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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梁     中天紫微传txt下载     中天紫微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燕归

    当天枪星宿从天空中黯淡下去的时候,子黍也正在仰望星空。

    中天的星占,本就可以从观星中推演出许多大事。

    收回目光时,他不禁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中原的波谲云诡,比之北国,也是不遑多让。

    此刻的他,正在盛乐城北的一间民宅屋檐上。

    北门已被封禁,城墙上贴着他和元亓音、龙勿离的通缉令,甚至有不少萨满把守关卡。

    虽然这些都拦不住他,但北国萨满手段诡异,他不太想与之交手。

    “我问过了,只要有宇文家的通行令,是可以出去的。”元亓音悄然上了屋顶,在子黍身后说道。

    子黍点了点头,也不怎么在意,“实在不行,我带你飞出去。”

    元亓音眼里闪过一抹异色,道:“听说宇文府今日有晚宴,要不要去看看?”

    子黍默然片刻,问道:“你们三家的人,是不是很多都去前线了?”

    元亓音点了点头,“是。”

    “包括星君?”

    “是。”

    子黍吐了口气,看来这盛乐城内,目前只有一位负伤的天狼星君,而且伤势严重到了不能出手的地步。

    不然,根本不必用这种手段来拦他。

    “走吧,去宇文府看看。”

    他跃下了屋檐,元亓音和龙勿离跟着落下,两女都罩着一件黑袍,影子般跟在他身后。

    宇文府,此刻正一片灯火辉煌。

    放眼之间尽是火树银花,彩灯初绽,星辰满天,府中美景如画,酒馔佳肴,燕歌侍女,无不动人肠。

    北国地处严寒,时人着装却与中天不同。中天多是褒衣博带,尽显雍容风雅。北国则尚胡服,胡服的特点便是贴身紧窄,适于马上奔驰。子黍初到宇文府外,沿着院墙往内望去,所见之人,多是高帽短袖,褊衣长靴,腰间蹀躞带上大多挂着弯刀,正是道地的戎狄装束。

    不过宇文府中的人,衣着服饰却与中天相近,一个个皆是褒衣博带,高头大履,与紧身的胡服比较起来大有不同。中天服饰多以宽大舒适为准,衣带并不贴身,易于散热,却不易于御寒。当然,这种宽大的服饰用于女子身上,不仅可以遮掩发胖的身材,更可在起舞之时产生一种飘飘欲仙之感。昔日曾有宫女于宫中起舞,忽刮来一阵强风,竟要将这宫女吹走,身旁之人争相拉扯,衣裙为之起绉,遂成后世之留仙裙,足可见其飘逸。

    宇文家仰慕中天文化,府中衣着,多效仿中天,当宇文燕秋出场之时,长裙之下,更是只穿了一双连齿木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若是在中天,不穿履而着屐,出现在公众场合便是大大的失礼,不过宇文燕秋身为女子,在自家之中穿木屐却也不算过分,北国之人到底不像中天那般死守礼法,见了之后不但不觉轻浮,反倒有不少人暗暗咽了口唾沫,同时将目光往一位青年公子身上投去。

    元亓音趴在院墙边,见了这人,不禁神色一变,眼里多出了几分复杂情绪。

    那人正是元亓浩,手持酒樽笑容满面,看来便是今晚宴会的主角了。

    “元公子到访,燕秋有失远迎,还望公子见谅。”宇文燕秋见了元亓浩后,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元亓浩连忙摆手道:“宇文姑娘不必多礼,我这次来,其实只是……是想看看你。”

    宇文燕秋听后微微一笑,眉眼灿然,若有彩光,动人心神。

    墙角的元亓音看了却是银牙紧咬。

    子黍见了,低声问道:“你很讨厌她?”

    元亓音恨恨道:“哥哥就是被这狐狸精迷了眼的。”

    府中,元亓浩主动上前和宇文燕秋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见宇文燕秋沿着廊道走入深处,元亓浩也跟了上去。

    元亓音见此,左右看了看,翻身进了宇文府。

    子黍和龙勿离也跟了上去,走上廊道,远远见一名女子走入西厢房中,正是宇文燕秋,身后却并无他人。

    元亓音见了,不知她将元亓浩弄到了哪去,到底兄妹情深,不能再等,翻手推开了房门。

    房中一名女子惊愕地抬起头来,模样与宇文燕秋有八分相似,可眼睛和嘴唇都稍小一些。

    “你们是谁?”

    子黍和龙勿离见了,也是一怔,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不妙,龙勿离先动手捂住了她的嘴。

    这女子惊恐地想要挣扎,奈何使不上一点力气,元亓音抓过一旁烛台细细看她的脸,叹了口气,道:“认错人了,她是宇文燕归。”

    “宇文燕归?”子黍适时问道。

    “就是宇文燕秋的妹妹。宇文家的姊妹兄弟不少,就她和宇文燕秋长得像,不然我还认不出来。”元亓音放下烛台,叹了口气。

    彼此都是盛乐城中的千金小姐,宇文燕归此时也已经听出了元亓音的声音,正睁大了眼睛看她。

    子黍问道:“她身上有没有通行令?”

    元亓音道:“她自己就是通行令,你不是很擅长这些手段吗?”

    子黍脸色一红,在宇文燕归的耳畔低声道:“不要喊,不要叫,我问你几个问题。”

    他如今精通御风之术,只要不是遇见星君,没几个人拦得住他,到宇文家来,主要还是心中有困惑未解。

    宇文燕归倒是很听话,听他这般说,连忙点了点头。

    子黍松开了她的嘴,问道:“认识宇文晏吗?”

    宇文燕归道:“他是我亲哥哥,本来叫燕翔的,后来离家出走后才改了名字。”

    子黍听后一惊,不料这么巧,抓到的正好是宇文宴的亲妹妹。

    宇文燕归转身看看他,见到他腰间挂的那枚狼首令,眼睛一亮,没等他发问,已是主动问道:“你们认识我的哥哥?他现在在哪里,过得还好吗?”

    子黍道:“他很好,现在在中天。”

    宇文燕归听后松了口气,双手合十祈祷道:“长生天在上,愿哥哥一生平安。”

    子黍见她也是个萨满教徒,不禁有些头疼,却也暗自松了口气。

    虔诚的信徒口风很严,而且极少说谎。这是缺点,也是优点,就看怎么利用了。

    待到宇文燕归祈祷完,睁开双眼后,子黍又问道:“他当初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宇文燕归看了眼元亓音,似乎她也知道一些内情,犹豫片刻,缓缓说道:“是因为大火罐。”

    子黍听后一怔,“什么是大火罐?”

    不待宇文燕归回答,元亓音已是脱口而出,“古魂罐,这是宇文家的至宝。这个古魂罐里面有祖灵魂火,看上去像是个装满火炭的罐子,所以也叫大火罐。”

    宇文燕归点了点头,道:“大火罐是我们族中的至宝,历代先祖的祖灵都会在大火罐内得到安息,庇佑我们宇文一族。因为大火罐是我们先祖死后的寄托之地,所以族内都将它看得神圣无比,直到大姐说她能感知到大火罐内的呼声。”

    “大火罐内的呼声?”子黍重复了一句,忽然有些毛骨悚然。听宇文燕归的说法,这个大火罐有些类似于常人火化后的骨灰坛,只不过其中装的却是亡魂。在北国,星君又称大萨满,死后亡魂不灭,称为祖灵,这样一个藏纳祖灵的罐子,便是星君只怕也要敬而远之。

    宇文燕归继续说道:“不错,大姐说她能够听到大火罐内有声音在呼唤她,此后就常常在大火罐下修行,而且进境极快,短短几年便成为了神教萨满。”

    “这个大姐,就是宇文燕秋?”子黍忍不住问道。

    宇文燕归又看了元亓音一眼,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元亓音冷笑道:“我就说她有问题,没想到成天抱着死人罐子修行。”

    宇文燕归听她这般说,非但不怒,神情反倒越发怪异,“今天你们元家来向我们宇文家提亲了。”

    元亓音脸色一白,声音也有些发颤,“你……你什么意思?”

    宇文燕归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她不但是我的大姐,也很可能是你的嫂嫂。”

    元亓音顿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做梦!我死也不会答应的!”

    宇文燕归眼里闪过一分讥讽,“怎么,舍不得你哥哥?”

    元亓音脸色一红,摇头道:“谁都可以,就是她不行!”

    宇文燕归道:“以我们大姐的天赋、容貌、家世,哪样比不上你们元家?这门婚事,只怕还是你们元家高攀了呢。”

    元亓音呸了一声,道:“像她这样的怪人,谁爱要谁要!”

    不知为何,她从小就很厌恶宇文燕秋,说不出来的厌恶,从第一眼开始就已注定,直到如今也没有半分改变。

    难得的是,宇文燕归听后轻叹一声,竟是附和道:“不错,大姐确实有些怪。”

    子黍适时问道:“宇文晏当初离家出走,也是与她有关?”

    宇文燕归点头道:“是的,哥哥他当初劝过大姐不要去碰那个罐子,可是大姐还是碰了。碰了大火罐后,大姐就变得神神叨叨了起来,喜欢上了占卜,性子也清冷许多了。哥哥劝过几次,可大姐心意已决,他没有办法,恰逢爹娘过世,便改了名字,自己去南方闯荡了。”

    子黍默默听完,道:“听你这么说,他和宇文燕秋的感情原来很好。”

    宇文燕归低下了头,喃喃道:“是很好的,他对我和大姐都很好,大姐是族内修行天赋最高的人,他当年刻苦修行,就是为了赶上大姐的脚步。他本来就是个有些心高气傲的人,很少有看得上眼的人,大姐当时是他最尊敬的人,却变成那个样子,他心里免不了要有些难受。我们宇文家仰慕中天文化,那时的他就常和我说,哪一天在这个家待不下去了,就要去南方闯荡。后来爹娘过世,我也长大了些,他再无牵挂,就一个人走了。”

    元亓音问道:“这么多年,他就没有回来过吗?”

    宇文燕归默然不语,子黍解下了腰间的令牌,递给了她。

    “留着算是份纪念吧。”

    宇文燕归接过令牌,轻轻摩挲,忽然双手合十,将这枚令牌夹在掌心,“谢谢。”

    她这般做时,眼里似乎也有一丝泪光。

    子黍道:“我还有些话想问你。”

    宇文燕归柔声道:“你说吧。”

    子黍看了眼元亓音,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玄武灵庙,真的有成就星君的机会?”

    宇文燕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眉思索了片刻,道:“是有的。不过很渺茫。”

    “怎么说?”

    “灵庙之中,有一处寒潭,寒潭之下,相传有着昔年神兽玄武的遗骸,还有诸多上古遗物,甚至是能助人突破星君的仙丹。不过寒潭之上是一处上古大阵,便是长生天神亦无法突破,只有大萨满以下的人方可进入。”

    长生天神便是太微天帝,子黍听她这么说,不禁想到了妖都之下的魔渊。当初妖主颜玉为了救小薇,联合四大妖王用上古破阵之法才破开一道缝隙,太微天帝都对这寒潭无可奈何,看来当中的凶险不会低于魔渊。

    宇文燕归接着说道:“千百年来,进入寒潭的萨满不下百位,当中大多都是无功而返,还有一些则是因为过于深入,寒气入体,活活冻死在了潭底,真正成功走出并成为大萨满的,只有一位。”

    “谁?”

    宇文燕归看着元亓音,缓缓说道:“天狼。”

    子黍一愣,亦是看向元亓音。

    元亓音哼了一声,道:“看吧,我就说了玄武灵庙里有突破星君的法门,你还不信。”

    子黍道:“若真有那么容易,你们元家为何只有这一位星君?”

    元亓音摊开双手,道:“寒潭之下那是九死一生,老祖宗知道我们的水准,真要下去就是送死,所以从未让我们去过。不过虽然没真正下去过,寒潭下的路该怎么走,我还是听老祖宗讲过一些的。”

    子黍确信了此事为真之后,也不再多问,又看了看宇文燕归,“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宇文燕归点点头,道:“知道,你们是哥哥的朋友。”

    子黍苦笑一声,道:“那现在城里到处都在通缉我们,你知道吗?”

    宇文燕归眼里闪过一丝歉意,道:“我会求大姐撤销通缉令的。”

    子黍却听出了些端倪,“是她想抓我们?”

    宇文燕归忙道:“她也是顺了元家的意思办事,毕竟,还有这么一门亲事……”

    元亓音听后,冷笑了两声。

    子黍没有理会她,接着问道:“宇文燕秋真的想嫁给元亓浩?”

    问到这个问题,宇文燕归眼里多了几分迷茫,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姐的心思我们谁都猜不透。”

    子黍最后问道:“她在哪?”

    宇文燕归道:“你们若真要见她,还是由我带你们过去为好。”

    子黍点了点头,“好。”

    宇文府错综复杂,若无熟人带路,确实很容易走错。

    “要是她带我们到死路了呢?”一直没有说话的龙勿离忽然发问。

    子黍一怔,他确实没想过这种可能。

    龙勿离幽幽道:“你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所以当初才会挨上一掌。”

    元亓音听了有些不舒服,却难得的没有反驳。

    这确实是子黍的缺点,很多时候,他心里不是没有怀疑,只是比起怀疑,他却更愿意选择相信。

    宇文燕归听后,又转过身来,淡淡一笑,道:“放心吧,距离这么近,我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

    龙勿离看着她,并没有因此增加多少信任。

    宇文燕归伸出了手,道:“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牵着我的手。”

    她说这话时,眼神纯真,一如当初的宇文燕秋。

    龙勿离眼里的怀疑淡了几分,也慢慢伸出了手。

    宇文燕归轻笑一声,拉上了她的手,道:“你们跟我来,你们是哥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子黍看着她的身影,目光也温柔了许多。

    轻信确实不是一件好事,可当一份信任摆在眼前时,又怎能轻易辜负呢?

第二百四十二章 魂罐

    天府,宇文府。

    宇文燕归带着子黍等人悄悄潜到了大堂一角的走廊旁,探头望去,堂前的院子内站着十几人,衣着打扮泾渭分明,正是宇文家和元家的人。

    宇文燕归指着一名留山羊胡的长脸男子悄声道:“这是我们宇文家的家主宇文成欢,也是大姐的亲爹。”

    子黍看了一眼那名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宇文燕归接着指向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那汉子短衫风帽,腰配弯刀,一副胡人打扮,“这是元家家主元彦成。”

    只见元彦成见了宇文成欢之后哈哈大笑,龙行虎步,上去就抱着对方拍了拍背,倒像是多年未见的兄弟。

    子黍见了一怔,凝神听去,果然听到了提亲之语。

    元亓音哼了一声,很是不屑。

    “哈哈,恭喜,恭喜啊。”一道突兀的声音传来,子黍等人看去,却见不知何时,走来了一位白衣公子,身后还跟着一人,竟是圣麟。

    子黍看了元亓音一眼,那人正是当初和完颜子雁谈话的完颜府公子。

    元亓音低声道:“他叫完颜子玄,是完颜府的大公子。”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宇文燕归有些奇怪,

    没有人知道,宇文家和元家的人都怔怔地看着完颜子玄。

    完颜子玄道:“听说亓浩兄弟要向燕秋姑娘提亲,我这就赶忙来贺喜了,哦,来得匆忙,礼物就没有备,以后一定补上。”

    元亓浩听了脸色有些难堪,任谁都听得出来,完颜子玄不是来贺喜的,而是来捣乱的。

    “完颜公子的好意,燕秋心领了。来者是客,既然来了,便先入坐吧。”大堂内,传出了宇文燕秋清冷的声音,宇文家的婢女立刻搬来了两张椅子,放在完颜子玄身旁。

    完颜子玄冷笑两声,果真坐在了椅子上,然后看看四周,笑道:“诸位叔叔伯伯怎么不坐?”

    宇文成欢咳嗽了两声,宇文府的婢女赶忙端来了一排椅子。

    宇文燕秋淡淡吩咐了一句,“不必了,进来坐吧,堂内还有椅子。”

    完颜子玄脸色一变,这样一来,岂不是变相将他晾在了外边?

    元亓浩冷笑一声,朝完颜子玄拱了拱手,道:“子玄兄,在下失陪了。”

    眼见着宇文府和元家的人纷纷进了大堂,只剩下完颜子玄一人坐在堂外,当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显得尴尬万分。

    元亓音忍不住低笑一声,立刻引来了圣麟的目光。

    “你怎么不坐?”完颜子玄看看圣麟,神情有些不满。

    圣麟收回看向墙角的目光,道:“大公子还要坐下去吗?”

    完颜子玄哼了一声,站了起来,道:“我去大堂,你到后院看看宇文燕秋搞什么鬼。”

    圣麟神色有些异样,皱了皱眉,却是没有动。

    完颜子玄眼里闪过一抹冷光,“你是想换你上大堂,让我到后院?”

    圣麟淡淡道:“不敢。”

    说罢,转身便要退去。

    “远来是客,就这么走了,不太好吧?”元彦成的声音忽然从堂内传出,紧跟着便看到了他魁梧的身形。

    完颜子玄动了动眼珠,笑道:“元伯伯说得有理,我们就叨扰了。”

    说着,向堂内走去,圣麟紧跟在他身后。

    堪堪走到大堂门口时,忽然见到元彦成手一番,一缕阴气直朝圣麟打去!

    圣麟反应也是敏捷无比,翻手间握住了元彦成的手腕,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元伯伯,这是什么意思?”完颜子玄见此,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元彦成哈哈一笑,收回了手,指着堂内,“请。”

    完颜子玄神色变幻,还不知该不该就这般进去,圣麟却是冷笑一声,道:“所谓远来是客,这里的客人,只怕不止我们二人吧?”

    堂内,传来了宇文燕秋清冷的声音,“不错,墙角的几位,也一并进来吧。”

    宇文燕归的小脸垮了下来,转身看看子黍等人,“大姐她感知敏锐,又精通占卜,看来是我们被发现了。”

    子黍倒是还算镇定,堂堂正正地走到了大堂前,看着堂内的灯火。

    奇怪的是,里面没有宇文燕秋。

    宇文燕秋,似乎是在隔间之内说话。

    宇文成欢看看四周众人,含笑道:“今日倒是热闹。”

    虽是这般说,可他说话时眼角跳动,显然有些不安。

    “妹妹!”元亓浩见到元亓音,倒是惊喜地喊了起来。

    “哥哥……”元亓音见了元亓浩,神色却并不如何欢喜,目光反倒有些闪躲。

    哪怕知道了之前是完颜府的人假扮成元家人要杀她,不过以元家在盛乐城的势力,当真就全然无知无觉吗?

    元亓浩好似没看到元亓音的异样,亲热地说道:“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快过来,在盛乐城内,谁都不敢动你的。”

    元亓音看了看子黍,子黍也看着她,但没有说话,也没有使用威胁的手段,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元亓音默默收回了目光,仍是站在子黍身旁,仿佛没有听到元亓浩的呼唤。

    她答应过要帮子黍找玄武灵庙,还曾断指明誓,如今又怎能轻易背信。

    元亓浩倒是急了,“妹妹,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他逼你的吗?他对你做了什么?!”

    元亓音神色凄苦,只是摇头,“哥哥,别再问了……”

    元亓浩见了她这般表情,更是印证了心中的一些可怕猜想,看着子黍的眼睛不禁红了。

    “爹,拿下他,杀了他!”他指着子黍,对元彦成喊道。

    元彦成脸色也显得很难看,不过到底比元亓浩城府深了一些,只是眯了眯眼睛,没有当场动手。

    “燕归,你怎么也和这小子混在一起?”宇文成欢看到宇文燕归的时候,神色有些不自在了。

    宇文燕归偷偷瞥了子黍一眼“我……”

    “哼!还用问吗?她也被挟持了!”元亓浩见宇文燕归一副有苦难言的神色,简直和自己妹妹如出一辙,再看子黍的时候更是咬牙切齿,“这个禽兽!”

    一时间,宇文府和元家的人脸上都不怎么好看,一个个都是愤怒地盯着子黍。

    这样的目光,子黍却毫不在乎。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他之所以流落到北国,也是因为这样的目光。

    倒是宇文燕归有些受不了,踉跄地退后两步,摇头道:“不是的,他……伯父,他是燕翔的朋友。”

    宇文成欢冷笑一声,道:“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宇文燕归忙拿出了宇文宴的令牌,道:“伯父,你看!这是哥哥的令牌!”

    宇文成欢根本没怎么看令牌,只是看着宇文燕归,有些痛心地摇头道:“燕归啊,光凭一块令牌,你怎么就能确定他是我们宇文府的朋友?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他杀了你哥哥,再从你哥哥身上取来的令牌?”

    宇文燕归听后脸色一白,她确实没有想过这种可能,现在想来,子黍等人潜入她屋中逼问她种种消息,看上去确实不像是哥哥的朋友会做的事。

    她转过身去,看着子黍,仿佛想知道一些答案。

    子黍没有解释,也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世上的人其实只分两种,信你的,和不信你的。解释是一件很累的事,掩饰是一件更累的事,世上很少有不被揭露的谎言,自然也没有完美无缺的解释。大多数女人想要一个答案的时候,其实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安慰。

    至于怀疑,那是人之常情,谁也无法避免。

    “你……你真的是哥哥的朋友吗?”宇文燕归看他没有解释,愈发害怕,颤巍巍地问了一句。

    子黍点了点头,“他是我师兄。”

    宇文燕归看着他,忐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虽然在别人眼里,子黍早已成为了臭名昭著的恶棍淫贼,可在她眼中,子黍却像是兄长一般可以信赖。

    她是神教的火神信徒,她选择相信。

    “伯父,我相信他是哥哥的朋友。”转身看着宇文成欢,宇文燕归坚定地说道。

    宇文成欢脸沉了下来,“胡闹,赶紧过来!”

    宇文燕归贝齿咬了咬下唇,却也不愿就此丢下子黍。

    子黍轻叹一声,知道今日是免不了动手了,放缓语气,对宇文燕归道:“过去吧,不然等会动起手来,容易伤到自己。”

    宇文燕归看看他,又看看宇文成欢,哀求道:“你们……你们不要打……”

    宇文成欢冷笑一声,宇文府的家兵不知何时已是围在了四周。

    大堂深处,又传来了宇文燕秋幽幽的声音,“诸位为何还不进来?”

    尚不等子黍说话,圣麟已是冷笑一声,道:“谁知道你在堂内布置了多少手段?”

    子黍不禁多看了圣麟一眼,圣麟之前还和他交过手,现在却好似和他站在了同一阵营。

    完颜子玄也觉得此地局势复杂,颇有些剑拔弩张,勉强笑了一声,道:“燕秋小姐为何要躲在堂后说话?”

    大堂内先是一阵寂静,片刻后才听到宇文燕秋幽幽的话语声,“好,那我便出来。”

    木屐声响起,踏在木板上,每一声都清晰可闻。

    宇文燕秋确实出来了。

    但不是空手出来。

    “大……大火罐……”

    宇文燕归看到宇文燕秋手中托着的东西时,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子黍也在盯着她手中托着的罐子,那个罐子样式古老,模样粗糙,像是从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陶器,当中却冒着幽蓝色的焰火。

    那是魂火,宇文家祖灵的灵魂之火。

    宇文燕秋出现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不过不是在看她,而是看着她手中捧着的罐子。

    萨满都是精修神念之人,自然可以感受到那个幽蓝火罐之中恐怖的神念之力,魂火的每一次晃动,都像是牵扯到心神一般,令人泛起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完颜子玄看到古魂罐时,就觉得今日的事有些不太对劲,若只是元家提亲,她为何要抱着古魂罐?莫非,她早已算到了一切?

    对了,占卜!她是个占卜师!

    想到这一点,完颜子玄脸上已是有了几分惊惶,往后退了退,勉强笑道:“大喜的日子,抱着这东西,可是有些不像话了。”

    “哦?”宇文燕秋捧着古魂罐,脸色在幽蓝的魂火下也显得阴冷诡异,“你怎么知道,今日是喜,还是悲?”

    子黍可以看到,宇文燕归哆嗦了一下,她显然很怕这个样子的大姐。确实,如今的宇文燕秋,和他白日在神殿所见差了太多,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燕秋……”元亓浩唤了一声,声音也有些犹豫。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宇文燕秋,印象中,那个宇文燕秋是温柔的,聪慧的乃至神圣的,而不是现在这样,神秘而令人感到害怕。

    宇文燕秋看向元亓浩,目光闪动,却是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个动作,令元亓浩感到了莫大的信任,当即安下了心。

    子黍的剑却在抖,幽篁剑在轻微的颤动,仿佛有着自己的情绪,激动的情绪。

    这一次,巫灵没有通过神剑和他说话,冥冥中,剑指向了那个闪烁幽蓝魂火的古魂罐。

    宇文燕秋也慢慢将视线放在了子黍身上,微微一笑,“杜兄,看来你我有缘。”

    子黍不认为这是什么缘分,只是默默取出了手中的剑,看着它,道:“世上的神器寥寥无几,每一样都有惊天动地之能,可这把剑落在我手中,却是蒙尘多年。我一直不知道它真正的作用,直到只觉得锋利好用,直到现在,才有些明白……”

    “明白什么?”宇文燕秋看着那把剑,宇文家的人都在看着这把剑,元家的人也不例外,几乎所有人都盯着子黍手中的神剑,有惊悸,有贪婪。

    子黍叹了口气,道:“才明白,这是一把鬼道之剑。”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一怔,唯独宇文燕秋颔首道:“不错,神剑幽篁,鬼道第一。”

    “所以你想要它。”子黍握着剑柄,淡淡地说道。

    宇文燕秋却是摇了摇头,“杜兄是天命之人,燕秋虽想借此剑一观,只怕也非易事。”

    子黍冷笑一声,他素来不信什么天命,看了看四周众人,道:“动手便是。”

    古魂罐和神剑幽篁恐怕是同一时期的器物,宇文燕秋应该早在他到盛乐城之前就知道了。初次见面时,她身上没带古魂罐,也没有把握拿得下子黍,便只好放任他离去。如今他却是自己来到了宇文府,身怀如此重宝,必定惹人觊觎,宇文燕秋又怎能例外。

    宇文燕秋轻叹道:“得罪了。”

    她屈指一弹,幽蓝魂火一阵扭曲,化为一道蓝色火花射向子黍。

    子黍抽出了剑,紫雷暗生,不再惊天动地,而是悄无声息,如浮光掠影,在刹那间一闪而逝。

    那一道蓝色火花就此寂灭,当中蕴含的祖灵魂力也被彻底泯灭。

    幽篁剑在幽篁仙境数千年,镇守巫山,驱鬼役神,守护着死后的瑶姬,本身早已成为了一切阴气的克星,却也成了最诡异最阴森的一把剑。

    一剑出,幽篁起,紫雷生,万象灭。

    宇文燕秋顿了顿,双眸晶亮地看着他手中的剑,古魂罐上的魂火烧得越发旺盛,将四周都映照成一片幽蓝色。

    “动手!”宇文成欢担心她拿不下子黍,喝了一声。

    宇文府中的萨满巫师当即冲了出来,黑萨满手持火神刀,白萨满则念起咒语,阴鬼四起,几乎在刹那间便将此地变为森罗地狱。

第二百四十三章 乱数

    龙勿离虽是怕鬼,可到此地步,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当即出手朝一名近身的黑萨满打去。

    元彦成看了元亓浩一眼,大喊一声,也朝着子黍杀来,半道之中,却突然翻身,抽刀朝着圣麟砍去。

    圣麟似乎也早已料到一切,身影一动,已是到了子黍身旁,“一起杀出去!”

