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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紫微传全文阅读

作者:河梁     中天紫微传txt下载     中天紫微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救援

    出了道宫,子黍气犹未消,原以为五道教众人听了他的告诫该有所警惕,却没想到众星官一个个都以为吃定了妖族,竟是将他的话全当成了耳旁风,甚至怀疑他是妖族奸细,一片忠心反见疑,自然觉得又委屈又气愤,甚至觉得自己就不该回到人族,非但一事无成,还平白受气,当真是自找不快活。

    倒是妖无情抱着小狐狸,跟在他身旁安慰他,道:“好啦好啦,他们没把你当妖族奸细当场抓起来,我觉得就已经很大度啦。凡事要想开一点嘛,不然迟早要给自己气死的。”

    子黍道:“我不是气他们对我怎样,我是气他们根本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个个都以为妖族已经一败涂地,就等着他们建功立业了。哼!妖族要是这么容易打败,哪里还能存在千年!”

    妖无情逗弄着小狐狸的耳朵,道:“可人族就是这样的呀。自古瞒上不瞒下,打了胜仗,底下的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上边的人可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估计现在的中天,到处都在开庆功宴吧。”

    子黍长叹了一声,道:“那我该怎么办?难道就看着妖族打过来什么也不做?”

    妖无情嘻嘻一笑,道:“你又不是什么救世的大英雄,操这些心做什么?世上不平的事多着呢,数也数不完,也不见你事事都要管啊。”

    子黍闻言,为之默然,过了片刻才道:“我无能为力。”

    “那不就得了,”妖无情抱着小狐狸挠痒痒,道:“你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是他们的责任,又有什么好生气的?改变自己已经很难啦,更不要说去改变他人了。”

    子黍怔怔地看着她,道:“可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南国吗?”妖无情抓着小狐狸的前爪打闹,小狐狸正在奋力挣扎,可惜却逃不过她的魔爪,只得像个玩具一般做着各种动作,“能拉拢就拉拢,不能拉拢就打,一次只打一个或两个,挑拨离间,远交近攻,慢慢的就打完啦,很难吗?”

    “呃……”子黍以手扶额,道:“我都忘了你是个妖女。”

    妖无情忽然正色道:“东方君临用的是一招上屋抽梯之计,先假做不敌撤军,引诱人族军队进攻,待到全军出动之后再断其退路,届时人族军队退无可退,逃无可逃,自然唯有死路一条。”

    子黍听后一惊,忙问道:“那怎么办?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妖无情抓着小狐狸的爪子摊了摊爪,小狐狸则是无辜地看着子黍,“来不及了。所谓上屋抽梯,关键便在这张梯子。”

    子黍反应过来,道:“东门关?”

    妖无情点头道:“正是东门关。其余各郡无险可守,便是败退也不至于无处可退,然而东门关一失,关外军队便成了瓮中之鳖,又能逃到何处?”

    子黍道:“虽然大军已经出了东门关,然而关内尚有守军,仓促之间恐怕攻不下来吧?”

    妖无情道:“他既然敢用此计,肯定是有了打下东门关的准备,至于是何准备,却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子黍愣了下,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想到当初离裳甘冒奇险潜入人族之中获取情报,偏偏这份情报好似从未发挥过作用,原本还有些奇怪。如今听了妖无情这般解说,方才一语惊醒梦中人,顿时明白了这份情报正是关于东门关的部署调度!

    “糟了!要赶紧通知关内守军!”想到此处,子黍顾不得先前五道教众星官对他的猜疑,又要返回道宫之中。

    妖无情却是一把拉住了他,道:“你真的以为还来得及吗?兵贵神速,我们能顺利离开圣山,东方君临和圣国一众妖王没有一个出来挽留或者阻拦,你就不觉得奇怪?所谓的圣山大会,便是召集圣国妖族出站,早在我们离开圣山之前,东方君临已经带着一众妖王和圣山精锐部队去攻打东门关了!”

    子黍急道:“可我们早上才离开圣山,现在还没到傍晚,怎么会来不及?”

