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情毒
西兴岭中,篝火点点。
临笑和老胡又忙起了生火做饭之事,只可惜身上无粮,众军士只在山中猎来一些雉鸡野兔,煮一锅肉汤来喝。
临笑和老胡煮好肉汤后,指挥他们上了战场的那名指挥使又走了过来,他们也不知这位指挥使到底是何等人物,只听得别人喊他赵指挥。
赵指挥看了看锅里的肉汤,点了点头,老胡端起一碗递给他,他接过后正要喝,张了张口,又叹了口气,将之放下,道:“去给华将军端一碗肉汤。”
老胡和临笑对视一眼,临笑舀了一碗盛满肉的肉汤,说明来意后,进了华询的军帐。
华询中了箭伤,卧在简陋的竹架木床上,看着手里的地图,眼里满是苦闷。
“将军,该吃饭了。”临笑走入军帐,端上了肉汤。
华询皱眉看了那碗肉汤一眼,虽是极饿,心思烦躁,却是毫无食欲,摆了摆手,道:“先放下吧。”
临笑于是转身将碗放下,恰好见到那地图上的标记,指明了各处的行军路线,不禁道:“这里不对!”
华询皱眉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无名小卒,哪里懂什么兵法,不过此时身陷困境,一筹莫展,也就多问了一句,“哪里不对了?”
临笑也不谦虚,上前指着地图上的线路,道:“从一开始就错了。镇北郡是军事要地,双方都在这里屯兵。不过北国和中天的边境线很长,能够突破的点有很多,苍州最西方是冀北郡,与之相对的则是天府的伊汗省。对于天府来说,伊汗省已是西方省份,与域西三十六国接壤,可中天的冀北郡后方还有禹州和皇州的军队,若是从此突破,物资运送困难,短期可能会有奇效,长期却是必败无疑。
“至于冀北郡以东的北海郡,与之接壤的是天府的冰海,天府军队绝不可能为此专门训练一只水军来偷袭北海郡,这样做是得不偿失。至于天府的东方,台沃省和神州接壤,中天军队现在大多还在神州驻扎,完全不用担忧。值得注意的,也就是镇北郡以东的北寒郡,以及镇北郡后方的北沧郡。如今羡天郡的军队已经调往北寒郡,朝廷既然注意到了北寒郡的边防问题,那么唯一的漏洞就只剩下北沧郡。”
临笑说到此处,看着华询手上的地图,食指在其上划动,穿过霜雪台,经过天府荼浪川的两座名山,然后饶了一个圈子,又回到藏龙谷,沉声道:“霜雪台后方的藏龙谷狭小难行,四周全是山陵,中天军队出了藏龙谷几乎就没有了退路,只能和天府铁骑死战。藏龙谷谷道狭小难行,或许能坚持很久。可这个时候,天府铁骑若是暗中调转方向,退出苍狼山和白鹿山所组成的关口,穿过荼浪川进入伊汗省,沿冰海东线往下,打入毫无防备的北沧郡,之后再从背后进军镇北郡,夺下藏龙谷,藏龙谷外的守军必定大乱,恐怕有全军覆灭之虞。”
华询听后,再看看地图,不禁冷汗直冒。想当初神州之战,圣国就是利用了中天的轻敌冒进,一举夺下东门关,来了一场瓮中捉鳖。以天府铁骑的速度,完成这样的战略迂回只需要短短几天时间,若是中天真的把所有军队守在藏龙谷外,便是自寻死路了。
一念及此,他再看看眼前的少年,当真是惊为天人,不顾箭伤,忙起身拉住了临笑的手,道:“不料在我军中,还有如此人物!按照先生说法,这一仗又该如何打?”
临笑听华询忽然称自己先生,也是一怔,脸色微红,道:“我,我只是随口说说,将军您太客气了。”
华询紧紧攥着临笑的手,道:“有此见识,定非凡人,称一声先生又有何妨?此战关系到我中天万千生民,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临笑听华询都这般说了,只得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要是有一只守军留在后方,北国的迂回战略就毫无作用。这次南征,北国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一定会想方设法,不计代价击溃中天军队,若是正面交锋,中天也并无多少胜算。但要是一味避战,他们用迂回战术,可以直接打入中天腹地。北国铁骑不仅能征善战,数量上也占据优势,中天想要一鼓作气击退对方,说实话有些痴心妄想,最好的办法是集中优势兵力,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打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将战局尽可能拖延下去,三五年内,不用我们出击,北国自己就先垮了。”
华询听后精神一振,忙问道:“方才先生也说了,北国铁骑能征善战,正面交锋,我们确实不是对手,那又该如何集中优势兵力去战胜对方?”
临笑道:“铁骑下了马,便也和普通军士无异。要想战胜北国铁骑,天地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人和不难理解,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到了无路可退之时,自然人人奋勇。地利却也不难,藏龙谷两侧山峦叠嶂,便是绝佳的地利,届时可安排弓箭手于山岭之上放箭。而最难的,便是天时。如今已是五月,霜雪台虽然位于中天极北之地,也该到了霜雪解冻之日,估计要不了多久,便会下一场大雨,大雨之中,道路泥泞难行,北国铁骑纵然在草原上纵横无敌,可在泥淖之中,却又与常人何异?”
华询听后,忍不住拍手叫好,“妙计!当真妙计!明日回军,我这就带你去见李都督!”
临笑也笑了起来,他当初参军,便是为了能有一日在军中出人头地,奈何命运弄人,却是先当了一段时间火夫。不过如今看来,若非是当了火夫,他还接触不到华询这般的人物。一念及此,想到那碗肉汤,忙端了过来,道:“将军先喝了这碗汤吧,不然可要凉了。”
“哈哈,好,好!”华询心情大好,也有了食欲,端着肉汤便狼吞虎咽起来……
翌日,藏龙谷口,李靖元军帐之中。
李靖元正和姚广恩、鞠孝昀两人商议军事部署,却听得一名郎中进入军帐,道:“回禀都督,华将军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少年。”
李靖元一听,大喜道:“华将军无恙便好,快快请来!”
那郎中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果然见到华询在一名少年的搀扶下进了军帐,身上的箭伤还未痊愈,神情却是十分欢畅。
李靖元见此,忙迎了上来,看看华询的箭伤,感慨道:“将军身先士卒,为国效力,实在是令我等汗颜。不过一军之主,若有闪失,岂非是国家之痛?还望将军以后切勿这般以身犯险了。”
华询摆摆手,道:“区区小伤,不足挂齿,说起来此次虽是遇险,却也让我发现了一位奇才。”
“奇才?”李靖元将目光放到了临笑身上,“所谓的奇才,就是这位小兄弟么?”
华询哈哈一笑,拍了拍临笑的肩膀,“年纪虽小,见识却不一般。”
李靖元微微一笑,正要考量考量眼前的少年,却听临笑率先说道:“谷口扎营,万人足矣。如今都督布军百里,箭矢力所不及,铁骑冲来,后方数十万大军,岂非毫无用武之地?”
李靖元听后脸色微微一变,问道:“小兄弟可有良策?”
临笑道:“不如依山设营。”
李靖元沉声道:“若于山上设营,敌军围山断援,岂非自寻死路?”
临笑道:“东西山岭连绵千里,绝非孤山,北国铁骑又如何能做到围山断援?何况中天军阵之中,弓弩手居多,居高临下,箭矢必速,滚木礌石,足可伤敌。”
李靖元听后沉吟片刻,道:“说是如此,数十万将士性命系于一身,恐怕未可轻举妄动。”
临笑还欲再说,却见华询给了他一个眼神。
华询道:“都督言之有理,不过谷口守军,十数万人足矣,属下愿携东山军镇守后方,确保粮草往来无误,还望都督允诺。”
李靖元心想东山军这一趟损失惨重,收敛残部,估计还不足两万人,留在前线对战局的影响也不大,倒不如让他镇守后方,于是点了点头,道:“华将军既然有心,这后勤保障,便交给将军了。”
华询拱手道:“定不负都督所托。”
说罢,带着临笑出了大帐。
临笑看看华询,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跟着他。
“是不是有些失望?”华询倒是主动问了临笑一句。
临笑摇摇头,道:“能得将军看重,已经很好了。”
华询道:“你毕竟年纪还小,又无军旅经验,说得虽好,都督听了,也怕是纸上谈兵。北国和中天这一战,关系到两国国运,他自然是处处以小心为上,你也不必灰心。”
临笑道:“其实,我也没想过要怎样出人头地,当个了不起的将军。只是从小对军阵有些兴趣,又……”
说到此处,他低下了头,脸色稍暗,显然也有些难言之隐。
华询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临笑心中一暖,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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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子,仙子……”
扎罗雪山之上,少年躺在冰床上,想着雪山下的女子,和那美妙的邂逅,不禁有些魂牵梦萦。
可是,不知为何,每每想到她时,心里总有些难言的刺痛感。
燥热,干渴,难受。
仿佛只有见到她,那种难言的痛苦才能消弭。
“少爷,该吃饭了。”
白衣侍女一如既往地推开他的房门,放下一盘淡而无味的蔬果。
少年从床上起身,侍女默默退去,他看着餐盘上的雪莲根,以及别的灵果,有些麻木地抓在手中,往嘴里塞去。
没有味道,甚至没有感觉,他咬着雪莲根,眼里流露出了愤恨的神情,忽然一推盘子,将白玉盘砸落在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冰宫之外,仍是一片寂静,甚至看不到一个人影。
他左右看看,怀着隐秘的激动,又一次跑下山去。
淡淡的幽香,指引着他的方向,不一会儿,他便在山下见到了那魂牵梦萦的仙子,仍是手持一株羽叶芸香,对着他甜甜地笑。
在这样冰冷而苍茫的雪山里,还能有这样一个女子,如暖阳一般温馨,如清泉一般纯净,浇灭他心头所有的躁动和不安,岂非是天上的仙子?
他甚至以为,这是长生天对他的庇佑,对他的恩赐。
当他带着痴痴的笑容回到冰宫时,只觉得四周的凄冷越发难以忍受,简直恶心得要吐出来一般。
他和她说了私奔的计划,逃离这噩梦般的冰宫,逃离这噩梦般的雪山,那个时候天大地大,想去哪儿都可以,只要他身旁有她。
可这美妙的邂逅,却如美妙的梦境一般,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当他怀着难言的煎熬忍受过又一个死寂的夜晚后,那淡淡的幽香却消失了,曾经指引着他的方向的芸香气息消失了!
他跑到山下,再看不到那个手持羽叶芸香的女子,甚至看不到任何女子。
白茫茫的雪,白茫茫的山,又冷,又黑,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踉踉跄跄地回到冰宫之后,他缩在床上,想着过去的种种,竟分不清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
他真的见到过那样一个女子吗?这究竟是他的幻想还是真实?若是真的,她现在在哪?若是假的,不!不可能是假的!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少年忽然大吼起来,又一次感受到了难言的燥热,干渴,和痛苦。
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燥热和干渴,他需要一个女人,需要她,可她到底是谁?她到底在哪里?她为什么出现,又为什么消失?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知道自己仿佛掉进了无间地狱,受着烈火的炙烤。
“仙子,仙子……”
他哆嗦着嘴唇,浑身忽然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啊!啊!啊!!!”
那种燥热干渴的感觉越发强烈,仿佛身上燃起了熊熊火焰,只有见到她才能缓解,只有她能缓解!
可是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少年从冰床上滚到了地上,浑身抽搐,不能自已,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少爷,该吃饭了。”
仍是那个白衣侍女,仍是一模一样的表情,可当她看到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少年时,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先是错愕不解,继而变为惊恐,手里的餐盘也啪地一声落地,砸得粉碎。
很快,冰宫外便围住了一群人,都盯着那犯病的少年,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却无人敢于靠近。
“让开!”
一声急切的呵斥响起,这些白衣神侍纷纷退去,只见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匆匆踏入冰宫,扶起了那浑身抽搐的少年,急道:“烈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少年仍在抽搐,痛苦地留下眼泪,却是闭着眼睛摇头,仿佛不愿看见眼前的妇人。
“烈儿!你说话啊!”妇人摇了摇他,见仍是毫无反应,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喊道:“小桃!小杏!去叫教主!快去!”
“是!”小桃和小杏见此,当即转身出了冰宫,往神殿最高处跑去。
萧如雪则是抱着自己孩子的脑袋,急道:“烈儿!你醒醒!”
少年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好似已经晕厥过去。
过了片刻,守在冰宫外的一众神侍纷纷散开,恭敬地半跪下来。
北国之主,太微天帝,穿着一身雪白长袍,几步间已是踏入冰宫。
萧如雪见到太微,扶起少年,哀求道:“夫君,救救孩子,快救救孩子!”
太微沉着脸,伸指在少年身上点了点,封住了他全身的穴道,道:“烈儿中毒了。”
萧如雪听后又惊又怒,“谁下的毒?”
太微背负双手,看着少年痛苦的神色,却是久久无语。
萧如雪脸色几番变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又抹了抹眼泪,道:“烈儿命苦,生下来便不能修行,又多灾多病,生活在冰宫之中,平素都不与人来往,想不到竟然还会有人想害他……”
说着,便幽幽啜泣起来,太微眼角微微跳动,自然明白萧如雪的意思。
下毒的人害的虽然是烈儿,真正想报复的,却是他和萧如雪。
萧如雪哭了一阵,眼角含泪地看着太微,“夫君你权掌天下,难道不能替烈儿找出凶手?”
太微默然,看着他自己的儿子,唯一的儿子,眼神却是复杂万分。
“我会处理的。”默然半晌,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仿佛,这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件公务。
第二百五十七章 西行
中天,灵州,上清派。
平素清冷的道门,今日却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给这清冷的仙家圣地也添上了几分凡尘烟火的气息。
望云台下,弟子云集,望云台上,长老齐坐,苏桦正含笑看着眼前的两名爱徒,虽已是龙钟老人,仍掩不住面上喜容。
前掌门天理星官坐在苏桦身旁,看着眼前一对璧人,忍不住感慨道:“这般喜事,当真数十年也难逢啊。”
苏桦淡然一笑,提起酒壶,自斟自酌,却是吟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少微看了看天时,站了起来,道:“诸位静一静,且听我说几句话。宇文师弟和乐师妹都是西斗师叔的得意弟子,宇文师弟一表人才,乐师妹聪颖灵慧,二位常伴师叔左右,郎才女貌,可谓是天作之合。我们道门素来清净,少有红尘之念,却也不禁婚嫁。两位有心结成连理,互为道侣,于百年间携手同行,快然自适红尘之上,岂非有莫大姻缘,天大福分?常言道:‘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如今他们做了鸳鸯中的神仙,就连我这掌门,看了也是眼红啊!”
上清诸长老听后都是大笑起来,还有人起哄道:“掌门师兄看上谁了?快快说来。”
“明日就喝掌门的喜酒咯!”
少微对此微微一笑,转身道:“我的喜酒,诸位且等一等,免得夺了师弟师妹的风头。来,钱师弟,你也说两句。”
钱钺自然不如少微这般八面玲珑,听少微这般说,怔了怔,才向乐萱和宇文晏点头道:“你们能走到一起,我很高兴,师尊也很高兴。”
宇文晏和乐萱微笑以对,心里也清楚,两人能走到今日这一步,确实是受了师尊的催促。
苏桦倒是放下酒杯,嘿了一声,道:“临老临老,还做了回月老。”
四渎在一旁陪笑道:“再年轻个百十岁,师叔您也没心思做月老啊。”
苏桦大笑道:“也是,哈哈哈,也是!老六、老七,你们听着,我道门中没那么多规矩,我也不用你们敬酒,今日在这望云台上,对着天地发一个誓,这事就算成了!”
宇文晏和乐萱听后,彼此对视一眼,又看向那浩渺的云天,和下方幽暗的悬崖。
望云台,斩妖崖。
昔日玉皇殿上的生离死别,难道今日还会重演吗?
宇文晏首先跪了下来,掌心向着前方的虚空,也向着那漆黑的悬崖,眼里是激动,也是无悔,“天地所见,我宇文晏愿与乐萱结为道侣,天荒地老,此生不渝!”
乐萱也跟着跪下,翻掌对外,也想发一段刻骨铭心的誓言,可是转身看看宇文晏,却是脸色一红,轻声而短促地念道:“天地所见,我……我也愿意。”
“好!”少微第一个起来捧场,身旁一众长老也跟着站了起来,奕真不禁看了一眼杨香儿,她也在笑,微笑着鼓掌,动作仍是那般优雅,眼神却稍显黯淡,带着种难言的落寂。
杜云才身为少微的徒弟,勉强跟着拍了两下手,却是默默退出了人群。
在上清弟子之中,他很快看到了卫霜的身影。
她也在笑,笑得干净纯澈,眼里如星子般发着光。
他见此心中微微一动,有一种难言的悸动,不禁走上前去,低声道:“卫师妹。”
“啊?是杜长老。”卫霜见到杜云才,稍稍一惊,很快回了一礼。
杜云才听到这个称呼,却是分外的不舒服,“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同门师兄妹,为什么要叫长老。”
卫霜听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低头道:“不好意思,是我喊错了,师兄。”
杜云才神情有些别扭,咬着下嘴唇,皱眉看向她,“你对那个人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所谓的那个人,自然是指子黍。
他不愿提起子黍的名字,更不想看到他,可看到卫霜的时候,却总能想到子黍,像一根刺扎在心里。
卫霜抬头看看他,又低下头去,眼里歉意更深,“对不起……”
在她身旁,梅青衣却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瞪着杜云才,道:“威风什么!当了长老就了不起吗?凭什么这样和卫师姐说话?”
“你!”杜云才也瞪着梅青衣,怒气上涌,险些对她动手,可想到自己如今已是上清长老,又岂能做这种事,不禁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梅青衣看着他走远,还不忘对卫霜道:“卫师姐,这个杜长老一副谁都欠他债的样子,讨厌死了。”
卫霜道:“师妹!你别乱说,他也是个好人。”
梅青衣吐了吐舌头,道:“我不管,我才不想看到他呢。”
卫霜对此也只有苦笑一声,遥遥地望着乐萱和宇文晏,眼里不禁闪过一抹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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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州,镇北郡,郡城。
华询在军帐中对着铜镜,耐心系好自己的头盔。
临笑站在一旁看着,有几分不解,“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华询道:“打仗,自然要系好头盔。”
临笑道:“可我们这是在后方。”
华询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北国会绕道偷袭?”
临笑一怔,眼里有了一抹亮光,“将军的意思是……”
华询哈哈笑道:“守在后方多没意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看现在,都督还管得了我们吗?”
临笑也跟着笑了起来,眼里闪过几分兴奋,“我们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华询穿好盔甲,对账外的侍卫道:“传令下去,整顿军马,今日西行!”
“诺!”
军营之外,数千军马,纷纷行动了起来。
临笑见此,向华询道:“李都督当朝重臣,姚、鞠两将军亦深知兵法,北国铁骑虽强,轻易却也难以突破藏龙谷防线。北国久攻不下,必会另寻他路,若真的选择绕道从西兴岭以西进军,为掩人耳目,人数必不会多,所选却定是精锐,将军不可不防。”
华询听此,问道:“按你的意思,大概会来多少人马?”
临笑道:“五到十万之间,可能会有上万黄金铁骑。”
华询脸色微微一变,东山军和黄金铁骑对抗,损失惨重,面对天府精锐,他心中不禁也有了几分动摇。
临笑见此,安慰道:“将军放心,天府精兵之中,黄金铁骑只排在第三。”
华询苦笑道:“这是安慰么?”
临笑道:“天府最精锐的是怯薛军,专为保护天府大汗而设,只要不是大汗亲临战场便无需考虑。另一只便是铁车军。铁车军于冲阵之时威力极大,却不及黄金铁骑灵活,只会用于正面战场,也不必我们担忧。我们若要西进,最难对付的,便是黄金铁骑。”
华询道:“如今东山军中,我能调动的不过五千人马,剩下的还需运粮守城,若是照你说的数量,西进岂非自寻死路?”
临笑摇了摇头,道:“若是指挥得当,如何不能以少胜多?”
华询道:“实话实说,东山军比不上黄金铁骑,北国兵强马壮,数量上又胜过我们,如何能胜?”
临笑道:“可地利在我,人和在我,天时,也不一定是他们的。我们本就不是去正面战场厮杀,又何必去和黄金铁骑交锋?将军调动马军,三日内到北沧郡西北边境即可,铁骑若真的远道而来,我们大可设下伏兵,即便只是虚张声势,也足以令其丧胆。”
华询听后,心安了几分,又问道:“那要是他们没来呢?”
临笑笑了笑,道:“将军以为北国的兵马多,还是中天的兵马多?”
华询一怔,道:“自然是中天。”
临笑道:“那将军觉得,北国边境上,还留着多少人马?”
华询似乎有些明白临笑的意思了,“你是说……”
临笑点头道:“看来将军明白我的意思了,若是北国铁骑不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也能闹得天府大乱。”
华询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临笑的肩膀,“好主意!当真好主意!”
他本就是激进冒险之人,听了临笑的建议,非但不觉得危险,反倒心潮澎湃,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北沧郡西北去大杀一场。
黄昏时分,华询便从东山军中抽调出了五千人马,一路往西而去。
一日后,这五千人马已是到了西兴岭中段地域,
午后休整时,临笑随华询骑马巡营,眺望西兴岭嵯峨的群山时,不禁感慨道:“居高临下,当真是弓弩之地。”
华询听后,不禁问道:“临笑,你说我们西行要善用地利,这地利的优劣,你可能详说一番?”
临笑道:“观古人书,则沟渎、浅水、山林、丘阜、草木,皆步兵之地,车骑二不当一。土山丘陵,平原广野,车骑之地,步兵十不当一。平陵川谷,仰高临下,弓弩之地,短兵百不当一。平地浅草,可前可后,长戟之地,剑楯三不当一。萑苇竹萧,草木蒙茏,矛鋋之地,长戟二不当一。曲道相伏,险厄相薄,剑盾之地,弓弩三不当一。”
华询惊叹道:“此中竟有如此学问,今日方知地利之妙。”
临笑道:“将军自幼习武,通习兵书,我这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华询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可是谬赞了。我虽然也读过些兵书,不过真正记得就只有一句话。”
临笑知趣地问道:“什么话?”
华询拉了拉马缰,忽然挥鞭而下,当即飞驰了出去,“难知如阴,动如雷霆!哈哈哈哈!”
临笑也笑了起来,催马跟上,一直跑了五六里路,华询的骏马才放缓了速度,却见这山间小道之中,竟是缓缓走来了几人。
这些人白衣紫襟,一尘不染,素来淡漠的神色里带上几分严厉,看着华询和临笑,似乎有些不满。
华询和临笑看着这几人,不禁下了马,神色则有些不安。
“受累问一句,阳武侯带兵西行,是要去哪儿?”紫眸少年四辅看着两人,声音冰冷。
华询受封东山郡阳武县,称他阳武侯也没错,不过不称将军,显然是否认了他的兵权,否认了他这次西行。
华询听到四辅的话,心里也有些不舒服。朝廷是朝廷,道门是道门,二者井水不犯河水,他要做什么,莫非还要先向紫微宫通报一声不成?
临笑看气氛有些尴尬,上前说道:“星官息怒,我们这是巡防。”
“巡防?”四辅皱了皱眉,道:“未免走得太远了。”
临笑道:“比起中天和北国的接壤之地,我们走得不算远。”
四辅眼里闪过一抹异色,“若是遇见北国萨满,光凭你们自己,能应付吗?”
临笑一怔,他却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四辅轻叹一声,道:“走吧,我陪你们走走。”
说罢,独自往军营方向走去,几名紫微宫长老见此,也都默默跟了过去。
华询心中满是不解,四辅这趟似乎是来监视他们的,可是看看他的神色,却又不太像。
临笑道:“将军,回去吧。有他们跟着,确实安全一些。”
华询低声道:“真遇见北国铁骑,怎么办?”
临笑道:“这不是更好么?若是没遇见,就当是巡防了,我们说得也不错。若是遇见了,他们也不能就这么跑了吧?”
华询听后失笑道:“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临笑跟着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华询点头,和临笑上了马,回了军营。
四辅在营中很低调,如同普通士兵一般,默默跟着军队行进,临笑试着问了他两句话,四辅只是点了点头,却不愿多说,神情有些消沉。
两日后,东山军这五千人马已经抵达镇北郡和北沧郡的边界,也就是西兴岭的尽头。
中天地域的划分,大致也按照山川形便和犬牙交错的原则,以西兴岭的尽头作为镇北郡的最西方,而北沧郡的西北侧则是一望无际的白茅林。与之相对的,便是天府伊汗省的广袤原野。
中天边境都设有哨卡,北国铁骑若真的从此处进攻,哨卡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可当华询率军到来之时,边境线上仍是一片风平浪静。
既然已经来了,便当做正常巡防,华询倒也没有立刻下令撤军,而是在附近安营扎寨,又留了两日。
这两日中,中天和北国的冲突越发激烈,藏龙谷口已经发生了数次大战,在都督李靖元和一众将军的指挥下,勉强守住了谷口,北国铁骑虽然纵横草原,可遇见这般狭小谷道,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不断强攻,双方的损失都很大。
华询本就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听到前线的厮杀,也是心潮澎湃,已是有了一些回军的意思,不过看在临笑的面子上,倒也没有直说。
第三日傍晚,临笑出了军帐,见到了仍在忙着生火做饭的老胡。
他和老胡一路患难,到了今日,不免也多了几分感情,见他辛苦,便走过去打算搭把手。
老胡见了他,先是一怔,眼里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却是拦住了他,“这些事我一个人忙就够了,哪能劳烦参军大人。”
临笑听后心里一痛,勉强笑道:“老胡,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俩一起背过锅,一起做过饭,还一起打过仗,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老胡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仍是默默忙着手里的活。
临笑也在帮忙,这一次老胡没有拦他,只是两人之间,确实是生分了许多。
老胡不再会对他咋咋呼呼,大喊大叫了,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想说就说,想做就做。
如今的老胡,做起事来,有他在旁边,反倒越发别扭,笨拙,好似被监工盯着的苦役般手足无措。
临笑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活计,默默转身离开。
“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
短短几日,他从一个无名小卒摇身一变,成为了将军身边的红人,旁人看他的目光,自然也大不相同了。
“这句话,说得很好。”
正在他感慨之时,身后却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临笑转过身来,只见四辅背负双手缓缓走来,神色萧索,一双紫眸好似在看他,又好似盯着前方的虚空。
临笑拱手道:“这是前人说的,在下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四辅点点头,从他身旁走过,望着不远处的望海峰,道:“有没有兴趣随我到山上走走?”
临笑一怔,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第二百五十八章 伏击
望海峰是西兴岭西北尽头最高的一座山峰,顾名思义,在望海峰的峰顶,可以眺望到远处蔚蓝的冰海。
临笑跟着四辅爬上了望海峰,山峰很高,对四辅来说不值一提,却花了他不少力气,等到了山顶时,眺望远方,只见天地的尽头,确实有着一片浩瀚无垠的冰海。
冰海之中其实并没有冰川,只是盐块堆积成了盐柱,远远望去,和浮冰一般。这些雪白的盐柱,分布在冰海的两侧,便成了天然的分界线,划分着天府和中天的疆域。
四辅看了一会,忽然问道:“你觉得在这天地间,人是什么?”
临笑抬头望望头顶的天空,低头看看脚下的大地,道:“比起这个世界来,什么都不是,可对我们自己来说,就是一整个世界。”
四辅笑了笑,道:“这样岂不是很矛盾?”