    子黍也顾不上圣麟在想什么,北国萨满每一个都堪比中天星官,宇文府中却有着几十人,一起向他动手,他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来。

    所幸,他还有幽篁剑,所谓鬼道第一的幽篁剑。

    幽篁幻境已起,紫雷入地,化为幽篁,篁竹摇曳,附近阴鬼入之即灭。

    “嗷!”

    一只堪比星官的亡灵冲入幽篁幻境之中,篁竹之上紫雷闪动,构成密密麻麻的电网,强光一闪过后,已是将之磨灭。

    宇文燕秋见此,忽然将手伸入古魂罐中,伸出时,手上已是一片湛蓝火光。

    子黍紧紧握着幽篁剑,一缕缕阴气被剑身吸纳,握着剑柄的手也感到了难言的阴冷,四周的攻击还是太密集,幽篁剑可以轻松承受,他却已是感到四肢发冷。

    “嗡!”

    幽篁幻境忽然震颤起来,在众多萨满的攻击之下已是濒临奔溃,而宇文燕秋的一双纤细玉手,竟是直接撕开了紫雷所化的幽篁。

    子黍见此神色一变,挺剑刺出。

    宇文燕秋双手湛蓝魂火猛地大增,祖灵的威压之下,幽篁剑无所遁形,刺向她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她看着他,眼里也闪烁起了蓝色幽光。

    子黍只觉得头疼欲裂,知道自己又遭到了神念攻击,只得默念凝魂术口诀来抵御。

    “叮!”

    这一剑下去,没有伤到她,却是刺入了古魂罐中。

    罐口对着他,幽蓝光芒刺目无比,子黍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就此倒下。

    “快走!”

    一声大喝令他清醒了些,只见宇文燕秋泛着湛蓝火光的手正要拍到他身上时,二人之间却凭空出现了一道土墙。

    圣麟不知何时已是到了他的身后,一拉他的衣领,接着便往后跃出十几丈。

    “杀!”

    十几名黑萨满围攻上来,刀光冷冽,火光惊心。

    “吼!”

    一条水龙忽然凭空出现,横冲直撞,将几名黑萨满冲飞出去。

    龙勿离默念口诀,水龙冲开一条路后,也紧跟着扶住了子黍的胳膊,同时还戒备地看了圣麟一眼。

    “我没事。”子黍晃了晃头,刺痛感已经淡去不少,转身看时,宇文燕秋仍是捧着那个神秘的古魂罐,眼神却已经恢复了正常。

    “亓音,快过来!”元亓浩到底心系妹妹,又朝元亓音喊了一句。

    此时子黍等人自顾不暇,根本管不了元亓音,她要走自然是轻而易举。

    可元亓音却是神色复杂的看了元亓浩一眼,默默退到子黍一边。

    她这一举动,可谓彻底刺痛了元亓浩的心,元亓浩神色逐渐扭曲,终于忍不住大喊道:“为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说啊!”

    “哥哥,我没事……我答应过他一些事,完成之后就会回来的。”元亓音神色也显得十分痛苦,可看到子黍时,仍是坚定地说了下去。

    元亓浩指着子黍,厉声道:“可他是敌人!和敌人有什么约定可讲!我这就杀了他!”

    说罢,狠狠在地上踏了一脚,朝着子黍冲来。

    “小心!”元彦成见此大惊,想伸手拦,却已是拦不住。

    子黍手上有幽篁剑,光凭这一把剑就能抵御几十名萨满的攻击,元亓浩一个人上去岂不是送死?

    子黍看着元亓浩,抬了抬手中的剑,却见元亓音拦在了他身前,刀光一闪,海天青已是抵在了元亓浩胸口。

    “哥哥!”元亓音看着元亓浩,神色痛苦万分,握着刀的手也在颤抖。

    元亓浩也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妹妹会向自己动刀,一时间,竟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此时此刻,他不会想到,元亓音这是在救他,他只是看着元亓音手中的刀,惨然一笑,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好,很好,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向我动刀……”元亓浩看向元亓音的眼神已经变了,声音也变了。

    元亓音颤声道:“哥哥……”

    “住口!”元亓浩双眼通红,嘶哑着喊道:“我不是你哥哥!”

    元亓音眼神黯淡,低下了头。

    元亓浩却是神色疯狂,忽然间抢过身旁一名黑萨满手中的火神刀,猛地朝元亓音劈了下去。

    这一幕,子黍等人也是始料未及,元亓音怔怔地看着那柄漆黑的刀,没有闪避,或者忘了闪避,直到那一刀劈入左肩,几乎将她整个人劈开。

    “叮!”

    千钧一发之际,子黍伸出了幽篁剑,抵住了那一刀往更深处砍去。

    制式的火神刀顿时破碎,断为两截,刀头仍是深深地嵌在元亓音的肩上。

    她竟然没有喊叫,只是紧紧咬着唇,身子向后一倒,眼里留下了两行清泪。

    龙勿离伸手扶住了她。

    “你……”子黍看着元亓浩的目光也冰冷了许多,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下得去手,元亓浩确实是个狠人。

    “不要……”元亓音见子黍眼里有杀意,又嘶哑地喊了一声,身上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元亓浩却是恨恨地看着子黍,见他出神,又趁他不备将断刀捅了出来。

    子黍见此冷哼一声,一挥剑脊,将他拍了出去。

    “砰!”

    元亓浩砸在墙角,想要站起来,又身子一弯,趴在地上呕了口血。

    宇文燕秋只是淡淡看了元亓浩一眼,没有上前扶他的意思,目光仍是看着子黍,“我本不想动手的。”

    子黍冷笑一声,算是作为回答。

    宇文燕秋默然片刻,朝四周挥了挥手,道:“我只与你过三招,怎样?”

    子黍听后一怔,目光又落到那古魂罐上。

    宇文燕秋道:“这是上古遗物,我从中学到了一套功法。”

    子黍问道:“三招过后,如何?”

    宇文燕秋道:“我们放你们走。”

    子黍想了想,目前处境之下,这是最好的选择了,于是他点了点头。

    宇文燕秋微微一笑,放下了古魂罐。

    子黍也是收起了手中的幽篁剑。

    宇文燕秋主动走了上来,伸手一掌打出。

    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当中却似乎蕴含某种玄奥的劲力,子黍看后一怔,运起上清大洞真经,也伸手接了一掌。

    宇文燕秋纤细的手掌,拍在他手上时,却如炽热的岩浆,她的真元如烈火般烧来,竟给子黍一种碰到烙铁的感觉。

    宇文燕秋收了手,接着一掌切来,速度极快。

    子黍只觉得这一招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又挡了一招,手上发烫,所幸还有原道经为辅,化解了那可怕的烈火之力。

    宇文燕秋又变掌为爪,朝他抓来。

    子黍也以相同招式反击,两爪相触,看上去倒像是十指相扣。

    在外人看来,这三招实在是莫名其妙,尤其最后十指相扣的动作,更显得分外亲密,可唯有两人自己知道,对方在试探什么。

    子黍明白了,宇文燕秋所学的,便是火君的功法,和当初参宿星君姜小月在火君山所学如出一辙,不过稍微欠了些火候。

    宇文燕秋却摸不透子黍所学的是什么,上清功法流传极广,她自然认得出,可子黍的真元之中还有一缕十分玄妙的力量,她不知道那是修炼原道经所得,只觉得十分神秘。

    原本,她是想通过这次交手试出子黍的功法的,古魂罐上记载了一些火君的功法,但是内容不全,幽篁剑与火君也有关系,她本想从中得到完整的火君功法,可如今看来,子黍并不知道这一功法。

    宇文燕秋默默收回了手,神色有些失落。

    子黍道:“我们可以走了?”

    宇文燕秋点了点头,道:“自然。”

    一旦知道子黍并未修行过火君的功法,她对留下子黍的兴趣便淡了许多,幽篁神剑虽好,当中若没有她所修行的功法,便是在她手中,也发挥不出什么威力。

    神器有灵,不是人人都可以驾驭的,若是无缘,便是星君亦不得动用。子黍也正是学过原道经,才能掌握幽篁剑,换了别人,这把剑除了锋利一些,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子黍转身,走出了宇文府。

    龙勿离扶着元亓音跟了上来,圣麟目光一动,也紧紧跟着他。

    四周有人想拦,可看了看宇文燕秋,都没有动。

    宇文燕秋,在这些人眼中,比起家主宇文成欢来,还要更有威严。

    “等一下。”

    快要走出宇文府时,宇文燕秋又喊了一声。

    子黍顿了顿,只听宇文燕秋在身后说道:“占卜所示,天府近几年便会大乱,而你,也是乱数之一。”

    “我?”子黍笑了一声,“你告诉我这些,是做什么?”

    宇文燕秋道:“你来之前,我替你算过一卦。所以,想把结果告诉你。”

    子黍道:“那你应该趁早杀了我,免得我乱了天府。”

    宇文燕秋摇摇头,道:“命数是很难改变的,气运虽然时刻在变,可逃不出一个势的范畴,若是形成大势,不用占卜,也能看出结果了。近些年,天府的气运一直不太好,便是杀了你,也总有下一个人的。”

    子黍默然站了片刻,最终朝她点了点头,“多谢。”

    转身之时,他不禁想到了阿雅,不知阿雅现在又怎样了?

    元亓音的伤不轻,不过有筠竹枝在,倒是不用他担心了。

    ******

    中天灵州,上清。

    清微峰下,弟子居所。

    几间朴素的木屋,几株零落的桃花。

    宇文晏站在木屋下,望着那几株桃花,神情有些恍惚。

    很快,林中便有了一道轻快的身影,插着珠花,穿着紫罗襦,裙裾飘扬,如在起舞。

    “六师兄,你怎么又站在这里发呆啦?”那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见了宇文晏,小跑着凑到他身前,先是一阵嬉笑,又取出一个篮子,篮子中是一些草莓。

    “山下的草莓熟了,要吃几颗吗?”她取出一颗,递给了宇文晏。

    宇文晏怔怔地接过草莓,看了看,却没有吃,仍是看着乐萱。

    “你怎么啦?”乐萱被他的目光看得脸色微微一红,“总感觉今天怪怪的。”

    宇文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好似说不出口,脸色也红了起来。

    乐萱不禁掩嘴一笑,“又成呆子了。”

    宇文晏听后有些急了,也不知怎么的,忽然一把抓住乐萱的手,道:“师妹,我……我喜欢你!”

    乐萱吓了一跳,手里放着草莓的篮子也落在了地上。

    任谁听到这样突如其来的表白,都不免要有些害怕的。

    “六师兄,你……你说什么?”她挣脱开了宇文晏的手,脸色也霎时间变得通红。

    “对不起,师妹,我,我真的很喜欢你。”宇文晏也有些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乐萱眼神慌张,还有些难言的害怕,清微峰下只有她和宇文晏常住,彼此虽是师兄妹,时间久了,却也不免有些情愫,但双方都是守着这份默契,谁都不会开口说出来,仍是和往常的师兄师妹那般往来,谁料到宇文晏今日会突然说出这些话来,还是以如此直白的方式。

    “师兄……你……我有些不明白,”乐萱退后了两步,“我还要去找五师姐,你,你先冷静冷静吧。”

    说罢,已是一溜烟地跑了,只留下呆若木鸡的宇文晏。

    “咳咳……”木屋后,缓缓走出了一位耄耋老人,神情也有几分尴尬。

    “师尊……”宇文晏回头看看这老人,脸色反倒更红了。

    苏桦指了指宇文晏,摇头苦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你这……好家伙,我活了一千多年,第一次见到你这样追女孩子的……”

    宇文晏苦着脸道:“师尊你让我准备准备,可是话一到嘴边,就全忘了,什么都说不出来,您又在后边看着,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苏桦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临了又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们两个总有个要先开口的,不然等我入土了,也见不到你们成亲的日子。”

    似乎是因为大限将至,人近暮年,苏桦倒是做起了月老。

    苏桦每夜在棺材中入眠的事,乐萱自然也告诉了宇文晏,这可以说是豁达,也可以说是悲凉。身为弟子,宇文晏自然也想找些喜事,让苏桦开心开心,算是最后尽一份孝心。只不过,拿自己的婚事当喜事,总是有些难为情。

    他和乐萱彼此之间虽然亲密,但那是师兄妹的亲密,哪怕他有时候偷偷想过更进一步,可见到乐萱的笑容,便默默放弃了。能够和她比邻而居,终日相伴,已经很好了,又何必再奢望更多?或许乐萱也是这么想的吧?

    更进一步,也许这份同门间的情谊,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轻松自然了,何况修道之人,本就对家的观念很淡薄,宇文晏也有些羞于启齿,不太敢想这样的事。

    苏桦也知道宇文晏的心结所在,轻叹一声,道:“你应该也清楚千年前元师伯的事吧?”

    宇文晏默默点了点头。

    苏桦道:“在神州的时候,我又见到你那元师伯了……我们修道之人,虽然讲求一个豁达,到底不能无情。我若不推你们这一把,只怕再过几十年,你们还是和现在一样。两个人要想结成道侣,首先心要诚,只要有一片赤诚之心,什么礼法面子都是虚的。我老了,不想再看当年的事,也不会逼你们,到底该怎么做,怎么说,还是该问问你们自己的心啊。”

    宇文晏仍是默默地听着,右手却按上了自己的心口。

    自己喜欢乐萱吗?

    喜欢,很喜欢,藏在心底的喜欢。

    自己想和她结为道侣,终生相伴吗?

    当然想,做梦都想。

    那么,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害怕……害怕让她知道自己图谋不轨;害怕她对自己只有同门之谊;害怕说出后连现在与她相伴相见的机会都没了;害怕让她觉得苦恼;害怕被拒绝;害怕被同门耻笑;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

    他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患得患失的感情,正是这种感情阻碍着他,让他不敢去表露自己的心声。

    世俗的女子,十四五岁,便到了出嫁的年龄,若到了二十多岁尚未出嫁,只怕早已成为了他人的笑柄,所以韶华易逝,若不能表露相思,也许转瞬间便已是嫁作他人妇。

    可修道的人,却有着比凡人更漫长的生命,这样的漫长,几乎让他忘了,人总会老的,他自以为永远不会失去的东西,终有一天都将离他而去。

    就像眼前的老人,又有谁能相信,在短短几年前,还曾是个风华俊茂的青年?

    看着苏桦苍老的面容,哪怕一千年,也只是转眼之间。

    “师尊,我明白了。”他朝苏桦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走出了木屋。

第二百四十四章 云台

    乐萱会在哪里?她说她去找五师姐了。

    可当宇文晏来到神药池前时,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他茫然地四顾,茫然地离去,心里忽然害怕起来,甚至害怕到了想哭的程度。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挂念一个人,是那么紧张,那么难受的事。

    他甚至想大喊大叫,喊着她的名字,问问她到底去哪里了。

    可看着四周往来的上清弟子,终究选择了沉默。

    转身走出神药池,他忽然想到,她会不会从此再不理他,再不见他?

    这样的想法太过可怕,以至于想一想便痛苦万分,他有些走不动路了。

    就这样默默站了一会,他忽然跑了起来,他相信乐萱不会走远的,她一定就在附近。

    神药池、玉皇殿、斩妖崖……他几乎去遍了上清的每一个角落,可仍是没有找到乐萱。

    她到底会在哪里?

    眼看着残阳将落,宇文晏有些绝望了。

    直到他看到玉皇殿后方的望云台,那是他唯一没有去过的地方。

    他走到了望云台上,栏杆旁,正有一名女子眺望着远方的天云,裙带飘飞,于风中绽放。

    宇文晏的声音颤抖了,“师……师妹。”

    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乐萱。

    她看到宇文晏时,眼里还带着几分怪异,和难言的害怕。

    宇文晏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她的身旁,看着那远方的风景,故作轻松地道:“五师姐说你没去找过她,我到了许多地方找你,原来偷偷跑到了这里啊。”

    “六师兄,我……”乐萱咬了咬嘴唇,眼里的神色相当复杂。

    宇文晏抢先道:“师妹,我是来找你道歉的……先前,为了让师尊开心,说了一些话,也许吓到你了。”

    乐萱低下头去,轻声道:“你若是为了让师尊高兴,我不怪你。”

    宇文晏也低下头,望着下方的山峦,“可我会怪自己。师妹,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是怎么想的吗?”

    乐萱默默地依着栏杆,没有问。

    宇文晏自嘲地笑笑,道:“那时我就在想,原来我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师妹,以后要是能天天见到她就好了。”

    乐萱的脸红了,轻轻哼了一声,道:“原来你那时就在打我主意。”

    宇文晏看了看她,她侧着脸,似乎不太敢与他对视,可只要她仍在这儿,便足够了。

    “是啊,我常常骂自己。”宇文晏有些苦涩地笑笑。

    “骂自己?”乐萱似乎被他吸引,终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宇文晏道:“我骂自己:‘宇文晏啊,你这个畜生,她可是你的师妹,你怎么能对她有非分之想呢?’每次见到你,我都要这样骂自己,几年下来,也不知骂了多少遍了。”

    乐萱忍不住笑了,“那你干脆骂死自己得了。”

    宇文晏忽然道:“可是骂死自己,就不能天天看到你了。”

    乐萱的脸霎时间变得通红,又退了一步,嗫嚅道:“师兄,我,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些了。”

    宇文晏抿了抿嘴,凝视着她,道:“对不起,师妹……可我忍不了,真的忍不了了。”

    说这些话时,一个七尺男儿,眼里竟有了泪光。

    他和乐萱,已是十几年的师兄妹了,如今虽然看去还年轻,可无论他还是乐萱,都已是三十余岁的人了。这在修道之人中不算什么,可在俗世,却已是接近中年。十几年的时间,不要说人,便是草木,也该有些感情,又怎能无动于衷。

    “那……那你要怎样?”

    乐萱看着他的样子,心忽然就软了。

    她喜欢宇文晏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十几年来,在清微峰下的弟子居所中,只有这个师兄陪着她。

    世上也许有很多很好的人,也许有许多值得她去爱的人,可真正在她身边的人,却始终只有这一个。

    就像莫晓薇那样,她是大帝的女儿,是妖主的女儿,天资绝世,容貌出众,爱慕她的人只怕数也数不过来,可她偏偏爱上了杜子黍。

    因为在魔渊的时候,她的身旁只有他。

    人生中的许多人,许多事,都是唯一的,失去了,便永远失去了。

    宇文晏看着乐萱,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心中的千言万语,到了这一步,只剩下了一句话。

    “我只想问问,你,你会喜欢我吗?”

    这确实是宇文晏最纠结的事,也是最痛苦的事。事实上,世上所有的男女,只怕都为此而曾痛苦万分。毕竟,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免不了要肝肠寸断。

    乐萱低着头,长发遮掩了一半面容。

    “我们是师兄妹……”

    委婉的语气,就好似拒绝。

    宇文晏绝望了。

    若是男子爱上一个女子,哪怕她在万里之外,都会毫不犹豫,跋山涉水地前往。可对那女子来说,只需要轻轻往后退上一步,便足以令这男子万念俱灰。

    她的这一句话,也像是那轻轻退后的一步。

    宇文晏站在望云台上,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虽然睁着眼睛,却好似什么也看不到,尽管长着耳朵,却也什么都听不到。

    “师兄,师兄?”乐萱轻声唤着他,他却是无动于衷。

    师兄这两个字,本是多少亲密的称呼,如今却成了他心上的尖刺,每一声,都像是一把扎进心底的刀。

    他想喊,想叫,甚至想从这望云台上跳下去。

    可最终只是怔怔地看了乐萱一眼,转过身去,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他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凄,像是受了伤的狼。

    乐萱忽然害怕了起来,不是害怕他所说的话,而是害怕失去他。

    她到底在犹豫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她不知道,可看着宇文晏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喊了起来,“你……你别走。”

    宇文晏顿了顿,又好似难以忍受心里的痛苦,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又加快了脚步往望云台下跑去。

    乐萱终于慌了,什么面子,什么礼法,什么师兄妹,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身影一动,已是追上了宇文晏,紧紧拉住了他的手。

    宇文晏终于停了下来,于是她从后边紧紧抱住了他,哽咽道:“你不要走!我说了,不许你走!”

    残阳落尽,月色初临,如水的夜色中,似有说不尽的凄凉,说不尽的欢喜。

    ******

    北国,盛乐城外。

    茫茫雪原中,子黍看着圣麟,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圣麟苦笑一声,道:“出了城,我们确实可以分道扬镳了。”

    子黍道:“我不明白,你到底在做什么。”

    圣麟淡淡道:“天狼星君想修炼土行秘术,让我拿出五色土。五色土早已被我炼化,真要取出,便只有杀了我。我怕他真的对我动手,于是从中天逃走后,就投靠了完颜家。”

    子黍道:“完颜家看来也不能保你。”

    先前,完颜子玄见到圣麟被元家的萨满围攻时,可没有任何表示。

    圣麟冷笑道:“他们确实只想利用我。”

    子黍顿了顿,又问道:“你和月曦同路而来,她又去了何方?”

    圣麟道:“她要去龙城,我只是到北国游历,恰巧同路而已。”

    “哦?”子黍皱了皱眉,不太相信圣麟的说法。

    圣麟笑了笑,道:“你我也算共患难过了,以往的恩怨,便一笔勾销,怎样?”

    子黍道:“可以,不过……我要你帮我找到月曦。”

    圣麟摇头道:“这个不行。我不出卖朋友。”

    子黍道:“天狼星君想杀了我,如今看来他也想杀你。你就不怕等他伤好后来找你?”

    圣麟道:“怕,当然怕,但你能保得住我?”

    子黍道:“联手的话,或许有机会。”

    圣麟冷笑了一声,在北寒郡他早已见识过天狼星君的恐怖,星官根本没有可能胜过星君。历史上或许有星师挑战星官成功的案例,但绝没有星官挑战过星君,因为两者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子黍不顾圣麟的表情,道:“你既然是麒麟圣王的子嗣,来到北国,身上保命的东西没少带吧?”

    这一点圣麟没法反驳,他身上确实有一些保命手段,可以逃过星君的追杀,但那也很有限,若是天狼星君铁了心要杀他,他的手段总有用尽的一天。

    子黍道:“我们联手,未必没有一拼的可能,最起码失败后,你可以逃走。”

    圣麟听后,确实有些心动了。

    他有逃跑的手段,子黍却不一定有。天狼星君届时若真的追杀而来,他大不了一走了之,根本没什么损失。

    “好,我们可以联手。”思量过后,圣麟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过月曦的事,我不知道,也不能说。”

    子黍道:“可以。但我们若真的找到她,你也不能再帮她。”

    圣麟道:“我与她本就没什么交情,不过你若要杀她,那我也只得出手阻拦。”

    子黍道:“你放心,我只想问她几句话。”

    谈妥之后,圣麟也不打算走了,就跟在子黍身旁。

    子黍自己也知道,在北国,他势单力孤,又有天狼星君这个大敌,若不尽可能团结一切力量,只怕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次到盛乐城,已是相当冒险的行动,不过也验证了一点,那就是天狼星君伤得不轻,暂时还不能出手。趁着这个机会,他要想尽办法让自己变强,在找到月曦后,便要尽快赶到玄武灵庙,当中路途凶险,哪怕没有天狼星君也是举步维艰,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哪怕这个帮手并不能完全信任。

    龙勿离扶着元亓音,看了圣麟一眼,凑到子黍耳旁,低声道:“她还没醒,伤口倒是痊愈了。”

    子黍听后一怔,他已经给元亓音服下了一滴潇湘泪,这种神器精华,迄今为止他手中也不过两滴而已,一滴给了阿雅,一滴给了元亓音,按理来说什么伤势都该好了,元亓音为什么还没醒?

    圣麟看了一眼元亓音青白的脸色,道:“她是中了诅咒。”

    “诅咒?”子黍听后一怔,他从未接触过诅咒,自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圣麟道:“北国萨满巫术诡异,火神刀上有毒,毒性虽然被你用丹药化去了,刀身上的诅咒却没有散。”

    子黍问道:“诅咒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圣麟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能说,这也是一种神念攻击,以往中诅咒者,都会神智混乱,甚至癫狂。北国有三大巫术,分别是通灵术、出神术和附灵术。通灵术能够沟通鬼神,占卜未知;出神术能令神魂出窍,脱离肉身;附灵术则能让鬼魂附体,甚至在他人身上附身。诅咒之术,只怕也是从中演化而来。”

    子黍听后皱眉道:“也就是说,她现在可能是神魂出窍,或者被鬼魂附体了?”

    圣麟道:“以我们的修为,是不是鬼魂附体,一眼可知。她的状态,应该是受到火神刀上亡灵残念的影响,意识在幻境中游走,一时难以挣脱。就好像是……做了个噩梦。”

    子黍道:“那我们若是强行叫醒她,会怎样?”

    圣麟摇了摇头,道:“轻则痴傻,重则暴毙。”

    子黍皱眉道:“那这个诅咒该如何解?”

    圣麟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天府的萨满自然知道解法。”

    子黍苦笑道:“你觉得我们现在还能找到肯帮我们的萨满?”

    圣麟道:“盛乐城虽不可能,别的地方却不一定。比如说……龙城。”

    子黍目光一闪,道:“看来必须去龙城了。”

    月曦就是在几日前出发前往的龙城,他们人生地不熟,如今元亓音又受了诅咒,真要追月曦,只怕很难追上,倒不如直接往龙城去,说不定还能赶在月曦前面将她拦下。

    龙勿离道:“那我去找几匹马。”

    子黍摆了摆手,道:“事不宜迟,直接飞过去。”

    圣麟挑了挑眉毛,“我不会飞。”

    龙勿离道:“你不是会土遁吗?跑得可快了。”

    圣麟神情有些尴尬,道:“我们这样大张旗鼓,只怕不太好。”

    子黍道:“都被星君盯上了,还在乎这些?”

