哥!”乐萱见此大惊失色,将云陌推给了杨香儿,堪堪赶来,在那凶戾男子的手中救下宇文晏,狂风席卷,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帐中密谈要杀掉子黍等人的女子匆匆赶来,喊道:“金爪,先抓那个!”
子黍转身看去,发现那一位黑发绿瞳的女子正指着自己,绿色眼瞳之中闪烁冰冷无情的光泽,不由得心里一寒。
乐萱带着负伤的宇文晏逃去,杨香儿要照顾云陌,此刻只有杜子云在他身旁,而杜子云不过是三境星师,对方连星官都能瞬间打伤,如今指明了要抓他,岂不是凶险万分?
但想来对方只要抓自己一人,既然要抓他,还不会立即下杀手,当即推开了杜子云,朝另一侧跑去,转身喊道:“你们快逃,不要管我!”
“堂哥!”杜子云脸色一变,还想拉子黍回来,却见对方另有一位黑袍男子杀了上来,露出满口獠牙,神色狰狞,恍若凶兽。
子黍这时也顾不得杜子云,身后那一爪伤了宇文晏的大妖追杀过来,妖气冲天,凶戾无比,这一刻他竟是想到了妖无情,莫非是她要杀他?可为什么要跟到仙境来才动手?
奔逃之中,只见前方忽然现出一道白色人影,一位白衣女子迎面而立,双眼却是一对竖瞳,冰冷骇人。
身后,绿瞳女子和金爪一同追了上来,三者将子黍围在了中央。
到了此刻,子黍反倒镇静下来,三只大妖环绕,他一位五境星师,就算继承了星官之位,也不一定是其中之一的对手,何况是三妖齐上,因而也放弃了逃跑,问道:“是你们的少主要杀我?”
绿瞳女子听后,冷笑一声,“你不需要知道。”
金爪狞笑着走上前来,子黍却是忽然抢过身旁一名兵卒的长剑,朝着自己脖子上一横。
金爪一愣,绿瞳女子也是惊愕地看着他。
“你们不是想抓活的吗?”子黍将长剑横在脖颈前,“放他们走,我就和你们走。”
其时还有一名大妖拦在寨门前,死死缠着乐萱等人。
“断齿,回来。”绿瞳女子盯着子黍,喊道。
这一个机会,乐萱等人自然不会放过,遥遥看了子黍一眼,当即带着负伤的宇文晏和毫无修为的云陌逃出军寨。
“绑了他。”见此,绿瞳女子冷冷说道。
金爪嘿了一声,抓起一条粗大无比的麻绳,朝着子黍走来。
子黍心中略有动摇,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白衣女子当即出手,弹出一枚石子,当一声打掉了他手中铁剑。
“什么情况?”金爪正要绑住子黍时,不远处却匆匆赶来三人,正是阑珊宫的三名弟子,看样子双方并非一伙,甚至这三人对于军寨中还有着四名大妖一无所知。
“杀了!”绿瞳女子见状,指着三人说道。
“嘿!碧鳞,你倒是会使唤人,自己怎么不动手?”金爪见状,心有不满,反唇相讥。
绿瞳女子碧鳞闻言眯了眯眼睛,看着金爪,忽然动身,快若闪电,朝着三位阑珊宫弟子杀来。
“不好!大家小心!”玉始已然看出不对,抽出长剑,喃喃念咒,形成一幅璀璨星图。
只是这星图尚未成型,碧鳞已经到了他的身前,挥手之间一股冲天妖气袭来,顿时冲散了那半张星图,同时震得玉始后退几步,脸色惨白。
“师兄,是大妖!”玉成大喊道,从腰间抽出几张符箓,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朝着碧鳞甩去,然后看也不看便拉起玉始要往后逃。
玉霞同样变了脸色,第一个往后跑去,此刻已经冲出数丈,军营中的兵卒见到这三人一时也是摸不着头脑,根本不敢阻拦。
“你太慢了。”白衣女子冷冷地说了一句,从玉始身旁闪过,玉始脸色大变,往身上看去时,整个身子已经分为两截。玉成此时还拉着他的手,跑出几步,才发现只拉着上半截人身,不由得吓得瘫坐在地上。
“白鳞,还有一个呢。”碧鳞挥手之间,将兵卒手上一柄长矛卷来,随手刺死玉成,对方早已被吓破了胆,那长矛又迅疾无比,轻易贯穿了他的胸膛。
白鳞望向那个逃得最远的玉霞,转身便要追上,而碧鳞也不甘示弱,二者一并朝前冲去。
玉霞转身一看,眼里露出绝望之色,竟是停下了脚步,想要拼死反抗。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惨叫,竟是金爪的声音。
碧鳞和白鳞皆是一惊,转身看时,只见金爪捂着一只手腕,当中的手掌已然落地,而子黍竟是趁机逃出了数十丈远。
碧鳞刚欲转身追来,眼见断齿已经堵住了子黍,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断齿虽然拦住子黍,却见一道血光闪过,猛地避开,又让出一条路来,让子黍逃了出去。
“断齿,你干什么?!”碧鳞忍不住喊道。
“他身上法器厉害,刚刚砍掉了金爪一只手!”断齿此刻仍是有些心有余悸,妖族以肉身为优势,金爪的双手如其名号,如同金铁一般,能够轻易砍下这样的手,可见子黍手中的血剑威力巨大,足以斩杀大妖。先前他便是趁着金爪出其不意直斩向其胸前,若非金爪举爪格挡,此刻断的就不止是一只手了。
“什么法器,我倒要试试!”白鳞冷哼一声,一抖手中蛇形剑,朝着子黍追去,她的速度比子黍快许多,几个辗转之间,已经到了子黍身后。
子黍见此,咬了咬牙,拼命运起真元,血剑直斩对方。
白鳞提剑格挡,爆发一阵金石之声,其蛇形剑之上竟然崩了一个缺口,惊得白鳞连忙收剑,而那柄血剑也倒飞出去,子黍则是已经逃到了大寨北侧,此时那位阑珊宫的玉霞也在,他紧随其后,趁着众兵卒尚未反应过来,随着玉霞一并冲了出去。
“追!”碧鳞气得咬牙,一踏脚步,追了上去,白鳞和断齿心想四名大妖围攻一位星师,若是还让其逃出生天,定要传为妖族笑柄,自然不肯就此罢休,亦是紧紧跟上,唯独金爪断了一爪,痛不欲生,一时顾不上去追杀子黍。
以大妖的速度,子黍和玉霞两人根本逃不了多远,那玉霞看出众妖所追的是子黍,自然不愿意和他同路,逃出大寨之后,朝着子黍低喝一声,“别跟着我!”