临笑点头,道:“是很矛盾。”
四辅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移向远方,道:“我喜欢站在山顶上看东西,站在山顶上的时候,看得会更全面,也更真实。”
临笑道:“我也是。”
四辅忽然道:“可是还有一种人,他们站在山顶上的时候,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
临笑默然片刻,道:“是。”
四辅道:“很早以前,我就认识一个这样的人。”
临笑目光一动,道:“是九皇子?”
四辅点头,“九皇子苏宣,我们都叫他九公子。”
临笑道:“皇城发生的事,确实很让人意外。”
四辅摇头道:“现在看来,也不算意外。”
临笑默然,看了看四辅,只见这紫眸少年脸上带着些悲伤的神情,却又在极力掩饰。
四辅道:“九公子待人以诚,豪爽大方,众人皆知。不过,他也有刚愎自用的一面,心里决定了的事,别人千劝万劝,也是劝不回来的。”
临笑听了片刻,道:“人不是神,总是会犯错的。”
四辅道:“确实,人的一生,总是会犯很多很多错,可有些错,一生却连一次也犯不起。”
临笑道:“那是人还没有尝到犯错的后果。”
说这句话时,他不禁又想到了过去和姐姐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时的每一个错误,都要用血来偿还……
四辅听了他的话,抿了抿嘴,道:“九公子过去的日子,比起常人来说,确实幸运了许多。不过现在看来,也许那也算不上幸运。”
临笑道:“起码他还有一个肯为他而死的人。”
四辅道:“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做一个穷人固然可怜,不过当上富人,又岂是那么容易?如今你不过是得了将军赏识,尚未封得一官半职,人人已是对你敬畏有加,他日若得封侯,纵是想和他人聊几句知心话,只怕也再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人了。”
临笑低下头去,听了四辅的一番话,忽然有些疲惫。
当初,他来参军,确实是想着要好好建立一番功业,可如今空有满腹谋略,却无处施展,方得将军赏识,又已是与故人形同陌路,天下的富贵声名,真的有那么好得么?
四辅吐了口气,道:“勾陈之前联系过我,今日和你说这些话,也是有感而发,你不用太在意。”
临笑听后问道:“你和家姊是朋友?”
四辅道:“只是见过几面,从来没说过话。”
临笑一怔,道:“那可真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了。”
四辅耸肩道:“也许她只是一时没有更好的人选。”
临笑笑了,他知道临欢的意思,对几经生死的彼此来说,只要对方活着便好。然而中天战乱不休,各自背负的使命都很沉重。他来参军,也不是为了博取公侯的封赏,只是不愿让童年的悲剧再次上演,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如何,又何必在意?
“对了,还有件事,”四辅转身看看山下的军营,道:“藏龙谷防线吃紧,阳武侯打算回军了。”
临笑道:“看来是我算错了,不过这也很好。”
四辅道:“要是北国铁骑真的来了,这五千人也挡不住吧。”
临笑点头,往山下缓缓走去,“确实挡不住,所幸他们没来……”
话音方落,只见四辅神色一变,道:“有动静!”
临笑虽然感知远远比不上星官,却也有自己的方法,听四辅这么说,立即趴到了地上。
大军行进,在地面上听得更清楚,他小时候便常常席地而睡,对声音的分辨相当拿手。
望海峰外是开阔平原,铁骑若真的从中杀来,不用听也能看见,如今四辅说有动静,那么北国铁骑很有可能是沿着西兴岭外侧的山路行进,这样行军的速度虽然会慢一些,却也能很好的隐蔽行踪。
贴地听了一会,确实有杂乱的马蹄声,临笑看了看四辅,道:“赶紧回去。”
四辅点头,伸手抓住临笑的衣领,身影一动,已是如箭矢般飞射出去。
临笑虽然有个星官姐姐,如此被人提着跑倒是第一次,等到四辅下山之时,他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摔到地上。
四辅扶了把临笑,道:“没时间耽搁了,我们人手不足,你说说要怎么办吧。”
临笑道:“快去和华将军说,把军队散开,躲到南边的白茅林里面,每个人相距至少一丈距离。”
从西兴岭外侧绕道行军,只有他们这一条小道,也是北国铁骑的必经之路。然而,这里却不像藏龙谷那般易守难攻,真要对上北国铁骑,只有死路一条。
“岗哨呢?要不要撤?”华询听到北国铁骑来袭的消息,既激动又紧张,忙拉着临笑躲进了白茅林,这才看到原地驻扎的军营和岗哨,又担忧这些痕迹太过明显。
临笑道:“不用管这些,留着当做疑兵之计。”
华询听后点了点头,忽然又担忧道:“躲入白茅林,万一他们放火怎么办?”
临笑道:“白茅林和西兴岭两边植被茂密,要真的放火,难保不会烧了他们自己人,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华询听后也吐了口气,道:“好!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五千人相较于一望无际的白茅林并不算多,一听到有敌军来袭,众人纷纷涌入白茅林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即便华询自己也不知道身旁到底藏了多少人。
马蹄声渐渐响起,在望海峰的一侧,果真出现了数十骑铁骑,见到空无一人的岗哨和有过军队驻扎痕迹的营地,也是大吃一惊。
这些铁骑是大军前方探路的斥候,见到岗哨和军营,迟疑片刻,还是踏入了其中。
营地内还有生火做饭的痕迹,粮草辎重也俱在,便是傻子也能看出这里的人刚刚撤走,而且走得很匆忙。
如此明目张胆的埋伏,反倒让这些斥候心虚,彼此低语一阵,便调转马头向后撤去。
“这就退了?”华询见此,有些诧异。
临笑道:“只是回报军情,我们人手不够,他们还是会回来的。”
果然,大约半刻钟后,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这一次,却是一只数十人的铁骑队,径直冲入了军营之中。
众人躲在白茅林内看着,没有华询的命令,谁也不曾动手。
铁骑队很快冲过军营,还有人挥舞长戈,割了几截茅草,依旧没有人动,骑马的军士走下马来,一步步往白茅林内深入。
华询握紧了佩剑,躲在白茅林内的军士也纷纷亮出刀剑,只等将军一声令下,便将这几名闯入林中的敌人杀死。
临笑却是按住了华询的手,低声道:“他们前进,我们就后退,动静不要太大。”
华询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向后退去。
众军士见此,也只得放下刀剑,匍匐着往后退缩。
几名天府军士在白茅林中走了百十步,见始终没有敌人的踪影,彼此呼喊一声,转身回到营地,骑上了马。
而后,这只骑兵队又掉转方向,从视线中消失。
大约又过了半刻钟,才响起浩浩荡荡的铁骑声,连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耀眼的金甲之下,华询很快便看到一名青年骑着黄金马,神情高傲地扫视着中天营地。
“嘉利!”华询见此,脸色阴沉了下来。
东山军在前线损失惨重,便是拜嘉利王子的黄金铁骑所赐。
四辅却是将目光落到了嘉利身旁的那人身上,在嘉利王子的身旁,还有一名骑着独角犀牛的萨满,四周军士对他都是敬若神明。
“是北落星君!”四辅心中一惊,向临笑和华询道:“快撤,这不是我们能应付的!”
临笑道:“我们中天难道便没有星君?”
四辅道:“几位星君都在藏龙谷附近,北落星君要杀我们,却只需要一个呼吸!”
临笑道:“既然来了,我们现在还跑得掉吗?”
四辅听了一怔,道:“那你想怎样?”
临笑道:“离他远些,按原计划行动,大家再散开些,免得一起死。”
四辅苦笑一声,道:“你真不怕死?”
临笑道:“我只怕当了逃兵后被人杀死。”
华询一拍大腿,道:“好,我倒要看看,星君有什么能耐!”
四辅摇头,虽是无奈,却也知道如今的他们别无选择。也许,在他们看到北落星君之前,北落星君就已经发现了他们,不过国师大人却懒得和这些小喽啰计较。
嘉利王子所率的黄金铁骑还在浩浩荡荡地前进,看人数足有万人,而在这万人之后,则是上万银甲铁骑,以及两万多普通骑兵。
也就是说,这一次千里奔袭,北国出动了将近五万人!
“什么时候动手?”华询眼见一队队北国铁骑从眼前飞驰而过,心里也不禁焦急起来。
临笑道:“再等等。”
他看着军阵,任由黄金铁骑和银甲铁骑飞驰而过。
华询无奈,也只得耐着性子再等下去,直到眼前的银甲铁骑几乎都消失殆尽。
当最后一队银甲铁骑穿过小径之时,临笑终于低声道:“动手!”
华询立即抽出了腰间佩剑,随着剑锋所指,四周军士早已拉开弓弦,长剑挥落,数千箭雨便从林中飞出,朝着银甲铁骑和普通铁骑落去。
这一刻,恰好是银甲铁骑刚刚离去,普通铁骑方才跟上之时。
随着箭雨落下,军阵顿时骚乱起来,北国铁骑纷纷大喊大叫起来,临笑虽然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料想也不过是有埋伏之类的话。
由于事先早有心理准备,在遭遇到箭雨袭击之后,北国铁骑并未大乱,迅速调整好了阵营,朝着白茅林杀来。
临笑见此,当即道:“退,边退边放箭!”
华询也知道自己这区区五千人马挡不住天府铁骑,挥手之间,众军士便转身向后退却,一边退一边回身射箭,转眼间已是射杀了百余人。
白茅林中茅草丰茂,足有一人多高,铁骑虽然能看到林中伏兵,却不能知晓确切方位,追赶了一阵,杀了十几名退得慢的士兵后,也只得转身退去。
见此,不需要临笑建议,华询自己便是一挥手,同时弯弓搭箭,往退却的铁骑射去。
箭雨纷纷,中天弓弩手的利箭即便是北国铁骑也颇难抵御,又有上百骑兵坠马。
领军在前的嘉利王子见后方大乱,脸色一沉,挥手道:“杀进去,杀光这些耗子!”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万铁骑纷纷转身,冲入了白茅林。
临笑见此,赶忙拉住了华询,道:“快跑!”
华询放了两箭,见敌军开始围剿白茅林,也只得转身往后伏低身子小跑,茅草之中不利于骑马,众人对地形的熟悉又要胜过北国铁骑,往后逃了五六里后,只见北国铁骑已是停下了搜寻的脚步,愤愤地转身退去。
华询见此,又开始弯弓搭箭,朝着天府铁骑射去。
箭雨纷纷,霎时间又是千百箭矢落下,嘉利王子身旁两名黄金铁骑兵被利箭贯喉而死,他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杀!”
他大吼一声,骑着胯下黄金马便朝着箭雨冲去,身后黄金铁骑紧跟而上,奈何茅草太多,严重阻碍了骑兵的行进速度,而随着他往前冲杀,箭雨也纷纷消失,连半个敌人的身影都没见着。
嘉利身旁一名千户恨恨地一挥长戈,割下一截茅草,忽然眼神一亮,对嘉利说道:“小王爷,我们放火吧!”
“你是白痴吗?!四周都是山林,放火烧我们自己啊!”嘉利瞪了那千户一眼,挥手道:“放箭!给我放箭!”
一声令下,数万箭矢便飞射出去,天府铁骑擅长骑射,在箭雨之下,中天这五千人当中也有数十人中箭身亡,剩下的则纷纷逃出了射程范围。
“现在怎么办?”华询躲过一波箭雨,只见又是一波箭雨落下,忙拉住了临笑。
临笑道:“用强弩!他们射程没我们远!”
中天的军队之中,最多的便是弓弩手,善用强弩的不在少数。
华询听后,当即道:“用神臂弩!”
黄金铁骑虽然剽悍,甲胄也相当精良,仍是抵御不了中天的强弩。神臂弩在弓弩之中又是威力最大的,寻常士兵甚至拉不开弓弦,这样的弩箭射出去,即便是黄金铁骑的铁甲也能瞬间洞穿。
“嗖嗖嗖!”
能拉神臂弩的,在这五千人中也只有不到五百人,但这几百强弩的威力却是绝不比数千弩箭要弱,强弩之下,铁骑纷纷中箭,嘉利王子身旁一名百户也在惨叫声中被一箭穿心,身上的柳叶甲被瞬间洞穿。
嘉利王子见此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忙一拉马缰,黄金马掉转马头,往后跑了出去,同时不忘大喊道:“铁鹞军!上!”
骑兵有许多种类型,从武器上可分为弓骑兵、枪骑兵、戟骑兵等等,而在甲胄上,则又可分为轻骑兵和重骑兵。天府的黄金铁骑虽然称霸北国,却是灵巧的轻骑兵,并不善于防御箭矢。
随着嘉利王子的呼喊,在铁骑营中,顿时冲出了数千全副武装的寒甲骑兵。这些寒甲骑兵全身上下皆是由特殊工艺制作的冷锻寒甲,便连麾下战马也是披着冷锻马甲,行动上远不如黄金铁骑灵活,但用于冲锋陷阵,抵御箭矢,却是所向披靡。
这支铁鹞军,乃是伊汗省李氏家族的私军,也是天府有名的重骑兵,寒甲坚韧,能够击穿柳叶甲的强弩,遇到这些寒甲,效果便大打折扣,虽然仍是有效,却已经不再能形成大规模杀伤。
最令人头疼的是,铁鹞军三人一组,战马相连,即便射杀了战马上的人,只要战马尚未倒下,仍能进行冲锋,在前方抵御强弩的进攻。
华询见形势不妙,脸色一变,临笑也适时说道:“撤。寒甲虽然比其他重甲较为轻便,但三人一组,战马相连,他们跑不快的。”
白茅林中有不少水坑洼地,铁骑在其中行军相当困难,甚至还没有步军速度快,铁鹞军虽然如铁桶一般紧逼而上,但是仍然无法追及东山军。
“他们在包围。”四辅看向两侧,低声对临笑说道。
铁鹞军可以冲锋陷阵,但迂回包抄则是黄金铁骑的拿手好戏,不知不觉间,嘉利王子身旁的黄金铁骑已是只有寥寥数千人,剩下的则是不知去了何方。
临笑听后,也是一惊,白茅林虽然辽阔,可是对数万人来说,便不显得那么宽敞了。真要有黄金铁骑包抄后路,他们根本跳不掉。
“别射箭了,撤到山里!”临笑心思一动,忙对华询说道。
华询也知道继续射箭,无异于告诉敌人方位,天府铁骑的数量太多,白茅林再辽阔,只要对方有心,都能对他们形成包围圈。
箭矢一停,四周顿时寂静下来,四面八方的马蹄声也越来越清晰。
临笑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和华询对视一眼,悄悄撤入了后方的山林之中。
就在他们撤入山林不久,便见到两队黄金铁骑从两侧杀出,冲入了白茅林内,与向前推进的铁鹞军汇合。
“快跑!”
不等他们松一口气,四辅忽然变了脸色,拉着两人便往后逃!
临笑一怔,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前方天空中阴云滚动,忽然黑暗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轰鸣,有如雷霆落地,身前数百丈地域瞬间被夷为平地,十几名中天军士吭也不吭一声便已化为肉泥。
“打中了么?”另一侧,嘉利王子急切地看着国师。
北落星君重新将手缩回袖子,道:“刚才那一下,这些耗子也吓破胆了。我们的任务是从后方配合前线夹击藏龙谷守军,不要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嘉利王子点了点头,道:“国师大人说得有理,传令下去,全军向东进发,两日内抵达藏龙谷!”
“诺!”
身旁将领纷纷领命,铁骑大军当即撤出白茅林,头也不回地便向东方奔驰而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 鏖兵
天府,姑臧城。
铁骑在嘶鸣,雪原上的双方彼此对峙,无言之中,早已注定了生死。
“大哥,怎么办?”
萧凉顶着亮银头盔,骑着高头大马,望了望身旁的少年。
此时的阿雅穿着一身银甲,头戴重檐兜鍪,顶着红缨盔枪,看去凛然有少年将军的风范,只是他望着前方军阵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大胆流寇,侵扰县城,按律当斩!”一名千户挺着长枪,枪尖指着阿雅大骂道。
阿雅没有回话,只是看了看身后的人。
在他身后,大约有五百人,当中大半是塔塔人的战士,剩下的一小部分,则是他们杀入古台家后自愿投靠而来的,大约有二百人。
姑臧城中,受到古台压迫的不在少数,萧凉等混混当初也认识城中的不少亡命之徒,这些人有的是走投无路,有的是利欲熏心,总而言之,在阿雅带人打入古台家后,很快就投靠了他。
世上的事有时就这么简单,他手里有钱,总能招募到那些亡命之徒,若是他再大胆些,甚至能雇佣上千人。
但是他不会这样做,他不会忘记当初父亲被征召去前线时自己的哭喊,和随后而来的凌辱。北国是个冰冷的世界,不但天气寒冷,人心也是一样,当他的家庭失去父亲后,他就要成为这个家庭的父亲,而当一个县城失去它的主人后,他也要成为这个县城的主人。
他是亡命之徒,当他决定走这条路时,就已经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但他杀人,抢劫,甚至造反,不是为了自己的享受,更不是为了功成名就。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想改变这个世界,改变北国所有的不公和欺凌,哪怕是用铁与血。
没有毁灭,就没有新生。旧瓶不能装新酒,要破灭的,就尽他破灭好了。
长弓搭起,铁骑飞驰,随着千户一声令下,数千天府铁骑已是朝着他们冲来。
阿雅抽出了手中的剑,喊道:“杀!”
“杀!”
“杀!”
虽然只有五百人,可看到阿雅冲上去后,萧凉、达歌等人也疯了般冲上去。塔塔人的首领奎木见此,也转身对身后的塔塔战士喊道:“杀了这些蔑乞人!”
塔塔人常年被打压,对统治天府的几大家族颇为愤恨,听了奎木的话,都是大喊一声,挥舞着狼牙棒冲了上去。
天府千户眼里闪过一抹不屑,一群乌合之众,不过五百多人,竟也敢正面对抗铁骑冲锋,岂不是自寻死路?
两军尚未靠近,天府铁骑已是弯弓搭箭,射出了一阵箭雨。
阿雅见此,喊道:“退!”
身后的人听了都是一愣,倒是萧凉反应快,赶忙喊道:“退!”
众人见主帅都自己往后跑了,当即也转过身来,望着后边跑去。
阿雅的军队里,骑兵不过百人,剩下的四百多还是步兵,不可能跑过骑兵,若真要退,军阵不免大乱。
天府千户见此冷笑一声,毕竟是一群蟊贼,还未交锋,便已是溃不成军。
一念及此,他当即快马加鞭,喊道:“冲!”
身后的数千铁骑跟着冲杀上来,声势浩大,震天动地。
然而,冲了不到百步,千户只觉得胯下战马忽然不受控制地人立而起,将他掀翻在地。
冲锋在最前方的数百人皆是如此,战马长鸣,发了疯般乱冲乱撞,竟是纷纷将主人颠下了马。
“是铁蒺藜!”
千户落地后只觉得屁股一阵刺痛,伸手一摸,已是鲜血淋漓,才看到雪地深处竟然埋满了铁蒺藜!
“杀!”
阿雅见此,又掉转马头,冲杀了过来。
“该死!”
千户破口大骂,想要上马,可战马却早已不知跑到了何方,同时脚上一痛,又踩到了一枚铁蒺藜。
阿雅却很清楚铁蒺藜的范围,冲到千户身前百丈后止步,紧接着弯弓搭箭,一箭朝着千户射去。
这一箭很准,阿雅家身为军户,从小便学骑射,箭矢正中千户心口,千户身上的银甲挡了一下,人却又栽了下去。
“将军!”
身后的将士想要拉千户起来,可忌惮于四周暗藏的铁蒺藜,却是不敢靠近。
阿雅冷静地放出了第二箭,射中千户左腿,千户惨叫一声,指着阿雅喊道:“冲过去,从两边冲过去!”
铁蒺藜的布置范围有限,天府铁骑的机动性又很强,听了千户的话,纷纷从两侧绕开,朝着阿雅等人杀来。
“杀!”
达歌大喊着,挺起一杆长戟便朝前方挥去。
“找死!”
一名百户挺枪刺来,却见达歌挥戟一勾,险些将他勾下马来。
论武艺,达歌自然比不上这名百户,但此时的达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懦弱少年,如今的他战斗,是为了给姐姐报仇。
古台并没有死,而是逃到了喀合省的省城盛乐,用重金贿赂天府官员,派出了这一支围剿他们的铁骑队。
所以在达歌眼中,今日的这一战,便是当初古台家那一战的重演。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是最悍不畏死的年纪,百户虽然经验丰富,看到达歌这般红了眼睛的打法也心生几分怯意,打算以守势为上。
“锵!”
枪和戟再次交击,达歌大喊一声,竟是挥戟甩掉了百户的长枪。
然而百户眼里并没有半分惊惶,而是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冷笑。
森冷的刀光,也就在达歌挥戟甩开长枪的那一刻砍来,而此时的他身前毫无防备!
“嗖!”
又是一箭,正中百户心口,百户双目圆睁,歪头看向另一侧,身子一歪,摔下了战马。
达歌转过身去,只见阿雅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弓。
他的心头一热,大喊道:“杀!”
长戟挥舞,身后的人也跟着冲了上来,双方的战马交错而过,片刻之间,便有四五人从马背上摔落,而剩下的仍在冲杀。
这一场战斗,一直延续到了黄昏。
“撤!”
眼见天色昏暗,天府的铁骑终于缓缓退去,而奋战了一日的阿雅等人回过头来,只见原先的五百多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三百人。
当然,地上躺着的天府骑兵尸体只会更多。
阿雅眼前一黑,险些就此晕去,天府的铁骑大多是轻骑兵,以灵巧取胜,少有穿重甲的,厮杀了一日,他也已是到了极限。不过,若没有这一身铠甲,只怕此时的他早已倒在地下。
转身回顾四周,只见大多数人也早已累瘫在地,解开了皮甲躺着喘气,连动一根小指的力气都没了。
阿雅见此,大喊道:“兄弟们,站起来!”
一部分人看向他,另外一些人仍是无动于衷,对他们来说,活着已是殊为不易。
阿雅大声说道:“想想那些死去的亲人,想想官兵对我们的压迫!”
达歌握紧了双拳,想到死去的姐姐,不禁红了眼,哪怕已是精疲力竭,仍是翻身上马,默默跟在阿雅身后。
阿雅接着说道:“天府没有弱者的位置,我们想活下去,只有比他们更强!”
有一小部分人站了起来,还有一部分仍是躺着不动,他们知道,这个地方很危险,天府铁骑只是暂时离去,若是不能找到安身之处,明日铁骑重来,他们必死无疑。但是,达到了极限的身体,却很难靠意志来调动。
“打不过的,我们散了逃命吧?”有人半撑起身子,脸色苍白地看着阿雅。
天府之人最看不起投降,所以他没敢说降,而是说逃。
阿雅看着他,眼神如荒野上的独狼。
那人也看着阿雅,身子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阿雅收回了目光,道:“生火。”
萧凉一怔,不解地看着他。
阿雅下了马,又说了一遍,“生火。”
战场上战死的马匹极多,天府士卒随身也带着一些干粮,萧凉和达歌以及另外几个恢复了力气的人架起一口大铁锅,然后割下一匹死马的肉,混着雪水煮起了肉汤。
夜晚之中,荒野之上,这样生火无疑十分危险,不过以他们的状态,已经无力再行动。
肉香渐渐飘出,很快吸引了四周的人,那些累瘫在地的人也被饥饿感所驱使,从地上爬了起来,凑到铁锅前。
很快,煮好了第一锅肉汤,萧凉打了两碗,一碗递给了达歌,和他说了几句,然后转身将手中的肉汤端向奎木。
他们能活下来,很大程度上是靠了奎木的塔塔战士。
达歌将另一碗肉汤端给了阿雅。
阿雅接过肉汤,却没有喝,而是走到了那个先前说要散伙的人面前。
那人看着阿雅,他的腿上中了一箭,行动不便,至今仍是瘫坐在地上。
“喝吧。”阿雅蹲下身来,将肉汤递给他。
这人看着阿雅,没敢接。
“喝。”
阿雅又说了一遍。
这人终于颤抖着伸出手,喝起了肉汤,很快便狼吞虎咽起来,将碗舔得一干二净。
阿雅拍了拍他的肩膀,拉来一匹好马,道:“这匹马给你。”
那人怔怔地看着阿雅。
阿雅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说道:“天府的官兵把我们当土匪,我知道这里很多人,也觉得自己土匪。可我知道,我们不是!”
他的目光看着众人,冰冷的眼神底下,却是炽热的火焰,“我们不是!当初我们只有区区十几人,就敢和奎木大哥杀入古台家,一般的土匪,有这个胆子吗?!有人会说,古台家有金子,有美酒,还有很多漂亮的女人。可是你们有没有看到,他还有铁骑卫队!还有上百匹铁甲马,和精制的火炮!”
阿雅抽出了手中的剑,道:“你们看,这把剑,就是从古台家抢来的!古台用这把剑杀人,他杀的是什么人?是女人!是老人!是孩子!是所有忤逆了他的人!”
泠泠剑光之下,是阿雅半张激动的脸,眼里的火光,和地上的火光相互辉映,在寒夜之中闪烁。
众人都被他激动的语气调动,想到当初横行姑臧城的古台,眼里都流露出了痛恨之色。
阿雅看着手中的剑,放缓了语调,“当我们杀入古台家的时候,他已经跑了,只留下一群女人,黄金,美酒,还有这把剑。当我拿到这把剑的时候,发过一个誓,就是绝不用这把剑去杀三种人。哪三种人?女人,老人和孩子。”
阿雅的目光越过剑锋,看着四周的人,“古台家的黄金,我全部分给了大家;古台家的美酒,大家想喝多少便喝多少。但古台家里的女人,我没有让任何人动过。也许你们会说,这些女人全让我自己一个人享用了,今天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们,没有!一个都没有!为什么?因为她们也是人,和我们一样的人!”
达歌的眼里隐隐有了泪光,双手紧紧攥着,再感受不到半点饥饿和寒冷,反倒是有着无穷的力气,仿佛想找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拼命,直到把全身的血都流光。
阿雅的剑锋指着地上的尸体,天府骑兵的尸体,道:“包括他们,我们的敌人!还有这个国家里千千万万和我们一样的人!在天府,有贵族,就有奴隶;有高高在上,就有卑躬屈膝;有趾高气昂,就有低声下气!我想问问大家,我们谁没有亲人,我们谁的亲人,包括我们自己,没有受到过别人的侮辱?!当你们的亲人,或者你们自己被侮辱的时候,你们会怎么做?!”
“杀了他!”萧凉第一个喊道。
“杀了他!”达歌也嘶哑着喊道。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年轻气盛的少年们在喊,那些青年甚至中年人也在喊,只不过他们的眼里所流露的,却更多是痛苦和辛酸。
阿雅点了点头,道:“那要是这个侮辱我们的人,是一个大贵族,又该怎么办?”
众人听后,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太敢说话。
天府贵族对奴隶的压迫早已根深蒂固地植入每一个人的脑海,哪怕是这些地痞流氓,看到贵族时心里也是本能地犯怵。
阿雅一振手中的剑,道:“怎么,你们这就害怕了吗?!今天,我就告诉你们,不要说是大贵族,哪怕是大可汗来了,只要他羞辱我,我也一样要拔出手里的剑!我讨厌弱肉强食,我更讨厌战争,讨厌杀人!可一个人活在世上,要像狼一样敢于露出自己的獠牙,而不是只会像狗一样摇尾巴!”