    圣麟听后苦笑一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子黍和龙勿离都会御风之术,不过以御风之术赶路消耗不小,飞出几十里便要停下来休息,圣麟的土遁术倒是也跟得上。

    从盛乐城到龙城,直线距离便有千里,若是在陆上行走,只怕要超过二千里。若月曦等人是骑马去的,大概要七八日路程,子黍等人飞过去,则只需一日。

第二百四十五章 篝火

    子黍原以为,天府遍地皆是霜雪,可从空中看去,却不是如此。千里之中,有起伏的山峦,有如镜的湖面,有一望无际的旷野,也有植被繁茂的森林。千里江山,地广人稀,当中适宜居住的地方却不多,所以城镇极少,而在城外却没有乡村的概念,人们以部落的方式聚居,搭起大大小小的帐篷,尽显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风格。

    在这种情况下,天府最多的牲畜,恐怕就是羊和马了。由于与中天开战,各个部落之中几乎都有骑兵飞驰往来,有几十人的骑兵小队,也有几千人的铁骑营,从空中望去,如蚁群聚集,百川汇流,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他们是从凌晨离开的盛乐城,等到中午时分,已是进入了察钦省。

    察钦省是由可汗家族亲自统治的省份,正如中天皇朝的帝王被人称为圣皇一般,天府大公国的大汗也有个尊贵的敬称:长生汗。

    当子黍从空中落下,在一处山头上稍事休息时,山下的人正在厮杀。

    其中一队黄金铁骑高举九斿白纛,黑色苏勒德耀眼夺目,大喊长生汗之名,一眼可知是天府的正规军。

    与黄金铁骑厮杀的,则是一队携带着老弱妇孺的黑甲军,黑甲铁骑不过数百人,而围攻的黄金铁骑却是一个标准的千人队,由一名千户统一指挥,杀得黑甲军节节败退。

    刀剑无情,黄金铁骑的杀伤力惊人,厮杀之中,九斿白纛之下的千户忽然拔下背上弯弓,朝着黑甲军中射出一支鸣镝,一箭射中了一名骑马老人。

    鸣镝在军中有指示方向的意思,随着鸣镝的响声,一支百人小队冲杀上来,长矛挥舞,势不可挡,当即从黑甲军的中间杀了过去,杀穿之后,又掉转马头,从黑甲军中穿过。

    这支黑甲军可以看出正在奋力作战,不过人数只有几百人,随军的老弱妇孺倒有上千人,根本抵挡不住黄金铁骑的冲击,在被杀散之后,已经逐渐失去了战斗力,可却没有一个人逃跑,因为根本跑不了。

    可以看出来,黑甲军隶属于一个部族,不知为何忤逆了可汗,于是遭到了天府正规军的诛杀。

    看规格,这支正规军在天府的地位不低,恐怕是可汗的宿卫,不过宿卫只负责保护可汗,平素不参与战事,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龙勿离跟着子黍落地,还扶着元亓音,见到这一幕也大为惊讶。

    子黍摇了摇头,他也不知详情,只是见到黄金铁骑屠杀老弱妇孺的场景,未免有些唏嘘。

    天府的军队素来狠辣,越是精锐部队,越是杀人如麻,动辄有屠城之举。中天在与北国对抗时深知这一点,所以一直实行坚壁清野政策,边境少有人家。

    “黑灵老祖啊!保佑你的子孙吧!”

    黑甲军中,一名年纪苍老的白萨满伏跪在地,手持七星法器,哭得老泪纵横。

    “发!”

    黄金铁骑之中,随着千户一声令下,又有一阵箭雨落下。

    黑甲军中有不少老弱妇孺,被这一阵箭雨射中,纷纷惨叫着倒地,而地上已是有了上千尸体。

    几支箭射到白萨满身前,白萨满大喊一声,挥动手中的七星法器,将箭支尽数截下。

    十几名黄金铁骑冲了上去,白萨满口中念咒,眼里如有火光,七星法器循环飞舞,将几柄长矛打了下来。

    这些黄金铁骑训练有素,联合行动,竟不怕一位萨满巫师,近身之后,纷纷抽出了长刀朝他砍去。

    白萨满大喝一声,双目圆睁,用七星法器截下一柄金刀,就这般和黄金铁骑肉搏起来。

    金刀挥舞,鲜血飞溅,染红了白萨满的白袍,当中有不少是敌人的血,却也有些是他自己的。

    天府的白萨满大多主持祭祀典礼,救死扶伤,很少参与战争,好比中天的仙医,本身没有什么战斗力。像是宇文燕秋那样手持古魂罐的白萨满,毕竟少之又少,这名白萨满杀了几名黄金铁骑之后,一个不慎,背上被砍了一刀,身子摇晃,已是有些支撑不住。

    天府的黄金铁骑战斗力确实惊人,十几人冲杀而来,即便是中天的一支星师小队都挡不住,毕竟,施展道法也需要时间,而星师身上又没有穿铁甲,胯下也没有骑马,肉体凡胎,挨上刀剑也是要死的。

    至于对抗妖魔,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妖族的组织协调能力,远远不能和人族军队相比。

    子黍看那名白萨满已经坚持不下去,轻叹一声,拾起脚下几颗石子,弹了出去。

    石子飞射,从山头落到山脚,打在几名黄金铁骑的头盔之上,那几人只觉得头盔一震,如被狼牙棒击中,眼前一黑,纷纷落下马来。

    “那里有人!”

    剩下的黄金铁骑很快发现了站在山顶的子黍等人,甚至还有人弯弓搭箭,朝着他射来。

    几道箭矢飞射,有的落在了半山腰,还有的堪堪飞到山顶,不过已是无甚威力,根本构成不了威胁。

    龙勿离道:“下去帮他们?”

    一旦下去,就要面对上千黄金铁骑,即便是她也有些心虚,哪怕能杀了这些黄金铁骑,谁又能保证之后不会碰到更棘手的敌人?

    子黍也知道,就他和龙勿离两个,根本无法战胜这样一支精锐的千人骑兵队,不过,逃走还是可以的。

    身后土地一阵扭曲,忽然现出了圣麟的身影,他一路土遁而来,见了此景,也有些愕然。

    子黍看见他,当即道:“我们下去救人。”

    圣麟吃了一惊,“你要干嘛?”

    子黍道:“这名白萨满应该能救醒元亓音。”

    说罢,身影一晃,已是凌空从山头跃下。

    龙勿离想跟上,可看看尚昏迷不醒的元亓音,又叹了口气,默默留在了原地。

    圣麟试探着问道:“要不我照顾她?”

    龙勿离瞪了他一眼,“你做梦!给我下去!”

    圣麟道:“我觉得……诶诶!别动手,我走,我这就走!”

    眼见龙勿离指尖出现了一抹电光,圣麟身子当即一晃,跟着子黍到了山下。

    血剑逐魂一闪之间,两名黄金铁骑已是倒在子黍身旁,天一星君当初留下的这柄血剑本就是杀人利器,心念所动之下,杀人的速度甚至比他用幽篁还快。

    黑甲军中的白萨满见有人帮他,也是吃了一惊,却认不出子黍是谁,一时呆在了原地。

    附近的黄金铁骑见了大怒,可见到子黍身旁飞舞的逐魂血剑,却也有些害怕,这把带血的飞剑杀人太快,也太刁钻,哪怕你全身穿着铁甲,也能从头盔下的间隙中穿过,一剑封喉。

    “快走。”子黍看了眼还在发呆的白萨满,淡淡说了一句。

    白萨满回过神来,朝他点点头,匆忙地跑到他身后,大喊道:“快走!快走!”

    此时黑甲军身旁的老弱妇孺几乎已经被屠杀殆尽,只剩下百余人,听了白萨满的话,虽是悲愤交加,也不得不转身逃离,向着那茫茫荒原而去。

    黄金铁骑还要追,却见大地翻滚,战马嘶鸣,忽然间几十人从马背上跌落,惊骇地看着地面,只见大地之上竟然有一条几十丈长的巨型土龙腾空而起,朝着一众黄金铁骑冲杀而来。

    “撤!”黄金铁骑千户见情况不妙,当即大喊一声,拉着马缰往后退去。

    萨满神教信奉烈火之神,也信奉大地之神,对大地本就充满敬意,何况土龙刀枪不入,一个翻滚便能压死十几人,若是硬拼,只怕伤亡惨重。

    子黍回头看了一眼圣麟,眼里也有些讶然。

    圣麟笑了笑,道:“这招对付你们或许没用,吓吓这些凡人倒是绰绰有余。”

    子黍点了点头,道:“很不错的招数。”

    土龙行动缓慢,拿来对付星官,星官早跑了,不过军队却不可能那么自由,一条土龙冲入军阵,绝对能将军阵弄得大乱,而军阵一乱,指挥失效,军队的战斗力便几乎归零。

    见子黍等人惊退了黄金铁骑,一众黑甲军又折返了回来,白发苍苍的老萨满见了他们,当即跪了下来,感激涕零地道:“若无二位相助,我们蛮迺一族只怕真的要亡族了。”

    圣麟扶起了老萨满,问道:“你们怎么会遭到天府军队攻击的?”

    老萨满抹了抹眼泪,摇头叹息道:“还能是什么,征兵的军令下来,要我们全族所有的青壮年都去参战,这不是要了我们的命么?大家一商量,打算连夜逃到平坝草原去,结果半路被追了上来,唉!”

    天府的部族彼此间竞争相当残酷,若是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很容易被别的部族吞并。如今,长生汗下令南征,四处征召人马,一些小部族根本负担不起,纷纷揭竿而起,于是便有了今日的这一幕。

    子黍叹了口气,看着四周的尸体,向圣麟道:“把他们埋了吧。这些蛮迺族人,最好都立个碑记,也好日后悼念。”

    不料老萨满却摇了摇头,道:“死后归入长生天,也不必浪费这个功夫了。”

    天府的厮杀向来激烈,当地的人也没有中天那般强的伦理观念,死掉的亲人,往往草率地处理一下便就此离去。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令他们居无定所,根本不会竖立墓碑来纪念死者,往往过不了几年,那些死者就会被彻底淡忘。

    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子黍闻之默然,过了片刻,又道:“光凭你们这点人,恐怕很难逃过追杀。”

    老萨满道:“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他说这些话时表情很淡然,淡然到了有些麻木。

    龙勿离抱着元亓音落了地,默默走了上来。

    子黍看了看尚昏迷不醒的元亓音,又看了看老萨满。

    老萨满明白了他的意思,道:“这位姑娘她受伤了吗?”

    子黍点了点头,道:“恐怕是中了诅咒。”

    老萨满走上前去,看了看元亓音的面色,又替她把脉片刻,道:“给我些时间,应该能将她唤醒。”

    子黍道:“有劳了。”

    老萨满道:“比起上百号人的性命,这些不算什么。”

    子黍道:“后面或许还会有人追来,先走吧。”

    于是,他们随着蛮迺部走了一段路。

    萨满施法解咒或许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不过一路颠簸,不会适合施法。

    子黍知道老萨满想要让他们帮忙护送一段路程,好逃过黄金铁骑的追杀,他也不想单纯利用这名老萨满,便随行了一段路途。

    路上他才知道,这名老萨满是蛮迺族的族长,名唤萨达牙,还有个孙子赤烈,是黑甲军的领队。

    平坝草原就在西方百里之外,蛮迺族目前仅剩百余人,逃亡的速度倒是快了不少,黄昏时分,已是可以望见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北国气候寒冷,虽是四月,犹有霜雪,蛮迺族当夜便在平坝草原边上搭起帐篷,煮雪水,杀马食肉,暂且熬过一日。等翌日进入大草原,天高地远,黄金铁骑再想追上他们,便不那么容易了。

    当夜,萨达牙手持七星法器,在篝火前施法,唤醒了元亓音。

    元亓音醒来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人默默蹲在雪地上,望着闪烁的篝火。

    她现在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可命运就是如此,当一个人孤独脆弱到了极致的时候,就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了。

    远处响起了悠扬的筚篥声,那是老萨满萨达牙的孙子,赤烈。

    赤烈是个英武的青年,天生的军事领袖,这是任谁都可一眼看出的。他有着一张冷冽如冰山的脸,眼里带着几分天生的高傲,这样的人若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是绝不会甘心平凡的。

    不过,命运总喜欢给人开玩笑,他若是生在一个鼎盛的大部族,也许能一展宏图,可他偏偏出生在了一个积贫积弱的蛮迺族,遭受了黄金铁骑毁灭性的打击,自己的命运和整个族群的命运都如海中孤舟,随时有在礁石上撞得粉碎的可能。

    元亓音看到他时,他就一个人坐在帐篷边,孤单的一个人,手持筚篥,吹着一支陌生的曲子。那曲子遥远苍凉,像是大漠,像是草原,像是大海、天空、星辰,像是一切广阔而寂寥的东西。

    命运也是一样,渺远,广阔,无可捉摸。像是大漠上的风沙,大海中的惊涛,天空中的雷霆。比起这些东西,人是那么渺小而又微不足道,只有被摆布,被摧残,被毁灭。

    听着这样的曲子,便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蛮迺部族人,都不禁潸然泪下。

    她又想起了少年时的光阴。那时,她和哥哥骑在马上,哥哥骑着一匹黑骏马,而她骑着小红马,哥哥跑在前边,她追在后边,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大草原的尽头是浩大的落日余晖,太阳的轮廓像是侵占了半片天空,那么大,那么温暖。

    可人,毕竟追不上太阳。

    那天太阳落山之后,她跟着哥哥回去,冷风吹在身上,不禁仰望着星空,许下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那时她只愿时光永远不要走,天地广阔,草原旷野,拉着马儿慢走,可以走上一辈子。

    一辈子……

    身上忽然多了一件羊皮大衣,她抬起头来,却见是龙勿离。

    龙勿离蹲在她身旁,歪头看着那一阵篝火,也没有说话。

    在元亓音的映像里,她是个爱吃,爱睡,马马虎虎,没心没肺的女孩,可此时眼前的黑衣少女看着那篝火时寂寥的眼神,却仿佛一位百岁老人。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平静,淡然,还带着一点点欢喜。

    这欢喜不是表现在脸上,在嘴角,而在眼神里。

    她的眼神很认真,火焰跳动的任何一丝细节,似乎都值得她去注意。

    元亓音不懂这种眼神,她甚至觉得,龙勿离还是和往常一样没心没肺,不然又怎么会在这样悲伤的夜晚,津津有味地盯着一团篝火,仿佛那是世上最有趣的事。

    她不懂,也不想问,默默地移开目光,望着虚空出神。

    “你看,它又动了。”龙勿离低声道。

    元亓音看了一眼,发现她还在盯着篝火,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龙勿离却继续道:“四根柴搭成井字的时候,火烧得最旺,可在中天的建筑,却喜欢用木头在屋子上搭藻井,说这样能防火,不是很奇怪吗?”

    “我不知道。”元亓音又移开了目光。

    龙勿离看了她一眼,忽然幽幽一叹,道:“我真的不明白,世上有这么多好玩的事,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的,可你们却一个个愁眉苦脸,好像都很难过。”

    元亓音苦涩地一笑,“那是你还不懂……”

    龙勿离淡淡一笑,道:“也许是的吧,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很小很暗的地方,四周的每一处我都很熟悉,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后来从那个小小的笼子里走出来,才知道世界原来这么大,有这么多我从来不知道的东西,就像天上的星星,永远也数不完。”

    元亓音淡淡道:“看久了,也就厌了。”

    龙勿离道:“那总有下一样东西的。”

    元亓音听了这句话,却仿佛心中扎了一根刺,勃然变色,道:“你懂什么!失去的东西,就永远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龙勿离默默看着她,直到元亓音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别过了头,又站起身,才想到身上还披着一件羊皮,想丢下,又觉得有些过分,呆呆地站了一会,这才走到了篝火的另一边。

    那一团篝火,仿佛分隔了两个世界

第二百四十六章 前线

    五道教,总坛,明心殿。

    司命站在教主宝座前,看着眼前的盒子,表情麻木。

    司禄走过去,打开了盒子,盒中装的是一颗人头,天枪的人头!

    司禄见此,脸色一变,退后几步,看看司命,颤声问道:“天,天璇呢?”

    “走了,昨日就走了。”司命说完这句话,瘫坐在教主宝座上,双手按着扶手,抬头望着殿顶的龙纹藻井,深深地闭上双目。

    司禄默然无语,站了片刻,过去盖上了盒子,又捧着盒子出了明心殿。

    殿前,斗拱之下,司禄捧着盒子,看着明心殿下的一级级台阶,一名名弟子。

    明心殿作为总坛最高的大殿,有数千级台阶,笔直向上,从他这个位置往下望去,千里江山,尽收眼底,仿佛站在了天下的巅峰。

    可站在这里的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矮子。

    所谓的威严,又有什么意义?

    他走下台阶,对两旁的五道教弟子说道:“都回去吧,今日不值班了。”

    众弟子错愕地看着他,都没有动。

    司禄摆了摆手,眼里是说不出的疲惫,“今后都不值班了。”

    “可……”一名弟子想说话,却见司禄已经走了下去。

    “以后明心殿,谁都可以来。”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落在众弟子的耳中。

    花含露听到此语,眼底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过去。

    曾经的明心殿,本就是个可以自由往来的地方,老教主待人和善,常在殿内教授弟子,偶尔有弟子出言不逊,也只是哈哈一笑,从不曾真正在意。

    “今天这是怎么了?司禄长老看上去好奇怪。”走下明心殿,她身旁的女弟子总算忍不住,对她说起了话。

    花含露摇了摇头,以示自己不知,在总坛的这么多年,她只觉得波谲云诡,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身旁的女弟子倒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看司禄长老应该是被教主骂了,不然也不会脸色这么难看。话说回来,他手上抱的又是……”

    话未说完,那女弟子忽然住了嘴,因为她们的前方多了一人,缁衣如墨,面色冷然,正是晏玄陵。

    “今,今日不值班,你要去明心殿,可没人拦你。”说着话儿,那女弟子已是躲到了花含露的身后,脑海里还有着晏玄陵当初那一剑的印象。

    晏玄陵看了一眼那女弟子,将目光放在了花含露身上。

    花含露的脸色有些泛白。

    “我想和你聊聊。”他说了这句话,而后默默转身离开。

    身旁的女弟子吓了一跳,拉着她,道:“花师姐,你可别跟这个怪人去!”

    花含露咬了咬嘴唇,朝她摇摇头,还是跟了上去。

    这一天,仍是阴天。

    晏玄陵走的不快,仿佛在等着她,可从未回头。

    直到他走到那一处断崖,桃树孤凄,黑崖阴森。

    晏玄陵默默站了片刻,转过身来,看着她,道:“我要你帮我。”

    “帮什么?”花含露看着晏玄陵,目光不再闪避。

    晏玄陵道:“就是在这里,我杀了自己的师弟。”

    花含露听后不禁后退一步,惊愕地看着他。

    晏玄陵却是神色如常,道:“之前天璇星官来我们五道教,本是想请求教主派人支援前线的,可如今她已经走了。临走前,她和我说,我们五道教的问题,只能靠我们自己解决。”

    花含露皱眉道:“可这是教主的决定。”

    晏玄陵道:“难道你没看出来,五道教已经乱了?我杀了师弟,擅闯明心殿,按照教规,应该处死!可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来找过我。”

    花含露只觉得眼前的师兄未免变得太厉害了些,几年之前,这些事,他只怕连想都不敢想,可如今,非但做了,还能这般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你……你到底要怎样?”她问这句话时,已是深深的无力。

    晏玄陵道:“我要去找天籥师叔,我不希望你站在另一边。”

    花含露终于明白了晏玄陵到底想做什么,这件事未免太大胆了些,她不敢开口。

    晏玄陵却道:“我会尽可能联络可以联络的人,北国兵峰很盛,已经逼近藏龙谷,恐怕不出三个月便会威胁到天北郡,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花含露嗫嚅道:“可是教主……”

    晏玄陵道:“司命师叔如果真的是为五道教着想,就不可能坐视五道教就此覆灭!”

    花含露没有了言语,笼罩在五道教上方的阴云太大,她不知该怎么办。

    晏玄陵看着她,目光却是暗藏着一份温柔,“我希望你能帮我,哪怕只是为了,当初。”

    花含露垂下了头,心中却是难言的悸动。

    当初,当初……

    “好。”

    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哪怕只是为了眼前的人。

    这些年来,他似乎变了很多,可眼里的那一点光芒,却一直没变过。

    ******

    神州,靖东郡,墨岭。

    “这里就是墨岭啊。”

    少年站在漆黑如墨的山岭之上,眺望远方,山峦连绵,如巨龙横亘千里,山下尸骸积累,至今仍有冲天戾气。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名女子,相貌普通,眼里的光彩却是动人心魄,正是至今仍在妖族卧底的勾陈。

    “你说想来这里看看,我便带你来了。”勾陈表情平静,眼里却也流露着难言的激动。

    墨岭一战,杀妖二十万,一举重创荒狼王族,这在中天对抗妖魔的历史之中,都是少有的大胜。

    那少年看着纵横起伏的山峦,点头道:“居高临下,确实是很好的地势。”

    勾陈道:“但愿不是纸上谈兵。”

    少年苦笑一声,道:“姐姐,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勾陈神色庄重,道:“临笑,你要记住,我们的命,是用无数鲜血换来的。”

    这名为临笑的少年听后,默然低下了头,看着山下黑石上暗红的血迹,沉声道:“姐姐,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勾陈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临笑挺直了身子,道:“我要去参军。”

    勾陈看了看他的身板,幼时的遭遇,令他显得有些瘦骨嶙峋。

    “你的身子,能参军吗?”

    “冲锋陷阵我可能不擅长,”临笑说着,忽然一笑,指了指脑袋,道:“不过,打仗的时候,脑子也许更管用。”

    勾陈也笑了,她很少笑,这一笑显得很温柔。

    “那你去吧。”

    临笑道:“不急,我还想在这里看几天,姐姐你不用等我。”

    勾陈听后,又看了一眼墨岭的山峦,点头道:“好,那你小心一些。”

    说罢,转身默默下了山岭。

    临笑站在山上,看着勾陈的背影,也不禁吐了一口气。

    这些年来,他知道勾陈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

    两日之后,神州东山郡北,东山军军营外。

    “你要参军?”一名中年押官看着眼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眼里不禁有几分困惑。

    “是的,我要参军。”临笑背着一个小包袱,穿着一身破旧麻衣,笑容却十分清澈爽朗。

    押官沉吟片刻,道:“你可知道,中天现在正和北国打仗?”

    临笑道:“自然是知道的。”

    押官道:“我们东山军最近也接到了圣皇的诏书,不日便要支援前线,你难道不怕死?”

    临笑挺了挺胸膛,道:“参军就是为了打仗,要是没仗打,参什么军?”

    押官听后摇头失笑,道:“好,那你跟我来,我领你见一下张都头,他那儿正缺人。”

    临笑点点头,背着包袱便跟着这名押官进了军营……

    ******

    苍州,镇北郡边境。

    一身金甲的青年骑着黄金马,正向远方眺望。

    视野的南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而在这平原中却有一处高台矗立,台上立着一杆旗帜,正是中天的国旗。

    这就是中天霜雪台,既是中天的著名景点,也是一处瞭望北国的瞭望塔。

    在霜雪台的后方,还有连绵的城墙,高塔,和壕沟。

    “国师大人,您看,打入中天,需要多少兵力?”

    这青年眺望片刻,向身后一人问道。

    在这青年身后,还有一名身穿七星羽衣的大萨满,头顶十三束鸟羽冠,骑着一头独角犀牛,正是天府国师,被称为天神使者的北落星君。

    北落星君微微一笑,道:“殿下莫急,单纯打入中天,现在的兵力已是绰绰有余,可要击垮玄武星君和他的苍龙军,却还要些时日。”

    这青年,正是天府大汗之子,嘉利王子。

    嘉利王子听了北落星君的话,望着前方的霜雪台,不禁唏嘘道:“我天府百万雄兵,纵横原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竟止步于玄武星君一人,父汗责问下来,当真无言以对。”

    北落星君默然片刻,道:“殿下若真想进军,现在也并非不可。”

    嘉利王子听后眼神一亮,道:“此话当真?”

    北落星君道:“自然当真,殿下去和九斿说一声便是了。”

    论实力,北落星君比起九斿星君还要高出一些,不过九斿星君在神教之中的地位却还在他之上,二者同为天神使,一个掌管国家,一个掌管神教,牢牢把控着天府的大权。

    嘉利王子道:“天神使那边,还是劳烦国师代为通报一声,小王这就去会会那些南蛮。”

    说罢,调转马头,驰入军中,四周黄金铁骑紧紧相随,云集响应,不一会已是拉起了一支数千人的队伍。

    北落星君见此,也只是淡淡一笑,看着霜雪台的目光却深沉了许多。

    他和九斿,加上其余几位大萨满,对付一个玄武星君,可以说是毫无问题。但中天星君不在少数,又有谁知道,玄武星君身旁还有多少星君?虽说中天的军队目前大半还在神州,可中天的星君想要从神州过来,只需要半日左右。

    “杀!”

    “杀!”

    “杀!”

    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嘉利王子一挥手中长枪,上万铁骑便跟着从天府大营中冲出,当中有五千黄金铁骑,还有五千银甲军,声势浩大,连脚下的土地也震颤起来。

    两军对峙,霜雪台到天府军营相聚不过二十里,当中地势又相当平坦,几乎在嘉利王子率军冲出的同时,霜雪台上的士兵便发现了异常。

    “有敌情!”

    “准备作战!”

    战鼓擂起,中天的军队也渐渐有了动作。

    北国军队,几乎完全由马队组成,域西和天府皆是产马之国,东北方的扶高国武士虽不常骑马,但在以天府为主力的军队中,却也无足轻重。

    北国的三个国家之中,域西国是一盘散沙,三十六国自相征伐,乱成一团,对中天几乎没有威胁。扶高国地处偏僻,紧邻圣国和天府,从战略上来说对中天也难以构成威胁。真正能够动摇中天统治的,便是有太微天帝坐镇的天府。至于其余两个小国,都是响应天府号召,这才加入到对中天的战争之中。

    天府铁骑素来强悍,中天没有那么多的马军,即便有,硬碰硬时也只会占下风。所以,对付天府的铁骑,中天军队的兵种配比有很大变化,当中一半以上都是弓弩手,剩下的则大多是长矛兵,只有极少数的马军起着牵制作用,防止天府军队绕到阵地后方。

    “杀!”

    嘉利王子在天府亦以悍勇闻名,长枪直指中天军阵,身后一道黄金洪流,仿佛大河决堤,望之令人生畏。

    跟在后方的五千银甲铁骑,却不像是黄金铁骑那般往前直冲,而是选择了迂回进攻。黄金铁骑是天府的正规军,而银甲铁骑则大多是各大部族的私军,这些银甲铁骑绕到两翼,就是凭借其速度从侧后方突入。中天的军队之中,弓弩手数量不少,若是被这些银甲铁骑冲到身前,免不了要大乱。

    这个时候,中天的马军就发挥了作用。由于数量和质量都比不过天府铁骑,中天的马军遇见天府铁骑,往往是选择缠斗而非硬拼,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拖住这些想要从侧方迂回突袭的铁骑。

    “放!”

    随着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如雨点一般落下,黄金铁骑虽然装备精良,面对这种密集如雨点的攻势,也有一小部分人跌倒在地,被乱箭所伤。

    霜雪台下的防御工事做得不少,中天和北国之间战事连绵不绝,或大或小,断断续续,也有千年之久,镇守镇北郡的更是苍州禁军精锐苍龙军,清楚地知道该怎么对付北国铁骑。

    “轰!轰!轰!”

    等到黄金铁骑冲得近了一些,中天军阵后方,亮起了耀眼的火光。

    “是震天雷!”