两人相距不远,而身后三位大妖追来,即便合力也难以抵挡其中之一,散开逃命亦和子黍心意,因此点了点头,见寨北数里外便是密林,当即冲了进去。
玉霞见子黍往林子西北逃去,自然换了个方向,朝着林子东北方逃命,逃出一阵之后,眼见那三位大妖没有追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心想对方一心一意要杀的是子黍,倒是她那两位师兄弟赶巧撞上成了冤死鬼。不过北疆军中竟然藏有四只大妖,甚至就在几人身旁,实在是万分凶险,再不敢回军寨之中,倒是想到青丘师叔还带着众弟子在北疆深处,当即打定了主意一路向北而去。
子黍则是知道那些大妖绝不会放过他,也不回头查看身后动静,一味只顾逃命。乐萱等人先前是从南方逃出军寨,如今他却是逃向北方,一个人孤立无援,要想逃离大妖的追杀,只有用好天时地利人和,趁着夜色在密林之中多加隐蔽,要是侥幸逃出密林而大妖还未追来,则是混入北疆民众之中以求逃出生天。
林中皆是落叶,逃亡时不免发出沙沙声,逃了一段路后,听到身后呼啸之声,知道是大妖追来,子黍反倒放慢了脚步,运起大洞真经,配合道一心法,两者相辅相成,浑然一体,真元内敛,敛息屏气,在身后三位大妖的感知里,一时恍若消失在了林中。
“他娘的,那小崽子逃到哪里去了?”三位大妖追到林中,只见密林幽静,一时没了动静,断齿不由得喃喃咒骂道。
碧鳞眯起了双眼,一对竖瞳在夜间散发淡淡荧光,莹光过处,只见林中逃出几只老鼠,恍若见了天敌,吓得四处乱窜。
“哼,往前,他逃不了。”合上眼,碧鳞的眼瞳恢复正常,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大妖本就熟悉山林之中的环境,四周的林木对于三妖来说算不上什么遮挡,依稀还是能够看清四周,逐渐朝着子黍所在的方向走去。
子黍心里一跳,想到大妖对山林必定极为熟悉,他现在若是要逃,一定会发出动静,又逃不过三妖,只能另想法子,同时缓缓往后退去。
退开几步,忽然后脚下陷,忙回头看去,却见身后是一片沼泽,当中烂泥滚滚。
眼见三妖逐渐逼近,子黍狠下了心来,一点点向沼泽内后退,等到泥浆没过了腰身时,三妖距离他已经不过是百米距离,索性深吸一口气,低伏了身子,整个人缓缓埋入泥浆中。
第一百零三章 仙遗
片刻后,三妖走到沼泽之前,放眼望去,四周再无人际,均是大感棘手。
“人呢?”断齿看向碧鳞。
碧鳞冷笑道:“这林子就这么大,他逃进来不过是片刻功夫,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肯定是躲在这片沼泽里。”
白鳞蹙眉问道:“这沼泽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小,我们怎么找他出来?”
碧鳞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我们就守在这里,他要是真躲在其中,不信他还能躲上半个时辰。”
“此法不错,”断齿附和道,又有些迟疑,“不过若是我们等了半个时辰也没有等到,那又该怎么办?”
“那也只好算了,”碧鳞叹了口气,“原先我们想要抓他,也不过是看他和那位少主有些交情,或许可以一用。抓到了自然最好,没抓到也没有什么影响。”
“要是打草惊蛇,让他找到了少主,怎么办?”断齿继续问道。
“哼,你忘了我们的目的?找到了更好,好歹能够知道她在哪里,否则偌大一个仙境,我们到哪找她?”
“也是,只要不暴露我们的身份就行。”断齿点头说道。
子黍躲在沼泽中,听着三人谈话,心里困惑,似乎这些大妖并非是和那妖无情一伙,反倒和她有仇一般。
不过,如今他也没有太多心思想这个问题。三妖守在沼泽边不走,他纵是憋气功夫再好,在这样的沼泽泥浆之中泡上半个时辰也要背过气去。半个时辰是四刻钟,常人憋气的极限也不过是两刻钟,他纵是靠着真元支撑,半个时辰也是极限,除非能够……
危急关头,子黍忽而想到在上清藏经阁之中曾看到过一篇《胎息经》,短短数十字,却是极为精妙。胎息本是道门精修的功夫,只是他入门尚浅,对那数十字的经文只是粗略有个印象,却不知如何修行,又见到其注释繁杂玄妙,便不曾理会,如今那些经文和注释却是渐渐浮上心头。
“胎从伏气中结,气从有胎中息。气入身来谓之生,神气离形谓之死。知神气可以长生,固守虚无,以养神气。神行即气行,神住即气住。若欲长生,神气相住,心不动念,无来无去,不出不入,自然常住,勤而行之,是真道路。”
按照《胎息经》所言,只要他能做到“伏气”“守神”,两相结合,即便不用呼吸外来之气,也能保住自身性命。胎息和道门所谓性命双修密切相关,神是性,气是命,如今他尚且还有一大口吸入体内的“气”,但是不能和“神”相守,因而等到“气”散也就“命”尽,可要是“气”和“神”能够结合常住,就不至于散去这一口气,保住自身性命。
这样想着,子黍将那一口气往丹田运去,心神守一,如同婴儿。《道德经》中说“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胎息所向往的也正是婴儿般无欲无念的境界,以神气在丹田凝成婴儿,称之为玄胎,心神专注于玄胎,神住而气住,则气息不出不入,便算是断绝了人体的外呼吸。
胎息需要常年的练习,他修行尚浅,所幸自小受到仙气滋养,如今又是身处仙境之中,运气之时,稳稳当当,心神牢牢控制住体内那一团气,结成玄胎,虽然只是一个朦胧的人形,好歹有了模样,勉强守住那一口气,不至于一下子散掉。
这一口气不知不觉间便守了半个时辰,沼泽边的三妖等得早已不耐烦,想来一般星师绝不可能在水下支撑如此长的时间,如今这片沼泽还是毫无动静,看来是白等了一场。
“轰!”
断齿忽然抓起身边一株树木,猛地拔出,朝着沼泽之中砸去。泥水四溅,白鳞和碧避了开来,眼见这些肮脏泥水,皆是直皱眉头。
“你做什么!”白鳞斥道。
“万一那小子藏在里面,也好将他砸出来。”断齿盯着沼泽,只见其中不断冒出水泡,树缓缓沉入水中,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走吧,看来他用什么秘法逃掉了。”碧鳞叹了口气,不愿再看这片肮脏沼泽。
断齿虽是心有不甘,眼见碧鳞和白鳞走远了,也只好转身跟上。
半刻钟后,沼泽的另一边才缓缓爬上来一个人,全身湿漉漉的,正是子黍。
他练气的功夫还不到家,神气虽然暂时守住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在一点点散去,之前断齿轰然朝着沼泽砸下树木时,虽然没伤到他,也打乱了那种所谓的胎息境界,一口气顿时散去大半,要是三妖再有耐心一点,他必然无法再潜伏下去。
甩了甩衣袖,全身满是泥水,走起来自然异常难受,不过死里逃生,子黍也顾不了这些,匆匆朝着林子北侧逃去。北疆的军寨守在南边,乐萱等人从南边逃了出去,想来一时也不能跨过军寨找他,他虽然逃出生天,也绝不敢转身朝军寨方向走去,自然只有往北而去。
等到黎明时分,子黍逃出林子,见附近有了人烟,悄然松了口气,到附近的净水池塘洗了洗脸,又到村中讨了一件人家的旧衣裳。村中人家见他落魄如乞丐,丢了一套衣服给他之后自然不打算要回,子黍见对方有些嫌弃的神色,也不多加打扰,道了声谢后找个无人的角落换了衣服,便继续往北边走去。
北疆的村民,比起先前所见的云下村村民,倒是富裕安康了许多,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着鸡鸭,村中大道之上,牵牛赶羊的人不计其数,还有不少行脚商四处叫卖,看上去十分热闹。
子黍见到这幅情景,心想若非在那南北交界之处有北疆数十万大军看守,北疆之民想来也不会过上这般生活,而南疆边境却无人看守,以至于其百姓惨遭欺辱,一国之安康繁荣,当真离不开其武功。
只是,那北疆的将帅心性凶狠,杀了不少无辜百姓,如此的繁荣安康,便真的好么?他又想到当初妖族进犯灵州,镇南郡内几乎是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当初小薇……妖无情说她无力制止,便是真心话么?想来她也是为了妖族利益考量,宁愿让灵州百姓惨遭兵燹之祸,好一统南国的妖族。
那么,纵然有惊天的修为,便真能摆脱这人世的纷争?倘若他能够决定世间的生死,他又会做什么选择?