“好!”
奎木走了过来,搭着阿雅的肩膀,向四周的塔塔人说道:“我们塔塔人受蔑乞人,古儿人和乌烈人压迫了这么多年,我们投降了吗?蔑乞人的大首领说‘来,做我的附庸,保你们衣食无忧’,我们答应了吗?天府的铁骑围剿我们,大家躲到深山里,吃树皮,喝雪水,大家后悔了吗?我们要像狼一样活着,像狼一样战斗,像狼一样死亡!”
塔塔人纷纷大喊起来,“像狼一样!”
“杀了那些蔑乞人!”
“和他们拼到底!”
阿雅看向奎木,低声道:“多谢了。”
奎木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们是同路人,现在更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还说什么谢不谢?”
阿雅笑了笑,那原本说是要逃走的人也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来到阿雅面前,道:“大将军,我错了,我再也不走了。”
阿雅道:“我不强迫你,你腿上受了伤,而且,接下来我们还要打硬仗。”
那人苦笑一声,道:“我的手还可以弯弓射箭,不会拖累大家的。大将军说得对,在这里,大家都是兄弟,真要走了,一个跛子,在天府是活不下去的。大不了,就是一死,死得有尊严,总比活着当狗要好。”
阿雅看着他,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乌玛。”
阿雅点了点头,道:“好,乌玛,一起活下去。”
“一起活下去。”
乌玛苍白的脸上也显出笑容,在这样的处境下,活下去,确实是最好的祝福了。
夜色渐深,阿雅喝了一碗肉汤,勉强打起精神,带着残部趁夜远去,一边躲避铁骑的追击,一边寻找更合适的藏身之地。
天明时分,阿雅等人看到了远处的一点微弱火光,骑马上前,才看出竟是一处铁匠铺,铁匠铺边上还有几处帐篷,看样子是个小部落。
打铁的是个须发皆白的白袍老头子,手里的铁块烧得不算红,打起铁来效果不好,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旁的血池。
老头子打好铁之后,总要放到血水当中淬炼,这和一般用水来淬火大有不同,看去诡异而血腥。
阿雅下马走到老人面前,道:“老人家,你打的是什么铁?”
老人抬起头来,看着阿雅,忽然咧嘴一笑,道:“寒铁。”
阿雅看着老人,老人又低下头去打铁,而后将之放入血水中冷却,这些铁片都留着一个小疙瘩,穿一个小孔,似乎是甲片。
阿雅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老人家,能帮我们打铁吗?”
老人抬起头来,目光深邃地看着阿雅。
阿雅道:“我们有很多黄金。”
老人笑了笑,摇头道,“我不缺钱。”
说罢,看到阿雅的佩剑,眼里倒是亮了几分。
阿雅解下佩剑,递给了老人。
老人接过,在手中翻看了片刻,又还给了阿雅,道:“剑是好剑,有富贵气。”
阿雅道:“您要是喜欢,这把剑就送您了。”
老人哈哈一笑,道:“老头子我要这剑有何用?你要送剑给我,是想让我替你打铁吧?”
阿雅见此,也只得点头道:“是,还请老人家教我。”
老人道:“我老了,打铁的手艺还在,力气却不行了。你们真想学,挑十个少年郎来,我教你们冷锻之法。”
阿雅喜道:“多谢老先生,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老人摇头道:“乡野村夫,有何大名?”
阿雅道:“我听说冷锻是伊汗李家的秘法,老先生知晓此法,又岂会默默无闻?”
老人听罢,大笑起来,道:“你这少年郎倒是有趣,老夫西阳子,平生以锻兵为乐,素来不理红尘世事,想听老夫的大名,你怕是要失望咯。”
西阳子在道门之中声名很大,普通人却很少听闻,阿雅道:“原来是西阳子前辈,不知这冷锻法造出来的铁,又有何不同?”
西阳子道:“热锻铁要把铁烧得通红再打,用水来冷却。这冷锻铁烧的温度却很低,用血水来冷却,打出来的铁有韧性,也更密实。这门手艺不复杂,学起来也简单,但真想量产,呵呵,却是难咯。”
阿雅听后有些明白过来,道:“很费时费力?”
西阳子点了点头,道:“成本很高。”
阿雅听后,不禁沉默下来,过了片刻眼里又恢复了往昔的坚定,道:“不论如何,还请先生教我。”
第二百六十章 风云
中天,镇北郡,西兴岭。
“该死的苍蝇!”
嘉利王子愤愤地拔出剑,砍断了一旁的一株榛子树。
北落星君道:“小王爷不必动怒,再有半日,便能走出西兴岭了。”
嘉利王子道:“国师难道便拿这些苍蝇没有一点办法?”
北落星君摇了摇头,“人虽然能一巴掌拍死苍蝇,但很少有人拍得到它。”
“嗖!”
一支冷箭从旁射来,打在嘉利王子身旁一名骑兵身上,只听得闷哼一声,人已倒地,强弩穿体而过,显见是不活了。
嘉利王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另一侧,临笑和四辅趴在密林中,默默观察着天府铁骑的行军。
五千人,相较于西兴岭,实在是太微不足道。
华询不和他们在一起,而是在另一侧,由几名紫微宫星官保护。
他们的军队在密林里散得很开,百步之内,最多只藏着一两人,根本不像是打仗,而是自由狩猎。
在北落星君的威胁下,临笑没有放弃,而是很快采取了这样一种战法。
没有指挥官,也没有军阵,所有人都在自由作战,每人二十支弩箭,一把强弩,像是打猎一般狩猎着在明处行军的铁骑部队。
即便北落星君出手,杀了临笑或者华询,在几十里范围内散落着将近五千人的情况下,又岂能将所有天府将士一网打尽?没有指挥官,就意味着不怕被斩首,若是在平地上,五千人散乱成这样,简直是不堪一击,可在密林中,却成了铁骑的噩梦。
“啊!”
又一人被强弩射中,穿心而死。
铁骑的行军速度更快,人心惶惶,既提防着暗中的冷箭,又想着尽快冲出密林。
不过一日之内,已有数千人这般不明不白地被弩箭射中。
而天府军士的伤亡呢?近乎为零!
嘉利的脸色很难看,第一次对自己这次大胆的军事行动感到后悔。
在不熟悉地形,前方没有接应的情况下,就这样孤军深入敌境,原以为能建立不世之功业,可现在看来,却很可能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
“快!快!”
他转身喊道,驾马朝前方冲去。
奈何山路难行,骑兵本就行进缓慢,听了嘉利王子的话,后方军队想要跟上来,却见到暗中冷箭也骤然增多,抓着他们的破绽不断放箭。
“啊!”
“快!”
“快逃!”
“逃出去!”
在最后的一段山路,这支天府大军终于濒临崩溃,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外冲,仿佛死神便在后方追赶。
而箭雨也越来越猛烈,躲在暗中的中天将士也知道,出了密林,他们便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甚至根本追不上天府铁骑。
临笑自己也在努力拉着弩箭,膂力不够,便要双脚踏弓拉弦,这种蹶张弩的连射速度很慢,但是杀伤力也是毋庸置疑,完全可以躲在一个相当安全的距离放冷箭。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数万天府铁骑,是作为活靶子在林中被射了一天一夜,任谁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比起箭矢,心底的恐惧和紧绷的神经便足以摧毁这些铁骑大部分的战斗力。
当嘉利王子最终带队冲出密林之后,只见身后的人竟少了三分之一,派人下去清点人数,发现只有三万多人。
也就是说,在西兴岭中,他们折损了将近两万人!
而这两万人,甚至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着!
弓弩,本是天府骑兵的强项,作为轻骑兵,天府骑兵的防御力不算出众,而是用尽一切办法提升自己的灵活性,再用弓箭造成远程杀伤。
在正面战场上,天府铁骑一直所向无敌,重甲步兵赶不上他们的速度,重甲骑兵自然也赶不上,轻骑兵却又没有他们娴熟的弓箭技巧,只能被动挨打。唯一能令他们头疼的,便只有弓弩手,偏偏弓弩手又没有他们跑得快,只能配合步兵进行防御。
所以几千年下来,中天对北国的防线构筑了一道又一道,却从未想过主动出击。在广袤的荒原上,追击一群居无定所,无牵无挂,跑得又快,又能回身放冷箭的骑兵,试问能有几分胜算?北国天然就掌握了是战是和的主动权,对中天自然也有着一份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偏偏今日,在这西兴岭下,嘉利王子却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而且相当的无力。
平原地带,是骑兵的天下,可密林之中,高大的马匹却成了累赘和目标,在这样的地形下,便是有百万铁骑,又能发挥多少作用?
“小王爷,走吧,他们不敢追来的。”北国星君转身往林中望了望,安慰道。
嘉利王子捏紧了拳头,道:“国师,我有些明白,为什么我们天府的骑兵所向无敌,却迟迟拿不下中天了。”
北国星君挑了挑眉毛,静静地看着他。
嘉利王子道:“我们的兵种太单一了,我们有全天下最好的马军,却没有像样的步军和水军,在弓弩器械上也远远落后于中天,就算一时打了胜仗,也不能长时间统治中天。”
北落星君点了点头,道:“小王爷你说得很对,天府是我们的地盘,中天是他们的地盘,我们不能把山谷变成平原,他们也不能把平原变成山谷。”
嘉利王子道:“那我们打这场仗,还有什么意义?”
他原先是个主战派,可是当意识到天府铁骑无法统治中天后,对于这场战争,很快也失去了兴趣。
没有人会花这么大的代价,去打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北落星君道:“但我们可以先控制中天的城镇,驯化他们的人民。只要有足够长的时间,我们古儿人如何不能训练出优良的步军和水军?长生天恩赐给我们的,不是战马,不是牛羊,而是勇气。”
嘉利王子听后精神一振,道:“不错,国师您说得有理,苍狼山和白鹿山永远屹立在荼浪川上,可山下的人民却早已换了面貌。只要能打下中天,又有什么不可能?”
北落星君微笑道:“正是如此。”
嘉利王子哈哈大笑起来,一挥马鞭,道:“冲!一鼓作气,拿下镇北郡!”
身后的铁骑见此,也是重整旗鼓,想到在密林中的遭遇,更是憋了一肚子火,纷纷大喊道:“冲啊!”
“杀他个痛快!”
“杀杀杀!”
西兴岭上,临笑看着躁动的北国铁骑,却是眼神冰冷,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切。
四辅见此,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临笑道:“要麻烦你一趟了。”
四辅一挑眉毛,“哦?”
临笑道:“我们跑得没他们快,马匹也损失殆尽,要靠你先带我去藏龙谷了。”
四辅道:“那这里的这些人?”
临笑道:“华将军自然会安排好的。当务之急,是拦下这三万多铁骑。”
四辅道:“你觉得他们会怎么行动?”
临笑道:“他们原想从后方偷袭藏龙谷守军,里外夹击。不过现在自知暴露,夹击的效果不大,最有可能先打下后方的镇北郡城,断了我们的粮道。”
四辅道:“李都督的安排里,镇北郡城由东山军守护,如今你们把精锐调到这里,郡城还守得住吗?”
临笑道:“那就要看援兵的速度了。”
四辅终于明白了临笑的意思,“你要我去藏龙谷调援兵?”
临笑点了点头。
四辅道:“藏龙谷战事吃紧,想调援兵只怕不那么容易。”
临笑道:“总比全军覆没要好。”
四辅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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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府,姑臧城外。
古台骑着马,看着车中的千户,问道:“大人还好么?那群土匪怎么样了?”
千户冷哼一声,想到当日的狼狈,不禁羞愤起来,道:“一群悍匪!早就逃了!”
古台听后心中焦急,赶忙问道:“逃了?逃到哪了?”
千户却是侧过了脸,根本没有说话。
古台见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当初他还有家产时,这名千户巴结他还来不及,如今见他失势,便这幅爱答不理的样子。
“有敌情!”
正在此时,前方的骑兵忽然骚动起来,古台往前方望去,竟然看到了阿雅和奎木所率领的塔塔战士,眼睛不禁红了起来。
“好家伙,还敢回来!”千户见此,也是大怒,挥手道:“杀!一个不留!”
“杀!”
听到千户号令,数百铁骑飞驰而出,朝着阿雅等人杀来。
阿雅此时身上穿着一件冷锻寒甲,见骑兵冲杀上来,也抽出了手中的剑。
“杀!”
在喊杀声中,双方已是杀到了一起。
箭雨飞射,弯刀闪烁,长枪大戟,战马嘶鸣,战况在一开始便达到了巅峰,阿雅一方的人仿佛疯了一般,朝着天府铁骑发动最猛烈的进攻。
悍不畏死的塔塔人,和热血激昂的少年,阿雅的军队竟然一点点撕开了正规军的军阵,如同利箭般朝着千户所在的中军杀来。
千户见此,也是有些错愕,古台见势不妙,则是调转马头,立即往后撤去。
“杀!”
一名骑兵手持弯刀,砍在阿雅身上,却见阿雅只是一晃,毫发无损,反手便是一剑刺入他的咽喉。
“是寒甲!”
“李家的寒甲!”
天府骑兵见到阿雅身上的轻甲,皆是心慌起来,莫非这些土匪的背后是李家?
“怕什么!上啊!”
千户大喊着,寒甲防御力再强,也是有极限的,而且目前只有阿雅身上穿了一件,又有什么可怕的?
方才喊完这句话,只见达歌从旁杀出,大喊一声,弯弓搭箭,一箭射来,正好从千户胸口穿出。
“啊!”
千户惨叫一声,从战车上翻落下来,天府铁骑见此顿时大乱。
“杀了他们!”
奎木大喊着,挥动手中的狼牙棒,砸死了一名天府铁骑。
“杀!杀!杀!”
塔塔战士们大喊着,挥舞手中的骨朵,砸在战马之上,战马倒地,连带着上边的人滚下身来,被乱刀砍死。
这一次,阿雅的军队在武器上似乎有了很大的改善,甚至出现了几把斩马用的陌刀,杀伤力巨大,天府铁骑一时间死伤惨重。
“退!快退!”
眼见军阵大乱,统兵的千户又被乱箭射死,一名百户终于抵挡不住压力,转身带着数十骑往后退去。
见此,其余的铁骑也纷纷向后撤退,箭矢飞射,阿雅等人也在追击,直到追出五六里,天府铁骑都各自逃散之后,这才调转马头,回到后方的步兵军阵当中。
“哈哈,这次杀得痛快!”奎木迎上前来,对阿雅说道。
阿雅的脸上却看不出多少喜悦,只是道:“打了这一仗后,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奎木道:“怕什么?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索性痛快杀上一场!”
塔塔人本就受到天府的打击和迫害,处于亡族灭种的危机中,几乎每日都要经历这样的厮杀,倒也因此显得十分豁达。
阿雅点了点头,道:“先回城。”
光凭他们这些人,想要对抗天府正规军,还是太勉强了一些。
不过如今天府境内,像是他们这般揭竿而起的起义军不在少数,天府的军队又大多在中天镇北郡,他们面临的压力虽大,尚还有一线生机……
天府,盛乐城,神教教堂之中。
宇文燕秋盘膝端坐,身前的古魂罐冒出幽蓝火焰,好似有小人在其中起舞。
“咔……”
火坛之上,龟甲碎裂,纹路诡异,似有不祥之兆。
幽幽冷风自外吹来,幽蓝魂火闪烁不定,照在宇文燕秋脸上,显得苍白森冷。
她忽然睁开双眸,眼里也是幽蓝的火光,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这才渐渐散去。
那双深邃的眸子盯着龟甲,指尖掐诀,碎裂的甲片微微颤抖,竟是重新合成了一个完整的龟壳。
只不过,这龟壳紧紧拼合在一起不到一瞬,又各自散开,洒落在地。
宇文燕秋幽幽一叹,站起身来,走出了教堂。
“大姐……”
教堂外,宇文燕归忐忑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宇文燕秋道:“南边乱了么?”
宇文燕归点点头,“家里的人,死了好多。”
宇文燕秋仰头望天,过了片刻,道:“天府要大乱了。”
宇文燕归道:“各地都有人造反,完颜家不久前已经派出了浮屠军去镇压,听说效果也不太好。”
宇文燕秋默然片刻,忽然问道:“元亓音也回来了?”
宇文燕归点了点头。
宇文燕秋道:“元家最近有什么动静?”
宇文燕归道:“没有,家族在外的产业被毁了,也不见元家有什么反应。”
宇文燕秋微微颔首,道:“我们宇文家也该做些准备了。”
宇文燕归不解地看着宇文燕秋,宇文家,到底要做些什么准备?
只不过,这些事不是她能决定的,所以她也很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风雨欲来,她默默跟在宇文燕秋的身后,只觉得今日的天空异常阴沉,压抑,令人心中不禁升起一种难言的渺小感。
仿佛想将自己缩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越阴暗狭小,越能感到安心,最好永远也不会有人找到,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死一样的孤独和寂静里度过余生。
那也比如今的彷徨和不安要好。
第二百六十一章 霸下
天府,盛乐城,元家府邸。
元亓音把自己关在屋内,仿佛卸掉了所有伪装,疲惫地躺在床上。
阖上双眼时,玄武灵庙前的死寂,又一次浮上心头。
已经过去七天了,七天的时间里,她再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子黍的消息。
也就是在这七天内,天府各地都有了反叛的叛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将偌大一个北国搅得鸡犬不宁。
若是以往,她一定会随着哥哥率军去平乱,这样的热闹事是她向来不愿错过的。
可如今她却只觉得累,累到连一根小指也不愿动,只想静静地躺在床上,就这么腐烂,死亡。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些天里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又到底做错了多少事。
可她知道自己所决定的事里,有很多是值得后悔的。
当一个人开始后悔的时候,也是最无奈最痛苦的时候。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熟悉的声音,是哥哥。
“亓音,”元亓浩站在屋外,轻声唤了一句。
元亓音躺在床上,仍是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
元亓浩默默站了一会,柔声道:“好妹妹,当初是哥哥冲动了,你要是委屈,出来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要你开心就好,可别再一个人生闷气了,好吗?”
屋内仍是没有动静,元亓浩默默站了一会,又道:“哥哥就要走了,你不再见见哥哥吗?”
元亓浩还记得,当初,元亓音一个人骑着马跨越千里,只是为了能再见一见他。
想到那时她对自己的依恋,和现在的冷漠,心里也有了难言的苦涩。
屋内仍是毫无动静,他轻叹一声,默默转身离去。
他不知道,此时的元亓音已是站在门前,几次想推开房门,又几次放下了手,最终却是靠着门缓缓蹲了下来,双臂抱膝,眼神黯淡。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当命运的轨迹已被更改,人还会是当初的人吗?
战马在嘶鸣,鲜血飞溅,人命如草芥,一片又一片地倒下。
藏龙谷口,李靖元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冷酷,一言不发。
“杀!”
“杀!”
“杀!”
当中天军队决定死守藏龙谷的同时,北国也出动了真正的攻坚精锐。
重骑兵身穿寒甲,手持马槊,锋刃所指,仅仅一个冲锋,便能将两三名中天将士贯穿。
旗帜鼓号之下,天府精锐铁车军终于出动,主帅耶律光站在铁车之上,挥手之间,火炮齐鸣,朝着中天密集的军阵炸去。
“轰!”
“呃啊!”
“嘶!”
人声,马声,炮声,相互交织,还有震耳欲聋的鼓声,咚咚咚地在耳边炸响,仿佛心脏在跳动,掌控着整个战场的节奏。
“李公……”姚广恩看着李靖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靖元摇摇头,仍是站在营寨上看着。
苍龙军精锐最善对抗北国铁骑,至此也已是军阵动摇,在重甲骑兵的冲击之下开始后撤,而后方则是平狄军,虽然装备精良,却缺乏实战经验,不知能否挡住铁车军的冲杀。
铁甲战车冲入军阵,所向披靡,车軎所过,人甲俱碎,战场上先前所设的拒马也早已破灭殆尽,在马槊的冲击下倾倒碎裂。
北澜军、北宁军从左右两翼上前,想从中截断铁车军的冲势,却被黄金铁骑拦住,鹤翼阵阵型已是散乱,被逼到了山谷绝地之间。
“杀!”
战马冲锋,已是到了李靖元身前百丈,平狄军也喊杀着往前冲去,挥舞斩马刀专朝马腿砍去。
天府重骑兵全身上下皆着铁甲,骑的也是铁甲马,可马甲毕竟不能保护马腿,而对于马这种生物来说,断了一条腿就等于死亡。
不过在斩马腿的同时,平狄军的将士也要面临着马槊的突刺,往往尚未斩到马腿,便被马槊刺于地下,双方的对抗虽激烈,仍是不能阻止铁车军的进攻。
李靖元至此才抬起了手,往下一挥。
“放!”
旌旗挥舞,鼓声齐名,战场上的厮杀为之停滞,而在片刻之后,只听一阵机扩之声传来,继而数千长箭飞射而出,威力巨大,足可于数百步外贯穿敌军。
“拉!”
李靖元身后,营寨的最高处,随着一阵喊声,数十名将士合力,拉开了一张三弓床弩。
“放!”
随着弩箭射出,交战双方只觉头顶阴影飞掠,皆是冷汗直冒,而北国军阵的中央顿时大乱,人仰马翻,顷刻间便有上千军马倒下,皆是连人带马贯穿在地。
“放!”
北府、南府两军身处中后方,此时也纷纷扬起手中弩箭,朝着空中射去。
数万箭雨倾泻而下,当真如同雨点般打击在北国铁骑的身上,纵然是最善临阵冲杀的铁车军,也在这样的箭雨之下寸步难行。
“哐哐哐!”
北国后方,金锣声响,在前方冲杀的铁骑和铁甲战车纷纷调转方向,向着后方撤去。
中天军队见此,也是松了口气,不再追杀,而是各自坚守阵地。
战场之上,还有着近万尸骸,当中有北国的,更多却是中天的。
鞠孝昀道:“李都督,北国铁骑善于冲杀,这藏龙谷口想要守住,只怕代价很大。”
姚广恩哼了一声,道:“这里必须要守住!要是藏龙谷失守,北国铁骑长驱直入,整个苍州防线就要毁于一旦!”
鞠孝昀沉吟片刻,却是摇头道:“不然,我等屯重兵于镇北郡城,北国铁骑又怎会视而不见?耶律光是老谋深算之人,绝不会忽视这五十万大军,当务之急,是尽量减少战损。”
李靖元缓缓道:“若是避战,以强弩攻之便可。藏龙谷防线事关重大,决不可退。”
鞠孝昀听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末将言尽于此,全听都督吩咐。”
李靖元叹了口气,道:“家国责任,系乎一身,老夫不敢不谨慎啊。”
恰在此时,只见一名斥候登上营寨,拱手道:“禀都督,有一少年求见,自称是有紧急军情。”
李靖元挑了挑眉毛,道:“叫上来。”
不出片刻,他便见到了少年将军打扮的临笑。
“是你?”李靖元对临笑也有些映像,却不料他会出现在这里,“华将军呢?后方有何军情需要禀报?”
临笑也不客套,朝李靖元拱了拱手,道:“都督有所不知,北国铁骑已是从西兴岭绕道,正准备整军自后方偷袭。”
李靖元听后大吃一惊,“竟有此事?”
“是。”临笑放下了手,静静看着李靖元的脸色,只见他眉头紧皱,欲言又止,来回踱步,显然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见此,临笑主动道:“都督若能调五千人听在下指挥,在下定保后方无忧。”
李靖元见此,皱了皱眉,道:“口气倒是不小,区区五千人,你又如何抵挡北国铁骑?”
临笑道:“在下知道都督成竹在胸,定是自有安排,不过五千人比之五十万,百中之一,何不令在下一试?”
李靖元见临笑这般信誓旦旦,倒也有些好笑,道:“看在华将军的面上,我便给你五千人,所需器械,自行领取。”
临笑拱手道:“多谢都督。”
李靖元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铁骑要从后方偷袭藏龙谷,此事事关重大,他自然不可能把一切托付在临笑身上,很快便和姚、鞠几位将军商议起了对策。
至于临笑,则是当真点了五千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军营。
这五千人原属平狄军,由两名统制管辖,一人叫柳侠,本是皇城世家子弟,另一人叫周毅,本是将门之后。
临笑带着五千人出去之后,便向两位统制道:“柳统制,周统制,我们这次行军,只需半日,日行二十里便止。”
柳侠听后,不禁问道:“临将军此言何意?”
临笑道:“半日行军,是为了节省体力,随时应战。”
周毅道:“也就是说,敌军随时会来?”
临笑点头道:“随时会来。”
与此同时,他却是仰头望着那仍旧静静趴在谷内的巨兽,心里有着自己的算盘。
北落星君可不是世外高人,身为星君,却也会对凡人出手,他若是行军太远,遇上嘉利王子所率部队,北落星君出手的话,来再多人也没用。可在藏龙谷内,毕竟还有霸下和玄武星君的威慑,北落星君想在此动手,只怕没有那么自由。
嘉利王子若是率军夺下镇北郡城,隔断粮道,中天大军自然要大乱。这是最稳妥的打法,不过郡城也非毫无防备,他想打下郡城,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按照嘉利王子的性子,只怕不会这么做。
即便真的这么做了,藏龙谷距离镇北郡城不远,他也可以从容率军支援,届时危险的便是这支深入腹地的奇兵了。
在临笑率军从藏龙谷出发的仅仅第二个夜晚,远方便传来了杂沓的马蹄声。
此时这五千人距离藏龙谷口不过四十里,巨兽霸下便匍匐在身后,军营之中士兵皆是精神饱满,一听有敌情,纷纷从梦中惊醒,全副武装以待敌军。
临笑当即起身对柳侠、周毅二位统制说道:“烦请二位各自指挥麾下备战,周统制率军在前,持弩射击,柳统制便在后弯弓,将敌军拦在百步之外。”
周、柳二人领命,各自安排好军中将士,阵型尚未彻底成型,便看到了远方飞驰的铁骑。
“预备!”周毅大喊一声,身后将近一千五百名弩手分成三组,弩箭纷纷对准了前方。
“放!”
随着一声令下,数百弩箭飞射而出,迎面冲来的铁骑不料在此遭遇袭击,措手不及之下,只听得一阵人仰马翻,冲在最前方的数十骑已是纷纷落马。
嘉利王子在中军之中,只见前方扰动,知晓遇到了阻拦,不禁咬牙道:“铁鹞军,向前!”
重甲骑兵,对抗弓弩,要比轻甲骑兵好上很多,弩箭落在那些穿皮甲的士兵上是致命伤,可落在身穿寒甲的铁鹞军上,或许只是一点皮肉伤。
“当当当!”
箭矢和寒甲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周毅和柳侠很快便明白,他们是遇到了天府的重甲骑兵。
临笑却是镇定自若,道:“弩手发射弩箭之后,后退十步,原地上弦还射。”
这算是战略性后撤,暂时拉开了一些距离,不过骑兵突进,速度太快,很快便冲到了军阵前方。
长枪兵和盾兵随之迎上,暂时抵御住了铁骑的冲击,后方将士弯弓搭箭,箭雨纷飞,余下的轻骑兵纷纷中箭落马。
五千人,虽不算多,但山谷之中地形狭窄,铁骑冲击的人数不多,却也堪堪守住了阵线。
嘉利王子见此,脸色更显阴郁,他原以为这次出征,能够一举大破敌军,不料却被阻拦在此,损失不小。
“国师大人,您看?”嘉利王子最终将目光放在了北落星君的身上。
北落星君默默从身后抽出了火神杖,低语呢喃,黑色的火焰在掌中升腾,继而覆盖满了半片天空。
冷风呼啸,天地昏沉,不详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只见北落星君手持火神杖一挥,万千阴魂恶鬼便从天际扑下,朝着五千将士杀去。
“趴下!”
