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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梁     中天紫微传txt下载     中天紫微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章 迷失

    “我是他以前的一个朋友……”子黍顿了顿,在桌旁坐了下来,道:“这些年闭关修行,最近才出来看看,当初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个姑臧城的小子呢。”

    萧凉见子黍这般说,心底松了口气,也跟着坐了下来。如今相国府内也有不少高手护卫,能够如此轻易地潜入进来,眼前之人至少是名萨满,不是来杀他的,那自然最好。

    不过,阿雅的朋友,为什么先来找他?

    “您和这相国府,有什么渊源吗?”萧凉很聪明,立刻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子黍也不掩饰,点了点头,“五年前来过这儿。”

    萧凉哈哈一笑,心里又一惊,萧家的人,或者说,和萧家关系不错。

    但萧家的人,又怎会是阿雅的朋友?莫非是想诈他?

    子黍看他目光变幻,清楚他在想什么,却也不如何在意,道:“只是想听听你们的事,毕竟,阿雅也算我的朋友。”

    萧凉听了半信半疑,但他们的事情萧家了如指掌,用不着专门再来打探,大不了,就挑些众所周知的事情讲,不提那些机密就是了。

    说起来,这五年来风起云涌,当中的经历哪一件不足以载入史册?萧凉自己作为亲历者,讲起来那是津津有味,见子黍听得认真,更是大乐,愣是讲了一个下午,直到讲得口干舌燥,这才倒了一杯茶水,喘了几口气。

    子黍听萧凉讲了这许多,对五年来发生的一切也有了些了解,临近傍晚,萧凉还要请他吃饭,他却无心留在相府,身影一动,已是朝着王宫而去。

    王宫之中,却是一片寂静。

    他看到阿雅在吃饭,一个人在书房,端着碗,身旁摆着一本书,边看边吃。

    四周无人服侍,桌前,也不过是三个素菜,一碗蛋汤,和一小盘牛肉。

    子黍见此怔了怔,看着阿雅慢慢吃完了饭,又将剩菜一个不剩地吃完,喝了汤,缓了口气,合上书,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抽出了挂在墙上的剑,抽出一小截,默默地看着。

    剑光冷冽,剑身上似乎镀了一层东西,带着奇异的色彩,子黍看了一眼,也有些惊叹,这样一把剑,其材质足以锻造精良的上品法器。

    阿雅抽出剑,又放回剑鞘,握着剑的手指缓缓合拢,而后又松开,显然有些心绪不宁。

    这般想了片刻,他出了书房,外边早有一队侍卫守候,见了他后纷纷低头。

    一名带着毡帽的男子在书房外等候着,眼见阿雅出来,立刻迎了上去,正是乌玛。

    乌玛低声对阿雅道:“哈澜亲王昨夜去萧家,带回了两名女子,听说是前教主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

    阿雅听后皱了皱眉,道:“他人在哪?”

    乌玛道:“刚回王府。”

    阿雅点了点头,道:“好,你以后多盯着他,有什么异常,第一时间来找我。”

    “是。”乌玛点头,退到一旁。

    阿雅的神色则有些难看,提剑带着一众侍卫出了王宫,径直朝哈澜的王府而去。

    王府的侍卫见到有人夜闯王府,也是大吃一惊,正要阻拦,见了是阿雅,这才放下抵抗,惶恐地看着阿雅带着一队侍卫冲入王府之中。

    事发突然,等到阿雅踢开门时,只见哈澜正在床上和一名妩媚女子享乐,见到有人突然闯入,那女子尖叫一声,哈澜则是衣衫不整地跌下床来,正要大骂,见了是阿雅,这才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哥哥,大半夜的,你这是……”

    阿雅冷着脸上前,忽然抽出剑,朝着那女子刺去,女子吓得大叫,哈澜也是大吃一惊,想要阻拦,却又不敢,直到那剑锋距离女子白皙的脖颈不过一分。

    那女子看着剑锋,脖子上冰凉,忽然间两眼一翻,已是晕了过去。

    阿雅收回剑,道:“把人带走。”

    四周的侍卫上前,便要捉那女子。

    哈澜欲言又止,只是憋屈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是说把他带走!”

    阿雅瞪了一眼哈澜,四周的侍卫一怔,犹豫片刻,这才过来架起哈澜。

    “哥!哥!你干嘛?!”哈澜见四周的人抓起了他,顿时慌了神。

    “闭嘴!”阿雅的脸色从未如此狰狞,哈澜见了心里害怕,果真住了嘴。

    阿雅站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转身出去,却见屋外角落中,还站着两名女子。

    子黍见到这两人,目光不由得一顿。

    小桃,小杏。

    她们不是应该跟在萧如雪身边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雅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二女,什么话也没说,就这般带走了哈澜。

    子黍看着这些,神情复杂,一时也不打算再和阿雅相见了。

    如今的阿雅已是天府大汗,责任很重,困难很多,但这些他都爱莫能助。

    阿雅带走哈澜之后,又回到王宫,把哈澜一个人关在房中,四周严加看守,算是暂时软禁了起来。

    如今哈澜在天府也算颇有名气,毕竟他是可汗的亲弟弟,也是唯一的弟弟。

    “阿雅,你到底想做什么?!”

    正当子黍准备离去时,却见王宫中匆匆走入一名白衣女子,看衣着打扮,是神教萨满,可那声音,却异常熟悉。

    “哈澜经不住诱惑,我把他关了。”阿雅见到那女子,气消了几分,道。

    女子皱眉道:“这件事你做得太冲动,能关他一时,莫非还能关他一世不成?”

    阿雅抿嘴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女子道:“先把人放了。”

    阿雅也很倔,“放他出去,那是捣乱!”

    女子顿了顿,柔声道:“你听我的,先把他放了,以后总有办法的。”

    阿雅看着她,目光慢慢软了下来,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女子转身吩咐下去,四周的侍卫这才进入房中,将哈澜带了出来。

    哈澜见到阿雅和那女子,神色变化,忽然间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称自己都是受了萧家的蒙骗,又发誓以后再也不上当,再也不和外边的女子厮混了。

    阿雅并不相信他的话,这些年来,这样的话,哈澜早已不知说了多少遍。

    那女子倒是神色温柔,低声训诫了几句,便让人将哈澜送回了王府。

    阿雅看着远去的哈澜,欲言又止,很想将他拦下来。

    女子转身对着阿雅又说了几句,阿雅眼里的不甘这才慢慢化为无奈,点了点头,好似答应了什么。

    女子这才松了口气,此时已是深夜,她并没有在王宫中留宿,而是独自离开了王宫。

    刚出王宫,却不料王宫之外还站着一人,有些熟悉的一个人。

    来到龙城后,子黍也稍稍打理了一番自己,换了身新衣裳,看上去便和当初一模一样,时间的流逝对于外人来说是五年,可是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在寒潭下的数日。

    那女子见了他,惊讶地捂住嘴,又往后退了几步,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可是定了定神,眼前的人仍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曾有半分变化。

    “你……你没死?”她颤声问道。

    子黍看着眼前的元亓音,五年,外界的五年,对他来说,却不过是短短的几天,短短几天之内,当初那个古灵精怪的姑娘,便变成了如今端庄稳重的闺秀,不免令人唏嘘。

    如今的她,仍是神教的萨满,却也是天府的祭司。在北国,萨满是一种身份的称呼,而祭司则是一种职位,天府的祭司很少,能够影响到可汗的,只有她一人。

    “你现在这样,很好。”子黍看着元亓音,过往的种种,对他来说,真的如在昨日。

    元亓音眼里却涌出了泪水,赶忙侧过头去,眨了眨眼。

    子黍的五天,便是她的五年,他可知道这一句很好里面,她承受了多少煎熬和折磨?

    但那些毕竟已成过往,曾经的千般思绪,到如今,也只剩下一句很好。

    “你也是……很好。”

    元亓音低下头,有些害怕,有些想逃避。

    生怕看着子黍,看得久了,便会想起以往的种种,无可奈何的回忆,总是让人痛苦的。

    子黍见了她这般模样,心中也是有些复杂难言,顿了顿,又问道:“龙勿离呢?她去了哪里?”

    元亓音摇了摇头,“不知道,两年前,我带着她来到了龙城,后来,她就一个人走了。”

    子黍听后,心中惆怅。

    他带着龙勿离来到这个世界,却没有照顾好她。虽然,她很聪明,学得很快,无论是生活上,还是人情世故上……哪怕不用他帮忙,她自己现在也能活得很好。

    但心中,总是有几分难言的失落。

    路险难兮独后来,路险难兮独后来……

    如今的他,也有几分当初巫灵的感受了。

    幽篁剑在腰间轻颤,他合了合眼,道:“我想去找她。”

    “好。”元亓音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

    仿佛全身都软了下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恍恍惚惚的转身,回到龙城的萨满教堂之中,回到自己的房中,坐在床上,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悄然无声。

    人生若只如初见……

    子黍在找龙勿离。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北国那么大,想找到一个人,当真如大海捞针。

    “阴阳风水,八字命盘;吉凶祸福,掐指一算。”

    正思索间,却见街上走来一位算命先生,手持平津幡从旁走过,子黍心中一动,忽然间想到了宇文燕秋。

    数术,简而言之,便是将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化为数,去与五行八卦对应,再由其中的生克变化,来断定结果。但算出来的结果往往太过模糊,取数的过程也随心意而定,对同一个结果的解读,可能截然不同,正说反说,都能自圆其说,至于准确与否,看的是感觉,或者说感应。

    这种感应,一般人是没有的,简而言之,就是没有天赋。好比找一个耿直倔强的人,去教他算卦,和他解释什么是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那就是事倍功半,甚至白费力气,因为这种人往往认死理,而占卜之道根本没有常理可言,感应的部分,远大于推算的部分。

    他想找龙勿离,恰巧就出现了一位算命先生,这个巧合在术士看来就是感应,有了感应,算出来的结果就比较准确,若是闲来无事乱问,那就是“渎者不告”了。不是不告,而是心不诚不专,所想太多,所求太杂,错综复杂,无从下手,这样占卜,再高明的术士也算不出来可靠的结果。若是心中有感,虔诚专一,即便是找一个初学占卜之人,算出的结果往往也比较可靠,不会有太大偏差。

    “老先生,替我算一卦,如何?”子黍喊住了那名算命先生,他虽然也了解一些占卜之法,但是对此道却没有什么天赋,何况,自己占和为人占是不同的。

    “十两银子。”那人看了看子黍,张口便要十两银子。

    江湖术士中,有堪称神算之人,但大多是骗子,靠察言观色随口胡诌两句,说得也能八九不离十,不过这和占卜就没有多大关系了,人生经验而已。

    子黍倒是不缺这点钱,递出一小袋银子后,道:“我要找一个人,帮我算算她在哪里。”

    算命先生接过袋子,掂量一下,点了点头,向他要了一个字。

    “北偏东,复卦方位,走十八个时辰。”算命先生算了片刻,对子黍说道。

    十八个时辰,以他现在的速度,若是御风而行,恐怕都已经飞到北海上空了。

    所以这十八个时辰,应该是常人的正常步行速度。

    子黍听后点了点头,又多看了一眼这个算命先生,然后道谢离开。

    既然算出了方位,子黍便按照算命先生所说的方位走去。

    从现在开始走上十八个时辰,应该是子时,深更半夜的,莫非他能见到龙勿离?

    子黍不知道答案,不过是抱着姑且试一试的心态,往北方走去。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而后又渐渐明亮,子黍并没有估算出自己大致要走多少路,只是随心所欲,散漫地向着前方走去。

    倘若真有命数这种东西,不用他赶,总会碰到的。

    不知不觉间,已是过了一天多的时间,他一个人走在荒原上,远处是连绵的雪山,暮色之下显出神秘旷远之感,带着几分难言的神圣。

    雪山的深处,就是神教总教堂,屹立在雪山之巅,俯瞰着整片北国大地。

    但子黍并未前往神教,入夜之后,他站在雪山脚下,抬头望去。

    冷风呼啸,四野寂寥,一个人立在风雪之中,难免有些孤凄。

    他没有见到龙勿离,事实上在这样一个地方,他根本见不到任何人。

    子黍轻叹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间目光一顿。

    四周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许多,阴冷的黑暗,深蓝的鬼火。

    一名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已是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如今的他已是突破星君,神念今非昔比,如今竟有人能够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接近到这个距离,要么修为比他还高,要么,就根本不是人。

    子黍默默看着眼前的女子,白衣,长发,低着头,淡蓝的火焰,苍白的手。

    这个阴魂就这样靠近子黍,右手上是一个漂浮的罐子。

    子黍看着那个罐子,有一点眼熟。

    “你……是谁?”那女子的目光,从子黍的脚缓缓往上挪动,最终落在了子黍的脸上。

    子黍也因此看清了她的脸,苍白,冰冷,古怪,迷茫,说不清,感觉像是溺水的人,又像是个丧失了常理的疯子。

    但是,在那轮廓中,依稀还能辨认出一些往昔的痕迹,以及,那冒着幽蓝光芒的罐子。

    子黍瞳孔一缩,失声道:“宇文燕秋?!”

    眼前的女子听到这四个字,眼里又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喃喃道:“宇文……燕秋?”

    子黍不知道她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她手中的罐子上。

    神念,很强的神念波动,古魂罐中,仿佛存在着好几股星君级别的神念,他的神念与之相比,弱了不止一截,完全无法感知到蓝色焰火的深处。

    北国萨满专修神魂,对神念的感知极为敏感,他的举动似乎惊动了宇文燕秋,她忽然间捂着头尖叫一声,眼里露出了杀气。

    “杀!你们都该杀!”她看着子黍,眼里有了血丝,忽然间左手一番,便朝子黍抓来。

    子黍一怔,挥手抵挡,忽然间脸色一变,这才知道,原来这五年间,宇文燕秋也已是晋升星君,实力今非昔比。

    一开始疏于防备,子黍被她抓出了五道血痕,除了疼痛,还有阴寒,阴寒之气渗透进来,瞬间他的右手就失去了知觉,眼见宇文燕秋如疯魔一般,身子一晃,已是到了她的后方。

    宇文燕秋转过身来,子黍也跟着挪动脚步,如同提前预知了她的动作,以至于她的攻击一次次落空,倒像是一个人在疯狂地胡乱挥手。

    “你到底是谁!”

    子黍见她神志不清,忽然间大喝一声。

    宇文燕秋听后动作一顿,又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是谁?我是谁……”

第二百八十七章 歧路

    宇文燕秋站在雪地上,茫然的问着自己。

    “你是宇文燕秋。”子黍深吸一口气,道。

    “宇文燕秋?”宇文燕秋抓着古魂罐,眼里好似也有了淡蓝色的焰火。

    “不对!我是宇文婧!我宇文婧平生最恨的便是你们这些花言巧语,播弄是非的小人!”

    宇文燕秋眼里蓝色火光大盛,古魂罐也震颤起来,忽然间又朝子黍挥来一爪。

    这一爪,已是凝聚了星君之力,天地仿佛都在这一刹那静止,真元涌动,无形中已是封死了所有空间,唯有那凌厉的一爪。

    子黍有些愕然,但好歹有了防备,身影一动,在近乎不可能的距离之下,堪堪避过了她这一爪,而后又出现在了她的身旁,道:“你不是你。”

    “我是我!”这句话仿佛刺痛了宇文燕秋,她又一次朝子黍杀来,古魂罐中冒出大片蓝色烈焰,仿佛要将子黍吞没。

    子黍身影一动,又离她远了一些,忽然间挥袖一拂,真元凝聚,竟是变化出了另一个“宇文燕秋”。

    宇文燕秋呆呆地看着前方的影像,眼神又呆滞起来。

    子黍道:“这才是你。”

    他自从体会到星君大道之后,还是第一次用出自己的道,反相之道。

    而这条道,在如今的宇文燕秋看来,却是她的心魔!

    直面自己心底最恐惧的东西,不是心魔,又是什么?

    宇文燕秋看着“宇文燕秋”,忽然间尖叫道:“假的,都是假的!”

    她挥手之间,真元之力便足以毁天灭地,前方百丈平地都被狂暴的真气乱流掀起,那一道幻影也堪堪破碎。

    可是,在真气乱流之下破碎的幻影,又在宇文燕秋停止攻击后渐渐恢复了原样。

    子黍道:“看清楚吧,这个才是你,心里的你,不是外物可以磨灭的。”

    宇文燕秋怔怔地看着前方,看着另一个自己。

    她忽然感受到了,在某种神秘力量的操纵下,眼前的那个人,正是从她自己脱身而来。只要她自己还活着,眼前这个“宇文燕秋”也会一直活着。

    就像是影子,永远也甩不掉,永远也无法伤害。

    对于丧失了自我的人,直面真实的自我时,心中会是怎样的感触?

    子黍不知道,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宇文燕秋。

    一个迷茫,一个冷静。

    那个虚幻的宇文燕秋,正静静地看着迷茫的宇文燕秋,看似无言,但宇文燕秋内心中必然已是响起了千言万语。

    子黍经历过这些,也正是在这样问心的过程中,问出了自己的道。

    他不介意让别人也体会体会这样问心的过程,对目前的宇文燕秋来说,这也许是一个清醒过来的好办法。

    宇文燕秋收回了目光,忽然手一动,那个被她视若珍宝的古魂罐便跌落在地,如同一个寻常的破罐子,滚到了子黍脚下。

    子黍低头看看罐子,又看向她,宇文燕秋紧闭着双眼,眼里渐渐流出了泪,神色似乎极其痛苦,而脸色却分外平静。

    过了片刻,她睁开双目,神色间已是恢复了清明。

    那个虚幻的宇文燕秋也悄然间化为无形。

    她醒了。

    “什么是道?”她看着子黍,又看向地上的古魂罐。

    子黍没有回答,每个人对道的理解都不一样,先前他也发现了,宇文燕秋虽然有星君的力量,却没有星君的道。她的道是别人的,是古魂罐内那些星君神念所留的,她还没有自己的道,就草率地突破了星君,所以才会在力量的影响下迷失自我。

    星君的气息,忽然间减弱了。

    子黍看着宇文燕秋,她的目光越发明亮,那星君的力量却在飞速消退,短短片刻间,已是跌落回了星官的程度。

    “我走错了。”宇文燕秋看着地上的古魂罐,有些失落地摇头。

    道不可外求,她自幼便接触古魂罐,在宇文家历代星君神念的影响之下修行,古魂罐中每一缕神念,都是一位星君毕生的经历和感悟,她凭借这些经验飞速地成长,却也在这一过程中渐渐迷失了本心。

    当初宇文晏选择离开,就是因为他早已发觉,她不是原先的她了。

    也许,在古魂罐中,在神游太虚之时,她是叱咤风云的星君,快意恩仇,一往无前,可是睁开双眼,她仍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女子,每日只是枯燥的修行,冥想,不曾参与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对外界漠不关心。

    当她对古魂罐内那些虚幻记忆的认同,超过了对现实世界中自我的认同时,她就已经不是她了,只是这一弊端,直到她尝试突破星君时才完全显露出来。

    子黍捡起地上的古魂罐,当中星君神念之强,连他也是一阵恍惚,顿了顿,将它递给了宇文燕秋。

    宇文燕秋神色复杂地看着古魂罐,又看看子黍,忽然抿嘴一笑,道:“我就是我,不是其他什么人,是吗?”

    子黍一怔。

    宇文燕秋道:“谢谢你,以后的路,我会自己走下去的。”

    她没有接过古魂罐,而是道:“我从小与它为伴,至于以后,该放手了。”

    子黍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罐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把这个宇文家的传家宝留给他?

    “咳咳,”低沉的咳嗽声响起,子黍转身,这才发现,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位老者。

    这老者看去颇为面熟,子黍愣了片刻,忽然间想起来,这就是之前路上遇到的算命先生。

    “老祖宗……”宇文燕秋看着他,忽然低声道。

    子黍挑了挑眉毛,原来这位就是宇文家的老祖宗,北国大萨满,八魁星君。

    八魁星君向子黍笑了笑,道:“多谢小友相助。”

    子黍苦笑一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八魁星君道:“燕秋她……我和她都有些操之过急了,古魂罐是一个尝试,尝试着能不能走出一条新的道路,事实证明,我们错了,星君之路,本没有捷径可走。”

    子黍道:“有得到就有付出,这个道理,人尽皆知。”

    八魁道:“但在这一条道上,我们还不知道代价是什么,对吗?”

    子黍闻言默然,变强本就是一条相当艰难坎坷的路,宇文燕秋所走的路也许并没有错,只是走得快了一些,急了一些。

    子黍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你……前辈又是怎么想到,要让我来的?”

    八魁道:“算出来的。”

    “算?”子黍忽然觉得宇文燕秋之所以喜好占卜之术,都是八魁星君教的。

    八魁看着子黍错愕的表情,忽然哈哈一笑,道:“她之前那个状态,能够唤醒她又不伤到自己的,整个北国也是寥寥无几。我虽能阻止她,却也无法唤醒她,这才想到了你。”

    当初宇文燕秋就是在他的支持之下走上了这一条路,倘若八魁自己去阻止,只怕非但不能唤醒宇文燕秋,反而会加深她的心魔。

    子黍又看看宇文燕秋,宇文燕秋轻叹一声,眼里带着几分歉意,道:“宇文府中和你交手后,我便愈发想尽早成就大萨满之位,以至于走上了歧路。如今想来,所谓因果,大抵就是如此。”

    子黍对此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原想找龙勿离,却见到了宇文燕秋,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如今可还安好。

    八魁星君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道:“燕秋,当年元家丫头带回来的那个姑娘,你可知道她在哪里?”

    宇文燕秋听后默然片刻,向子黍道:“随我来。”

    说罢,转身向着北方走去。

    子黍也默默跟上。

    八魁星君却留在了原地,低头看看手中的古魂罐,摇头轻叹,转身向着龙城的方向走去。

    子黍和宇文燕秋一路向北,在漫天风雪之中,穿过连绵的雪山,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有时候,即便算得再准,也改变不了什么。”宇文燕秋走在前方,仿佛是觉得漫长的沉默太显压抑,低声说道。

    子黍听着,默不作声。

    “人们想学数术,为的是能见微知著,预测未来。预测未来,又是为了能趋吉避凶,得享太平。可若是明道之后,便会知晓,天下虽大,又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吉凶祸福?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宇文燕秋说着这些,眼神明亮而又坚定,子黍听着也暗暗点头,到了一定境界,彼此的感受都是相同的,所谓道,千变万化,却又殊途同归,不同的人或许有不同的选择,但在同一境界上,却都能相互理解。

    说到此处,宇文燕秋又顿了顿,转身看向子黍,道:“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这一点。”

    子黍道:“这是你心中所悟,又何必谢我?”

    宇文燕秋微笑道:“可若不是你,只怕我还会在这条路上走很远,很远……”

    顿了顿,她又道:“数术之道,看似千变万化,神妙无穷,却只是用,不是体。最初的八卦,是观察天地万物而成象,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我们的语言文字,最初也是从摹仿天地自然的物象之中产生。所以精通数术之人,单从卦象之中,便能看出卦意,比起语言文字的描述,自然高了一层,好比一段描述风景的言语,比起一幅山水画,自然是后者更为简洁明了。可是,卦有体用之分,真要说来,描摹天地情状的八卦是体,以此推测祸福吉凶是用,我们这些人,虽然精于占卜测算,却往往忘了这些卦象本身想要告诉我们的道理。”

    “卦象本身的道理?”子黍听后,不禁又想到了寒潭之下,他冥冥中感应到的先天八卦,那应该就是八卦之体吧?没有占卜测算,他也不懂那些,却偏偏是从阴阳变化之中,知晓了物极必反,万物皆有其反相的道理。

    宇文燕秋点头道:“是的,八卦本身的道理,也是其诞生最初的意义。大道至简,易道至简,正因为至简,所以反倒被我们忽略了,当真是‘百姓日用而不知’。”

    宇文燕秋说到此处,不禁轻叹一声,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所谓的吉凶祸福,不过如此。纵观八八六十四卦,无一不在说明着这一道理,‘无平不颇,无往不复’,剥极而复,否极泰来,损益之间,自有大道。当初我自认为精于卜筮之道,推测吉凶祸福,无一不中,一心钻研,甚至想以此预测万物,探究整个天地的变化,可扪心自问,所求的仍是趋吉避凶。趋吉避凶,这本是人的本能,可长期专研卜筮之道,却让我失去了面对危机的能力,一味想着如何避开凶险,贪图捷径,失去了堂堂正正之道,久而久之,便走上了歧路。”

    子黍听后不禁轻叹,世上的事本就很简单,人们把自己的经验教训总结下来传给后代,代代相传,不知传了几千年,可真正如实按照这些教诲行事的,又有多少人?总要亲身去尝试,直到吃了苦头,才算明白,什么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坚守正道,又能有所变通,小心谨慎,谦虚自律,又能以诚待人,戒除私心邪念,自然能逢凶化吉,无往不利。六十四卦爻辞所谓的吉凶祸福,无非也就是这些道理,而这些道理却是每个人从小听烂了的,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与其按照这些道理去做人,还不如学习些占卜测算来的有用。

    所以,宇文燕秋走上了歧路。古往今来,那些精通卜筮的人,虽是号称神算,大多却落得个凄凉的下场,也是因为太过注重于用,而忽略了体,简而言之,便是有才无德。道德道德,有道无德,又如何能称得上得道?那充其量,不过是一种术而已。称之为数术,而不是术道,倒也恰如其分。

    易道和数术的区分,也正在此。一者阐述天地之间的变化大道,一者却只占卜测算祸福吉凶,若是不明了大道的本意,就算一时能趋吉避凶,难道还能一世都趋吉避凶?人生在世,总有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时候。所以数术也被视为小道,而易经本身,却被誉为大道之源。

    宇文燕秋走在前边,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道:“以前我总是想着怎样做对自己最有利,现在才觉得,原来之前活得那么累,那么痛苦,那么不自在。不过,现在不会了。”

    子黍看着宇文燕秋,点头道:“这样很好……”

    他能感受到宇文燕秋的变化,放下那个自幼伴随的古魂罐后,她好似从樊笼之中解脱了出来,有了真正的自我。甚至可以说,现在的宇文燕秋才是真正的宇文燕秋,有真实的喜怒哀乐,有真实的心,而不是之前那副算定了一切,不悲不喜,古井无波的样子。

    “我之前曾见过她一次,你看,一直往北走,走过连绵的雪山,就会看见北冥之海,她就在海边。”

    从古魂罐中放开了心境的宇文燕秋似乎成了话痨,一路之上,都是她在说,而子黍则是默默听着,偶尔附和一下。

    北冥,子黍曾以为很远,很远,却不曾料到,如今他也能看见。

    苍茫的海,当中漂浮着碎冰,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简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多,而在海岸边,竟然还有着一个小小的村落,村人裹着厚实的兽皮大衣,手里提着渔网或者十几斤的大鱼,一个个都忙得不亦乐乎。

    对于这种海边的小村庄来说,捕鱼,就是一年四季唯一的生计。

    或许是生活在极寒之地的缘故,极少有外人往来,海边村落中的人见到宇文燕秋和子黍,都是惊奇地睁大了眼,低声议论起来,说的话有些怪,不像是北国通用的狄语。

    “这些是冰特人,世代在北冥海岸生活,以捕鱼为生。”宇文燕秋对子黍说道。

    子黍看着这些海边渔民,大多都长得很壮实,不禁问道:“他们只吃肉?”