子黍想到这里,不禁感到为难起来。他自小在山村纯朴民风之中长大,心性善良,不喜杀伐,纵然之后见过不知多少血腥景象,仍是心怀不忍,常常自责自己不能挺身而出,扶危济困。只是世间每每不知有多少人要死,万物自相残害,皆不肯放过对方,世人常以好人坏人来区分他人,一旦以为自己所杀为坏人,那么自然心安理得,可一个人的好坏又哪有那么容易分辨,想来杀错的人不在少数,纵然如此也还是要杀,我不杀人,人却要杀我,这又如何是好?好比今日他从大妖手中死里逃生,他和那些大妖素昧平生,只因为一者是人一者是妖,便一定要决出你死我活,这又如何荒谬?
越是想着这些,子黍越是感到痛苦,至今为止,他也遇到了不少危难困境,仔细想来,却没有主动杀过一人,便是先前从军寨之中逃出生天,也只是打伤了一些拦路的兵卒,想到杀人之事不免心中困苦,不明白为何世间要有如此多的杀戮。
就这样一路往北,进了北疆的城镇,看到其中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倒是心安了一些,想来要是秩序严明,人人安居乐业,也不至于生许多仇杀害人之事。
他到北疆来时,身无分文,又不愿去偷取他人财物,到了这城镇之中,处处皆要花钱,倒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是穿着乡下的旧衣服,看上去倒是个乞丐,更让人轻贱,想找出投宿之处也没有,只好找了间破庙借宿,和几个真乞丐做了邻居。
子黍找的这座庙叫神女庙,是供奉神女瑶姬的神庙,只是前些年神女降罚于北疆大军,北疆之人觉得神女不再庇佑他们,祭拜的人便少了,时日一久,便破败下来,成了众多乞丐流民的居所。他踏入这破庙时,抬头端详了一会那位石刻的神女,只见神女像虽然是已经有了残破,衣袂之处有不少裂痕,但那容颜却仍是小巧精致,娇艳动人,真是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聘媚妆。心想此仙境以瑶姬为主,虽不知那位神女至今是否仍在仙境之中,但仙灵之威绝非常人可敌,还是多加敬畏为好,便也不敢多看,找了个角落盘膝坐下,打算就此过一夜。
破庙之中时有旅人寄宿,那些乞丐则是住在庙后的小院之内,进出之间,只是看了子黍几眼,也不在乎,倒是匆匆忙忙地像是在商议什么大事。
入夜之后,几个乞丐偷偷进出,看样子竟是要去行窃,子黍在一旁虽然心知肚明,却也没有多加理会,直到听见几个乞丐窃窃私语,说是最近镇上来了一个美人,孤身一人投宿在客栈之中,身上还带着一个包袱,据说其中满是金银财宝,若是可以,便将人和货物一起劫了,想那女子孤身一人,又非镇上之人,纵然失踪了也惹不出什么乱子来。
子黍听到此处,觉得这些乞丐未免太过大胆妄为,心想阻拦,可如今口说无凭,他纵然教训了这些乞丐,未必能阻止他们动手,还是跟上去看看为好。
子时过后,见几个乞丐决意要动手,他便悄悄跟了上去,七绕八绕,到了一处普通客栈之中,只见那些乞丐早已备好绳索,顶端是个钩子,往三楼的窗台上一挂,扯了扯,稳住之后便一个个拉着绳子爬了上去。
等到爬上去之后,这些乞丐接连翻身跃入窗中,子黍在外见了,担心那窗内女子,于是便也拉了绳子,轻轻一跃,到了窗台之外,正要踏入,忽然间一柄带血长剑朝着自己直刺过来,大惊之下一踏窗柩翻身飞了出去,窗内的人也紧跟着跃出来,剑尖直至着他的喉咙。
子黍眼见剑尖之上真元呼啸,才明白对方竟是一位星师,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只得运起真元汇聚在双手之上,朝着那剑一夹,死死夹住剑身。眼见对方还要抽剑,双掌再一翻转,对方一手持剑,不敌他两手的力道,手腕吃痛之下松了手,倒是让子黍夺过了剑。
此时子黍已经从三楼落地,只觉得此事大有误会,只是指尖捏着剑尖,却也不挺剑倒刺,落了地后便想解释一二,将剑还给对方。月色朦胧之下,他看着眼前与他一同落地的女子,却是愣了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倒是那女子冷笑一声,讥讽道:“怎么,你也要做采花贼?”
“咳咳,道友误会了。”子黍脸色一红,将手中长剑递还给她,说道:“先前我听破庙中乞丐要动手杀人,生怕他们害了性命,这才跟上来瞧瞧,没想到遇见了道友。说起来,道友能够逃出生天,真是可喜可贺。”
眼前这人,正是先前与他一同逃命的玉霞,不料会在这里遇见。
玉霞收起了剑,神色却仍是有几分不悦,只是淡淡说道:“我哪里比得过道兄手段高明,能在三只大妖手下逃得性命。”
子黍心想此事虽然牵连到了对方,但那些大妖潜伏军中,阑珊宫这几人竟然一直不知,命丧于此也是活该,又见到玉霞手中的剑上有血,便问道:“你杀了他们?”
“难不成我还让他们绑了去?”玉霞柳眉倒竖,听到子黍竟是关心那帮乞丐,一时气急,只觉得他或许真与对方是一伙的也说不定。
“这倒不是,”子黍摇了摇头,“只是我见你们阑珊宫的人到了仙境之后,行事无所顾忌,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哼,我还用不到你来教训。”玉霞收起了手中之剑,转身一拉绳子,又跃入三楼之中。
子黍以为她就此回去休息,摇了摇头,也正打算离开,却见她又背着包袱跃了下来。
他迟疑着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玉霞反问道:“既然杀了人,那屋子还能住吗?”
子黍一时无言以对,只见她往远处走去,方向却是与他相同,心思一动,忽然问道:“你是要去找青丘星官吧?”
“是又怎样?”玉霞只觉得子黍废话连篇,如今她一人身处险境,不去找师叔汇合哪能安心,但是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子黍的意思,“你那些上清的师兄弟也和我们阑珊宫弟子同行,你怕是不识得路吧?”