    妖无情道:“你以为圣国的军队是怎样部署的?我们南国二十万精兵就藏在附近,五道教这些人知道吗?若不是因为我的伤势原因,两个时辰前这二十万精兵便已出动,此时的东荒城恐怕早已沦为废墟了。”

    子黍听后大受打击,回望东方,喃喃道:“我便什么都做不了吗?”

    妖无情见此,心中一软,柔声道:“从圣山到神州,有两千里之遥,普通人要走上两个月,星师则是一个月,至于星官,甚至只有五六天,而对于青鸾妖王来说,却只要半个时辰。如今东方君临身为圣国妖主,乃是负屃血脉,若是展开全速,甚至只用三刻钟便可飞跃两千里,我们尚未离开圣国之时,他已经开完圣山大会,亲临东门关了。这就是绝对实力,在这种情况下,任何阴谋算计都没有用,你便是把消息传回去,东门关内早早做好防备,那又有何用?”

    子黍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我明白了。这是大帝和妖主之间的较量,我们插不了手,也没资格插手。”

    妖无情也悠悠叹了一声,却是松了口气,继续逗弄着小狐狸,道:“你明白就好,也省得跑来跑去,没事瞎操心……哇啊!你!你又要去哪啊!”

    原以为劝子黍放弃了报信的打算,总算可以消停一会儿了,却只觉得胸口忽然一热,那张神念符的烙印又烫了起来,小狐狸也在怀中上蹿下跳,只得跺了跺脚,又转身跟上了子黍。

    子黍道:“不管他们听不听,师兄师姐还在东平郡。”

    妖无情撇着嘴道:“去救你师兄师姐前能不能先把这张符解开来啊,我保证不会乱跑的。”

    子黍嘴角微微上扬,道:“这简单啊,你换套衣服不就行了?”

    妖无情呆了下,抓起天若道:“那小狐狸的衣服是用妖气幻化的,这要怎么换?”

    “额,这我倒没注意。”子黍也愣住了。

    天若呆呆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忽然一跃而起,扑到他身上来便挥着爪子乱抓乱挠,若非还在城中人多眼杂,恐怕早已变成人形和子黍拼命了。

    “咳咳,别急别急,总有办法的!”子黍抓起了想和他拼命的天若,道:“符箓之道我也是刚学不久,等我回去研究研究,就给你解掉好不好?”

    小狐狸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妖无情笑道:“不怕,他要是抵赖,姐姐帮你挠他。”

    子黍尴尬地笑笑,生怕再提此事,便道:“这城里应该有些军马,等会儿骑马就轻松了。”

    妖无情点头道:“那好啊。”

    子黍正要去借几匹马,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小薇,你不是应龙血脉吗?”

    妖无情一怔,道:“怎么了?”

    子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应龙,不是会飞吗?”

    妖无情脸色微微一红,侧头望向一旁,道:“我的应龙血脉还没……还没激发出来。”

    子黍讶然地看着她,“没有激发?那要怎么激发?”

    妖无情摇头道:“我不知道,娘没有和我说过。我原以为晋升天妖之后,就会激发血脉,没想到……”

    “等等!你……你晋升了天妖?!”子黍张大了嘴,傻傻地看着她。

    妖无情抿嘴一笑,道:“怎么,你都成星官啦,我就不能有点进步吗?”

    “那天妖,不是也会飞吗?”子黍回过神来,想到她身为南国少主坐拥无数资源与气运,也便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又立刻回到了会不会飞的话题之上。

    妖无情道:“是会飞呀,但那是通过控制外界的妖气实现的,动静会比较大,很容易引起星君的注意。”

    “不是还有一种控制风力的方法吗?我师姐便会这个。”身为星官,才知御风飞行之难,如今再想到乐萱的天赋,不由更令子黍感慨。

    妖无情听了却是有些恼羞,跺脚道:“我不是说了我还没激发血脉吗?!不然我也可以御风啊。”

    子黍见了她委屈的模样,心下有些好笑,知道先前的追逃,不过都是她在陪自己玩闹罢了,“好啦,别生气啦大小姐,你现在可是天妖大人了,我还指望你保护我呢。”

    “不要脸,你一个大男人还需要我保护。”虽是数落子黍,可她眼里也多了几分笑意。

    说话之间,已是到了城中军营附近,子黍正要去借几匹马赶路,却见军营中走出一人,白衣紫襟,风度翩翩,俊朗不凡,竟是太子星官苏九。

    苏九见了子黍也是一愣,不过反映却是很快,微笑道:“杜兄怎么也在此?”