    火光落地,在黄金铁骑之中炸开,即便是平素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黄金铁骑,被这些火雷轰中,也是惨叫起来,纷纷跌落下马。

    “冲啊!”嘉利王子眼见距离中天军阵不足一里,不禁红了眼睛,拉紧缰绳,率领黄金铁骑直冲而出。

    火炮虽然威力巨大,可发射缓慢,数量也不多,等冲到一里以内,便没法再发了,再发,炸的更多是自己人。

    中天军阵前方,一队队长矛兵跟着呐喊起来,盾牌兵跟上,不是一味防守,而是选择了冲锋。

    若是单纯防守,在黄金铁骑的冲锋之下,军阵很有可能会被直接撕开。

    苍龙禁军是中天精锐,黄金铁骑则是天府精锐,双方短兵相接的那一刻,场面相当惨烈。

    长矛折断,盾牌碎裂,战马嘶鸣,金甲染血。在短暂的阻滞后,黄金铁骑冲开了第一道防线,朝着中天军阵深入。

    长矛虽然可怕,可黄金铁骑的推进如同洪流,前方的人倒下,后方战马已是飞跃而起,哪怕有谁心生胆怯,也根本退无可退,只能拼命往前冲,不然被后面的战马冲倒在地,死得只会更惨。

    中天的军队面对黄金铁骑,也没有选择硬拼,第一队士兵被冲散之后,黄金铁骑冲出去不到二十丈,忽然间大地塌陷,一道三丈宽的壕沟横亘眼前,当中插满锋锐长矛。

    冲在最前方的黄金铁骑虽然看见了壕沟,却已经来不及后退,惨叫声中,当即有几十人跌落下去。

    嘉利王子见此,忽然扯起一名被杀的中天士兵,将其抛到长矛之上,继而夹紧战马,马镫上有刺刺入马身,战马吃痛之下猛冲出去,他又一拉缰绳,恰好踏在那死尸之上,飞跃过了壕沟。

    “杀!”

    第二队长矛兵冲上,后方军阵之中,又有了箭雨飞射,不过这一次,却变成了火箭。

    火箭落地,顿时燃起冲天大火,嘉利王子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中天军阵前线摆满了油罐,黄金铁骑冲锋时,后撤的苍龙军军士便打碎了这些油罐,如今火箭一射,黄金铁骑顿时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

    “杀!”

    喊杀声中,五六名长矛兵提起长矛向他刺来,嘉利王子怒吼一声,挥动长枪,截断了几根长矛,奈何四周敌人太多,而身后的黄金铁骑还没冲过来,只得一拉缰绳,转身退了回去。

    “撤!”

    随着他一声令下,四周的黄金铁骑如释重负,纷纷跟着他往外撤离,逃出了火海。

    “放!”

    霜雪台上,苍龙军指挥使还在大喊,一阵阵箭雨紧追着黄金铁骑落下,直到黄金铁骑完全退出射程。

    等到嘉利王子率军回到大营,清点人数,发现死了一千余人,当中还有数百黄金铁骑,脸色越发难看。

    北落星君骑着独角犀牛上前,道:“中天工事完备,准备充足,若要强攻,伤亡不小。”

    嘉利王子哼了一声,道:“一群龟孙子,只知道躲在后方放箭。”

    虽是这么说,此后几日,他倒也没有再率军冲阵,中天和北国之间,也恢复了原来的僵持状态,不过,奔赴前线的北国铁骑,却是越来越多……

第二百四十七章 相府

    天府,龙城。

    这里有高可通天的神殿,也有金碧辉煌的王宫。后方是皑皑雪山,雪山之上则是神教的大教堂,站在大教堂的顶端,可以将整个龙城尽收眼底。

    作为天府的国都,龙城除了北面直道外,剩下的东、西、南三面都是车水马龙,不止国内之人,域西、扶高两国的商人也是随处可见。域西商人往往是裹着头巾,穿着丝绸,骑着骆驼,口袋里装满珍贵的珠宝首饰。扶高商人的打扮则与中天相似,喜欢戴乌纱大帽,穿圆领袍,比起正统中天服饰,在服色上要显得艳丽几分。

    子黍一行人进入龙城后,便换上了短襟胡服,看去倒也与城中居民无异。这样着装,一方面是为了融入当地生活,另一方面,自然是掩人耳目了。

    说起来,天府的圣地——玄武灵庙,就在龙城东北八百里,若是御风而行,半日可到。不过,子黍来龙城的目的,自然不会是玄武灵庙。

    他是为了月曦而来,根据一路打探的情况,元家的商队,在不久前已经进入了龙城。

    倘若月曦真的是携带圣国使命而来,她到天府,究竟是带了一份怎样的情报?

    “噼里啪啦!”

    一阵爆竹声响起,吸引了他的注意。

    天府之中,也有不少传自中天的习俗,不过像这样在龙城之中敲锣打鼓地放爆竹,倒也并不多见。

    抬头只见前方不远处,一座豪华府邸前一片喜气洋洋,宾客络绎不绝,皆是锦帽貂裘,看样子是天府的王庭大臣。

    四周围观之人不少,他也跟了上去,抬头一看,竟是相府。

    元亓音低声道:“这是萧相国府上。”

    “萧相国?”子黍皱眉念了一句,也不知这萧相国是何人,“他家有喜事吗?”

    一旁的路人听了子黍的话,惊诧地回过头来,“萧相国家的公子今日赢取西域公主,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啊!”

    子黍一怔,陪笑道:“我们刚到龙城,确实不知此事。”

    那路人听后也不在意,又转头向相府之中张望,还不忘念道:“听说那西域公主是个绝色大美人,也不知今日能不能见上一面。”

    一旁的人听后嘲笑道:“得了吧!人家相府门第森严,哪是你能瞧的。”

    那人道:“不是迎娶公主吗?等公主到了相府,总能看上一面吧?”

    身旁之人嘿嘿冷笑,道:“这位公主,是萧相国的公子‘请’来的,早就在相府里了!”

    那路人听了,愕然片刻,摇头叹息道:“可惜了,当真可惜了。”

    说罢,竟是转身就走,似乎已没有什么热闹好看。

    子黍却是一愣,按照中天的婚礼习俗,婚前男女双方不得相见,既然要迎娶西域公主,更应慎重才是,怎么会早早地将那位公主请进相国府?

    元亓音看他不解,冷笑一声,道:“什么‘请’进来,分明就是抢来的。”

    “抢来?西域的公主也抢?”子黍听了这话,不免有些震撼,这才想到天府素有抢婚的习俗,不过连别国的公主都抢,这倒真是始料不及。

    元亓音道:“域西三十六国,什么公主王子一抓一大把,论起身份,还没我高,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子黍听了哭笑不得,道:“就这样,西域还年年到天府朝拜?”

    元亓音道:‘谁拳头大谁就有理,再说,西域的那些小国公主,恐怕还巴不得能嫁入天府呢。’

    子黍为之默然,确实,弱肉强食,撕开了温情的面纱,世界就是这么回事。只不过中天注重礼法人伦,所以一定程度上掩盖了这一真相。

    圣麟道:“看这相府蛮热闹的,要不进去看看?”

    此语一出,元亓音和龙勿离看着他的眼神都变得相当怪异,就在圣麟诧异之时,只听龙勿离呸了一声,道:“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圣麟一怔,脸色渐渐变红,咳嗽了两声,道:“你们不是要找月曦吗?相府里既然有西域公主,说不定会知道她的下落。”

    元亓音哼了一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专门去看新娘子呢。”

    圣麟脸色更红,争辩道:“什么新娘子!我岂是那种人!”

    子黍笑了笑,道:“我觉得圣麟说得不错,月曦既然自幼在西域长大,这位西域公主或许有所耳闻,进去看看也无妨。”

    元亓音瞥了他一眼,道:“相府防卫森严,真要进去,你们跟着我。”

    子黍看了看相府,道:“好,入夜后我们再行动。”

    龙城那么大,真要找一个人,恰如大海捞针,子黍等人决定夜闯相府,倒也并不是真觉得能发现月曦的踪迹,只不过相府大婚热闹非凡,又恰好牵扯到一位西域公主,打算进去一探究竟罢了。

    对于常人来说,夜闯相府无异于自寻死路,相府之中有不少萨满驻守,防卫森严,不下于当初的宇文府,子黍等人也是艺高胆大,这才敢夜入相府。

    入夜之后,相府之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根本没几人休息,大堂之中不时响起阵阵莺歌燕舞之声,四周走廊之上也有不少奴婢走动,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新娘的婚房,哪怕是子黍等人也颇觉棘手。

    元亓音倒是颇为擅长潜入之事,身手敏捷,一看便是惯犯,黑衣蒙面,手持海天青匕首,几个翻身已是到了新婚婚房旁,子黍等人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身手也不禁暗暗叹服,自认绝做不到她这般麻利。

    到了婚房附近,元亓音悄然上了屋顶,掀开一片琉璃瓦,却见底下一片漆黑,不禁暗骂一声,又跳了下来。

    这间婚房显然装了天花,她就算将屋顶拆下来,也不可能看到屋内的情况。

    屋子四周有纱窗,但屋内灯火明亮,若是凑得太近,极有可能被屋内之人发觉。元亓音见此,取出一截中空的竹子,用竹尖在纱窗上迅速戳了一个孔,动作极快,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而后便凑在竹子另一端,用中空的竹管朝里面看了一眼。

    子黍等人在一旁看着,不知她看到了什么,元亓音也只是瞄了一眼,便收回竹节,低声道:“人在里面。”

    说罢,她身子一动,便打算从正门悄然潜入。

    恰在此时,廊道内响起了脚步声。

    子黍拦住了她,躲到一旁的花丛中,只见走来一名身着羽衣的萨满,向守在婚房前的两位婢女询问了一些情况。

    这两名婢女点头称是,就在低头的一瞬间,不料那萨满突然双手齐出,砍在两女的后脑勺上,两名婢女这便昏迷倒地。

    这一幕相当出人意料,子黍等人一怔,只见那萨满已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是一名凤冠霞帔的女子,头顶红巾,与寻常新婚女子无异,只是听到脚步声后,身子颤抖了一下,却是没有起身,也没有去看一眼走入屋中的人。

    那名萨满见了罩着红盖头的女子,眼里却是流露出了激动而痛苦的光芒,低声而急促地喊道:“鄯心!是我!”

    坐在床沿的女子听后浑身颤抖,却仍是不出声,也没有揭开红头盖去看那人一眼。

    “谁!”

    男子的声音虽低,到底惊动了相府中人,随着一声惊呼,相府中顿时冲出几十名持弩甲士,见婚房的门洞开,皆是大吃一惊。

    “走!”元亓音见情况不妙,当机立断,转身翻出了围墙。

    子黍等人紧跟而上,他们的动作比那男子快许多,又没有被甲士发现,倒是勉强逃了出去,至于那神秘男子,则从另一个方向出逃,弓弩手见此纷纷射出利剑,紧接着还有几名萨满现身追了下去。

    子黍等人跃出相府院墙之后,正要松一口气,却迎面撞上一队巡逻的甲士,执戟队长见了他们,顿时大喝道:“什么人!”

    子黍见此,知道再犹豫不得,挥手之间,血剑逐魂射出,当即洞穿了那名队长的咽喉。

    龙勿离和圣麟也没有手软,身影一动,已是杀入军中,顷刻间便杀了十几人。

    “快走!”

    元亓音唤了一声,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府内的萨满,一名黑衣萨满追出,恰好见到了她。

    狭路相逢,退无可退,元亓音见此,掌心的海天青闪过一抹青蓝刀光,当即朝着那名萨满刺去。

    黑衣萨满大吃一惊,身手也是敏捷,当即退了两步,却见元亓音转了个身,如幻影一般从身前掠过,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顿时袭上心头。

    这正是当初她和子黍过招时使出的第一招,雁影分飞。

    黑衣萨满反应极快,见势不妙,后退的脚步一顿,又向前扑去,却也挨了一刀,刀口不深,却也令他眼前一黑,险些晕去。

    元亓音转身之际,紧跟着便使出了第二招——鱼龙潜跃。

    黑衣萨满也分不清她要刺哪里,也不可能像子黍那样想着如何去接这一招,他的本能便是逃,逃得越远越好,只要逃过这一杀招,相府内还有不少神教萨满,足以将这群擅闯之人拿下。

    于是他忍痛后退,根本顾不上这一刀,转身逃跑之际,身上又挨了一刀,踉踉跄跄地跌出两步,又起身要往相府内逃。

    恰在此时,青蓝刀光亮起,黑衣萨满眼里顿时一片惨白,唯独留下元亓音冷艳的面容。

    刀影过后,人头落地,她顾不上细看,收刀之时一脚将之踢开,转身跃上附近的屋顶。

    圣麟和龙勿离杀光附近的甲士,也和子黍一并跟着元亓音逃了出去,相国府内虽然还有追兵,却已是追不上他们的速度。

    堪堪逃到十几里外,元亓音这才放缓了脚步,子黍跟在后边,看着她那柄泛着青蓝光芒的匕首,想到先前那一道惊艳的刀光,犹自心有余悸。

    若是他未曾看过元亓音这三招,仓促之间对上,只怕也会和那名萨满落得个同样的结果。

    “好奇怪,”龙勿离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道:“怎么除了我们,还有人去找新娘?”

    圣麟道:“估计是她的亲人,新娘身上应该被下了禁制。”

    元亓音道:“那西域公主是鄯善人。”

    子黍听后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

    元亓音道:“那人喊了一句‘鄯心’,鄯姓很少见,只有西域的鄯善有。说起来,鄯善也算北狄的一支,几千年前流落到的西域,我对这个国家有些印象。”

    子黍道:“她身边的人既然来救她,可见西域不会善罢甘休,事情倒是有趣了。”

    元亓音摇摇头,道:“不一定,我看那个救她的人,不像是来自西域。倒像是……”

    “像是恋人。”龙勿离接过了话头。

    新婚之夜,一名男子孤身冒死潜入相府去救新娘,单是这些信息,便足以证明一切了。

    子黍道:“我们回去看看,那人也不知道逃出来没有。”

    龙勿离吃了一惊,道:“我们现在回去,岂不是很危险?”

    子黍道:“自然不是进入相府,就是远远看一眼情况,他若是在相府内被抓了,我们自然只好就此罢休。他若是逃了出来,倒是可以找机会见见这人。”

    圣麟亦是点头道:“见了这人,或许能知道点信息,而且风险也不大。”

    闯过一番相府,知道府中戒备森严,圣麟等人自然不愿再去冒险,听了子黍的话,觉得去找那个神秘男子风险小了很多,于是都答应下来。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过去。”子黍见此点了点头,又转身折返了回去,不过这一回不再像是先前那般仓皇出逃,而是谨慎小心地靠近相府,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重新回到相府之后,只见一队队甲士戒备森严,神色紧张,翻查着府内府外的各地,不时还有萨满现身,显然还没抓住那擅闯相府之人。

    子黍见此松了口气,既然人没抓到,找起来就容易多了。哪怕他们不找,相府士兵也会帮他们找的,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果不其然,在后半夜,城南便有了嘈杂之声。

    子黍等人趁着夜色靠近,只见一处小巷之中,躺着十几名相府甲士,还有一名黑衣萨满躺在墙角喘着粗气,肚子上的伤口很深,肠子都流了出来。

    另一侧,则是一名带斗笠的萨满,正是从新娘房中逃出之人,此时也受了极重的伤,勉强挣扎着想站起来,又一次次跌下去。

    那黑衣萨满冷笑道:“现在的你,还杀得了我吗?”

    “住口!”带斗笠的青年神色痛苦,持刀的手不断颤抖,可以看到他身上有多处伤口,深可见骨,血流不止,换了一人,只怕早已倒下。

    子黍见此,挥手之间,一道血光掠过,在那黑衣萨满惊愕的眼神之中,割下了他的头颅。

    斗笠青年见此一怔,身体也达到了极限,往前一扑,就此倒在了地上。

    龙勿离过去扶起这青年,又看了子黍一眼。

    子黍走过去,取出筠竹枝在青年身上点了点,见其流失的血量过多,又取出了当初杨香儿师姐给他的一些丹药喂着青年服下。

    “在这里!快追!”

    又有一队甲士追来,子黍见此,驮起这青年,低声道:“我们也快走。”

    四人修为都不俗,几个辗转之间,已是将追兵远远甩在了后头。这之后,又找了一间废弃的神教教堂,将这青年安置在了二楼的房间之中。

    由于有筠竹枝和灵丹,这青年恢复的倒是极快,天明之后,已是一声大喝,惊醒过来,见其头上冒着冷汗,显然做了一个噩梦。

    “你们……你们是谁?”青年看看子黍等人,眼里流露出了迷茫而痛苦的神色。

    子黍道:“我们是天府的通缉犯。”

    “通缉犯?”那青年听后苦笑一声,垂下了头,“现在我也是了。”

    龙勿离问道:“你为什么要冒险去找相府的新娘?”

    “相府的新娘?”青年听到此语,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激动地喊道:“我和鄯心是真心相爱的!萧辽那个王八蛋横刀夺爱,我一定要杀了他!”

    他口中的萧辽,应该就是萧相国的公子了。

    子黍听后,道:“先别急,你和我们说说你的情况,我们也许能帮你。”

    “你们?”青年看着子黍等人,眼里又流露出了困惑和戒备之色,“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子黍笑了笑,道:“我们是天府的通缉犯,要是能让萧相国大大地丢一会脸,岂不有趣?”

    青年听后更显糊涂,不过想来子黍等人也是和萧相国有仇,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心里对子黍等人的戒备也少了一些,低声道:“我本姓王,名淇君,字绿竹,是扶高国的三王子。”

    此语一出,子黍等人都是一惊,没想到这个单枪匹马独闯相府的青年,竟然还是扶高国的三王子。

    王淇君见了子黍等人的神色,苦笑一声,摸出了一块金牌,上面雕着一只仙鹤。

    那金牌材质非凡,做工精细,元亓音接过看了一眼,点头道:“是皇室信物。”

    “既然是皇室,为何只有你一人?”圣麟见此,忍不住问道。

    王淇君低下头,道:“我不能让皇室受到牵连。”

    北国三个国家之中,天府是绝对的主宰,域西三十六国和扶高国加起来也远远不及,他虽是扶高国的三王子,可身在天府龙城,却也什么都做不了主。毕竟,萧相国把持天府朝政多年,他即便走皇室渠道,也很难将鄯心从相国府中救出来,反倒会因此得罪天府,让天府找到对扶高发兵的理由。

    弱国无外交,扶高和域西三十六国年年向天府进贡,还有不少留住龙城的皇室子弟,实际上便是看押在天府的人质,这种情况下,王淇君又怎敢以皇室身份来向天府施压?

    见众人都沉默下来,王淇君又低声道:“鄯心是鄯善公主,我是扶高王子,自幼便有婚约,虽然相隔遥远,素未谋面,却一直引为知己,早有书信往来。今年,父皇对我说,我和鄯心都已长大,该履行当初婚事,便派给我一支仪仗队,五百名甲士,前去鄯善迎亲。鄯善国为了欢送公主远嫁,也派出了一支百人仪仗队,相约于伊汗省城上京会面。出国时早已有了通关文牒,一路顺利过了龙城,不料那上京却是萧辽老家……”

    说到此处,王淇君脸上现出愤恨的神情,恨恨道:“鄯心先我一步到了上京,却被萧辽看中,竟借着家族势力,杀了鄯善的仪仗队和护卫甲士,强行抢走了鄯心……我听到此事忙赶去交涉,那个王八蛋不但不听,还指挥家兵对我们动手,几乎杀光了我身旁之人,几名护卫虽然冒死送我逃了出来,自认也无颜回去再见父皇,只得夜闯相府,想着若是救不出鄯心公主,大不了一死了之罢了!”

    子黍听后问道:“你之前和她有过书信往来,知不知道西域还有个叫月曦的女子?”

    “月曦?”王淇君凝神想了想,忽然道:“我记得鄯心以前和我提到过,西域有一个名叫月曦的舞女,几年前声名很盛,不过近年来似乎是回天府了。”

    子黍心想这鄯心公主说不定知道月曦的下落,又问道:“你还要去找鄯心公主吗?”

    王淇君脸色阴沉,缓缓点了点头。

    自己的新娘被别人抢走,任谁也无法忍受这般耻辱。

第二百四十八章 牛女

    入夜后,子黍等人随着王淇君回到了相府。

    经过昨夜的大乱,相府之中戒备森严,东西南北共有千名甲士,府中萨满巫师足有数十人,皆是萧相国重金请来。不过,对萨满来说,金钱还在其次,胆敢有人冒犯神教的威严,杀死神教的萨满,这才是了不得的大事。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萨满如此肯给萧相国面子,不是因为看得起萧相国,而是为了给死去的同伴报仇。

    无论在哪个国度,星官级的人物都是少之又少,今夜萧相国府中的萨满,大半都是自神教教堂之中赶来,便是子黍等人也不敢擅闯。

    倒是王淇君一心想着鄯心,第一个闯了进去。相国府是何等森严之地,侯门一入深似海,鄯心便是鄯善公主,入了相国府,只怕也万难出来。一念及此,想到昔日书信往来时的亲切情愫,心中的默默相许,如何不痛彻心扉?

    是以王淇君夜闯相府,与其说是为了救出鄯心,倒不若说是去寻死。

    “别乱动!”圣麟一把抓住王淇君,低声道:“我带你们进去。”

    子黍问道:“你土遁也能带人?”

    圣麟道:“打通一条密道还是不难的。”

    子黍点了点头,“好,这就试试。”

    说试就试,圣麟走到相国府外,暗中召出一条土龙,钻入地下,看了一眼另外四人,第一个钻了进去。

    王淇君紧跟而上,子黍等人相继入洞,默默沿着地道走了一段路,却见最前方的圣麟停了下来,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王淇君急切地问道。

    圣麟摇了摇头,道:“上面设了大阵,若要继续往上,一定会触发大阵。”

    “我来。”子黍走到前端,看着那流动的阵法纹路,暗中运起原道经心法,飞快解析着阵法的弱点。

    天下间的一切道法都是由能量构成的,阵法也不例外,没有真元和地脉之力,根本就无法维持。他学习原道经后,对道法的理解有了质的变化,轻易便可看破诸般道法,自然也看出了阵法流动的弱点所在。

    若想破阵,倒是不难,但若想悄无声息地钻入大阵之中,却还非要有神兵利器不可,恰巧他身上就有。

    默默观察了一阵,子黍豁然间抽出幽篁剑,往前一刺,切开了一道口子。

    “快!”他看向圣麟,圣麟也立刻动用神通,往前开出了一条小路。

    几人当即钻入阵法之中,子黍抽回幽篁剑,阵法纹路微微荡漾,很快又恢复正常,这点波动,恐怕除了星君无人能察觉,而相府之中,不太可能有星君坐镇。

    凭借方位摸索到新娘婚房之后,圣麟指尖一动,正要钻出,却停了下来。

    上面有脚步声,不止一人。

    好在这脚步声很快散去,只听到一阵极细的抽噎,圣麟悄悄切开上方一块地砖,往外看了一眼。

    房中只有鄯心一人,呆坐在桌旁,对着前方的纱窗默默流泪。

    圣麟切开了几块砖,留下了可以通行的路,之后却自己退了下去。他知道,这种场合不适合他出现。

    王淇君见此再也按捺不住,从地洞中跳了出来,看着鄯心的背影,悲咽道:“鄯心!是我,我来救你了!”

    鄯心浑身一颤,缓缓转过身来,终于见到了王淇君的面容。

    她确实是个很美的女子,如同皎洁的月光,浑身都笼罩在朦胧的光晕之下,看了令人炫目,难怪相国公子萧辽会为她不惜大打出手。

    “淇……淇君?真的是你?”鄯心看着王淇君,怔了片刻,又掩袖悲泣了起来。

    王淇君见此亦是十分难过,道:“鄯心,别怕,我来救你了,你随我们出去,好吗?”

    鄯心却只是哭着摇头,“我……我对不起你……”

    王淇君听了这话,心中一沉,当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终于被证实时,心里顿时宛如刀割般的痛苦。

    “我……我一定要杀了那个王八蛋!”他攥紧双拳,脸色通红,转身便要出去杀了萧辽。

    鄯心忙拦住了他,道:“不要!你不能死!趁他还没发觉,快些走吧!”

    王淇君神色痛苦,看着鄯心,道:“你和我一块走。”

    鄯心抿着嘴摇头,眼泪又流了下来,“我要是走了,他一定会派人追来的。”

    王淇君怒道:“追来就追来,大不了就是一死,我还怕他吗?!”

    鄯心却只是流泪,双手抓紧他的袖子,哽咽道:“我不能再连累你了,淇君,这些年……你,你就当从没认识过我吧!天底下还有那么多的姑娘,你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

    王淇君大喊道:“我不要!我就要你!就要你一个!”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大,终于惊动了外面巡逻之人,“什么人!”

    鄯心听后大吃一惊,忙推着他哀求道:“你快走吧!我求你了!”

    王淇君道:“你等着我。”

    说罢,抽出腰间佩刀,一脚踢开了房门。

    他来此,确实是存了死志,要是救不出鄯心,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可令他诧异的是,踢开门后,门外却躺着几名甲士,皆是昏迷不醒,不知是被谁打伤的。

    呆呆地站了一会,他才看到前方竟然还有一名婢女,这名婢女低着头走到他身前,道:“放心吧,外面的人我都解决了。”

    “你是?”王淇君看着她,眼里更显错愕,他根本不认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帮他,莫非真的是萧相国作恶多端,所以人人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那婢女走入房中,看了鄯心一眼,道:“我要你帮我杀了一个人。只要杀了那人,我就会想办法带你逃出相府。”

    这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还躲在地道中的圣麟听后身子一动,子黍和龙勿离看了一眼,都不禁有几分震惊,因为那正是月曦的声音!

    月曦怎么会在相府?她是怎么进来的?

    “杀……杀谁?”鄯心颤声问道,她不愿和王淇君走,是怕连累到他,可若是真的有机会逃出生天,自然也不会放过。

    月曦眼里闪过一抹寒光,道:“萧相国的妹妹,萧如雪。”

    鄯心听后一怔,道:“以你的手段,为什么不自己去杀她?”

    月曦道:“我不能。你杀了她后,也决不能让人知道是我指示的,否则我第一个杀了你。”

    鄯心惨笑一声,道:“好,我知道了。”

    她对什么萧相国还是萧如雪都毫无感觉,真要杀就杀了。

    “你确定不会害她?”王淇君在一旁听着,忍不住问道。

    月曦道:“放心,只要她听我的话,我就有办法救她。现在你只要回去等着,三日后萧如雪会回到相府,若是她成功了,我会带她到城西的百草药堂,若是失败,自然也不用见了。”

    王淇君听后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月曦冷冷道:“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安然无恙地带走她,尽管请便。”

    王淇君脸色一红,看看鄯心,又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鄯心柔声道:“淇君,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会再见的。现在……你先回去,好吗?”

    “我……”王淇君看着鄯心,几分犹豫之后,终于点头道:“那好,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说罢,又转身钻入地洞之中,强忍着悲痛,一块块将地砖重新盖了上去。

    地洞内,子黍等人还在听着上面的声音,不过月曦也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和鄯心说了一些该如何刺杀萧如雪的事,之后便飘然离去。

    “先回去。”子黍看看其他人,最终下了决定。

    月曦的出现有些出乎意料,她想做的事更是令人费解。若是说她代表圣国来到龙城是为了联络北国出兵中天,那也该想办法交好萧相国才是,怎么会一心想要杀了萧相国的妹妹?她的举止太过怪异,子黍也不敢轻举妄动,决定再观望一段时间,同时回去了解一下月曦想杀的萧如雪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离开相国府后,元亓音忽然低声道:“我想起来了,萧如雪是教主的夫人。”

    “教主夫人?!”王淇君听后大吃一惊,“哪个教主夫人?”