“那么玉霞道友是知道了?”子黍微微一笑,坦然承认。
“他们在仙遗谷。”玉霞看了子黍一眼,原想着两人要是可以同行,倒也无妨,但大妖追着他,不知是否会再次出现,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索性告诉了子黍位置,让他自己找去,免得给自己带来麻烦。
“仙遗谷?”子黍虽是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却觉得定是大有来头,待要向玉霞细细追问,却见她已经独自离去,倒好似怕沾染了他的晦气,不由得苦笑一声,想来只好找个机会向当地人了解了解情况。
打定主意之后,翌日子黍便向镇中之人问起了仙遗谷之事,不过北疆村镇之中却无人得知仙遗谷所在何处,问了半日一无所获,倒引来许多怀疑。
后来子黍忽然想到,他要是偷偷跟着玉霞,说不定能够跟上去找到仙遗谷所在之处,不过此时玉霞早已走远。转念一想,即便他追上去也是无济于事,要是那仙遗谷当中真有青丘星官和四渎星官,他纵然赶了过去也是左右为难,孤身一人,反倒不好对付,要紧的是找到乐萱等人,只是仙境之内疆域辽阔,也不敢再回边境军寨,不知如何找起。
正在头疼之中,忽然摸到衣袖里的地图,摊开来看时,一一对照,发现自己距离地图上打圈之处不远,心里隐隐有些猜测,想到杜子云一直记挂着此地,去看看也无妨。
就这样,子黍按着地图标记往北赶去,距离目的地尚有数百里距离,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赶到,倒是沿路之中见了许多北疆城镇,发现当中兵卒调动,皆是往南方奔赴,不觉有些困惑,心想边境已有数十万大军,北疆还要调兵,莫非是要一举灭掉南疆?可是按照先前云陌所言,北疆早已攻破南疆都城,只是慑于神女之威不敢冒犯,如今却大肆调兵,不知何意。
不过说到底,子黍等人皆非仙境原住民,北疆和南疆的斗争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有如阑珊宫这般的,甚至还要借此大捞一笔。指示兵卒劫掠仙元石,将偌大一处仙境视为牧场,虽为人所不齿,却是大多数人踏入这幽篁仙境时的打算。
沿途之中,子黍还听到北疆民众提起近日突然冒出的众多仙师,当中有的大肆劫掠破坏,还有的则是襄助官府搜刮民脂民膏,甚至进了皇宫,向北疆帝王进了不少谗言,以至于其下决心要再次南征。
听到此处,子黍才觉得灵州各势力与阑珊宫所为并无二致,只不知又是哪一家竟到了北疆皇宫之中,竟劝北疆帝王南征,如此一来不知又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心里不由得很是反感。他经历过魔渊之险恶,觉得仙境纵然美好祥和,当中定然也是暗藏凶险,若是轻举妄动必遭报应,因而也无暇顾及这些在仙境中肆意妄为的势力,劫了盗匪一匹马,一心只顾纵马向北疆深处赶去。
三个日夜之后,四野渐渐荒凉,放眼望去,尽是大漠风光,风沙四起,黄尘滚滚,百里难见人烟。子黍心想已是到了仙境边缘,取出地图仔细对照,断定地图所标之地据此不过数十里,只是附近有不少断崖戈壁,也不知哪一处是地图所标地点。
第一百零四章 地下
犹豫之间,忽然见到远处卷起一阵烟尘,滚滚直上,如暴风龙卷。
子黍见了心里一惊,只道是遇见了沙暴。这大漠之上的风沙厉害无比,卷入其中者九死一生,即便勉强逃出一条性命,也要被卷到不知何处。
正当他打算寻一处戈壁岩暂避时,却见那滔天烟尘渐渐散去,仿佛是在原地炸开了什么东西。默默观察了一会,只见远处赶来一队北疆兵卒,大声呼喊着,驱赶一群奇异的长鼻黑甲异兽往那地方赶去。等那些兵卒赶过去后,又见到一二十位巫觋,头顶五色羽毛,穿短襟小衫,男觋蓝衣而眉心描红日,女巫红衣而眉心描蓝月,骑着几头体型巨大的长鼻黑甲异兽跟在后方。
子黍等到对方渐渐走得远了,方才沿着还未被风沙吹散的脚印悄悄跟上,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却见到对方早已消失不见,眼前的脚印一直往前延伸,直至没入一个巨大沙坑之中。子黍走到沙坑边沿,往内看去,只见深不见底,一片黑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心想莫非之前那一队人全被这沙坑吞噬了不成?
然而,仔细查看之下,这巨大沙坑四周有着不少风化岩,看上去不像是突然出现的,而且四周的脚印有些凌乱,显然在周围有过停留,看样子似乎是有意要踏入这深不见底的沙坑。
看着四周的地形,他心里忽然一动,取出地图,仔细查看,发现正是地图上所标记的地方,四周地形皆能一一对上,不禁愕然,一时不知该不该跳下沙坑。这沙坑四周光滑,绝无攀附之处,若真的跌入其中,他又不会飞,怎么能够出来?想来当初天一星君手绘此图,也是仗着自己修为高深,才敢踏入沙坑之中,实在有危险还可御空飞行,可他一个星师却绝无此能耐,又该如何?
站在沙坑前沉思片刻,忽然想到那些北疆兵卒的踪影全无,想来也是一并踏入了这沙坑之中,北疆的兵卒只是普通人,尚且敢踏入其中,又何况是他?