    当初苏九帮过他取得天一星位,此事子黍自然不会忘记,忙拱手道:“不料能在此见到九公子,实不相瞒,在下是途经此地,想借几匹马去东平郡的。”

    苏九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妖无情,微微一怔。

    妖无情站在子黍身后,侧过面容,她本就戴着斗笠,又蒙着面纱,苏九看不清她的样貌,只是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想上前细看,又觉得此举太过失礼,只得歉然向子黍笑道:“不知这位是?”

    子黍道:“她是我师妹,呃,原先是我的族中堂妹,随我拜入上清门下的。”

    妖无情低头向苏九欠身行了一礼,却不说话,也令子黍有些诧异。

    “原来是杜姑娘,失礼了。”苏九见此,也躬身还了一礼,听子黍说是他堂妹,心中疑云也散了大半,道:“几匹军马,杜兄既然要,直接拿去便是,又何必借?姑娘家若是不便骑马,便乘马车也无妨。”

    子黍道:“那再好不过了。”

    苏九微微一笑,带着子黍去军营中挑了辆驷马战车,虽无车盖,却是便于长驱,待到子黍和妖无情上了车后,又亲自策马送到了城门外。

    子黍心想苏九公子乃是中天皇子,气度不凡又有大略,见解应该与五道教诸位长老不同,便道:“九公子,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苏九哈哈一笑,道:“你我之间,何必拘礼?但说无妨。”

    子黍问道:“九公子以为妖族真的败了吗?”

    苏九神情一凛,道:“妖族势大,恐怕不会这般轻易落败。”

    子黍点头道:“这就是了,还望九公子多加戒备,不要掉以轻心。”

    苏九拱手道:“多谢杜兄提点。”

    子黍自知多说也是无益,战车已是上了官道,便与苏九挥手告别,一路往东平郡驰去……

    黄昏时分,尚未出远东郡,隐隐便听到了一阵嗡鸣之声铺天盖地而来。

    子黍拉住战车,停在官道之上,抬头望天,却见万千飞虫横空而过,有飞天蜈蚣,也有黑蜂和毒蚊,乃至众多甲虫,与此同时,瘴林之中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蛤蟆声,一片又一片,如同海浪一般袭来,根本不知道有多少。

    妖无情轻叹道:“反攻开始了。”

    子黍望向瘴林深处,忽然间打了个寒颤,“那些还留在瘴林里的军队,岂不是……”

    妖无情冷笑道:“他们活该,连最简单的诱敌之计都看不出来,竟深入敌国腹地,便是死光了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子黍沉声道:“决策不是他们下的,他们只是服从命令而已,若是你们南国的军队陷入包围之中,难道也是活该吗?”

    妖无情见他神色,自知失言,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的。”

    天若此时也已经变回了人形,见了这番铺天盖地的景象,身子发颤,缩在妖无情的怀中,道:“妖姐姐,好可怕啊。”

    四匹战马也是惊惶嘶鸣,立刻掉转了方向,脱离官道,一路朝着东方逃去,子黍也控制不住,知晓这些战马遇见妖族必然要惊慌失措,是以人族与妖族作战往往只有徒步行军,便只得拉着妖无情和天若下车,看着那铺天盖地的毒虫大军推进而来,又何止有千万之数?

    子黍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片毒虫,又转身看向妖无情,缓缓说道:“小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人族,我们能力有限,也救不了什么天下苍生。不过我到底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人族的军队覆灭……”

    “什么意思?”妖无情的脸色一变,抓住了他的胳膊,喊道:“你难道想去救人?你疯了吗?!我们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子黍道:“我知道,要是没有你,也许我也逃不过这一场虫灾。可是我不能跑,既然上了战场,就要有赴死的觉悟,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没有当逃兵的道理。”

    妖无情急道:“可是你看看那些五道教的人,他们信得过你吗?!为了这些人送死,真的值得吗?!”