    宇文燕秋淡淡一笑,这似乎是中天对天府的普遍误解,“你来天府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曾见过有谁是餐餐只吃肉的?普通牧民,吃的大多也是青稞小麦和各种奶制品,粮食不足的时候,就向中天去换,要是换不来,就只好抢。”

    子黍有些明白过来了,“所以,这些冰特人也常常向你们交换粮食,或者去抢?”

    宇文燕秋道:“就是抢不过,所以他们才躲在海岸边沿捕鱼为生。说实话,这里终年积雪不化,太冷了,恐怕也只有他们能够生活。”

    两人说话间,只见一群小孩子欢呼着在岸边雀跃,一条渔船缓缓靠岸,船中装满了大鱼,两个身强力壮的冰特人站在船上挥手,而船舷边则坐着一名少女,迎着海风,目光平静。

    子黍怔住了,若是他没看错的话,那就是龙勿离。

第二百八十八章 傀儡

    海边的少女披着一头漆黑秀发,穿着单薄的衣裙,坐在船舷边眺望远方,充满了神秘的浪漫色彩。

    子黍看着她,恍惚间,仿佛变了许多。

    对他来说,不过是寒潭下短短的几天,可对于外界的人来说,却是整整五年。

    五年的光阴,足以让人有一番很大的变化了。

    眼前这个龙勿离,虽然容貌和当初并无多少变化,可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子黍就已经明白,她早已不是初来人间时那个懵懵懂懂,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少女了。

    龙勿离一时还未看见远远站在村落边缘的两人,轻巧的跃下渔船,对簇拥在四周的孩子们点头微笑,然后默默走到海岸边,吹起了笛子。

    这些冰特人似乎都对她相当崇敬,只远远望着她,眼里是感激和敬畏,仿佛将她当成了北冥的神女。

    子黍能看出来,她在这儿生活的很宁静,听到不远处一群冰特人的议论,不禁向宇文燕秋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宇文燕秋神色古怪,道:“他们在……赞美神女。”

    子黍一怔,从这些人的表情和动作上,也能看出来他们的意思,不过龙勿离这些年来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当地人视为神女?又或者,以她的实力,只需要小露身手,便会被这些消息闭塞的冰特人当做了无所不能的神女?

    好吧,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好好地活着,能够在这世上找到一处归属,他便安心了。

    吹完一支曲子,龙勿离好似心有所感,回过身来,目光恰好和子黍碰上。

    漫长的对视,她不禁伸手揉了揉眼,又睁开眼看着子黍,好似怀疑自己看错了,又闭上眼,然后有些紧张地又一次睁开双眼。

    子黍还在那儿,朝她笑了下。

    龙勿离站起身来,身子晃了晃,想走过去,竟是有些迈不动步子,张张嘴,也好似发不出声音,仍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还是子黍走了上去,朝她笑道:“你还好吗?”

    “好……”龙勿离呆了片刻,听着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眼里有了些湿润,“我还以为你死了。”

    子黍苦笑一声,只得道:“抱歉。”

    龙勿离低下了头,心中思绪万千,却不知从何说起,在子黍看来,仍是当初那副有些呆滞的模样。

    五年的生离死别,子黍是感受不到的,他感受到的只有物是人非的沧桑。

    理了理思绪,龙勿离抿嘴朝他笑笑,道:“随我来,我请你吃鱼。”

    子黍会心一笑,外界虽是过去了五年,可现在看来,有些东西还是不变的,比如,龙勿离还是那么爱吃鱼。莫非,她就是因为想吃鱼,所以来到了这里?

    在他目光看不到的地方,龙勿离朝着宇文燕秋微微点头,她在这个渔村两年了,外界知道她行踪的人不多,宇文燕秋恰好是其中一个,而且也只是巧合中见过一次。

    在这里生活了许久,龙勿离也有一间自己的小屋,小巧精致,屋内很干净,倒没有想象中那样到处挂着鱼干之类的。

    子黍和宇文燕秋坐在桌旁,不一会儿,便见到龙勿离端着两盘精美的鳕鱼肉过来坐下,“尝尝看,这是今天刚捕的鱼。”

    子黍点头,尝了一口,确实肉质鲜美,不是河鱼可比。

    “这些年来,你就一直在这里生活?”

    龙勿离淡淡一笑,“是啊,每天早上随着村人出海捕鱼,下午会吹吹笛子,偶尔也到附近走走,然后晚上安心睡觉……很简单。”

    说到此处,她有些紧张的看着子黍,道:“那你呢?你……”

    子黍此时倒是有些羡慕龙勿离的生活,对于他来说,这五年仿佛只是一场梦,一场在幻境中大梁国生活的梦。

    “我……在寒潭下睡了一觉,醒来就过去五年了,哈哈。”子黍笑着,眼里有些沧桑。

    龙勿离听后撇了撇嘴,忍不住道:“哪有人会在寒潭下睡上五年的……”

    子黍道:“是真的,我进入寒潭后,很快就晕了过去,只在梦中觉得好像有一个女孩子在我身边说话……”

    他不禁说起了大梁国内的经历,现在连他自己也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倘若是梦,本不该记得这么清晰。

    龙勿离认真地听着,子黍讲得那些很离奇,却正好符合寒潭之下本身所带有的神秘色彩,她不由得信了。

    宇文燕秋也在认真听着,原来寒潭之下竟是这样的世界,她也是第一次知晓。

    子黍说的大多是大梁国内的生活,至于梦醒之后的一切,则是简略地一笔带过,只留下几分黄粱一梦的惆怅,令二女听后都不禁微微叹息。

    “对了,这些年来,你在这海上,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子黍觉得,自己可讲的东西不多,倒是很想听听龙勿离这些年的生活。

    “我还好啦,海上有时也会遇到一些风浪,不过都不算危险……”龙勿离思索了一下过往,也许那些狂风暴雨对于村里渔民来说是致命的威胁,可是对她来说却实在算不上什么,也许就是因此,村人才将她视作神女吧?

    见到子黍之后,她心中的一个心结也随之解开了。就像子黍一直想见龙勿离一面,看一看她生活得怎么样了。这些年来,她也时常梦到自己回到了寒潭,看着子黍跃入潭中,然后再无声息……虽然,这些她都不曾见过。

    想到此处,龙勿离有些幽怨地看着子黍,他说过他会陪着她的,可是当她从冰封中苏醒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这一份遗憾,直到今天方才弥补。

    “还算你有心,记得来找我。”龙勿离哼哼了两声,吃了一大块鳕鱼肉。

    子黍笑道:“要随我回去吗?”

    “回去?”龙勿离一怔,“去哪里?”

    子黍道:“回中天。”

    如今已是过去了整整五年,北国和中天的战事也早已结束,他又成了星君,实在没什么理由再留在天府了。

    龙勿离抿嘴想了想,忽然摇头道:“我不回去了。”

    子黍一怔,心里忽然一阵空荡荡的感觉,“为什么?”

    龙勿离起身,出门,看着外界的风雪,和远处漂浮着碎冰的海面,道:“有时候觉得,在这里生活,也蛮好的。”

    子黍听后,默然片刻,也笑了起来。

    发自真心的笑容,虽然带着几分遗憾,却也带着几分祝福。

    他知道龙勿离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中天太乱,人心复杂,纷纷纭纭,实在没有这海边村落来得轻松自在。

    可他不得不回去,那里还有他挂念的人。

    子黍也没急着走,而是在这里小住了三日。早上陪着龙勿离出海捕鱼,下午听着她吹笛子,吃着各种美味的海鲜,也算是体会了一把无忧无虑的快乐。

    对于渔村的村民来说,生活当然不是这么轻松,每一次出海,都面临着死亡的危机,在龙勿离未曾到来之前,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人在海上丧身。所幸,她来之后,海上的风浪便莫名小了许多,跟着她出海,遇到危险,也总是能化险为夷。

    宇文燕秋也没有走,很自然地融入了渔村的生活。抛开古魂罐的束缚,解放了天性,她就像是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女般充满活力,随着子黍和龙勿离出海捕鱼,忙着撒网收网,还常常迎着阳光微笑。见了这样的场景,只怕谁也想不到,就在短短几天前,她还拿着古魂罐如同孤魂野鬼般在雪山下游荡。

    “你真的不随我走?”临到分别之际,子黍看看龙勿离,还是有些遗憾。

    两人一同来到天府,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回去。

    龙勿离想了想,道:“再过些日子,也许我会回幽篁仙境一趟。”

    子黍笑道:“到时候记得叫我。”

    龙勿离抿了抿嘴,道:“谁知道你又要往哪里跑?中天那么大,我可找不到你。”

    子黍哈哈笑道:“也是,那我们约好了,明年七月,流水阁边,先到的要等后到的一个月,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龙勿离点头道:“好。”

    顿了顿,又道:“我一定比你早。”

    看着子黍和宇文燕秋离去,她的心里也一下子落空了许多,仿佛失去了什么,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

    和北河相处的那三年,她已经明白,红尘凡世,有时远比不上垂钓寒潭来得轻松自在,有些东西既然无可奈何,那就由他去吧。

    漫步在风雪之中,子黍转身看看一旁的宇文燕秋,半开玩笑道:“你莫非想随我回中天?”

    宇文燕秋抿了抿嘴,道:“顺路而已。”

    说罢,加快几步,便要甩脱子黍。

    子黍笑了笑,也不以为意,仍是悠悠走在雪原之上。

    忽然间,走在前方的宇文燕秋止住了脚步。

    子黍原本闲适的神情也为之一变,远方雪地的尽头,出现了两个人。

    虽然过去了五年,可是五年前的一幕幕,对子黍来说,却是恍如昨日。

    他不会忘记,那个逼得他仓促跃入寒潭,于九死一生中挣扎的人。

    天狼星君!

    天狼星君穿着一身白色狼皮袍子,见了两人,远远地站定,身后还跟着一个黝黑的汉子,目光有些呆滞。

    宇文燕秋往后退了几步,在子黍身旁道:“他知道了我们的行踪。”

    子黍不置可否,他从寒潭出来之后,在龙城晃了一圈,就算没有人泄密,天狼星君只要有心也能知道,他从寒潭下出来了。

    天狼眯着眼睛看着子黍,忽然咧嘴笑道:“你竟然走出来了,很好。当真很好。”

    子黍冷着脸,手搭在幽篁剑剑柄上,清冷的剑鸣声中,是刺眼的寒芒。

    天狼眼里闪过一抹杀意,却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望向一旁。

    黝黑的汉子往前走了两步,如同铁塔般护卫在天狼星君身前。

    不知为何,子黍觉得这黑脸汉子的气息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天狼星君看着子黍,眼神贪婪地落在了幽篁剑上,接着又瞟了一眼宇文燕秋。

    宇文燕秋早已触摸到星君门槛,只不过是借助了古魂罐的外力,如今放下古魂罐后,实力便跌落下去,虽然比一般的星官强许多,但还是比不上星君,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名准星君,对天狼星君这样的大星君来说,威胁不大。

    “拿下他。”

    天狼星君一挥手,自己没有动,那黑汉子却冲了上来,子黍也不敢掉以轻心,挥手便是一道剑光。

    幽篁剑锋锐无比,剑气如虹,斩在黑汉子身上,却只是发出铿锵的金铁声,那黑汉子身上多了一道剑痕,身子顿了顿,又神色如常地扑了上来。

    子黍吃了一惊,这一剑若是斩在寻常星官身上,早已将人斩成两截,即便是星君,也不该如此轻易便能抗下这一剑,莫非这人已是将肉身锻炼到了星君的极限?

    “小心!”

    宇文燕秋喊着,却是闪了开去,单从那黑汉子的气势来看,她自知自己绝对挡不住对方一击。

    “轰!”

    黑汉子打出一拳,子黍提剑挡了一下,却只觉得那力道如排山倒海,忙运起浑身真元卸力,身后雪地如遭陨石袭击,顿时炸出大片雪花。

    身影一闪,子黍已是落到十里之外,浑身气血翻滚,连剑都有些握不住,满脸惊骇地看着那黑脸汉子。

    天狼星君从哪里找来的帮手?单凭肉身力量,便堪比大星君!

    黑汉子见子黍跑远,嘶吼一声,又追了上来。

    子黍哪里还敢再和他硬碰硬,身影一动,便闪身避开,看着黑汉子的气势,不知为何,只觉得越来越熟悉。

    “轰!”

    又一次交手中,子黍展开了星域,如今他的星域比先前星官之时大了许多,十几里范围内尽皆化为星空,黑汉子冲入其中后也受到了一定阻碍,身上闪过一丝妖气。

    子黍瞳孔一缩,又一次避开黑汉子的攻击,满是震惊地看着他。

    “霸下!”

    熟悉的气息,那分明是常伴玄武星君左右的霸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听从天狼星君的命令对他动手?

    天狼星君看着子黍惊愕的模样,冷笑一声,道:“玄武星君死后,这畜生便四处作乱,最终被本座制服,如今已是一心追随本座左右。”

    子黍紧紧握着剑,眼里是震惊,更是愤怒。

    玄武星君死了?玄武星君死了?!

    哪怕心中再不愿相信这一点,可看着眼前的霸下,却容不得他不相信。

    天狼星君应该是用了什么手段,强行控制住了霸下,此时的霸下早已如同傀儡一般,只能听从天狼星君的号令行事。

    想到当初曾出手帮助他的霸下,如今却被天狼星君炼成傀儡,他又如何能不怒?

第二百八十九章 激战

    “吼!”

    霸下大吼一声,一拳打来,哪怕相隔尚远,破空的拳劲仍是轰在了子黍身上,将他打飞了出去。

    此时的霸下没有神智,根本认不出他,一招一式,都是以杀人为目的。

    子黍见此,更是愤怒,不理会霸下的追击,而是猛地朝着天狼星君冲去。

    霸下的速度不快,一时追不上来,天狼星君看着冲过来的子黍,则是冷笑一声,长啸声中,天狼化身已是呈现。

    子黍眉心天一星闪烁,辉煌耀眼,如天神降世,手持幽篁剑朝着天狼星君斩下,剑光长达百丈,惊天动地。

    “嗷呜!”天狼化身仰天长啸,对抗那凌厉剑光,却是不敌神剑锋芒,轰然破碎,无数星光流散,真元乱流之中,天狼星君早已悄然避开。

    与此同时,霸下已是到了子黍身后,挥拳打来,平平无奇的招式,却蕴含着妖王之力,令子黍不敢掉以轻心。

    “轰!”

    又一次交手,子黍脸色一白,在霸下的拳劲之下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仍是不管不顾地朝着天狼星君杀去。

    天狼星君冷笑一声,眼见子黍已被霸下所伤,他堂堂天府大星君,又岂会怕他这个初入星君之境的小辈?

    “受死吧!”天狼星君挥手之间,无尽星空呈现,构建出万千星阵,璀璨星光汇入,如洪流般朝着子黍杀去。

    子黍手中幽篁剑一动,剑光凝聚如一,直指天狼星君!

    天狼星君忽然间心中一跳,又是这一剑,当初在玄武灵庙外的这一剑。

    剑凝神,太一归元!

    在子黍突破星君后,便参透了当初巫灵教他的三招剑法之中的奥妙,此时用处,威力还要远胜于玄武灵庙!

    “哇!”

    天狼星君避之不及,被凌厉剑光穿过左肩,也吐出了大口鲜血,可看着子黍手中的幽篁剑,眼神却更加火热。

    如此神器,若是在他手中,哪怕称霸天府,甚至成为下一任神教教主,也未尝没有可能!

    霸下又跟了过来,朝着子黍进攻。

    子黍对霸下的攻击只是抵挡了一下,根本没有反击,很快又被打飞了出去,跌落在地,左手手骨皆已折断。

    天狼星君见此,暗中松了口气,若不是他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被太微重创的霸下并以附灵术控制,如今这一战,子黍有神剑在手,恐怕胜负难料。

    宇文燕秋眼见子黍形势危急,也是心急,忽然间闪身到了霸下身前,双手掐诀,朝着霸下眉心点去。

    子黍不懂北国萨满的手段,她却能够看出,天狼星君是用附灵术压制霸下本身的神魂,而后用自己炼制的亡灵操纵着霸下的肉身在行事。可这样并不能完全抹灭霸下的意识,倘若完全抹灭霸下的意识,普通的亡灵哪怕占据了霸下的肉身,也不可能发挥出妖王的实力。

    这种状态,就像是她先前一样,神魂迷失了。只不过,只要有另一道亡灵的主宰和压制,霸下便永远不可能醒来。而她要做的,便是打散附身在霸下身上的亡灵,唤醒真正的霸下。

    “不自量力!”天狼星君见了宇文燕秋的小动作,冷哼一声,神念扫出,直击宇文燕秋。

    神念交锋最为危险,在天狼星君的神念之下,宇文燕秋很可能变成白痴,甚至被天狼星君夺取意识,沦为他的另一个傀儡。

    然而,事情并不像天狼星君想象的那样轻松,宇文燕秋的神念竟然颇为强大,已是堪比大萨满。同样一个境界,大萨满的神念远比星君要强许多,天狼星君神念虽然远强于宇文燕秋,可是却不能立刻将之击垮。

    宇文燕秋的神念比起天狼星君,不过是一叶扁舟,可这一叶扁舟,却如针尖般直刺向霸下,随着一声痛苦的嘶吼,附身在霸下身上的亡灵终于被宇文燕秋所伤。

    “砰!”

    宇文燕秋实力毕竟有限,在伤到亡灵的那一刻,自身也坚持不下去,被痛苦的霸下挥掌拍开,砸进附近一座雪山之中。

    子黍眼里闪过一抹寒芒,抓住机会,对着霸下用出了他的大道!

    只要心有破绽,他的道便无孔不入!

    星域笼罩之下,霸下神色痛苦,忽然如发了狂一般挥舞双拳,打在虚空之中,而四周的真元之力却是越来越粘稠,如同要将它困在泥潭之中。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子黍的道,便是从对方最薄弱的地方下手,形成难以摆脱的心魔!

    若能从心魔中走出,霸下,又岂会受人控制?若是不能从心魔中走出,便在这心魔之中迷乱下去吧!

    天狼星君发现,他失去了对霸下的掌控。

    可更令他惊骇的,是子黍那诡异的手段。

    那是什么道?他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道,看似无用,又极为可怕。

    如今的子黍,早已不是当初玄武灵庙外的那个子黍,可以任凭他拿捏了。

    “哼!”天狼星君脸色难堪,不得不动用他的星君大道,也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有生,必有死。

    而破坏,远比建设容易。

    破灭,来得迅猛无比,摧枯拉朽,简单粗暴,又无可抗拒。

    天狼星君的道,便是破灭世间一切,真也好,假也罢,无论虚幻真实,都会在他的手下破灭。

    凝聚在指尖的真元,遵循着道的规律在律动,最终形成可怕的破灭之风,所过之处,山川都要化为齑粉,子黍又岂能抵挡?

    长剑亮起光芒,子黍看着那灰暗的旋风,却并不感到畏惧。

    哪怕这真元旋涡可以吞噬一切,可操纵者本人却并没有毁灭一切的能耐。

    以天狼星君的实力来说,或许可以将世间九成九的事物化为飞灰,可是他手中的剑却不是,他的道也不是!

    反相之道,心魔之劫,不仅作用于精神,也作用于物质。

    天狼星君的神魂足够强大,远远比他要强大,想要寻找天狼星君精神上的弱点可谓千难万难,但是天狼星君这破灭一切的真元旋涡,却并非真正无解。

    子黍的星域在那真元旋涡的侵蚀下很快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真元在那旋涡之中被分解,甚至反过来壮大着真元旋涡,渐渐形成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子黍提剑斩出,幽篁剑剑光没入旋涡之中,竟也无法逃出,被那暗合破灭之道的真元旋涡所吞噬,毁灭。

    天狼星君冷冷地看着子黍,一切已经结束了,但愿神剑不要因此受损。

    正当他忧虑神剑只是,却忽然间感受到了抵触,来自真元旋涡的抵触。

    天狼星君一怔,猛地睁大双眼,却见子黍的身前,不知何时,同样形成了一个旋涡!

    同样的旋涡,不,不同,子黍手中的旋涡,旋转的方向和他相反!

    他的真元旋涡,暗含着破灭之道,本该毁灭一切,可子黍手中的旋涡,却是反着旋转,所有的律动规律,都和他的道一样,相反,又相成。

    如果说,天狼星君的真元旋涡可以毁灭一切,子黍中的旋涡就是唯一不可摧毁的事物,因为这之中的真元流动与天狼星君完全相反,所有代表着破坏的,在子黍这里,都代表着稳定,秩序,和重组。

    “不可能!”天狼星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子黍能够这般轻易化解他的道。

    子黍却是毫不意外,反相之道,本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只要他理解了天狼星君的道,就能以相反的方式将之化解。

    不过,想要理解别人的道,又谈何容易,若非他研习原道经,明白了天下万法皆出同源,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参透天狼星君真元旋涡中的道之律动,也就更谈不上反其道而行之了。

    天狼星君神色惊疑地看着子黍,看看他的伤势,忽然间又露出了凶光。

    子黍被霸下多次击中,伤势比他严重许多,哪怕硬碰硬拼杀下去,最后赢的也一定是他!

    想通了这一点,天狼星君手上星光汇聚,又一次朝着子黍轰来。

    他没有再动用破灭之道,因为那只会被子黍化解,远不如这样硬碰硬来的实在,他乃是北国大星君,哪怕境界相同,修为也比子黍深厚许多,完全拼得起。

    子黍冷冷地看着轰杀而来的真元之手,仍是握着手中的幽篁剑。

    一道剑光,在昏暗的星域中亮起,刹那间照亮一切。

    虚室生白!

    如今的他,早已不单单是凭借神剑之威逞能,哪怕用一柄寻常木剑,这也是惊世骇俗的一剑!

    天狼星君眼皮跳动,又来了,当初记忆中的剑光!

    但他此时已是退无可退,大吼着全力催动真元,就如同之前的子黍那般,要以伤换伤,彻底击垮子黍。

    真元乱流涌动,置身其中,哪怕是星君也不好受,子黍半跌在地上咳血,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而天狼星君则是傲立虚空之上,神色冰冷,哪怕左手已是鲜血淋漓,表情也不曾有半分动摇。

    子黍受的伤一定比他重,这就是天狼星君的信念。狭路相逢勇者胜,身处北国,自幼在残酷的环境中拼杀出来,天狼星君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今天会栽在一个小辈手中。

    但是,僵持了一刻钟后,天狼星君虽是神色如常,眼里却已是有了几分惧意。

    子黍仍是半瘫着倒在地上,脸色白的吓人,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神情,可四周涌动的真元乱流却不曾有分毫减弱,两者同为星君,当中的真元乱流比海上飓风还要可怕,连斗大的石头在这样的乱流下都会碎裂成齑粉,可是子黍偏偏还在支撑!

    天狼星君看得很清楚,子黍根本没有服用过丹药,身上的伤势也不是假装的,他凭什么能够支撑这么久?凭什么能够比他这样一位大星君的真元还要雄厚?!

    天狼星君眼睛都红了,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但是事实却在告诉他,子黍就是撑下去了,哪怕一副随时会背过气去的表情,但子黍还是握着剑,站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狼星君。

    “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天狼星君再也忍受不住,他的真元也已经消耗殆尽,若是不能解决子黍,只怕会被他活活耗死!

    凌厉的真元轰下,天狼呼啸,星域压迫,星辰如雨般落下,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方圆百里皆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子黍却仍是握着剑,四周忽然暗了下来,紧接着,生出了一株株紫竹。

    天狼星君心中一跳,致命的危机感浮上心头。

    无边紫竹,生长看似缓慢,实则迅速,在短短刹那间,已是来到了他的身旁!

    道生一,剑分阴阳!

    无边紫竹生长蔓延,刹那间又化为雷霆,将他死死困住,而就在此时,那一道分割阴阳的剑光也紧随而来。

    他愕然地看着子黍,看着那一道剑光,神完气足,竟不曾有半分受伤的模样。

    都是装的,他之前的样子都是装的!

    可是,子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天狼星君想不通,那一道剑光已是来临,毁灭一切的剑光。

    “轰!”

    星光炸开,子黍被真元乱流轰了出去,看着虚空中的旋涡,抿了抿嘴。

    天狼星君到底逃了出去,或许是用了一种他不知道的古怪替身之法。身为北国的大星君,有这些手段不足为奇,而他虽然手持神剑,不过是初入星君之境,哪怕费尽心机,想要杀死一名大星君,也还是太勉强了。

    “咻!”

    破空声中,天狼星君已是远遁而去,连那困于心魔中的霸下也不曾理会,想来伤得不轻。

    “你……没事?”

    宇文燕秋有些狼狈地走了过来,看着满身是血的子黍。

    这种伤势,即便是星君,也早该倒下了。

    子黍却是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摇了摇头,看上去根本没受什么伤。

    无论是天狼星君,还是宇文燕秋,都不知道他身怀不死筠竹枝,在外人看来致命的重伤,对他来说,不过是短暂的疼痛罢了。

    他自然不会将这秘密说出去,就在天狼星君和宇文燕秋眼里留几分神秘吧,这样的话,以后觊觎他手中神剑的人也就少了。

    “吼!”

    霸下还在心魔之中无法自拔,子黍走过去,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同情,收回了他的道对霸下的影响。

    宇文燕秋先前被霸下所伤,所幸伤得不算重,还能勉强施展手段,安抚下了痛苦不安的霸下。

    离开天狼星君之后,霸下自己的意识就在慢慢觉醒,此时已是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

    “前辈。”

    子黍提着剑,拱手向霸下行了一礼。

    “你……是谁?”霸下困惑的看着子黍,头脑中仍是一阵眩晕。

    子黍道:“之前前辈被天狼星君所控制,好在现在他已经走了。”

    “天狼……”霸下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本能地感到憎恶。

    玄武星君死后,他又被天狼星君所制,神魂受损严重,记忆已是残缺了许多。

    子黍看着霸下呆滞的模样,不禁暗叹一声,道:“前辈保重,以后还望多加小心,不要再为天狼星君之徒所害了。”

    玄武星君已死,如今的霸下该何去何从,他也没有答案。

    不过,想来不会再被天狼星君趁机利用了。天下之大,身为妖王,何处不可去?该如何行事,霸下自有决断,不用他去干涉。

    “你……叫什么?”