想到此处,子黍伸手往那沙坑上挥了挥,竟是感受到了一股朝上吹的风。当即心中了然,先前所见的滚滚烟尘,就是从这沙坑之中吹出。想到此处,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那沙坑之中扔去,竟然见到石头并未立即跌落,反而在坑前摇摇晃晃,一点点往下落去。此时距离子黍见到沙尘上扬的景象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沙坑内的风力还是如此猛烈,看来之前的风沙足以将人从坑中吹出。
如此想着,子黍觉得就此纵身跳下去倒也无妨,只要解开衣物挡风,想来也可以安全落入沙坑底部,只是还不敢就此进入,又在坑外徘徊了将近一个时辰。忽然间听到沙坑之中隆隆声大作,仿佛要天塌地陷一般,整个戈壁都震动起来,巨石摇晃,仿佛要倾轧下来,子黍也不敢再留在沙坑,当即往后狂奔。
逃出数百丈后,只见沙坑之中卷起一大股烟尘,扶摇直上,如同龙卷,无数碎石砂砾皆是飞出,如火山爆发一般壮烈,看得子黍惊心动魄。
等到那一阵狂风渐渐减弱,子黍再度走到沙坑边缘,仍然能够感到沙坑中心那股呼啸的风力是何等猛烈,深吸了一口气当即朝那沙坑中跃去,只觉得狂风扑面,几乎挣不开眼睛,身子非但没有下沉,反倒一点点往上漂浮,直至离开地面数十丈才被风力甩开,跌落到一旁的沙地之上,愣愣地看着这个奇异沙坑,有些明白了如何进出其中。
如此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眼见日色西斜,气温骤降,沙坑中的风力也减弱到了几乎悄无声息的地步,子黍再一次往沙坑之中跃去,仍然能够感到大风拖着他的身子,却已经较之前弱了许多,四周的景色也逐渐黑暗下来,确实是沉入了沙坑内。
就这样下沉了不知有多久,四周一片漆黑,风声仍然呼啸不息,子黍有一种在半空悬停的感觉,仿佛坠入了一个永远落不到底的无底洞之中,又或者洞内风力与他的体重持平,恰好将他卡在了半空之中。这两种可能对现在的子黍来说都糟糕之极,有些懊悔自己为何会这么鲁莽地直接跃下,这样悬停在半空中,哪怕只有短短片刻,也仿佛是永恒一样漫长。
在这样想的时刻,风力忽然消失,子黍身子猛地往下加速坠落,吓得他面色惨白,心想今日要葬命于此,只在闭目等死之际,却忽然触到了地面,所幸地面也是柔软沙地,虽是猝不及防,也只是受了点擦伤。
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抬头往上看去,像是从一口天井内往上看井口,天空只是一个小圆圈,如同平日所见的太阳一般大小,狂风在头顶呼啸而过,似乎是从地下深处一口洞窟之中自下而上吹出,而他所处的地方却是无风的溶洞,地下阴冷湿润,沙土亦是潮湿的,可见已是落到数十丈乃至上百丈的深处,一般潜藏于荒漠地下的河流也是这个深度。
摸索着往前走去,凭借风声,他能够断定附近还有别的洞口,另一个无风的洞口。
借着一点微弱的天光,他找到了那个洞口,往其中走去,一路向下,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眼前有了一点微弱的光芒,等到走得近了,才发觉竟是一处光明灿烂的大殿,四周的四个角落立着四头狰狞异兽,分别是上古四大凶兽饕餮、混沌、穷奇、梼杌。
正对着子黍的大殿中央,则是一尊凶戾的人像,双目血红,须发怒张,一手大斧,一手弯刀,双腿迈开,似欲与人决一死战,直视之下,只觉得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忍不住倒退几步,好似那弯刀大斧正要劈在自己身上。
子黍站在入口处愣愣地发了一会呆,再一次踏入其中,看着那凶戾人像仍是忍不住心惊肉跳,等到走得近了一些,才看到人像身后还有一行字,用篆文写道:“上古妖君姜黎。”
上古的篆文,子黍原本不懂,可是当初曾与妖族有些接触,却觉得这些篆文竟与那妖族文字有所相似,皆是扭曲怪异,却又栩栩如生,即便不明字意,看着图像仍能推测一二。当读出上古妖君四字之后,子黍已是一惊,再看看四周的四尊凶兽神像,更是大惑不解。
上古妖君是人族叛逆,与妖族勾结,要争夺人族帝君宝座,结果引发了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大战,造成人妖之间千万年的宿怨,可谓是罪大恶极,要是其雕像出现在魔渊之中,子黍倒是不觉得怪异,却不知为何竟会在这样一处仙境显现,莫非仙境之中也有妖君的信徒?
正当沉思之际,忽然听到远处又有声音传来,子黍想到先前曾有北疆兵卒踏入此地,眼见这个密室无处可躲,只得身子一侧,藏到了妖君姜黎的身后。妖君的神像高大异常,又是凶戾无比,常人也不愿多看。他藏到神像背后之时恰好听到一阵轰鸣之声,竟是发现神像背后有着一处开关,而随着其缓缓转动,密室中心的石壁向下塌陷,显出一条阶梯,北疆兵卒正争先恐后地从那阶梯内往上跑,仿佛当中有什么恐怖之物。
“轰!”
阶梯深处传来轰鸣之声,还有诡异的咒语,想来是那些北疆的巫觋在吟唱,子黍躲在神像后悄悄看着这一幕,直到眼见阶梯上跃出几名巫觋,皆是身上带血,神色愤怒,大呼小叫。
不多时,只见那些长鼻黑甲的异兽也跟着跑了出来,身上却多了不少伤痕,当中还有几头刚刚钻出来便立刻毙命,紧接着又涌出几名巫觋,团团聚在出口附近,盯着那地下阶梯,皆是手舞足蹈,仿佛在做着什么诡异仪式。
忽然,阶梯深处一道人影跃出,二话不说便是一剑扫来,剑气碧绿,清辉照耀满室,子黍不禁微微合眼,却听到数声惨叫,原来那些巫觋当中有人给这一道剑气砍断了胳膊。
“该死的外族!别和她纠缠!”一名蓝衣男觋叫道,挥手打出一道神秘蓝光,紧跟着便往出口逃去。
“哼!这就想跑?”清辉之下,另有一名妩媚女子轻笑一声,一抖手中长剑,斩断了那一道袭来的蓝光。
子黍细看之下,发现竟是青丘星官,只见她眼里闪过一丝狠辣之色,显然是不打算让这些北疆巫觋逃出去。
只是,那些神秘蓝光在被剑气斩断之后,竟然如同雾气一般散开,朝着她笼罩过去。
“嗯?”青丘星官想来也没有见过这些蓝色雾气,不敢沾染,挥袖卷起一道回风,却是吹不散这些雾气,反而见到其中隐隐有阴魂显现,挣扎咆哮着朝她袭来。
其余几名巫觋见此纷纷施展同样的手段,一时蓝色雾气弥漫整个密室,将青丘星官团团围在其中。
子黍也没有见过这种手段,想来是上古所传,不知如何应对,所幸他藏在雕像身后,当即运起内功心法,将那些蓝雾隔绝在体外,只感觉浑身一阵冰凉,当中隐隐浮现的阴魂似乎要将他吞噬,一时间有些头疼,所幸上清功法有不少克制妖邪之处,这种感觉只存在了片刻。不过他身旁的雾气极淡,而那青丘星官身旁却是浓雾绵绵,不知又要如何应对。
“就这些手段?”只听浓雾之中,青丘星官娇笑一声,周身七星临照,展开一片星域,星域当中星光灿烂,四周再无半分蓝雾,而青丘星官深处其中却是烨然若神人。
星官可以调动的星辰之力远远超过星师,只是平常不会轻易显露,而当其所掌握的整片星域展开之后,便是星官全力以赴之时。眼见青丘星官动了真格的,子黍不禁暗暗心惊,担心这密室深处地下,恐怕承受不住星官的力量。
“唰!”剑光凌厉,青丘星官一跃之间,已然落到了出口处,周身星辰闪耀,烨烨生辉,直刺向那逃到出口的男觋身上。
“啊!”男觋惨叫一声,长剑贯胸而过,当即死于剑下。
“和她拼了!”
“沙貘,上!”
“杀啊!”