    元亓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在北国,只有一个教主,那就是太微教主。

    王淇君脸色几番变化,终于跺了跺脚,道:“不行,绝不能让鄯心去做这种事!我要去救她出来!”

    “你现在去,她肯随你走么?”圣麟也不拦他,让出地道,淡淡地问了一句。

    王淇君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着地道的入口,再也迈不动半步。

    鄯心,他心心念念的公主,朝思暮想的情人,如今已成他人的妻子……

    哪怕她是被迫的,哪怕她心里仍有他,可失去的注定再也回不来了。

    他是个废物,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王淇君默默蹲了下去,扯掉了帽子,揪着自己的头发,

    子黍看着他,道:“起来吧。”

    王淇君没有动。

    子黍道:“站起来,要么永远蹲下去。”

    王淇君痛苦地摇着头,“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等。”子黍的眼里有着一抹难言的色泽,“等下去。”

    “要等多久?”王淇君终于抬起头来,绝望地看着他。

    “等到你等不了的那一刻。”子黍说完这句话,不再看王淇君一眼,转身走向了龙城最豪华的天府酒楼。

    元亓音神情低落,也没有再看王淇君一眼,跟着子黍走了过去。

    龙勿离轻叹一声,也默默跟上。

    圣麟则摇了摇头,挥手抹平了地道的痕迹。

    原地只剩下王淇君一人。

    进了天府酒楼后,子黍取出了十几锭黄金,“上最好的菜,最好的酒。”

    天府酒楼虽然是龙城乃至天府最高档的酒楼,可一顿饭能吃十几锭金子的那也是寥寥无几,很快就有侍从带他们落座,端上了精美的酒菜。

    子黍和元亓音都没什么心情吃饭,倒是龙勿离看上了餐桌上的鳕鱼,忍不住多吃了些,圣麟虽是妖族,但对食物的渴求似乎也不强烈,并没有怎么吃。

    片刻后端上来了几壶玉色琥珀酒,子黍端起杯子浅尝一口,却见酒楼外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一人,坐在他对面,抓起一壶酒便往口中灌去,正是王淇君。

    王淇君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菜也不吃,单单只是喝酒,拼命地喝酒。

    子黍也没有拦他,而是叫侍从又取了几壶酒,他要喝多少,都给他满上。

    琥珀酒没了,便换上大曲酒,王淇君虽是星官,在这种状态下也喝不了多少酒,很快就倒在了酒桌旁。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在醉倒之前,他喃喃地念了这两句诗,眼里流露出几分苦涩与迷茫……

    三日后,萧相国府。

    面色枣红的萧相国坐在堂中,看着回家省亲的妹妹,正笑得合不拢嘴。

    萧如雪本是大家闺秀,成了教主夫人之后更是贵不可言,穿一身鎏金彩凤蓝纹袍,戴一顶七彩鸟羽罟罟冠,端坐椅中,虽是微笑不言,自有非凡气势。

    除了萧相国和萧如雪,大堂之中自然也少不了其他人,长辈晚辈,齐聚一堂,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小辽啊,怎么不带新媳妇上来见见你姑姑?你姑姑难得回来一次,这机会可不能错过了啊。”萧相国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萧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如雪也含笑道:“小辽,有了新娘子,怎么不带给我见见?姑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标致的人儿。”

    萧辽嘻嘻一笑,道:“天下还有比姑姑更美的人儿吗?姑姑您是仙女下凡,这府中的女眷,哪个能比得上姑姑啊。”

    萧如雪掩嘴笑骂道:“几年不见,就学会了油嘴滑舌,还不把新娘子带出来给姑姑瞧瞧?”

    萧辽哈哈一笑,做了个行礼的动作,“姑姑既然有旨,侄儿只好从命了。”

    “快去,快去!”萧相国倒是比萧如雪更急,催着萧辽出了大堂。

    片刻之后,萧辽又进了大堂,还牵着鄯心的手,笑嘻嘻地看着萧如雪。

    相国府中的人,此时几乎都聚在此处,众人见了鄯心,都不免眼前一亮。

    西域美女本就亮眼,鄯善更是西域诸国之中盛产美女的国度,当中的公主自然是百般娇研,连萧如雪见后都吃了一惊,不免起了些嫉妒之意。

    “好,好一个新娘子。”萧如雪拍了拍手,又道:“快坐到姑姑身旁,让姑姑好好看看。”

    鄯心却是眼神慌张,稍稍退了一步,想挣脱萧辽的手。

    萧辽看向她,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转头向萧如雪笑道:“心儿害羞,姑姑莫怪。”

    说罢,强拉着她坐到了萧如雪的身旁。

    萧如雪微笑着同她说了几句话,鄯心只是低着头,脸色泛红,也不知在想什么。

    萧如雪只当她是怕生,倒也并不在意,又和萧相国说起了话。

    入夜之后,堂上的人散了许多,萧辽也耐不住性子,找了个理由偷偷溜了出去,倒是鄯心还乖乖陪在萧如雪的身旁。

    不知是有意无意,萧如雪碰倒了一只金杯,当中的葡萄酒顿时洒了出来,淋在鄯心身上。

    鄯心惊呼一声,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萧如雪不慌不忙地道:“哎呀,你看姑姑我真不小心,赶紧去换身衣裳吧。”

    “是。”鄯心低着头,默默出了大堂。

    萧如雪和萧相国聊了几句,觉得夜色深了,便也起身告辞。

    相国府中早已给她准备好了别院,萧相国起身要送她入宿,出了大堂,却见堂外点着一盏灯笼,灯笼后,是换了一身素白衣裳的鄯心。

    “姑姑,我送你去休息吧。”她低声念道,眼神有些胆怯和讨好。

    萧如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有心了。”

    于是鄯心带路,走在前方,萧如雪走在中央,后边还跟着两名随身婢女。

    相国府的别院设置的很幽静,附近绝无外人打扰,堪堪走到别院门口时,鄯心停了下来,看着萧如雪,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如雪也没在意,走上前去,在靠近鄯心的刹那,却见到了一道刺目的寒光!

    寒光闪烁,如长夜孤星,在刹那间亮起,又在刹那间落下。

    “叮……”

    匕首落地,声音在寒夜中显得如此刺耳,鄯心默默垂下了头,两柄长剑架在她的颈上。

    萧如雪看着她,冷笑了一声,道:“胆子倒是不小。”

    鄯心没有多说,只是看着那两柄剑。

    很快的剑,薄而利,杀人的时候一定不会太痛。

    “是谁指使你的?”萧如雪冷冷地问道。

    鄯心站着不动,也不看她,仿佛成了木头人。

    “小桃,砍了她的左手。”萧如雪吩咐了一声。

    眉心点着桃花花钿的婢女手腕一动,便要斩去鄯心的左手。

    她的剑很快,可世上还有比她的剑更快的。

    那是一枚石子。

    石子砸在剑尖之上,唤作小桃的婢女脸色一变,竟握不住手中的剑,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

    幽暗的小径之中,缓缓走出一名女子,神色平静中带着几分落寂,正是月曦。

    萧如雪看到月曦,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从未见过月曦,可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女子很讨厌,分外的讨厌。

    “我早该想到,像你这样的女人,一定会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月曦看着萧如雪,淡淡地说道。

    萧如雪轻哼一声,“你想杀我?”

    “是。”月曦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萧如雪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轻蔑和不屑,或许也暗藏着别的情绪。

    月曦道:“这没什么好笑的。”

    说罢,她竟默默转身,再不看萧如雪一眼。

    萧如雪瞳孔一缩,眼里多了几分杀意。

    “主人……”眉心贴杏花钿的小杏看出了萧如雪的几分心思,提剑道:“我去杀了她。”

    萧如雪横了她一眼,目光冰冷,小杏不禁低下了头。

    鄯心还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夜风拂过,说不出的凄冷,萧如雪和身后两名婢女已是走远,她们似乎忘了她,或许她本就是这般无足轻重。

第二百四十九章 故事

    同样是相府,另一侧。

    子黍看着月曦,她仍是当初在流水阁中的模样,神秘而又美丽。

    “为什么?”子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再多的猜测,也解释不了月曦的行为。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月曦看看子黍,又看向他身后的圣麟,道:“你们一路跟着我,又是为了什么?”

    子黍道:“妖族和北国的往来,未免密切了些。”

    月曦淡淡一笑,道:“你的成见太深。”

    子黍挑了挑眉毛,道:“你是乘元家的马车进天府的。”

    月曦点头,“不错。”

    子黍道:“而且还有天狼星君。”

    月曦弯了弯嘴角,仍是静静地看着他。

    子黍接着道:“如果你身上没有带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或者秘密,我想不出来,天狼星君为什么要到中天接你。”

    月曦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觉得,他接我,是为了谋划怎样进攻中天?”

    子黍点了点头。

    月曦道:“所以现在,你觉得自己猜错了?”

    子黍目光低了一些,没有否认。

    月曦抬头看了一眼星空,默默道:“我一直觉得,牵牛和织女是世上最痛苦的两颗星……你觉得呢?”

    “也许吧。”子黍说这句话时,不禁想到了王淇君。

    这一次潜入相府,只有他和圣麟,那个扶高国的三王子,此刻正烂醉如泥地躺在床上,喝了吐,吐了喝,拼了命地折腾自己。

    月曦道:“天底下的事,总是那么不尽如人意。牵牛和织女许下过永恒的誓言,可却要永远分离着忍受煎熬,比起这世上的许多夫妻,虽然有着漫长的生命,只怕还要不幸吧。”

    子黍听她说着,说着,心底里也升起了一丝厌倦,不幸的事看多了,难免会有些厌倦的,麻木和失望久了,也许就不会痛了。

    月曦抬头,望着那一轮皓月,道:“我问你,要是牵牛织女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当初还会相见吗?这样的结果,是不是不见更好?”

    子黍默然,这样的抉择,他早在内心里问过自己无数次了。

    当初,在山村,他若是没有见到小薇,会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哪怕狼妖注定要毁灭山村,他也可以一直陪着清儿,陪着她生,陪着她死,像这世上万千百姓一样。

    那样他就永远不会见到小薇,不会知道妖国的少主竟是一个娇弱的少女,更不会知道她的身世,她的痛苦,她的坚持,她的迷茫……她与他就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了。

    他不知道答案。

    “一切已经发生了。”

    子黍收敛了一些思绪,这般说道。

    人给不出答案的时候,天会帮你选择。

    许多悲剧就是这样开始的。

    月曦听了他的回答,也是幽幽一叹,又淡淡地一笑,“不错,一切已经发生了。”

    子黍看着她,仿佛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一点原因,来解释她为何要问这些问题。

    月曦知道他的意思,却也不解释,只是轻声道:“从前有一条蛇妖,她噬人成瘾,杀人如麻,每日都要用人血沐浴,所以她的蛇窟中有一个很大的血池,她就在血池里喝着初生婴儿的鲜血,啃食成年男子的心脏。当地的百姓由于害怕她,年年都要献上一名婴儿作祭,蛇妖喝了婴儿血后,便不会再找村民的麻烦了。

    “蛇妖是很贪婪的蛇妖,几个村子的婴儿,根本满足不了她的需求,若想有长久的血食,便只有去更多的地方,杀更多的人。这些被她杀死的人中,有好人,也有坏人,有黑心的地主恶霸,也有勤恳的乡下老农。她将这些人的血收集起来,带回蛇窟,专门去修习一门妖族的禁术——炼血术。

    “这样作恶多端的蛇妖,很快引来了外界的注意,她的名声越大,上前除魔卫道的道士也就越多,可那时她的修为已经很高,很高,前来杀她的道士,都被她杀了之后投入血池,化为一滩脓血了。久而久之,敢找她复仇的人越来越少,可也越来越厉害,她每次杀了人后,总会坐在血池旁的莲花台上,觉得很寂寞,很无聊。

    “直到有一天,一个足够强大的人出现了。他很快打败了她,逼问她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为什么要修炼这样邪恶的禁术。那时蛇妖自觉必死无疑,却也不害怕,只是回答了两个字:‘好玩。’”

    子黍和圣麟听后都是一怔,这样猖狂而无法无天的蛇妖,确实是世上少有了。

    月曦继续说道:“那人听了很生气,对她说:‘我要是把你的族人都杀了,你还会觉得好玩吗?’这也是个狠心的人,说完后第二天,他果真带着几百条蛇回到了蛇窟,当着蛇妖的面一一将那些小蛇杀完了。杀完之后,他问那蛇妖感觉怎么样?不料蛇妖仍是笑盈盈地拍手,说了两个字,‘好玩’。”

    听到这里,子黍和圣麟都是相顾无言,这蛇妖何止是无法无天,简直是没心没肺了。

    “那人听后长叹一声,说道:‘你既然造了这么多的杀孽,以后也该救下这么多的生灵,这样才对得起死去的那些人。’可蛇妖不会救人,只会杀人。她一辈子不知道杀了几千几万人,可从来没有救过一个人。

    “于是那人就教她应该怎么救人,她既然打不过他,也只好听他的话去救人。救人比杀人要麻烦许多,救人会遇见各种各样的问题,而杀人只需要动手就好了。那人竟也很耐心,每当蛇妖碰到难题的时候,他总会细心地教她怎样去做。她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要救的人也太多,时间一晃,转眼间他就陪着她十年了。

    “这十年来,她救了不知道多少人,也许比她当初杀的人还多许多,也爱上了那个始终陪伴在她身旁的人。她原以为,这样救人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每天他都会陪着她去找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她在人前出手相助,他就站在后方默默看着,当地的人渐渐都忘了她曾经如何嗜血杀人,尊敬地把她称作‘蛇女娘娘’,还认为当初的杀人蛇妖早就被蛇女娘娘杀死,蛇女娘娘才是当地的保护神。

    “这样的日子,她过得很开心,很快乐,比以前杀人时要好得太多太多。实际上,她也早已不杀人了,因为有他在身边,这十年来她从未杀过任何一人。

    “可是有一天,那人却忽然对她说,她救的人已经够多,也已经明白了救人远比杀人要快乐,他也是时候该走了。蛇妖听了他的话,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了。她哭着求他不要走,她甚至威胁他,说他如果走了,她就继续去杀人,去为害一方。可是任凭她使尽种种手段,那人仍是无动于衷,她绝望了。

    “绝望的她求他最后喝一杯酒再走,她先喝了一口,将毒牙留在了酒里,想着既然不能同生,那便同死好了。那是一杯很毒的毒酒,他喝了之后立刻感到了不对,可他没有被毒死,而是含怒打了她一掌。

    “这一掌打下去,他才知道蛇妖竟已有了他的孩子。看着一心求死的蛇妖,他到底没有下手,而是一个人走了。他走之后,蛇妖本想自杀,可为了肚中骨肉,又忍痛回到妖族,生下了一名女婴。

    “妖族之中,对这女婴的来历一直议论不止,蛇妖不愿重提旧事,又怕女婴长大后问起自己的身世,便找了一支西域商队,托人将这女婴带到西域,又暗中派心腹去教她修炼,让她在西域不至被人欺负。那女孩也颇为要强,靠着努力修炼,在西域渐渐出人头地。她原以为,自己取得的一切都是通过努力得来的,她是一个人族的孩子,是一个舞女,更是个天赋不错的修炼者,直到十六岁那年,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老嬷嬷才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世。”

    月曦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子黍怔怔地看着她,又看了眼圣麟。

    圣麟眼里也满是震撼之色,忍不住问道:“那……那个蛇妖的丈夫到底是谁?”

    “你应该明白的……”月曦轻叹一声,转过身去,默默走入了阴影之中。

    ******

    北宁郡,旷野。

    一支万人队正沿着山道前行,寒风凛冽,旌旆飘扬,“东山”二字鲜艳夺目,好似由鲜血书成。

    紧随着这支军队的,还有一支打着“北澜”旗号的万人队,亦是装备精良,军容整肃。

    刚刚加入东山军的临笑此时正背着一口大黑锅,有些吃力地往一块大石头上爬。

    山路崎岖,他身子本就瘦弱,又背了一口大锅,往上爬了几次,愣是没爬上去。

    一旁的胖火夫见了,搭了把手,这才把他拉了上来,“笑子,再坚持一下,还有几里路就出山了。”

    临笑擦了擦额上的汗,笑道:“小时候山路也走过不少,倒是第一次觉得这么难走。”

    胖火夫哈哈一笑,道:“十几斤的大锅背在身上,当然不轻松呐!不过笑子啊,我和你说,背锅这可是也有好处的,你看我老胡背了五六年锅,比起力气来,嘿嘿,这军里边少说也得排前十!”

    临笑苦笑一声,道:“他们都说你是天天给自己开小灶,吃胖了才有力气的。”

    老胡听后瞪起了眼睛,“哪个王八蛋说的?叫出来咱比划比划!”

    临笑道:“老胡你可别问了,大伙就算为了自己的肚子着想,也不敢得罪您啊。”

    老胡听后又得意地笑了起来,伸出大手在临笑背上的铁锅拍了两下,差点把临笑拍到地上去,“哈哈,你这小身板,回头可要多吃点,不然连口锅都背不好,不是丢我老胡的人吗?”

    临笑抖了抖背上的铁锅,听此只得苦笑两声。

    他本是想在东山军中谋个参军一职,谁承想,却进了火夫营,平日做的最多的,便是帮老胡劈柴烧水,胸中的理想抱负,却是半点也没施展的机会。

    “快点,快点!后面的都跟上!”火夫营的张都头转身喊了一句,老胡也不再和临笑闲聊,匆匆往前赶去。

    临笑也只得摇了摇头,背稳铁锅跟了上去。

    这一日行军三十里,终于出了山道。

    东山军的士卒一个个都是如释重负,开始扎营休息,而他和老胡却不得空闲,当即便要收集柴火,烧水煮饭,供应上百名士卒的伙食。

    匆匆忙到了傍晚,在士卒的抱怨声中,他和老胡终于烧好了饭菜。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士卒不可能背着一袋粮食去打仗,运粮队的速度也跟不上行军速度,所以山道外本就设有补给站点,加上一些山中遇到的野鸡野兔之类,晚上的伙食倒也不是很差。

    吃完了饭,军营里又弄了些歌舞活动,待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便纷纷回营休息去了。

    临笑累了一天,也是睡意朦胧,涮完锅后回到营帐,险些趴在铁锅上就此入睡。不过堪堪要睡着之时,他又拧了自己一下,走出营地,在附近的小溪取了些清水洗脸,冷静下来之后,回到营帐,取出了一张中天地图。

    “笑子,咋还不睡?”老胡见帐中还有一点零星火光,不禁睁开眼来,却见是临笑坐在一盆炭火旁看着地图。

    临笑朝他笑了笑,道:“我在看地图,吵到你了吗?”

    老胡摆了摆手,道:“唉,地图有什么可看的……算了,你爱看便看吧。”

    说完,翻了个身,不久便打起了呼噜。

    临笑笑了笑,又低下头去,接着一点火光,看着中天地图,同时在一旁拿着石块在地上不断比划。

    打好一场仗,也许只要学会排兵布阵就可以了,可若想打赢十场仗,就必须要有战略。

    在他的地图上,自己的位置正好是在北宁郡的边境,往后划了一条从东山郡穿过北澜郡的行军路线。这条行军路线大致上是直线,当中避开了一些难行的山地丘陵,按照每日的行军速度,大概在两日后便会抵达北宁郡城,之后和驻扎在北宁郡的北宁军汇合,进入镇北郡抵御北国铁骑。

    他们这一路以东山军部署,东山防御使华询为主,除此之外,以镇北郡为目的地的应该还有三路。一路是以李靖元都督诸路军马亲率皇城平狄军北上,会在天北郡和天北军汇合,之后进入北沧郡,途中很可能会经过净明宗,应该会得到净明宗的支持。另外一路是沈天郡部署姚广恩指挥的北府军,径直北上赶往镇北郡,途中会经过五道教。最后一路则是由成天郡部署鞠孝昀指挥的南府军,经过北沧郡和北沧军汇合后进入镇北郡。

    夜色深沉,他看着地图,分析着行军路线,过了片刻,不禁有些困倦,便伏在铁锅上睡着了……

第二百五十章 出逃

    天府,龙城。

    子黍和圣麟回到了天府酒楼。

    王淇君默默坐在靠门的桌旁,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发抖。

    当他看到子黍和圣麟时,立刻站了起来,紧张地盯着两人。

    “她没事。”子黍朝王淇君摇了摇头,又道:“但也很难出来。”

    “很难出来?”王淇君念着这句话,脸色渐渐阴沉下去,“这是什么意思?”

    子黍道:“出了点变故。”

    更多的事,他不愿详谈,王淇君也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坐回原位,又倒了一杯酒,怔怔地看着相府的方向。

    酒楼客房之中,元亓音和龙勿离也没有睡。

    元亓音靠在窗前,手掐着奇怪的手印,脸色也如月光一般阴晴不定。

    过了片刻,她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怎么样了?”龙勿离看着她。

    元亓音道:“最多还有三日。”

    龙勿离听后皱起了眉,先前,元亓音通过萨满手段进行占卜,占卜的对象便是自家老祖天狼星君。北国的占卜之术中,有龟甲占卜,也有媒介占卜。龟甲占卜的准确性更高一些,要求也更高,元亓音的占卜水平比不上宇文燕秋,用的是后一种方法,也就是媒介占。媒介占只需要有相关之人接触过的东西,便能进行占卜。她身上有不少事物与天狼星君相关,海天青匕首便是其一,占卜起来,准确性相当高。

    冥冥中,元亓音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家老祖即将出关,星君那铺天盖地的神念也越来越强,在占卜之时便给她一种迷雾森林的感觉,沉闷压抑而忐忑,这种感觉几乎每天都在增强,也就是说老祖的实力在飞速恢复。

    “玄武灵庙能抵御星君吗?”龙勿离不禁问道。

    元亓音道:“我不知道,但在北国,你们若想活下去,只有那里可去。”

    恰在此时,客房外传来了子黍的声音,“休息了吗?”

    龙勿离过去打开房门,只见子黍和圣麟都在,神色却不太好看。

    子黍走近客房,见了元亓音,当即道:“小红,帮我做些事。”

    元亓音一怔,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子黍给她取的外号,不禁脸色难看了起来,哼了一声,侧过头去,当做没有听到。

    子黍道:“快点,时间很紧。”

    元亓音撇了撇嘴,道:“你时间很紧,和我有什么关系。”

    子黍苦笑一声,道:“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了,不是吗?”

    元亓音吃了一惊,瞪了他一眼,“你偷听!”

    子黍道:“先别在意这些了,你不是萨满吗?总会出神术吧?”

    元亓音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子黍道:“我要你留一些神念在月曦那边。”

    元亓音当即摇头道:“不行,出神术只能对比自己弱很多的人使用,月曦修为不比我低,会被发觉的。”

    子黍道:“不是让你跟踪她,就是远远看一眼她在做什么。”

    圣麟看了看子黍,“你不相信她?”

    子黍道:“她说得很好听,但毕竟只是一个故事。”

    圣麟摇头道:“那又是何必?”

    子黍道:“她说的也许是真的,可她为什么要杀萧如雪?就因为萧如雪是太微教主的正妻?天狼星君愿意亲自接送她进入天府,太微难道不知道这件事?这种情况下她还敢去杀萧如雪,又是为了什么?”

    圣麟被这些问题问得一愣一愣的,现在回想,确实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只不过他和月曦同行过一段时间,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

    子黍道:“所以,她那个故事也许有七八分的真实,但绝对有虚构的部分。我们现在能知道的只有两点,第一点就是月曦绝对和太微有关系,而且关系匪浅。至于第二点,就是太微绝对已经知道了月曦的存在。”

    圣麟点了点头,天狼星君不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老好人,以星君的身份,能够惊动他的事,这世上已是寥寥无几。

    子黍接着道:“月曦要是和太微有关系,我们再接触她就很危险。小红,快,你先用出神术远远看上一眼。”

    元亓音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我就不危险了吗?”

    “拜托了,我们几人里也只有你能做这件事了。”

    元亓音见子黍神色郑重,不似玩笑,只得哼了一声,盘膝端坐,闭上双眸,神魂渐渐离体,朝着相府的方向移动。

    圣麟道:“太微既然知道了她,为什么能够纵容她去杀萧如雪?”

    子黍道:“这我也不清楚,也许他和天狼一样在闭关,也许他只是选择袖手旁观。”

    圣麟一怔,“袖手旁观?”

    子黍点点头,“嗯,所以我要看看月曦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

    说到此处,元亓音突然睁开了双眼,起身道:“不好!她出来了!”

    “什么?!”

    子黍和圣麟、龙勿离一时间都看向元亓音。

    元亓音飞速说道:“月曦带着鄯心逃出来了。她好像说了一句‘你是无辜的’,然后就拉着鄯心闯出了相府,现在正在朝我们这边赶来。”

    子黍惊道:“她强行闯出了相府?”

    元亓音点了点头,一跃而起,道:“很多人追出来了,好像还有两个铁骑营。”

    子黍听后当即出了客房,剩下几人也跟了上去,到了酒楼大厅之中,却早已不见了王淇君的身影。

    “他出去了。”子黍默然片刻,道:“我们也跟上去。”

    出了酒楼,只见前方一片喊杀之声,王淇君手持弯刀,踏着如风般的步伐,正在铁骑营中穿梭。

    元亓音指尖一动,星子在指尖飞舞排列,却是构成了一座小型星空阵法,落在前方。

    几名铁骑冲来,被耀眼星光晃了眼睛,正晕头转向之际,只听轰鸣一声,星光阵炸了开来,顿时惨叫着飞了出去。

    北国萨满修炼真元的方式和中天不同,擅长以星构阵,通过对星子的排列形成颇具威力的阵法,能够大规模杀伤敌人。

    子黍也挥手间凝聚了苍龙七宿,苍龙幻影冲入铁骑营内,天府铁骑顿时大乱。

    圣麟则是往地上一踏,在几人身前竖起一道土墙,挡住了最前边的铁骑。龙勿离紧跟着屈指一弹,射出几道水柱,落在地上化为坚冰,战马不能奔跑,纷纷摔倒在地。

    对付了几十名铁骑甲士后,只见后方传来一阵机弩声,刹那间箭矢如雨,纷纷朝着他们射来。

    圣麟竖起土墙及时挡住了箭雨,却也挡住了子黍等人施法,王淇君不要命般冲了出去,大喊道:“鄯心!”

    他早已看到,在铁骑营的另一侧,鄯心正和月曦站在一起,在她们的后方,还有一营铁骑正在赶来。

    “站住!”相府的萨满追了出来,为首的一名青年骑在黄金马上,额上青筋暴起,正是萧辽。

    月曦见此微微一笑,道:“我带你过去。”

    说罢,拉住鄯心,便从铁骑营中穿了过去。

    几百号人堵在一条小巷之中,还在疯狂挥舞刀剑,月曦拉着鄯心,竟是如履平地,从中平安无恙地穿了出来。

    乘雾步作为腾蛇一族的顶级身法,早已超脱凡俗的范畴,月曦的速度太快,快到了所有挥舞的刀剑,在她眼里都如同静止。这样慢的刀剑,便是有一千把,又怎能伤得到她?