    眼看子黍就要这般离去,霸下顿了顿,忽然问道。

    子黍道:“杜子黍。”

    说罢,已是远去,宇文燕秋看看左右,也跟了上去,她现在伤势不轻,还是在子黍身旁最为安全。

    “杜……子黍?”雪原上,霸下念着这个名字,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抬起头时,一男一女已是远去。

第二百九十章 酒鬼

    一个月后,中天,皇城。

    皇宫后方的紫微峰下,曲折山路中,有一处小小的坟冢。

    四周是高大的枫树,满地落叶中,立着一块褐色石碑,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石碑前插着三柱烧尽的香,不知是谁留下,秋风卷起几片落叶,说不出的寂寥。

    子黍站在石碑前,看着那块无字的石碑,听人说,这就是九皇子苏宣和云芷的合葬墓。

    天色灰暗,是个阴天,一个人站在这种地方,难免显得有些凄凉。他走过去,默默坐在石碑旁,抱起了膝盖,看看身侧的坟,又抬头看看那被树枝割裂的天空。

    其实,若只是苏九死了,他会意外,会难过,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看看身旁的坟,他不觉得害怕,反倒有些温暖,最起码,苏九并不孤单。

    生死相许的爱情,总是能令人念念不忘,化为传说的,哪怕皇家视其为丑闻,只留下一块无字碑,将两人葬在这人迹罕至的山脚下。

    他不知道,自己和小薇以后会不会也是如此,葬在青山脚下,深林之中,无人打扰,其实也挺好。

    默默坐了片刻,他拍了拍石碑,像是在和老友告别,而后起身,向着山路上方走去。

    这一次回中天,他最想做的,就是弄清小薇的过去。

    哪怕这是紫微宫的禁忌,哪怕会面对紫微大帝。

    但出乎他意料的,却是紫微宫萧条的景象。

    山中栈道上,只见到几名零零散散的弟子,神念探查中,那些弟子居所内也是十室九空,绝大多数的紫微宫弟子,都不在山上。

    紫微宫的建筑,大多都在半山腰上,山巅立着一道天门,天门之后,就是极天殿。

    他还不想现在就上极天殿,在山腰附近转了一圈,忽然止住脚步,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

    侧目望去,山崖的一处平台上,长着几株羽叶芸香。

    他记得,当初苏九和他说过,这是紫微宫独有的芸香,紫微峰上几乎漫山遍野都是,但对外界来说,却是一种相当名贵的香料。

    看着那几株芸香,子黍不知为何有些好奇,山崖平台距离他所处的栈道不远,伸手便想摘下来。

    “别动!”

    呵斥声响起,子黍一怔,回过头来,只见栈道另一头站着一人,脸色难看,竟然是北极。

    他和北极虽不熟,毕竟也是相识,难得在这紫微宫中见到一个认识的人,子黍倒是心里轻松了些,不过看上去,北极却很不高兴。

    “你怎么会在这里?!”北极走上前来,瞪着子黍,按理来说,子黍此时应该还在北国才对,就算偷偷溜了回来,也不该有这个胆子上紫微峰来晃悠。

    子黍听他这般问,无奈道:“中天和北国的战事已经结束了,我还不能回来不成?”

    北极哼了一声,道:“那你来紫微宫做什么?”

    子黍笑了起来,“怎么,怕我在这里捣乱?说起来,如今这紫微宫中人少得可怜,倒是奇怪。”

    北极眯了眯眼睛,道:“你不知道?”

    子黍一怔,“什么?”

    北极冷冷道:“我看你的记性,这几年倒是衰退了很多。还是说,当初流水阁里的事都忘了,所以才敢这样大摇大摆的回来?”

    子黍皱了皱眉,回想五年之前,流水阁,五年……

    “莫非,又开战了?”子黍试探着问道。

    “哼!”北极脸色很不好看,算是默认了这一点。

    五年前圣国和中天商议停战,以五年为期,如今五年已过,紫微宫中几乎见不到几个活人,想来都是去神州对抗妖魔了。

    若是如此,北极身手不凡,也应当在前线参战才是,如今却不知什么原因留在了紫微宫内,难怪脸色这般难看了。

    开战便开战吧,如今的子黍对这些消息的兴趣淡了许多,何况神州战场上,多他一个和少他一个也没什么区别。

    转头看看那山崖上的羽叶芸香,子黍道:“几株芸香,也不是你的,这么宝贝做什么?”

    北极黑着脸,道:“你不懂。”

    子黍笑了起来,“你们老是说我不懂我不懂,紫微宫的一堆破事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你!”北极瞪着他,又想当初流水阁中的场景,想来以杜子黍和莫晓薇的关系,他早就知晓了内幕,如今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一念至此,北极闷闷地道:“总之这是芸香节发生的事,师尊不喜欢看到芸香。”

    “芸香节?”子黍不知道,紫微宫内竟然还有这种节日,这一天发生了什么?莫非与小薇的身世有关?

    北极道:“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不知道。”

    顿了顿,想到子黍之前的话,又解释道:“在没发生那件事之前,我们紫微宫每年都会过一次芸香节,那个时候,羽叶芸香还叫做紫微芸香,如今它不但改了名字,在紫微宫内也越来越少了。”

    “这和芸香有什么关系?”子黍虽然更想知道北极所提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但又不想让北极看出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得这般问。

    北极道:“因为这个名字,和这个节日,都会让师尊想起那一天的事,所以渐渐地,这些就都成了我们紫微宫的禁忌。”

    子黍笑道:“憋在心里这么多年不好受吧?如今你的师尊不在,倒是可以畅所欲言了。”

    北极脸色一沉,身为弟子,去议论师尊的私事,本就不该,何况他和子黍又不熟,为什么要说这些?一念及此,他又哼了一声,决定不再搭理这个家伙,转身便走。

    子黍也不指望北极能什么都告诉他,看着北极远去,又将目光放在了那几株芸香上,过去的事,哪怕埋得再深,只要发生过,总是有痕迹的。何况,是那样惊天动地的大事。

    妖族?当初莫正阳和颜玉联姻之时,上一代紫微宫宫主可还活着!身为上一任紫微大帝,莫非看不出自己的徒弟取了个妖族女子?除非颜玉那个时候就是妖主,而且修为比上一代紫微大帝还高,否则不可能在上代宫主眼皮子底下和莫正阳成婚,甚至生下小薇来。

    那么,另一种可能,就是颜玉和小薇原本不是妖族,她们是后来才变成妖族的!子黍想到这里,手心也沁出了冷汗,甚至不敢继续想象下去。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能够让两个人变成妖?而且颜玉当时也是星君!

    光凭空想,只能自己吓自己,子黍收敛了一些思绪,让自己平静下来,很快将目光放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个已经仙逝的紫微宫上一代宫主!

    颜玉和小薇的变化,子黍相信肯定和这人有一些关系,而这位上代宫主的资料,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然而,调查的结果却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顺利。

    两日后,子黍漫无目的地走在皇城街道上,皱眉想着这两日所得的消息。

    紫微宫上代宫主的消息好查吗?实在是太好查了,大名鼎鼎,威震天下的人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也正是因为太有名了,反倒查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如今,子黍只知道紫微宫的上一代宫主名唤陆轻尘,就如当今的紫微大帝莫正阳一般,也是一位不世出的奇才,纵横天下五百余年,却在二十多年前,突然将宫主之位传给莫正阳,就此仙逝了。

    纵观紫微宫的历代宫主,没有几个长寿的,相比起一般星君甚至还要更短命一些。或许这就是获取星神之力的代价,没看到莫正阳如今不过五十出头,便已经满头白发了吗?这个年龄,这种状态,哪怕在凡人之中也不是长寿之相。

    子黍所能得到的关于陆轻尘的消息,值得关注的,就只有这一点。

    五百年前南国妖族还在作乱,但这个人的出世就如同神话一般,短短几年内迅速平定了南国之乱,甚至迫使南国妖族封山长达五百年之久。而这五百年来,中天皇朝因为有他坐镇,四夷来朝,海内承平,对外未曾发生过任何大规模的战事,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安康,各地甚至兴建了不少神祠来祭奠他,将他当成活神仙来膜拜,关于他的神话传说也是一个接着一个,但大多是子虚乌有,不切实际,共同的特点,就是将陆轻尘当做转世仙灵来颂扬。

    陆轻尘的形象太过完美,背后一定还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这些秘密,恐怕只有他身边的至亲之人才能知晓。然而岁月不饶人,五百年来,陆轻尘的亲朋好友大多先他一步离去,如今与陆轻尘关系最密切的,恰恰是现任紫微宫主莫正阳。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紫微宫内的事,也许人人都知道一点蛛丝马迹,但是想将这一切还原成完整的真相,却是难之又难。

    子黍想到此处,望了一眼不远处高耸的紫微峰,决定还是要从大帝身边的亲信下手。比如看守天门的道童,紫微宫内负责处理日常事务的执事长老,甚至是对他不屑一顾的北极。

    只可惜天璇不在皇城,也许又去了神州吧。

    正想着这些,却听到街上有个酒鬼在大声嚷嚷道:“翠儿呢?翠儿去哪了?”

    子黍驻足旁观,只见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提着酒壶,晃晃悠悠地站在翠玉馆外大喊,很快被几名女子拉住,一旁的老鸨赔笑道:“大爷,翠儿这些日子有些不舒服,我这就叫阿桃来陪您?”

    “去你的!”那酒鬼推了一把老鸨,神色忽然间又变得极其悲伤,呜咽道:“你们女人个个都爱骗人,那翠儿不来,想是又有什么新欢了。我这人又老又臭,自然比不上那些小白脸讨她欢心。先前她可怜我,愿意亲近我,等到看出我是个废物后,就对我爱答不理了……”

    说着说着,那男子忽然间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我就是个废物,废物,废物……呜呜呜……我为什么要活着啊?”

    子黍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四周围观的人也不少,一个个议论纷纷,都没见过这样的嫖客。

    老鸨和边上的几名女子也颇感为难,在一旁又劝又哄,奈何这人看上去年纪不小了,却仍像个孩子般在地上撒泼打滚。

    “等等,这不是司空家的二爷吗?!”很快有人认出了他,顿时人群中一片哗然。

    “不会吧,二爷也来这地方?”

    “嘿,皇城里几个世家的老爷,谁没来过这地儿?不过像是司空家二爷这么闹的,倒还真是少见。”

    “司空家这次可是丢脸咯。”

    围观的人看着那人,有的同情,有的嘲讽,却无人想上前阻拦,都站在一旁看热闹。

    子黍听着身旁人的议论,不禁回想起了当初皇城里的那个雪夜。

    莫非,这就是天璇的族人?

    司空世家在皇城乃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很快就有人收到了消息,冲过去拖起这人。

    这人却仍在地上大喊大叫,不肯起来。

    “二叔!你醒醒,有事回家再说!”

    一名少年郎神色焦急地看着这人,又看看身旁围观的群众,脸上发红,恨不得一棍子把人敲晕了赶紧拖回去。

    “我不走!我是个废物,你们干嘛要来理我?干嘛要来理我?”

    那人还在闹腾,一旁的少年郎脸色一变,神色凶戾起来,对身旁几名侍卫吼道:“把他拖走!”

    身旁几名侍卫听了,也不含糊,架着这人便走。

    至此,这一场闹剧才算收场,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子黍却陷入了沉思。

    若是他不曾看错,这个发酒疯的酒鬼,竟然有着一身不俗的星官修为。

    一个星官,在俗世中已是神仙一流的人物了,要什么没有?偏偏这人却显得落魄无比,倒是真和他自己说的一般,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废物。

    “岁月不饶人呐,”一名拄着拐杖的老者路过,看到此情此景,唏嘘道:“当初星官大典的时候,大理星官是何等风光,如今却落得这幅模样……”

    “大理星官?”人群中还有不知情的,惊问道:“刚刚那个酒鬼,还是一位星官大人?”

    “唉,唉!”老者摇摇头,不再多说,拄着拐杖走远了。

    另有知情人道:“这大理星官据说曾经还是大帝的好友,只是不知为何,两人后来却再也没有往来了。”

    “大帝会和酒鬼做朋友?”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啦?”

    “咳咳……我还有事,先走了。”

    “散了散了。”

    一时间,众人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子黍一人。

    大帝的好友?不论传闻是否属实,目前看来,这个所谓的大理星官,确实是一个突破口。

    从酒鬼口里套话,总比清醒的人要容易许多,何况,他还可以略施手段。

    入夜之后的司空府显得格外幽静,听不到一点声音,连虫鸣声也没有。

    府邸四周都有守卫,当中甚至有不少星官长老坐镇,哪怕不是有意为之,星官深夜闭目修炼时,也足以察觉到附近百丈之地的任何动静。

    但当初天璇便能够凭借对司空府的熟悉潜入府中杀人,子黍如今已有星君修为,神念远远超出这些星官,哪怕是漫步走入府中,只要不被人看到,那么在这些星官长老的神念感知中,他就是不存在的。

    说来奇怪,自从修习了凝魂术后,他的神念就在不断得到强化,如今哪怕比起北国那些专修神魂的星君也是不遑多让。这似乎是一门专门凝练神念的秘术,也不知当初的阑珊宫主姜小雅为何要将这门秘术送给他,但修行至今,都没有发觉半点异样,也就一直修炼下去了。

    他很快就在神念感知中找到了那个大理星官,说来也奇怪,这大理星官白天像是个疯子,晚上却是坐在庭院中默默喝着酒,身旁还摆着一副棋局,望着月色怔怔出神,一副痴情男子的模样。

    子黍悄然来到了他的身后,这人也是毫无所觉,仍是望着月亮发呆,看上半晌,然后喝一口酒,继续看着。

    子黍低头看了一眼他身旁的棋盘,根本无人和他下棋,都是自己摆着和自己玩,不远处还有一架七弦古琴,堂内则是笔墨丹青,看去倒像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子,不过身为司空家的二老爷,这偌大一间院子里,却只有他一个人,对月独酌,当然是很寂寞的事。

    若是整日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偶尔出去寻欢作乐,喝酒划拳,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他白日的表现,显然是有什么心事。

第二百九十一章 旧事

    “酒是好酒,人喝多了,却不是好事。”子黍看这人已是有些醉意,不禁出声道。

    若是再让他喝下去,只怕等下就要醉倒在这庭院里了。

    “谁?!”大理星官警觉起来,见到身后有个人,不禁吓了一跳,酒醒了大半。

    子黍看着他,道:“你是大帝的好友?”

    自己院子里潜入了陌生人,大理星官本想起身大喊,可是看着子黍的眼睛,当中似乎蕴含某种难言的威慑,不禁又坐了下去,点了点头。

    子黍继续问道:“怎么认识的?”

    大理星官道:“我在紫微宫修习过一段时间,星官的时候,和他一同外出游历过几次,后来就渐渐熟悉了。”

    子黍听后陷入了沉思,皇城中星官不在少数,并非所有人都是紫微宫弟子,也有不少人只是慕名而来,在紫微宫中修行一段时间后便会离去,看来这人就属于后者。

    “前辈还有什么要问的?”大理星官试探着问道。

    子黍顿了顿,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在司空家,是什么身份?”

    大理星君听后,脸上多了几分惭愧之色,“在下司空幽,家兄正是族长。”

    子黍沉吟道:“那你可知道,天璇……”

    听到这两个字,司空幽脸色一变,露出了几分痛苦之色。

    子黍见此,心中一动,“莫非……”

    “我不知道!”司空幽站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转身便想走。

    但是,对上子黍的目光后,他却好像失了魂,神色几番挣扎,最终仍是乖乖坐回了原位。

    从北国归来,子黍也学会了一些运用神念的方法,虽然远远比不上那些大萨满,但对付一个荒废了二十多年的星官,却还是绰绰有余。

    在子黍目光的压迫下,司空幽终于有些承受不住压力,神色痛苦地说道:“她是我女儿。”

    子黍心中震惊,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听说天璇是你和婢女生的孩子?”

    司空幽神色更显痛苦,更显愧疚,低头道:“我喝醉了,我不知道……”

    子黍冷笑一声,道:“是你自己想醉吧?”

    堂堂一等星官,岂是喝一点酒就会醉的?

    司空幽脸色一变,又道:“我认错人了。”

    子黍见此,暗中动用了道术。

    “你可是,将她认成了我?”一名白衣女子的声音,忽然间传入司空幽耳中,

    司空幽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抬起双眼,看着那院中的女子,眼泪满是激动和愧疚,竟是留下了眼泪,哽咽道:“依依……”

    院中的女子却是冷冷地看着他,道:“我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你竟是活成了这番模样。”

    司空幽痛苦地抱着头,听到依依说这番话,仿佛一剑刺入了心窝,又如白天那般哭喊道:“我是废物,我是废物!都是我害了你,是我不好,我该死,该死……”

    依依见此,目光有些怜悯,轻叹道:“你又何苦如此?”

    司空幽抱头痛哭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要是没有我,你就不会死了,正阳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我的错……”

    他好似直到这个时候,才忽然意识到,依依早已死去多年,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于是他呆呆地抬起头来,看着院中的女子,明月之下,那女子却并无身影,仿佛只是一道幻象。

    一道幻象,幻象……

    这些年来,他眼里常常会出现这个幻象,每当这幻象出现的时候,都痛苦无比,生不如死。可是,若是见不到这一道幻象,那么活着,还不如立刻死去的好。

    他有些贪婪地看着这一道幻象,哪怕是虚假的,可是毕竟出现在眼前了,依依,依依……

    司空幽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道幻象,可是这种渴望越强烈,那幻象消散的也就越快,等手伸到一半时,幻象已是完全消失。

    司空幽呆呆地望着眼前,又转过身来,有些恼怒地看着子黍。

    他又怎会不明白,这一切,实际上是子黍在作怪?

    可是,他没有怪子黍弄出这些幻象,而是忽然跪了下来,哀求道:“快,让我再看一眼依依,让我再看一眼依依!”

    子黍看着这个尊严尽失的男人,默默摇了摇头,“越渴望的,往往越得不到。”

    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越得不到,越渴望。

    司空幽心里想着依依,想到了成为心魔的地步,而子黍突破星君之时,也正是从此入手。不需要刻意引导,见到司空幽的第一眼,他就能看出司空幽的心魔,心念一动,便能引动司空幽的心魔。

    但心魔不是欲望的汇集,而是压抑在心中最不愿面对的部分。

    修道者的心魔,便是凡人的心病。

    司空幽害怕见到依依,这是他的心魔,想见到依依却见不到,这也是他的心魔。这心魔困扰了他二十多年,不是一道幻象就能解决的。

    如今他想见到依依,就和想喝酒一样,不过是在逃避另一个心魔。

    听到子黍这般说,司空幽忽然万念俱灰,瘫坐在地上,喃喃道:“那你杀了我吧,那你杀了我吧……”

    子黍道:“好,我这就杀了你。”

    司空幽闭上双眼,他本就不想活了,这二十多年,生,不如死。

    但他想象中的一了百了,却并没有降临,降临的,却是那些他熟悉,却又害怕听到的声音,每一道都是他曾以为忘记,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的声音!

    “正阳他,算是我的小师弟吧。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孩呢。”

    “司空道友,我道一门弟子,一生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小心,危险!”

    “你没受伤吧?我原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正阳他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也很有天赋,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超越我们吧?真到了那时候,我们就要喊他一声莫前辈了。”

    “阿幽,那一天,你不顾危险来舍命救我,我一直记着呢……”

    “阿幽,阿幽!正阳他不见了,你快找找,他到底去了哪里啊?这附近到处都是妖魔,可千万别出了事……”

    “阿幽,我好担心啊,正阳他一个人走了,他为什么要走呢?”

    往事一点点浮现,痛苦也在不断加深,司空幽忽然抱着头,大喊道:“啊!!!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正在他不断垂着头时,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另一个声音。

    “幽兄,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我本是个孤儿,若不是依依姐救了我,只怕现在早已暴毙荒野了。所以修炼有成后,我最想做的,就是再见一见依依姐。”

    “幽兄,我终于见到依依姐了,十几年过去,她还是和当初一样,一点也没有变,实在是太好了……”

    “幽兄,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些天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什么事都做不好。”

    “幽兄,我,我好喜欢依依姐啊,可我不敢说,她一直还当我是十几年前的小孩子……”

    “幽兄,也许我不该来的,我是一个多余人,还是赶紧消失了最好。”

    “幽兄,师尊有命招我回去,不能和你们一起历练了,抱歉。”

    “依依姐!你怎么了!依依姐!你醒醒啊……”

    司空幽睁大了眼睛,眼里也是一片空虚,喃喃道:“依依,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但是他的眼前,没有依依,什么都没有。

    子黍站在一旁,目光怜悯地看着他。

    司空幽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子黍,“这就是你杀我的方式?”

    子黍道:“一个人的心要是死了,他的人活着与否,又有什么区别?”

    司空幽呵呵笑了两声,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道:“你对这些,很感兴趣?”

    子黍点了点头。

    司空幽闭上双眼,气息平静了一些,道:“我和正阳,年轻的时候,一同去神州历练过一段时间。

    “那时他刚成就玉衡星官之位,我虽不是紫微宫弟子,却也常在山上走动,与他还算熟悉,便约好了一同去神州边境斩妖除魔。

    “我想去神州,不过是年轻气盛,想在妖魔战场上大显身手,出出风头。而他表面上附和我,心底里却还抱着另一个念头,那就是去见柳依依一面。”

    说到此处,司空幽眼里闪过几分伤感,好在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又接下去说道:“柳依依是道一门的天江星官,与我年纪相似,三十几年前,她曾来到紫微宫,与我一同参与星官大典,并且成就了星官之位。

    “那个时候,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据说是个孤儿,常年在皇城附近流浪,无依无靠,快饿死的时候碰到了她,她心生怜悯,便带着这个孩子进了皇城,恳求紫微宫的弟子代为照顾,不求如何出人头地,只要能平平安安便好。

    “我一开始也不曾在意过这个孩子,不料陆师却一眼看中了他,将他收为关门弟子悉心教导,而这个孩子也是天赋异禀,短短十几年内,便从一个毫无修炼底子的流浪儿成为了当时紫微宫最出色的大星官。”

    说道此处,司空幽苦笑一声,道:“亏我当时还以为与他不过伯仲之间,却不料那时他便隐藏了修为,真要动起手,我和依依加起来,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子黍听到此处,问道:“那个陆师,就是上一代紫微宫主,陆轻尘?”

    司空幽点了点头,“是他,陆轻尘……这个人统领紫微宫五百余年,近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与他熟悉一些的人,都称他为陆师。”

    子黍面无表情,道:“后来呢?”

    司空幽道:“后来便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和正阳一路往神州而去。道一门柳依依,我和正阳都熟悉,没花多少功夫就见到了她。她听说我们打算在神州的妖魔战场上斩妖除魔,也很高兴,便邀请我们和她一路同行,实际上,则是她为我们指路,同时也暗含了照顾正阳的心思……毕竟对她来说,正阳虽然成了星官,还是那个当年她碰到的孩子,处处都需要她关照。那时我们三人在神州边境上历练,相互间配合默契,很快就过了几个月的时间。”

    说到此处,司空幽神色又痛苦起来,显然之后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就不是能够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

    子黍却已经猜到了一些后续,主动问道:“后来,你们三人相处日久,相互间都产生了一些情感,是吗?”

    司空幽不说话,只是抓起酒囊又喝起了酒。

    子黍道:“你和柳依依是旧相识,年纪相仿,实力相近,彼此配合也最默契,相互间都有些好感,这也是很正常的。”

    司空幽脸色拧了起来,道:“不,不是我,我不配……”

    子黍挑了挑眉毛,“你害死了柳依依?”

    司空幽吼道:“是妖魔!”

    子黍看着他,很快地,他神色又转为沮丧,痛苦地抱着头,缩着身子,“是,是我……”

    子黍又问起了另一个人,也就是当今的紫微大帝莫正阳,“那他呢?他就在一旁看着?”

    “他不在,他走了,后来又回来了,太迟了,本来是我该走,要是我走了,依依就不会有事了,我为什么不走?我为什么不走?!”

    司空幽还在那里痛苦纠结,子黍轻叹一声,想要让他完整说出那段最痛苦的往事,只怕比杀了他还难。但凭借这些只言片语,也可以大致猜测出当时的情形了。

    莫正阳当时应该是暗中喜欢着柳依依,柳依依却只将他视为当年的懵懂孩童,倒是和司空幽产生了感情。后来莫正阳发现了这一点,伤心绝望之下,便决定独自离去。这三人能在神州边境上来去自如,想来莫正阳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走后又恰逢遇到妖魔袭击,司空幽和柳依依两人不敌,只怕柳依依也是因此而香消玉殒的。等到莫正阳发现动静再赶回来,却已是回天无力,两人也因此决裂,从此分道扬镳。

    这也能解释,为何莫正阳会恨妖魔入骨。

    但这和紫微宫之后发生的事,又有什么关系?颜玉,是如何认识莫正阳,又是如何变成妖主的?

    子黍在思索,而司空幽则在后悔自责,看着这个人,回想着过去发生的一切,子黍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司空幽,其实也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对于星官来说,六十岁还算年轻,可对于凡人而言,六十花甲,已经是一个轮回,足以见证太多的生离死别。

    “后来,你们就回到了皇城?”

    司空幽灌了一口酒,自嘲道:“回来后,我活成了一个废物,他却突破星君,名动天下,很快又在陆师的安排下迎娶禹州颜家的天之娇女,没两年便接管紫微宫,成了赫赫有名的一代大帝,呵呵,当真是好生厉害,呵呵……”

    子黍听得出来,这些话语里,不免有些怨气。

    当司空幽陷在往事之中二十余年难以自拔的时候,莫正阳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修为日益精进,很快便突破星君,又很快迎娶了禹州颜家的天之娇女,也就是如今的颜玉。

    这对司空幽来说,除了打击之外,只怕还有些愤恨。

    难道依依的死,对于莫正阳来说,只不过是人生历程上微不足道的一抹浮云?转眼之间,便可以忘得干干净净,然后移情别恋,爱上另一个陌生女子?

    子黍看着司空幽,并没有多少同情,而是道:“你不也是娶妻生子,甚至酒后乱性?”

    司空幽神色一变,这句话显然刺到了他的痛处,“我那是迫不得已……”

    身为家族中人,婚姻,往往做不了主。

    但子黍仍是冷冷地看着他,“那天璇呢?你生了一个女儿,却可以当做没有存在过?”