众多巫觋眼见青丘星官挡在出口,决意要将众人赶尽杀绝,不禁都红了眼,要和青丘星官决一死战,甚至那些被称作沙貘的怪异异兽也是纷纷鸣叫起来,卷动长鼻,扬起大片沙尘。
“就凭你们?”青丘星官冷冷一笑,从那男觋身上抽出长剑,周身星光灿烂,七颗青丘星辰闪耀,将入口死死封住。
众多巫觋此时也冲了上来,最前方的却是一头沙貘,卷起长鼻,朝着青丘星官喷出大片沙尘。先前连诡异的蓝色雾气都不能奈何得了她,如今这些沙尘自然更是无用,只见青丘星官一挥袖袍,便将大片沙尘倒卷了回去。
这些沙貘本是北疆巫觋驱赶来在大漠当中探明方向的,最善于挖沙,别的手段倒是不强,此刻卷起大片沙尘,倒是将整个密室弄得昏暗无比,子黍也看不清青丘星官的身影,只见到一片星光闪耀,当中还不断传来惨叫之声。
出口被她以青丘七星封死,有几名巫觋冲了过去,以秘法攻击出口,结果都被星光震荡开来。这些仙境当中的巫觋至今仍然修习上古的修炼之法,能够炼化仙元,本是比一般的星师强了不少,然而遇到一位星官却是束手无策,纷纷在惨叫中被青丘星官杀死。
眼见巫觋越来越少,几头沙貘也是在一阵长鸣之后全身流血而死,子黍不禁暗暗担心,恐怕杀光了这些人之后以青丘星官的敏锐感知力,迟早也会发现藏身于雕像后方的他。
鲜血飞溅,有的落到了几尊凶兽雕像的身上,甚至有的就落在妖君姜黎的脚下,却是渐渐渗入雕像之中,隐没了痕迹。子黍藏在雕像之后,明显感到了雕像身上的凶戾之气重了一些,甚至令他轻轻一颤,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入口处的梼杌和穷奇身上,忽然焕发出大片血光,两只凶兽竟然缓缓移动了起来。梼杌类似于老虎,口中长着一对獠牙,而穷奇同样类似老虎,却长着一对双翅。此刻这两大凶兽雕像沐浴了大片鲜血,渐渐复苏过来,一开始行动还有些缓慢,之后则是渐渐灵活起来,迈着步子走下了台座。
“糟了,凶灵复苏了!”仅存的几名巫觋脸色大变。
“复苏就复苏,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一名女巫喊道,看着青丘星官,眼里充满恨意。
青丘星官眼见情况不妙,倒是从出口处退开,来到了那地下台阶的入口处。
两只凶兽虽然复苏,看样子仍是石头躯体,并不能发出咆哮,只是一步步朝着众人走去,忽然之间穷奇张开双翅朝一名男觋扑去,而梼杌则是张开口中獠牙,朝着青丘星官咬去。
“找死!”青丘星官大怒,挺剑直刺,那一柄碧水剑是她精炼的法器,一剑之下清辉满室,直挺挺地捅入了梼杌口中,却是剑尖微微颤抖,爆发出一阵金石之音。
梼杌张着口,也不闪避,死死咬住碧水剑,猛地扑了上来。
青丘星官神色大变,想要抽剑,却被梼杌死死咬住,以她的力量又怎么抽地出来,危急时刻只得抽出一张星官符箓,朝前一点,化为蓝色水面,挡住了梼杌这一扑。
与此同时,一阵惨叫传来,穷奇所扑杀的男觋早已惨死爪下。
剩余的几名巫觋见到青丘星官自顾不暇,纷纷朝着出口处跑去,七星封印受到冲击,只是微微一颤,倒是并没有裂开。
不过,梼杌凶狠,几爪之下,水幕已是暗淡不少,青丘星官此刻只顾保命,一招手间,封住出口的青丘七星纷纷飞回自己身旁,形成璀璨星域,这才将那梼杌逼了出去。
仅剩的三名巫觋眼见出口已开,皆是纷纷往外逃去,青丘星官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人,星域展开,手中结印,不断构建出星图,朝着梼杌轰杀而去。她倒不是说要杀死这两大石头凶兽,只是梼杌口中咬着她的法器碧水剑,这是她随身佩剑,岂能就此舍弃,因而不顾一切也要夺回。
另一头凶兽穷奇此刻见梼杌奈何不了这个女人,当即展开双翅,朝着青丘星官杀来。两大凶兽都有星官以上的力量,彼此冲击,青丘星官身旁展开的星域一时之间近乎破碎,七颗星辰亦是摇摇欲坠。
她与两只凶兽缠斗了片刻,眼见梼杌死死咬住碧水剑不放,当即恨恨地一咬牙,转身逃入地下阶梯,当中另有开关,按下之后地下入口便开始渐渐闭合。两大凶兽不肯就此放走她,伸爪拍来,想要钻进地下,可青丘星官此刻也是拼尽全力,星域展开,死死困住两大凶兽,直到入口闭合方才消散,只剩下两大凶兽和一地巫觋及北疆兵卒的尸身。
穷奇和梼杌对此似乎极为不满,纷纷跺足,整个地下密室都震动起来,子黍躲在雕像之后一时胆战心惊,生怕两大凶兽察觉到他,死死屏住呼吸,伏在雕像后背之上,只觉得一阵冰凉从脚底直冒上来。
片刻之后,见两大凶兽对这妖君雕像极为敬重,竟不过来查看,倒是心里松了一口气,却仍不敢轻举妄动,眼见两大凶兽各自归位不动之后,仍是屏息等待片刻,最终方才敢从雕像后方走出。
走出来时,梼杌和穷奇皆已沉寂,子黍不由得再一次往身后的妖君姜黎看去,心想两只凶兽就有如此威力,混沌和饕餮比之两者更为出名,恐怕更加可怖,至于这尊妖君雕像,复苏之后恐怕连星君都不是敌手,这仙境之中果然危机四伏,决不可掉以轻心。
刚刚目睹了这样一场大战,子黍此刻也是心有余悸,不敢过多地停留,生怕两大凶兽再次复苏,当即便要往外逃去,却听到叮当一声,梼杌口中的那把碧水剑落到了地上。
第一百零五章 厮杀
子黍愣了一下,走过去捡起了碧水剑,只见这把剑通体碧绿,仿佛玉剑,精致无比。这样的剑他之前只见过一把,那就是天璇的玉寒剑。青丘星官的佩剑想来不输玉寒剑,也是难得一见的上品法器,只是眼见青丘星官对这把剑重视无比,他若是拿了去只怕要惹下祸端。
一念及此,子黍便要放下碧水剑,却忽然见到出口处冲进来三位巫觋,正是先前拼命逃了出去的,不知为何又折返了回来。
这三人都已经身受重伤,或许是不甘心就此逃离,眼见密室内没有动静,便又折返回来看看情况,结果正好撞上了子黍,双方不由得都是一愣。
“那个女人呢?死了吗?”三名巫觋当中,唯一的女巫忍不住问道。
子黍摇了摇头,眼见三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他一个人倒也不怕。
“胡说,你手上拿着她的剑,她一定是死了!”另外一位男觋见到了子黍手中的碧水剑,当即喊道。
子黍也懒得辩解,手持碧水剑,问道:“你们要怎样?”
三人之中,站在最后的一位矮小男觋说道:“神竹祭司,他拿着那个外族女人的剑,定然是一伙的,还是杀了的好!”