    天府的铁骑见后却都是愣住了。凡人自然对抗不了修道者,可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即便是萨满也要感到头疼,一个不慎,甚至还会被乱箭射死。月曦的身体绝非刀枪不入,可她的速度快到了这种地步,即便是在漫天箭雨中都能如履平地,数量对她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鄯心!”王淇君终于见到了鄯心,顿时紧紧搂住了她。

    这一次,鄯心没有躲避,也抱着王淇君,眼泪流了下来。

    “杀!给我杀了他!”萧辽见此,顿时大怒,夺过身旁一名侍卫的大刀狠狠甩了出去。

    月曦屈指一弹,那柄铁刀便倒飞出去,落在了萧辽面前。

    几名萨满高举火神杖,烈焰升腾,在空中变幻,化为火龙,朝着王淇君扑去。

    王淇君却是不看那火龙,只是看着鄯心的眼睛,“你还能用能力吗?”

    鄯心点点头,向月曦望了一眼,“她帮我解开了。”

    王淇君笑了,握紧她的手,转身之际,二人指尖便现出一道璀璨星河,万千星辰飞舞,如大河决堤,朝着前方冲去。

    牵牛织女,本就是天上的恋人,若是相会,便有无穷的力量。

    星河流淌,数百铁骑皆是人仰马翻,那些星子击在身上,虽不致命,却也如被大石砸中,若非身着铁甲,恐怕早已被星子打穿。

    萧辽见此,却是眼睛更红,怒道:“河鼓!你配吗?!”

    星光闪烁,在萧辽身后显现出一片牛宿星空,原来他便是牛宿星官。

    世上牛郎织女的传说中,牛郎星指的多是牛宿,可若是从天上看去,真正与织女星遥遥相对的却是河鼓,也就是牵牛。

    萧辽自以为他与鄯心才是天生一对,此刻却见到王淇君与鄯心心意相通,在愤怒之余,竟也有了一丝莫名的悲凉。

    就像是心爱之物被人夺走。

    他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体会到这种滋味,如今尝来,这样的滋味显然并不好受。

    星河冲到了萧辽身前,萧辽身旁的萨满也纷纷拼尽全力抵抗,双方一时间有些僵持不下,王淇君和鄯心的脸色则是迅速苍白起来,显然这一招的消耗极大。

    子黍知道相府之中还有不少高手,再闹下去必然是得不偿失,便拉了两人一把,道:“走!”

    圣麟等人见此,也跟了上来,而月曦则是微微一笑,身影晃动,又消失在了小巷之中。

    “追!追啊!”萧辽方才喘了口气,便从黄金马上跃下,朝着前方冲去。

    “公子!穷寇莫追啊!”身旁的一名老萨满拦住了他,眼里还有几分惊悸之色。

    “混蛋!你放开我!”萧辽一脚踢去,这老萨满赶紧避开,又道:“他们虽然人少,各个身手不凡,还是回去找萧夫人商量吧!”

    萨满身份尊贵,不是相府的奴仆打手,相府之中的这些萨满,有一部分是萧家之人,还有一部分,则是为了保护教主夫人萧如雪而来,根本不会真的为萧家卖命。

    萧辽咬牙切齿地看着鄯心和王淇君消失在远方,最终狠狠跺了一脚,转身上马,往相府之中赶去。

    事到如今,他也只有找萧如雪来解决此事了……

    另一侧,王淇君和鄯心在子黍等人的相助下勉强逃出了龙城,彼此对视,皆有逃出生天之感,想到各自所受的苦楚,又忍不住紧紧相拥,悲泣了起来。

    子黍回头看了眼龙城和龙城后方的扎罗雪山,扎罗雪山上的神教大教堂仿佛一只天眼,正在遥遥俯视着他们,俯视着整片天府大地!

    “快逃!”他喊了一声,推了王淇君和鄯心一把,动用御风之术冲了出去。

    王淇君和鄯心皆是一怔,回头看看,却并未看到追兵。

    可是,子黍既然在逃,两人也不敢怠慢,纷纷跟了上去。

    龙勿离也会御风之术,却不明白子黍为何逃得这么急,忙追上了他,问道:“怎么了?是星君追上来了?”

    子黍脸色阴沉,摇了摇头。

    龙勿离见他不说话,也有些急了,“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子黍道:“不是星君,是星神!”

    星神,星空体系的巅峰,也被冠以帝者之称。

    在天府,所谓的星神,只有一人,那就是被称作长生天神的太微天帝!

    龙勿离吓得差点从半空中栽下去,失声道:“太微?!他会来追我们?!”

    子黍摇头道:“不是追我们。”

    “那……”龙勿离有些糊涂了。

    子黍道:“是月曦,月曦在逼他出来。”

    “什么意思?”

    “月曦要杀萧如雪,要大闹相国府,就是在逼太微现身!”子黍咬了咬牙,道:“她到龙城是为了见太微,太微也知道这件事,天狼星君就是为此才护送她进了天府。可是现在她在干什么,她在哪里?她要是见到了太微,早就留在雪山神殿里了!现在她非但没有进神殿,还留在相府里扮起了婢女,闹着要杀萧如雪,她若是真的见到了太微,还会做这些事吗?”

    龙勿离也渐渐明白了过来,“所以她要把相府弄乱,甚至把整个龙城弄乱,直到把太微逼出来见她?”

    子黍点了点头,虽然这些只是他的猜测,可月曦的行为太过古怪,结合她所说的话,这是唯一的解释。

    圣麟勉强跟了上来,在地上喊道:“你们慢点啊!我们追不上了!”

    龙勿离也道:“是啊,要是星神想抓我们,跑得再快也没用的。你慢些吧。”

    子黍默然片刻,从空中落了下来,他先前确实有些急了,实际上知道月曦带着鄯心强闯相府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不过如今看来,太微天帝并没有对付他们这些小喽啰的打算,甚至他有没有现身去见月曦都还是两说。

    王淇君和鄯心跟着跑了一大段路,终于在前头见到了子黍等人,不禁问道:“我们,我们要跑到哪?”

    子黍看着两人,神色复杂,道:“我们要去玄武灵庙,你们自便吧。”

    王淇君听后,和鄯心对视一眼,同时道:“给几位恩人添麻烦了。”

    双方正欲分道扬镳,却听得后方又传来一阵喊杀声,回头望去,却是一队队黄金铁骑紧追而来。

    王淇君和鄯心皆是脸色一变,王淇君先道:“先前劳烦几位恩人相助,这些铁骑,就由我们来对付吧。”

    子黍道:“算了,你们随我们一起走好了……不过去玄武灵庙也是凶险万分,也不知是否会连累了你们。”

    王淇君和鄯心听后都松了口气,忙道:“我们的命是公子救的,便是为公子而死,那也算是报了这份恩情。”

    子黍苦笑一声,道:“这我可担不起,圣麟,要麻烦你了。”

    “我?”圣麟听后一怔。

    子黍道:“御风术带不了这么多人,把土龙召出来。”

    圣麟这才明白子黍的用意,挥手之间,一条土龙腾空而起。

    子黍、龙勿离、元亓音、王淇君、鄯心纷纷上了土龙,圣麟看了眼身后的追兵,双手掐诀,土龙一阵晃动,便钻入了地下。

    紧追而来的铁骑见到此景,皆是一怔,呆呆地看着那个地洞,却没有谁敢下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灵庙

    “南国多相思,相思有几时?”

    月牙湖畔,小薇坐在一条简易的木船之上,低声吟唱着这一诗句。

    这是她自己编的,并不押韵,只是一时的游戏之作,随心而唱,随心而听罢了。

    可是转眼四年过去了,今日她坐在这小舟之上,想的最多的,却偏偏是这一句诗。

    她又想到当初和子黍同坐在这条小舟之上的情景,那时她手里捧着一枚桃子,便足以视为珍宝,看着他坐在小舟的另一边,便觉得心里很宁静,天长地久,什么也不缺了。

    燕子低吟,已是临近仲夏,四周林木参天,小舟在湖畔的树荫下漂泊,看着静谧的山水,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寂寥。

    抬头看着树上重重叠叠的叶子,阳光从缝隙中落下来,仿佛绚烂的星子,她轻轻抿起嘴唇,俏脸微红,记忆仿佛又回到流水阁中,那一夜璀璨星河。

    小舟飘荡,缓缓靠近了水岸。

    小薇收敛了一些思绪,从小舟中起身,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泥泞的水岸,落在青草地上。

    当初的山村遗迹,如今已是灌木丛生,断壁残垣之内,还不时能看到几只老鼠。

    小薇走在山村的小径上,默默看着这一幕,忽然道:“青姨,把这里修缮一下吧。”

    话音方落,身后已是走出一名翠衣女子,正是青翎。

    “修缮的意思是……”青翎看看四周,试探着问了一句。

    “还原。”小薇淡淡道:“要还原成和以前一模一样。”

    “好。”青翎点了点头,看着小薇的背影,却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如鲠在喉。

    即便将这里还原成当初的模样又能如何?她心中的那个少年,还会回来吗?

    小薇踩着碎步,又回到了神祠前,默默望着神祠下的深坑。水晶棺材还在,当初吞噬了她和子黍的裂缝却早已消失。近些年来,魔渊内的动静越发大了,妖都修缮魔渊封印的力度也在不断加强。

    想到此处,她又问道:“青姨,雪前辈她还好吗?”

    青翎道:“少主放心,在进魔渊之前,天狐妖王让她留了一缕神念在命牌上。”

    小薇道:“魔渊内凶险莫测,命牌恐怕也难测吉凶。”

    青翎默然片刻,道:“天雪当初与我们定下一年之期,一年后我们再去重开魔渊便是。现在少主即便担忧,恐怕也没有什么结果。”

    小薇淡淡一笑,道:“青姨,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在人后,难免会有些多愁善感。”

    青翎看着小薇,目光里多了几分温柔,在人前,她是南国的少主妖无情,可是在人后,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

    小薇默默在神祠前站了片刻,道:“回去吧。”

    青翎点头,跟着她回到了妖都。

    如今的小薇既是觉醒应龙血脉的天妖,也是中天御女星君,修为已不弱于四大妖王,飘然御风而行,片刻间已是落到了妖都墙垣之上。

    她转身望着南国的山峦,一重又一重的大山,仿佛海浪波涛般无穷无尽,在妖都沉寂的那些日子,这一带也被称作南方大山。

    一座山倘若有十里,那么南国到北国的万里之中,岂非有着千山阻隔?

    一念及此,小薇忍不住问道:“青姨,你可知从妖都到龙城,一共有多少里?”

    青翎一怔,思量一番后,道:“大概是一万一千五百里左右。”

    小薇听后幽幽一叹,手心轻轻拍着栏杆,忍不住念道:“远来山外重山,遍栏杆。又隔天南地北几晴川。罢天下,归穑稼,万民安。最愿与君携手别函关。”

    青翎听后动容,惊叹道:“少主好文采,好气魄。”

    小薇收敛了目光,道:“做了这么久的少帝,若是只会做些闺中女儿词,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说罢,转身下了墙垣,低声道:“只可惜,他却听不到了。”

    青翎见此,亦为之黯然神伤。她其实并不看好小薇和子黍,可小薇心中思念之深,她又怎会体谅不到?默然在城楼上站了片刻,她轻轻一招手,天边便落下了一只青鸟。

    青翎取出一段白绢,将先前小薇所吟的词句一一写下,系到了青鸟腿上,道:“把这封信送到北国去,找一个佩紫色竹剑的少年郎。路途遥远,记得小心些。”

    这只青鸟小妖鸣叫两声,答应了下来,而后展翅高飞,很快便冲上云霄。

    ******

    北国,玄武灵庙。

    子黍曾以为玄武灵庙是一座如同神殿般恢弘的神庙,可当他踏着皑皑白雪,登上高原之后,所见却是一片荒芜。

    举目四顾,皆是断壁残垣,那些古朴的雕塑从上古流传至今,早已风化模糊,残缺不堪。有的剩下半个头,有的只有一半身子,还有的只是一堆碎石,看不出当初是如何模样。

    方圆百里,皆是如此,唯剩被洗劫一空的园林,孤凄地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这就是玄武灵庙?”他转身看向元亓音,举目所见,实在没有一处可以称得上是庙宇的地方。

    元亓音点点头,道:“寒潭就在中央。神庙虽然残破,可遗迹之中有不少上古法阵,若是无人指引,很容易误入其中。”

    子黍低头看着脚下的碎石和残雪,又望向遗迹的深处,依稀可见几处还算完整的神祠,不知深处又是怎样一番风景。

    元亓音带着众人缓缓走入其中,每一步都很小心。

    圣麟看看四周,忽然拾起一枚石子,屈指一弹,砸在了一旁一座石像上。

    那来自上古,历经数千年沧桑的石像很快被砸出了一个小洞,石子滚落下去,四周一片寂静。

    元亓音皱眉看了圣麟一眼,“在灵庙内,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圣麟淡淡一笑,道:“就是想看看所谓的上古阵法。”

    元亓音道:“若真的见到了,我们也出不去了。”

    “继续走吧。”子黍看了圣麟一眼,“你也不必试探了。”

    于是一行人继续往前,不料元亓音在走出一里之后忽然停了下来,盯着前方默然不语。

    “怎么了?”子黍皱了皱眉,只觉得前方似有一缕难言的寒气。

    元亓音道:“不能再走了,冰灵快要出来了。”

    龙勿离听后问道:“什么是冰灵?”

    元亓音道:“玄武灵庙寒气太重,若是有大量生人闯入,便会惊动那些死在此地的亡魂,亡魂的阴气和玄武灵庙本身的寒气结合,便会诞生冰灵。这些冰灵生前都是萨满,化为冰灵之后实力还会大增,即便是以我们的手段,也对付不了多少。”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圣麟看了看前方,脸色有了些变化。

    元亓音叹了口气,又笑了笑,“现在只怕太迟了。”

    话音方落,寒风袭来,冰寒之气凝聚,化为一道冰蓝身影,依稀还可以看出人的模样,朝着他们咆哮了起来。

    “吼!”

    寒风袭来,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圣麟挥手抬起一道土墙,可土墙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

    紧紧片刻间,土墙便已是龟裂,冰灵从土墙后冲了出来,挥手间风雪回旋,极寒刺骨,几根冰棱如箭矢般射向众人。

    子黍屈指弹出一颗星子,以火德秘法炸开了一道冰棱,王淇君和鄯心联手击下一道,龙勿离和元亓音也纷纷动手,击落了剩下的冰棱。

    这些冰棱看似普通,实则威力惊人,炸开之后便化为一阵砭人肌骨的阴寒之气。

    圣麟吐了口气,脸色有些青黑,道:“地上有问题,我动用不了太多土行之力。”

    子黍看向脚下,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脚下已是结了一层坚冰,

    元亓音道:“趁现在只有一只冰灵,赶紧杀了他!”

    说罢,抽出海天青匕首,刀光一闪,已是切在了冰灵身上。

    这冰灵虽是阴寒之气的化身,却也有着实体,一刀之下,顿时掉下一截手臂,化为阴寒之气散开。

    “好,好冷!”龙勿离哆嗦了一下,勉强运起妖术,在四周燃起了一片火焰。

    火焰方才升起片刻,被阴寒之气一冲,当即熄灭,在场之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冻入骨髓的冰寒。

    子黍道:“一齐动手!”

    王淇君和鄯心对视一眼,十指相扣,挥出了一道星河之光。子黍则挥出血剑逐魂,同海天青匕首一同刺入冰灵的胸口。圣麟勉强动用土行之力,定住了冰灵的身体,龙勿离跟着挥出一道雷霆,轰在冰灵身上。

    在几人合力之下,这冰灵终于炸裂,化为大片寒冰之气冲向四周,子黍等人一时间动弹不得,皆被那极寒之气所伤。

    待到寒气过后,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脸上都结了一层冰霜,有些好笑,也有些后怕。

    一只冰灵便如此难以对付,不知灵庙深处,又会有多少冰灵?

    元亓音道:“先,先休息吧。只要我们走得不……不远,就不会惊动冰灵。”

    受寒气影响,她现在说话都有些结巴,连舌头都冻僵了。

    众人都是点头,寒气在体内肆虐,感觉却是极不好受。

    四周皆是荒地,没什么可以躲避冰寒的地方,所幸圣麟依靠土行之术,勉强竖起了一道屏障,龙勿离又用水行之术将之浇筑成了冰屋,勉强可以抵御四周的寒风。

    众人就在这冰屋之中默默守了一夜,等到翌日天明,元亓音又带着众人往前走去。

    这一趟走出了大概十里,期间又遇到了两次冰灵,越往灵庙深处走,冰灵的实力便越强大,他们受到的寒气影响也越深,等到入夜时分,已是一个个冻得浑身哆嗦,如同普通人一般缩在了小冰屋之中。

    “好,好冷,放个火。”龙勿离哆嗦着手弹出一道火光,可在极寒之下,坚持不了多久便又熄灭了。

    子黍道:“没有可燃物,这样升不起火的。”

    龙勿离抿了抿嘴唇,身旁的元亓音已是脸色青黑,神情涣散,有些吃不消了。

    王淇君和鄯心也冷,所幸两人还能彼此依靠,倒是还在勉强坚持。

    子黍见此,暗叹一声,从乾坤袋中取出了几株灵药,然后弹出一颗火焰星子。

    星子落在灵药上,当即燃起大火,温度顿时升高了许多。

    圣麟看着那几株灵药,不禁苦笑一声,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灵药也能当柴烧。”

    鄯心看着那一点火光,却道:“在沙漠里,即便是千两黄金,也远远比不上一口清水,他这样做很对。”

    子黍苦笑一声,道:“只可惜,现在能当‘柴火’的,却太少了。”

    这一晚,子黍烧了二十几株灵药,勉强度过了煎熬的寒夜。

    “距离到寒潭,还有多少里?”子黍看看前边的一片荒芜,心里有了几分担忧。

    元亓音道:“至少还要三日。”

    子黍默然,这个时间太长了。灵庙之中不可飞行,圣麟的遁地之术也发挥不了作用,光靠步行,速度太慢,只怕他们都坚持不下去。

    阴风呼啸,突然从后方响起,子黍回首望去,只见远方一片阴沉。

    元亓音回头看看,忽然间脸色惨白,“老,老祖宗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种情况之下,遇上天狼星君,连逃也没地方逃。

    子黍忙道:“灵庙里面能拦住他吗?”

    元亓音道:“灵庙对星君的限制很大,不过老祖是当初在灵庙晋升的唯一星君,恐怕拦不住他。”

    阴云逼近,星君的气势越发惊人,隐隐间,可见一头巨狼在云端飞驰,狼首之中冒着刺目的血光!

    “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往里面跑!”子黍见此,再也顾不得玄武灵庙之中的冰灵,身影一动,就朝着深处冲去。

    元亓音等人见此,也只得拼了命地往里跑,因为子黍的速度太快,惊动了四周的冰灵,若是不跑,只能被冰灵包围。

    “里面真的安全吗?!”圣麟跑了一段路,忍不住朝元亓音喊道。

    元亓音也转身喊道:“我骗你做什么!”

    圣麟道:“要是被追上了,你倒是不会有事,死的是我们啊!”

    元亓音哼了一声,道:“我只答应把你们带进玄武灵庙,别的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小心!”

    龙勿离拉了她一把,一道极寒冰棱就从元亓音身后擦肩而过。

    “吼!”

    “吼!”

    “吼!”

    转眼之间,已经有十几只冰灵现身,纷纷朝着他们杀来。

    子黍喊道:“不要进攻!不要进攻!”

    在这两日对冰灵的接触中,众人都已经知道,若是击杀了冰灵,寒气爆发,足以将他们冻上一段时间,而这一段时间,在这一刻就是生命。

    圣麟忽然喊道:“杜子黍!我后悔了!”

    “什么?!”子黍转身看了他一眼。

    圣麟道:“跟着你,死得更快啊!”

    子黍哈哈大笑,道:“现在迟了!拼命逃吧!”

    “往哪逃!”

    阴云之中,天狼长啸,上方现出了一位耄耋老人,虽是年迈,生机却如野狼般旺盛。

    “老祖宗!不要再追了!”元亓音回头看了一眼天狼星君,大喊道。

    天狼星君脸色阴沉,厉声道:“住口!我们元家,没有投敌的子嗣!”

    元亓音身子一晃,险些被一道冰棱刺中。

    子黍喊道:“老狼!不就是要我手中的剑吗?有本事来拿啊!”

    说罢,抽出幽篁剑,转身一剑挥出。

    剑光起,幽篁生,鬼啸绝,冰灵灭!

    一剑之下,三只冰灵悄然崩裂,由于时机恰到好处,爆发的阴寒之气没有伤到任何一人。

    天狼星君看着子黍手中的神剑,眼里确实流露出了贪婪之色。

    天下的神器有多少?整个天府,也就只有太微天帝的山河图可算神器而已。

    若是夺了子黍的神剑幽篁,那么他天狼星君,便是当之无愧的天帝之下第一人,在天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诱惑又有谁能抵挡得了?

    “嗷吼!”

    天狼长啸,却没有冲入玄武灵庙遗迹的范围之内,显然也怕触动上古大阵,不过天狼星君本人却是身影一动,如箭矢般直冲而来。

    “想要躲在灵庙里?未免太天真了!”

    长啸声中,天狼星君已是距离众人不足十里!

    “快!”

    子黍已经隐约可见前方的寒潭,穿过一道古朴的石门,石门后方便是一片寒潭!

    龙勿离拉着元亓音,咬牙动用了御风之术,王淇君和鄯心两人速度也不慢,圣麟更是跑到了子黍前边。

    “吼!”

    又一只冰灵冲出,被他一剑斩掉,天狼星君的速度却是更快,四周的冰灵根本影响不到星君,在接触到天狼星君的一瞬间便纷纷爆裂。

    子黍见此,知道天狼星君速度太快,只得咬牙转身,汇聚了全部精气神,朝着天狼星君辟出了一剑。

    就在此时,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了巫灵的声音。

    “左下,剑凝神,太一归元。”

    子黍一怔,本能地朝左下方刺出一剑,神剑有灵,竟是引导着他划出了一道惊天剑光!

    天狼星君吃了一惊,在他的认识中,子黍绝不可能挥出这样一剑。

    “右上,起惊雷,虚室生白。”

    巫灵的声音再次响起,神剑幽篁长鸣着,无边紫雷激荡,一剑之下,风雷动九天!

    轰!

    天际之上,竟然真的有道道雷霆击落,随着长剑所指,落在了天狼星君身上。

    “正中,道生一,剑分阴阳。”

    最后这一剑,如破空利刃,即便千里之遥,亦如咫尺,那一道璀璨剑光,化为两面,一明一暗,仿佛分割了生死!

    天狼星君大吼一声,运起全身真元,竟还是有些动摇,转身往后逃去。

    剑光落在他身后,留下一道细小的血洞,天狼星君脸色一白,嘴角溢血,同时大吼道:“不可能!”

    子黍绝不可能用出这样的剑法,即便是星君也没有几人能用出这样的剑法!

    子黍却在用出这三剑之后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在地,全身真元耗尽,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龙勿离看出了他的不对,连忙扶着他,匆匆逃入玄武灵庙的庙门之中。

    而天狼星君则守在遗迹边缘,惊疑不定地看着子黍等人的背影,久久不敢动身。

第二百五十二章 北河

    北风呼啸,天地寂寥。

    呼啸的北风,和四周的寂寥,似乎是很矛盾的场景,可当人躲在屋内,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时,就会产生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风声在外呼啸,凄寒刺骨,而人缩在屋内,靠着火炉,听着满世界的风声,却觉得寂静得可怕。

    玄武灵庙的中心,子黍缓缓睁开眼时,产生的就是这种感觉。

    灵庙墙垣外的风声很大,灵庙内却是一片寂静,听不到多余的声音,仿佛隔了一个世界,又如在水中听着岸上的人讲话,遥远而陌生。

    “你怎么样了?”他的眼前,缓缓出现了龙勿离的面庞,从模糊到清晰,直到能够看清她眼底的焦急。

    子黍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浑身疼得难受,龙勿离扶着他,勉强站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他看看四周,倒塌的灵庙,上方还不时露出一点天光,角落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还堆着残缺的瓦片,给人一种难言的腐朽感。

    从规模上,仍可见玄武灵庙的恢弘气象,可如今这一切只剩下残骸,在历史的沧桑变幻里,越发衬托出人的渺小。

    “往里走,就是寒潭。”元亓音指了指灵庙的深处,那里有着一点淡蓝色的光芒。

    子黍转身向那寒潭走去,其余人也默默跟上,一路走在灵庙高大的立柱之间,看着立柱上的龟蛇雕像,神情都有些肃穆。

    穿过廊道,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灵庙中间是一处露天寒潭,有百丈方圆,虽是冒着丝丝寒气,却并未冻结,潭中的水呈现深蓝色,望不见底。

    “嘿嘿……”

    寒潭的对面,竟坐着一名灰衣老者,在潭边垂钓!

    子黍等人都是一怔,玄武灵庙四周有冰灵守卫,能够孤身进入这里的人,修为绝不会比他们弱。

    那灰衣老者手持鱼竿,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黑瘦干枯的脸庞,见了子黍等人,咧嘴笑了笑,道:“好久没有人来了。”

    子黍尝试着捏紧幽篁剑,手腕却是没有丝毫力气,再看看老者,问道:“前辈似乎在这很久了?”

    “很久?”老者想了想,呵呵笑道:“我记不清了。”

    子黍看着他手上的鱼竿,心里有些疑惑,却并未直接问出,而是问道:“敢问前辈名号?”

    修道之人,不用本名,多以道号相称,这老者既然能够在寒潭上钓鱼,必定来历非凡。

    老者听后想了想,似乎连自己的道号是什么都忘了,大概过了半刻钟,才道:“北河。”

    子黍听后点了点头,北河,确实是属于井宿的星宿。

    龙勿离问道:“你拿着鱼竿做什么?这潭里有鱼吗?”

    北河听后呵呵一笑,道:“当然有,而且是灵鱼,大补之物!”

    龙勿离听后来了兴趣,追问道:“什么是灵鱼?”

    北河道:“药有灵药,鱼,自然也有灵鱼。这些灵鱼乃是吸收了四周冰寒之气所成,每一条都相当于一株灵药。何况,是药三分毒,这灵鱼吃来却是有益无害,若是久食,甚至可以延年益寿!”

    龙勿离虽不知这灵鱼是什么,听北河说得这么玄乎,不禁咽了口唾沫,道:“那你钓上来几条了?好吃吗?”

    北河笑而不语,又低下头去看着鱼竿。

    子黍看了眼元亓音。

    元亓音摇摇头,道:“老祖宗当初来这里时,还没有这个怪人。”

    “你不认识他?”子黍听后有些惊奇,一位有名号的星官,怎么会如此默默无闻?