    子黍大声道:“我不是为了几个人!战争不是几个人的游戏!一次兵败,就要死上几千几万人,这些人都该死吗?!”

    妖无情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流下了两行泪,道:“要是我不在,你是不是也要去?”

    子黍点点头,见了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一软,道:“你和小狐狸先走吧,我不该带着你们送死的。这里是两张神念符,毁掉之后你们就不会被影响了。”

    说罢,伸手从怀中取出两张符纸一捏,淡蓝色火焰升起,两张符纸已是化为飞灰。

    天若见子黍真的一个人往前走去,眼前便是漫天毒虫,只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抱住妖无情胳膊,道:“妖姐姐,怎么办?怎么办?”

    妖无情伸手捂着嘴,勉强抹去了两行眼泪,沙哑着声音道:“小狐狸,你怕吗?”

    天若紧张地看着妖无情,又看向子黍,隐隐明白了什么,道:“怕,可是更怕一个人。妖姐姐,我……我要和你一起。”

    妖无情摸了摸它的头,道:“好,我们一起。”

    说罢,身影一动,已是来到了子黍身旁,道:“走吧。”

    “你……”子黍看着妖无情,她眼里仍有些晶莹,嘴角却带上了些微的笑意,如雨后朝霞般清新灿烂。

    “要是没有你,我一定不救。”妖无情说着,主动拉住了他的手。

    子黍只觉得那一只手是那么温香嫩滑,却仿佛菟丝一般与他不可分割,“可你是妖族少主,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你做,何必为了我……”

    妖无情道:“魔渊之中,不就是这样的吗?”

    子黍淡淡一笑,摇头道:“那时是没有选择。”

    妖无情道:“就像天下的很多事一样,没有见到,没有选择,便心安理得。你要是不在我身边,还这么一心找死,便是真的死了,那我也不过伤心一阵子罢了。可你现在就在我眼前,就像你说的那样,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吗?”

    子黍捏紧了她的小手,低声道:“可惜连累你了。”

    妖无情抿嘴笑道:“闹得好像死定了一样。你难道忘了?我现在可是天妖啊,只要不是妖王出手,又有谁拦得住我们?难的不过是救人罢了。”

    子黍静神一振,道:“说得对,只要能将人救出来就好,走,我们这就去救人!”

    “走什么?”妖无情却是伸手拦住了他,周身妖气涌动,渐渐激荡起了风声,“你不是想飞吗?我带你。”

    子黍一怔,“你这样,不就暴露了吗?”

    妖无情道:“先前我是怕被人族的星君发现,如今圣国既然已经进攻,那些星君自顾不暇,自然管不到我们了。”

    “哇!好高好高!天若要晕了!”

    说话之时,妖无情已是带着子黍和天若升到了半空中,天若倒是第一次飞到天上,吓得重新变回了狐狸,又钻到了妖无情的怀里。

    毒虫虽然能飞,但不能飞太高,随着高度的提升,视野也开阔起来,能够看到下方一团黑云围绕在东荒城上方,而在瘴林的深处,还有另一团黑云缭绕。

    天色昏黑,这两团黑雾却仍是十分显眼,隐隐还可见到火光,可见其下必有大战。瘴林湿气极重,困在林中的那些星师显然想故技重施放火烧林,可惜却根本点不着火,只得被困在林中厮杀。

    “就是那里,”子黍指着林中那一团黑雾,“我们过去!”

    妖无情点点头,身影一动,漫天妖气相随,推动着两人朝那黑雾飞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求心

    天际之上,妖无情带着子黍破空而来,下落之时,无数飞虫也随之扑上,不过看上去倒更像是在闪避。

    御空飞行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凭借技巧操控风的流动,是借外力御风而行,有天赋的星官便能做到,而另一种便是如今这般,凭借体量庞大的真元或妖元直接推动自身前行,虽然消耗远远大于御风而行,动静也是极大,不过萦绕周身的能量却会成为可怕的武器,任何接触到妖无情周身一丈之内的飞虫,都会被那股激荡的妖气搅碎,数量的多少根本没有意义。

    “撤,快撤!”

    “不要!”

    “啊!”