子黍一愣,没想到只是捡一把剑便惹出了这样的祸端,不过眼见那个矮小男觋看着他手中碧水剑时贪婪的神色,以及其余两人眼里的杀机,显然不单单是因为他捡了这把剑。密室之中,青丘星官想杀尽这些巫觋,反过来说,这些巫觋也不想让别的人活着出去,若非当中藏有重宝,双方不至于如此大开杀戒,他既然进了这里,便是让出手中之剑,对方也绝不会放了自己。
虽是想到此处,可子黍先前并未杀过人,一时有些犹豫。经历过几番大场面之后,他倒不是害怕杀人,而是心中还有些不忍,心想双方无冤无仇,就为了不知名的宝物厮杀,未免太过可笑,同样也太过可悲。
只是眼见子黍一言不发,三人却以为是他怕了,那名矮小巫觋当即喊道:“神竹祭司,水云祭司,动手!”
与此同时,矮小祭司一挥手间,已是一片蓝雾袭来,直扑子黍面门。神竹祭司和水云祭司见那矮小祭司已经动手,当即也不再犹豫,朝着子黍攻来。
子黍见此不禁大怒,对方不仁,那也怪不了他不义,只是担心开了杀戒之后,鲜血溅落到那些凶兽雕像之上,又引动雕像复苏,于是退开一步,朝着出口处逃去。
“土疆祭司,你拦住他!”神竹祭司见子黍要逃,当即对着那名矮小的土疆祭司喊道。
“放心,他逃不了!”土疆祭司嘿嘿笑了起来,身形一动,竟是一步踏出数丈,脚下土地诡异地跟着他在移动,片刻间追到了出口处。
子黍眼见对方还有这等秘术也是一惊,不过此刻他已经来到出口之外,再往外逃,让土疆祭司追上,恐怕要被对方两面夹击,眼见距离那些雕像也足够远了,握紧碧水剑便转身朝那土疆祭司砍去。
这些祭司先前已经被青丘星官杀得胆战心惊,眼见这一剑劈来,下意识地一缩头,同时往后躲去,等到发现碧水剑在子黍手中威力远不如青丘星官那般大,这才松了口气。
“嘿嘿,我还道这小子有什么本事,原来不过如此。”土疆祭司阴笑着,不再害怕,朝着子黍一步步走来。
子黍冷眼看着他,忽然喊道:“看剑!”
他这一喊之下,手中碧水剑剑芒闪烁,朝着土疆祭司直刺过来,当真是凌厉无比,仿佛将全身力气都汇聚于这一刺之中了。
土疆祭司眼见这架势,不敢怠慢,嘴里念着怪异咒语,祭出一面土黄色盾牌,由雾气凝聚而成,看似虚幻,却又坚硬无比。
“当!”
一剑之下,子黍手臂发麻,倒退开数步,而那土疆祭司则是阴笑起来,挥手之间凝聚出两枚黄色的虚幻小剑,朝着子黍射来。
神竹祭司和水云祭司眼见子黍不过如此,倒是松了口气,站在土疆祭司身后,并没有立即动手。
子黍退开之后,当即以“太白辟兵”“荧惑守心”两式太上五星经中的杀招向那两枚黄色小剑打去,金星和火星交错而过,打在两柄小剑之上,当即将两剑打飞,倒卷着射向土疆祭司。
土疆祭司不料子黍还有这一招,忙祭出那黄色盾牌往上一挡,叮叮叮叮四声之下,飞回来的两柄小剑和子黍两式杀招全打在那面盾牌之上,却尽皆被接了下来。
眼见挡下了这一次攻击,土疆祭司松了口气,却听神竹祭司喊道:“小心!”
他一愣之下,本能地往后退去,却觉得后颈一凉,眼前顿时黑了下去。
神竹祭司和水云祭司皆是大惊失色,纷纷念起咒语,祭出法器,却各自退开数步,不敢再靠近子黍。
血色小剑飞回子黍身旁,无头的土疆祭司身子颤抖了一下,最终无力倒地,子黍脸上也沾了几点鲜血,显得凶戾可怕。先前他大喊“看剑”之时,便已将那血色小剑祭出埋伏在一旁,等到土疆祭司掉以轻心时出其不意一剑飞来,以星君法器的威力,果然一举克敌。
神竹祭司和水云祭司的伤都不轻,眼见子黍杀了土疆祭司,那柄血色小剑又诡异凶狠,一时不敢进攻,而是各以法术护住自身,一时之间尽是水声竹影,神竹和水云两人已是身处在水幕竹林之中。
子黍则是构建起了星图,片刻之间便重现了苍龙七宿,诸天星辰闪耀,凝聚出苍龙之影,盘桓在这小小出口通道之中,将他和两人隔绝了开来。
“吼!”
苍龙之影咆哮,张开大口咬向水云祭司,伸爪横扫神竹祭司身旁那片翠绿竹影。水云祭司身前水幕泛起波光,渐渐被压扁,如同将要破灭的泡沫,而神竹祭司那一片竹影亦是破碎了不少,隐隐显出藏身其中的神竹本人身形。
这一下两位祭司才知道子黍先前对敌土疆祭司时尚未尽全力,一位五境星师,又是星官继承人,便是三者全盛时期亦不敢说能战胜,此刻当真只剩下了自保之力。
苍龙之影气势迫人,压得神竹和水云二人连连倒退,子黍操纵如此虚影也极为耗费真元,一时不顾上再用血剑袭杀对方,只求以苍龙之影的威力能够迅速击败这两人。
“和他拼了!”神竹眼见不敌子黍,握紧手中一只碧绿竹节,对水云喊道。
“好,我挡住他。”水云承担着苍龙之影的大部分进攻,此刻又祭出一面蓝色水旗,挥舞之间如有滔滔海浪,不断朝那苍龙之影拍击而去。
神竹眼见水云挡在身前,大喝一声,手中竹节激射而出,跃出水幕,穿过苍龙之影,朝着子黍直射而来。
子黍心中一凛,正要避开,却听一声诡异咒语传来,只见水云挥手之间朝自己打出一道蓝光,后发先至,比竹节更快一步在他身前炸开,形成一片湛蓝的蓝雾,一时之间只听到一阵鬼啸之声,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耳中听得竹节激射之声,子黍再无办法闪避,只得以大洞真经之中的招式应敌。日、月、星三光闪耀,构成三重光幕,将那蓝色雾气暂时排开,所幸他对此早有防备,眼见竹节激射到身前,轰然一声化为数十条细小竹箭,纷纷射来,当即又以五星经当中的一招“镇星四据”守在内侧。
细小竹箭穿透力极强,首先穿过第一层日光幕,又穿过第二层月光幕,此时已有部分竹箭被弹射开,当中强劲的却一口气穿过了第三层星光幕,眼见就要射到子黍身前,却被那一颗镇星压住,星光重重叠叠,仿佛加重了无数重力,纷纷下坠,其中势头最劲的那一支停在了他胸前一寸之处,微微颤抖,最终无力落下。
子黍此时已是惊出一身冷汗,却又听到一身惨叫,原来是水云之前打来蓝光时水幕不稳,被苍龙之影击破,已经命丧龙口。神竹脸色惨白,先前那一击已经耗尽了全部力量,眼见苍龙之影伸爪抓来,亦无力抵抗,当即被刨开胸腹,血溅密室。
此时子黍自身的真元也几乎耗尽,苍龙之影缓缓消散,他怕那密室中的凶兽再次复苏,不敢进去,转身就要往外跑,却又听到当中传来轰隆之声,转身一看,竟是地下阶梯入口再次打开,青丘星官竟是再次现身。
子黍此时暗暗后悔,早知如此,他再等待片刻也好,不过那三人绝非青丘星官敌手,等她杀了三人,想来也会发现自己,到时候自己若还是在密室当中,定然没有逃生之路。
青丘星官本是听到密室外又有动静方才出来查看,眼见地上多了三具尸体,先是一怔,等到看见子黍手中竟然持着她的碧水剑,当即大怒,喝道:“小贼,还我剑来!”