    司空幽听到这个名字,眼里却闪过几分憎恶,“弑母的逆女,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子黍哼了一声,天璇和这个家族早已断绝关系,他对司空家的私事也不感兴趣,只是道:“你后来把她交给了大帝,现在看来,她在那里,比在这过得要好。”

    “嘿嘿……”司空幽只是冷笑两声,不再多说。

    子黍知道问不出更多情报,便转身向院外走去,“你好自为之吧。”

    在走出院子后,他还能听到司空幽在院中低语,“一丘之貉。”

第二百九十二章 土德

    “确切的来说,莫正阳突破星君,是在二十七年前。”

    子黍走出司空府后,回想着之前打探道的消息,喃喃自语着。

    “二十七年前,他应该是二十四岁,二十四时突破星君,同时和颜玉成婚。那个时候的颜玉,是禹州颜家的天之娇女,也是天稷大星官,虽然比不上莫正阳,放眼整个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这样万众瞩目的天之娇女,又怎么会是后来的南国妖主?莫非这紫微峰中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能够将人变成妖?”

    这个可怕的猜想不止一次浮现心头,子黍虽然竭力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认为这有可能。突破星君之时,他便在不断地直面内心,如今自己内心之中既然有了这样一个猜想,那么不管多么荒唐不经,都要证实过才能放心。

    一念及此,子黍目光落在深夜的紫微峰上,不知为何,那峻峭的山峰在夜色中,悄然多出了几分阴冷之感。

    紫微宫作为天下第一道门,除了紫微大帝之外,还有八位星君。若在平时,山上禁制之多,探查之密,即便是一只蚊子也休想悄无声息地靠近。如今因为神州妖魔作乱,宫内倒是十室九空,也不知是否还有星君坐镇,倒是给了子黍一个潜入的机会。

    山腰的弟子居所,不必一一探查,在他的神念之下,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室内的情况,当中也并无需要他注意之处。

    而在山腰之上,则是各类道门建筑,有炼丹房,炼器室,灵药堂,藏经阁以及众多长老居所,子黍不敢大意,逐一排查,不曾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除了暗藏的禁制更强之外,却依旧不曾发现有什么异样。

    再往上,建筑屈指可数,多是星君闭关之地,附近设下重重禁制,子黍也不敢轻易靠近,更不要说潜入其中了。

    说来奇怪,紫微宫中几乎处处都设有鉴妖石,倘若真的存在妖气,甚至能将人变成妖的地方,又怎会探查不出?想到此处,子黍暗中运转原道经,将自己的一缕真元转化成了妖元,然后悄然散发出了一缕妖气。

    微弱至极的一缕妖气,却立刻引起了附近鉴妖石的异常,紫微宫内的鉴妖石之中似乎设有法阵,一块鉴妖石闪动,很快便引起周边鉴妖石的异动,子黍迅速屏蔽了这一缕妖气,仍是不能阻止鉴妖石的变化,竟是无意中拉响了一次警报。

    “谁在那!”

    几名紫微宫执事弟子迅速赶来,而子黍早已隐身退去,四下探查一番,并无结果之后,这几名弟子方才各自散去。

    紫微宫内的鉴妖石数量几乎是天下之最,有些时候,紫微宫弟子外出斩妖除魔,回来之后,因为身上还沾染着几分妖魔气息,经常也会误触警报,久而久之,紫微宫弟子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

    子黍见此情景,倒是松了口气,以紫微宫禁制之严密,根本不可能存在什么地方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人变成妖。回想自己和小薇的接触,以及颜玉的表现,她们应当是应龙后裔无疑,只是不知这应龙血脉未曾觉醒之时,是否会触发鉴妖石的警报。

    小薇虽有应龙血脉,可真正觉醒也是在突破星君之时。莫非当初颜玉也是在突破星君之后觉醒了应龙血脉,这才被莫正阳发觉?可根据之前的接触,即便是在未曾觉醒应龙血脉的时候,鉴妖石仍对小薇有效,难道说,紫微宫当年并没有鉴妖石?或者说,是发生了那一次事件之后,才开始在紫微宫内大量安置鉴妖石?

    这些子黍都不得而知,不知不觉间,他已是来到了一间挂满风铃的宫殿,颇觉眼熟,看了片刻,才想起来是存放星盘的藏星阁。

    当初第一次来紫微宫,他便是从这里获得了自己的星盘。星盘对于大多数星师乃至星官而言,都是最重要的法器,如今子黍虽然突破星君,不怎么用得上星盘了,可是看着藏星阁,仍不免心生敬畏。

    伸手从怀中摸出星盘,子黍看着星盘之上闪烁的神秘星光,却是陷入了沉思。

    星盘很神秘,若是论材质,不过是上品法器,但某些特性,恐怕连天品法器也没有。辅助性的法器本就稀少,何况星盘还是成套的,彼此之间互有感应,若说炼制,想炼出一整套星盘,恐怕星君级别的炼器大师也力有不逮。

    潜入藏星阁中,子黍有些惊讶地发现,藏星阁内竟满是长老和弟子,都围着那巨大而神秘的星辰母盘忙前忙后。

    怔了片刻,子黍才反应过来,藏星阁内这一批人乃是专门从事研究星辰母盘的工作,什么神州之战,他们可能听都没听说过,全心全意都扑在星辰母盘之上,企图从中研究出诸天变化之秘,进而推动整个星神体系的又一次变革。

    当初第一眼看到星辰母盘,子黍便觉得神秘而伟大,如今再看,更是震撼。倘若这星辰母盘是一件法器的话,其品质恐怕已经超越了仙品,超越了仙灵之境!

    若说中天真的有什么神器,不是承露盘,也不是紫微星神枪,而恰恰是这星辰母盘!

    如此一件世上绝无仅有的圣神之器,究竟又是谁将之创造出来的?即便是仙灵,恐怕也没有这个能耐吧?起码,如今的他能够感知到,相比起手中的幽篁剑,星辰母盘之中内蕴的能量简直堪称恐怖。

    幽篁剑再强,也只能影响一片地域,威能完全释放之时,或许可以把方圆百里夷为平地,但比起星辰母盘来说,却只是小打小闹。整个星辰母盘,其上的星辰每一次流动,都暗合天道,冥冥中引动着整个天地产生变化,他甚至能够感知到,紫微峰上方有一个无形的真元气旋,星辰母盘就是气旋的中心,而这个气旋的波及范围,他感知不到尽头。

    子黍原以为,仙灵所用的仙器便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神兵了。可是这一次再见星辰母盘,他才明白,原来这世上还有超越仙器的东西,一举一动,都有毁天灭地之能。这种东西,会是人造的吗?恐怕仙灵也根本无法驱使它吧?

    越看星辰母盘,他越觉得恐怖,心中的敬畏也越来越深。在这个带着上古气息的星辰母盘面前,所谓的星君,和凡人又有何异?若让星辰母盘之中的力量完全释放出来,恐怕能够毁灭整个中天,但如今这些力量却以一种神妙的方式推演着周天星辰的流动,甚至引导着整个世界的变化。

    莫非,世上真有创世神,在创造世界后,留下了这样一个神秘的星辰母盘?

    就在子黍沉思之时,一缕神念从他身上扫过。

    子黍回过神来,身旁不知何时已是多出了一位老人,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道友可曾看出些什么?”

    子黍收回望向星辰母盘的目光,对老者露出了几分苦笑,拱手道:“前辈说笑了,晚辈不请自来,还望前辈勿怪。”

    眼前的耄耋老者,便是紫微宫的土德星君,和他的师尊西斗星君苏桦是同一辈的人物。

    土德星君看看子黍,倒是颇有几分惊叹,“若是老道不曾看错,小友如今也不过二十多岁吧?这个年纪便能踏入星君之境,中天千年以来,也不过寥寥数人。”

    子黍道:“机缘巧合罢了。”

    关于这个事情,他想了想,自己冒险沉入寒潭整整五年,九死一生,方才突破星君,而紫微宫历代宫主却都是天纵之资,陆轻尘,莫正阳,甚至是小薇,哪一个不是比他更早便突破了星君?别人尚不便说,小薇突破星君之时他可都看在眼里,虽然危险重重,却也不曾借助外物,比起他来,实在是强了太多。

    土德星君倒是不觉得如此,似乎历代紫微宫主达成这一点是理所当然,子黍能在这个年纪突破星君便是异类,沉吟片刻,对子黍道:“小友可曾听过,气运二字?”

    子黍一怔,道:“还请前辈指点。”

    土德星君道:“气运看似神妙,自有定数。好比这星辰母盘,运转万年,周流诸天,看似变化无穷,实则逃不出方寸之间。天下造物,各有不同,而分其类。不分时为混沌,混沌初分为阴阳,阳气上升为天,阴气下沉为地,当中者阴阳相合,便为人,为万物之生灵。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者也。当今天下之星君,乃至星官,各个皆是应气运而生,而亡,暗合大道生灭,阴阳转化之理。如今天下动乱,四方不宁,正值新旧更替,革故鼎新之时,方才有小友等突破晋升之机,此可谓天赐机缘,时运使然,非应在此,必应在彼,说是巧合,实为必然啊。”

    “前辈所言极是。”

    子黍回想神州战场上陨落的几位星君,很快明白了土德星君的意思。

    天地之间所求的是平衡,他领悟的是物极必反之道,也就是打破平衡之后的变化,而天地之道终归还是要回到那个平衡的。对于中天来说,从上古至今,星君的数量都维持在一个恒定的范围之内,正是之前诸位星君陨落,才会有他突破的契机,这个东西说得好听是气运,说得难听些,就是资源。天地之间的真气也是有限的,这些资源能够培育出多少星君,土德等人可谓是心知肚明。

    不过上古时期,还有众多仙灵,如今却几乎一个也看不到了。若仙灵都死绝了,仙元分解后反哺天地,现在的中天只怕就不止一个大帝了。如此反过来推演,天地间应该还有很多仙道秘境不曾被发现,当中也很有可能存在着仙灵,如巫灵,如祁皇祁英。

    那么,紫微峰附近,是否也存在着一处仙道秘境,甚至是类似魔渊的存在?

    土德星君并不知晓子黍此刻在想什么,听他附和,呵呵笑了笑,道:“小友深夜来访,莫非只是为了看一看这星辰母盘?”

    子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道:“紫微宫名闻天下,晚辈也是慕名而来,若有前辈引导游览一番,当真荣幸之至。”

    土德星君哈哈一笑,道:“这又有何难?老道痴活千年,修为虽没什么长进,对这紫微宫内的一草一木,可都熟悉得很呐。”

    土德星君也明白,与其防着子黍,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带子黍转上一圈,免得他老是动些夜探紫微峰的歪心思。

    子黍点点头,随着土德星君出了藏星阁,又转了一遍紫微宫。

    整个紫微宫除了紫微主峰外,还有另外八座山峰,围成一个圆环,主峰极天殿乃是大帝清修之地,而在其下稍远一些的地方,则设有各个星君的宫殿,亦是各有特色,再往下则是长老堂,执事堂等,最后便是山腰处环山而设的弟子居所。

    紫微主峰之外的其余八峰,则是八位星君的闭关之地。主峰有大帝坐镇,星君们平常若是无事,也不太愿意留在主峰,都是各自在次峰开辟洞府,名下弟子也往往会跟随师尊到次峰居住,这些星君弟子本身的修为也足以带徒弟了,于是一位星君门下,往往有几十乃至上百名弟子,若是独立出去,甚至可以自成一派。

    子黍在上清修行时,东斗星君和西斗星君便不常在上清主峰,而是一个住东来峰,一个住清微峰,门下弟子也随之修行,倒是与紫微宫的情况相似,只不过紫微峰有八位星君,又有大帝坐镇,其声势和凝聚力,都远不是上清派可比。

    土德星君带着他转了一遍九座山峰,又介绍了一下七曜、北斗、太阴、太阳等星君门下,如今这些星君虽然都不在紫微宫,只留下一个土德星君,但也足以想象全盛时期的紫微峰是何等热闹,各个星君门下的弟子又是如何人才辈出。

    “怎样,我紫微宫的情形,小友可都看清楚了?”转了一遍紫微九峰之后,土德星君带着子黍又回到了紫微主峰。

    粗浅看下去,确实不曾有任何问题,不过子黍此时的心思已经放在了紫微宫内是否存在仙道秘境乃至魔界入口之上,倒也不指望能够这般轻易看出什么问题了。

    看子黍低头沉思,土德星君轻叹一声,带着子黍走上了天门。

    “走过天门,就是历代宫主的清修之地了。”土德星君望着眼前高耸的天门,唏嘘道:“老道痴活一世,如今想来,已是追随过三代宫主了。”

    子黍听后心中一动,道:“愿闻其详。”

    土德星君道:“这些也不是什么机密,千年前的紫微大帝,未成道前自称青岚,我们私底下便称他青岚真人吧。青岚真人掌管紫微宫时,推重刑名之说,赏罚必行,治下严谨,虽然有违道家天然之理,却也使得紫微宫的势力迅速发展,盛极一时。当时宫内星君便有十余位,门下英杰更是不可胜数,但究竟选谁作为紫微宫的下一任宫主却迟迟没有决断。直到五百余年前,青岚真人才拍板做出了一个令当时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决定:没有选门下弟子中的任何一人作为继任者,而是挑选了上千名资质上佳的少年,进行了一场残酷的试炼。”

    “试炼?”子黍听后来了兴趣,究竟是什么样的试炼,能够让土德星君称之为残酷?

    土德星君神色凝重,点头道:“不错,当时他设下了幻阵,让每个少年都在其中经受生死折磨,这些幻境中,有的是群狼环伺,有的是水深火热,甚至有的本身就是无间地狱,有万蛇噬体之痛,种种惨状,足以将人逼疯,以至于那些淘汰者,都要抹去幻阵中的记忆方可下山。”

    子黍听后,也颇觉震撼,“青岚真人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土德星君轻叹道:“为了完人,一个完美无缺的继任者。他自视甚高,御下极严,对名下弟子的要求几近苛刻,更何况是即将交付天下的亲传弟子?这些少年,不仅要经历身体上的痛苦折磨,还要经历种种人心险恶,唯有受尽了伤害与折磨,饱尝背叛与欺骗,享尽荣华与富贵,历经人生百态之后,仍能坚守本心,从幻境之中挣脱出来的人,方有资格作他的弟子。”

    子黍听后问道:“上一代紫微宫主,就是这样选出来的?”

    土德星君点头道:“他的名字叫陆轻尘。当时从幻境之中挣脱的少年一共有三个,后来经过十年的培养,最终青岚选择了他。”

    不知为何,子黍倒是对另外两人的结局更感兴趣,“那剩下的两个人呢?既然能被挑中,也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吧?”

    土德星君道:“死了。”

    “死了?”

    “一步登天的机会,谁会愿意放弃?”土德回想过往,摇头叹道:“青岚真人当初就是在养蛊啊。”

    子黍默然,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初入上清师门时,乐萱对他说的话。

    在三师兄钱钺之前,还有个大师兄和二师兄,但偏偏不知为何,大师兄走火入魔死了,二师兄外出游历又被人杀害。如今想来,恐怕这二人之间,也有些不可告人之处。

    所谓君临天下的大帝,又岂是那般好当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禁地

    天门之后,便是极天殿。

    走入极天殿中,子黍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深处那九重帷幕,如同九重天,从殿顶垂挂而下,只不过,如今那帷幕的深处,早已没有了紫微大帝的身影。

    土德星君带着子黍径直走入帷幕深处,直至走到大帝的宝座旁。

    接下来,土德星君做了个令子黍颇感错愕的举动,只见他转身之后,竟是坐到了大帝宝座之上。

    见到子黍一副震惊的模样,土德星君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也来试试?”

    若在凡间,这可谓是诛九族的死罪,可道家并不看重名位,紫微大帝也不是人间的帝王,子黍犹豫片刻,走了过去。

    土德星君起身,子黍坐在大帝宝座之上,抬头望去,九重帷幕之外是天门,天门之下是天梯,天梯之下是皇宫,皇宫之外,则是芸芸众生。

    抬头,便是浩渺的苍穹,是望星台上的一点天光。

    “感觉怎么样?”土德星君问道。

    子黍道:“高处不胜寒。”

    土德星君笑了笑,又道:“你想不想当这个大帝?”

    子黍神色一变,起身断然道:“不想!”

    土德见此,唏嘘道:“不错,到了我们这一步,其实没有多少人愿意。”

    论寿命,大帝甚至还不如普通的星君。论自由,身为中天之主,日理万机,恰恰是最不自由的。即便是名誉,对大帝来说,也只是过眼云烟,又有什么欣喜可言?

    “星神之境,并没有世人想象的那样强大,也不可能做到秒杀星君的地步。大帝的每一次全力出手,都是在消耗自己的寿命。”

    “寿命?”子黍隐隐明白了,为何莫正阳尚且年轻,便已是两鬓斑白。

    土德点头道:“不错,天道的束缚,看似无形,却时刻存在。即便是仙灵,又有谁是真正的自由?”

    子黍想到巫灵和祁皇祁英,身为仙灵的她们,也只能困在仙境之中,不由得对天道起了敬畏之心。

    越是强大,越是明白,所谓的天,到底对人有着怎样可怕的束缚力。

    过了片刻,子黍又问道:“上一代大帝,是个怎样的人?”

    “轻尘?”土德眼角的皱纹显出几分沧桑,“他是一个奇才,青岚所培养的完人。但是他和青岚的理念并不相同。青岚以严苛谨慎闻名,使人心生敬畏,而轻尘则是宽和文雅,以恩义信诺闻名,治理紫微宫五百年,可谓是天下归心。”

    “天下归心?”子黍念了一遍,忽然目光一闪,“如今的大帝呢?”

    土德星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即便不回答,子黍也清楚,莫正阳还远远做不到天下归心这四个字。

    过了片刻,土德道:“正阳他,原先不过是个孤儿,却一眼被轻尘看重。若论修炼资质,正阳当真是千年以来无二人,可论起心性,毕竟还是稍有不如。”

    子黍道:“喜怒不形于色,本就是一件很累的事。”

    土德道:“同一件事,第一次经历是紧张不安,第二次也许仍是如此,可若是第二十次,第二百次呢?到了那种时候,连情绪变化,都成了多余。”

    子黍默然片刻,道:“您说得对。”

    心性不是天生的,也是后天磨砺出来的。只不过,不同人之间心性的成长各有不同罢了。

    走出极天殿后,子黍看了看土德星君,最后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土德星君摇头道:“此事老道也所知甚少。只记得当年在后山发生了一场大战,天稷她也因此离开了紫微宫。”

    天稷便是颜玉,那个时候,她已经是紫微宫的天稷星君。

    子黍点头道:“好,我都知道了。”

    土德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道:“后山从五百多年前便被列为禁地,即便是我也不敢踏入。若有擅入者,一经发现,便会被紫微宫通缉捉拿。”

    子黍听后只是一笑,朝土德星君拱了拱手,然后走下了天梯。

    通缉?他若在乎这些,便不会来紫微宫了。

    翌日,子黍便悄然来到了紫微峰后山。

    后山禁区四周都有紫微宫弟子看守,若从高空看去,仿佛是划出了一个大圆,圆圈之内便是禁区。

    这一片地带,远望只是寻常密林,当中也没有妖魔气息,若非土德星君提醒,他绝不会想到这就是连星君都不得踏入的禁区。

    五百年前的禁区,到底有什么秘密?

    子黍小心地试探着。

    结果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或许是因为这片禁区划分的年代太过久远,又或许是根本无人敢擅闯禁区,他很快发现禁区四周的看守并不严密,只有几名星师弟子,甚至有几处地方根本无人值守,只是偶尔有人巡逻时会路过。

    若说是外松内紧,子黍甚至发现了有人偷闯禁区,而且就是紫微宫内的弟子。这些弟子或许也是听说了禁区的传说,偷偷摸摸趁着无人注意之时闯入禁区密林之中,摸索了大约两个时辰,又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还低声咒骂着什么故弄玄虚。

    看来,这所谓的禁区,也并不如土德所说那般可怕,甚至就连值守的弟子,也不明白为何要看守这片禁地,他们只知道这里是禁地,却不知为何这里要被列为禁地,即便有弟子提出这个问题,得到的也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当中最可信的一种说法,是说此处乃是当年陆师的闭关之地,陆师陆轻尘在此修炼秘法,不愿被外人打扰,便将此地列为禁地。转眼间五百年过去了,陆师虽然已经仙逝,出于对他的尊敬,紫微宫内仍是将此视为禁地,不许任何人踏足。

    可以肯定的是,这一片禁区确实有古怪,靠近的时候,子黍能够明显的感觉到禁区对神念的压制,这种压制越是接近禁区中心便越强烈,即便只是在外围,子黍的神念也伸展不开,最多覆盖周身百丈,这个距离对星君来说,和瞎子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是不用担心再被发现了,神念压制如此厉害,只要他不是触发了什么禁制,即便土德知道他在附近,也不太可能找到他。

    出于谨慎,子黍没有贸然闯入禁地,而是守在一处看守最为松懈的出入口,暗中监视着那些偷偷闯入禁区,又偷偷从禁区中离开的紫微宫弟子。

    转眼之间,三天已过。

    这三天里,子黍至少看到了十几名紫微宫弟子偷偷溜入禁区,又偷偷从禁区内钻出来,当中绝大多数都是新入门的普通星师弟子,来过一次之后便不再来了,毕竟擅闯禁地,被发现了可是要严惩的。

    不过还有一人,却是行迹有些反常,每天都会悄悄潜入禁区之内,而后又神色如常地从中走出,不知在里面做了什么。

    当子黍第四天看到此人之时,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神念烙印。

    神念烙印也属于一种禁制,脱胎于神念符,功效也大抵相同。禁制与符箓的区别或许就在此处,符箓需要书写于符纸之上,而禁制虽然也要依附外物,却完全靠施术者的真元维持,高明的禁制甚至能够自己吸纳真元,达到生生不息的地步。

    一个小小的神念烙印,倒没有那么高明,子黍只是想用它探查一下此人去了禁区哪些地方,又做了何事。

    结果在此人深入禁区大约小半个时辰后,神念烙印传来的感知便彻底消失了。

    子黍心中一沉,莫非这烙印已经被发现了?可对方不过是一名星师,他如今好歹也有了星君的修为,寻常星师弟子不应该这般轻易就能发现他的烙印。又或者,禁区之中还有高人指点,发现了自己的烙印?

    后半夜,还在猜疑中的子黍重新见到了此人,只见他神色如常地从林中走出,好似全然不知晓自己身上的变化。

    子黍想了想,又留了一道烙印在此人身上。

    翌日傍晚,子黍仍是守在禁区出入口,看着此人踏入其中。

    大约半个时辰后,神念烙印便彻底消失。

    下半夜,子黍看着此人又正常地从中走出,继续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神念烙印,与此同时,还悄无声息地贴了一张神念符。

    后半夜,神念感知再次消失,等到此人从禁区走出后,衣角上却还留着子黍贴的神念符。

    子黍见此,悄然取下这张神念符,低头仔细打量起来。

    没有明显的破坏痕迹,但是留在其中的神念已经被磨灭,似乎,是受到了某种持续性力量的作用。

    莫非这禁区除了压制神念,还有消磨神念的作用?

    子黍想到此处,在禁区附近的树木上留下一道神念烙印,然后悄然离去。

    又过了一日,他再次回到原地,探查树木上留下的神念烙印,烙印虽然没有消失,但是其中的神念已是衰弱了许多,

    至此,可以确定,禁区确实有着消磨神念的神秘力量,而且越是深入便越强。

    子黍想到此处,又观察起近期出入禁区的紫微宫弟子,并且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神念烙印。

    如此观察了两日,他可以确认,大多数弟子只是在禁区外围活动,神念烙印消散得不快,但也明显看出这些人的神情发生了变化,都显出几分疲惫。

    相比之下,那个每日深夜都会潜入禁区的星师弟子,却是神色如常,显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以对抗禁区对神念的压制与磨灭。

    子黍不由得对此人产生了兴趣,并未跟随他潜入禁区,而是暗中观察起他的饮食起居。

    此人名叫张无垠,在紫微宫内只是一名普通弟子,各方面都表现平平,不过目光深处似乎带着几分不甘,平常与人接触的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在卧室内闭目修炼,研习道法,唯有在入夜之后,方才悄然离开房间,前往后山禁地。

    以子黍目前的境界,即便张无垠不主动显露自身真气,也能感知到此人似乎是修炼了某种神念类的功法,不然绝无法如此轻易地进出禁地。然而,若说他进出禁地只是为了磨练自己,修行功法,子黍却是不信。

    起码,此人修炼的功法并不正常,至少不是紫微宫主流功法,否则行事不至于这般鬼鬼祟祟。

    在后山禁地外多次观察之后,子黍也终于做好了深入禁区的准备,只不过不是自己一人潜入,而是暗中跟着张无垠。

    入夜之后,张无垠照常离开弟子居所,四下探查无人之后,悄然潜入禁地。

    子黍跟在他身后,能够感受到四周对神念的压制变强了,不过还不至于跟丢对方,大约小半炷香后,便见到张无垠停下脚步,盘膝在密林中端坐,竟是闭目修炼起来。

    莫非他真的只是借助此地对神念的压制来修炼功法?

    子黍见到此景,有些愕然,也有些失望。

    他虽然还没有探查过整片禁地,但可以看出,四周只是普通密林,不知那神念压制的源头从何而来,一路上也看不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

    就在他打算离去之时,却见到一只老鼠正在靠近张无垠,张无垠忽然睁开双目,目中闪过一抹紫芒,那只老鼠呆呆地与他对视片刻,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然后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子,匍匐在地上不动。

    除了老鼠,四周别的动物在靠近张无垠时也是如此,直到一头野猪猛然窜出,与张无垠对视片刻后,哼哧了两声,摇着头就要离去。

    恰在此时,张无垠挥手打出一道紫芒,紫芒落在野猪头顶,形成一个烙印,野猪惨叫一声,忽然发起狂来,就要朝着张无垠冲去。

    张无垠双手掐诀,那个手势在子黍看来竟有几分熟悉,不知通过什么秘法,竟是将这野猪控制了下来,躁动不安的野猪也和老鼠一般,呆呆地看着张无垠,然后转身匍匐下来,如同受到控制的傀儡。

    子黍见此,多了几分兴趣,仍是静静地看着张无垠,直到对方修炼完毕,转身离去。

    地上的各种野兽仍是匍匐在地,眼中紫芒闪动,子黍见它们不动,有些奇怪,便现身上前,蹲在地上,看着那只呆呆的老鼠。

    忽然,他神色一变,神念笼罩四周,将这一片地区暂时隔绝,再去看那只老鼠,早已躺在地上失去了气息。

    看来,张无垠所修炼的,是一种傀儡术,比北国萨满所修行的附灵术还要霸道,附灵术只是神魂离体之后依附在生灵身上,并不会抹杀生灵本身的灵魂,这种傀儡术却是将原有生灵的灵魂彻底破坏,以自己的神念进行操控,相当于在操纵一具行尸走肉。

    紫微宫内竟然有如此阴狠的秘术?又或者这并非紫微宫秘术,而是张无垠从别处得来?