    元亓音道:“北河星官在天府很低调,已经消失近百年了。”

    “百年?”子黍一惊,看向一身灰衣,如同乞丐的老钓叟,有些难以想象他竟然在这灵庙中住了百年。

    人生短暂,即便是星官,百年时间,那也差不多是半辈子了。

    圣麟目光微动,走到北河身旁,问道:“前辈很擅长钓鱼?”

    北河默默看着鱼竿,道:“钓鱼,本来就很简单。”

    龙勿离一心想看看所谓的灵鱼,趁机激将道:“看你说得这么简单,怎么半天过去,一条都没钓上来?”

    北河咧嘴笑笑,也不辩解,只是抬起了鱼竿。

    随着鱼线出水,众人这才看到,这只是一条单纯的鱼线,根本没有鱼钩,哪怕那些鱼儿愿意上钩,也无从下口。

    北河接着从灰衣布袋之中摸索了一番,子黍能够看出,那也是个乾坤袋。

    北河取出一堆白粉之后,朝着寒潭之中洒去,白粉在水面上缓缓散开,不过片刻间,水中便有了异动,紧接着冒出了上百条通体冰蓝的灵鱼,争相张嘴,抢食那些白粉。

    “这是什么?”龙勿离吃了一惊,看着那些冰蓝的灵鱼,又有些心动,忍不住想下去抓上来两条。

    北河道:“这些灵鱼最喜欢吃灵药,我把灵药磨成粉,每天往潭里洒上一点,时间长了,这些鱼儿就都听话了。”

    说罢,慢悠悠地拉过鱼线,换上鱼钩,然后捏了一小块灵药丸。

    寒潭上的灵药粉末不多,几百条灵鱼抢食之下,很快便一干二净,这些灵鱼也纷纷游入了寒潭深处,而这时北河才慢悠悠地放下鱼竿。

    几条意犹未尽的灵鱼见到鱼钩上的灵药,顿时游了过来,争先恐后地咬上了鱼钩,北河顺势一提,便钓上来了一条三斤左右的灵鱼。

    拿到鱼后,他在手里抛了抛,看了眼龙勿离,道:“这条便给你吧。”

    “给我?”龙勿离听后有些小小地惊喜,接过灵鱼,却是手上一个哆嗦,险些将鱼丢回寒潭,“好,好冷!”

    北河呵呵一笑,道:“吃了它,就不觉得冷了。”

    龙勿离听后,试着用火去烤,却见北河摆了摆手,道:“不能烤,只能生吃。”

    “生吃?”龙勿离看看四周,目光落在了子黍身上。

    子黍看了看那条鱼,元亓音走了过来,拿着匕首划了两刀,将之切开,却见鱼肉白皙,当中竟然看不到鲜血,没有一点鱼腥味。

    北河道:“这鱼由玄武灵庙的冰寒之气所孕育,早已超脱凡俗,直接生吃便可。”

    龙勿离试着取出一小片鱼肉,放入嘴中,只觉得先是一阵冰凉,而后便有滑腻香甜的味道散开,软糯可口,竟不像是吃鱼,而是在吃带着鱼味的糯米糕点。

    元亓音将鱼切片之后,一一分给众人,子黍也吃了一块,只觉鱼肉之中竟带着丝丝真元,流淌入经脉之中,效果堪比灵药。

    他有些明白北河为何要在这里留上百年了。

    北河看着众人吃完灵鱼后惊叹的表情,又笑了笑,忽然摇头道:“只可惜这寒潭中的灵鱼太少,若是你们都要吃,只怕是不够了。”

    子黍道:“比起吃鱼,前辈您更多的是在养鱼吧?”

    北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潭中的鱼儿,倒也金贵得很。”

    子黍沉默下来,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一条鱼,为了寻找成为星君的契机,闯入这生死绝地,近乎赌上一切,却很有可能血本无归。

    北河的鱼饵可以诱惑到这么多的灵鱼,关键便在于先让这些鱼儿尝到甜头。寒潭中的灵鱼,尝到一点甜头之后,便疯狂地想要获取更多,而这世上的人,不也正是如此?若有捷径可走,很少有人能经得起诱惑,再去走那条艰难的正路。

    “这寒潭,前辈下去过吗?”子黍望了眼深蓝色的潭水,又看向北河。

    北河挑了挑眉毛,“你要下去?”

    子黍点点头。

    北河长叹一声,道:“也好,也好,千百年来,死在这潭底的,只怕也有数百人了。”

    龙勿离听后,再回想潭中的灵鱼,忽然泛起了一阵恶心之感,“你,你……那些鱼……”

    北河的笑容此刻竟显得有些阴冷,“寒潭下没有东西可吃,在我没来之前,这些鱼儿饿了,自然什么都吃。”

    听了他的话,子黍等人都是一阵恶心,这不是变相的吃了死人肉?

    北河看着他们的表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不过我来之后,每日给它们喂食灵药,它们也不会再吃肉了。”

    北河在这里也许有一百年之久,当初那些吃人的鱼,应该早已死去。想到这一点,众人才松了口气,却仍是对这些灵鱼起了抵触之心,便连龙勿离也不想再吃一口了。

    风声呼啸,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烈。

    子黍转身望去,风雪忽然涌入了灵庙之中,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凄寒。

    “老祖宗……进来了!”

    元亓音看着那风雪,脸上逐渐失去了血色。

    风雪之中,渐渐现出了一头狰狞的巨狼,眼神生动,如同活人。

    “该来的,总是要来。”北河摇了摇头,默默放下鱼竿。

    天狼化身眯着狼眼,一步步走入灵庙之中,看着子黍等人,咧开了狼嘴,口吐人言,讥笑道:“躲在这里,便以为安全了么?”

    “老祖宗,要是交出神剑,你会饶了他吗?”元亓音看看子黍,忽然对着天狼化身说道。

    天狼化身眯着眼睛,阴冷的目光从子黍身上落到元亓音身上,桀桀怪笑道:“你想留着他,做我们元家的女婿?”

    元亓音一怔,忙摇头道:“不是的,我……我只是答应了要带他到这里来。”

    天狼化身冷笑道:“既然你的承诺完成了,还不快过来?”

    元亓音愣住了,是啊,她当初只是答应要带子黍到玄武灵庙来。如今她的诺言已经兑现,为什么还要留在子黍这边?

    她不禁将目光落在了子黍身上。

    子黍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握着手中的剑,握得很紧,很紧。

    她轻轻往前迈出了一步,目光仍是看着子黍。

    一步,又一步。

    子黍没有说话,没有阻拦,甚至没有看她。

    她从子黍脸上读不出任何表情,失望?难过?悲伤?还是淡漠?

    “还不快过来!”天狼化身看着元亓音的动作,有些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

    元亓音浑身一颤,不知不觉间,竟想到了当初被关在棺材里的情景。

    那时的一幕幕,如今回想起来,虽是如同儿戏,可当她真正陷入那无边黑暗和死寂时,心里的绝望和怨恨又浮现上了心头。

    她感觉自己似乎又落入了一个囚笼,一口棺材,一片封闭而狭小的空间,哪怕再怎么挣扎也无能为力。

    偏偏这一次,子黍不会再来救她了。

    “对不起,对不起……”

    她低声念着,咬着唇,摇着头,眼泪就这么落下来了。

    子黍终于看向了她,目光很平和,没有半分责怪之意。

    可她却已是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忽然转过了身,朝着灵庙之外跑去。

    天狼化身冷笑两声,眼神幽幽地盯着子黍,道:“那样的剑招,你还能使出几次?”

    子黍默然不语,只是缓缓提起手中的剑,指着眼前的天狼化身。

    天狼化身抬起狼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又觉得,这样的化身,本君能够凝聚几次?”

    子黍抿着嘴,剑锋指着狼首,自始至终没有说上半句话。

    实际上,他连这样站着,都已经很勉强了。

    天狼化身在子黍身前站了片刻,也看出了端倪,摇了摇头,道:“可惜了”

    说罢,狼爪一挥,便朝着子黍拍下。

    “小心!”

    龙勿离拉着子黍,迅速往后退去。

    “砰!”

    狼爪落地,玄武灵庙传自上古的地砖之上,竟也有了些许裂痕。

    “恩人小心!”

    王淇君和鄯心见子黍有难,当即联手打出了一道星光。

    天狼化身目光一动,看着那道星光,鼻子中喷出一道白雾,忽然长啸了一声。

    “嗷吼!”

    吼声惊天,在灵庙之中回响,那道小小星光当即破碎,化为万千星子飞溅,如火花般一闪即灭。

    圣麟见势不妙,目光微动,却是跑到了北河的身旁,对他笑了笑。

    北河看了他一眼,呵呵一笑,却也没说什么。

    天狼化身四肢一动,便朝着子黍猛扑过来,龙勿离挥手间想要运起妖元抵挡,却被狼爪一爪拍了出去,砸在了灵庙中的石柱上。

    天狼星君哪怕只是一道化身,也堪比妖族天妖!

    子黍看着天狼化身,天狼化身也在盯着他。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挣扎和坚持,都显得很可笑。

    他低头握着剑,尝试着呼唤巫灵的名字。

    可幽篁剑没有任何变化,他的心中一片死寂。

    “结束了!”天狼化身抬起狼爪,朝着他猛挥而下!

    子黍咬着牙,勉强提起了手中的剑,朝着那狼爪刺去!

    可在这一瞬间,狼爪和剑尖之间,却多了一道东西。

    那是一根鱼竿,看上去只要轻轻一折,便可折断。

    可天狼化身的狼爪无论如何用力,却都无法将这根鱼竿往下压一寸。

    北河吐了口气,道:“在这灵庙之中,便不要动手吧。”

    天狼化身盯着北河,目光先是错愕,继而泛起了强烈的杀机,“怎么,你也要和我争?”

    北河默然片刻,道:“不敢。”

    天狼化身冷笑道:“不敢?不敢你还要拦我?”

    北河握着鱼竿,眼里目光渐渐明亮起来,“有所为,有所不为。”

    天狼化身哈哈大笑,道:“看来你是要和我较量较量了。”

    北河提起鱼竿,目光看向灵庙之外,那一道苍老的身影。

    没有多余的话语,他甩手之间,鱼竿打散了天狼化身,飘然出了灵庙。

    灵庙之中,又寂静了下来。

    短暂的寂静后,便是惊天动地的轰鸣,鬼啸之声,狼嚎之声,不绝于耳,寒潭上方的天空都为之变成了血色!

    子黍收回了剑,怔怔地看了一会天空,忽然跑去拉起了龙勿离,“怎么样了?”

    龙勿离对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我没事。”

    说着,又低下了头,道:“是我太没用了,连一下都挡不了。”

    子黍心中触动,道:“当初我从皇姐和英姐那里带你出来,只是希望你能在人间好好生活下去,可是现在,却让你陪我吃了这么多苦。”

    龙勿离摇摇头,道:“跟着你,我才知道真正的人间是什么样子。”

    子黍目光温柔了下来,道:“不跟着我,你也会明白的,而且那时,可以无忧无虑地活上很久,很久。”

    “是没心没肺吧。”龙勿离苦笑一声,道:“这样的生活,我已经活了百年了,足够了。”

    子黍默默看着她,没有再说下去,也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世上没有人会嫌自己活得太长,除非,在生命之上,还有更可贵的东西。

    “轰!”

    灵庙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惊天的巨响,继而一切恢复平静。

    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在庙门前,现出一道苍老的身影,还背着一截断了的鱼竿。

    北河朝着众人笑了笑,道:“暂时安全了……咳,咳咳!”

    话未说完,已是身子一动,捂着嘴咳嗽起来,很快咳出了血。

    圣麟跑去扶住了他,道:“多亏前辈相助。”

    北河摇了摇头,道:“天狼太强,我也只是暂时拦住了他,要不了多久,他还会找上来的。”

    圣麟听后只觉头皮发麻,忙问道:“前辈神通广大,难道也对付不了天狼?”

    北河摇摇头,背着半截鱼竿,又默默走到寒潭前,钓起了灵鱼。

    这一次,钓上来的灵鱼很多,他每钓上来一条,便径直往嘴里塞去,每吃一条鱼,气色便会好上几分。

    子黍又将目光放到了寒潭之中,问道:“前辈,这寒潭,真的能下去吗?”

    北河道:“可以,当初天狼就是这么下去的。”

    子黍听后,也走向了寒潭。

    北河又道:“不过现在,却不行了。”

    龙勿离听后不禁问道:“为什么不行了?”

    北河道:“天狼挑选的是一年之中灵庙寒气最弱的时候,所有想下寒潭的人都是挑在那一天,饶是如此,千百年来,也只有他一人成功。”

    子黍道:“现在不可以吗?”

    北河道:“现在的寒潭底部寒气太重,不要说是你,即便是我也吃不消。”

    子黍目光一动,“前辈也下去过?”

    北河苦笑一声,道:“既然来了这里,又有谁不想下去?可我没有天狼的能耐,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潭底就跑了上来,此后便一直在潭边养鱼,日积月累,这才突破了星君。”

    子黍默然片刻,又问道:“前辈为什么要帮我们?”

    北河嘿嘿笑了两声,道:“很奇怪吧?我和你们相见不过一日,非亲非故,凭什么要为你们得罪天狼?”

    子黍点点头,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北河为何会这么做,除非,真的如天狼所言那样,北河是看上了子黍的神剑,想要据为己有。

    不料北河却是指了指寒潭,道:“天狼太横了,我若是让他得逞,这灵庙只怕也不保了。”

    子黍一怔,道:“不是说灵庙下有上古大阵,即便是大帝也不能踏足?”

    北河道:“不错,上古大阵对不熟悉的人来说很可怕,即便是我也受着大阵的压制,可天狼却是唯一一个成功进入寒潭底部的人,他知道大阵的运转,若是再有了神剑,这灵庙之下所留的遗物,只怕就要被他洗劫一空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抉择

    子黍低下头,望着那深蓝的潭水,默默回想着北河的话。

    北河见他还有顾虑,又笑了起来,道:“臭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怕我抢了神剑吧?实话告诉你,我们火君后裔,视幽篁剑为圣器,神剑有灵,既然选择了你,便注定是你,谁都夺不走,若是有人要夺,我还要替你拼命哩!”

    子黍听后吃了一惊,看着北河,道:“前辈也是火君后裔?”

    北河道:“看来你也见过南方姜家的人了吧?寒潭下便是火君坐化之地,我们虽非火君嫡系所出,却也是其同族后裔。”

    子黍又问道:“那为什么偏偏是天狼他成功了?”

    北河默然片刻,道:“我们人族,当初分为两支,一支是帝君的族裔,一支便是我们火君的族裔。后来妖君从我们族中分裂出去,后代便跑到泽国定居了下来,剩下的族人,要么融入帝君的族中,要么便像是我们这般,来到了北国。能不能下寒潭,与血脉其实已经没有了多大关系。”

    子黍点点头,有些明白了。如今的人族,大多都是火君或者帝君的后裔,不过其中有一小部分人以正统自居,而剩下的则渐渐忘了当初的渊源。北河便是以正统的火君后裔自居,而天狼却是对此十分不屑,双方之间哪怕没有他的缘故,恐怕也是要斗上一场的。

    北河又道:“神剑有灵,若是不懂驾驭之法,即便星君拿在手中,也是形同废铁。天狼不知道这一点,我们这些火君后裔却是知道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起贪念。比起天狼,我也更愿意让你下寒潭,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若是能再等三个月便好了。”

    圣麟苦笑道:“现在天狼堵在外面,我们能撑过三个月吗?”

    北河又咳嗽了两声,道:“我尽力吧。”

    众人彼此看看,苦笑一声,也只得接受了这个结果。

    子黍的身子还很虚弱,之前动用幽篁剑的后遗症太严重,只得找个角落先盘膝修炼,加紧恢复一些真元。

    龙勿离见此,默默守在了他的身旁。

    鄯心和王淇君彼此对视,自知陷入绝地,却也并不沮丧。对于两人来说,能够彼此相伴,便是天塌下来也不在乎了。

    圣麟倒是神色苦闷,左顾右盼,想着能不能找个机会偷偷跑出去,可是看来看去,都没有找到好的机会。玄武灵庙之下有上古大阵,他一身土系神通也施展不开,当真是想跑都跑不了。

    就这样,众人暂时在灵庙内安顿了下来。

    不过,就在傍晚时分,灵庙之外的风雪忽然全吹了进来。

    子黍睁开眼睛,只见灵庙外,天狼化身正冷冷地盯着庙内,不进来,却也不离开。

    “好冷……”龙勿离缩了缩身子。

    王淇君和鄯心也受不了这样的风雪,彼此紧紧依靠在一起,想找个躲避风雪的角落,可这风雪却是由天狼星君所操控,哪里是那么好躲避的。

    勉强熬过一夜,子黍等人都已是冻得脸色铁青,四肢麻木。

    龙勿离想要接引一些寒潭之水,可这寒潭却相当奇特,当中的水不会结冰,她用水行之力凝聚的冰墙又抵御不住风雪之力。除非她将众人都封死在冰屋之中,不留一个出口,否则这些风雪在天狼星君的操控之下总能找到缝隙吹入。

    “不行,这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圣麟咬牙站了起来,往那天狼化身走了几步,可是看着那一对慑人的狼眼,又默默退了回来,看着北河。

    北河摇摇头,示意自己也没有办法。

    众人只得苦熬,忍受着风雪的吹拂。

    在天狼星君有意操控之下,灵庙之中已是堆满了积雪,除非不停地清理,否则四周的积雪甚至可以直接将众人活埋。

    王淇君和鄯心最先承受不住,在极寒之下彼此紧靠,渐渐丧失了知觉,彻底昏迷过去。

    “不能睡……”龙勿离伸手推了推两人,触手一片冰凉,吓了自己一跳,可看看自己的手,也是如冰雪般寒冷,没有任何温度。

    北河叹了口气,惨笑道:“想不到这天狼竟如此卑鄙。”

    “前辈,前辈有什么办法?”圣麟看着北河,眼里还带着一点微弱的希望。

    北河摇摇头,沉思片刻,又道:“除非我先把你们冻住。”

    “冻住?”子黍一怔,追问道:“怎么冻?”

    北河道:“我出手,在一瞬间把你们冻上,这样也许在以后解冻时,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众人一听,都沉默下来,便是圣麟也不敢搭话。

    这样的冰冻,近乎是向死而生,何况被冻住后,无知无觉,相当于把命交到了别人手上,又有多少人会接受?

    但比起死亡,这已是最好的办法。

    北河掌心泛起一道白光,唤醒了王淇君和鄯心,和两人说了此事。

    王淇君和鄯心也知道自己已是有些坚持不下去,人族星官虽然修炼真元,体魄却远没有妖族那般强大,御寒的能力自然也远比不上龙勿离和圣麟,龙勿离虽然一直喊冷,可真要坚持,恐怕还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在经过两人同意后,北河掌心冒出极寒之气,朝着两人一点,寒气在表面顷刻间形成一层冰晶,将两人化为了冰雕。

    圣麟看着两座冰雕,不禁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北河道:“灵庙后面还有密室,是我闭关的地方,很隐蔽,即便天狼也找不到。”

    圣麟道:“那里能御寒吗?”

    北河摇了摇头,“那里寒气极重,是我修炼之地,比这里更冷,你们受不了的。可若要躲过天狼的搜查,只怕要在那里躲上几个月甚至一两年。”

    圣麟听后一怔,目前的寒冷,他也许还能忍受一两天,可听北河的意思,就算有密室可躲,他也坚持不下来,除非,把他也冻成冰雕。

    这是个很艰难的抉择,圣麟想了想,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

    北河倒是将王淇君和鄯心送入了密室之中,密室原来建在灵庙之下,巧妙地利用了上古大阵,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星君也不会察觉任何异常。

    圣麟见此,咬了咬牙,道:“把我也冻上吧。”

    北河点点头,挥手之间,也在圣麟身上凝结了出了一道冰层。

    龙勿离看了看子黍,子黍微微一笑,却是摇了摇头。

    于是龙勿离也陪着他,继续忍受着风雪的吹打。

    到了夜晚时分,她已是浑身发抖,紧紧靠着子黍,可子黍也是浑身冰凉,见了她的模样,眼底多了几分怜惜,道:“你也去吧。北河的手段只是在体表冻出一道冰层,借此来抵御外界极寒,以你的身体状况,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可,可你呢?”龙勿离看着子黍,眼里是几分倔强和不舍。

    子黍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先去,我看着你才放心。”

    龙勿离听后,这才有些迟疑地道:“那你也要……”

    子黍知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放心,我会陪你的。”

    北河见此,眼里露出几分玩味,却也没多说什么。

    “动手吧!”龙勿离看了北河一眼,又转身看着子黍。

    子黍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也在看着她的眼睛,和那眼里真挚的目光。

    北河掌心白光一闪,贴在龙勿离的身上,很快她身上也多了一层冰晶。

    子黍缓缓闭上双眼,流露出了几分痛苦的神色。

    北河嘿嘿冷笑两声,道:“你倒是很擅长骗人。”

    子黍睁开双目,望着寒潭,道:“我要下去。”

    北河道:“现在这个情况,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子黍道:“天狼能成功,我也能。”

    北河目光闪烁,问道:“你真的决定了?”

    子黍仍是盯着寒潭,没有多说。

    北河轻叹一声,将龙勿离也送入密室,又走了出来。

    子黍没有看北河,而是淡淡道:“现在你也该进去了。”

    北河道:“一个人,不觉得寂寞吗?”

    子黍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在这寒潭附近生活了上百年,不也一直是一个人?”

    北河笑了笑,道:“我不一样,我没有什么牵挂。”

    子黍默然下来,看着寒潭的潭水,也没有第一时间跳下去。

    风雪呼啸,转眼之间,又迎来了晨曦。

    子黍默默调息,至此睁开了双眼,迎着第一缕晨曦,一步步走向寒潭。

    “啾!”

    一声鸟鸣,从空中响起。

    子黍一怔,他有些难以想象,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鸟类。

    抬起头时,只见一只青鸟落在他的身前,抖了抖翅膀,腿上还系着一张小纸条。

    他取下纸条,青鸟便展翅高飞,很快冲上了云霄。

    子黍默默看着那青鸟,继而展开了纸条,看着纸条上的字句,低声念道:“最愿与君携手,别函关……最愿与君携手别函关。”

    他遥望南方,视线仿佛透过了玄武灵庙的墙垣,透过了一重重大山,透过了千里万里,看到一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收回目光后,他轻轻折起纸条,把它吃了下去,而后纵身一跃,跳入寒潭之中……

    ******

    天府,龙城。

    月色泠泠,佳人孤影。

    月曦默立在天府酒楼的最高层,眺望远方的相府,眼底的情绪有多复杂,内心的痛苦便有多强烈。

    她还是没有等到想见的那个人,那个高居神殿之巅,俯视天下的人。

    她忽然很想哭,可她不是一个善哭的女子,所有的眼泪都只在内心里发酵,化为凄怆的情绪,那里面含着难言的幽怨和难言的绝望。

    默然转身的刹那,她的身影已经消失。

    翌日,扎罗雪山的山脚下,多出了一名蒙面的女子。

    她穿着雪白的纱衣,蒙着雪白的面纱,神色纯真,如天上的明月。

    她的手里还有一株羽叶芸香,散发淡淡的香气。

    那芸香在烟火之中枯萎,渐渐化为飞灰。

    散发的香气却越来越强烈,如同梦幻一般。

    这梦幻般的香气,袅袅娜娜,飘扬直上,进入了那雪山顶的神殿。

    萨满神教建在这雪山上的神殿,格外的辉煌,也格外的萧条。

    神殿,或者说如同王宫一般的宫殿,内部却是极为冷清,如山上的雪一般寂寞萧条。

    这里不是没有人,可每一个人都是面无表情,将所有的思想藏在心灵的最深处,如同行尸走肉般完成着每日固定的任务,做着重复了千百遍的事,而后在某一个寂静的夜里选择悄然结束自己的生命。

    无尽的辉煌里,却是无尽的空虚,雪山之巅,像是一座寂寞的死城。

    “少爷,该吃饭了。”

    冰雪般的水晶宫殿中,一名白衣女子放下餐盘,然后默默走了出去。

    她的表情和所有人一样冰冷,餐盘中的食物也是一般冰冷,在旁人看来,那甚至不能算作食物,因为那只是一些冰冷的雪莲根茎。

    躺在冰床上的少年闻言,有些吃力地爬起来,抓起那些雪莲根茎,有些麻木地咬着,一口,一口,又一口。

    他不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从出生起便体质极差,只有每日在这冰宫之中吃着这些毫无味道的东西才能一直活下去。可是,这样的生活,便能一直持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知道,他每日唯一的乐趣,也许就是站在冰宫的窗前,透过冰冷的窗棂,远远望着龙城的方向,想象着那里的生活。

    一阵淡淡的香味,忽然从窗外传到了他的鼻端,在雪山之上,他还从未闻过这般奇异的香味。

    不知不觉间,他便走出了冰宫,远远望着山脚的方向。

    往常,冰宫的四周都有守卫,可是不知为何,今日却是空无一人。

    没有人阻拦他,于是他顺着香味的方向走去,越走越远,直到从雪山之上走下。

    在凄寒的雪谷之中,他终于看到,一名白衣女子正朝着他微笑,手中的羽叶芸香如梦幻般凋零。

    “你是……”他看着她,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因为在冰宫之中,他还从未见过有人对他笑,笑得如眼前的女子般甜美。

    她也在看着他,只是笑,笑得千姿百态,各有不同。

    “来。”她凑到他的身前,拉着他的手,女子的芳香令他有些痴迷,她的笑更令他痴迷。

    于是他顺着她的意思,手轻轻触到她的腰肢,如白玉般细腻温滑。

    手还在往上,他的呼吸不禁急促了起来。

    女子仍在笑,凑得他更近了,吐气如兰,动人心魄,“我很喜欢你。”

    她这般说着,已是倚入他的怀中,他也迷迷糊糊地,抱着佳人,不知身在何方。

    寂寥的雪地上,只有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战场

    苍州,镇北郡,郡城。

    李靖元端坐在都督府中,一身戎装,看去倒也颇有几分威严。

    在他的左右两侧。此时已是坐满了各军都指挥使,当中又以姚广恩、鞠孝昀二人为首,分别指挥北府、南府、北沧、天北、北澜、北宁、东山共七路军马,算上李靖元亲自从皇城带出的平狄军和目前镇守前线的镇北郡苍龙军,如今镇北郡内已是汇聚了将近五十万禁军。

    李靖元看着手下诸多都指挥使,沉吟片刻,道:“诸君皆是国之栋梁,老夫虽受陛下之命挂帅北征,于这行军布阵上却是不通,北狄又素来凶悍,若要退敌,不知诸君有何良策?”