子黍此刻也不敢再要这把剑,喊道:“前辈误会了!我这就还剑。”
虽是如此说,他却只顾往外逃去,见过先前青丘星官杀人的狠辣,他绝不相信自己还了剑对方就会饶过自己,估计等自己双手奉上剑的那一刻,青丘星官就会顺手一剑削下自己的脑袋。
“站住!既然要还剑,你跑什么?!”青丘星官眼见子黍还在往外跑,眼里闪过一丝杀机,身形一动,留下一道残影,已是紧紧追来。
子黍眼见青丘星官已到身前,手中的碧水剑不知该投往何方,眼见已经到了出口,另一侧便是通风口,当即全力将那碧水剑往通风口下方射去。
“剑在这里了!”他大喊一声,朝上方一跃,狂风袭来,恰好是风力强劲之时,带着他缓缓往上升起,而那柄碧水剑却是剑身沉重,风力不能将之吹起,朝着下方风口深处坠落,眼见一道清辉在暗不见底的深处逐渐远去,一点点暗淡下去。
青丘星官眼见子黍竟然将碧水剑投入风口下方,显然是信不过她,气得脸色发青,竟不去追回失落的碧水剑,而是向上一跃,伸手朝子黍抓来,“小贼,你找死!”
子黍见此神色大变,此刻的他又怎么敌得过星官,所幸风力强劲,青丘星官也不能在此稳住身形,和他还差了一点距离,眼见她一爪抓来,子黍也只得咬牙和她交手,知道对方是要擒拿他,不敢还手相接,只远远地以一招“荧惑守心”往下打去。
“轰!”
青丘星官之力岂是他能抵挡,星辰之力倒卷反弹,打在他自己身上,子黍脸色一白,先是喷出一口鲜血,却借着这股反弹之力身子飞快上浮,一下子拉开了和青丘星官的距离。
青丘星官不像乐萱那般精通御风之术,在风力之下只能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眼见子黍就此远去,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大骂子黍卑鄙无耻,仿佛子黍对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眼见是追不上子黍了,她又一次展开青丘星域,七颗星辰环绕周身,隔绝了呼啸的风力,却是一头往下,直追那失落的碧水剑而去。
子黍此时已是到了出口,眼见青丘星官一时不会上来,而此时已是深夜,顾不得身上的伤势,一路往外逃去,不敢有片刻停留。
跑不了多远,身后清辉闪烁,竟然是青丘星官再次现身,手中碧水剑光芒湛湛,直指向他的后背。
“青丘前辈,你真要赶尽杀绝吗?!”子黍脸色苍白,眼见这大漠之上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索性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追来的青丘星官。
“小贼盗我宝剑,该杀!”青丘星官眼见子黍逃不了,心中一喜,挺剑飞身刺来。
子黍看着青丘星官,忽然大喊一声:“四渎星官!你怎么……”
青丘星官闻言一惊,慌忙转身看去,身后一片寂静,方知是中计了,更是恼怒,斥道:“雕虫小技,救得了你吗?!”
子黍也不管这些,一味往外跑去,身后清辉却是更快一步,眼见就要命丧剑下,却是见到远方有人赶来,当即大喜,招手呼喊道:“我在这!”
“你以为我还会再上当?!”青丘星官眼见子黍竟然又用此计,简直是有意羞辱于她,手中碧水剑大放清辉,狠狠刺向子黍的手,显然不想一下杀死对方。
正在此时,忽然卷起一阵狂沙,挡在了子黍和青丘星官之间。
“谁!”青丘星官此刻才信真的有人赶来,而且速度极快,竟是能够操控风沙。
“九师弟,你没事吧?”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大漠明月之下,乐萱衣袂飘飘,从天而降,落到了子黍身前,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惊喜。
“师姐!”子黍死里逃生,也是大喜过望,忙说道:“我没事,只是青丘星官要杀我。”
乐萱虽不是一等星官,却精通御风之术,要是逃命,那些一等星官也没有几个追得上,因此对那青丘星官也是有恃无恐,当即落地站在子黍身前,看着风沙另一侧的青丘星官,质问道:“青丘前辈,我师弟如何得罪了你,竟要下此杀手?”
青丘星官听她叫前辈,已是心中不悦,想到让子黍等人发现了仙遗谷之事,更是恼怒,斥道:“这无耻小贼盗我宝剑,难道不该杀?”
子黍当然不会承认,不过想来乐萱毕竟斗不过青丘星官,只得解释道:“前辈误会了,当初这把剑如何失落,前辈自己清楚,不然以我区区一位星师,又怎么能从前辈身上盗取佩剑。何况此剑已经归还给前辈,前辈还是要赶尽杀绝,未免太冷血了吧?”
“还要狡辩!此事我亲眼所见。”青丘星官挺剑就要刺来,乐萱当然不让,又卷起一阵风沙,无形之中和她拉开了距离。
乐萱眼见青丘星官气急败坏,不禁笑了一声,问道:“青丘前辈,你说我师弟盗了你的宝剑,请问是以什么方法,能够从你这样一位星官手中偷来佩剑呢?说来惭愧,这事我这位做师姐的都做不到,想不到我的师弟倒是有这般能耐。”
青丘星官自知理屈,眼见大漠之上只有乐萱和子黍二人,想来纵然不能同时杀死,也定能杀了子黍,当即喝道:“你们上清一丘之貉,看剑!”
乐萱小脸一沉,挥手掐诀之间狂风大作,死死拦在青丘星官身前,同时拉着子黍往后退去,说道:“她动了杀机,我们快退。”
子黍当然不愿和青丘星官纠缠,和乐萱往南边逃去,青丘星官则是紧紧跟上,一点风沙根本阻拦不了她,要是执意追上来,乐萱带着子黍也跑不了多远。
不过就在此时,忽然听到一阵鬼啸之声,数百阴魂扑面而来,一阵阵黑雾升起,将青丘星官裹在了其中。
青丘星官神色大变,挥剑砍杀,斩灭了几道阴魂,却见无数鬼神从黑雾之中冒出,源源不绝,前仆后继,不禁失声,“灵文鬼律!”
子黍则是松了口气,喊道:“六师兄!”
“九师弟!你没事吧?”只见大漠之上,宇文晏手中掐诀,操纵着无数鬼神死死困住青丘星官,而在其身旁还有杨香儿和杜子云。眼见三人皆是无恙,子黍多日来的担忧不禁一扫而空,而三人见到子黍无恙也是喜上眉梢,五人在多日分离之后终于在此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