    子黍皱眉思索片刻,转身走向密林深处。

    除了神念压制,他没有发现这片密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显得阴冷黑暗了一些,不过比起阴冷黑暗,还是当初南岭的黑森林更为恐怖。

    他原以为,这神念压制源自密林中心,当中必然设有什么禁制或者异宝,但是探查了半晌,却是毫无结果,总不能从密林中心挖个洞自己钻下去吧?在神念探查毫无结果的情况下,除非他把整片禁地掀翻了挖地三尺,不,至少是三丈乃至三十丈,否则不太可能有什么发现。

    走出密林后,子黍也不着急,仍是静静地观察张无垠的一举一动。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去修炼这种禁术,他相信要不了多久,对方就会露出马脚。

第二百九十四章 魔人

    在观察了张无垠大概半个月后,子黍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大概张无垠本人也不会想到,自己一个紫微宫普通星师弟子,竟然会被星君暗中观察着一举一动长达半个月之久。

    在这天傍晚,张无垠照常离开卧室,却没有深入禁地,而是在环顾左右之后,悄然朝着后山山脚走去。

    在那里,还有一个人等着他。

    “这一个月来,修炼得怎么样了?”

    全身都罩在黑袍下的人背负着双手,只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张无垠见了此人,神色激动,道:“大师,太有效了!现在我感觉已经能操控活人了!”

    黑袍人发出两声怪笑,道:“这炼魂术本是我族秘术,却无意中流落在外,被你们紫微宫得了去。不过你们空有秘术,却没有相应的功法,又怎能发挥出它的威力?按照我说的做,不出半年,同境星师便再也不是你的对手,若是修炼得久了,甚至能炼化他人修为为己用,届时莫说星官,便是星君之境,也并非遥不可及。”

    张无垠听后连连点头,道:“还请大师教我!大师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照做。”

    躲在暗中的子黍听后,却是吃了一惊,炼魂术……若是他没有记错,这本是紫微宫内炼制魂魄的一种秘术,当初在神州之时,莫正阳便以此炼制过妖魔残魂,从中截取其记忆,不过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这门秘术竟有如此渊源。

    不过,紫微宫作为天下第一道门,真的会不知晓炼魂术的作用么?

    黑袍人道:“你要我教你完整的功法,这自然容易,不过我也有件小事要交给你去办。”

    张无垠道:“还请前辈吩咐。”

    黑袍人手一抖,抛出两颗透明的水晶球,被张无垠接过,只听他道:“将这两颗法珠带到禁地之中安置好,切记要一东一西,相距十里。我先传你一段口诀,等到你回去之后,立刻照我说的去做,半个月后我们在此相见,届时我再传你剩下的口诀。”

    张无垠听后松了口气,不就是放两颗珠子么?他没想到这位神秘前辈吩咐他做的事情如此简单,当即答应了下来,“好,等回去了晚辈立即照做。”

    “嗯。”黑袍人点了点头。

    张无垠见此,有些忐忑地道:“前辈现在,可以教我功法了吧?”

    “你过来。”黑袍人朝他招招手。

    张无垠走上前去,二人凑近了低语起来。

    子黍见此,暗中冷笑一声,又不禁摇了摇头。

    这种把戏,当初小薇就在他身上用过,进而导致了整个山村的毁灭……

    等等,若根据他在山村的经历反推,莫非这紫微宫禁地之下,也封印着什么东西?

    封印着什么?当初山村神庙之下,封印的是天一星君杜迎卿的坟墓,而坟墓之下,则是……魔渊入口!

    莫非,紫微宫禁地之下,也是一处魔界入口?

    回想他和小薇在魔渊中经历的一切,若说当初颜玉被妖魔之气感染,进而成为妖族,好似也不无可能……

    可是,若说颜玉是被妖气浸染,又怎会浸染出纯净的应龙血脉?

    正在子黍困惑不解时,张无垠已是和黑袍人告别,回到了紫微宫内。

    而黑袍人则是转身匆匆下山,子黍见此,终于下了决心,不再隐藏,身影一动,已是到了黑袍人的身前。

    “你!”

    黑袍人见到眼前忽然冒出一个人来,大吃一惊,挥手之间便是凌厉杀招。

    “嗯?”子黍见到对方的招式,竟是一怔。

    修习原道经后,他对道法的理解有了质的飞跃,哪怕是再精妙的道法,在他眼里也不值一提,这黑袍人的攻击普普通通,本来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但是在此人的真气流动中,他却感受到了一丝魔气。

    “轰!”

    黑袍人虽然也有些修为,又怎会是子黍的对手,真元反震,将所有打来的力道全部加倍反弹了回去,这黑袍人见此大惊失色,已是避之不及,被自己的力量和反震之力轰中,跌在地上大口呕血,看着子黍的目光已满是惊恐。

    子黍却是神色凝重,双手之间真元凝聚,包裹着一缕小小的黑气。

    那黑气扭动,本体好似蚯蚓,哪怕在他的真元压迫之下,也仍是顽强地反抗,甚至侵蚀着他的真元,恍如活物。

    “哼!”子黍见此,从幽篁剑上引来一缕仙元之力,将之彻底泯灭,然后冷冷地看着这黑袍人,“你从哪里来的?”

    那一缕黑气,赫然便是大名鼎鼎的魔元,哪怕只是一小缕,也足以令星官发狂。可看看这黑袍人,哪里有半分被魔元影响的样子?

    这世上竟然有能够修炼魔元的魔功?

    黑袍人的一身黑袍已被反震之力震碎,子黍能够看到,此人面目惨白,眉心却隐隐有一缕黑气缭绕,双目中布满血丝,惊骇地看着子黍,眼里除了惊恐之外,还有一抹决然。

    子黍瞬间明白了此人的意图,神念一动,直刺向对方,凭借自身比对方更强大的神念之力,强行将他弄晕。

    短暂的神念接触里,他已经发现此人神魂深处还暗藏着一个可怕禁制,若非他修炼凝魂术,对神念的操纵也非寻常星君可比,只怕这一下便能触发禁制,届时不但他自己神念会受损,此人的脑袋更会直接炸开,那时他想追查下去就难了。

    敢打紫微宫禁地的主意,背后至少要有星君级的人物坐镇,只是哪一位星君竟然会修习魔功甚至将之传给他人?

    正在子黍沉思之时,忽然感到一阵空间波动,抬头之时,那黑袍人竟已是被人劫走,迅速朝着山下逃去。

    能够在这一瞬间将人劫走,至少是星君级的人物!

    这就现身了吗?

    子黍神念一动,隐隐还能察觉到那人离去的方向与痕迹,迅速追了上去。

    对方逃得很快,瞬间已是逃出了十几里,子黍凌空直追过去,却仍是渐渐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大隐隐于市,皇城内有百万民众,对方遁入人群之中后,他的神念追踪受到了太多干扰因素,已经不能准确定位。

    子黍见此,轻叹一声,放弃了继续追踪,而是在皇城百姓仰望的目光中飘然离去。

    既然目的是紫微宫禁地,那么他完全可以守株待兔,等到对方出现为之。

    回到紫微宫后,不出所料,他遇见了土德星君。

    “你发现了什么?”

    土德皱眉看着他。

    子黍耸了耸肩,“人跑了。”

    土德默然,点了点头。

    子黍道:“盯着紫微宫的,可不只是我一人,紫微宫的秘密,也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无人知晓。”

    土德哼了一声,道:“紫微宫传承八千年,些许宵小之徒,何惧之有?”

    子黍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来到紫微宫山脚下结庐而居,静静地等待着一切发生变化。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便过去了一个月。

    到了星君之境,才更明白,什么是寂寞的滋味。

    子黍有时闭目修炼结束,想到过往,心里也有几许苦涩。

    从离开山村到现在,满打满算,已是有十年了。

    等到查明紫微宫的真相后,他想回到灵州去看看,看看师尊如今过得怎样了,师兄师姐们又如何了,还有小青衣,她应该也彻底长大了吧?

    山村,上清,杜家,神州,北国,紫微……

    如果清儿还在,她如今变成什么样了呢?

    不知离裳如今可当上了甲龙一族的妖王?圣国动荡不休,只怕她的处境也很艰难吧?

    他还记得,和龙勿离有过约定,要在今年的七月再回一次潇湘仙境。

    还有天雪,魔渊深处那般凶险,不知她可还安好?

    这千万缕思绪,最终渐渐汇聚出一个人的模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流水阁中,一夜星河……

    子黍轻轻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坚定。

    既然选择了,便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哪怕这紫微宫内藏有惊天的秘密,他也要把它挖出来,去为小薇还一个清白。

    张无垠第二次来找黑袍人的时候,便已经发觉了不对劲。

    没有人,他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死心,一夜又一夜地等待下去,却始终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

    莫非,这位前辈有急事走了?

    张无垠心中忐忑,也察觉出了几分异样,却不敢不来,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直到一个多月后,他才看到了黑袍人,不禁大喜地喊道:“前辈!这些日子前辈都去了哪里?前辈交代的事,晚辈都已经办好了!”

    “嘿!”黑袍人的声音有些古怪,“你修习了本族的功法?”

    张无垠心中一惊,听出声音的异样,很快明白过来,眼前这人并不是当初教他功法的前辈,不知道这位前辈对此又会有什么看法。

    “是,之前那位前辈说,我只需要按照他说的去做,就把族内的功法传给我。”张无垠也不敢说谎,在黑袍人的神秘威压之下,如实说出了真相。

    “嗯,”这位黑袍人点点头,忽然问道:“那么,魔三去了哪里?”

    魔三?张无垠一怔,不知这位前辈问的是谁,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应该就是教他功法的那位前辈,不由得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晚辈,晚辈也不知晓。”

    “嗯?”黑袍人的语气森冷下来,“他没和你说么?”

    张无垠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上,道:“前辈们的行踪,晚辈怎么敢打听呢?魔三前辈去了哪里,晚辈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黑袍人冷笑起来,“既然不知道,便让本座看看,你有没有说谎吧!”

    张无垠只觉得有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正要跳起来逃开,却见黑袍人的手已经到了面前,根本容不得他反馈,便见到一缕缕阴火从黑袍人掌心冒出,瞬间将他覆盖。

    “啊!啊啊啊啊!!!!”

    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回荡在密林之中,那在张无垠头顶焚烧的,赫然便是太乙阴火!

    阴火焚烧过后,紫光闪烁,渐渐将张无垠的神魂凝练成了一颗魂珠,黑袍人手捏魂珠,感知片刻,一把捏碎了魂珠,转身离去。

    而张无垠的尸体倒在原地,没有任何外伤,仿佛就是突然昏迷了过去,却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黑袍人走出去还不到十丈,忽然也是闷哼一声,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子黍缓缓从密林中走出,看着趴在地上的黑袍人,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一把抓住对方,身影一动,已是从原地消失。

    若说上一次劫走魔三的是同一批人,这一次就不会再有人来问这种问题了。看来,劫走魔三的,是另一名星君,甚至是另一个势力。

    紫微宫内的事,倒是变得越来越波谲云诡了。

    将自己劫回来的黑袍人放入草庐之中,子黍一时间又碰到了难题。

    对方神念深处有禁制,不论是神念探查,还是用紫微宫的炼魂术,只要触及到这一部分就会直接引爆禁制,这样一来,他又该如何问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子黍思索片刻,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先让这人继续昏迷下去,上下摸索了一番,也没找到此人身上有什么魔功或者古怪法器,倒是找到了几颗法珠,和之前魔三给张无垠的一模一样。

    这些法珠,组合之后,似乎会形成一个阵法,但是他们在紫微宫禁地布阵要做什么?

    还有太乙阴火,莫非这些人和天床有关系?司空世家,这些人背后难道是司空世家?

    子黍也不敢妄加揣测,将此人弄晕丢在草庐后,又开始了守株待兔。

    他想看看,是否还会有黑衣人前来。

    如此过了一日,果然,他又看到了黑衣人。

    不过这名黑衣人行色匆匆,似乎颇为焦急。

    想来也是,接连两名同伴失踪,不急才怪了。

    子黍观察片刻,确定四周无人,再次出手,将这名黑衣人一并弄晕俘虏了过来。

    这些人都修习魔功,身上带着一丝魔气,姑且就称之为魔人吧。

    子黍将这两名魔人带回山脚草庐之后,又面临了拷问上的难题。

    这两名魔人神魂深处都有禁制,关键机密一定不会说,他又要如何套出信息呢?

    思索片刻,子黍将这两名魔人丢到了野外,然后取来一块大石头,在上面以真元之力刻出了一行字。

    然后,他在两名魔人身上留下神念烙印,就此飘然离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后,两名魔人相继醒来,面面相觑,都有几分迷茫。

    “魔二!你怎么会在这里?”最后来的那名魔人见到另一人,惊愕地喊道。

    魔二也是一头雾水,“魔大?你怎么也来了?”

    魔大道:“你和魔三接连失踪,我怎能不来?”

    说罢,看看四周,“我们怎么到了这里?”

    魔二也满是不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碰到了一个紫微宫的小子,说是在替魔三办事,我想了解下魔三的行踪,就对那小子用了炼魂术,结果什么消息也没弄出来,才走了两步,忽然一阵头疼,就晕过去了。”

    魔大听后,惊道:“我也是这般,来到这附近后,一阵头疼,就直接晕了过去。”

    两人越想越是后怕,过了片刻,魔二道:“魔大,我们不会是被人盯上了吧?”

    魔大摇头道:“我们的实力好歹不输寻常星官,谁能这般轻易将你我弄晕?莫非这紫微宫禁地内真的另有玄机?”

    魔二点头道:“有可能,老祖让我们来,不就是为了证实这一点么?”

    魔大看看四周,越想越怕,道:“魔二,此地不宜久留,你我下山后再商量。”

    “好!”魔二正要下山,忽然间脚边绊到一块石头,正想咒骂,低头看去,却见那石头上有字,不由得捧起石头念道:“此乃本座闭关之地,小辈无知,速速离去,若敢再犯,严惩不贷。”

    魔大看到这块石头,又看了看魔二。

    二人目光接触,都有些错愕。

    看来他们无意之中,却是撞上了一位星君前辈,所幸对方宽宏大量,没有立即杀了他们。

    “怎么办?魔大,我们,我们还来吗?”魔二犹豫地问道。

    魔大咽了口唾沫,道:“还是……回去向老祖禀报吧?”

    星君可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两人很快达成一致,然后朝着四周不知道哪个方位磕了磕头,慌慌张张地跑下了山。

    而子黍,也悄然跟上了这两名魔人。

第二百九十五章 从天

    中天,皇州,从天郡。

    郁江江畔,柳榭小筑中传来幽幽的琵琶声,若走得近了,还能听到婉转的歌声,带着淡淡的哀愁。

    “心欲穿,凭栏杆。相忆柳条绿,相思锦帐寒。直缘感君恩爱一回顾,使我双泪长珊珊……”

    郁江之上,不时有游船行过,江面的雾很大,举目不见对岸,天气也是阴沉的,带着点忧郁的气氛,潮湿而阴冷。

    两岸的楼阁中,多是能歌善舞的青楼女子,此时有的正在阁中梳妆打扮,也有的还在熟睡之中,直到午时已过,方才慵懒地下床洗漱。她们很少做皮肉生意,结交的也多是富商或才子,凭借自身的才貌游走于酒宴之间,可谓是得心应手,不过若是年岁再大一些,在这风月场中感到力不从心了,也会想方设法挑选一位如意郎君赶紧嫁了,以免年老色衰,无处可去,成为人人鄙视的老鸨。

    这些女子中,有嫁得好的,也有嫁得不好的。嫁得好的,自此成为贵妇人,出入皆有下人伺候,一生风风光光,自不用说。又或者夫妻恩爱,老来相伴,虽不富贵,却也一生安康。但大多却是嫁得不好的,因其出身,只能到大户人家做妾,忍气吞声,受尽屈辱,更有甚者遇人不淑,转手相卖,抵押为奴,更是惨不可言。

    正因如此,这些女子也养成了极端的性格,要么为了钱财不顾一切;要么为求真爱一掷千金。有了钱财,起码不至于老无所养,而有了真爱,起码不会寂寞了。年轻时凭借姿色,她们或许还不在乎什么真爱,一心只有钱财,可等到老了,无人问津之际,看着他人出双入对,自怨自艾之时,难免会感到加倍的空虚。

    少年夫妻老来伴,对她们来说,也许一生中会有很多露水夫妻,但真正能相伴到老的,往往一个都没有。相识满天下,知心无一人,有些无人可说的话,无处可诉的委屈和抱怨,一辈子埋在心底,到了那时候,就连性格都会变得扭曲阴暗起来。

    王如月本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不过不同的是,她还有一个女儿。这自然令那些富豪公子大失所望,而她也绝不卖身,只是每夜随着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子登上画舫卖唱,卖唱所得并不多,却勉强够维持家用,生活便也这样过了下来。

    若生活只是如此,她应该在远离江畔的民居中生活,而不是住在如今的柳榭小筑中。

    拨弄着琵琶,轻轻唱完一曲,王如月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呆呆地坐着,良久没有动作,倒是身旁坐着的一位青年道,“姑妈,怎么了?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王如月看了一眼那青年,抿嘴一笑,摇了摇头,道:“人老了,就喜欢怀旧了。”

    青年笑道:“姑妈哪里老了?有一次我和姑妈出去,人家还问我这是哪来的妹妹呢!”

    王如月掩嘴笑了起来,面容虽还是白皙干净,如二十多岁的女子,却掩盖不住眼角的皱纹,“哪有那么夸张,你呀,这些年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青年道:“我这说得可句句都是实话,姑妈您笑的时候可好看了,要是您和表妹一起出去,人家见了,准把你们当成姐妹。”

    王如月笑了一会,忽然问道:“说起来,你和小花到底怎样了啊?”

    青年神色有些尴尬,“她,表妹她要专心修炼……”

    王如月打断他,道:“你呀,不能上点心吗?修炼修炼,真的出家当女道士了啊?小花她好面子,要强,你多让着她,哄着她,她自然就乖乖地从你了……”

    “娘!”

    正在此时,一声恼羞的喊声从楼道上响起,只见一名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正瞪着眼睛,怒视着王如月和一旁的青年,竟是五年前和王棣一同回到了从天郡的汪解语。

    王如月身旁的青年,也就是王棣,慌忙地站起身来,道:“这边没水了,我去打桶水!”

    说罢便要下楼打水,奈何汪解语站在楼梯口上,一步不让,就站在那看着他。

    王棣尴尬地看着汪解语,又退了两步。

    “哼!”

    汪解语向王如月走去,让开了楼道口的位置,王棣松了口气,赶忙溜了下去。

    “小花,怎么对你表哥这么凶?”王如月好似全然忘了之前说的话,此时一脸责怪地看着汪解语。

    小花是汪解语的乳名,王如月叫惯了,叫解语感觉有些生硬,便也不顾汪解语的抗议,一直小花小花地叫了下来。

    汪解语气鼓鼓地看着娘亲,回想之前听到的话,更是感觉无地自容,“娘!你,你都和他说了什么呀!”

    王如月微笑道:“娘说什么了?娘怎么不记得了?”

    汪解语一时语塞,当初带回王棣的时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变成如今这样的情形。

    在她心中,一直以为,娘亲是很恨王家人的。所以她当初带着王棣回到这里,是为了让娘亲解开心结的,至于怎么处置王棣,当然也全凭娘亲吩咐。

    可王如月和王棣相见后,结果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王如月非但不恨王棣,反倒一见如故,亲密无比。姑妈和侄子两个都是王家人,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倒是她,竟有些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这之后,王棣也顺理成章地留在了王如月的身旁,名正言顺地住进了汪解语的家中,反倒是汪解语觉得家中气氛古怪无比,常常一个人跑到外边去修炼,所幸眼不见心不烦,这五年来,修为倒是大有长进,竟是突破了二等星官,虽然还不能和从天王氏抗衡,却也足以自保了。

    但令她郁闷乃至气愤的是,娘亲非但不体谅她,还撺掇王棣打起了她的主意!

    两人可是表兄妹啊!这怎么可以!

    不过想到娘亲年轻时的丑闻,汪解语也有些心虚,这好像确实是娘亲会做出来的事。

    而且表亲联姻,在中天千百年的历史中,是相当常见的。

    不行不行!

    汪解语咬着牙,为自己刚才片刻的动摇感到羞耻,除了娘亲,从天王氏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她还等着修炼有成打上门去,给娘亲和自己讨回公道呢。

    王如月还以为汪解语真是修炼成了呆子,不禁轻叹道:“小花,你年纪也不小了,娘虽然不懂你们这些修道之人怎么想的,可一个人孤零零地,就算修成神仙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汪解语道:“娘,王家人当初是怎么对你的,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王如月默然片刻,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多少年前的事,你记它干什么。”

    虽是这般说,汪解语又怎看不出娘亲心中的感受?只是从天王氏太强了,和当今的火德杜氏是同一个级别的修道世家,莫说是二等星官,即便是一等星官轻易也招惹不起,恐怕只有等她突破星君,才能替娘亲讨回公道了。

    只是星君又岂是那般容易突破的,那么多一等星官,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到后来又有多少人能突破星君?又何况她这般无资源无背景的二等星官,想靠自己突破星君,简直是异想天开。即便是有哪位星君看上了她,愿意将她收为徒弟,她也不一定能继承得了星君之位,更不要说当今世上的星君里面没有一个是散修,全都是修道世家或者道门的老祖,

    对于中天来说,往往要几十年,才会有一位新晋的星君。即便这几年随着天下动荡,陨落和新晋的星君数量都有所增加,可真正能抓住这个机会突破星君的也是屈指可数,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能突破星君,等到那个时候,娘亲恐怕都已经变成老太婆,甚至寿终正寝了,她还谈什么复仇?

    这些年来,汪解语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一直在拼命修炼,奈何突破二等星官之后,便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瓶颈,身上的压力,更是无形中成为了自己的心魔,想要再进一步,只怕比登天还难。难道要就此放弃过往,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娘亲似乎早已接受了命运,可是她仍然心有不甘,这么多年的苦修,到头来却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么她修这道,又是求的什么?

    “娘,这些日子你就和他留在这里,记得不要轻易出去,我还有些事要办。”汪解语这般说着,心中却是有了另外的想法。

    若是不能硬拼,那便只好智取了。她如今好歹也是星官,王家人想杀她,也没有那么容易。只要娘亲没事,她就可以放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王如月只当她还是一心埋头苦修,苦笑一声,无奈道:“好好好,娘都听你的,哪儿也不去。”

    汪解语松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又和王如月闲聊了两句,便匆匆下了楼。

    小楼之下,王棣正坐在门槛边发呆,身旁放着一桶水,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见是汪解语,有些尴尬地转身欲走。

    “站住!”汪解语皱眉喊道。

    王棣无奈地站在原地,目光有些闪躲。

    如今的汪解语已经成了星官,而他却只是一个普通人,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更何况汪解语心中对王家人有气,时不时就会给王棣找些麻烦,虽说也不是很过分,但就是看他不顺眼吧。加上又听到之前王如月那一番话,现在喊他,准没好事。

    “既然把水挑过来了,就把桌子椅子都擦干净了,坐在门口干什么?偷懒吗?”汪解语一边吩咐,一边嫌弃地看着他。

    王棣脸色涨红,“我又不是你们家仆人……”

    汪解语哼了一声,道:“那也好,我雇个听话的仆人来,你趁早从我娘面前消失。”

    王棣心想,只怕这才是汪解语的真实目的吧?

    奇怪的是,当初怎么不情愿来,现在就怎么不情愿走,从天郡到处都有王氏弟子,他出去了被人认出来,也只会给王氏丢脸,汪解语整天想着登上王家的大门讨公道,他却偏偏最怕回去了被人嘲笑。要是离开了这里,难道还像是从前那样,跟着类似龙牙帮的江湖帮派混日子?比起吃软饭,刀头舔血的日子可不好过,人都是有惰性的,享受了五年的安逸之后,再让王棣去提着刀和人拼命,他也不愿意啊。

    想到此处,汪解语嫌弃的目光好似也没什么了,虽然心里腹诽,他还是换上了一副略带谄媚的表情,嘿嘿笑道:“应该的,我马上做,马上做。”

    说着就勤快地跑去拿了块抹布,倒了一盆水,开始擦擦洗洗。

    汪解语见此,倒是有些犯难。接下来她想潜入王家闹些事,又怕被人查出是她所为,王棣毕竟是王家人,要是暗中趁她不备去通风报信怎么办?若是把他带在身边,王棣现在是个普通人,又行动不便。最好是让他自己走,但看样子王棣也不想走,难道把他杀了?

    想到此处,汪解语眯了眯眼,正在擦着窗台的王棣不知为何一个哆嗦,有些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了看,汪解语已是收回了目光。

    且不论娘亲现在有多喜欢他,他毕竟是自己表哥,何况这几年他也很老实,实在没有理由就这么杀了他。

    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妥善的办法,汪解语不禁轻叹一声,靠在桌旁,以手支颐,一副愁闷的样子。

    王棣在一旁擦着桌子,也在暗中观察汪解语的一举一动,见她这般闷闷不乐,不禁问道:“表妹,你在想什么?”

    汪解语瞟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却又想到王棣还有个堂弟王楠,倒是可恶得很,是该教训教训,先出一口恶气。

    一念及此,她便问道:“你和那个王楠,这几年还有没有联系了?”

    “王楠?”王棣一怔,摇头道:“这几年我一直留在这里,王家的人就没有联络过了。”

    汪解语撇了撇嘴,又道:“我让你去联系,你还联系得上吗?”

    王棣听了,有些忐忑地问道:“联系他做什么?”

    汪解语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你们兄弟俩,感情不是挺好么,这么多年了,也不去见一见?”

    王棣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为什么是汪解语和他说这番话?她不是最讨厌王家吗?

    见王棣还在犹豫,汪解语目光一动,看似随意地说道:“既然你不想见,那还是算了,哪天我要是碰到了他,便说你已经死了,也省的他们替你操心。”

    王棣脸色一红,道:“谁说我不想见的?还不是怕你,怕你不让么……”

    说到此处,王棣也觉得有些窝囊,这几年活得,和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汪解语笑道:“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既然你想见他,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

    “现在?”王棣又是一愣。

    汪解语挑眉道:“怎么,莫非还要修书一封,表示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听着汪解语略带调侃的话语,想象着那种情景,王棣也是一个哆嗦,觉得有些肉麻,忙道:“那就现在吧。”

    从天王氏就在郁江边上,和这位于江畔的柳榭小筑不过二十余里,即便是普通人走过去,也不过是花费一个多时辰。

    何况,汪解语还“贴心”地替王棣雇了一辆马车,“好心”送他上了车。

    王棣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汪解语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也不敢多问,只是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总觉得别扭。

    就这般大摇大摆坐着马车回到从天王氏的大门前,然后大喊一声“我回来了”?