周毅大喊了一声,身后的将士纷纷将弩箭向空中射去,然而鬼物无形,却是透体而过,呼啸着扑在人身上。
“啊!”
“快逃!”
“去死!去死!”
在鬼物的侵袭之下,有的士兵红了眼往天空中挥舞兵刃,有的则是抛戈弃甲往后方逃命,还有的则是倒地翻滚,痛苦不堪。
所谓的军阵,在星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临笑也蹲了下来,厉鬼阴魂在呼啸,哪怕捂上耳朵也清晰可闻,那声音足以令人发疯。
“别动。”
四辅按住了他,指尖光芒闪烁,星光如幕,将那无边阴气阻隔在了外边。
临笑回过神来,看着大乱的军阵,道:“若是这样,还有什么可打的?”
四辅道:“放心,在中天,还轮不到他出手。”
五千人的军阵已是被搅得大乱,溃不成军,正当嘉利王子大喜之际,脚下忽然一晃。
他怔了一下,看着地下,以为是自己的马晃了一下。
不过紧接着,便又是一震,万千军马皆是嘶鸣,大地随之颤抖。
临笑转身望去,只见藏龙谷中,那如山峰一般的霸下,终于睁开了沉睡的双眼,缓缓抬起了头。
北落星君见此脸色一变,握紧了手中的火神杖,掐起奇异法印,那缠绕在五千人上空的阴鬼飞到空中,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骷髅头。
“吼!”
霸下对着这个骷髅头,张嘴吼了一声,寒气逼人,竟是将偌大一个骷髅头冻成了冰晶。
北落星君脸色难看,举起火神杖还要继续施法,却见霸下往前迈出一步,一口将这骷髅头吞了下去。
地动山摇之间,那如山的巨兽俯视着北落星君,天地之间忽然下起了雪。
雪落在众人的身上,敌我双方,都赶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北落星君按着手中的火神杖,看着霸下,手心不知不觉间有了冷汗。
“国师……”嘉利王子看看北落星君,又看看前方的霸下,神情也显得分外不安。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凡人的战争,岂不是和游戏般幼稚无聊?
北落星君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来,往后摆了摆。
嘉利王子见此,拉了拉胯下的黄金马,天府铁骑纷纷往后退去。
他们退得很慢,眼睛还盯着那庞然巨兽,眼里满是忌惮和恐惧。
霸下鼻孔中喷出冷气,朝前迈出一步。
大地晃动,天府铁骑最后的一点尊严也化为飞灰,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数万人纷纷朝着后方奔逃,再无半点战意。
北落星君见此长叹一声,放下了火神杖,也向后方默默退去。
但他知道,这道藏龙谷最牢固的防线,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围城
一月之后。
天府,寒潭。
当龙勿离再次睁开双眼时,见到的是北河星君黝黑苍老的面庞,如田间老农,紧紧皱着眉头,好似在忧虑来年的收成。
“他……他在哪?”龙勿离的目光掠过北河,往四周看去,可死寂的灵庙之中,却再看不到子黍的身影。
北河摇了摇头,道:“已经一个月了。”
龙勿离脸色一白,望着那如镜面般的寒潭,心也冷了下去。
圣麟走到寒潭边,看着冰冷的寒潭之水,低声问道:“天狼呢?”
北河道:“他下了几次寒潭,找不到人,也已经走了。”
“前辈,那您知道他在哪吗?”龙勿离紧张地望着北河。
北河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万古寒潭寒气逼人,从未有任何一位星官能在潭底待上那么久,何况,连天狼星君都已离去。
圣麟看着寒潭,仰天长叹,喟然道:“黑域寒潭,皆为死地,自古得生还者能有几人?”
龙勿离的身子晃了一下,看着那冰冷的寒潭之水,眼前一阵发黑。
“恩公……”
鄯心和王淇君默默走了上来,彼此对视,朝着寒潭跪拜下去。
这一幕落在龙勿离眼中,却更显刺眼,她不禁转身看向灵庙之外,有些踉跄地向着庙外的天地走去。
庙外,依旧是一片苍茫,那些残垣断壁,仍是静默地沉睡着,千年万年,亘古不变。
在这寂寥的灵庙之中留了两日,圣麟率先向众人拱手告辞,孤身一人飘然离去。
鄯心和王淇君多留了一日,也向龙勿离和北河星君告辞,离开了灵庙。
于是只剩下北河和龙勿离二人,各自守在寒潭的一侧。
“你觉得他还能出来?”北河看看龙勿离,问道。
龙勿离沉默着,没有答话,仍是看着寒潭。
北河轻叹道:“这里有我守着便足够了,你还年轻,又何必在这里空耗光阴?”
龙勿离望了他一眼,却是摇头道:“我不懂。”
北河一怔。
龙勿离低下头去,看着寒潭中自己的倒影,道:“你们都说人间很好,人间若真的那么好,你又为什么留在这里?”
北河听后,张了张嘴,抬头望望头顶苍白的天穹,眼里也多出了几分怅惘。
人间固然很好,可它带来的欢乐,却常常要用加倍的痛苦来偿还。
所以潜心问道的人,大多都要摈弃凡尘,不会动心的人,也就不会心痛。
可世上的人,真的能做到太上忘情么?
晶莹的雪花落下,落在北河的身上,也落在龙勿离身上,谁都没有动,只是看着那死寂的寒潭,仿佛两尊石雕。
而在千里之外,却是一片大乱。
“杀!”
喊杀声中,一队铁骑向前冲去,迎面撞上了一群挥舞狼牙棒的战士。
“咻!”
利箭破空,射在骑兵身上,随着一声惨呼,连人带马翻到在地。
“冲啊!”
擂鼓声大作,两军短兵相接,骑兵则各自绕道包抄,在军阵外又围起了一个流动不息的圈子,阵内的将士则在拼死厮杀。
盛乐城头,完颜子玄看着前方的战场,不禁冷哼一声,道:“一群悍匪,竟猖獗至此!”
完颜子雁看了片刻,道:“大哥,出动浮屠军吧。”
完颜子玄点了点头,朝守城将领吩咐了两句,片刻之后,便见城门洞开,一群身披铁甲的重骑兵冲了出来。
完颜府的浮屠军,和伊汗李家的铁鹞军齐名,是天府赫赫有名的重骑兵,如今两军作战正紧,彼此密不可分,撞上这样一只重骑兵,结果可想而知。
果不其然,在浮屠军出动之后,城外的匪军便已经向后撤退,后方的天府铁骑紧跟着杀了上来,撤退便成了溃逃,追击也成了屠杀。
古台也站在盛乐城头,看到这一幕,只觉得畅快无比,连忙跑到完颜子玄的身前跪了下来,磕头道:“多谢大人出兵,多谢大人出兵!”
完颜子玄俯视着古台,笑道:“你谢我做什么?”
古台腆着脸道:“这群悍匪先前抢走了小人家中财物,小人无力报仇,竟令他们壮大至此,所幸有大人出兵相助,替小人出了这口恶气。”
完颜子玄哼了一声,道:“你若肯多花些时间在正事上,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古台擦了擦头上的汗,勉强笑道:“是,是,大人教训得是。”
“大哥,情况不对。”完颜子雁望着远方,忽然变了脸色。
完颜子玄回头望去,只见完颜府的浮屠军追出十几里后,两侧山麓下又杀出两支精锐军马,统军将领手持马槊,冲入阵中,竟是势如破竹。
完颜子玄大吃一惊,望着前方战场,只见这两支军马冲入浮屠军后,杀伤力惊人,身上的护甲也相当精良,似乎是天府赫赫有名的寒甲。
“李家出兵了?”完颜子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群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精良的兵器?
完颜子雁急道:“大哥,收兵吧。”
完颜子玄脸色几番变化,终于下令鸣金收兵。
浮屠军遇到这样的突袭,已是军阵大乱,听到收兵的声音后,纷纷往后撤退,而对面亦传来了金鼓之声,军队撤回,重新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万人阵。
古台见此,也傻了眼,他原以为有完颜府的浮屠军出手,这些悍匪定会被清缴一空,谁料连浮屠军竟也奈何不了贼兵,心里不免大感焦急。
完颜子玄见浮屠军回到城内,立刻喊道:“关城门!”
盛乐乃是喀合省的省城,防御工事完备,便是数十万人也休想轻易攻下,遑论眼前这区区万人了。但是,被一支匪军打到省城,还要闭门紧守,谁都觉得脸上无光。
另一侧,阿雅望着盛乐城的城墙,却是陷入了沉思。
“大哥!我们抓到了几名俘虏!”萧凉骑着战马回到阿雅身前,身后还有一根绳子,绳子上系着几名浮屠军军士。
另一侧,达歌也率军回到阿雅身前,身后将士人人染血,只不过这鲜血却是来自敌人。
阿雅收回目光,看着那几名俘虏,问道:“盛乐城中有多少军马?”
几名浮屠军将士对于失手被擒之事深感耻辱,根本不理阿雅的问话,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阿雅神色平静,道:“我们起兵,不是为了称王称霸,而是为了还天下一个公道。天府向中天开战,强征走了我们的父亲和兄弟,稍有反抗便加之打骂,甚至动手杀人。短短月余时间,死于道路的便有数千人,对中天的战事不利,死伤更是有数万人,而那些都是我们的亲人!你们回去好好问一问,到底是谁在兴兵作乱,到底是谁想称霸天下!”
“锵!”
长剑出鞘,割断了几名浮屠军将士的绳索,这几人看看阿雅,都有些不敢置信,呆了一会儿,才转身朝盛乐城逃去。
这几人赶到城下,大呼开门,城墙之上却是不为所动。
守城的将领将目光放在了完颜子玄的身上。
完颜子玄道:“放箭。”
守城将领吃了一惊,“可是……”
完颜子玄冷冷道:“放箭。”
守城将领无奈,只得传下令去。
城墙之上,一片沉默,城门下的士卒还在呼喊,却不见回应,抬头一看,只见森冷的箭头皆是对准了他们。
刹那之间,数百箭雨落下,几人虽是穿着精良的寒甲,也在刹那间被射成了刺猬,临死之时,仍是瞪大眼睛望着天空。
完颜子玄冷冷地看着,道:“敢有靠近城墙百步者,杀无赦!”
众将士皆是心中一寒,握着弓箭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当夜,盛乐城中,元亓音独自一人走上了城头。
守城将士初见是一名女子,正要呵斥,仔细一看却是元家大小姐,赶忙陪上了一副笑脸。
元亓音看了看城外的军队,竟似对此一无所知,向守城军官问道:“外面都是些什么人?”
守城军官道:“都是些蛮横土匪,大小姐放心,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散的。”
元亓音极目远眺,在火光之下,依稀看到了些熟悉的影子,不禁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夜风拂过,她转身下了城楼,却见到了宇文燕秋。
宇文燕秋看着她,淡淡一笑,道:“好久不见。”
元亓音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宇文燕秋本和元亓浩有一门亲事,不过天府动荡,风云变幻,如今双方也都很默契地不再提及此事,又或者说,是宇文家有意地疏远了元家。
如今她对宇文燕秋的感受已是大有不同,心里甚至有着几分羡慕,羡慕她的未卜先知,羡慕她的淡定从容。
“城破之后,你会做什么?”宇文燕秋看着元亓音,有意无意地这样问了一句。
元亓音一怔,只见宇文燕秋已是从她身旁走过,根本不曾在意她的答案。
她又想到了阿雅,那个少年,真的能做到吗?
明日,聚集在城外的兵将,又多了将近一倍。
当中不全是阿雅的人,还有各地的反叛军,在起兵杀死地方的贵族后,纷纷朝着盛乐城赶来。
阿雅的军队是这些起义军中目前最强大的一支,便临时做了他们的头领。
而起义军对盛乐城的攻势,也渐渐拉开序幕。
盛乐是省城,城防极为坚固,阿雅等人的军队在真正进行攻打之后,才感到攻城的艰难。
攻城器械都相当笨重,生产困难,也不利于移动,起义军根本没有像样的冲车,投石车,更别说那种大型的攻城塔和云梯了。
所以攻城时,只能在简陋的木车上绑上盾牌,推到城墙之下,由人直接开挖城墙。
这样攻城伤亡惨重,进度也十分缓慢,阿雅看了之后颇感心情沉重,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将军,这样攻城不行。”阿雅身后,一名什长走了过来。
阿雅一看,却是乌玛,不禁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乌玛道:“我们没有像样的攻城兵器,强行攻城,损失太大。何况,当今天下的起义军并非我们一路,伊汗省内就有十几路义军因为不满大汗的征兵令而起兵。现在我们不如留下一路人马围住盛乐,另派一军去联合当地义军进攻天府守军薄弱的地方,这样以战养战,我们的军队就会越来越强大。”
阿雅听后思量一番,点头道:“你说得有理,那便让达歌和你领军去吧。”
乌玛拱手道:“多谢将军赏识,不过领军之事,还需将军亲自动身。”
阿雅道:“非我不可?”
乌玛点了点头。
阿雅点头道:“好,你把萧凉叫来。”
乌玛当即转身离去,将萧凉叫了过来。
“大哥,怎么了?”萧凉笑着赶到了阿雅身旁,他最早随着阿雅起兵,如今已是千夫长,比起当初的小混混,自然是天差地别,神色间也多了几分豪气。
阿雅道:“盛乐城易守难攻,短时间内难以攻下。轻易退兵,又会挫伤士气,在诸路义军之前丢了颜面。我现在打算兵分两路,一路由你和奎木将军在此督战,我自带一路转战各地,平定后方。”
萧凉听后吃了一惊,“让我和奎木大哥督战?”
阿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事关重大,不可怠慢。”
“是!”萧凉见此,当即挺身接下了这份重任。
阿雅笑道:“先围上盛乐城半年,期间也别忘了打造攻城器械,但是不要贸然进攻,等我回来,再一举拿下盛乐!”
萧凉哈哈一笑,道:“大哥让我往东,我就绝不往西。”
两人正谈笑间,忽然见到盛乐城北的一路义军开始散逃,城中却并无守军杀出。
“怎么了?”阿雅赶上前去,拉住了一名义军将士。
“大……大可汗亲自打过来了!”那名将士说这话时眼里满是恐惧,说完之后便匆匆逃向旷野。
阿雅一愣,只听得远方鼙鼓之声惊天,九斿白纛飞扬,耀眼的金甲闪烁,一只黄金铁骑万人队已是出现在了平原尽头!
“撤!”
阿雅转身大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撤退。
实际上,在看到黄金铁骑的瞬间,这十几路起义军便早已如一盘散沙般各自奔逃,只为了能保住性命。
天府国内虽然因为大肆征兵引起了各地百姓的不满和起义,可黄金铁骑的强大却是无人质疑,当一支由黄金铁骑构成的万人队出现时,绝没有任何一路义军挡得住。
“真的是大可汗的军队吗?”逃出几里之后,萧凉忍不住转身望去,只见黄金铁骑的中央,还有一支玄甲军,军中仪仗森严,白旄黄钺,华盖铺张,当中几辆车辇徐徐而行,分不清哪一辆当中坐着大可汗。
“这就是怯薛军。”奎木指着威严的玄甲军,感慨道:“军中所有将士皆是出身贵族,由大可汗亲自挑选,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当中的每一名普通将士,地位都堪比千户官。”
萧凉自己如今也算一名自封的千户,听到奎木这般说,不禁心里有些不平,道:“当真有这么厉害,怎么一心去当奴才?”
奎木大笑道:“如今天府已经不是他们的天下了!以后有机会,定要较量一番!”
虽是这般说,可他们都清楚,如今的他们实力还太弱,远远不足以和天府的这支王牌军队争锋。
阿雅一拉马缰,最后看了一眼威武的怯薛军,道:“撤,先回姑臧城。”
盛乐城周边的义军都在后退,大可汗的军队也并未追击,而是在守军的欢呼声中进了城。
第二百六十三章 初心
天府,扎罗雪山之上,萨满大教堂。
石烈躺在床上,想着那冰雪中的女子,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越是回忆,便越是痛苦,而痛苦到了极致,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如同犯了羊癫疯,全身抽搐,没有任何一种灵药可以缓解。
或许,这种痛苦唯一的解药,便是那个在冰雪中持着一株羽叶芸香的她。
可他却找不到她了,对于出生在冰宫之中,自幼便极为孤僻的他来说,仿佛是天塌了下来。
“烈儿!”在他身旁,萧如雪喊了一声,神色焦急而痛苦,还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
石烈不说话,转过身不看她,缩在床上,仿佛想把自己裹成一个茧。
“没用的东西!”萧如雪站了起来,神色冷厉地往身后看去,“小桃,小杏!”
“在!”两名婢女应声上前。
萧如雪道:“把衣服脱了!”
小桃和小杏听后都是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萧如雪。
“还愣着干什么?!”萧如雪瞪起了眼睛。
两女到底不敢违抗主人的意思,纷纷解开了衣襟。
萧如雪指着石烈,道:“他不是想女人吗?你们给我好好地伺候他,要是伺候不好,你们也别跟着我了!”
小桃和小杏听后都是心中一寒,萧如雪所谓的别跟着她,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去死。
她们自幼在这大教堂中长大,对于太微教主和教主夫人奉若神明,哪怕是这样荒唐的要求,也没有多少犹豫,各自对视一眼,便将目光放到了石烈身上。
萧如雪转身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屋内便只剩下二女和石烈。
“少爷……”小桃先唤了一声,声音还有些羞怯,自己先红了脸。
小杏也是如此,两女跟在萧如雪身旁,连男人也不敢多看一眼,如今要她们伺候少爷,当真是方寸大乱。
可比起两女的忐忑不安,石烈躺在床上,却如同一块石头般无动于衷。
“少爷。”小桃的声音甜腻了起来,有些紧张地靠近石烈,见他没有反应,便主动伸手从后面贴了上来。
女人的温暖和甜腻的香气让石烈有些恍惚,小杏见此也赶忙凑了上来,两女的表情既清纯又诱惑,换了一般男人绝对难以忍受,可是当石烈转身看到她们的面庞时,眼里却流露出了难言的厌恶。
“滚开!”他伸手蛮狠地推开了二女。
二女呆呆地看着他,又要凑上前来,“少爷……”
石烈却是如避蛇蝎,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喊道:“滚!都给我滚!”
二女面面相觑,想到屋外的夫人,不禁低声哀求道:“少爷,您便救救我们吧。夫人知道少爷的病好不了,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石烈却是狠心,竟是大喊道:“杀就杀吧!统统都杀掉好了!把我也杀掉好了!”
二女大吃一惊,小桃拉着石烈哀求道:“少爷千万别这么说!”
小杏则是劝道:“少爷千金贵体,天下哪个女子配不上?为何偏偏要念着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乡野女子呢?”
石烈怒道:“住口!住口!你们都给我住口!”
这般喊着跳着,他的身子忽然又抽搐起来,倒在床上翻滚,两手紧紧抓着被褥,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小桃和小杏见了慌忙上前拉住石烈,却见石烈挣扎着摆脱了她们,仍在床上翻滚。
恰在此时,一缕极淡的芸香气息飘入了冰宫。
石烈的痛苦挣扎立刻平息了,他呆呆地睁大眼睛,喘了两口气,忽然跳了起来,疯了一般往外冲去。
“少爷!”
小桃和小杏大吃一惊,连忙穿好衣物跟着追了出来。
这一次,石烈没花多少力气便见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女子,因为她不是站在山脚等他,而是就这么站在雪山顶上,带着几分轻蔑又恶毒的笑容看着他。
“是你!”萧如雪跟在石烈身后追来,见到了眼前的女子,顿时瞪起了眼睛。
月曦在笑,却是蛇蝎一般的笑容,“夫人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开心?”
萧如雪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和我萧家有什么仇?竟然要对烈儿下手!”
“我和萧家没有仇,”月曦淡淡道,“不过呢,和夫人却是有些帐要算一算。”
“和我?”萧如雪荒谬地看着月曦,大笑起来,“哈哈哈,可笑,当真可笑!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月曦道:“夫人又觉得自己是什么人?”
萧如雪冷笑道:“我看你当真糊涂了!小桃小杏!拿下她!”
“是!”小桃小杏同步上前,抽出了腰间短剑,配合天衣无缝,剑上真元凌厉,便是星官也难以避过。
月曦却是莲步轻移,不知不觉间便避开了两女的攻击,屈指一弹,夺下了小桃手中的短剑,而后轻轻一挑,又取下了小杏手中的短剑。
两把短剑落地,两女呆呆地看着她,再也没有出手的勇气。
萧如雪却是瞳孔一缩,在月曦的步法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一些令她胆战心惊的端倪。
“你!你的师父是谁!”她指着月曦,厉声道。
月曦淡淡一笑,看着萧如雪的目光却是异常冰冷。
“你总算认出来了?”
萧如雪浑身一个哆嗦,不禁后退两步,脸上有恐惧也有痛恨,“你竟然敢到这里!她居然敢派你到这里!”
月曦道:“她没有派我,是我自己来的。”
萧如雪眼里闪过一抹杀机,向四周的神教教徒喊道:“还愣着做什么?!杀了她!杀了她!”
作为萨满神教的总教堂,当中不乏高手,听了萧如雪的话,当即有数十位萨满围了上来。
“哼!”
冷哼声中,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降临,数十位萨满双膝一软,纷纷跪了下来,惊骇地看着月曦身后的男子。
萧如雪也是满脸震惊,愣愣地看着太微,“你……你在做什么?”
太微将目光放在四周萨满身上,“退下。”
众萨满面面相觑,知道情况不对,颇有默契地一同往后退去。
小桃和小杏见了,也看出这是教主和教主夫人的私事,默默退了下去。
当四周只剩下萧如雪、石烈、月曦和太微后,萧如雪的脸上便多了几分委屈,几分怨怼,而这些表情显然全是给太微看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微抿着嘴,他原也是个风流倜傥的男子,如今却已两鬓斑白。当初的意气风发,如今仅剩下几分沧桑和疲倦,“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算了?”萧如雪瞪着太微,一把将石烈拉了过来,“你看看,烈儿都被她折磨成什么样了!”
石烈茫然无措地看看萧如雪,又看看太微,眼里有几分害怕,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月曦身上,像是祈怜的小狗般可怜而无助。
然而月曦只是轻蔑地看着他,往昔的笑语嫣然,轻声呢喃,如今只剩下冰冷与淡漠。
太微疲倦地说道:“解了他的毒吧。”
于是月曦上前,冰冷的手在他前额点了下,白光过处,石烈身上似乎轻松了许多,心却是渐渐沉入了深渊。
“你跟我来。”太微向月曦说了一句,转身向雪山后方走去。
月曦转身跟上,轻灵的像是一个精灵。
石烈呆呆地看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触手一片冰凉。
萧如雪则是沉着脸一言不发,指甲却已嵌入掌心。
扎罗雪山的后方,大教堂的背面,是一望无尽的山峦,覆盖着晶莹的白雪。
望着这千山暮雪的景象,太微的眼里却是更显疲倦,“这些年来,她怎么样了?”
月曦淡淡地道:“很好。”
“很好?”
月曦默然片刻,道:“至少,比当年好。”
太微笑了笑,道:“我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月曦神情复杂地看着太微,“当初做决定的是你。”
太微道:“她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月曦没有回答。
太微仰头,看天,“其实再让我选一次,还是一样的结果。”
月曦站在他身后,脸色更显苍白,神情也激动了几分。
太微忽然道:“你来天府,是为了什么?”
月曦一怔,低下了头,仍是默然无言。
太微转身看着她,道:“那我便当你是来复仇的吧。如果你有一个和你实力相仿的仇人在龙城,你发誓要把他杀了,那么你觉得需要花多少时间?”
月曦神色一动,道:“最多一个月。”
太微道:“那么进入天府的第一天,你会做什么?”
月曦想了想,道:“我会先找到去龙城的路。”
太微点了点头,道:“天府地域辽阔,没有熟人指引,确实很容易迷路。我就假设你找到了一支商队吧,这支商队刚好也要去龙城,于是告诉了你去龙城的路,并且还愿意带你一程,你是选择自己上路,还是跟随商队呢?”
月曦听了心中一惊,只觉得自己的行踪,似乎太微早就一清二楚。
太微仍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月曦道:“我,我会跟着商队。”
太微点头道:“商队走了两天的路,然后在阔亦田大草原上遇到了马贼,马贼的实力很强大,商队的人抵挡不住,而你却可以轻易收拾这些马贼,这个时候你会选择出手相助,还是冷眼旁观?”
月曦道:“若是普通马贼,我会出手。”
太微道:“等到你杀退了马贼,发现商队里有一个价值千金的宝箱,在混战中被马贼偷走了。商队的人一定要追回这个宝箱,不然不肯启程,但这要花两天时间,你是选择离开商队独自上路,还是帮助商队寻回宝箱?”
月曦沉吟片刻,问道:“去龙城的路,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太微道:“若是有人指引,需要七天时间;若是独自上路,需要十天时间。”
月曦道:“那么,我会帮助商队先追回宝箱再上路。”
太微道:“等到你花了两天时间追回宝箱之后,却碰到一个轻功高明的无赖,不仅从你手中偷走了宝箱,还奚落了你一番,你会选择花一天时间教训这个无赖,还是就此放弃,原路返回?”
月曦哼了一声,道:“我自然要追上去,不然这两天时间岂不是白花了?”
太微继续道:“等你追上这无赖教训一番后,发现这无赖还有个师父,为人睚眦必报,无恶不作,正是他指使这无赖偷了宝箱,如今又恰巧躲在一处密林养伤,你是选择花三天时间进入密林杀死这人,还是就此离去?”
月曦道:“我会杀了他以绝后患。”
太微道:“好,你和这恶人大战一番,终于将他杀死,自己身上也受了些伤,你会花两天时间疗伤,还是就此带伤回到商队?”
月曦道:“自然是养好伤再走。”
太微道:“当你养好伤回到原地之后,才发现商队因为等不到你,已经先一步走了,你是选择花两天时间追上商队,还是独自上路?”
月曦道:“既然他们等不了我,我便独自上路吧。”
太微道:“你手中夺回的这个宝箱很沉,带着它上路很不方便,这时候你是选择丢掉它还是带上它?”
月曦道:“宝箱当中肯定有很多珍宝,我可以用它雇一辆马车上路。”
太微道:“天府地广人稀,假设你花了两天时间找到马车夫吧。然后乘坐马车花了五天,走了一半的路程,恰巧遇上了之前的商队,商队的人也看到了你和你手中的宝箱,你是选择视而不见,还是将宝箱还给他们?”
月曦道:“既然我已经动过了这个宝箱,自然不便再还给他们了。”
太微道:“商队的人不依不饶,一定要你归还宝箱,你会选择怎么做?”
月曦皱了皱眉,道:“宝箱是我抢回来的,他们也没等我,为什么要还给他们?”
太微道:“商队的人不甘心,于是请了一帮高手来找你,要求你交出宝箱,你是选择避开这些高手,还是与他们过招?”
月曦道:“他们人多势众,我避开便是了。”
太微道:“这些人一路围追堵截,逼你又花了五天时间逃到盛乐城,这时候你听说商队的人正在城中商议抓你的办法,你恰好知道他们集会的地址,是选择杀了这些人,还是隐藏行踪再躲一段时间?”