    瘴林之中,无数人在纷乱的奔逃,所谓的军阵,在面对铺天盖地的虫族进攻时早已失去了意义,瘴林之中又是湿气极重,火系道法也失去了应有的威力,一些想要对抗毒虫的星师仅仅一个照面只见便被数十条毒虫扑上,片刻间撕咬成一滩碎肉,跌落在地化为脓血。

    “轰!”

    妖无情带着子黍从天而降,妖气形成的冲击波在地上炸出了一个丈许大的坑洞,四周飞天的黑蜈全被振落,地上还有不少毒蛤一族的妖众,纷纷想要扑上来,却被那一片妖气形成的护罩挡住,所有攻击都失去了效果。

    对于以数量取胜的妖族来说,最怕的便是遇到天妖或者星君,到了这个层次,能够调动的妖元和真元几乎是无穷无尽,动辄有毁天灭地之威,数量再多又有何用?

    子黍眼见那漫天毒虫扑杀过来,也跟着展开了自己的星域,虽然星官的星域不能隔绝外物入侵,却也能起到一定的压制作用,这些飞扑过来的毒虫进入他的星域之后,速度便慢了许多。

    妖无情道:“我们现在也只能自保,你打算怎么救人?”

    子黍试着以杜家的两大秘法攻击,然而无论是火德秘法还是雷篆天书,都只能一时清空眼前之敌,缺口瞬间便会被无尽毒虫覆盖而来,根本是举步维艰,若非有妖无情护身的一片妖气领域,光凭他的星域根本支撑不住这种攻势。

    “啸!”

    正在这时,只听得天际传来一阵刺耳尖啸之声,一股冲天妖气袭来,妖无情脸色为之一白,额头隐隐渗出了汗珠,道:“黑蜈妖王现身了!”

    本来以她的血脉,虽然只是初步晋升天妖,却也能抗衡一般的妖王,然而那应龙血脉却迟迟没有觉醒,导致妖族的天赋一个也发挥不出来,在天妖之中只能算是末流,抵御妖王的威压也显得十分吃力。

    “让开!”

    正当那黑蜈妖王的威压逐渐增强时,随着一声大喝,五道教的左枢星君终于出手,展开一片浩瀚星冲向黑蜈妖王。

    “嘎嘎!左枢老儿,看着自己教内弟子被屠杀,感觉很舒服吧?嘎嘎嘎嘎!”

    黑蜈妖王笑声诡异刺耳,带着一缕魔气冲天而起,令人听了心烦意乱。

    “手下败将,老夫今日便取你妖首!”左枢眼见下方的众星师已是溃不成军,一味败逃,气得直吹胡子,恨恨地朝黑雾妖王杀去,连连出动杀招,一时间天际如同星陨。

    “嘎嘎嘎!本王不死不灭,谁能杀吾!”

    黑蜈妖王大笑声中,漫天妖魔之气更为凌冽,只见一只百丈长的蜈蚣横空而过,如同一道天之裂痕,左枢的攻击落在蜈蚣身上,大多数都被弹开,少数劈断了其几只腿,却又在妖魔之气的补充下迅速重生了出来。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黑蜈妖王本身又是魔灵,肉身和恢复力本就比一般妖灵要强大,一身躯壳堪比百炼精钢,一旦交手,左枢便是心急之下连出杀手,也根本伤不了黑蜈妖王的根本,反倒是因为心急之故,露出了破绽,被黑蜈妖王吐出黑雾,影响到了自身星域。

    “谁在那里!”

    天际正在交锋之时,下方的黑蜈天妖却也发现了异常,在溃不成军的人族军队之中,竟然有一个“小黑点”在负隅顽抗,还隐隐散发出天妖的气息,当真是惊怒无比。

    子黍眼见根本救不了人,反倒身陷漫天毒虫之中,当即对妖无情道:“往前冲!”