    要知道,王棣闯荡在外这么多年,一事无成,甚至混到了吃软饭的地步,要是就这般回去,只怕王氏的脸都要被他丢光了。

    越是这般想,便越是害怕,王氏最重名节,他就这般回去,被人奚落也就算了,说不定还要严惩,这不是回去找罪受吗?王楠什么的,还是以后再说吧。

    一念及此,王棣连忙喊道:“车夫!停下,先停下!”

    一边道歉一边下了马车,王棣目光往四周看看,便向一处客栈走去。

    好端端,去什么王家,还不如就这样在外边混两个时辰,回去要是汪解语问起来,就说已经见过王楠了。

    王棣这样想着,暗暗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恰巧肚子也饿了,便喊道:“小二,来一只烧鸡,两壶酒!”

    掌柜的应了一声,王棣翘起了腿,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看着客栈外面车水马龙,不禁暗自感慨,还是出来了舒服啊,想去哪去哪,不用看汪解语的脸色行事,多快活。

    这般想着,不禁闭起眼哼起了一首眼儿媚来,却听得盘子落桌的声音,睁开眼正要大快朵颐,却觉得这小二颇有些眼熟,怎么是个女子?

    他抬起头来,汪解语也正玩味地看着他,王棣不禁憋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刚好有些饿了,我吃饱就去。”

    “是吗?”汪解语笑盈盈地坐在了对面,道:“那可要好好地吃。”

    “嗯,嗯,你也吃。”王棣递了一双筷子。

    汪解语却不接,只是看着他,“我不饿。”

    王棣缩回了手,讪讪地笑了一下,只好自己吃。

    要是吃饭的时候一直被人盯着,只怕任谁也不会快活,王棣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情,囫囵吞枣般吃了几口烧鸡,灌了两口酒,便结账匆匆出了客栈。

    汪解语虽然没有跟上来,但是肯定还在盯着他,也不知道她今天是发了什么疯,非要他去见王楠。

    莫非,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王棣再是迟钝,此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但那又能如何?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啊。

第二百九十六章 王氏

    从天王氏西临陇山,东接郁江,位于陇山县中心,也是从天郡望,往昔可谓是门庭若市,不过近几年却莫名低调了许多,闭门谢客,不纳外人,就连看守门庭的卫士也早已换了人。

    这对王棣来说倒是个好消息,这些守门的卫士既然不认识他,他也不表露身份,只说要见王楠。王家内部不让进,门卫让他等着,过不了多久,倒是见王楠从门口走了出来。

    如今的王楠虽然不是星官,却也突破了五境星师,以从天王氏的资源,未来成为星官长老不是难事,在王家也算是一位颇有声望的少爷了。

    王棣第一眼见到王楠倒是愣了一下,没有认出来。多年不见,如今的王楠早已成为了沉稳大度的世家公子,双目明亮有神,神色沉着冷静,脚步也极有规律,显示出一种对自身的掌控力,这样的人一眼看去便给人一种可靠而自信的感觉,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小子了。

    王楠见了王棣后也是微微一怔,眼前的人就这么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目光倒是很亲切,竟依稀有几分堂哥的模样。可他映像里的那个堂哥王棣,却是个狠辣果决的男子,过的是龙牙帮刀口舔血的生活,面前这人却很随和,看上去不太像啊。

    “堂哥?”王楠试探着问了一句。

    王棣笑着点头,道:“好久不见。”

    王楠见真是堂哥王棣,倒是欣喜若狂,忙赶上前来,拍着王棣的肩膀笑道:“龙牙帮覆灭以后,我还派人打探过你的行踪,但是没一个知道的,害得我担心了好久。话说回来,堂哥,这些年你都去哪了?怎么也不给家里回个信?”

    王棣苦笑一声,“这就说来话长了……”

    王楠回过神来,拉着王棣道:“来来来,我们回家再说,伯父伯母见了你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提起父母,王棣眼里闪过一抹愧疚,他又何尝不想见父母,奈何当初离开从天王氏去灵宝派拜师修道时,他好歹也是一名星师,如今在外边混了这么多年,反倒混成了个一事无成的凡人,实在是无颜面对父母。

    何况王家可不只有他的父母,叔叔伯伯多的是,他不回来还好,回来了之后,在这个修道世家中也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废物,背后难免会有很多人说闲话,传来传去,不仅是他难受,自己的父母只怕更加难受,与其如此,倒还是不回来得好。这也是他这些年的考量,若不是今天汪解语逼着他,他还真不会来从天王氏。

    想到此处,王棣连忙拦住了王楠,道:“小楠,我这次来不过是顺路,还是不进去了,回头你见了爹娘,替我问一声好便是。”

    过家门而不入,王楠不知道王棣是怎么想的,但是看他神色坚决,不油停下了脚步,道:“什么事这么重要,连歇一会也不行吗?”

    王棣苦笑一声,道:“不过是……小楠,最近这些年,族中可还好?”

    王楠隐隐也猜到了王棣的想法,自己这个堂哥要强,宁愿在外边吃苦,也不愿意回家丢脸,不禁心生感慨,道:“没什么不好的,都在一心修炼。”

    王棣点头,想了想,问道:“上辅爷爷可还好?”

    就整个中天来说,仍是道宫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世家和其它小帮派之中的一等星官屈指可数,龙牙帮因为有天枪星官,说是天下最大的帮派也不为过,同理,因为有上辅星官坐镇,从天王氏在整个皇州之中,也是排得上前三的大世家。

    提起上辅,王楠的神色倒是有些古怪,道:“上辅爷爷他……听说是在陇山隐居,反正我在家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他几次。”

    “陇山隐居?”王棣也觉得有些奇怪,猜测道:“是去陇山寻找机缘吗?”

    王楠道:“是啊,这几年因为上辅爷爷不在,我们王氏闭门谢客,已经很少有外人拜访了。上辅爷爷人虽在陇山,倒是时常会派一些不知哪来的使者到家中取走大量资源,说是要为突破星君做准备。”

    “突破星君?”王棣听后颇为动容,道:“若真能突破,那自然是大好事……”

    说是这般说,可王棣脸上并无多少喜色,王楠也是如此,轻叹一声,道:“星君之路太过艰难,我们这些世家子弟,也许可以凭借各种丹药突破到星官,但想再进一步,只怕是比登天还难。只怕上辅爷爷……”

    突破星君不是儿戏,失败了往往便会身死道消,好一点的也是发疯发狂,但那样对世人危害太大,只会被道宫强制出手清除。上辅星官也不是什么天纵之资,这个年纪再去尝试突破星官,成功的可能性太低,风险太大,族中的人都劝他不要尝试,奈何上辅不听,定要尝试,只怕失败之后,从天王氏的地位便会一落千丈,沦为中天的二流世家了。

    王棣又和王楠闲聊了一会,然后便要告辞离去。

    “堂哥,你真的不回族中看看?”临了,王楠又问道。

    王棣顿了顿,摇头道:“以后再说吧。”

    说罢,匆匆转身离开。

    走出去不过几十步,王棣便见到街道边上汪解语正负手而立,神色颇有几分复杂。

    “明日你再去把王楠约出来。”汪解语对他说道。

    王棣起了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汪解语神色复杂,道:“问问他上辅什么时候回来,或者还会不会回来。”

    若是没了上辅星官,从天王氏之中能够胜得过她的就寥寥无几了,那个时候她想复仇,自然轻松了许多。

    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她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那个上辅星官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会想着去突破星君。哪怕这几年真的是突破星君的大好时机,就他那个岁数,那个资质,九成九也要失败,到了那个时候,她复仇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王棣也隐隐明白了她的想法,神色警惕,道:“你可不要做傻事。”

    汪解语轻哼一声,道:“你听不听我的?”

    王棣皱眉劝道:“表妹,就算王家当初有对不起你们母女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还放不下吗?可别忘了,你身上也有王家的血脉……”

    “住口!”汪解语目露凶光,“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杀了你!”

    王棣无奈,只好照做。

    这些年来,他也渐渐明白,汪解语本性不坏,却绝不是肯轻易吃亏的主,打定主意之后谁说了也没用。

    翌日,王棣照常来找王楠,却见到王家大门紧闭,好似出了什么事。

    汪解语就跟在他身边,见此,当即问道:“你可知道有什么小路可以潜入王家?”

    王棣自然不想再去惹是生非,奈何看着汪解语焦急的神色,只怕自己不告诉她,她也一定会悄悄潜入王家的,到时候闹出乱子来就不得了了,只得轻叹一声,道:“是有一条小道,你跟我来。”

    说罢,竟是带着汪解语来到了墙角的一处灌木丛中。

    “这里原先是东院门,后来又给砌上了,只是没砌好,留了缝隙,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破洞,四周又是灌木林,也没人打理,我们可以从这进去。”

    王棣一边说着,一边便要俯身往里钻。

    汪解语看得直皱眉,道:“这么麻烦做什么,直接翻进去不就得了?”

    王棣道:“王家院子上边设了小型法阵,又拉起了丝网,就连一只鸟儿撞上去也要被缠住,很快就会拉响附近的铃铛,防的就是有人翻墙。”

    汪解语抬头看看,初看不曾觉得,经过王棣提点才看到确实有一层细密的丝网,竟有一丈之高,她除非飞过去,否则必然会触动这些丝网。

    奈何她并不精通御风术,也不打算现在就强闯王家,难道真要和王棣去钻这个狗洞?

    王棣倒是轻车熟路,转眼间已是钻了进去,小时候贪玩,他便常常从这地方出入,倒是汪解语有些放不开手脚,只觉得四周那些灌木枝颇为碍事,不禁拔出随身匕首清除起来。

    王棣见此苦笑一声,又想到她再怎么强势,毕竟也是女子,于是又钻了回来,给她披上自己的外衣,拉着她往灌木丛中钻去。

    “你做什么?!”汪解语一开始还有些慌乱,这地方无人打理,灌木生长得很茂盛,看着那些灌木枝迎面而来,不禁伸手挡在脸前。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微微睁开眼,原来是王棣背对着她,挡住了四周那些灌木枝。

    王棣对这一带很熟,即便是倒着往后退,也能带她找到正确的路,汪解语初时害怕灌木枝划伤了脸或者皮肤,不过在王棣的保护之下倒是很安全,身上偶尔有几根枝干滑落,也是打在王棣给她披的外衣上,王棣的外衣比起她的衣裙自然粗糙了很多,但是粗糙有粗糙的好处,这个时候倒是很好地保护了她。

    “小心些。”王棣注意着四周的枝干,当中甚至有不少木刺,他自然不在乎,哪怕被划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倒是一直注意着不让汪解语碰到这些木刺。

    两人还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过,王棣的呼吸之间产生的热气都落到了汪解语的脸上,她瞧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心跳不禁快了些。

    等到两人成功从灌木丛中钻出,也已经来到了王家内部,王棣虽然失去了修为,对王家内部那些法阵和禁制倒是了如指掌,一个都不曾触发。

    “谢谢……”汪解语脸色微红,抬头看着王棣身上的那些树叶和木刺,伸手便要帮他拍打,又想起了什么,赶忙将自己身上披的外衣丢还给王棣,侧目道:“你对这里熟悉,先看看四周有什么异常?”

    对于从天王氏这样的大世家来说,闭门谢客不是常事,族中日常消耗,都需要人采买,虽然不会从大门出去,但是就此大门紧闭,显然也是有了要事。若真如王楠之前所说的那种情况,只需要谢客即可,又何必要闭门?闭门表示的就是一种态度,一种不愿外人打扰的状态,这发生在一个家族中,显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汪解语对这些却是颇感兴趣。

    王家内部看守并不严密,王棣带着汪解语进了垂花门,只见内院的房间也是一个个紧闭着,倒是汪解语先他一步听到了异常。

    悄然靠近议事堂,只见紧闭的房门内,隐隐传来了争执声。

    “这,这也太多了啊!”

    王棣神色一动,若是他没记错,这是家主王郇的声音。

    “怎么?堂堂从天王氏,连几块真元石也拿不出来了?”另一个陌生声音传来。

    “大人,这真元石乃是上古遗物,世上罕见,如今千金难求,族中虽是有几块储备,但也远远达不到大人的要求啊。”

    王郇的声音颇有几分为难,王棣倒是奇怪,是什么人物,能够让家主都这般低声下气。

    “哼!几枚真元石,比起星君之位,又算得了什么?如今我们在为上辅布置九天回灵阵,这阵法乃是上古仙灵所传,必须要凑齐九九八十一枚品质上佳的真元石,方能完美容纳四方天地的真气,若是这当中有了半分差错,呵呵,上辅的性命,我们可就没法保证了。”

    “这……这……”王郇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哪怕在外边,王棣也能感到家主的难处。

    真元石,这可是上古仙灵的货币,因其只在真气极为充沛之地方能形成,在上古时期风行一时,然而上古之后,天地环境改变,真元石也不再诞生,用一枚便少一枚。如今的真元石一枚便抵得上百株灵药,比星官用的上品法器还要昂贵,即便是从天王氏,家族中存有的真元石全部加起来,王棣估计也不过十几枚。

    这个数量,显然远远达不到神秘人的要求。

    “十日之内,凑齐所有的真元石,否则你们就等着给上辅收尸吧!”

    “吱嘎!”

    大门打开,汪解语连忙拉着王棣趴下,藏在角落里抬头望去,只见两名黑袍人趾高气昂地走了出来,忽然间全身被黑雾笼罩,竟是腾空而起,化为黑烟远遁而去。

    星官之中,精通御风之术的极少,而今居然就撞见了这么两位,汪解语也是大吃一惊,屏息凝神,不敢轻举妄动。

    “哼,这些陇山道士,当真欺人太甚!”见这两人走后,堂内又传来了一人愤怒的声音,听上去中气十足,至少是一名二等星官。

    “这些真元石,举王氏全族之力,也根本不可能拿得出来……”王郇的声音也暗含愤怒,“若不是父亲在他们手上,早该与他们翻脸了。”

    “家主,不如这样吧,我们派人先潜入陇山,找机会把父亲救出来。”

    “说得好听,这些方法难道我们之前没试过吗?陇山这么大,谁知道他们躲到了哪里,就算找得到,凭他们的本事,我们救得出人吗?”

    “照你的意思,难道不救了吗?王涣,他好歹是你的族叔!”

    “谁说不救了?我们旁系也是为家族考量,要找到一个代价最小的救援方法。”

    “哼,够了够了!先派人去陇山打探消息,若是遇到了那些陇山道士,先礼后兵,最好问出父亲现在何方。”

    王郇最后拍板定论,堂内的一众星官长老这才渐渐没了声音,不过若是仔细听,似乎仍有一些窃窃私语之声。

    感受到堂内的人就要出来,那个时候被发现可就完蛋了,汪解语连忙示意王棣先走,王棣这个时候倒是可以高呼一声,让人把汪解语给抓了,但估计她盛怒之下会先把自己给杀了,何况他对王家的感情也没这么深,当即带着汪解语往后院的小道退去。

    大家族向来讲求利益,这个利益甚至能够凌驾于族人的生命之上,即便上辅星官真的被这群不知从何而来的陇山道士给控制了,王家也要先考虑救人的代价和不救的代价,而不是说因为上辅是一等星官,又是家主的父亲,便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这一点,从之前堂内的争论就可以看出了,王棣也是深知家族之中流行着那种利益高于一切的风气,这才不愿意回到王家,毕竟他如今不能给王家带来任何利益,那么他对家族来说就是个避之不及的累赘。

    悄然带着汪解语逃出王家,王棣倒是松了口气,道:“王家现在看来也有大麻烦了。”

    汪解语冷笑道:“这倒是正好,一群伪君子,他们活该。”

    王棣见此,轻叹道:“表妹,我说,王家现在已经够乱了,你也别再去报仇了,好吗?”

    汪解语横了他一眼,“怎么,回了一趟王家,念起旧情来了?”

    王棣沉默不语,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汪解语见了,想到之前在灌木丛中他关切的样子,心中不禁软了下来,道:“仇我是一定要报的,最多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乱杀无辜便是了。”

    王棣听了她这一番话,有些激动地道:“我不是担心王家,我是担心你!”

    汪解语一怔,脸色一红,“你,你担心我什么?”

    王棣道:“那两个黑衣人你也看到了,腾云驾雾,本事不小,连族里的长老也对这两人忌惮不已,如今他们和王家有矛盾,本就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了,你要是再去插手,岂不是很危险?真要出了事,我,让我怎么和姑妈交代?”

    汪解语听后抿了抿嘴,先前所见那两个黑衣人确实神秘莫测,陇山何时出现了这样厉害的修道者?真要交起手来,汪解语觉得自己不是那两人的对手。单单一个御风之术,便已经让对方立于不败之地了。

    王棣道:“我们还是回去吧,等到过些日子,王家和这些陇山道士分出胜负了,我们再来看看情况。”

    汪解语心想也是,王家的都不是好人,这些陇山道士看上去也是凶神恶煞,让他们狗咬狗岂不是最好?

    但是,陇山道士所说,到底是真是假?万一上辅真的是在突破星君,而且那个什么九天回灵阵真给弄成了,从天王氏岂不是要多出一个星君,从此晋升超一流世家之列,甚至能够和五大道门平起平坐?

    这种可能性虽然小到了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汪解语还是心中惴惴不安,还是打算去陇山一探究竟。

    想到此处,汪解语看了王棣一眼,去陇山的话,还是不要带上他了。回想自己当初所作所为,虽是出于报复,可却害得他一生不能修炼,如今想来也颇觉愧疚。以王棣的资质,若不是她,如今只怕也已经是二等星官了吧?

第二百九十七章 陇山

    回到柳榭小筑,汪解语藏好心事,就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和王如月谈了一会话,到了晚上便回房休息,却在半夜时分悄然翻窗离去,只留下一张纸条说自己是去修炼了。

    翌日,王如月进了汪解语的房间,见当中无人,看了看纸条,不禁轻叹一声,转身下了楼,楼下则是王棣的房间。

    王棣听王如月说汪解语又出去修炼了,倒是一怔,虽是不曾多说什么,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转眼之间,便过去了一天,汪解语并未回来,往常她去修炼,那也是常态,王如月也不曾说什么,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忧色。

    三天之后,王如月终于忍不住了,朝着王棣抱怨道:“小花这孩子真是的,一心只想着修炼修炼,现在连家也不回了,修炼就这么要紧吗?”

    王棣勉强笑道:“姑妈,不要担心,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王如月轻叹道:“她愿意回来倒好了,就怕她是不想回来呐。”

    王棣道:“要不这样吧,姑妈,我去找找看,兴许能遇见她。”

    王如月奇道:“你能遇见她?你知道她在哪里?”

    王棣笑道:“随便走走看看,没准就碰到了呢?”

    王如月见他坚持,叹了口气,道:“也好,一个大男人,成天闷在家里也不是回事,出去走走也好,记得回来便是。”

    王棣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柳榭小筑,想了想,又写了封信,托人明日再寄给王如月。

    转眼间又是一日过去,王如月没有见到王棣回来,这才感到急了。汪解语出去是常事,如今连王棣也是一去不复返,莫非真的出了什么事?

    正在焦急不安之时,她却听到外边有人喊她,下去一看,才知道是送信的,信是王棣写的,信上说他已经见到了汪解语,她修炼出了些岔子,没办法回家,需要他在一旁照顾一些日子,到时候自然会回来的。

    王如月见此,倒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同时暗中有些埋怨,她和小花说多少次了不要一心只想着修炼修炼,现在果然修炼出来问题了吧?好在还有王棣在一旁照顾,说不定这倒是个让她回心转意的机会,就看王棣会不会把握了。

    想到此处,王如月安了心,重新回到楼上,拨弄起了自己的琵琶。

    而此时的王棣,也早已离开郁江江畔,雇了一匹快马,堪堪到了陇山脚下。

    陇山山脉横亘皇、禹两州,从天,晬天,西华三郡,占地方圆千里,流传着许多神秘传说,当中大多都与鬼怪有关,常人听了,只怕还真没这个胆子进去。附近也没有什么樵夫或者猎人,相传以前有猎人进陇山打猎,竟然看到了漂浮在空中的骷髅头,吓得连夜跑了出来,再看看自己的背筐,那些杀死的猎物也全部变成了枯骨,极其的诡异。还有人说在陇山内看到了鬼婴,哭声凄厉吓人,若是遇见了,人就会变得魂不守舍,跟着鬼婴走入大山深处,并且从此彻底消失。

    附近的修士不信邪,认定是有邪修作孽,闯入陇山之中探查,却是无功而返,而且更诡异的是,这些人相继在七天之内发疯而死,都说是看到了什么恶鬼。

    此事后来甚至惊动了太一教的一位星君,深入陇山打算一探究竟,却并未探查出任何结果,只说山中阴气太重,其下尸骨累累,或许是一处上古古战场,常人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自此,陇山闹鬼之事也就有了定论,附近再无人敢轻易踏入陇山,倒是那些修炼阴邪功法的邪修将此视为宝地,久而久之,便有了陇山道士的说法。这些陇山道士不是具体的某一门派,而是那些聚集在陇山附近修炼歪门邪道的邪修,以至于在从天郡,人们一提到邪修,想到的便是陇山道士。

    王棣如今身上没有半分修为,就这般踏入陇山,若是撞上邪修恐怕免不了要被抽筋扒皮炼成傀儡,可根据汪解语的表现来看,她应该就是入了陇山。

    他虽然身上没有修为,但是当年也曾和王楠一起偷偷溜进过陇山,后来见到一具骷髅就给吓跑了,没有深入,但对陇山附近的地形也有了大致了解,若是小心一些,应该不会出事。

    这般想着,王棣便进了陇山。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敢这般轻易踏入陇山之中,哪怕汪解语真的在这里遇到了危险,他又能帮上多少忙呢?但不来的话,心里总有些不安。

    或许连他自己也才明白,原来自己始终都放不下汪解语,放不下那个灵宝派的小师妹。

    陇山之中,阴气极重,而且相当凶险,深处即便是那些无恶不作的邪修也不敢涉足,哪怕是星君谈起此地都是讳莫如深,如今王棣却是以凡人之躯踏入了其中,不免要分外小心谨慎。

    山出云,陇山当中湿气,雾气极重,才踏入陇山不过一刻钟,王棣已是觉得相当湿冷难受,四周的树木可谓是遮天蔽日,即便是白日行走在其中,也如置身黑暗一般,恐怕只有传说中那个南岭的黑森林可以与之相提并论了。

    “莎莎……”

    地上有树藤在动,王棣止住了脚步,他没有看错,前方的树藤真的在扭动,如蛇一般,似乎在寻觅什么食物。

    “吱吱!”

    一只老鼠路过,顿时被藤蔓紧紧缠住,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最后四肢一瘫,被藤蔓缠绕着裹成圆球,藤蔓上抽出几根软管,头部的吸盘贴在老鼠身上,不多时,这只老鼠便成了一具干尸,落地之时,只剩下一张鼠皮。

    王棣看着这一幕,缓缓往后退去,绕开了这些诡异的藤蔓。

    实际上,陇山内除了邪修,还有大量的植物妖族,这些植物妖族才是陇山真正的主宰,最深处甚至有能够抗衡星君的存在。好在这些植物妖族平时只在陇山内活动,极少有走出陇山的,对人类的威胁较小,不像是南方大山或者东方妖国那样,不时便有妖兽入侵中天。

    这些会动的藤蔓,只是陇山内最常见的植物妖族,名字也很简单,就叫魔藤。

    论实力,魔藤只是小妖,进攻手段也很单一,只会缠绕捆绑,但在陇山内遍地都是,王棣现在没有修为,若是不小心被魔藤缠住,定会被吸成白骨。

    绕开魔藤的活动范围之后,王棣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很快又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哭声。

    由于小时候曾经和王楠偷偷闯过陇山,他对陇山内的情况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听到这阵哭声,神色一变,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陇山内危险之地极多,星官也不敢乱来,所以最忌讳的就是到处走动,而这诡异哭声,却偏偏引诱地人想要一探究竟。

    不多时,王棣便看到了一个婴儿,一边抹着眼泪哇哇地哭,一边朝着他靠近。

    这就是陇山内的鬼婴!

    单看外貌,这个鬼婴并不可怕,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正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嘴巴在轻微地动着,仿佛想说话,却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发出一阵阵哭声。

    王棣紧紧捂着耳朵,闭上双眼,听着那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脸上泛起一阵冰凉的触感。

    这一瞬间,他忍不住便要跳起来大喊着逃开,可理智告诉他决不能逃,仍是留在原地,身上渗出了一阵冷汗。

    过了片刻,那婴儿的哭声已经远去,他听着声音,缓缓松了口气,睁开双眼,只见那鬼婴正在不远处看着他,还在缓缓往后倒退,神情也逐渐诡异起来。

    但王棣知道,危险暂时过去了。

    这些鬼婴,实际上是诱婴花的灵体,成熟的诱婴花堪比妖族大妖,若是踏入它的领域,寻常星官也只有束手待毙。诱婴花在植物妖族中也属异类,散发的香味能够令人神魂颠倒,而且会修炼出类似人类婴儿的灵体,这个灵体没有什么攻击力,但是却可以四处游荡不受限制,若真的有人想要一探究竟,跟着这个婴儿走,那么往往会踏入到诱婴花的领地之中,被彻底吞噬。

    实际上,比起妖兽,这些植物妖族的战斗力和生命力都更为顽强,植物妖族完全可以在自己领地内猎杀同级别的动物妖族乃至人类修炼者,但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不能轻易移动,一旦离开自己的领地,植物妖族在同级别的妖兽或者人类修炼者之中,都是最弱的存在。

    所以王棣才敢踏入陇山,只要利用好这一点,无论是邪修还是这些植物妖族,都不能轻易伤到他。

    不然,陇山这种植物妖族的圣地,早就像是南方大山或者东方妖国一样成为人类禁区了,哪里还有邪修敢在里面修炼乃至居住。

    越往深处走,王棣遇见的植物妖族也越多,有枝干酷似人脸的鬼面树,也有花瓣层叠如牙齿的食人花,还有带着血迹的血荆棘,甚至是到处都能生长的寄生菌菇,若是不小心触碰,即便是活人身上也会长出蘑菇,而且极难清除,相当于中了剧毒。

    这些植物妖族都相当危险,王棣的应对也很简单,敬而远之,越远越好。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深入陇山十几里,哪怕一路都有做好标记,如今回头看看,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走出陇山。

    “老陆,你好了没?再不回去,长老又要罚我们了!”

    忽然间,林中传来一道声音,王棣听后神色一动,四周看看,过了片刻,在右前方看到了一道人影。

    树在动,那是一颗奇怪的树,长着类似芭蕉叶的叶子,宽大肥厚,其上还趴着一人,正在割叶子。

    “马上就好了……诶,诶!拉我一把!”