月曦道:“他们既然如此咄咄逼人,那我会杀了这些人。”
太微道:“这些商人都是有权有势之人,他们被杀,城中震动,到处都是搜捕你的人,你是选择花上五日暂时避一避风头,还是坦言自己杀人?”
月曦嗤笑道:“谁又会在这时现身?自然是先避一避风头了。”
太微道:“那好,五日后此事的影响渐渐淡去,这个时候你可以出城了,你会做什么?”
月曦道:“我会再雇一辆马车,然后去龙城。”
太微道:“乘马车从盛乐城去龙城,至少要三天。”
月曦一怔,只听太微淡淡道:“至此为止,你花的时间,已经超过一个月了。”
月曦细细回想先前所做种种抉择,发现时间确实已经超过了一个月!
太微道:“还记得我们之前说的话么?”
月曦抿了抿嘴唇,道:“现实里,不会有这么多意外。”
太微道:“我先前问你的每一句话,实际上都是有选择的。你的目标既然是找仇人复仇,后来为什么却要将大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宝箱的得失之上?这和你的目标又有什么关系?”
月曦的脸色发白,小声道:“一开始,是有关系的……”
太微笑了笑,眼里更显沧桑,“是啊,一开始的目标总是很明确的,可随着时间推移,就渐渐变得模糊了,等到某一天某一刻再回头看看,才发现自己所走的路,也许早已和原先的选择背道而驰。”
月曦忍不住追问道:“那你,你的选择……后悔吗?”
太微默然片刻,道:“我和星灿,都走了一段弯路。”
星灿,圣国境内威名赫赫的腾蛇妖王,却和她的女儿一般,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
月曦惨然一笑,道:“原来过去对你来说,只是走了一段弯路?”
太微转身望着连绵的雪山,眼里也流露出几分深沉的痛苦。
即便是修炼到了星神之境,又岂能永远正确?
他又想到了当初的一切,当初那个妖冶的女子,那双动人的双瞳,和不顾一切的爱。
只可惜,他放不下。
身为北国共主,他又怎能与妖光明正大地相爱?
何况,星灿的思想性格,和他终究是不同的,哪怕她一直在委曲求全,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于是便有了萧如雪,有了后来的种种伤心事。
倘若当初的他能早些明白今日对月曦所讲的道理,便不会有这一切了。
只可惜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一点初心,往往经受不住考验。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君临
中天,北寒郡,镇北郡,霜雪台。
哪怕北国的军队已经进攻到了藏龙谷地带,霜雪台四周依旧一片冷清。
没有严整的军阵,也没有铁骑的嘶鸣,有的只是盘膝端坐的几人,和两旁相互对峙的星官与萨满。
“玄武道友,你还能支撑多久?”玄武星君的对面,坐着一名面如冠玉的中年人,正是九斿星君,北国大军南下的幕后策划者之一。
看着九斿星君脸上的笑容,玄武星君左眼重瞳一动,九斿顿时感到四周的温度降了下来。
“哼!我就不信,你一个人能赢得过我们两个人!”九斿身旁,另有一名魁梧汉子,赤膊着上身,露出一身健硕的肌肉,正是天府台沃省赫叶氏的老祖虎贲星君。
玄武星君冷冷道:“我成道时,二位尚不知何在。”
四周的温度再次下降,九斿和虎贲的身上都泛起了冰霜,二人见此脸色一变,皆是咬牙硬撑,加大真元输出,对抗这极寒真元之力。
天璇站在玄武星君后方,看着玄武星君的满头白发,不禁闪过一抹担忧之色。
玄武星君再强,面对两位星君的牵制,又能支撑多久?双方真元的对抗,没有半点取巧之处,撑不住,轻则重伤,重则暴毙。
九斿和虎贲合力,双方真元形成一道屏障,渐渐压下了玄武星君的寒冰真元,两位星君身后的一众萨满都松了口气。
“好,弄死这个老王八!”一名身材火辣的女萨满大声说道,神色颇为张扬。
天璇看了她一眼,右手落在了剑柄上。
“师妹,交给我来对付便是。”摇光先一步走了出来,向那女萨满道:“不会说话便好好闭嘴,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那女萨满见了摇光,呸了一声,道:“哪里来的小白脸,我看你是找打!”
话音方落,一道火红鞭影已是袭来,摇光身影一动,堪堪避开此鞭,才见到鞭子上竟满是毒刺,更觉此女恶毒。
“跑得倒挺快!”这女萨满见了,一挥长鞭,如毒蛇般扑向摇光。
摇光挥手间星光流淌,在指尖化为玄武七宿,挡住了这一鞭。
女萨满还要进攻,摇光已是看准时机屈指一弹,一道流光闪过,正是他的成名绝技破军一式!
破军星芒如利刃,在刹那间闪过,如白虹贯日,势不可挡,那女萨满见后大吃一惊,慌忙构建星阵,又哪里来得及。
“啊!”
惨叫声中,她已被破军星芒击中,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娜娜!”虎贲星君见此脸色一变,便要起身。
“哼!”玄武星君双手往前平推,如山如海般的真元涌出,逼得虎贲星君不得不回过神来全力对抗。
原来这女萨满名唤赫叶娜娜,是虎贲星君的家族后代,见她受伤,虎贲星君自然多了几分焦虑。
“你找死!”被破军星芒击中,寻常萨满只怕直接被打死了,赫叶娜娜平素受到虎贲星君青睐,倒是用随身的防御法器挡了一下,却也是吓得魂飞魄散,眼见自己没受多大伤,这才勃然大怒地朝摇光杀来。
与此同时,她的身后星芒闪烁,构建出一座庞大星阵,真元爆发出来,朝着摇光轰去,威力已是堪比北斗七星杀阵。
摇光展开星域,将自己藏于混沌星光之中,而赫叶娜娜的星域也随着星阵的威能,如利刃般刺入他的星域,带来一缕十分古怪的阴冷之感。
“天阴星官。”观战的一众中天星官之中,文昌见多识广,一眼认出了赫叶娜娜的“中天身份”。
摇光面对赫叶娜娜的攻势,不慌不忙地辗转腾挪,步罡踏斗,风雷阵阵,赫叶娜娜一时竟碰不到他。
彼此交手渐久,她脸上显出几分不耐烦,忽然口吐咒语,挥手间在自身星域之中凝聚出了十几只阴鬼,一同朝摇光扑去。
摇光也不慌,甩手十几道符箓在半空浮现,皆朝阴鬼扑去,对撞之中符箓自燃,那些阴鬼也在嚎啕声中灰飞烟灭。
赫叶娜娜还想用星阵攻击,却见摇光也以星光构建出了中天二十八宿大阵,中天星官很少以星构阵,但几个基本的星光阵法还是会的。
眼见奈何不了摇光,赫叶娜娜气得直瞪眼,忽然又念起了咒语,声音诡异,听去令人头晕目眩。
摇光受了这咒语中神念攻击的影响,动作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赫叶娜娜见此大喜,挥鞭便要抽去,却见摇光屈指一弹,在她防备松懈的刹那又打出了那道无坚不摧的破军星芒!
“砰!”
在长鞭触及摇光之前,赫叶娜娜已是再次被破军星芒击中,吐血倒飞出去,虽然勉强自己站了起来,可脸色苍白,气息弱了一大截,显然已是受了内伤。
“好!”中天星官见摇光取胜,纷纷喝彩,而北国萨满们则脸色都不太好看。
虎贲星君见自己的家族后代落败,更是额头上青筋暴起,浑身肌肉抖动,仿佛猛虎将要扑击一般。
玄武星君的双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以他一人之力,这般硬碰硬地对抗两位星君,到底还是勉强了些。
九斿星君见此,朝着玄武星君大喊道:“玄武星君!你就认输吧!教主不日便要南下,你还能撑得到几时?!”
“撑到我死之时!”玄武星君也是红着脸大喊一声,手上真元猛地爆发出来,震得九斿和虎贲二人脸色一变,纷纷倒退了出去。
“老祖!”赫叶娜娜见虎贲星君神色狼狈,嘴角渗血,也吓了一大跳。
“星君!”中天星官也纷纷围到玄武星君身旁,只见玄武星君端坐不动,脸色却白了许多,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九斿捂住胸口,只觉得气血烦闷,不由得哇地一声吐了口血,再看看玄武星君,除了脸色难看些外,竟然还端坐不动,心里也产生了几分惧怕。
“好!很好!等太微教主到来,我看你还能不能如此硬气!”九斿自忖今日是拿不下玄武星君了,只得转身挥袖道:“我们走!”
“咳咳!”虎贲星君咳嗽了两声,吐掉了嘴里的淤血,看看玄武星君,道:“老家伙倒是好本事,本座今日算是认栽了!”
说罢,也随赫叶娜娜一同离去。
眼见两位星君和一众萨满走得差不多了,玄武星君这才身子颤抖,渐渐缩到了地上,脸色异常痛苦。
“星君!”
众星官见此大惊,围着玄武星君手足无措,只见玄武星君全身不住地打摆子,脸色也时而青黑,时而惨白。
“扶,扶我下去。”
他勉强说了这一句话,又紧紧闭上了眼,对抗体内那肆虐的两股真元。
摇光和开阳当即扶着他一步步走下霜雪台,在下方无人看到的角落里盘膝静坐,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才见玄武星君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青年的面貌上多了几道皱纹,眼神也黯淡了许多。
“星君,还能坚持吗?”天璇看着玄武星君,不禁捏紧了手中的剑。
玄武星君喘了两口气,笑道:“要是再年轻两百岁,倒是没问题……哈哈,老了,当真是老了……”
他仰头看天,眼里有着难言的唏嘘和沧桑。论年纪,他比上清的东斗、西斗星君还要大些,恐怕是中天年纪最大的星君了,哪怕是赫赫有名的大星官,千年光阴对身体和灵魂的损伤也是不可逆的,到了如今的地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天璇默然片刻,道:“您要是倒下,只怕苍州再无人能阻挡北国了。”
玄武星君却是摆了摆手,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占着这个位置,也确实是太久了。”
天璇问道:“那您有徒弟吗?”
玄武星君摇头,道:“不必了。”
他知道天璇的意思,星君临终之前,为了能将这份力量传承下去,往往会选择一名弟子醍醐灌顶,以此保证自己家族或门派的长盛不衰。
不过,玄武星君却是孤家寡人,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是淡淡说道:“我死之后,真元反哺天地,剩下的,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去争取了。”
天璇听后,拱手朝他一拜,而后默默退下。
她不知道玄武星君为什么要在这极寒之地守候千年,去保护身后的这片土地;也不知道这千年时光,到底是怎样的滋味。
她对世人的看法,也许不会像他那么高尚,可正因为世上有这些人,所以才让她觉得,活下去是有意义的吧。
望着苍茫的天空,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
冰冷的玉寒剑,却是她在这飘零尘世里唯一的依靠。
五日后,白鹿山和苍狼山的交界处,出现了一支军队,金甲闪耀,如太阳般刺眼。
十万黄金铁骑,和传说中的怯薛军!
天府的大可汗,终于在精兵的护卫下来到了中天!
整齐的马蹄声震动大地,天地间风云激荡,无数云气翻卷,在天宇之中形成了同样浩大的一支天军!
在那无尽云气的上方,还立着八道身影,而正中的那一道身影后方,便是光辉灿烂的天阳,他仿佛是踩着阳光而来,一席白衣带着金色辉光,一举一动,都有天帝般的威严。
因而在中天的传说中,太微,也被称作天帝。
玄武星君仰头见此,眼神黯淡,道:“退吧。”
他知道,当太微真正君临战场的那一刻,所有防线都会如薄纸般破碎。
玄武星君不怕死,活了这么多年,能够战死沙场,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只不过如今他身后还有许多中天星官,他还要保全这些人的安危。
“杀!杀!杀!”
十万黄金铁骑,在穿过苍狼山和白鹿山只见的谷道后,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朝着藏龙谷防线冲杀而去。
而怯薛军依旧维持着原来的队形,一心一意保护着大可汗的安危。
“完了……”李靖元站在城寨之上,看着奔腾而来的黄金铁骑,脸色一白,险些倒在地上。
“都督,快退吧。”鞠孝昀扶住李靖元,急道。
姚广恩难得的没有反对,因为他也知道,在这样的冲击下,藏龙谷口,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了。
天府主帅耶律光则是神色激动,站在铁车之上大喊道:“将士们!大可汗亲临,长生天眷顾,今日要誓死杀敌!”
“誓死杀敌!”
“誓死杀敌!”
“誓死杀敌!”
北国这一战,已是动用百万大军,堵上了整个国运!
中天虽有数百万军队,可幅员辽阔,调度困难,真正能够在苍州前线抵御北狄的禁军也不过四五十万,而且,想要组织起如此大规模的军队,相当的困难。
倘若这一仗败了,以北国此刻的兵锋之盛,直接就能打到皇城!而一旦皇城不保,整个中天皇朝,也就相当于灭亡了。
“快退!快退!”
藏龙谷口的守军已是大乱,有人甚至丢盔弃甲,只为逃得一条性命。
“谁敢逃,我杀了他!”
李靖元眼见敌军尚未杀到,己方军队就已是阵脚大乱,顿时气得胡须上扬,一把扯过身旁将士的弓箭,弯弓就要朝下方逃兵射去。
“都督!兵败如山倒,止不住的啊!”姚广恩一把拉住了李靖元的手,道:“当今之计,唯有先退守后方,尽量减少军队损失,至于防线后的些许百姓,我们也是顾不上了。”
“放屁!”李靖元扯着弓大怒道:“当兵是让你躲在老百姓后面的吗?!”
鞠孝昀也劝道:“都督,现在撤,还能留下大半军队,要是再不撤,我们死了事小,危及国家事大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军队还在,我们总有法子打回来,要是连这点军队也没了,北国铁骑南下再无阻碍,让他们打入皇城,我们都是千古罪人!”
李靖元红着眼喘了几口粗气,也知道若是就这么把几十万大军葬送于此,中天北部就再无任何可以抵御北国的力量了,届时北国铁骑纵横苍州,直接便可威胁到皇城。一州百姓的安危,和全天下百姓的安危,毕竟是后者为重。
“撤退。”看着前方的铁骑,李靖元目光复杂,双手紧握,半晌之后,终于不甘心地下了命令。
撤退的命令下达之后,后方军队便已经开始逃窜,前线军阵之中,也是人人动摇,士气大降,再抵挡不住黄金铁骑的冲杀。
半个时辰后,李靖元等人已是下了城寨,箭矢纷飞,不是射向敌军,而是自北国骑兵之中射出,带火的箭雨覆满城寨,很快燃起熊熊大火,城寨之上的一架架床弩也很快化为飞灰,前方的数万守军已是死伤殆尽。
走下城寨之后,李靖元骑马尚未走出多远,便见后方竟另有一军赶来,看去颇有几分熟悉,待到靠近了,才认出是临笑所带的那五千平狄军。
当此国难关头,竟还有人冒死而来,李靖元看了不禁大为感动,正要策马上前,却见临笑在对面挥了挥手,一众将士尽皆下马,而后搭起神臂弩,弩箭前端纷纷燃起火油,对准了他们。
“你们这是做什么!”李靖元见此大吃一惊,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到漫天弩箭飞射,全部朝着他们射来,不禁伸手掩袖,只听得一阵嗖嗖之声,过了片刻才敢睁眼,却见弩箭并未射向他们,而是射在了后方圆木搭建的城寨上。
偌大一座城寨,虽是临时搭建,可要想容纳四五十万大军,却也规模宏大,此刻却在旦夕间化为飞灰,李靖元转身看看,也不免有些心痛。
临笑驰马上前,道:“事情紧急,都督受惊了。”
鞠孝昀倒是轻叹一声,道:“烧了吧,烧了也好,粮草辎重,总不能让北狄抢了去。”
李靖元回过神来,看看临笑,“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临笑道:“伐木。”
李靖元愣住了,“伐木?”
临笑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周毅、柳侠二位统领招手。
二人也早已明白临笑的意思,向着身边士卒下令,很快便见到旗帜飞扬,东兴岭和西兴岭之上也有了回应。
“放!”
“放!”
一阵天摇地动之中,只见城寨两侧的林中树木尽皆倾倒,继而随着巨石滚落,黄金铁骑见城寨失火,本想绕过城寨追击,却被这些滚木礌石击中,纷纷惨叫着被压成肉泥,后方铁骑见此,也是大惊失色,拉住马头,再不敢上前。
滚木冲入失火的城寨之中,立刻燃起了冲天烈焰,临笑指挥军队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山中伐木,此刻滚落下来的巨木足有千株,沿途的枝干树木也早已被砍断,只是虚接着插在山上做伪装,远远望去,仿佛两侧青山脱了一层皮。
烈焰在城寨中升腾,紧接着燃起巨木,燃起山林,冲天的火光和烟气将整个藏龙谷口覆没,即便是上古神兽霸下,也被呛得挪动身子,往后退了好几步。
李靖元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先前的厮杀,此时早已被浓烟掩盖,浓烟的另一侧,听不到任何声音,也再看不到任何铁骑。
“都督,趁此机会,快撤吧!”姚广恩见此,忙提醒了一句。
另外几名将领也纷纷进言,带着大军后撤。
“对,撤,快撤!”李靖元回过神来,赶忙下令撤退。
四十多万大军后撤,若是没有这场大火,必定会被铁骑追上,届时能活着回去的,恐怕就连二十万都不到了,也就是说,临笑未雨绸缪,已经救下了二十万大军!
第二百六十五章 身陨
藏龙谷口狭窄,军队只能排成一线进出,原本因为兵败争相逃命,相互踩踏而死的便有数千人,此时见到后方升起火光,知道天府铁骑暂时被挡住了,这是才稍稍定下心来,看着身旁被踩踏致死的同袍,也是面有愧色,心有余悸。
出了藏龙谷,便是镇北郡城,只要郡城还在,那么便还有转机。
然而当李靖元等人率军堪堪走出藏龙谷时,却见镇北郡城上早已插满了白纛大旗。
“不可能!”李靖元见此大惊失色,道:“昨日城中还曾传来消息,怎会今日便失守!”
临笑道:“都督莫慌,镇北郡城城内本就只有几只厢军,根本抵挡不住北国进攻。”
李靖元怒道:“先前我令华询镇守后方,他的人呢?!东山军的人在哪里?!”
临笑没有回答,只听得一声炮响,东兴岭和西兴岭两侧纷纷杀出上万铁骑,领队的正是嘉利王子。
“准备御敌!”
周毅和柳侠二人似乎早有准备,五千平戎军组成枪盾阵,第一时间守在了外围。
“将士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嘉利王子大喊着,冲到平戎军前一里左右,却不进攻,而是指挥骑兵纷纷拉开了弓箭,相互在两翼奔走,围住了中天军队的出口。
此时,藏龙谷的前谷口烈火熊熊,后方又被数万铁骑围住,若是不能尽快得托,这四十多万大军,只怕都要活活呛死在谷中!
姚广恩见此,脸上闪过一抹凶悍之色,道:“都督,和他们拼了!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咳咳!”李靖元掩袖咳嗽了两声,后方的浓烟确实呛人,可看着奔走迂回的铁骑,一时间也有些动摇。
“北府军,随我杀!”姚广恩已是顾不了这么多,伸手一招,便带着上万骑兵冲杀出去,紧跟着还有数万重甲步兵,看去浩浩荡荡,足以突破嘉利王子布下的防线。
“放箭!”嘉利王子也不与之硬拼,而是下令游走放箭,中天弓弩手虽然射箭精准强劲,毕竟装填箭矢速度太慢,也不善于马上作战,若是在平地上展开拉锯战,绝不是北国铁骑的对手,所以这么几千年来,中天都是只守不攻。
“诸军随我杀!”
姚广恩大喊着冲到最前方,北国铁骑则是选择灵活地从两侧绕开,同时不断射箭,仅仅片刻间北府军中已是倒下了数百人。
骑兵尚且能跟得上冲锋,可后方的步兵身穿重甲,移动缓慢,在这片刻之间,双方已是拉开了距离,眼见着步兵与骑兵已是脱节,四周的铁骑也相当精明,竟是缓缓收拢阵线,将姚广恩所带的上万骑兵包围起来,游走打击,不断消耗着北府军的军力。
临笑知道这样不行,但后方还有几十万大军,便向李靖元道:“都督,快下令跟上。”
李靖元捂着嘴咳嗽两声,挥了挥手,示意众将士先出了藏龙谷再说。
几十万大军,想要从藏龙谷中出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好在有五千平戎军在前,出了藏龙谷后,大军也并没有四散而逃,而是选择了列阵。
“杀!”
嘉利王子率军游斗了片刻,眼见北府军士气已尽,挥手之间,铁骑后方忽然杀出一支重甲骑兵队。
“铁鹞军!”
“是铁鹞军!”
北府军骑兵见此,纷纷大惊失色,这些铁鹞军行动虽慢,却是刀枪不入,若是平时他们选择避开便是,可此时被铁骑包围,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杀!”
姚广恩也在咬牙持枪冲杀,身为统军将领,他也是膂力过人,在冲杀中挑下了两名铁鹞军军士,紧跟着便陷入钢铁洪流之中,被几名铁鹞军军士死死牵制。
剩下的北府军便不那么好过了,在铁甲骑兵的冲杀下已是有些支撑不住,四周不断射来的箭矢更是加速了溃败的过程。
“好!杀光他们!”嘉利王子见此大喜,眼见再过片刻便能将这支北府军连同姚广恩一同覆灭,却听到后方还响起了一阵喊杀声,不禁一怔。
“冲啊!”
华询持枪大喝,数千骑兵竟不知从何处杀了过来,直朝嘉利王子而来。
中天军阵之中,临笑见此松了口气,鞠孝昀也道:“南府军骑兵也跟上,切莫让姚将军孤军奋战。”
临笑却道:“不必了。”
鞠孝昀一怔,问道:“这是何意?”
临笑道:“鞠将军看着便是。”
嘉利王子眼见华询突然率军杀来,也是大吃一惊,立刻调拨人手攻击。
姚广恩及其身后将士见了,皆是士气大振,“杀过去!”
追不上铁骑,便和华询的东山军会师,嘉利王子若还想阻拦,便只有硬碰硬。
“小王爷,拦不拦?”嘉利王子身旁,一名千户请示道。
“不拦!”嘉利王子眼见华询杀来,咬了咬牙,调转马头便走。
他若要拦这两军,岂不是把自己的军队夹在了中央?夹在中央尚且不说,此时中天军队还在源源不断从谷口涌出,再拖片刻,便又是数万骑兵冲杀上来,他这三万多铁骑虽然皆是精锐之师,又怎么抵挡得住几十万大军?
哪怕中天骑兵比不了北国,只要形成包围圈,剩下的一阵乱射便也结束了。
嘉利王子回头,远远地看见临笑,不禁咬紧了牙关,若非临笑和那五千平狄军的阻拦,他本可直接率军堵住谷口乱杀一通,而不必如此被动。
两军汇合之后,华询喊道:“姚将军,可还行吗?”
“不碍事!”姚广恩见到己方援军,也是激起了血性,“杀过去!”
“好!”华询点头,一同朝北国铁骑杀来。
“哼!不自量力!”嘉利王子挥手示意,铁骑往后撤退,不时回身射击。
作为弓马娴熟的骑兵,北国铁骑哪怕在后撤之时,也能不时回身射箭,令追击之人大感头疼。
姚广恩率军追出了两里,稍有懈怠,却见华询仍是紧追不放,不顾箭矢袭来,不禁喊道:“华将军,够了!”
华询却不后退,仍是紧追不舍,嘉利王子见此冷笑,正要调转军队杀回去,却听得一阵人仰马翻之声,回头看去,才见到后方竟还有伏兵!
弓弩飞射,如雨点般落下,嘉利王子麾下的铁骑纷纷回忆起了西兴岭中的经过,眼见东兴岭山上也有数不清的弩箭射来,纷纷掉转马头,朝着镇北郡城撤去。
“开门!”嘉利王子对着城墙上的北狄守军喊道。
守军见此,当即打开了城门。
他松了口气,率军便往城中冲去。
不料就在此时,城墙上泼下几桶火油,继而落下火把,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嘉利王子一怔,转头看向城墙上的守军,却见这些守军面貌陌生,竟然全都是中天军士假扮的!
“杀啊!”
随着一阵喊杀声,街巷之中冲出了数百重甲步兵,房屋之上也射出了一阵阵箭雨,人数虽不多,却死死将他们堵在了城门口,冲入城中的铁骑,也在片刻间被杀戮殆尽,就连嘉利本人也被火焰所伤,急忙勒马退到城门之外。
看着弩箭袭来,嘉利王子错愕无比,他们先前打入城中,还派了五千人驻守,如今怎又被中天夺了回去?
“撤,快撤!”城头上箭雨纷飞,身后便是中天骑兵,嘉利王子左右看看,气急败坏地调转马头往东南方逃去。
逃不过数里,前方土地竟又陷落下去,地下冒出数十杆长矛朝上方刺来,捅入马腹之中,数百铁骑皆是跌落马下。
嘉利王子大惊失色,低头看去,才见此地竟然已经挖了十几道紧窄壕沟,每道都仅能供一人通过,军马奔跑之时毫无所觉,直到藏于地下的长矛兵挺矛刺来方才察觉,却已是太迟。
“杀!”华询的骑兵从西北方杀来,东北方向埋伏的弓弩手也手持劲弩追来,西南方的镇北郡城上架着床弩严阵以待,而东南又是这些藏于壕沟中的长矛兵,嘉利王子手中虽有来去自如的天府铁骑,至此也是方寸大乱。
“小王爷,从南边跑吧!”一名千户拉住嘉利王子,朝着南方便逃。
“好!去南边!”嘉利王子惊魂未定,眼见四面皆敌,赶忙从南边逃了下去。
南方是中天腹地,也许还会有更多的精兵,但他此时已经无路可走,只得带着两万铁骑朝南方逃窜而去。
华询见此,勒马回军,中天的军队大多也从藏龙谷逃了出来,李靖元至今还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到华询赶来,才拉着他问道:“华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询哈哈笑道:“嘉利这小毛孩这几日都躲在山岭附近,每日换一个地方扎营,我们追他不上,硬碰硬也不是对手,临笑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李靖元看向临笑,临笑道:“镇北郡城是军事要地,嘉利不可能不想要,不过我们也早有防备,他怕一时强攻不下,所以一直在城池四周游走。我们来了个将计就计,假装调走了城内守军,又运了几大车粮草进城,他受不了诱惑,便在不久前趁夜打入了郡城。”
李靖元惊道:“那嘉利虽是小儿,军中不乏深谙谋略之人,岂能如此轻易上当?”
华询哈哈笑道:“都督放心,我们调军是真的,如今东兴岭上的弓弩手,和东南边的长矛兵,都是我们调出来的,城内守军实际上已是去了大半。”
李靖元愣住了,“既然如此,这城内的守军又是?”