    妖无情微微一怔,也明白了子黍的意思,如今人族已是一败涂地,根本不可能再作战,只有想方设法尽可能多救些人。然而在漫天毒虫之中,两人的能力再大,又岂能带着成千上万的人一起跑?所谓擒贼先擒王,黑蜈妖王偏偏近乎是不死之身,那就只有假做擒王之势冲向群妖中心,吸引绝大多数妖族将目光放在自己这边,这样才能给后方之人创造逃跑的机会。

    既然已经参与了这场大战,妖无情自然不会再和子黍有什么争执,明白他的意思后,点了点头,周身妖气激荡,硬是顶着压力冲了上去。

    “找死!”黑蜈一族,除了妖王之外尚有三位天妖,五六十大妖,上万小妖,在妖族之中也是名副其实的大妖族,甚至比一些长盛不衰的王族还要强大,眼见妖无情竟然敢反冲向妖族军阵之中,再也按捺不住,动身朝着她杀来。

    “小心!”

    子黍眼见天妖杀来,当即抽出了幽篁剑朝前刺去。

    一剑之下,幽篁竹影摇曳,紫雷从虚空中生出,如竹叶飘飞,瞬间化为千万道,一并击向那黑蜈天妖。

    “滋滋滋……”

    大片紫雷打在黑蜈天妖身上,却只是令其顿了顿,顷刻间便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看着子黍手中的幽篁剑,眼里闪过一抹贪婪,伸手便直抓过来。

    “唰!”

    一道惨白光影掠过,那天妖抓向子黍的手顷刻间断为两截,妖无情手持龙鳞剑,剑尖飞转,顺势便要刺入其胸膛之中。

    众多飞天蜈蚣扑杀上来,黑蜈天妖惊怒之下瞬间后缩,眼见龙鳞剑剑尖在自己心口之前堪堪滑过,已是冷汗直冒,嗖地一声逃出了十几丈远,惊道:“龙鳞剑!是南国的龙鳞剑!”

    “什么?!”

    “龙鳞剑?怎么可能!”

    另外两大天妖听了此妖之语,也是骇然无比,顿时都看向了妖无情。

    “且慢!”三大天妖之中,一位须发皆白的皂袍老头伸出了手,四周黑蜈听令,都是停下了疯狂的攻势,在妖无情的身旁飞舞不休。

    妖无情手持龙鳞剑,冷冷地看着三大天妖,暗中却是不放过机会加紧调息,一路杀到此地,她又是方从伤势中恢复过来,其实已是有些吃不消了。

    “你是南国的少主?”那皂袍老者随黑蜈妖王同赴圣山大会,对妖无情还留有印象,眼见她此时竟然帮着人族杀起同族来,也觉得分外诧异。

    妖无情点了点头,不想再说废话,只顾着自己调息。

    “彼此同为妖族,何故倒戈相向!”那断了一臂的天妖见此忍不住怒道,龙鳞剑乃是斩妖利器,在南国素来被视为王权的象征,对妖族伤害极大,这一剑下来,他这条手臂纵然能凭精血再生,也已被斩掉了小半修为,不知要多少年苦修方能修回,自然是恚怒之极。

    妖无情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三妖。

    那皂袍老者叹了口气,道:“南国的少主,纵然我们圣国与你们南国在大会上闹出了些误会,可圣主也是一心想让两国联合,我们共同的敌人难道不是那些中天人族?如今你又为何要帮起人族来对抗我们?”

    妖无情道:“我做事不用你们多管。”

    三妖听了,脸色都是一沉,那皂袍老者阴沉道:“看来今日是要兵戎相见了。”

    三大天妖环伺,又有万千毒虫在旁,妖无情纵然有龙鳞剑,在没觉醒应龙血脉的情况下也不是对手,眼见三者将要动手,看了一眼子黍,忽然说道:“黑蜈一族看来也不怎么样嘛,比起我南国二十万精锐来差远了,今日来你们这玩玩,三位要是不服,也可以随时来南国找我,一定奉陪到底。”

    说着,拉起了子黍的手,道:“走吧,这里蛮无聊的,留着也没意思。”

    此时的人族军队已经逃得差不多了,三大天妖面面相觑,看着妖无情就这么拉着子黍腾空而去,竟是没敢上前阻拦。

    天际之上尚有左枢星君和黑蜈妖王的对决,妖无情带着子黍从低空飞过,一路越过东荒城,见到那些从瘴林中逃回的人族军队都已经入了城,而城外尚有千万毒虫飞舞,所幸城中只有防御设施,又烧起了漫天火油,倒没有轻易冲入城中。