    树上的人原本就要割下一片叶子,忽然间那树一晃,四周顿时升起一阵旋风,这人竟被卷到了天上,所幸身上还绑着一根绳子,并未被彻底吹飞。

    “快点快点!”下边的人一边喊着,一边拉住绳索,一点点把这飘在半空的人给拉了下来,迎着旋风重新落到了树上。

    王棣看到这一幕也颇觉惊奇,他从未见过这样神异的树,看样子也是植物妖族中的一种,竟然能够招来飓风,只是不知为何,这两人却非要弄下树上的叶子。

    两人修为不高,也就是三境星师左右,没有察觉到后边还有个人盯着他们,仍在卖力地干活。但是这树上的叶子叶柄粗大,堪比寻常树木的枝干,而且极为敏感,若是下手重了,就会激起一阵飓风,将这割叶子的人卷上高空,需要同伴拉着他才能下来,因而忙活了半天也看不到什么进展。

    若说这树是一种植物妖族,那么自保的能力并不强,王棣默默蹲在一旁看了会儿,终于见两人割下了一片叶子,然后珍而重之地包裹起来,向着陇山深处跑去。

    见这两人跑远了,王棣才悄悄走了出来,靠近了那株树,看着树上的叶子,也想伸手尝试,但想到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飓风,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看了看附近,王棣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走出几十步后,王棣听到了流水声,靠近过去一看,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无比,正要上前饮一口水,却又听到一阵动静,不禁心里一跳,左右看看,爬上了一株榆树。

    不一会,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臭小子,你再跑!”

    “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

    王棣躲在树上,往下看去,只见溪水对岸,一名白衣少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看到前方溪水后脚步一顿,又神色焦急地回头望去。

    王棣大吃一惊,眼前这人,不正是王楠么?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是谁在追他?

    很快就有了答案,密林深处,迅速追出了两名五境星师,脸上带着黑印,一眼可知是道宫放逐之人。

    在中天修道者之中,道宫便是秩序的维护者,也是秩序的制定者。因为道宫的高层都是五大道门和两大道教之人,所以这些秩序,也基本上代表着中天修道者必须要遵守的律法。所有星师和星官都要遵守这些律法,而那些破坏秩序之人,则会受到道宫的制裁,并给予相应惩罚。而和凡间一样,在这些惩罚之中有一条,就是墨刑,也就是在脸上刺字,以示此人罪行。

    即便在道宫之中,墨刑也不会轻易施行,像是当初汪解语和王楠被道宫带走,也不过是训诫一番便将之放走,唯有屡教不改,犯法超三次以上者,才会给予墨刑,以此告诉别人,这是个惯犯,碰到这种人一定要多加提防。

    其实王棣一直觉得,墨刑还不如死刑,墨刑的惩罚虽不重,却相当于提前给人盖棺定论,不给人改过的机会了。这些受了墨刑的人,世所不容,无路可走,往往也只有逃到陇山之中当起杀人夺宝,无恶不作的邪修,与其这样,还不如当初就直接杀掉,也免得世上多出几个变本加厉的邪修来。

    “臭小子,挺能跑啊?”左脸带着黑印的邪修冷笑着走向王楠,道:“看你是个世家公子,我们本也不打算伤你性命,但你既然这般不识相,那我们也只好一不做二不休了!”

    王楠怒视着两人,“呸!区区火龙山和黑风谷,也想动我们王家?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右脸带着黑印的邪修听后哈哈大笑,道:“来了陇山,管你什么王家李家,就算是紫微宫的人,我们也照杀不误!”

    “黑子,别废话,动手!”

    两人呼啸一声,纷纷亮出法器,朝着王楠打来。

    “哼!”王楠也知道自己已是无路可逃,当即亮出长剑应敌。

    论起修为,王楠比这两人还要高一些,所修功法也远胜这两名邪修,真元精纯,即便是以一敌二也毫无问题。然而,论起战斗经验,王楠比起这两人却差了太多,真到了这种生死拼杀的时候,根本不是两人的对手。

    几招过后,黑风谷的黑子便抓住机会,催动手上的法器金刚斧,猛地朝王楠腰间劈去。

    黑风谷是从天郡附近一处小势力,由一名三等星官开创,本就是干一些打家劫舍的事,只是还不算太过分,没怎么闹出过人命。这黑子本是谷中二当家,黑风谷被道宫派人剿灭后,他受了墨刑,而后便逃入了陇山之中,对自幼在从天王氏长大的王楠来说,他的底细在交手时便暴露得一干二净,何况王楠也知道黑风谷所修的黑风诀比起王氏心法差得远了,见他一斧头劈来,也不惊慌,长剑一震,精纯的真元覆盖其上,与那金刚斧撞在一起,只听得轰的一声,黑子已经被震飞出去,砸到了一株树上,大叫道:“红眼,快动手!”

    王楠和黑子拼了一招,虽然自身所修真元和法器都要胜过对方,却也是体内真气紊乱,而被称作红眼的火龙山邪修也趁此机会猛地一刀辟出,刀身上烈焰覆盖,看去声势极大。

    王楠强提一口气,御剑对敌,刀剑相交,却觉得那把刀上的真元之力竟相当薄弱,轻而易举便被震飞,暗叫一声不好,却已经看到红眼那嘴角的冷笑,和带着劲风的手掌。

    “噗!”

    王楠弓着身子吐出大口鲜血,整个人飞过了小溪,恰好砸在王棣所处的榆树之下,神情委顿,看样子是受了重伤,已经无法再战斗下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菌丝

    方才和王楠拼了一招的黑子倒是伤得不重,此时翻身一跃,拎起金刚斧狞笑着走向王楠,“这法器不错,老子看上了。”

    红眼也越过小溪,哈哈笑道:“那这法器就让给你了,别的可要全归我。”

    黑子道:“行,先让我看看这小子身上有什么好东西……”

    “哗啦!”

    王楠上方的榆树忽然动了起来。

    黑子一怔,抬头望去,却见这榆树好好地,没有半分变化。

    低头正要处置王楠,又听得上方传来“哗啦”一声。

    陇山之中植物妖族众多,有些连久居此地的人也无法分辨,黑子和红眼听到这个动静,顿时有些心虚了。

    万一这榆树修炼成精了,只怕还不好对付。

    “黑子,你先过来。”

    红眼喊道,向后退了几步。

    黑子也赶忙往后退去,生怕附近地上钻出什么树根。

    两人后退之时,却见一道黑影闪过,拉着王楠就跑。

    “不好,有人!”

    “他娘的,想抢人!”

    红眼和黑子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不是榆树成精了,而是树上还躲着一个人,只不过他们之前一直盯着王楠,竟然没有留意到。

    大怒之下,红眼和黑子都追了过来,而王棣拉着王楠,根本跑不了多远。

    “堂哥,你怎么……”王楠见到王棣,也是大吃一惊,怎么都想不到王棣会出现在这里,王棣也没说什么,只是拉着王楠拼命地跑。

    “站住!”

    “找死!”

    红眼和黑子紧追不舍,很快就追上了两人。

    王棣抬头看了一眼那株怪树,道:“上去!”

    王楠此时也无力再逃,听王棣的话往树上爬去。

    黑子和红眼追来,见到两人竟然爬到树上,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他们两个还以为自己是猴子呢!”

    “让我把他们踹下来!”黑子大步上前,一脚朝树踹去。

    王棣大喊道:“抓紧了!”

    王楠虽然不知道王棣为何要这样喊,也紧紧抓住了树干。

    黑子原以为自己一脚即便不能踹断这棵树,凭借其浑厚的真元,也能将树踹歪,不料一脚下去,这颗怪树一阵震动,上边几十片巨大的叶子抖动起来,顿时掀起了一阵狂风!

    “这是什么树?!”红眼惊道。

    黑子猝不及防,被狂风卷上了天,顿时哇哇大叫起来,“红眼!救我!救我啊!”

    “堂哥!”王楠也吓得不轻,没有抓牢枝干,整个人眼看就要被大风卷走。

    王棣伸手要拉,可大风之力哪里是他能抗衡的,根本拉不住王楠,反倒是一同被卷到了空中。

    红眼眼见情况不妙,转身就跑,然而他跑得哪里有风快,很快也哇哇大叫着被卷上了半空,地上的枯枝落叶甚至连泥土石块都飞卷起来,哪怕是星师也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多高的高空,又将往何方落下。

    若在外界,不知自己将会从何方落下,对星师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是太高的高空,一般也不会摔死,然而,在陇山之中,这一点却是致命的,一个运气不好,就会落入到植物妖族的领地之中!

    王棣和王楠也在半空中,被狂风之力席卷,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落向何方。

    狂风呼啸,过了好长一阵子后才渐渐减弱,两人也从空中落了下来,随后便是噗通噗通两声,竟是落入了一处潭水中。

    王棣和王楠挣扎着从潭水中冒出头来,彼此看看,都是颇觉庆幸。

    “还好……”王楠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间眼角瞥到潭水中心的一朵莲花,神色大变,道:“快上去!”

    王棣望去,只见那是一朵极为绚烂的七彩莲花,四周还有这氤氲的雾气,顿时也如王楠一般拼命往岸边游去,堪堪到岸边时,已是双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棣才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岸边,而王楠则在一旁关切地看着他,“堂哥,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王棣摇了摇头,只觉得有些头晕,“没事……”

    又坐了片刻,意识有些清醒过来,王棣又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那朵莲花。

    绚丽的七彩莲花,在陇山的植物妖族中,却名为烂骨莲。烂骨莲本身有剧毒,四周的水受其影响,也会逐渐带上毒性。还好这株烂骨莲开放时间不久,水中毒性还不强,不然他们两人落入水中,只怕还不及到岸边便会毒发身亡,就此沉入潭水之中,成为烂骨莲的养料。

    “堂哥,你怎么会来这里?”逃出生天之后,王楠终于有时间问起王棣来陇山的因由。

    王棣沉默片刻,却问道:“你又是怎么来的?家族只来了你一个人?”

    王楠道:“族中出了些事,我跟着几位长老一起进入陇山,结果误入了一片炸子树林,大家都散了开来,我运气不好,又遇到了山里的邪修……”

    王棣听后点了点头,炸子树是一种果树,也是陇山植物妖族中最常见的大妖,它们的果实在成熟后便会炸裂四射,威力极强,堪比五境星师的全力一击。若是误入炸子树林,一步不慎,便可能引爆那些树上的果实,而且一个果实炸裂后,便会引起附近一连串果实炸裂,即便是星官长老,碰到这种情况也只能抱头鼠窜,若是逃得慢了,定然要被百十枚炸子树上的果实给炸死。

    “那堂哥你……”王楠还想问王棣来此的原因,王棣却是摇了摇头。

    “你还联络得上族中长老吗?”王棣问道。

    王楠想了想,道:“我试试吧。”

    说罢,取出一枚玉符,输入真元之力。

    玉符一闪,隐隐露出几个红点,王楠看后松了口气,道:“看来几位长老离这里不远,我们快过去和他们汇合。”

    王棣却道:“等等,你们走散多长时间了?”

    王楠想了想,道:“大约两个时辰吧。”

    王棣道:“两个时辰过去了,这些长老为什么还是散开的?”

    王楠听到此语,顿时惊醒过来,是啊,以星官长老的实力,两个时辰莫非还不能汇合吗?除非,这些长老自身也碰到了麻烦。

    王棣道:“过一会你再看看,他们的位置有没有变化。”

    王楠道:“好。”

    虽说如今他是五境星师,而自己这个堂哥只是普通人,但是王楠还是不由自主地选择听从王棣的建议。

    大概过了一刻钟后,他又激发了一次玉符,显示的几个红点,竟然没有丝毫变化!

    “会不会……”王楠说着,忽然一个哆嗦。

    王棣神情凝重,道:“离我们最近的那个长老在哪里?”

    王楠看了一眼,道:“就在我们正东边,大概三里左右。”

    王棣道:“先过去瞧瞧。”

    “好。”

    兄弟两人打定主意,便小心地朝着东边密林走去。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血腥味,走出去不到一里,王棣忽然打了个喷嚏。

    王楠看了他一眼,王棣擦擦鼻子,道:“感觉有点奇怪……”

    王楠听他这样说,嗅了嗅,也觉得空气中似乎有着什么奇怪的东西,钻进鼻子里,有些痒痒的。

    如此又走了一里路,王棣忽然道:“不对劲,我们回去!”

    王楠也觉得四周似乎起了一些变化,好似有一层淡淡的白雾,但细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陇山之中可谓是处处凶险,听王棣这般说,当即点头,转身原路返回。

    回到潭水边,王棣扯下一截衣袖,放入水中浸湿,然后递给了王楠。

    烂骨莲附近的水有毒,不过这一株的毒性还不强,水中的毒素对王楠这样的五境星师来说影响不大。只是王楠不知,王棣为何要将一截湿衣袖给他。

    “盖在鼻子上,你再往东走一段,”王棣道:“我在这里等你。”

    王楠明白了,王棣显然是察觉到了空气中的不对劲。

    “好,堂哥你留在此地别动,我去去就回。”王楠其实比王棣更早察觉到空气中的异常,但是嗅不出任何气味,而且他的适应力也更强,并没有像王棣那样不适。

    王棣道:“小心些。”

    王楠转身往东方走去,过了一刻钟又走了回来,解开了系在鼻子上的湿衣襟,道:“好似也没什么……”

    话说到一半,王楠低头看看手上的布料,忽然间脸色大变。

    那布料之上,不知何时已是多出了一层淡淡的白色菌丝,若是仔细看去,甚至能够看到那些菌丝在一点点的生长。

    王楠吓了一跳,赶忙将这布料丢在地上,王棣则是紧张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不适?”

    王楠当即盘膝坐下,运转王氏的功法探查体内异样,过了片刻方才睁开双眼,松了口气道:“目前没什么问题。”

    王棣道:“那就好,看来这附近的空气里有某种植物妖族的孢子。”

    王楠想了想,道:“寄生菌菇?”

    王棣道:“有些像,但是以寄生菌菇的能力,似乎还做不到这一点……”

    两人小时候便曾偷偷闯入陇山,见识过陇山内千奇百怪的种种植物妖族,却想不出哪种植物妖族会散发出这样的孢子。

    王楠道:“那我们还过去吗?”

    王棣摇摇头,忽然间身子一软,摊倒在地上,脸色也白了起来。

    “堂哥!”王楠连忙拉住他,却见王棣的手臂上竟然也开始长出了细密的菌丝!

    王楠大吃一惊,按住王棣手腕,将真元输入王棣体内,神念探查之下,只觉得头皮发麻。

    在王棣体内血管之中,此时已经密布着无数细小的菌丝,五脏六腑,甚至是大脑之中,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幸免!

    王楠收回真元,赶忙探查了一遍自身,顿时在自己体内发现了同样的菌丝!只不过,这些菌丝生长得较为缓慢,明显是受到了真元之力的压制。

    “堂哥!你醒醒!”想到此处,王楠当即将真元汽化输入王棣体内。王棣修为被废,无法吸纳和留住真气,但是毕竟还有根基,更容易接纳他的真气,真气游走一圈后,那些菌丝纷纷被截断,王棣终于醒了过来。

    王楠的脸色却是十分难看,真气虽然可以抑制菌丝的生长,但是不能完全剿灭这些菌丝,也就是说他一旦撤走真气,王棣立即就会晕过去。而且,即便是在真气游走之下,那些菌丝依然在生长!

    “快,吃下去。”王楠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好将什么培元丹、通脉丹一类的灵丹往王棣嘴里塞。

    但是,这些丹药也不能阻止菌丝的生长,恐怕要不了一时三刻,王棣便会被这些菌丝彻底吞噬。

    “不用了……”王棣见王楠还想给他灌药,伸手拦住他,苦笑道:“别管我了,你自己逃出去吧。”

    进入陇山,本就危机重重,他也早做好了丧命的打算,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找到汪解语。

    但愿她真的不在陇山吧……

    “堂哥!”王楠大喊一声,却见王棣已是昏迷了过去,身上的菌丝还在一点点生长,消耗的则是王棣的生命力!

    若是自己身上没有菌丝,王楠或许会痛哭一场,然后把王棣就此安葬。但是此时他自己身上也有菌丝在生长,若是丢下王棣不管,和丢下自己性命有何区别?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王楠抱着昏迷的王棣,急得满头大汗,心想留在这里也是死,东边空气里都是那些诡异的孢子,那往西边跑会不会有出路?

    想到此处,他抱着王棣便往西边跑去,一路跌跌撞撞,也顾不得闯入什么植物妖族的领地了,仍由那些藤蔓在身后扭动,只是拼命地跑着。

    “哇!”

    王楠忽然大喊一声,跌了一跤,回头看去,是脚上缠了一根藤蔓,挥手将之断去,只见王棣已经滚到了一颗空心树旁。

    在陇山之中,即便空心树也是妖族,树心中空,并非自然开裂,而是有意为之,当有猎物钻入其中,空心树便会合上口子,将猎物困在体内将之消化。

    王楠一急,取下佩剑朝着那空心树投去,剑锋洞穿树皮,整颗树轰然倒塌,竟已是只剩下一层外皮。

    而令王楠震惊的是,空心树当中,竟然还盘膝端坐着一个人,这人一身黑袍,披头散发,好似正在运功,被打断后惊愕地抬起头来看他。

    “是你!”

    两人同时大喊一声,王楠是惊惧,那藏身树洞中的人则是愤怒。

    黑发之下,露出略带苍白的面容,和怀着恨意的眼眸,抿着嘴唇,咬牙切齿地看着王楠,正是王棣苦苦寻觅的汪解语。

    “你别过来!”王楠很快看出,此时的汪解语身负重伤,身前衣襟黑中带红,嘴角还有一丝丝血迹,显然和人有过一番激战。

    汪解语哪里会听他的,王楠当初如此羞辱于她,此时既然在陇山之中相遇,绝没有放过的道理,当即强撑着内伤踏出树洞,便要对王楠下杀手。

    然而,踏出树洞后,她却是踢到了一具浑身白毛的尸体,汪解语不禁一怔,低头看去,才发现这浑身长满白毛的人,竟然依稀有些像王棣!

    王楠见她看着王棣,当即急道:“贱女人,有本事就来找我,别动我堂哥!”

    汪解语听后身子一晃,险些栽倒下去,忙扶起了这人,只见在那些细密的白色菌丝之下,真的是王棣的面容!

    “他……他怎么了!”汪解语看着此时的王棣,既害怕又心慌。

    王楠见此,却是大喊道:“你放开我堂哥!”

    “说!”汪解语猛然抬起头来,看着王楠时眼里已满是杀气。

    王楠心里一跳,被这股杀气所震慑,声音不禁小了许多,“他,堂哥他,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汪解语此时已无心情再理会王楠,见王棣身上那些白色菌丝极为诡异,当即运起真元想将之除去,却很快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除掉这些菌丝。

    王棣身上的菌丝,仿佛已经和他的血肉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只要血肉还在,就会不断长出这些诡异的菌丝。

    甚至,汪解语发现,连自己的指尖,也开始出现了一些白色的菌丝,赶忙擦了擦手,却见手上那些白色菌丝仍是存在,而且如毛发一般顽强地生长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汪解语看向王楠,此时眼里除了愤恨之外,也多了几分恐惧。

    没听说过世上有这样恐怖的菌丝,连她这一声星官之力都抵御不了……

    不对,星官之力,真正的星官之力是来自天辰的!

    汪解语想到此处,忙引动真元,上达于天,化为一小片星域,尝试以真正的星辰之力来化解这些神秘的菌丝。

    在星辰之力下,这些菌丝的生长好似受到了压抑,白色菌丝渐渐散去,她见此终于松了一口气,散开星域之力,却又见到自己的指尖上冒出了白色菌丝!

    见到这一幕,汪解语也愣住了。难道要她一直维系星官之力来压制这些菌丝吗?看来即便是星官之力,也不能根除这些菌丝,那么世上又有什么东西可以将之清除?

    王楠此时也觉得身上发痒,掀开衣服一看,不惊大叫了一声,原来他自己的身上也开始生长起了白色的菌丝。

    “完了完了!”

    王楠拼命地搓着手臂,想弄掉这些菌丝,却根本无济于事,看着自己身上白色菌丝越来越多,就像一块发霉的烂肉,绝望地躺在了地上。

    汪解语看了他一眼,再看看王棣,又看向自己的手指。细密的丝线,一点点在指尖上延伸,恐怕要不了一天,自己也会和王棣王楠一般,浑身长满白色菌丝,然后腐烂,死掉。

    她并不怕死,可是这样死去,实在是无法接受。

    与其被这些孢子寄生,长满菌丝而死,还不如自行了断!

    想到此处,她眼里闪过一抹决然,看着还未断气的王棣,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只可惜仇还未报,就要如此死去,不知娘亲以后一个人,又该如何生活?

    汪解语想到此处,匕首的刀锋稍稍偏移,一时没有扎下去,可很快眼里又重新坚定起来。

    她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别的路好走了。

    握紧匕首,正要扎下去,却听得密林深处,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叹息声……

第二百九十九章 随风

    密林深处的叹息,虽然轻微,却引起了汪解语的注意。

    她侧目望去,只见林深处,缓缓走出了一人,面容好似有些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

    那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相貌普通,衣着也十分朴实,好似寻常路人,可那双眼睛却深邃无比,如同容纳了整片星空。

    “你是……”汪解语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回过神来,惊道:“是你!”

    “汪姑娘,好久不见。”子黍看着汪解语,点头微笑了一下。

    汪解语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此时此地遇见杜子黍,不过当初灵宝派中,他确实对自己有恩情,眼见子黍要靠近,当即喊道:“不要过来!”

    子黍却恍若未闻,仍向她走近。

    “不要!”汪解语不想子黍也沾染上这些诡异菌丝,正要起身跳开,却见子黍身影一动,已是来到她的面前。

    弹指之间,子黍已是伸手按在了王棣身上,王棣身上那些细密的菌丝很快散去,渐渐露出他原来的样貌。

    汪解语见此,眼里燃起了希望,莫非他真的可以除去这些诡异菌丝?

    但是,当这些菌丝退散到一定地步后,又顽固地留在了王棣的皮肤之上,即便是子黍也无法将之完全驱散。

    汪解语苦笑一声,道:“你快走吧,别连累了你……”

    子黍却是恍若未闻,只低声道:“得罪了。”

    说罢,取出一只弩箭,将之折断,顿时冒出了一片纯净无比的阳炎。

    “这是……”汪解语看着那片阳炎,其中的炙热令她浑身一颤,仿佛单单是看上一眼,便可将人化为飞灰。

    而现在,子黍竟然将之放到了王棣身上,烈焰之下,王棣身上衣物全部烧毁,整个人沐浴在烈火之中,却并未被烧伤,反倒是身上那些白色菌丝迅速褪去,最终彻底消散。

    子黍收起那一缕太乙阳火,汪解语忽然惊叫一声,侧过了目光。

    此时的王棣,虽然身体未曾烧伤,却是赤身裸体,子黍有些尴尬地笑笑,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了一件衣服给他披上。

    汪解语这才敢移回目光,看看王棣,发现他身上真的不再生长那些白色菌丝了。

    子黍看向她,道:“汪姑娘,我看你身上也有一些……”

    “不,不用了!”汪解语想到赤身裸体的王棣,当即跳了开来。

    子黍苦笑道:“你身上的孢子不多,把手伸出来就可以了。”

    汪解语听了,试探道:“真的?”

    说着,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子黍挪动指尖那一缕太乙阳火,落在汪解语手上,汪解语只觉得手心暖暖的,看似可以灼烧一切的火焰,竟然会如此温暖,炽热的温度,全被子黍的真元控制着,没有一点逸散。

    对火焰的掌控到了这种地步,即便是丹鼎派的星官也做不到吧?

    转眼之间,子黍已是收回了太乙阳火,见到一旁的地上还躺着王楠,顺便也帮他把身上的菌丝都清理了。

    说起来,这一缕太乙阳火,还是源自于当初小薇送给他的法器火凤弩之中,本是对付妖族东方极的,想不到今日起了大用。

    他不是丹鼎派的修士,不过学了原道经后,对丹鼎派修士的修炼方法也有了一些了解,知晓这一派是以体内炼金丹的方式来进行修炼,所谓丹火,也就是丹田中凝练金丹之火。虽然如今修炼者以星神体系进行修炼,目的是引动星辰之力为己用,这种上古凝练金丹的修炼之法已经没什么大用,但在某些领域,还是有其独到之处的。

    这陇山内的植物妖族颇为诡异古怪,不过逃不出五行生克之理,太乙阳火作为天品火焰,足以应付这些诡异植物。何况此火也是丹鼎派星君常修的丹火之一,他之前虽然不曾修炼过丹火,但是也明白只要将太乙阳火炼化之后纳入丹田,此后凭借自己的真元便能源源不竭地催生出丹火,真元不绝,丹火不止,这也是丹鼎派的特色。

    “多谢前辈相救!”王楠早已对子黍没有了印象,但看他抬手间便除掉了自己身上的菌丝,早已认定他是前辈高人,当即便要跪拜。

    子黍朝他点了点头,道:“我要修炼一会,你们稍候片刻。”

    “是!”王楠听到子黍的话,顿时激动了起来,看样子这位前辈高人不打算就此离去,陇山中危机重重,有这样一位前辈作为靠山,当真是求之不得。

    汪解语却是鄙夷地看了王楠一眼,碍于子黍在一旁,没有对他动手,不然以她的性子,早已拔了他的舌头,免得他那张臭嘴再对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子黍握着掌心的太乙阳火,当即闭目静修,运转大洞真经,配合原道经将这一缕赤烈无比的纯阳之火送入丹田进行炼化。即便他如今已经晋升星君,想要炼化这一缕火焰仍是凶险重重,如此枯坐了大半个时辰后,方才重新睁开双眼,长长吐了一口气。

    真不知道当初天床是如何炼化太乙阴火的,光凭她能在星官时期掌握太乙阴火,便足见她的天赋之强,恐怕丝毫不弱于北极、天璇等人。

    “走吧,我们去陇山深处看看。”炼化太乙阳火之后,子黍对于应付陇山的植物妖族也有了些信心,以太乙阳火之威,即便是遇到植物妖族之中的妖王,只怕也奈何不了他。

    “杜,杜兄!”汪解语却是有些忐忑地喊住了子黍。

    子黍回过头来,只见她扶着王棣,有些焦急地看着他,“他还没醒……”

    子黍道:“无妨,很快就会醒了。”

    说罢,神念一动,微微刺激了一下王棣,王棣便如做噩梦般惊呼一声,立刻睁开了双眼。

    汪解语见此,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感激地看了一眼子黍。

    子黍看着她的模样,倒是有些好笑,若是他不曾记错,当初这两人可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却不知为何,如今竟是成了一对欢喜冤家。

    王棣醒后,眼前见到的便是汪解语关切的面容,不由得一阵恍惚,“表妹,我是在做梦么?”

    说罢,还伸出手去,抹了抹她的脸。

    汪解语脸色一红,抬头看看,子黍早已移开了目光,就连王楠也干脆果断地当了瞎子。

    王棣抹着汪解语的面颊,那真实的触感让他有些魂不守舍,反倒更认定了自己是在做梦,不然她怎会这般让自己触碰?