华询道:“那些运粮队,本就是精兵所扮,车上运的也不全是粮食,只在外边铺了几袋粮食,当中全是兵器甲胄。到了城内,大家就取了兵刃,藏进城中密道,等到嘉利王子真的率军攻来,便关上密道入口按兵不动,待嘉利走后,再出来杀死城内的北国守兵,接着扮做北国守军模样,让他吃了个大亏。”
李靖元听后惊叹道:“妙计,当真是妙计啊。”
临笑道:“都督现在应该尽早进城,再将各军派出去,驻守北宁、北沧、天北三郡,以防北国大军肆虐。”
李靖元经此大乱,也有些六神无主,听到临笑这般说,便道:“好,就按你说的做。”
临笑点头,中天大军正要进入镇北郡城,只听得后方藏龙谷中一阵地动山摇,原来是神兽霸下。
在霸下的前方虚空中,还立着几道身影,皆是北国星君,霸下仰天嘶吼,声震天地,藏龙谷中碎石纷飞,滚滚而下,众人皆是庆幸及时逃了出来,不然在此等神威之下,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在西兴岭上,玄武星君看着霸下,目光里闪过几分怀念。
“你们走吧。”
他对身后的天璇等人说道。
“星君您……”众人皆是上前,想要挽留玄武星君。
此刻天府星君近乎尽出,萨满神教大半高层皆在此地,而中天的星君却不知为何还未现身,只有玄武星君和霸下孤军奋战。
“我本也活不了几年了,能在临死前会会大名鼎鼎的太微天帝,岂不痛快?”玄武星君转身朝众人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只有那目光依旧沉静,跨越了千年的时光。
“玄武星君!你还不出来吗?!”
北落星君傲立虚空之上,看着下方的霸下,高声喊道。
话音方落,便见虚空中多出一人,四周寒冰之气环绕,正是玄武星君。
“好!好胆量!”天狼星君见了玄武星君,不禁眯起了眼。
作为天府数一数二的大星君,除了太微之外,天狼星君向来谁也不服,可先前却在玄武星君手下吃亏,对此自然是耿耿于怀。
玄武星君看到天狼星君,冷笑一声,道:“边鄙穷寇,也敢觊觎我中天沃土,当真自寻死路!”
天狼星君冷冷道:“只怕今天,这条死路是给你准备的了!”
玄武星君大笑三声,却是不看天狼星君,而是将目光放到了那辉煌日光照耀下的人。
“太微!”
太微的目光落在玄武星君身上,他的双目也如烈日般耀眼,而玄武星君左眼之中,阴阳二气相互流动,便如轮回。
“老友……”神兽霸下,此时亦化作了一名沧桑老人,来到玄武星君身旁。
太微看了一眼霸下,又将目光放在玄武星君身上,道:“你要与我交手?”
玄武星君点了点头,抽出了身后的玄冰弓。
“玄武道友!切莫冲动啊!”
遥远天际,又赶来了四位星君。
玄武星君瞥了一眼,来者分别是净明宗的室宿、玄戈和五道教的左枢、右枢四位星君。
整个苍州境内,如今也只有这么几位星君了。
“我意已决,诸位退下吧。”玄武收回目光,那张带着皱纹的脸竟奇迹般变得年轻起来,又回到了往昔那冷峻的青年模样,唯有一头白发,如飘雪。
天狼哼了一声,道:“教主又岂是你能轻易挑战的?先过我这关再说吧!”
太微却是伸手拦住天狼,道:“他值得。”
无尽的光辉,仿佛洪流一般,从天际垂落,在太微身上显现,四周的星君皆是为之色变,感受到了莫大压力。
这一刻,太微傲立虚空,辉煌金光之下,便如同真正的天帝!
玄武星君看着他,拉开了手中的玄冰弓。
天地间的冰寒之力在汇聚,如旋涡般在他手中凝聚。
每一寸,都是极寒。
当弓弦彻底拉开之后,冰雪凝聚的箭矢带着极致的冰冷,极致的锋锐,牢牢指向太微。
太微没有动,双目陡然凌厉起来,喝道:“放!”
仿佛他才是弯弓搭箭之人,他才是这玄冰弓的主宰!
玄武星君大喝一声,寒冰箭矢在刹那间射出,冻结了四周的空间,在虚空中顿时出现了一条冰晶通道。
这一箭,即便是一座大山,也能在顷刻间崩裂。
然而太微却没有动,寒冰箭矢透体而过,他仍是冷冷地看着玄武星君,竟没有任何伤势!
天狼星君瞪大了眼睛,只见那支寒冰箭早已消失,可太微却分毫不动!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修为,这样的人?
玄武星君也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微,他汇聚了生平一切力量的一箭,竟然没有对太微造成丝毫伤害!
“山河图!是山河图!”玄武星君后方,玄戈星君眼尖,忽然喊了起来。
太微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也不再隐藏,挥手之间,衣服上的图案竟然自己动了起来,最终化为一副卷轴,在虚空之中沉浮。
山河图,北国最神秘的神器,千百年来,一直由历任太微天帝执掌,却很少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
看着眼前散发七彩光辉,变幻不定的图录,玄武星君也不免为之失神。哪怕有千年阅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件北国神器,关于它的传说,却早已传遍了天下,当中又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
太微没有留手,高举山河图,无尽光辉散出,只听他念道:“万、象、天、罗!”
七彩辉光包围了玄武星君,也包围了霸下,北国的星君却一个个逃命般远远避开,玄戈等星君也本能地后退,不愿被那七彩辉光卷入。
“轰!”
只见七彩辉光之中,玄武星君大喊着杀向一道赤红身影,那身影不过是能量的化身,却有着星君的实力!
赤色身影被打散,很快又出现一道蓝色身影。
青色、紫色、绿色……
各种各样的虚影在山河图的光辉之下浮现,四周的空间忽然被分割了出来,玄武星君和霸下都成为了山河图中的一部分,在山河图玄妙的空间之中挣扎,却永远不得解脱。
“杀!”
玄武星君白发飞扬,左眼中的阴阳之气流动,竟是化为阴阳之光,隐隐要从山河图中透出!
“吼!”霸下亦是长啸,惊天动地,摇动着整个山河图构建的空间。
太微的脸色白了几分,但手仍是稳定地按下,而随着他的手往下落的,还有整个山河图的空间。
仿佛是天塌一般,一切都在破灭,七彩流光在旋转,在倒流,在融入天地间!
玄武星君和霸下都在山河图中,都在那濒临破灭的空间之中,上古神兽和大星君的威力爆发出来,整个山河图空间时而扩张,时而收缩,仿佛即将破灭。
然而,太微的手便是一切的终结者,他脸色突然又白了几分,脸上浮现一抹狠厉神色,往下死死压下了山河图!
七彩流光构建的世界就此炸裂,无数流光击打在玄武星君和霸下身上,那上古的神兽也不禁痛呼哀嚎,身体龟裂,如一个破碎的瓷瓶。
“砰!”
玄武星君和霸下终于摆脱了山河图的束缚,却已是满身鲜血,甚至无法在虚空中站稳。
太微脸色冰冷,收起了山河图,负手看着他。
玄武星君满身鲜血,看着太微,咧嘴笑了下,手中的玄冰弓忽然炸了开来!
“星君!”
“玄武道友!”
玄戈等人见了都是大惊,本命法器碎裂,那可是致命的重伤。
“这就是……山河图?好……好……”
玄武星君惨然一笑,身体竟是渐渐肢解,体内一道道七彩流光飞射,每一道都堪比星君的全力一击!
轰!
终于,玄武星君身上所有的七彩流光全部炸开,霸下冲了上去,替他挡住了那致命的流光,自己的身体之内,也有着一道道流光窜出,每一道都在切割肉体和灵魂!
天穹忽然昏暗了下来,天宇之上,北极夜空,整片玄武七宿,骤然黯淡了几分。
“玄武道友!”玄戈与玄武颇有几分私交,见到此情此景,当真是目眦欲裂。
室宿星君、左枢星君和右枢星君见了,都不禁浑身一个哆嗦,有了唇亡齿寒之感。
玄武星君,身陨!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内奸
中天,苍州,天北郡,五道教。
天地间的异变,惊动了天下,自然也惊动了五道教中的人。
杜子卿抬头望天,神色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匆匆跑向后山黑崖。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还有一道目光,默默看着这一切。
清心殿前,花含露迟疑片刻,还是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天籥在,水府在,女史在,其余几位一等星官都在。
“花师妹!”晏玄陵也在,陪坐在清心殿的末席,天籥一系的人,似乎正在商议什么要事,此刻见到花含露踏入殿中,都是默然不语。
花含露骤然间见到这么多的师叔,也不禁吓了一跳,忙退后拱手道:“弟子冒然闯入大殿,还望诸位长老恕罪!”
天籥淡淡一笑,道:“无妨,我这儿没有那么多规矩,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尽可直言。”
花含露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眼晏玄陵。
她有些不明白,在这长老满座的地方,为什么会有晏玄陵的位置,哪怕他此时也算是五道教的核心弟子,可弟子毕竟是弟子,又怎能与长老同席呢?
或许是她的思想太狭隘了吧,身处司命那一派系,戒律森严,尊卑分明,久而久之,她甚至渐渐忘了什么是尊重,什么是平等。
“师妹,跟我来。”晏玄陵知道她是来找他的,忙起身拉着她的手出了大殿。
花含露见了脸色一红,没想到晏玄陵竟如此大胆,在这么多长老的注视下便拉住了她的手,可看着他欢喜的神色,又不禁低下了头,默默跟着他出了大殿。
“师妹,怎么今日想到来找我了?”晏玄陵拉着她走出大殿后,目光热烈地看着她,便如亲密的恋人。
花含露心跳快了几分,忙抽出了被他拉着的手,道:“你……你可别误会,我才不是来看你的。”
晏玄陵一怔,笑道:“好吧,那花含露花师妹,你来这里是要找哪位长老,要不要我替你进去通报一声?”
花含露脸色一红,啐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正经了?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帮助五道教抵御北国入侵吗?”
晏玄陵听了,当即正色道:“师妹,你这里有什么进展吗?”
花含露摇了摇头,道:“你们谋划的事,我也不敢和身旁的人说,只是觉得近几日,那个杜子卿有些奇怪。”
“杜子卿?”晏玄陵听后脸色一沉,“杜师弟最近在做什么?”
花含露道:“我见他最近一直往后山黑崖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晏玄陵一听,当即紧张道:“你跟上去了吗?”
花含露摇了摇头。
晏玄陵松了口气,道:“没有就好,最近教内不太平,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花含露心中一暖,又道:“他去黑崖,是做什么?”
晏玄陵也不清楚,“师尊平素都与司命教主在一起,没必要专门跑到黑崖去。他去黑崖,只怕是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念及此,晏玄陵忙按住了花含露的手,道:“师妹,记得以后千万不要再看杜子卿,不要跟着他,见到了就当平常弟子对待,不能有任何异样,知道吗?”
花含露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晏玄陵松了口气,道:“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让长老去处理。”
花含露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天际那怪异的天象,任谁都看得出来,不禁有些忧虑,道:“当初你说的,看来都成真了。”
晏玄陵也是神情沉重,喉结动了动,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句,“一切保重。”
花含露默默看着他,抿嘴道:“好,一切保重,我这便先回去了。”
晏玄陵看着她转身,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四周的殿宇越来越高大,而她的身影却越来越小,天地辽阔,风云变幻,不知这一刻的离别,又要何时才能相逢?
闭目默立片刻,他收敛了一些情绪,转身往清心殿内走去。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知道眼泪无济于事,当此关头,唯有把握好一切机会,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才有可能拨开五道教头顶的这片阴云。
“玄陵,你这里的人,联络的怎样了?”一见晏玄陵重回清心殿,水府当即问道。
晏玄陵拱手道:“回水府师叔,教内弟子,如今已有大半答应支持我们,不过真正到了危急关头,这个人数应该还要多一些。”
水府道:“人心难测,他们此时答应你,明日未尝不会反悔,甚至会转而告诉教主。”
晏玄陵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我们的目的是保卫五道教安危,并不是夺权,司命教主就算忌惮,也不好反对。”
女史道:“他是不会反对,只会觉得是我们管得太多了。”
晏玄陵道:“五道教教众千万,司命师叔要统一号令,自然没有问题,却不能独断专行。何况教务繁杂,即便是教主,也不可能事必躬亲,就看他是任人唯亲,还是任人唯贤了。倘若教主有意向插手接管此事,只要目的一致,我们自然可以放手。”
听了晏玄陵的话,诸位长老皆是暗暗点头,忽然听天籥问道:“先前找你的那个女弟子,和你说了些什么?”
晏玄陵正色道:“弟子也正想提及此事。先前花师妹与我说,杜子卿杜师弟近日行迹古怪,常往后山黑崖走动。”
水府神色多了几分变化,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去找下一个天枪吗?”
天籥微微一笑,道:“如此倒是有趣了,他有什么事不便和司禄、司命在明心殿内说,偏偏要跑到后山去?”
女史冷哼一声,道:“我去看看。”
天籥点头,道:“好,一切小心。”
女史做事雷厉风行,方才说罢,已是转身出了清心殿,往后山赶去。
然而后山黑崖地形复杂,她起先并没有找到杜子卿的踪迹,来回转了几圈,正要放弃,忽然听到石壁内有些动静,侧目看去,才见到黑崖之中竟然有一处封闭石室。
她心中一动,贴在石壁之上,凭借星官强大的感应力,去聆听石壁内的声音。
只听得石壁之中,先是传来一名年轻弟子的声音,“师叔,果然不出你所料,玄武星君死了,北国精兵已经冲破藏龙谷防线。”
女史听了,料定这就是杜子卿,却不知他口中的师叔是谁,是司命么?
“你去告诉掌教,北国这次目标是皇城,五道教内教众应立即停止一切活动,封山不出,以便保存实力。”
女史听了这个声音一惊,赶忙凝神细听下去。
“师叔,我们五道教和净明宗都在北国精兵南下的必经之道上,就算我们封山不出,北国会放过我们吗?”
“呵呵,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北国之事的?”
“原来如此……弟子这就去办。”
“且慢,你这样容易打草惊蛇,一定要等到司命问你了,你再说。还有,天籥这些人一定不会同意封山,届时你再找机会挑拨一二,等双方斗得两败俱伤了,就是我们出场的时候。”
“是,弟子一定不负师叔所托。”
“嗯,只要你听话,日后我也会赐你突破星官的丹药,封你为本教长老。”
“多谢师叔!”
脚步声靠近,女史轻巧地躲到另一侧石壁后方,看着当中走出之人。
果然是杜子卿!
她默默看了片刻,直到杜子卿离去,石门关闭,都没有看到那石门中的所谓“师叔”。
大约一个时辰后,女史仍未看到有人再出来,料想石室之中另有密道,便也悄悄离去,回到了清心殿内。
天籥见女史回来,连忙追问道:“师妹可是有了结果?”
女史道:“有结果了,天籥师姐,水府师兄,以及殿内诸位长老,还望大家一起行动,拿下内奸。”
众人听后都是一怔,天籥问道:“谁是内奸?”
女史道:“此时尚不便说。”
天籥飘然落到女史身前,道:“你自可与我说。”
女史动了动嘴唇,以道家法术传音,天籥听了神色变化,又问了两句。
水府也凑了上来,道:“要对谁动手?”
天籥看着水府,道:“师兄也要同去?”
水府冷笑一声,道:“你们就算和我说司命是内奸,我也信。”
天籥不由得莞尔一笑,道:“若是如此,我五道教真的要大乱了。”
女史道:“事不宜迟,师兄你去长老居所,我和天籥师姐去捉内奸。”
水府脸色一沉,“哪一位长老?”
女史低声说了一句。
水府神色一变,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大殿。
天籥也随女史出了清心殿,殿内众长老面面相觑,皆是不知所措。
晏玄陵也未曾料到女史的动作如此之快,不过是花含露察觉杜子卿近来行迹有些异常,这几位清心殿的首脑人物便要联袂出手去捉拿五道教内的奸细,这样做,真的不会惹来司命教主的猜疑么?
不过转念一想,司命对他们的猜疑本就很重,似乎也不在乎这么一次行动了……
女史做事雷厉风行,天籥跟着她很快来到了黑崖石室之前,女史先破开石壁,钻入其中之后,却见石壁内另有一条通道,当中的人果然早已离去。
天籥看着石壁内的构造,这处石室相当简陋,当中并无装饰,看样子只是一个临时会面之地,再沿着深处密道走了片刻,却见当中还有岔路,显然是早已准备好了退路。
女史见此,不禁皱眉道:“倒是狡猾。”
天籥道:“水府师兄已经行动,此时我们再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也是不可能了。但护教大阵还开着,他想跑,也没有那么容易。”
女史点头,道:“好,我们分头去追。”
天籥拦住她,眼里闪过一抹冷光,“不必,若是岔路有问题,我们毁掉便是,看他能挖多少条地道,又能逃到哪里去!”
女史听后,也心安了一些,只要有护教大阵在,没有任何人可以悄无声息的出入,而身为清心殿殿主,天籥也掌控着一部分护教大阵的开闭权限,哪怕是司命,也不能在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走出护教大阵。
二人一路搜寻下去,地道也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复杂,摧毁了两条岔道之后,便听到前方有了些动静,似乎是人的脚步声。
天籥和女史对视一眼,身影一动,已是藏在了地道的角落之中。
片刻之后,只见一人匆匆赶来,神色慌张,好似后方还有人在追赶。
“嗡!”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这人大吃一惊,想要逃离,却觉得自身行动困难,退无可退,逃无可逃,被神秘的星空之力死死束缚住。
“果真是你!”
星域之中,天籥手持碧玉箫,冷冷地看着天社。
天社眼见是天籥,自知身陷她的星域之中,除非修为强过她,否则再无逃脱的可能,脸上不禁闪过一丝绝望,同时也有一抹疯狂。
“天社!你到底想做什么?!”女史从旁现身,也在天籥的星域之中,不过却没有像天社般受到重重束缚。
“做什么?”天社看着天籥和女史,冷笑道:“我想做什么?天籥你不清楚吗?”
天籥皱了皱眉,没有明白天社的意思。
天社见此,不禁冷笑道:“我该说你是自大呢?还是当真就这般目中无人?五道教中一等星官十几位,当真人人都服你和司命?你想当教主,你想突破星君,这些难道我不想吗?难道别人也从来没有想过?!”
天籥攥紧了手中的碧玉箫,“所以,你是想当教主,想成星君?”
天社哈哈大笑起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上修道之人,谁不想更进一步?女史,你说,你难道从来没想过吗?!”
女史冷冷道:“你便是求我当教主,我也看不上。”
天社质问道:“那星君呢?难道你没有想过当星君?”
女史默然片刻,道:“我不会像你这样不择手段。”
天社呸了一声,道:“那是你没看到机会!三枚五灵丹!只要我按他们的做,就有三枚五灵丹!有了这些,我一定能突破星君,到时候五道教内,谁不是听我的?!就连左枢和右枢两位老祖,以后也要把位置让给我!”
天籥听到了一些关键信息,追问道:“谁说要给你五灵丹?”
天社见她神色焦急,不禁笑了起来,一枚五灵丹,价值堪比十枚冲星丹,是星官独立晋升星君最好的丹药之一,天籥花费了数年心血也始终炼不成一枚,而他却只需要动动嘴皮子,挑拨挑拨本就有矛盾的司命和天籥,便能获得三枚五灵丹,这世上的星官,又有几人经受得了这样的诱惑?
“想不到吧?天籥,你梦寐以求的五灵丹,在我却是唾手可得!”天社冷笑着,身上的气息忽然暴涨,很快就突破了星官,进入到大星官层面,甚至隐隐超过了天籥。
“这是……”天籥见此,神色忽然一变,因为她在天社身上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五灵丹的气息!
“你已经服用过了五灵丹!”她震惊地看着天社,却想不出究竟是谁有这般手笔。
天社眼里却是有几分遗憾,“只可惜另外两枚他们要等到事成之后再给我,不然我早已突破星君,又岂会被你们困住!”
天籥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碧玉箫,冷冷道:“不论是谁给你的五灵丹,他们的目的都是想搅乱我们五道教,你当真以为事成之后,便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吗?!”
天社眼中闪过一丝犹疑,显然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不过事已至此,又岂有后悔药可吃,眼里的犹豫很快变为狠辣,道:“说这么多做什么!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眼见天社便要动手,天籥又道:“只要你愿意悔过,随我去教主那恕罪,我可保你不死。”
天社哈哈笑道:“可笑!可笑!”
他没有再多说,伸手一招,便现出数件法器,全都对准了天籥。
天籥挥手打出一道五行神光,浮在半空中的法器尚未发挥其威力,便已被纷纷击落。
天社眼中厉色一闪,身影一动,往星域角落避去,同时张嘴一吐,便有烈焰涌出,赤红霞光,顿时染红了整片星域。
这是赤霞丹火,在丹鼎派星官所修丹火之中也算威力非凡,天籥见此抬起手中碧玉箫,吹出了一支轻柔的曲子。
曲子虽是轻柔动听,当中却蕴含强劲的真元之力,化为声波传递出去,原本要蔓延整片星域的赤霞丹火竟被这声波所影响,亦是泛起层层波澜,如同遇到大风,反朝着天社涌去。
天社见此,手中铁扇一挥,又将丹火吹了回去。
这铁扇便是他的本命法器,当中铭刻有御风之术的禁制纹路,配合赤霞丹火,风助火势,往往能将敌人在顷刻间化为飞灰。
天籥口中的曲子陡然一变,由轻柔化为急促,当中杀气四溢,如坠黄泉,听了令人毛骨悚然。
天社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忽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那照耀整片星域的赤霞丹火忽然间就熄灭了,天籥的星域在收缩,在扭曲,在变幻!
这就是她的能力,赤霞丹火在靠近她身前的刹那,却见星域中的空间开始扭曲,将一切丹火尽数吞没,而天社的身后,却是倾吐出了大片丹火!
天社猝不及防,被自己的丹火烧到,不禁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拼命挣扎,运起身上的真元抵御,良久之后,才将这些丹火全部扑灭。
天籥在他落地挣扎的同时已是收回了星域,有些怜悯地看着他,此时的天社虽然侥幸活了下来,身上也有多处被烧得焦黑,仅剩下一个模糊的人形了。
“原来……这就是你的星域……”天社半躺在地上,看着天籥,惨然一笑。
天籥的星域,号称封印一切,可真正接触下来,天社才明白,她不是真正掌控了空间之力,星官也不可能掌控空间之力。天籥星域真正的秘密,是超高速的真元流。在她的星域之内,真元流动速度比寻常快上百倍乃至千倍,而且能够自如变幻方位,所以他的赤霞丹火打出去,根本伤不到她,反而会被那超高速的真元流倒卷过来,重新打在自己身上。
也正是这超高速的真元流,在天籥星域的四周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屏障,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真要破开这层屏障,就要先承受住这份真元流的冲击,而修为没有天籥高的人,往往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
“说,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女史上前,拂尘点在天社身前,天社却是闭上了眼,忽然间嘴角溢出大片血迹,身子一摊,竟是自绝心脉而死。
第二百六十七章 落魄
女史见天社这般死了,也是一怔,收回拂尘,不禁看向天籥。
天籥轻叹道:“他既然宁死也不愿说,可见幕后之人身份非比寻常,如今我们唯有多加提防。”
女史默然片刻,道:“我去把杜子卿抓来。”
天籥默然,随着女史走出地道,道:“他死得太快,教主若是怪罪下来,我们不好解释。”
女史哼了一声,道:“事已至此,司命要如何猜忌,便由着他去好了。”
说罢,身影一动,却是去抓杜子卿了。
天籥见此,也只得跟上,同时将消息传回了教内。
翌日,明心殿内。
司命坐在教主宝座上,看着前方的棺材,和一旁伏跪在地的杜子卿,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天籥指着那棺材,道:“事情大致便是如此了。”
司命点了点头,将目光放在身旁的司禄身上。
司禄脸色相当难看,他门下三个弟子,晏玄陵不跟着他,反倒投靠了天籥这一系,安常又被晏玄陵所杀,如今连杜子卿也背着他勾结天社,这个师父当的真是丢尽了脸面。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司禄看着杜子卿,双拳紧握,神情却是相当冷漠。
杜子卿额头上不禁冒出了冷汗,跪在殿下磕头道:“师尊息怒!师尊息怒!这都是天社长老逼弟子做的,还说弟子若是不答应,便杀了弟子,弟子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女史也在殿内,见了杜子卿这幅模样,淡淡道:“此人巧舌如簧,司禄长老可不要被蒙蔽了。”
杜子卿眼睛一瞪,想到当初自己在幽篁仙境忽悠过女史,不禁汗流浃背,只怕今日是不能活着走出明心殿了。
司禄冷哼一声,道:“勾结叛逆,挑拨离间,背叛师门,今日我便先废了你的修为!”
杜子卿脸色一白,忙喊道:“我……我知道天社背后是谁!”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司命眼神凌厉地看着他,道:“说!”
杜子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天社长老他……呸,天社这个王八蛋,他跟妖族有来往!”
司命阴森道:“你有何证据?”
杜子卿道:“弟子曾经偷偷见到过他和妖族使者来往,那妖族使者不敢上山,所以约天社这王八蛋在山下见面,还说什么他们圣国已经和北国联合,合力攻打中天,让天社这王八蛋想方设法搅乱本教,最好闹得天下大乱,以便……以便北国的铁骑南下。”
司命哼了一声,道:“你犹豫什么?!”
杜子卿吓了一跳,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司命。
司禄眯着眼睛,道:“我这孽徒诡计多端,说不定是临时编凑了一个故事。”
杜子卿忙道:“弟子发誓,此事千真万确!天社这王八蛋和妖族使者会面的地点,就在山下小庄镇一间茅屋内!”
司命道:“司禄长老,你这爱徒既然如此说,便劳烦你陪他走一趟了。”
司禄点头,向杜子卿抬了抬下巴,“走吧,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哼!”
杜子卿听了却是如释重负,他确实看到过天社和人在山下相会,至于是不是妖族奸细,又是否和北国有关,他便只能全凭天社平日对他所说的内容来猜测了。如今天社已死,只要司禄还给他解释的机会,怎么编故事,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我也看看,天社到底是不是和妖族有勾结。”女史冷笑一声,一把抓起了杜子卿。
杜子卿见了她,脸色一下子又白了起来,勉强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小庄镇就在山下不到十里处,至于他所说的那个茅屋,更是坐落在五道教山脚,当中堆积着不少干柴,看样子倒是一处柴房。
杜子卿忐忑地推开柴房的门,当中只有一堆干柴,哪里有什么妖族的痕迹?
正想着再编一个理由出来,却见司禄和女史脸色一变,走到了茅屋的后方。
他跟了上去,却见茅屋后方土壤似乎有些肥沃,却看不出别的异常。
司禄随手取了一根树枝往下一拨,却见地上竟钻出了几条蛆虫,再往下挖,却是挖出了几根骸骨。
“腐尸蛆虫!”女史惊呼一声,神情紧张,立刻望向四周。
司禄也知道这腐尸蛆虫到底是什么玩意,料想原来屋中的樵夫已是遇害,不禁神情凝重了几分。
此时唯有杜子卿松了口气,想不到自己歪打正着,真的碰到了妖族,倒不用再费心编造借口了。
这地下的尸体早已腐烂多时,司禄和女史搜查了一番四周,没有找到妖族的痕迹,便一把火将这尸体连同那些恶心的蛆虫烧得干干净净。
腐尸蛆虫一族杀人,总喜欢埋尸,而不是彻底的毁尸灭迹,这似乎是刻在灵魂深处的天性,因而也让它们天衣无缝的伪装留下了破绽。
既然查出了有妖族的踪迹,自然便要赶紧回报,司禄和女史对视一眼,仿佛达成了什么默契,相互点了点头。
杜子卿神情倒是轻松了许多,笑道:“我还知道天社这王八蛋做的很多坏事,等回了教内,一定如数禀报。”
司禄却是淡淡道:“这就不必了。”
杜子卿一怔,不知他这话是何意,却见女史一挥手中拂尘,打在他身前,顿时将他击飞出去,砸在了茅屋之上。
“你……”杜子卿瞪大眼睛看着女史,司禄站在一旁,神色漠然,仿佛早已知道了这一结果。
女史收起手中拂尘,道:“下山之前,教主已将你逐出本教,今日废了你一身修为,自己好自为之吧!”