    “我们进去吗?”妖无情淡淡问了一句。

    方才从妖族之中杀出来,若非三大天妖看在妖无情的面子上不敢动手,此时两人恐怕都已是死无葬身之地,眼见城内尚且守得住一段时间,子黍犹豫片刻,摇了摇头,道:“能帮的已经帮了,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了。”

    “哦?”妖无情摸了摸还缩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狐狸,奇道:“你竟然不去帮忙?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子黍苦笑一声,认真地看着她,道:“你已经为我冒过一次险了,我不会再让你冒险的。”

    妖无情摸着小狐狸的手颤了一下,揪下来了一撮白毛,疼得小狐狸呜一声蹦了起来。

    “算你有良心,”妖无情放开了小狐狸,问道:“现在要去哪?”

    “去东平郡,”子黍眺望远方,“我还要救一个人。”

    妖无情点了点头,直接带着他从天际飞跃过去。

    “轰!”

    一道流光从半空浮现,堪堪在妖无情身前掠过,才刚刚变回人形的天若吓得又是一蹦,变成狐狸逃到了妖无情的肩头,“哇呀这都是什么啊,太吓妖了呜呜呜……”

    “妖孽,受死!”

    天际一位清癯道人现身,背负长剑单手掐诀,周身一片星辰闪耀,代表着紫微垣的右枢,正是五道教右枢星君!

    妖无情苦笑了一声,看向子黍,“这便是好心没好报么?”

    子黍见了右枢星君竟然会突然出现,也是呆了一下,当即喊道:“右枢老祖,我们是友不是敌!”

    右枢见到子黍,不禁一愣,虽然认不出子黍是何人,但也能感受到他有星官的修为,顿时怒道:“你身为人族星官,竟和妖魔勾结,当真是罪该万死!”

    子黍见右枢一意想动手,也是急了,喊道:“左枢老祖被黑蜈妖王缠住,三大天妖正要围攻东荒城,您却拦住我们的路又是何意?!在下纵然该死,等到老祖您杀了我们,恐怕东荒城也已经沦为一片废墟,且看是我们的命值钱,还是东荒城内五道教万千弟子的命值钱!”

    “你说什么?!”右枢星君和其余众星君本是留守后方,听闻妖族反攻这才堪堪赶来,尚不知前线情景,听了子黍之言顿时一惊。

    子黍转身指着那被万千毒虫包围的东荒城,道:“不过百里之遥,星君一看便知!”

    右枢听后果然见到远方一片黑云,其下正是东荒城,脸色一变,再看看子黍,冷哼了一声,道:“今日便饶尔等一命,休要再让本君撞见!”

    说罢,也顾不上处理子黍和妖无情,急急往东荒城赶去。

    “呸!老东西还真以为吃定了我们。”妖无情见右枢离去,冷笑两声,放下了手中的龙鳞剑。

    子黍道:“不管了,先去东平郡。”

    妖无情恼道:“你就是个冤大头!和我走在一起,做什么事人家都看你是人奸,好心去救人,结果怎么样?说不定别人还以为是你害得他们呢!”

    子黍苦笑道:“我小的时候,有一天山里太阳很大,烧着了山上的野草。我见火烧起来了,就跑回去叫人挑水灭火,前前后后忙了大半天,山火却是越烧越旺,偏偏村里的人看了我们这几个孩子忙前忙后,却是一个都不来帮忙。后来我娘叫住了我,叫我不要再去挑水灭火了,我才知道,原来村里人都说这山火就是我们放的,不然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救火?所以我娘劝我,为了避嫌,还是不要管这件事的好,反正村子在湖边,山火是烧不到这边来的。”

    妖无情听了,道:“你娘这么精明,为什么教出了你这个呆瓜啊?”