    “表妹,我是不是要死了?不过能在死前梦到你,真好……”

    王棣还在那里喃喃自语,汪解语却是听得耳根子发烧,尤其是王楠悄悄投来的目光,更是令她恼羞成怒,不由得翻手一推,王棣便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还被她踹了一脚。

    “做什么白日梦,赶紧起来!”

    王棣这一下摔疼了,这才有些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看看自己,惊奇道:“我,我没死?”

    王楠道:“表哥,呸!堂哥,是这位前辈救了我们。”

    汪解语怒视着王楠,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王棣啊了一声,转头看向子黍,虽然觉得子黍面貌有些熟悉,但也和王楠一般早已没了什么印象,忙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子黍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古怪。看着昔日同龄之人如今一个个喊自己前辈,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王楠走到王棣身旁,将他昏迷时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下,王棣听了连连点头,又将目光转向汪解语,神色有些复杂,“表妹你,你还是进了陇山……伤得严重吗?”

    汪解语摇摇头,道:“我进山之后,很快便遇见了一名黑袍人,他修为虽不如我,却是手段古怪,趁我不备伤了我后便逃了,我受伤后无力追击,便一直躲在这里养伤。”

    子黍听了,倒是对她身上的伤多了几分兴趣,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你身上的伤,是不是一直好不了?”子黍问道。

    汪解语脸色一白,点了点头。

    子黍拍了拍腰间的幽篁剑,紫色雷霆一闪而过,他伸手搭在汪解语肩上,又迅速抽回了手,道:“好了。”

    汪解语这一瞬间只觉得毫无反抗之力,顿时明白子黍修为比自己高出了太多,莫非已经接近了星君之境?

    听子黍说自己伤势好了,她还有些不信,可很快就感觉到,自己小腹上原先无论如何也无法愈合的伤口真的开始缓缓愈合,不禁越发惊奇地看着子黍,只觉得他好似无所不能一般。

    子黍追问道:“伤你的人往哪里逃了?”

    汪解语道:“应该是往陇山深处逃去了。”

    子黍点头,又陷入了沉思。

    他是暗中跟随两位魔人来到陇山的,两位魔人进入陇山深处后便失去了踪迹,即便是他的神念也探查不到,便在四周搜寻起来,没想到遇见了汪解语和王棣、王楠。汪解语身上的伤口之所以久久不能愈合,便是因为其中带有一丝魔气,这一丝魔气不是真气可以消灭的,若是拖得时间长了,甚至还会侵蚀到她的神智,就和先前那些飘散在空气中的孢子一般。

    所幸他有太乙阳火对抗这些孢子,也有幽篁剑中的仙元对抗魔元,即便没有幽篁剑,他自身真元中夹杂的一丝仙气也足以将这么小小一缕魔气碾碎。不过,伤了汪解语的人是几天前就出现的,而他不久前方才跟踪两个魔人来到陇山,这足以说明陇山深处有一大批魔修,这些人要么是得到了什么魔道功法,要么是受到了魔气侵蚀,根据之前魔大和魔二、魔三有组织有目的的行动来看,更有可能是前者。那么,陇山深处这批魔修,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对紫微宫中的秘密知道多少,又是从何处得来这些魔气?

    “前辈……那些白霜,不,白色的菌丝!”王楠忽然神色紧张地喊了起来。

    子黍回过神来,只见东方的草木之上,飞快长出白色菌丝,像是下雪一般,整片天地忽然间变得一片苍白。

    “轰!”

    太乙阳火从掌心飞射而出,在四周十丈之地升起一道火环,火环升起滔天烈焰,又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罩,将几人尽皆包裹于其中。

    王楠只是看得目眩神迷,汪解语则是微微张大了嘴,莫非子黍真的达到了星君之境?可是,短短几年时间,怎么可能……

    想到自己曾经还在皇城击败过的对手,如今竟然远远超过了自己,甚至达到了自己永远不可能企及的高度,汪解语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巨大的挫败感。

    子黍则是专注地盯着东方,透过太乙阳火,可以看到在那漫天白色菌丝之中,渐渐飘出了一朵花,一朵白色的菊花。

    这朵菊花漂浮在半空中,根系也是晶莹剔透,还在阳光之下不断散发着白色的雾气,飘飘若仙,看去极其美丽。

    但子黍知道,那些白色雾气其实是它的孢子,飘散在空中之后,就会附着在生灵身上疯狂生长,最后化为大片菌丝,而这朵奇花漂浮在空中的根茎,每一次摆动,都在吸纳着大量的能量。

    简而言之,这是一次掠食,只不过掠食者,是一朵看上去洁白无瑕的菊花。

    说是菊花,其实也只是外貌相似,真要细究,这应该是某种菌类。菌类都不能算作是植物,无法自给自足,需要通过寄生的手段来进行成长,而眼前这朵“菊花”明显更为霸道,不但通过寄生生物体的方式来汲取养分,而且会漂浮移动来进行掠食。

    白色的菊花,停留在子黍身前,距离太乙阳火不过一丈距离,白色花瓣也染上几分金黄色,倒是更像一朵菊花了。

    “道友何人?”苍老的声音,透过太乙阳火传来。

    子黍神色一动,想不到菌类修炼到这个地步后也产生了灵智。

    天地间的生物,主要分为动物、植物和微生物,笼统地说,非人类的强大生灵都可以称为妖族,但是和人族做对的,主要还是动物中修炼有成的非人妖族。植物类的生灵,只要你不去惹它,它也不会惹你,倒是和人类一直相安无事。至于这种微生物所构成的生灵,和人类的接触就更少了,子黍对眼前这朵奇怪菊花的了解近乎是一片空白。

    若是按照妖族的境界来划分,这朵菊花的表现堪比天妖,但是他却感知不到任何属于菊花自身的能量,菌类的能量主要靠寄生获得,若是这朵菊花寄生在了天妖身上,获得的就是精纯的妖元,寄生在星君身上,就是精纯的真元,甚至寄生在魔灵身上,获得的就是精纯的魔元。它没有自己的力量,强大与弱小,完全看它所寄生的对象。若真要判断它在菌类中到底是哪一个级别的话,只能从它表现的寄生能力来判断,而就目前它所表现的能力来看,寄生天妖是没有问题的。

    何况,目前这朵奇怪菊花寄生的主要还是陇山中的植物妖族,从其身上的能量体量来看,也是天妖层次的妖元。

    “道友何人?”菊花又一次问道。

    子黍回过神来,道:“天一。”

    菊花听后默然片刻,又道:“听说你们人类中,有一名为天一的星君?”

    子黍道:“是。”

    菊花发出呵呵的笑声,道:“吾名随风。”

    子黍挑了挑眉,道:“原来是随风道友。”

    既然这菊花自称随风,便叫它随风菊好了。至于它本体实际上是菌类,他哪里还会在乎这么多,反正看上去它就是一朵菊花。

    这随风菊静静地漂浮在太乙阳火前方,道:“道友这火焰,倒是令吾有几分难受。”

    子黍冷笑一声,自然不会收回太乙阳火,而是道:“道友的孢子,也令我们颇为难受。”

    随风菊在半空中轻轻一抖,身上不再散发氤氲雾气,四周的菌丝也停止了生长,“不过是找些吃食罢了。道友既然不喜,吾收了便是。”

    子黍见它收了孢子,也收起了太乙阳火,反正以他目前的掌控力,随风菊在十丈外的任何举动他都有办法应付。而若是它要靠近自己十丈之内,那也别怪他下杀手了。

    随风菊收起孢子后,倒是颇为感慨地道:“陇山之中,很少碰到道友这般的人了。”

    子黍道:“你先前杀了多少人?”

    随风菊摇了摇根茎,道:“不过是觅食而已,吾又怎会记得?”

    子黍道:“那道友看我,可是上好的食物?”

    随风菊的根茎摆动起来,仿佛有些激动,“道友何出此言?吾绝无此心。”

    子黍淡淡笑道:“那倒有些遗憾了,我平时颇喜欢吃烤蘑菇,不过像是道友这种档次的,还是第一次碰到。”

    随风菊往后退了一些距离,道:“道友,修行不易,吾潜伏地下千载,方能修炼到如此地步,又何必要苦苦相逼?”

    子黍道:“哦?”

    随风菊忽然间心生危机,转身便逃,而子黍挥手之间,一道通天剑气已是袭来!

    “轰!”

    幽篁剑气,在他成为星君之后已是具有了毁天灭地之能,转瞬之间,纵横百里,剑气所过,无所不断,随风菊大半截花朵被一剑劈开,分成两截拼命逃离,而子黍也已是紧追而来!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竟坏我道身,此仇来日必报!”

    两截随风菊猛地爆开,其中一截被子黍以太乙阳火拦下,另一截却已是化为大片孢子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子黍冷哼一声,抓着那半截随风菊,转身回到了三人所在之地。

    随风菊觅食无所顾忌,不分人族还是妖族,只要能被寄生,就统统会化为它的能量。甚至在子黍升起太乙阳火罩的时候,他都能透过阳火罩感受到随风菊神念中的一抹贪婪,这种无所不食的吞噬者,若是放任其成长下去,未来必定会成为一颗毒瘤。

    他一直希望人、妖两族和平共处,因为从生存角度来说,人族和妖族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但随风菊不一样,它的逻辑很简单,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我现在不吃你,只是因为我吃不掉你,等到我变强了,一定还会吃掉你,吃掉你之后,我又会变得更强,然后去吃掉更多的强者。

    它的生存逻辑就是你死我活,没有和平共处一说,要想生存和发展,就必须吃掉身边的事物,这样的生物,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第三百章 昙花

    “前辈,你的手……”王楠既惊骇于子黍展现的实力,也震惊于他的所作所为,那半截随风菊上边不断冒着白雾,而子黍竟然就这么抓着它回来了,白色的菌丝在子黍手上生长,将他的手染得雪白,如同戴了白色的手套。

    子黍见此,掌心中又冒出了太乙阳火,那些白色菌丝纷纷落下,而半截随风菊在太乙阳火的炙烤之下很快变了颜色,竟是冒出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若不是随风菊的寄生能力极强,这就是一株神药啊。

    可惜他只留下半截“神药”,而且这“神药”不能保存,以他目前的手段,想要长久镇压这随风菊以为己用,还是颇为困难。

    将烤熟的随风菊摘下一小片花瓣放入嘴中后,子黍顿时感到了“花瓣”中蕴含的巨大能量,连忙运转功法,将之吸收转化为自身的真元。

    “你们也尝尝,味道还不错。”

    吃神药对子黍来说不过是吃补药,想想有些浪费,便分出几片花瓣来,不过考虑到汪解语等人的修为不同,分到王棣手上的时候,就只剩下米粒大小的一点了。

    王棣看看自己手上米粒大小的“花瓣”,不由得苦笑一声,但也不好拒绝,只得捏起这颗米粒塞入嘴中。

    不料这一颗小小的“米粒”,当中的能量却也极为庞大,王棣修为被废之后,经脉险些承受不住这股能量的冲击,连忙坐下来回忆当初自己所学的灵宝派功法,尝试引导这些能量,以免自己虚不受补,反倒因为这股能量伤了身子。

    王楠已是大呼小叫了起来,他本就在五境星师巅峰,吃了这一小片“花瓣”后竟然突破了星师之境,成功晋升了星官。

    虽然只是三等星官,但以王楠的天赋,能够到这个境界,已是接近潜力的极限了。

    “哼!”汪解语仍是轻蔑地看着王楠,不过是区区三等星官,有什么好得意的。

    随风菊的“花瓣”堪比神药,药性惊人,乃是大补之物,汪解语修为在三人中最高,受益也是最大,不仅自身伤势完全恢复,修为也更近一步,隐隐达到了大星官的层次。

    大星官在往常,都是一等星官中的佼佼者经过十几年乃至几十年苦修方可达到,而她作为二等星官,潜力有限,竟然也能触及到这一境界,可见随风菊小小一片花瓣中能量之精纯,堪比寻常星官数十年的苦修。

    王棣也在此时睁开了双眼,站起身来,看看自己,眼里流露出了难言的激动,“我,我可以修炼了!”

    原本,他修为被废,经络受损,体内根本留不住真气,不料仅仅吃了米粒大小的一点随风菊精华,就彻底修复了体内的经络和丹田,甚至直接成为了二境星师。

    “真的?!”王楠和汪解语听后都是万分惊喜,汪解语一把抓过王棣的手腕,神念探查之下,果然经络完好如初,甚至比起当初未受损前还要完美!

    这些年来,明明有修道者之心,却饱尝凡人之苦,王棣的心里自然隐藏着深深的不甘和无可奈何,却不料在今天竟能有此奇遇,重新踏上修炼之途,回想先前经历的诸多苦楚,不禁热泪盈眶,当即朝着子黍跪了下去。

    “前辈再造之恩,晚辈定当铭记终生,以后前辈若有吩咐,晚辈……”

    子黍也没料到这一幕,连忙止住了他,“不过是无心之举,你若是这样,倒令我有些难堪了。”

    “是,前辈……”王棣稍稍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大恩不言谢,何况以子黍此时的修为境界,估计也没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对子黍来说,这真的就是无心之举,但对王棣来说就是再造之恩,至于这份恩情,恐怕也只能永远铭记在心了。

    子黍不是爱慕虚荣之人,更受不了别人感激的目光,低头看看手上这一截随风菊,对王棣,王楠和汪解语来说,只怕已经不能再消化更多的能量,他又无法保存这些精华,只得对三人笑了笑,道:“你们再稍后片刻,我将这花中精华提炼出来。”

    三人将他视若神明,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子黍也就安心地盘膝而坐,催动太乙阳火,将这随风菊之中的精华提炼出来。

    丹鼎派善于炼丹,子黍如今有了自己的丹火,倒是可以将这随风菊作为神药来炼制神丹,但炼丹讲究的是药性调和,他手上没有什么辅助调和药性的丹药,对这随风菊的药性也不是很清楚,只能暂时炼出几枚丹药精华来,以免药性流失太快。

    一个时辰后,看着自己手上的三枚雪白丹药,感受着其中庞大的能量,子黍不禁暗暗感慨,果然杀人夺宝是提升修为最快的方式。中天若是没有道宫对修道者进行制裁,只怕整个天下早已大乱,处处都如这陇山一般凶险了。

    “走吧,去陇山深处看看。”

    收起三枚丹药,子黍带着汪解语等人朝陇山深处走去。

    到了星君之境,不用刻意展露修为,他的神念便可覆盖方圆上百里,或许这也是修炼凝魂术之后的效果,若是北国大萨满中专修神魂的佼佼者,估计神念可以覆盖到周身千里,那才是真正的随心所欲,一览无余。

    在这百里范围之内,他能够感受到陇山中形形色色的植物妖族,以及形形色色的邪修。

    陇山深处,阴气无形中加重了。

    子黍对阴气也算熟悉,幽篁剑轻轻震动,紫雷闪烁,四周顿时多出了一道肉眼难见的雷环,若真有阴灵靠近,瞬间便会被诛杀。

    “哇!哇!”

    婴儿的哭声渐渐传来,王棣的神色紧张起来,诱婴花出现的地方,往往也是阴灵死地。

    不过这哭声很快就消散下去,子黍神色如常,走在最前边,剩下三人看看他,也就放下了心。

    走着走着,地上的草忽然有了些变化,闪烁起了荧光。

    子黍停下脚步,看着地上的这些草,问道:“这是什么草?”

    王楠抢先说道:“这是腐灵草,只在阴气极重之地才会生长,传说每一株腐灵草下,都是一缕阴魂。”

    子黍听后蹲下身来,碰了碰腐灵草,只见这草摆动起来,隐隐传来尖锐的啸声。

    他笑了笑,拈着草茎,竟是真的从中揪出了一缕阴魂。

    鬼脸在挣扎,扭曲,变幻,神念并无实体,众人眼中的鬼,不过是这些阴气的变化。

    将这鬼脸抓出后,他指尖透出一缕真元,那株腐灵草当即化为飞灰,而这鬼脸也随之消失,化为阴气逸散出去。

    “什么阴魂,不过是小妖而已。”子黍站起身来,望着前方,无数腐灵草密密麻麻地生长着,都是吸纳阴气而修炼出的灵智。

    也就是说,腐灵草下并没有什么尸骸,腐灵草也不是吸食尸骸血肉生长出来的,它们的食物很简单,就是阴气,而阴气也培育出了它们的灵智,以至于在王楠等人看来,每一株腐灵草都是一缕阴魂。

    但此地有如此多的腐灵草,想必有什么阴气来源,而这阴气的来源,他却一时没有找到。

    “这不是王家的少爷吗?”

    就在子黍以神念探查阴气来源之时,王楠却听到了略带调侃的笑声。

    他回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竟是走来了几名邪修,而红眼和黑子赫然便在其中!

    “就是他们找到了风灵树?”

    在几名邪修的最中央,还有一人披着黑色斗篷,隐隐散发着星官的气息。

    红眼和黑子忙道:“是是是,就是他们几个!那个什么芭蕉树老厉害了,风一吹差点把我们摔死!”

    黑袍人哼了一声,却也不多做解释。

    风灵树本是他们族内发现的奇树,天生便有御风之力,炼制成法器后,更是极为罕见的飞行法器,而且星师便可驱动,这个秘密决不能外传,否则引起外界的注意,那便后患无穷。

    想到此处,黑袍人眼里闪过一抹杀机,不但王楠等人要死,连红眼和黑子也要死,这两人虽然还不清楚风灵树的妙用,可若是说给了有心人,必定是大麻烦。

    当然,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解决王楠等人,随着黑袍人一招手,红眼和黑子以及数名邪修顿时一拥而上。

    子黍的神念强过他们太多,若不是真正动起手来,这些人根本没有察觉到王楠已是突破星官,而汪解语更是修为堪堪达到了大星官之境,即便是那黑袍人亲自上阵,恐怕也不是对手。

    “找死!”王楠身后有子黍做靠山,又突破了星官之境,眼见之前险些害死自己的红眼和黑子冲上前来,愤怒之余还带着几分惊喜,一报还一报,总算轮到他大显身手了!

    “你左我右!”红眼对黑子说道,同时一刀朝着王楠劈去。

    黑子一跳,来到王楠左侧,挥起金刚斧便要劈去。

    在他们看来,两人左右夹击,王楠就算修为比他们强上一些,也绝不是对手。

    不料王楠不退反进,双手推出,竟然要硬接他们的法器攻击!

    红眼和黑子都是一怔,但此时哪里还有收手的余地,长刀大斧劈在王楠双手之上,却感受到了巨大的反震之力,王楠双手上的真元喷薄而出,竟是比先前浑厚了数倍!

    “啊!”

    “轰!”

    红眼和黑子两人倒飞出去,口吐鲜血,手中的法器也有了裂痕。

    四周的几名邪修见了,都是神色大变,虽说这两人手中都是寻常的下品法器,可也不该是星师能够轻易击碎的,看王楠的样子,这是一名星官!

    “废物!”黑袍人见了大骂一声,这些邪修欺软怕硬,见王楠竟是一名星官,没一个人敢上前的,还得他亲自出马。

    王楠一招击退原先的两名大敌,也是意气风发,眼见黑袍人袭来,暗运王氏心法,便要与他对敌。

    不过这一次,王楠却是轻敌了,黑袍人身形诡异,气息阴冷,他这一掌拍出去,没有拍到任何东西,却见一团黑气袭来,当中一个黑色手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在了他的身上!

    “哇!”

    王楠大喊一声,如同先前的红眼和黑子般倒飞出去,砸在树上,呕血不止,身前衣衫碎裂,露出了胸膛上那一个漆黑如墨的手印。

    解决了王楠之后,黑袍人身影一动,又朝着汪解语袭来!

    原本见王楠吃亏,汪解语还有几分幸灾乐祸,此时眼见黑袍人向自己动手,神色当即冷了下来,挥手一道符箓打出。

    当初她半路逃离灵宝派,并未学全灵宝派核心功法度人经,但在符箓之道上也造诣颇深,一道八维天符符箓展开,一化为八,镇守八方,顿时压制了黑袍人。

    “什么?!”

    黑袍人大吃一惊,八维天符符阵,不但是灵宝派绝学,也是名动天下的符箓之阵,丝毫不逊色于道一青仙符,上清三元符等天品符箓,唯有星君才能发挥出它的完整威力。汪解语虽不是星君,可符阵一旦展开,竟也有了完整符阵的几分威力,任凭黑袍人如何反抗,也无法打破环绕周身的符阵。

    汪解语正要下杀手,这黑袍人反应也是极快,知道自己无法挣脱八维天符符阵的束缚,忽然间挥手取出一样法器,转身便逃。

    符阵虽然也是阵法,却并不像法阵那样固定不动,而是以目标为阵眼布阵,黑袍人虽然挣脱不开符阵,逃跑时这符阵倒也会自主跟着他,虽然有些碍手碍脚,但并不能阻止他逃走。

    汪解语正要追,却见青光一闪,这黑袍人竟是腾空而上,御风而行,瞬间已是逃出了几十丈之远。

    王棣见此瞳孔一缩,那青光极其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原本还在低头沉思的子黍此时也关注起了那逃离的黑袍人,心思一动,正要将之拦下,却见前方忽然爆发出了大量阴气。

    “啊!”

    冲天阴气之中,黑袍人惊骇地惨叫起来,四周的八维天符符阵此时反倒成了他的保命符,堪堪抵挡了一瞬那滔天阴气,但也是瞬间便轰然破碎,黑袍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灰雾之中。

    一众邪修见此大惊失色,一个个疯了一般往后逃窜,转眼间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夜昙!那是一夜昙!”

    “快逃!”

    子黍自然不会逃,但是看着眼前阴气汇聚之处,神情也凝重了几分。

    这陇山之中当真是步步凶险,即便是御风而行,若是不小心闯入了某些植物妖族的领地,那也是必死无疑。

    先前他还在奇怪这一片地带的阴气从何而来,如今看来,前方便是阴气的源头。

    透过灰色阴气,他已是能够看到,那一朵摇曳着悄然绽放的昙花。

    植物妖族当中的天妖!

    “道友修行了多久?”子黍看着那朵昙花,不禁问道。

    众所周知,昙花的开放时间极其短暂,他有些不太相信,自己就恰好撞上了这一幕,又或者,这一株昙花身为天妖,早已不是俗世花朵可比。

    “千年一瞬,一瞬千年。”一夜昙的花瓣在悄然舒展,传出了温柔的女子声音。

    若是单看这一幕,谁也不会相信,就在方才,便有一位星官瞬间被滔天阴气吞噬得尸骨无存。

    子黍淡淡一笑,道:“道友可是要论道?”

    一夜昙道:“我在悟生死之道。”

    子黍听后,倒是真的有些动容了,一株昙花,竟然也有如此志向,要去参悟天地间最玄妙的生死之道。

    “生由何来?死归何去?何谓为生?何谓为死?”一夜昙的花瓣不断展开,四周的阴气逐渐凝聚,竟是缓缓现出了黑袍人的样貌!

    不单单是样貌,这黑袍人的神魂竟也丝毫未损!

    “我,我还活着?!”黑袍人伸手摸着自己,此时的他其实没有实体,自然也没有什么黑袍,看面容,倒是一个早衰的男子,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

    “我能杀人,也能救人。”一夜昙对着子黍说道,花瓣轻颤,落下点点水露,悬浮在半空中,竟是不断地凝聚,生长,产生了血肉!

    这一团血肉当中,又渐渐出现了骨骼,逐渐形成了婴儿的模样。

    子黍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深深为之震撼。

    这就是神药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但神药虽有千年灵性,却还没有产生自己的神智,这一夜昙却早已有了自己的灵智,对这种能力的运用已是得心应手。

    那婴孩在成长,渐渐变成和魂体一样的容貌,先是孩童,再是少年,最后变成一个完整的成年人!

    这一切不过是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不单单是子黍,汪解语和王棣王楠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一幕,以至于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那漂浮在半空中的魂体则是激动万分,随着那具身体的彻底成型,立即钻入了身体之中。

    “哈哈哈!我活了!我活过来了!”

    这具身体的双眼轻颤,最终猛地睁开,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顿时大笑起来。

    “呸!”汪解语扭过了头,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盯着一个裸男看了这么久。

    这人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没穿衣服,激动了片刻后,赶忙朝着一夜昙跪拜了下来,“多谢妖王不杀之恩!小的以后一定为妖王鞠躬尽瘁死而……”

    “轰!”

    话还未说完,这人忽然间整个躯体分裂开来,所有生命精华全部倒流向一夜昙之中。

    “不!不!妖王饶命,饶命啊!”

    “我能救人,亦能杀人。”

    一夜昙不顾此人的求饶,花瓣轻颤,阴气笼罩,短短片刻间,一个大活人已是彻底消失。

    子黍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愕然。

    他实在有些搞不懂这些陇山妖族的想法。随风菊认为世间万物都是它的食物,而这一夜昙却将杀人和救人视为儿戏,说是要参悟什么生死之道。

    “这就是你悟道的方式?”呆呆愣了一会,子黍问道。

    一夜昙道:“是,却也不是。”

    “哦?愿闻其详。”

    “一念生,一念死,这是我晋升天妖后的能力,但是,生灵为何而生,为何而死?如何去造物,又该如何去毁灭?”

    一夜昙的花瓣,此时已经开始凋零,子黍听后,也有些明白了它所思考的问题。

    它可以赋予生命,也可以剥夺生命,但是造物的原理是什么,意义是什么,它不懂。

    实际上,只要是生灵,都有创造和毁灭的能力。男女之间可以诞生新的生命,动物,植物,乃至微生物,各自也有自己延续下去的办法,一代代旧的生命死去,便有一代代新的生命诞生,这种神奇的力量究竟源自何处?是什么让生命存在,又是什么让生命衰亡?

    这一问题,一夜昙或许想了千年,又或许想了一千次花开花落,但始终没有答案。

    子黍也不知道答案,他只是看着那些凋零的花瓣,道:“花快要谢了。”

    一夜昙道:“每一次花开,都是我苏醒的时刻,再过不久,便又要陷入沉睡了。”

    子黍道:“也就是说,先前阴气爆发,是你刚刚苏醒?”

    一夜昙道:“是的,也许本来没这么快,或许是听到了你们的打斗声,把我惊醒了。”

    子黍苦笑一声,道:“所以你不是故意想杀他,不过他运气不好,恰巧赶上了阴气爆发?”

    一夜昙道:“也许吧,那人很重要么?只可惜我即将陷入沉睡,已经没有时间再把他还原回之前的样子了。道友若是需要,我会把他的魂体保管好,等到下一次苏醒时,再把他复活吧。”

    生生死死,对一夜昙来说只是一个游戏,一个悟道的方式,倒并不在乎那人是死是活。

    子黍摇头道:“不必了,道友休息便是,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罢,往后退去,那朵昙花还在凋谢,四周的阴气又重新聚拢,一切都在恢复平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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