司禄也摇了摇头,对他道:“咎由自取。”
杜子卿瞪着两人,嘴角渗出血迹,一半是内伤,一半是怒火。
不过,女史和司禄却再没有看他一眼,早已转身上了山。
杜子卿支撑着想站起来,却是手脚无力,全身的真元半分也调动不了,此时才算真的相信,自己是被废了。
不止如此,女史打他的那一下不轻,现在五脏六腑都是一阵绞痛,只怕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即便是想当一个凡人,或许也活不了几年了。
杜子卿死死咬着牙关,双手抓着地上的草根和泥土,抓得鲜血直流,半靠在墙上,只觉得一阵阵绝望。
他恨,他不甘心!
可是现在,他又能做什么?
仰头看天,只见天际风云变幻,当中却再也不会有他的身影了。
入夜之后,下起了冰冷的小雨,点点滴滴,全落在他的身上。
比雨更冷的是风,吹得他浑身不受控制的哆嗦,要是还有真元,这些风雨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可现在吹打在身上,却是异常的难受,仿佛能要了他的命。
冷雨的打击,终于让杜子卿从仇恨和怨愤中清醒了一些,本能地挪动身子,往柴房里钻。
他受的伤确实很重,根本走不动路,只能一点点往柴房里爬,一边爬,还一边呕血,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却是爬了一刻钟,而在他自己的意识里,仿佛根本没有尽头。
“噗通!”
终于,他一个翻身,滚入了柴房,身子又颤抖起来,仿佛比先前还要冷,不禁蜷缩成一团,看着那些木柴,想要伸手点个火,才发现自己真元尽失,连最基本的御火术都使不出了。
仇恨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则是越来越强烈的恐惧和害怕,难道他会就这样冻死在这里?就这样默默无闻的死在一间柴房之中,甚至……和柴房后的尸首一般,被腐尸蛆虫啃食,化为一滩血肉模糊的肉泥?
想到之前所见的腐尸蛆虫,杜子卿肚中一阵恶心,张嘴干呕,却吐不出任何东西,呼出和吸入的,都是柴房内发霉的尘土气息。
夜雨还在下,浑浊的泥水流了进来,沾在他的身上,他动了下身子,想要挪开,却再无力气,就这般躺在地上,紧紧闭上了眼。
翌日天明,他再一次睁开眼,默默望着屋顶布满蛛丝的房梁。
身上的疼痛似乎轻了一些,挣扎着要站起来,却是双膝一软,又跌了下去。
杜子卿咬了咬牙,又勉强爬了起来,抓住一根木柴,将它当做手杖勉强站了起来。
他要活下去,他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只有活下去……
屋外的道路一片泥泞,杜子卿撑着拐杖,每走一步路,都觉得身上疼痛难忍,可是他不愿留在这里,身体的疲劳和腹中的饥饿在折磨着他,他从未感受过的饥饿。
这一间茅屋地处偏僻,距离小庄镇还有几里路的距离,若是平时,这几里路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走完,可对此时的杜子卿来说,却好像隔着一道天堑,撑着拐杖走了大半个时辰,眼望着前方小镇,却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
终于,在小庄镇前两里不到的地方,他身子一晃,栽进了小麦地里。
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听到的却是吵吵嚷嚷的声音。
“北国的铁骑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大家赶紧跑吧。”
“唉,这年头,哪里都不太平。”
“我看还是禹州安全,禹州可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不会有北国鞑子。”
“那也说不准,要是哪天泽国也和我们开战了,第一个打的不就是禹州吗?”
“还是往皇州去吧,皇州最安全。”
“可我听说,北国的铁骑也在往皇州打……”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要是皇州都挡不住,那我看啊,跑哪里都不安全。”
“是啊,还是去皇州吧。”
……
杜子卿勉强起身,却见自己是在一辆牛车之上,车中还有一股牛粪的气息,不禁令他直皱眉头。
“诶,这人醒了。”
牛车的主人是个戴草帽的农夫,脸色黝黑,两条精瘦的胳膊如铁钳般搭在杜子卿身上,问道:“小兄弟,你是哪来的?怎么栽俺家田里了?”
杜子卿愣了下,想张嘴说话,却是口干舌燥,神色有些痛苦。
农夫见了,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身给他取了一瓢水。
杜子卿接过,喝了一口,却觉得水中有股怪味,似乎是泥土的味道,再看看,只见水瓢当中乌黑一片,抹了抹,却是抹下来一层水垢,不禁有些恶心,可是口渴难耐,又强忍着喝了两口。
这两口水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躺在也许载过牛粪的牛车上喘了两口气,又抬头道:“大哥,这里有吃的吗?”
农夫见他可怜,转身取了几个窝窝头,塞到了他手里,道:“听说北国鞑子要打来了,俺也打算去南边躲躲,家里还有些吃的剩下来,你要吃就吃吧。”
“谢谢,谢谢。”杜子卿接过黝黑的窝窝头,看着这个东西,咬了一口,只觉得淡而无味,有些咽不下去,只得又喝了一口水瓢里的水,这才勉强吞下。
想到当初在杜家锦衣玉食的日子,看着今日手中漆黑的窝窝头,杜子卿不禁又是一阵心酸,心里对杜子黍的仇恨却莫名淡了一些。
也许现在的他,只想着要活下去,反倒没有了那么迫切的复仇心吧。
农夫的话不假,北国铁骑确实来得很快,听说已经打到了邻县,恐怕明日便会进入青罗县,小庄镇虽是背靠五道教,却也是人心惶惶,何况看不到五道教对此有半点动静,人人都在商议着逃跑,不少人家已经连夜往南逃去。
凌晨时分,杜子卿躺在农夫家的土炕上,只听得外面一阵动静,抬头看去,却见农夫已是拉上老婆孩子,准备往南逃了。
“那啥,你跟俺们一起不?”农夫见了杜子卿,心软了些,问道。
杜子卿勉强笑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
虽然他现在已是修为尽失,和普通人无异,可是心底里的一点傲气却还是令他不愿和农夫一起逃命。
农夫也没有再问他,值此乱世,人人自危,死于道路之人不知凡几,若非至亲之人,谁又顾得上谁呢?
入夜之后,又下起了小雨。
杜子卿一个人缩在房内,点了一小盆炭火取暖,又从农家地窖中找到了几个红薯,放在炭火中烘烤。
“有人吗?”
院子外传来了一名青年的声音,杜子卿推开门,见也是个落魄之人,一身衣衫破破烂烂,手持一把白伞,身后还背着个书箱。
杜子卿道:“进来吧。”
“多谢多谢!”这书生走入屋中,放下了书箱,道:“兄台贵姓?”
杜子卿道:“杜。”
书生拱手道:“原来是杜兄,小生姓孟,单名一个杨字,本是北沧郡人士,家境也还算殷实,几年前进京赶考,不幸落第,又花光了银钱,一直羁旅京师,如今才攒得些许碎银,路上却又让人偷了去,实无办法,只得借宿人家,兄台若不嫌弃,不知可否容小生在此暂住一日?”
杜子卿笑了笑,初次见面,便将过往说得一清二楚,也难怪要让人偷了钱去。
“我也是暂住于此,屋中尚有空房,孟兄自己歇息便是。”
孟杨喜道:“多谢多谢!”
虽是这般说,却没有动,眼睛仍在盯着那盆炭火。
杜子卿看看他的目光,知晓了书生的心思,取出一根筷子拨弄了下火盆,戳出一只烤好的红薯递了过去。
孟杨脸色一红,讪讪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杜子卿眼里闪过一抹讥笑,道:“你若不要,我丢了便是。”
“诶!这好好的粮食,丢了多可惜。”孟杨终于忍不住接过了红薯,也不顾烫嘴,拨开皮便开始吃。
杜子卿转头望着那盆炭火,又叹了口气。
小时候,他本想成为星官,光宗耀祖,带领杜家走向辉煌。
可现在他却是和一名落魄书生躲在茅屋下,听着屋外雨声滴答,说不出的惆怅。
他的生命,到这一步,还有意义吗?
年轻时的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换来的就是如今的冷雨幽窗?
杜子卿又垂下头去,忽然问道:“孟兄,你是考功名的人,可知什么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孟杨听了一怔,熟读经书的他当即道:“这是说人君出身显荣,贵不可言,自幼便有专人教习,终日处于深宫之中,因而也不知忧惧哀劳,不能明晓人间的疾苦。古礼上说,国君长子生来便需挑选子师、慈母与保姆,‘皆居子室,他人无事不往’,想来这就是所谓的‘长于妇人之手’吧?可惜的是,这些在深宫妇人手中长成的君王,虽是自幼经历严格的教育,却因为从不曾体会过民间疾苦,后来大多成为了昏君和暴君。”
杜子卿听后拍了拍手,道:“孟兄好见识,你说这些人,还有改过的机会吗?”
孟杨摇头叹息道:“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这也难说得很。”
杜子卿默然片刻,用筷子戳出一只红薯,剥开来咬了一口。
他以往从未吃过这些五谷杂粮,如今红薯入口,却觉得意外的香甜,才知道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力到底有多么巨大,什么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吃着吃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吓了孟杨一跳,可渐渐地,也听出了这笑声中的心酸。
“吃!”杜子卿又递给他一只红薯,自己也不顾烫,大口地咬着,似乎要将心中的抑郁全都发泄到这些红薯身上。
“别,别噎着了。”孟杨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害怕,转身舀了一瓢水过来。
杜子卿接过后也不再嫌这水瓢脏,大口灌了下去,直到腹中渐渐有了饱胀感,这才扔了水瓢,转身往土炕上一躺,便什么也不管了。
孟杨见后摇了摇头,转身收拾了一下书箱,自己也找了间干净房间休息。
第二百六十八章 围阵
翌日,杜子卿睁眼时,只听得外面一阵吵嚷之声,原来是这小庄镇上的人听闻北国铁骑即将打来,正在收拾家底往南方逃难。
孟杨也听到了动静,神色紧张地背起书箱,就要往外面跑。
杜子卿想起孟杨昨天说的话,问了一句,“北国铁骑就要打来了,你还回家吗?”
孟杨道:“家里爹娘岁数都大了,我一定要回去!”
杜子卿摇了摇头,想想自己在这留着也是无事,便跟着孟杨走了出去,只见大路小路之上,都是熙熙攘攘的难民,不止是小庄镇,临近几个村镇的人也都在逃难。
孟杨见此也变了脸色,忙拉住一人问道:“老伯,你们是从哪来的?”
那老人神色慌张,道:“我北沧郡来的啊,鞑子们就要杀过来了,小伙子你也别问了,赶紧跑吧!”
孟杨惊道:“北沧郡已经失守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人挣脱了孟杨,拼命往南边逃,孟杨见此,咬了咬牙,却是朝着北边跑去。
杜子卿见此摇了摇头,他可不想陪孟杨送死,回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五道教,心中也有些奇怪,北沧郡内不是有净明宗镇守么?作为中天五大道门之一,竟也抵挡不住北国兵峰?
不过转念一想,这一次北国近乎是倾尽全力攻打中天,净明宗守不住,也不算奇怪。
“啊!”
“快跑啊!”
远方的人群忽然间尖叫起来,加快了逃跑的速度,与此同时,杜子卿也远远望见了烟尘升起,不禁瞳孔一缩。
北国铁骑,真的来了!
孟杨见到北国铁骑,也是脸色一白,顾不上回家,转身也跟着大家一起往回跑,还不忘拉杜子卿一把,“杜兄!快逃命吧!”
杜子卿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他也不想死在北国铁骑之下,于是只得跟着孟杨一起跑,失去了真元的他,甚至跑得还没有孟杨快,若不是孟杨还背着个书箱,只怕他就跟不上了。
“啊!”
前方一声惊呼响起,杜子卿一看,却是孟杨不小心撞倒了一名女子,兵荒马乱的,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不过那女子不知为何,虽是蓬头垢面,看去却有几分眼熟。
“姑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孟杨忙拉起了她,不断道歉,可是当看到她的面容时,却也是一怔。
那女子虽是穿着麻衣,头发散乱,一副农家妇女的打扮,容貌却是相当秀丽,便似溪边的浣纱女郎,有沉鱼落雁之资。
当真是粗服乱头,不掩国色。
孟杨见了她,却是大吃一惊,颤声道:“是……是你!”
那女子好似也认出了他,神色却带着几分愧疚,“孟……孟公子。”
杜子卿跟上去看了一眼,也是愣在了原地。
那女子正是兰心。
“兰心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孟杨认出了兰心,当即激动地抓着她的手问道。
兰心脸色一红,想挣脱他的手,孟杨却是死死握着不放,只得侧过了脸道:“我姨母家在附近,我是来看她的。”
孟杨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兰心眼睛一红,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了。”
孟杨一怔,“为什么?我,我会帮你的!”
兰心黯然道:“多谢孟公子的好意,不久前北国鞑子打来,姨夫姨母已经遇害了。”
孟杨听后神色尴尬,想到自己的家人很可能也已经惨遭毒手,又多了几分感同身受,道:“兰心姑娘,我们一起逃命吧!”
兰心默然无语,在这般乱世中,能有个熟人相伴,到底是一件好事,只是她却有些不愿见到孟杨,因为当初她也曾伤害过他。
杜子卿也是直到见了兰心才想起来,当初在皇城翠云楼外,他曾见过一个落魄书生,苦苦追求兰心无果,反被人视为无理取闹,强行拖了出去。
多年前回忆里的那个书生,和孟杨的脸渐渐结合起来,他这才明白,原来孟杨便是当年的那个书生。
这么多年过去,孟杨还是当年那个落魄书生,只不过曾经对他来说不可企及的皇城绝色,却沦落到了和他一样的地步。
兰心的钱呢?杜子卿对此也有些疑惑,不过并未多问。
兵荒马乱的时候,女子的钱财再多,若没有一个依靠,又有什么用呢?
但以她的姿容,想找一个能庇佑她的人应该并不难,哪怕是嫁作商人妇,总也好过如今的地步。
“杀!”
北国的铁骑,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
马刀挥舞着,逃得慢些的百姓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一刀砍死。
鲜血和飞扬的尘土混合在一起,人如稻草般倒下,那些铁甲马上的骑兵低伏在马背上,神色冷峻,眼里满是对生命的漠视,
孟杨和兰心见此,再也顾不得叙旧,忙往后方逃去,兰心身为女子行动不便,孟杨便拉着她,同时不断向杜子卿招呼,“杜兄,快跑!快跑!”
杜子卿看看两人,又转过身去看着那些飞驰而来的铁骑,抿着嘴默然无语。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原来也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因为要成大事,便不得不杀人。
可当自己也沦为一个小人物,面对浩荡如洪流般的铁骑时,他才感到自己的渺小与脆弱。
“杀!”
铁骑已经冲到了近前,人们抱头鼠窜,惨叫着,哭泣着,挣扎着,反抗着,却逃不过最终的命运。
当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尸骸后,天地间忽然一片寂寥,了无生机的寂寥。
杜子卿忽然笑了起来,无声的笑,是讽刺,也是悲凉。
面对横冲直撞的铁骑,他站立不动,伸开了双手。
然后,闭上自己的双眼。
人间炼狱般的惨叫声中,冰冷的刀刃从胸口切入,斩断肋骨,直入腹腔,而后透体而出。
刹那间的疼痛后,便是强烈的眩晕感,他的身子往后倒下,马蹄从他身上踏过,却意外的觉得很轻松。
仿佛漫长的煎熬,终于到了尽头。
孟杨回头时,见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他心里莫名有一阵辛酸,眼里有了几分湿润。
跑动的脚步,似乎一下子沉重了起来,是啊,再怎么跑,他能快得过北国铁骑吗?
兰心也感到了他的异样,不禁也是脚步一顿,怔怔地看着他。
“我们,不跑了吧?”孟杨松开兰心的手,平和地说道。
兰心也默然下来,天地明明很大,可人的一生,又能去多少地方呢?
就像这小庄镇上的人,也许一辈子都未曾离开过这里,哪怕心里也曾幻想过南国的柳,北国的雪。
若不是找不到归宿,谁又愿四海为家?
她忽然也很累了,哪怕死亡在身后追着她。
“真好,能和你死在一起。”
毂则异室,死则同穴。孟杨看着兰心,笑得灿烂光明。
若是有心爱的人儿在身旁,哪怕是死亡,也不再显得那么恐惧。
兰心看着他,目光也渐渐温柔下来。
铁骑飞奔,弯刀扬起,已是到了两人的身前。
孟杨忽然抱紧了兰心,背对着锋利的弯刀,天地仿佛在这一刹那禁止。
预想中的那一刀并未落下,取而代之的却是战马的嘶鸣。
高大的北国骑兵擦过两人翻倒,连带着两人也跌倒在地,兵荒马乱之中,两人茫然地起身,看到的却是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那是星师用的符箓!
素来不干预凡尘中事的道门,终于在这一刻动了手。
“五道圣地,岂容尔等放肆!”
水府星官执剑上前,在他身后,便是数百名五道教弟子。
正在享受着屠杀快感的北国铁骑见此,纷纷勒马,忌惮地看着水府。
晏玄陵跟在水府身旁,道:“长老,动手吧!”
水府却是神色凝重,摇了摇头,道:“道门不预俗世,他们若是识相,自己退去便是。”
晏玄陵反问道:“当初对神州妖魔,却又为何要主动出击?”
水府道:“北国之人,到底不是妖魔。”
晏玄陵正色道:“妖魔行人事则为人,人行妖魔事则为妖魔,这些人屠戮我中天百姓,又与妖魔何异!”
水府缓缓摇头道:“毕竟不好如此行事,教主也不愿大动干戈。”
“退!”
杀到小庄镇附近的,是一支百人队,虽有几位萨满跟随,眼见五道教声势浩大,也不敢与之争锋,与百户商议后,选择了暂时撤退。
晏玄陵见此,有些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对抗北国铁骑,仍是中天皇朝的事,中天道门需要对抗的只有那些萨满和火神信徒。
然而,北国萨满大多随军出征,按司命教主的意思,五道教真的会主动出击吗?
北国的铁骑退去了,但并未完全退去。
五道教所处的青罗县,在镇北郡郡城的正南方,也就意味着从藏龙谷口杀出的铁骑,一路南下,最大的阻碍便是五道教。
哪怕司命想保存实力,萨满神教也不会忽视五道教对他们的威胁。
当水府带着一众弟子回到教内时,只见教中人人神色凝重,明心殿内,刚刚走出一批人,看衣着打扮,正是净明宗来使。
净明宗虽然在五大道门中势力最弱,在苍州境内的影响力却还要胜过五道教,水府见了心中一动,走入明心殿内,只见司命正皱眉不语,见了他后神色稍缓,道:“水府,你来得正好,九河之前派人来和我商议,要联手抗击神教入侵,此事你觉得该如何应对?”
水府道:“九河宗主既然有此意,我等自当积极配合。”
司命听了却是眉头紧皱,长叹道:“连玄武大星君都身陨于藏龙谷口,北国这次是铁了心要和中天决一死战,我们五道教又如何抵挡得住?即便我肯,又岂能让两位老祖以身犯险?这可是危及到我五道教存亡的大事!”
水府听后神色也不太好看,先前神州之战,亢宿星君身陨,五道教已是元气大伤。这一次北国进犯,五道教又是首当其冲,不要说司命,即便是让他当教主,真要和来势汹汹的萨满神教斗上一斗,心里也是不愿意的。
天籥也在殿中,听司命这般说,不禁道:“司命师兄可要想清楚,不论我们战还是不战,萨满神教绝不会就此罢休。除非搬迁教址,抛下一众弟子不顾,不然我们必将与神教一战,区别只在于,是主动还是被动。”
司命沉着脸不说话,倒是司禄在一旁低声道:“教主,先开启护教大阵吧?”
司命听后点了点头,道:“先开启护教大阵。”
五道教护教大阵,传承自上古之时,历经近万年时光,当中又有历代星君改良,如今已成为五道教最大的依仗,若是由左枢和右枢两位星君主持,甚至能抵御七八名星君围攻。
但面对太微天帝,这护教大阵,是否真的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哪怕是左枢和右枢星君本人,恐怕也没有这个信心。
两日之后,五道教总坛外,已经汇聚了数十万大军。
凡人去进攻道门,在以往恐怕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但如今在萨满神教的引导下,却真实地发生了。
铁骑围住五道教总坛之后,便结成方阵,里三层外三层,将五道教总坛围得滴水不漏。
数百里外的净明宗,亦是这般情形,不过萨满神教的主力,却是大多汇聚在了五道教的山门外。
北落、雷电、大陵、折威、八魁,一共五位星君,在五个方位坐镇,而太微本人则在不远处掠阵,看着神教萨满相继杀向总坛。
护教大阵的威力,在五位星君的压迫下已是削弱大半,数十名萨满带着数百名火神信徒在星君的庇佑之下冲向总坛,期间也遇到了五道教弟子的激烈反抗。
半山腰上,阴鬼呼啸,扑向一名五道教弟子,张嘴便要将其吞噬。
“敕!”
金光闪过,符箓落下,将这只阴鬼打成飞灰。
山下的萨满见此,又念起古怪咒语,顿时升腾起一阵黑雾,当中鬼啸阵阵,显然又在凝聚什么可怕鬼物。
晏玄陵看着不断杀上山来的萨满,眉头紧锁,事到如今,也唯有握剑奋战。
“杀!”
一名五道教弟子大喊着,一手掐诀,一手握剑,刺向一名火神信徒。
这些火神信徒实力不如寻常星师,却极端狂热,身上画着图腾,大喊长生天之名,悍不畏死地往上冲,那些图腾在他们身上熠熠生辉,给他们带来了远超凡人的力量和生命力。
左枢星君盘坐清心殿上,眼见山腰处战况不利,料想今日逃不过这一劫,眼里闪过一丝决然,大声喊道:“太微!天无绝人之路,我五道教万年基业,岂能亡于你手!”
太微身处云端,漠然俯视着五道教的总坛,背负双手,却是一言不发。
“杀啊!”
萨满还在带人不断往上冲,天籥便在左枢星君身旁,见此实在按捺不住,退出了清心殿,挥手一道五行神光,打在了一名萨满身上。
“啊!”
五行神光乃五道教绝学,那名萨满被神光打中之后,竟是身体开裂,刹那间炸成了一团血雾,身旁一众火神信徒见此都是心凉了半截,冲锋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剑光闪过,晏玄陵杀入火神信徒之中,转眼间已是连杀数人。
五道教有一套五行轮转剑法,到了晏玄陵手中,却已是炉火纯青,五行归一,招招致命,剑剑夺魂,很快引起了一众萨满的注意。
“先杀了他!”
很快,便有萨满大喊着,举起手中火神杖,挥手间便有一条火龙奔腾着杀向晏玄陵。
晏玄陵深吸一口气,剑光转慢,轮转不休,划出一道圆弧,火龙在身前咆哮,却被剑光引导,威势稍减,最后落在了一旁空地上,剩下一片焦土。
萨满见他接下这一招,更是愤怒,大喝一声,火神杖中又冲出两条火龙,肆意冲撞,一名五道教弟子仅仅与之擦身而过便全身燃起大火,痛苦嚎叫起来。
晏玄陵见此也是一惊,不过两条火龙尚未到他身前,便见到前方一片星光闪耀,无数星子飘飞,将两条火龙困在其中,随着身后之人的冷哼,顿时化为飞灰。
他转身看去,水府星君凌空而立,周身星光闪耀,构成一片纯净星域,任何阴鬼凶灵皆不得靠近,眼见着那萨满还要挥舞火神杖,当即祭出一道流水符,符箓闪烁,化为涛涛洪流,顿时将这名萨满冲下了山。
“轰!”
一个大火球在晏玄陵身旁炸开,漆黑的烈焰升腾而起,他闪避不及,只觉得胸口一闷,身子飘飞出去,砸落在地,起身时不禁吐了口血。
“师兄!没事吧?”薛东临扶起了他,提剑道:“你先回去,这里有我!”
晏玄陵摆了摆手,道:“生死存亡,系乎此役,我又怎能退!”
勉强提剑,却见花含露亦在前线,已是落入几名火神信徒的包围内,心中涌起一股热血,又大喊着杀了上去。
五道教总坛有数千弟子,近百名长老,杀上山来的萨满和火神信徒虽然来势汹汹,在五道教弟子的合力之下,却也僵持在了山腰地带,难以前进,亦难以后退。
“教主,和他们拼了吧?”司禄看着山腰的战况,忍不住向司命提议道。
司命默然无语,身旁还有数百名弟子,皆是他这一系的心腹,只要他下令,这些人便会毫不犹豫地投入战场,奋勇杀敌。
可是,现在的情形,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右枢星君仍在明心殿上主持大阵,脸色却已是越来越难看,艰难地向司命道:“司命,你听着,我们五道教万年基业,决不可毁在这一代。”
司命目光闪烁,点了点头,不再加入战局,而是道:“撤。”
司禄一怔,道:“撤?往哪里撤?”
司命道:“后山,黑崖。”
司禄道:“黑崖外,也有北国的雷电星君镇守。”
司命眯了眯眼睛,道:“天社不是留了一条地道么?”
司禄听后一惊,莫非司命一直知道天社在做什么,只是佯装不知?
心中的猜测尚未有结果,便见司命已是转身离去,身旁几十名最亲近的心腹也紧跟而上,他犹豫片刻,回头望了眼还在前方奋战的天籥等人,也跟上了司命。
第二百六十九章 尸虫
司命带着人轻车熟路地钻入天社所设的地道之中,司禄跟在后边,看着司命,越看越是心惊。
司命到底知道些什么?天社的一举一动,他恐怕都了如指掌,但他为何还要放任天社,甚至是自己走入天社的圈套之中?
又或者,对司命来说,目前的一切,也只是将计就计而已,他和天籥本就不和,天社或者说杜子卿,不过是他的借口和工具。
司禄心中在猜测,司命却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走在幽暗地道中的他忽然停下脚步,向司禄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会知道这些?”
司禄点了点头。
司命道:“当初妖族使者和北国的联络,是我在协调。”
司禄听后大惊,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从司命口中说出。
司命冷笑道:“只不过,我没有天社那么傻,去和妖族使者当面对接。妖族使者找上的,也确实是天社,而我所做的,就是把每一条信息都弄到手。”
司禄听后松了口气,道:“这么说,你是在监视他们?”
司命点头道:“不错,通过对天社和妖族使者的监视,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司禄心跳快了几分,不禁追问道:“什么?”
司命深吸一口气,道:“长生陵!”
“长生陵?”司禄听后却是一头雾水,他从未听过这个词。
司命道:“传说紫微宫山脚下,有一处上古遗迹长生陵,乃是帝君陵寝,当中有长生不死之秘。”
司禄听了直皱眉头,道:“长生不死之秘?倘若帝君真的长生不死,又为何会有陵寝?何况,古籍中似乎从未有过类似记载。”
司命摇头道:“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不过,也有一种说法……”
司禄见司命神色有些犹疑,不禁追问道:“什么?”