    府中众人彼此相视,一时倒也没人说话,过了片刻,才听得姚广恩道:“苍龙军虽属精锐,若无支援,亦难抵御北国兵峰。不若十里一营,屯精兵于霜雪台后百里。”

    众人听后皆向他看去,姚广恩身长七尺,面色黝黑,坐在府中,如槐树挺立,望之生畏。

    鞠孝昀却道:“我看不妥,北国地广人稀,物资匮乏,我等坚城而守,以藏龙谷之险,纵有十万铁骑亦无济于事。”

    鞠孝昀面色白皙,人称白面郎中,在军中素来与姚广恩齐名,众人听了他的话,都不禁暗暗点头。

    姚广恩见此,哼了一声,道:“诸位皆是军中统帅,难道甘愿就此去当缩头乌龟?北国兵锋之盛,绝非坚城便可抵挡,将精兵屯于城外,则敌军投鼠忌器,必不敢轻易来犯。”

    东山军都指挥使华询世代将门,如今不过二十余岁,听了姚广恩此语,当即起身道:“姚将军说得不错,我中天泱泱大国,人才济济,习武练兵之人不可胜数,又岂能畏惧区区北国戎狄?诸君若是胆怯,末将愿为先锋,北击敌骑,直入天府,令中天再无北狄之患!”

    李靖元听后呵呵一笑,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华询坐下,而后道:“华将军有心报国,一片赤诚,实令老夫汗颜。不过北国铁骑将近百万,恐非旦夕可破。”

    鞠孝昀则道:“敌众我寡,不宜分兵。”

    姚广恩又道:“兵贵精不贵多,又岂能这般说?”

    李靖元见诸将主意不一,沉吟片刻,道:“诸君稍安勿躁,霜雪台外有大量防御工事,又有苍龙军镇守,不可轻易放弃。不若我等统军北上,步步为营,再推进三百里,出了藏龙谷后扎营,进可出霜雪台击敌,退可以藏龙谷为守,诸君以为如何?”

    府中众人听李靖元都这般说了,也不好再有异议,纷纷道:“全凭都督吩咐。”

    李靖元点了点头,看看天色,道:“既然如此,明日便动身吧。”

    府中诸将皆是拱手称诺,出了都督府后,便将李靖元的意思传达了下去。

    当夜,东山军火夫营中,老胡一边涮着黑铁锅,一边对临笑道:“行了行了,别看你这破地图了,明日还有五十里的路要赶。”

    临笑听后一怔,目光从地图上移开,问道:“我们不是到郡城了吗?为什么还要赶路?”

    老胡冷笑两声,道:“你以为我们到郡城是来干什么的?我们是来打仗的!不上前线去,怎么打仗?”

    临笑哦了一声,对打仗这件事竟然显得有些淡漠,又低头看了一会地图,他忽然问道:“对了,老胡,就我们东山军要上前线吗?”

    老胡道:“这我咋清楚,听人说,好像是都去。”

    “都去?”临笑怔了怔,“郡城里不留人吗?”

    老胡道:“城里留那么多人干嘛。从这里到霜雪台,只有藏龙谷这一条路可以走,难道敌人还能飞到城里?”

    临笑迟疑片刻,道:“可要是打了败仗,我们跑得好像没北国铁骑快吧……”

    老胡听后瞪了他一眼,“呸呸呸!什么败仗!以后别让我听到你再说这个!”

    临笑苦笑一声,默然下来,眉头却是渐渐皱紧。

    从北国到中天,真的只有藏龙谷一条路吗?

    翌日,在都督李靖元的指挥下,中天四十多万军马相继离开镇北郡城,向着霜雪台的方向前进。

    从镇北郡城,穿过藏龙谷,便是霜雪台,而在这条通道的四周,则是连绵千里的东兴岭和西兴岭。山路险峻,人迹罕至,北国军队若想翻越,必须舍弃战马和重甲,而舍弃了战马和重甲的军队,又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所以藏龙谷正和神州的东门关一般,是遏制北国铁骑的要道。

    这里也是妖兽霸下的栖身之地。它只要往谷道之中一趴,便能连通东兴岭和西兴岭,成为抵御北国的天然屏障。

    临笑远远望着那巨兽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座山。

    霸下的身躯很庞大,对凡人来说尤其如此,当人看到一座山会动的时候,难免会有种地动山摇的感觉。

    不过比起中天和妖族的矛盾,默默守护了藏龙谷千年之久的霸下,却是像一座真正的山峰,默默无闻地看着从它身旁走过的人族军队,如同在看一群蚂蚁。

    小孩子很喜欢看蚂蚁打仗,趴在地上拨动到天黑也不觉得累,可一个成年人便不会有这样的耐心了,成年人甚至连看的兴趣都没有。如今的霸下,看着四周的人族军队时,也如一个成年人在看一群蚂蚁,好似看到了,又完全当做没看到,两个如山洞般的鼻孔中喷了口气,便陷入了沉睡。

    “啧啧啧,这就是妖王啊?”老胡望着霸下,拿着比划了一下,道:“这一脚踩下去,起码能踩死十几个人!”

    临笑道:“一座山若是倒了下来,死的人只会更多。”

    老胡看了片刻,拍了下临笑的肩膀,“笑子,你说那些神仙这么厉害,有他们在,我们还打什么仗?”

    临笑听后,默然片刻,道:“他们不是神仙。他们也是人。”

    老胡一怔,摇头道:“反正在我老胡看来,他们就是活神仙了。”

    临笑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背起了铁锅,默默从霸下身旁穿过……

    三日后,霜雪台前,已是尸骨累累。

    天璇收起手中的剑时,身旁已有将近百具尸体。

    当中,有中天的星师,也有萨满神教的信徒,乃至是萨满。

    玉寒剑仍是泛着淡淡寒光,她的剑虽是杀人不见血,可身处战场,一身衣裳也早已为鲜血染红。

    她的神情比起在五道教时更显寂寥,剑光虽冷,心又怎能如剑一般?

    “师妹,巫术诡异,不如先回营休整。”在她身后,天玑收起五音塔,低声唤道。

    天璇没有反应,仍是默默看着远方,在雪地的另一侧,十几名萨满正盘膝端坐,念念有词,头顶阴云翻滚,隐隐有鬼啸声传来。

    北国萨满不同于中天星官,虽然也修炼真元,但是成为萨满的门槛比起星官来却要低上许多,这些萨满本身的实力也不强,动用巫术后却可以威胁到一等星官,对付起来颇为棘手。

    “师妹?”天玑又唤了一声,天璇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向她摇了摇头,仍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剑。

    北国的军队仍在靠近,随着中天军队的到来,北国进攻霜雪台的频率也在不断加强,光光今日,便已经发起了三次冲锋,虽然都被击退,可霜雪台四周的防御设施也已被破坏殆尽,究竟能够抵挡多久,谁也不知道。

    “杀!”

    喊杀声中,又一队铁骑突入中天军阵,苍龙军中箭矢纷飞,手持长矛的死士奋勇作战,仍是不敌北国铁骑,渐渐向后退却。

    中天和北国的这场战役,不同于神州之战,主导战局胜负的仍是军力,星官和萨满的战场,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微乎其微,双方之所以在此对峙,就是防止对方去斩杀军中大将。

    “啊!杀!杀!杀!”

    中天军阵后方,忽然有人双目赤红,大喊着挥动大刀,向四周人砍去。

    身旁战友始料不及,顷刻间被他杀死数人,旁人都惊骇地退到一旁,看着这个忽然发疯的同伴。

    天璇见此,目光落在了三里外的一位萨满身上。

    北国萨满有三大巫术,通灵、出神和附灵。在常人看来,那名军士是突然发了疯,可在天璇等星官眼中,这人身上还系着一根淡淡的阴气丝线,最终却是指向北国的萨满。

    显然,这是北国萨满在用附灵术操控阴魂附体,指使中天军士自相残杀。

    在诅咒杀人上,北国的黑萨满确实比中天星官要强许多。

    手中的玉寒剑仍泛着冷光,她身影一动,已是朝着北国军阵杀去。

    “师妹小心!”天玑见此,吃了一惊,忙跟了上去。

    这场战役,北国出动了数百位萨满,而中天星官大多还留在神州,来到此处的,除了紫微宫和净明宗星官,剩下的便是苍州道宫中的星官,加起来不过五六十余人,分散在战场各处,几乎每名星官都要对抗五六名萨满,如天璇这般冲入敌方军阵的星官,可谓少之又少。

    二十几名躲在西兴岭小山坡上暗施手段的萨满见到天璇杀来,都是一怔,随即冷笑着念起了咒语。在他们的身旁,还有一支五百人的黄金铁骑,专门负责保护他们施法不受干扰。

    见到天璇杀来,黄金铁骑纷纷弯弓搭箭,朝着她射去,星官也是肉体凡胎,挨上利箭也会受伤,而这么密集的箭雨,寻常星官根本没有闪避的机会。

    只不过,天璇却并非寻常星官。

    箭雨之下,只见那一道身影一闪而灭,竟是凭空消失了。

    一众黄金铁骑皆是怔怔地看着前方,忽然侧后方有人惊呼道:“在这里!”

    声音方才落下,人头已是飞起,并无一丝血迹,伤口结着冰霜。

    不知何时,天璇已是到了黄金铁骑的后方。

    “杀!”

    黄金铁骑见此,纷纷朝着她冲去,虽然自知绝不是星官的对手,可只要拦住她,山上的萨满大人自然能将她置于死地。

    然而,当一众黄金铁骑包围了天璇之后,却见眼前的天璇仿佛没有实体,刀剑穿过,看不到一丝鲜血,反倒化为一道青烟飘然散去。

    “幻术?”一名萨满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另一名萨满喊道:“不是幻术,是化身!”

    北国萨满专修神魂,是真是幻一眼可知,本身就是玩幻术的高手,又怎会被幻术迷惑。

    “小心!”

    一名萨满眼见前方闪过剑光,当即大叫着砍出了手中的火神刀。

    刀剑相击,他只觉得手上的火神刀炽热的真元遇上极寒,如掉进冰湖之中,浑身一个哆嗦,却见前方一名萨满已是惨叫着中剑倒地。

    天璇所修玉景九天乃是紫微宫秘术,每一道化身都继承了她的真元和神念,便是北国萨满一时间也难辨真假,眼前虽然只有一个敌人,却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杀机。

    “啊!”

    另一名萨满惨叫着倒地,玉寒剑从他后方穿出,与此同时在一众萨满前方,还有天璇的身影,挥手打出一道火灵符,烧得一众念咒的萨满方寸大乱。

    “杀了那个拿剑的!”

    众萨满在小小乱了一阵后,很快找到了识别真身的关键,天璇纵然有化身之术,可她手上的剑,莫非也有这般本领?若是手中无剑,天璇在他们眼中,也就不再那么可怕了。

    鬼啸阵阵,战场之上死者极多,很快就有萨满召唤出了凶恶的亡灵,这些凶灵阴气极重,堪比星官,而且行动迅捷,纷纷朝着天璇扑去。

    “叮!”

    五音塔响起玄妙道音,天玑虽不曾如天璇般上山,却在山下动用法器,将四周的亡魂纷纷驱散。

    “该死,先杀了她!”众萨满见此大怒,欲朝山下杀去,却见眼前一黑,却是天璇展开了自己的星域。

    北国萨满也修炼真元,当中佼佼者也能成为一等星官,但是在星域的研究上比起中天却弱了许多,他们擅长的是以星布阵。

    挥手之间,星子飞旋,众萨满陷入星域之中后,纷纷动用各自手段,排列星宿,展开星辰法阵,试图闯出星域。

    “啊!”

    黑暗之中,又有一名萨满惨叫,星光涣散,构建的星光法阵彻底破碎。

    众萨满听后都是心神不宁,紧接着又听到一阵惨叫,声音相当凄厉痛苦,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心中都打起了退堂鼓。

    “啊!!!”

    又是一人的惨叫声,凄厉之极,传到每一名萨满的耳中,四周的星域也跟着越发幽暗,仿佛身旁之人皆已殒命。

    “撤!”

    一名萨满脸色几番变化,终于下了决心,拼命往一个方向逃。

    也许是天璇不屑追他,这名萨满逃了一阵后,眼前豁然开朗,终于见到了日光,颇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差点喜极而泣,跪在地上大喊起来,感激长生天对自己的眷顾。奈何身后便是生死危机,耳边还不时传来惨叫声,他连看也不敢看一样,拼了命地往山下跑。

    一路逃窜,等跑到山下时,这名萨满才发现山下已是站满了人,都是自己的同袍战友,错愕之下,因为当了逃兵的羞愧很快一扫而空,反倒有些轻蔑地看了众人一眼。

    “阿鲁,你也逃出来了?”众萨满见了他,都是又惊又喜,再看看山上,道:“那个女星官太可怕了!”

    “想不到中天竟然还有如此可怕的人物。”

    “我们这次死伤惨重啊!”

    名为阿鲁的萨满想想在山上时的经历,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是啊,能活下来都不容易啊。”

    “说起来,我们这次死了多少人?”另一名萨满看看四周,只觉得还站在这里的人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多,不禁数了数人数。

    众萨满回过神来,彼此看看,数来数去,发现只少了三个人……

    一时间,众萨满的表情都很精彩。

    “咳咳,别合,你也在啊,我还以为你……”

    “放屁!你死了老子都不会死!”

    “耶律环,之前我在山上好像没见着你啊。”

    “那个,哈哈,那不是去观察敌情了嘛。”

    “哦,观察敌情啊,嗯,我们也是下来观察敌情的。”

    众萨满这般说着,神色竟也渐渐坦然下来,对山上的惨败闭口不谈,一个个若无其事地转身回了北国军营。

    而在西兴岭的山坡上,天璇握着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竟没有一次性收入剑鞘,试了几次,这才将玉寒收入剑鞘之中。

    天玑跟着来到了山上,看着倒地而亡的三名萨满,以及五六名铁骑将士,不禁暗叹一声,道:“师妹,你这次也太冒险了。”

    先前,天璇展开星域之后,其实早已没有力气再去杀那些全神戒备的萨满,那时她杀的,实际上都是北国铁骑。这些萨满既看不见她,又不知道她在杀谁,恐惧之下,便纷纷自行逃散了。

    “我不懂。”天璇转身看去,北国和中天的军队仍在霜雪台沿线对抗,那冰雪世界里的霜雪高台,如今早已被染成了血色,凝结的不再是霜雪,而是血晶。

    而那些跑下山的北国萨满,却是若无其事地往后方军营走去,甚至还发出阵阵笑声,好似他们到此,只是为了观光旅游。

    严肃与荒谬,在她眼前上演,有时是极庄严肃穆的,有时却又极荒谬可笑。

    这场战争,究竟是为什么而打?

    天玑亦是随着她的目光,望着战场上的厮杀,低声道:“我们别无选择。”

第二百五十五章 拼杀

    “轰!”

    火雷在临笑身旁炸开,他扑倒在地,身上的铁锅当当作响,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北国除了铁骑,也有火器,虽然还很粗糙,但比起投石机来说,威力仍是大了许多。

    “他娘的,前线那些家伙都在干什么!”

    老胡骂骂咧咧地从壕沟中探出脑袋,左右四顾,见临笑也在偷偷往这边跑,忙招了招手,喊道:“过来!快过来!”

    临笑背着铁锅,一个轱辘滚到了老胡身旁,卸下铁锅,看着上边的千疮百孔,喘了口气,拍拍铁锅,道:“没想到,这玩意除了做饭,还能拿来救命。”

    老胡嘿了一声,道:“让你多背锅,现在明白有啥好处了吧?”

    临笑苦笑一声,道:“可是跑的时候,就跑不快了。”

    老胡瞪了他一眼,“再快你还能跑得过人家骑马的?”

    临笑摇摇头,又偷偷看了一眼壕沟外,道:“北国铁骑太厉害,我们的军队根本挡不住。”

    老胡闻言,叹了口气,道:“我们两个做饭的,今天只怕也要交代在这里。”

    临笑咬了咬牙,道:“老胡,我们不能这样打。”

    “啥意思?”老胡怔怔地看着他。

    临笑道:“铁骑冲起来根本挡不住,弓弩手射不了太远的距离,等他们的人冲到军阵里又放不了箭,还不如不要挡。”

    “不挡咋打?送死啊!”老胡听后又瞪起了眼睛。

    临笑道:“不是不挡,是放一个口子。反正挡不住,还不如先放个口子出来,这样损失也小。”

    老胡道:“这打法能行吗?”

    临笑道:“试试就知道了。小心,有铁骑冲来了!”

    老胡张目望去,果然一支十几人的铁骑队冲入中天军阵之中,正朝着他们这边杀来。

    临笑扛起了锅,道:“等下我们去拦铁骑,但不要从正面拦,要从两侧拦!”

    老胡听后一愣,“就我们两个人?”

    临笑道:“把你认识的都叫上啊!不然大家都等死吗?!”

    老胡想想也是,火夫营平素打仗都是躲在军营的大后方,如今连这里都有铁骑冲杀,可见中天的防线已经濒临崩溃,再不拼一把,大伙都得死。

    沿着壕沟左右奔走,很快老胡就叫来了几十人,可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和他一样的火夫,手上就一个铁锅一把铁勺,又怎么打得过北国铁骑。

    临笑倒是紧紧抓着手中铁锅,道:“大家不要怕,等到铁骑杀过来了,我们就从两边拿盾牌挤,把他们全挤到沟里去!”

    众火夫一听,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也有人担心,几个火夫,挤得动骑大马的铁骑吗?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还不等这些人细加思索,北国铁骑已是冲杀过来,临笑扛着铁锅躲在一旁,等到铁骑靠得进了,忽然大喊道:“冲啊!”

    这一队铁骑队听到声音先是一惊,待见到是一群背着铁锅的火夫后,纷纷大笑起来,同时一扬马鞭,铁骑队组成一个三角形,朝着众火夫杀去。

    见了这气势,一众火夫都是胆战心惊,有的甚至迈不动腿,本能就要朝两边跑。

    临笑却没有朝两边跑,而是拿着铁锅严阵以待,仿佛要和铁骑决一死战,等到铁骑冲到他身前三十步左右,才往一旁翻了个身,滚着让开了路,然后喊道:“挤!”

    老胡听后,大喊一声,也豁出了性命,顶着铁锅就朝铁骑冲去。

    铁骑见此,吃了一惊,伸手一枪捅去,却捅在铁锅上,滑向一旁,根本不受力。

    老胡吼了一声,顶着铁锅砸在铁骑之上,这名骑兵猝不及防,倒真给他撞下了马。

    “杀!”铁骑队长见自己的人竟然被一名火夫撞到在地,也是大怒,提枪便要刺去。

    “冲啊!”

    剩下的火夫见老胡真的把看似不可战胜的铁骑撞到了,也纷纷头顶大锅冲了过来,军营中的大锅,比起盾牌还要结实厚重,铁骑长枪打在上面,愣是没捅死一个人,反倒是被一口口铁锅砸在马上,战马受惊奔跑,又朝着前方冲去。

    偏偏前方却是挖好的壕沟,铁骑队长眼见不妙,拉着马缰想要止步,却见临笑也跟着大喊起来,顶着一口铁锅撞上来,硬生生将他推下了壕沟。

    还不待铁骑队长起来,后方的人也跟着被推下壕沟,一个接一个,如下饺子般,转眼间已是纷纷跌下战马。

    “砸啊!”

    临笑见此,举起手里的大锅,猛地往铁骑队长的头上砸了下去。

    落井下石的机会,谁都不会放过,眼见这一队铁骑真的被推到壕沟之中,剩下的火夫也拿着铁锅冲了上来,见到有人冒头,便是一个锅底砸下去,只听得壕沟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如此砸了片刻,只见当中再无人往上爬了,有一个胆大的火夫伸头望去,只见壕沟之中的北国战士,一个个头破血流,已是被他们砸死了。

    老胡见此,如释重负,一下子躺倒在地,喘了两口气,这才看着临笑,道:“好小子,这都能行。”

    临笑也笑了起来,看看四周,又翻身下了壕沟,道:“赶紧把他们的盔甲脱下来。”

    众火夫听了,都觉有理,战场之上,缴获了敌军物资,自然要先归自己使用,等到能活下来,再考虑上缴的事情吧!

    于是片刻之间,众人已是穿上一身崭新铁甲,在这战场上也觉得安全了许多。

    “这里还有一波!”不料刚换上铁甲,便听得一阵喊声,转眼间又冲上来了一支中天军队,见了他们的着装,竟以为是敌军,纷纷弯弓搭箭,便要射来。

    临笑见此大急,忙喊道:“自己人!自己人!”

    北国通用狄语,众人听到他一口中天口音,这才有些迟疑着没有开弓。

    老胡也喊道:“我们是火夫营的!”

    对面的弓弩手面面相觑,只见后方走出一名指挥使,骂道:“放屁!火夫营怎么会穿北国铁甲!”

    临笑忙道:“这是我们缴获的!”

    这名指挥使却是不听,喊道:“赶紧脱下盔甲投降!不然放箭了!”

    众人见此,面面相觑,心想还是小命重要,都纷纷去解盔甲,临笑却喊道:“不能解!”

    老胡一怔,只见对面弓弩手早已拉满了弓,显然是等他们脱盔甲的瞬间将他们射死,顿时流下了一阵冷汗。

    “胡胖子!你怎么在这里!”所幸,正僵持中,弓弩手后方赶来一人,正是火夫营的张都头。

    老胡见了张都头,真比见了亲爹还亲,忙喊道:“张都头!我是老胡啊!”

    张都头看着老胡也是哭笑不得,和身旁那名指挥使说明了情况,指挥使冷冷地看了看他,又看看老胡等人,摆了摆手,身后的弓弩手这才放下弓箭。

    这名指挥使看看老胡等人,见老胡身材壮实,暗暗点头,说道:“你们既然有本事缴获盔甲,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便随本使一同上前线吧!”

    老胡一听,脸色又垮了下来,奈何军令如山,他现在要是不同意,只怕下一刻就要被射成筛子,只得赔笑道:“是,是!”

    前线之上,中天和北国的军队已是全面交锋,十几万铁骑在冲锋,几万铁骑杀入之后又退出,紧跟着是另外数万铁骑冲入,如此循环往复,中天的阵线上虽然已经有了将近三十万军队,却仍是在节节败退,每一里都留下上千尸首。

    “冲!和他们拼了!”

    东山防御使华询挥舞着手中的军剑,面红耳赤地大喊,他身旁是中天为数不多的马军,虽然还比不上天府铁骑,却也能牵制一二。

    “咻咻咻!”

    一阵箭矢破空声响起,却是苍龙军军士在霜雪台上放箭,此刻霜雪台的四周皆是北国铁骑,若是再无援军,只怕便要失守。

    临笑到了战场前线,总算看到了自己在无数个夜晚想象过的场景,所见却是一团糟。北国铁骑在乱冲乱杀,中天的军队也在乱冲乱杀,所有的排兵布阵都用不上,毕竟只要挡不住铁骑,任何阵型都会被冲散,在这种情况下,排兵布阵还有什么意义?

    何况,几十万人的战争,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战役,若不能从战略全局去考量,局部战役打得再好也无济于事。

    “笑子!咋办啊!”老胡见此情景也是慌了神,不由自主地看向临笑。

    临笑左右看看,一时也没办法,只得喊道:“跟着马军跑!”

    老胡问道:“我们跟得上吗?”

    临笑道:“跟不跟得上不要紧,他们冲开一条路,我们在后面才安全!”

    说罢,已是朝着华询身旁靠拢。

    “杀!”

    华询在诸军统帅之中也是一个激进派,素来喜欢身先士卒,第一个率军冲了出去,身后东山军的大纛飘扬,从西南侧突入北国军队之中,倒也引起了一阵骚动。

    “随本王杀!”北国军阵之中,嘉利王子也是好战之人,眼见东山军冲入,伸手一挥,便率领数千黄金铁骑冲了上来。

    “我的妈啊!”老胡见此,吓得两腿哆嗦,差点转身就跑。

    众所周知,天府黄金铁骑乃是精锐中的精锐,撞到这样的一支军队,谁心里都没底。

    华询眼见嘉利王子率军杀来,脸色也是铁青,只不过战场之上,已是杀红了眼,此时若退,士气涣散,就真变成屠杀了。所以眼前不管是普通铁骑,还是银甲铁骑,甚至是黄金铁骑,他都只有硬着头皮上。

    临笑见此,心知不妙,却也无计可施,只得随军而上,甫一交兵,便见鲜血飞溅,战马嘶鸣,东山军的死伤明显比黄金铁骑要多很多,可事已至此,却是无路可退,只得勉力抵御。

    “轰!轰!轰!”

    中天的火炮也在轰鸣,这些火药,昔日只是繁华焰火的点缀,如今却是战场上的杀器,黄金铁骑对东山军取得的优势,也随着火炮声被一点点弥补。

    “嘶!”

    战马长鸣,华询中箭落地,东山军的大纛摇摇晃晃,已是有些支撑不住。

    “撤!撤退!”

    带着临笑等人上了前线的指挥使见华询受伤,也顾不得再打,当即下令撤退。

    “不能撤!”华询双眼通红,还要起来,却是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

    临笑见此,也拉着老胡等人,跟着华询的军队后撤。

    “杀!”

    嘉利王子见此,眼里闪过一抹喜色,挥舞长枪,朝着后撤的东山军追赶而来。

    黄金铁骑的杀伤力惊人,速度也同样惊人,以东山军的后撤速度,根本比不上黄金铁骑的追击速度,这也是华询宁死不愿撤的原因。

    临笑见身后黄金铁骑堪堪追上,不禁喊道:“往山上跑!往西兴岭跑!”

    山岭之中,马军便失去了用武之地,听了临笑的话,众人都醒悟过来,朝着西兴岭跑去。

    毕竟,中天后方的军阵也不一定挡得住黄金铁骑,而且后撤的军队会引起军阵大乱,搞不好人心惶惶之下,便会形成大撤退,大溃逃。

    虽是选择逃亡山岭,可黄金铁骑追击太急,等到东山军逃入西兴岭中,彻底躲过黄金铁骑追杀时,华询身旁的指挥使去清点人数,发现随之入山的只有五千人不到。

    当夜,霜雪台后方,中天军营之中。

    李靖元脸色阴沉地坐在大帐内,看着沙盘,一言不发。

    鞠孝昀道:“早就该按我的意思来,守坚城,用大炮,让北国铁骑再无用武之地。如今冲上战场和他们硬碰硬,不是以己之短击敌所长么?不打败仗才见鬼!”

    姚广恩呸了一声,道:“今天说躲到城里,明天铁骑杀到城下,你还能躲到哪里?让他们切断粮草,我们都要活活饿死在郡城!”

    鞠孝昀道:“那按姚将军的意思,我们在这里还能撑多久?光光今天一天,死伤的军士就已经过万!还不算那些中途逃跑和投降的!要是在这里和北国铁骑死磕,不出十日,大家都去见阎王爷好了!”

    姚广恩道:“退可以退,但决不能像你这样直接退到城里去!一步一险,只要我们能拖住,迟早会将北国拖垮!”

    鞠孝昀还要再说,却听李靖元淡淡道:“两位不必再争,先退守藏龙谷吧。”

    藏龙谷前可以设伏,谷中也可设伏,而且谷道就那么点,筑起营寨,可以拖上很久。

    姚广恩和鞠孝昀听后,都没有异议,却听李靖元摇头叹了口气,道:“只是不知华将军去了哪里……”

    众人闻言,都是一阵沉默,在天府黄金铁骑的追杀下,东山军只怕要就此覆灭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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