司命看着司禄,神情有些诡异,“相传,历代紫微大帝,都是帝君的转世。”
司禄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司命,“这……这从何说起?”
司命道:“我一开始也不信,但是后来查阅了五道教数千年来的记录,发现紫微宫内确实有些异常。”
司禄默然不语,手心却已是渐渐浸出了冷汗,“什么异常?”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紧张起来,仿佛谈论这样的隐秘本就是一件容易让人紧张的事,甚至是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紫微宫,神圣的外表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南国的妖主,又为何会是当初的宫主夫人?
司命道:“紫微宫虽然位于皇城之中,其后山却一直被列为禁地,紫薇主峰和其余副峰之间的区域,哪怕是紫微宫内之人也决不许踏足,而这一片区域,从空中看去,很像是一处陵寝。”
司禄默然片刻,摇头道:“这些到底也只是猜测。”
司命淡淡道:“对我们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可笑的猜测,可对于太微呢?倘若长生陵真的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太微为何会倾尽举国之力进攻中天?”
司禄沉默下来,妖族使者一定有打动太微的理由,可这个理由到底是什么?
司命道:“不论如何,太微的目的是长生陵,如今攻打五道教只是个幌子,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趁机前往紫微宫一探究竟。但也正是因此,那些萨满对本教的攻击必定会异常猛烈,倘若大帝真的不能率人来救,我们唯有先行自保。”
司禄听后有些不甘,道:“本教近万年底蕴,难道没有什么别的手段?”
司命冷哼一声,道:“近万年来,本教可曾出过一位大帝?”
司禄低下了头,中天紫微大帝,由紫微宫代代相传,倾尽中天全部气运也只能供养这么一位,五道教哪怕底蕴再深厚,又怎会有第二位大帝?
幽暗的隧道,已是隐隐看到了出口。
司禄忽然有些奇怪,问道:“这条隧道,只怕不是天社自己挖的吧?”
司命愣了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禄道:“护教大阵正常运行的话,不会出现这个漏洞。”
司命道:“我有意留下了这一处出口。”
司禄道:“这件事,天社知道吗?”
司命脸色稍稍有些变化,“应该……不知道。”
司禄奇道:“他也是本教长老,护教大阵出现了漏洞,他怎会不起疑心?”
司命也愣了下,只觉得当中似乎有些古怪,却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能,他自己忽略了这一点?”
司禄也是心中打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心存侥幸?天社看上去也不是心存侥幸的人,按理来说不会犯如此错误。
“因为,他当时已经不再是他。”
出口的亮光中,立着一道人影,正低头看着司命等人,仿佛等待多时。
“谁!”司禄大喊一声,四周的五道教长老和弟子纷纷取出法器和符箓,如临大敌般看着眼前之人。
那人走近几步,司命瞪大眼睛,待到看清对方的面容之后,却是愕然道:“酒旗?”
酒旗咧嘴笑了笑,道:“司命教主这是想去哪里?”
司命听酒旗这般说,脸上顿时有些不光彩,在五道教受到萨满神教围攻的情况下,他这个教主却是带着一小帮人临阵脱逃,说出去颜面何存?
司禄冷哼一声,道:“酒旗!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酒旗笑了起来,道:“我管的可不是闲事,而是要借司命教主的身份一用。”
司命听后一怔,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酒旗阴恻恻地笑道:“平素你都在五道教中,有护教大阵和星君驻守,动起手来未免不太方便,如今你自寻死路,留下这么一条小道,这便怪不得我了!”
司命瞳孔一缩,大声喊道:“你不是酒旗!你到底是谁?!”
酒旗哈哈大笑起来,“我是谁?你猜我是谁?”
司命额头上渗出冷汗,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司禄则是怒道:“我看你是疯了!”
酒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诡异,最后竟然扭曲了起来,整张人脸都扭曲变形,仿佛那只是一张人皮。
“不好!快退!”司命见此情景,浑身一个寒颤,当即便要往护教大阵中跑。
“教主,别来无恙。”幽暗的隧道后方,一名白衣人正一步步走来。
司禄回头看去,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天社!你,你不是死了吗!”
星官身死,星象都会有感应,做不得半分假,然而在众人眼前的,确实是那个已经被赤霞丹火烧得面目全非,如同腐尸般的天社!
可以说,此时的天社就是一具腐尸,却是一具会动的腐尸!
“腐尸……蛆虫,”司命转头看着天社,脸色无比难看,“原来你早就被附体了。”
“天社”诡异地笑着,声音沙哑地道:“天社的力量不弱,我原本只是蛰伏在他体内,等到他死后,才算是彻底掌控了这具身体。一等星官的身体,啧啧,真不错啊。”
司禄眼里闪过一抹厉色,道:“你今日既然敢现身,难道不怕我们再杀你一次吗?!”
“天社”怪笑起来,轻蔑又可怜地看着众人,“你们,很快就会和我一样了。”
“什么意思?”司禄皱起了眉头,只觉得此情此景太过诡异,忙取出一张符箓,便要打向“天社”。
“啊!”忽然,一名五道教弟子惨叫起来,声音怪异,很快便两眼一翻,瞳孔一片灰白,继而露出了恐怖的笑容。
“他!他身后!”
身旁之人指着这名五道教弟子的背后,只见其背部已经破了一个小洞,当中正有几只腐尸蛆虫在不断往外爬!
司命大喊一声,拍出一掌,浑厚的真元之力将这名弟子打得粉碎,连同体内的腐尸蛆虫一并化为血沫。
酒旗站在出口处,扭曲的脸越来越古怪,嘴巴拉到了面颊之上,两只眼睛也一上一下分开,鼻子错了位,嘴中则出现了一排排锋利的尖牙。
“他也被附体了!”司禄见此,终于确认,眼前的根本不是酒旗,而是腐尸蛆虫!
“杀!”几名长老见了大惊,纷纷取出法器打向这个冒牌的“酒旗”。
“砰!砰!砰!”
数件法器尚未近身,便在“酒旗”身前化为齑粉,强大的妖气逸散开来,四周的土地中忽然多了无数腐尸蛆虫,疯狂地往外钻,往人的身上钻!
司命大吼一声,展开了自己的星域,一念之下,身旁的腐尸蛆虫便纷纷死去。
作为司命星官,他的星域本就可以掌控生死,不过对力量越强的对手影响力便越弱,这些腐尸蛆虫连星师级别的力量都达不到,自然是在星域之中如普通的蚯蚓般被抹灭。
“酒旗”见此,点了点头,忽然一步上前,刹那间已是到了司命的身前,生死星域根本挡不住“酒旗”,反倒在那滔天妖气下轰然破碎。
司命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你是……”
话未说完,只见“酒旗”口中钻出一条黑色蛆虫,瞬间钻入司命口中,司命两眼一白,片刻后身上便散发出了浓郁的妖气。
司禄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两条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忽然奔溃般大喊道:“尸虫妖王!它是尸虫妖王!”
尸虫妖王,腐尸蛆虫一族的王,此刻却附在司命身上,对司禄露出了一个阴森的笑容。
司禄转身便往洞口逃去,同时发了疯般大喊,只为了能吸引到人,哪怕是北国的敌人。
可比他更快的却是一道黑光,瞬间击中了他,从背心刺入的刹那,司禄便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过了片刻后,却又缓缓爬了起来,眼里已是一片混沌……
五道教总坛,山顶。
“师妹!还撑得住吗?!”水府长衫染血,立在明心殿前,看了看身旁的天籥。
天籥此时也已受了不少伤,脸上和手上都是污血,神情却相当坚毅,握紧手中的碧玉箫,缓缓道:“你们不退,我也不退。”
女史听后手中拂尘一振,环视着四周萨满,道:“哪个先来?”
四周萨满面面相觑,对这三位星官也颇为忌惮,一时间都没有动手。
女史见此冷笑一声,颇有些傲视群雄的味道,忽然一踏殿前台阶,朝着一位萨满杀去。
那名萨满慌忙举起火神刀应对,却被女史手中拂尘卷住,只见女史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手中真元涌动,一掌拍在对方身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竟是硬生生打穿了胸腔,收手时已是抓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哪怕是以阴狠毒辣著称的北国萨满,见到此景也是心中一寒,看向女史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惊恐,慌忙往后退了几步。
“天籥,你们也退吧。”
叹息声中,左枢星君已是来到天籥身前。
杀上总坛的一众萨满见到左枢星君现身,都是神色紧张,激烈的厮杀忽然就此静止,山顶上迎来了难得的寂静。
“久闻星君大名,不知可堪一战?”
护教大阵外,北落星君凌空而立,凝视着左枢,脸上带着几分从容的笑容。
左枢没有搭理他,而是向天籥等人道:“本教大阵,一可阻敌,二可杀敌。杀阵一旦启动,敌我不分,尽为血沫,你们速速退往明心、清心二殿,以免误伤。”
天籥等人听到左枢这般说,忙应了下来,待到退回大殿之后,只见总坛四周的祭坛,纷纷亮起了血色光芒。
在五道教总坛之外,分布着五方祭坛,平日便以五行之力祭祀,近些年来祭品已是换为妖兽之血,因而当这些祭坛上亮起血光时,深处总坛之中的一众萨满皆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不好!”
“快逃!”
“老祖救我!”
一众萨满纷纷察觉到了异常,却见左枢星君已是回到清心殿内,右枢星君则在明心殿上手结法印,两座大殿上顿时浮现黑白之光,冲天而起的黑白之光和五方祭坛上的五行光芒彼此辉映,在刹那间化为七彩流光,如雨点般向下方倾泻。
“啊!”
“不!”
七彩流光,落在总坛之上,竟如利箭般,洞穿了一众萨满的身躯,而那些落入地表的流光,则如同钥匙般,激发出一个个深藏地下的杀阵,真元如火山般从地下爆发而出,上方的萨满和火神信徒往往连声音也来不及发出,便被炸成血块。
北落星君见此,脸上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住,挥手间打出一道流光,怒道:“尓敢!”
星君的真元之力冲击在护教大阵上,却只是泛起了些许波澜,北落星君还要近前,又忌惮于护教大阵的威力,一时间有些犹豫。
雷电星君在北落身旁现身,道:“一起杀进去!”
北落转身看去,大陵、折威、八魁三位星君也跟了上来,顿时松了口气,道:“好!”
五位星君合力,哪怕是护教大阵也抵挡不住,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七彩流光出现了一道缺口,北落等人迎着真元乱流,终于来到了五道教总坛上空。
“这……这……”
北落星君低头看去,四野之中,早已是空无一人,非但没有人,连五道教本身那些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建筑,也早已化为飞灰,除了明心殿和清心殿,四周早已成了一片荒山!
“好狠!”雷电星君气得双手颤抖,忽然间打出一道真元,落在清心殿上,“左枢老贼!如此草菅人命,不怕有伤天和吗?!”
左枢星君人在殿内,笑声却已是传遍四方,“哈哈哈,哈哈哈!自己杀人盈野,却说什么草菅人命,你们北国的星君,脸皮都拿来擦了屁股吧?”
雷电星君脸涨成了猪肝色,周身真元化为滚滚雷霆,忽然间身影一动,便朝着清心殿冲去,“老夫今日便手撕了你!”
“轰!”
真元乱流从清心殿中溢出,明心殿内也浮现出另一股真元之力,左枢和右枢身处护教大阵的核心位置,彼此相辅相成,雷电星君一人冲下去,却遭到了两人的反击,哇地一声吐了口血,又倒飞回半空之中。
“一起上!”北落星君见此,挥手间带来滚滚阴气,凝聚出一只硕大无比的骷髅,一双白骨手猛地朝前方扑去。
“杀!”大陵、折威、八魁三位星君也跟着各自施展手段,一同向前施压。
看着前方的激战,太微却是神情淡漠,仍是负手而立,好似在等待什么。
直到右手上的扳指闪过一抹流光,他的眼里才闪过一抹光彩。
五道教上方,五位星君联手对抗大阵,左枢和右枢星君虽是在竭力抵御,却也渐渐感到不支,黑白二气的流转受限,而五方五行之力也被五位星君隔断,护教大阵的威力正在不断减弱。
当大阵的光芒黯淡之极,堪堪破碎的那一刻,忽然间传来了震天动地的轰鸣声。
那声音不是来自上空,而是来自脚下,整个五道教总坛在剧震中就此裂开,大山崩裂,左枢和右枢彼此大吼一声,皆是吐出大口鲜血,明心殿和清心殿从中划开,幽星台一分为二,护教大阵彻底破碎,真元激荡,刮起飓风,北落等五位星君猝不及防,竟也是口吐鲜血,被飓风甩到了几十里外,个个都是惊骇地看着那道开裂的深渊。
深渊之下,黑崖之中,竟是躺着一具漆黑的尸体,衣着朴素,一如上古之人。
司命的尸体倒在黑尸旁边,早已腐烂,而那具黑尸却在颤抖,每一块干瘪的肌肉都在膨胀和蠕动,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忽然间猛地睁开,干枯的眼球里,是一对血色的双瞳!
第二百七十章 太微
五道教上空,北落星君看着这一幕,忽然间遍体生寒。
一缕缕漆黑的雾气从那黑尸身上浮现,阴冷,诡异,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黑尸转动双臂,缓缓站了起来,口里发出一阵难明的噪音,四周的黑气越发浓郁,渐渐笼罩了他的身影,留下的,只有那一对闪烁的红瞳。
“魔!那是魔气!”雷电星君大喊一声,瞳孔收缩,忽然间转身朝后方逃去。
北落星君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回头看了太微一眼,只见太微还是默然不动,心里稍稍安定一些,道:“想不到五道教内,竟还有人修炼魔功,今日我等便替天行道,除去此獠!”
话是这般说,可大陵、折威和八魁这三位星君彼此对视,却是谁都没有动手,看着那渐渐涌上的黑雾,心底都打起了退堂鼓。
左枢和右枢也是茫然地看着山下黑尸,哪怕是他们两人,也从未听说过,在五道教的护教大阵之下,竟然还有着这样一具魔尸。
黑尸站直身体后,忽然间怪啸起来,魔音灌耳,众人脑海中都是一片嗡鸣,同时也惊骇地看到那黑尸冲天而起,滔天黑雾弥漫,气势直逼星神!
太微见此,却是不惊反喜,大笑起来,“哈哈,好!好一具魔尸!”
那黑尸也大笑起来,道:“现在你相信了吧?”
太微点头,道:“走!”
黑尸也点了点头,竟是弃五道教不顾,朝着皇城方向直飞而去。
但就在两者刚刚动身的刹那,天空忽然间黑暗了下来。
太微眼里闪过一抹异色,止住身形,周身爆发出了无量星光,和那漆黑暗夜相抗。
黑尸眼里闪烁几分惊疑,却也不闪不避,竟是长啸着往前扑去,妖气和魔气冲天而起,混杂着向那深沉黑暗的中心点杀去。
“轰!”
妖魔之气和黑暗相击,忽然间如轻烟般飘散开,紫微星在天际闪耀,而星光之下,紫微大帝莫正阳的身影已是浮现。
太微冷哼一声,对此结果并不意外,那黑尸却是怪叫一声,满是怨愤和惊恐地看着莫正阳,“不可能!我已经掌控了魔元,我已经掌控了魔……”
莫正阳冷冷一挥手,漫天星光之力化为洪流,将黑尸轰出数十里外,道:“凭你也敢染指风侯之躯,当真自寻死路!”
黑尸还在咆哮,“这是神尸!神尸!我不可能输!不可能!”
莫正阳伸手一招,紫微星神枪浮现,猛地一枪刺出,黑尸还要挣扎,却惊恐地发现身躯失去了控制,眼见那灭世的神枪就要临身,忽然怪啸一声,只见黑尸后方闪过一道黑影,如闪电般钻入大地。
不料紫微星神枪也在变幻方向,枪尖刹那间一转,已是刺入地底,只听得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大地轰然塌陷,露出一个近百丈的深坑,而在深坑的最下方,还留着半截蛆虫的尸体,丑陋地扭动着,却在星空之力的绞杀下渐渐失去生机。
黑尸失去了尸虫妖王的操控,一头往下方栽去,最后跌落在大地上,还在散发着一缕缕黑雾,一时间也无人敢靠近。
太微的目光,自从紫微出现的那一刻便一直在他身上,待见到莫正阳手中的紫微星神枪时更是眼前一亮,点头道:“好枪!”
莫正阳收回紫微星神枪,看着太微,目光仍是冰冷,“你不该来这里。”
太微抿嘴笑了笑,道:“我若一定要来呢?”
莫正阳没有答话,握紧紫微星神枪,枪尖直指太微。
太微手腕一动,山河图也浮现在身前。
两者之间,再没有多余的话,激荡的真元如大风般呼啸,各自席卷一方天地,紫薇垣和太微垣彼此碰撞,星辰幻影如流星般落向对方星域,尚未真正交手,便有了毁天灭地的气势。
“你受伤了。”太微看着莫正阳,目光闪亮。
莫正阳冷冷道:“你也一样。”
太微大笑道:“那就看是谁伤得更重!”
“哼!”莫正阳翻转手腕,紫微星神枪已是如长虹般刺向太微。
太微翻手之间,山河图展现出万千空间,仿佛要将紫微星神枪连同莫正阳都一并困在图中世界,陷入永恒迷失之中。
而那一点枪芒,却始终闪耀不息,突破层层束缚,如不可逃脱的宿命,向着太微刺来。
天地之间,忽然只剩下一片白光。
两位星神的交手,对凡人而言便是灭顶之灾,天上爆发的真元之力落在地上之时,便会化作毁灭一切的飓风,北国的几十万军队,前锋仅仅是被飓风波及,便有数百人卷上天空,在惨叫声中被抛到几里之外,摔得粉身碎骨。
“退!快退!”
北国大帅耶律光见此,慌忙下令撤退,铁车转动方向,朝着北方逃去。
北国的大军在这非凡力量之下,各个都疯了一般往外逃,很快便乱作一团,溃不成军。
天际之上的交手还在继续,肆虐的真元化作飓风,哪怕是星君也不得近身,谁都不知当中发生了什么。
“师尊,那魔尸到底是什么?”天籥望了一眼天际的风云,又垂下目光,忧虑地看着地上的黑尸。
左枢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曾知晓,教内竟有如此凶物。”
右枢星君从明心殿上飞过,来到左枢身旁,神色凝重地看着黑尸,道:“师弟,还记得师尊当年说的话吗?”
左枢一怔,试探着问道:“当年那个传说?”
右枢点了点头,道:“不错,当初师尊曾和我们提起过,本教数千年前曾经历过一次灭顶之灾,而险些毁灭本教的,便是一名神秘高手,不知来历,不知面貌,全身笼罩在黑雾之下,唯有一双眼睛却是血红。”
左枢望着那黑尸,惊道:“难道这便是当年那人?他没死,还被镇压在了大阵之下?”
右枢长叹道:“恐怕不止如此,传说中这人精通阵法,本教的护教大阵根本奈何不了他,而且实力高深莫测,是那一代的紫微大帝亲自出手,方才将他击杀在本教山脚之下。”
左枢深吸一口气,道:“听师兄你这么说,我似乎也想起来了,当年师尊还曾说过,这人本意似乎并非攻击本教,而是被那一代的紫微大帝追杀至此,经过一番大战后,方才将之击毙。如今看来,这人的尸身却是被当年的几位老祖宗藏在了山腹之中。”
右枢神色阴沉地看着黑尸,道:“甚至本教如今的护教大阵,便是以此人为核心,不然阵法也不会突然炸开。”
天籥听到此处,忍不住道:“师尊,先前我听大帝称此人为风侯,难道他真的是上古传说中的人物?”
左枢和右枢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沉重。
风侯,帝君手下的心腹之一,上古仙魔之战中的佼佼者,如今又怎会被魔气感染,化身为魔人?
这个真相,未免太过沉重,哪怕是他们,也不愿多谈。
就像大帝和南国妖主的关系一般,哪怕私底下有万千猜测,谁又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轰!”
天际,流光飞逝,两位帝者的交战还在延续,声势却已是渐渐弱了下来。
太微的脸色越来越黑,嘴角忽然间溢出了黑血。
紫微星神枪指着太微,莫正阳眼里闪过一抹异样,不再出枪,而是冷冷地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竟然还能撑到今天。”
太微勉强笑了下,嘴角的黑血越来越多,他有些艰难地道:“世上真的有长生陵?”
莫正阳不再看他,负手立在虚空中,淡淡道:“你走吧。”
太微苦笑一声,有些不甘地看着身前之人,他比自己要年轻,要年轻很多,如今也不过四十多岁,而他虽也是北国的一代天骄,却已是到了烈士暮年的地步。
默然在空中立了片刻,太微转过身去,道:“走。”
北落等人面面相觑,眼见太微教主都不能胜得过紫微大帝,一个个都有些丧气,哪怕还有些不甘心,也都随着太微离去。
“多谢大帝出手相助。”左枢和右枢星君飞到莫正阳的身前,拱手谢道。
莫正阳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地上的那具魔尸身上,道:“今日之事,不许外传。”
说罢,挥袖一卷,将那具魔尸卷入袖中,身影一动,已是消失在了皇城方向。
左枢和右枢对视一眼,皆觉得紫微宫中恐怕真的深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不过这些却与他们五道教无关,也不是他们能染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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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察钦省,扎罗雪山。
太微落地之时,脸色已是死灰般一片惨白。
高大的神殿之中,静静地守着一个人。
不是萧如雪,而是月曦。
她看着太微,目光平静,仿佛一切都已在意料之中。
“咳咳!咳咳!”太微走入神殿,再也坚持不住,扶着柱子猛烈地咳嗽起来,吐出大口大口的黑血,闻之令人作呕。
月曦见此,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既是同情与怜悯,也是憎恨与厌恶,“你受伤了。”
太微勉强笑了一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还伤得不轻。”
月曦道:“这是旧伤。”
太微喘了两口气,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她告诉你的?”
月曦默然不语。
太微微笑道:“她似乎和你说了很多,想来平时,你也是她最信赖的人吧?”
月曦道:“我从小在西域长大,只见过她一次。”
太微挑了挑眉毛,道:“你为什么会在西域?”
月曦眼里闪过一抹憎恨,“因为无论人族还是妖族,都看不起一个没有丈夫的母亲!”
太微愕然地看着她,忽然间身子颤抖起来,“你……你是……”
月曦神色痛苦,咬着下唇,道:“我是她的女儿。”
太微身子一晃,竟是跌坐在地上,忽然间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却显得分外凄凉。
“哈哈哈,你,你们,哈哈哈……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太微看着月曦,眼里竟有了几分泪光。
月曦见到一代天帝,竟也有这般表情,和寻常那些痛心疾首的老父亲一般,不禁有些悔恨,却仍是抿着嘴,咬着牙,道:“为了报复。”
“报复我?”太微惨笑起来,“也报复你自己……”
月曦忽然流着泪道:“我来这里,本就是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吧!”
太微怔怔地看着月曦,忽然垂下头去,有些吃力地朝她招了招手。
她看着太微,虽是流泪,仍是默默走到了他的身旁,看着他低垂的头,和满头的白发。
在星神漫长的生命中,太微其实还很年轻,甚至还在青年阶段,可此刻的他,却已是变得和一名老年人无异。
世上有一夜白头,可她不曾见过星神也会如此,甚至比普通人衰老得更快。
原来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后悔,哪怕很多事早已命中注定。
太微颤抖地伸出手,如老人一般,想要抓住唯一的依靠。
月曦闭上双眼,泪珠从脸庞滑落,任由他牵住了自己的手。
“星灿,星灿……”太微抓着月曦的手,看着她,却是喃喃念着腾蛇妖王的名字。
他嘴角的黑血又涌了出来,惨然地笑着,喃喃道:“我就要因为你死了,可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月曦睁开眼再去看他,只见太微低着头,脸上是痛苦也是悔恨,是怀念也是凄凉,时而笑,时而哭,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忽然间,他的神色又显得痛苦起来,捂着嘴吐出大口的鲜血,这一次,不止是乌黑,还带着些许鲜红。
而这些鲜红,也带走了些许他身体里所剩无几的生机。
当年那一杯毒酒,已是给他留下了致命的暗伤。
这些年来,他尝试了各种办法,也无法解开这酒中的蛇毒。
每当蛇毒发作时,他便只有咬牙忍受,对星灿的恨意也便更深了一分。他恨星灿,更恨当年的自己,为何会忍受不住诱惑,去和蛇妖结合。
他以为自己已是恨星灿入骨,可到了这临终前的一刻,却又想起了星灿的面容。
意难平,终究是意难平……
他爱了她十年,恨了她一辈子,几乎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甚至每一个时辰都会想到她,无论是爱还是恨,当年的一切,说放下,又怎么放得下?
月曦眼里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提起袖子抹了抹,伸手扶住太微,道:“我在。”
声调柔和,便是当年星灿的模样。
太微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她,又笑了笑,缓缓摇头道:“你不是。”
月曦嘴唇哆嗦,咬牙道:“我是!”
太微仍是在笑,神色悲苦,忽然紧紧抓着她的胳膊,道:“萧如雪,她到底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有阿烈,他……他毕竟是你的弟弟。你以后,就放过她母子二人吧。”
月曦看着眼前苍老的老人,随着真元的流逝,太微的面容也在迅速苍老。
看着他眼里最后的一点光彩,月曦虽是万分不愿,仍是点了点头。
太微微笑着,仍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浑厚纯净的真元传递过来,如江海般涌入她的体内,月曦愕然地看着太微,想要挣扎,却无法挣脱。
太微死死握着她的手不放,容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不到片刻,竟已是彻底变成了一名耄耋老人。
月曦咬牙一挣,终于挣脱了太微的手,如山如海般的真元之力在体内汇聚,短短片刻间,她竟然已是有了超越星君的力量。
“你……”月曦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微,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太微会将自己毕生的功力全部传给了她。
太微天帝的位置,代代相传,永世不绝,终生都要为守护北国而战,可是如今的太微天帝石幽,竟违背了祖训,不将自己这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传给弟子或者石烈,却传给了她一个有着妖族血统的女儿,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天下哗然?
太微看着月曦,眼里流露出几分欣慰,道:“这是我欠你们母女的。”
月曦却是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把修为传给我,我便会替你当这个什么破教主吗?我恨人,我爱杀人!就算让我当这个教主,我也一样要去杀人!杀光天底下所有负心薄幸之人!”
太微笑道:“那么,你便先杀了我吧。”
月曦一怔,看着太微,又怎下得去手?
太微笑着,眼里流露出几分怀念,道:“和当初一样,和星灿当初一样。”
月曦这才想起,自己的娘亲,当年便是喜爱杀人,无恶不作的蛇妖。
太微忽然间捂着嘴,又继续咳嗽了起来,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滴落在地上,便迅速变为黑色。
失去了修为,蛇毒剧烈发作,他的生命,已是真正走向了终点。
月曦赶忙上前,想要用自己刚得到的这份惊世骇俗的真元之力延缓蛇毒的发作,却被太微一把推开,只见他喘了几口气,神色平静地依靠在神殿的柱子上,缓缓倒了下去。
月曦嘴唇哆嗦,终于喊出了那个她平生从未喊过的字眼,“爹!”
太微靠着柱子,默然无声,已是失去了最后一缕生机。
月曦扑到他怀中,忍不住痛哭起来,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人世的爱与恨,到底有多么复杂,似乎无论哪一个选择,都注定了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