    子黍在提及娘亲的时候,默然片刻,才道:“可我后来还是去了。如果因为别人说这火是我放的,我便不去救火,不是更坐实了这些谣言么?清者自清,人生一世,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处处顾忌他人的看法,未免太可悲了。”

    妖无情神色渐渐暗淡下来,似乎勾起了什么伤心事,低着头一言不发。

    子黍主动抓住了她的手,道:“小薇,三年前我以为整个世界只有山村那么大,后来才知道,原来山村只是这世界里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第一次走出山村的时候,面对这个世界,我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只好随波逐流,跟着那些难民一起逃,逃到哪里就是哪里。那个时候的我只想活下去,然后找到爹娘和清儿,别的什么都不想,也不知道修道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可现在我却一点点明白了,‘道可道,非常道’,这条道既是天道,也是人道,既是永恒不变的真理,也是千变万化的现象。在这个世上,所谓的是非对错,生死荣辱,都在发生变化,人对这一切的判断也在发生变化,若说天道恒常不变,人道便是各有不同,天道的运行,如水往低处流,自然而然,势之必然,这是可言之道,但人心百态,却是千差万别,心中对道的认识千姿百态,自然非常道之所能言。所谓的修道之人,若是一心求道,又是在求什么道?若求的是天道,人不是天,如何能得天道?若求的是人道,人道无常道,又如何有一个恒常不变的准则可去衡量?所谓的星师,星官,星君乃至星神,一心所修的,不过是力量与长生罢了,如果只是求力量与长生,又算得了什么求道?”

    说到此处,子黍顿了顿,道:“若有了求道的观念,再去衡量自己是否得道,便是还有是非分别之心,想要将道拘束为有形体的事物准则,这样又如何能得道?纵然得道,也不过是小道而已。真正的道不用求,天地自然,万物生灵,四时运作,斗转星移,皆为道之化身,皆有道之形影,天地本在道中生,你我也本在道中生,举目所见,触手可及,皆为道,万物与道浑然一体,又如何去求道?这便是所谓的‘道在屎溺’。”

    听到此处,妖无情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听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好似中天的那些修道者,都是求屎而不可得了。”

    子黍也是一笑,长吁了一口气,道:“说了这么多,我也只是想说,修道者所谓的求道,其实不是求道,而是求心。心中通明便是道,我去救五道教的人,原不在乎他们如何看我,只因心中通明。如今我和你走在一起,纵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我问心无愧,便是被人视作妖魔杀了,又有什么可后悔的?”

    妖无情忽然抽手敲了一下他的脑门,看着他错愕的神色,这才低低一笑,道:“傻瓜,我不会让你死的。走吧,我带你去东平郡。”

    说罢,为免再被星君拦截,带着子黍落了地,徒步往东平郡走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现身

    翌日,东平郡,碧波天湖。

    妖无情带着子黍和天若到湖边时,只见四野已是一片混乱。

    “快逃啊!妖族杀来了!”

    “逃回东门关去!”

    “不好啦!东门关破了,我们完了!”

    先前众星师自以为墨岭之战后,妖魔已是丧胆,绝无大规模反攻的可能,因而战线步步推进,已经抵达了圣国的黑泽地区。跨过黑泽,便是直指圣山,众星师都等着就此剿灭圣国妖族,军纪松懈,自然想不到妖族会突然展开这样一场预谋已久的大规模反击,所幸先头部队乃是神州和皇州的精锐,虽然被逼得不断后撤,还没像远东郡的五道教一般,遇到漫天毒虫之后便一触即溃。

    饶是如此,待到东门关被妖族偷袭攻破的消息传来,关外三县以及圣国境内的军队也都慌了神。这些星师本就是由一些小世家小门派组成,打打顺风仗捡便宜极是擅长,一遇到这种情况,不待妖族杀来,已经是阵脚大乱,便如流寇一般四散奔逃。

    子黍眼见此景,不由得暗叹,却也无可奈何,凭借着先前的记忆,以及离裳告诉他的信息,找到了甲龙族废墟遗迹上的一处暗门,取出钥匙插入门中,往上一拉,顿时露出了一条深邃的小径,直往地下通去。

    天若凑上去看了看,又缩了回来,道:“看上去好可怕。”

    妖无情道:“不怕,我们一起进去便是。”

    子黍随手捡了一根树枝,以火系法术将之点燃,然后便举着火把走入其中。

    洞内湿气极重,曲曲折折,不知走过了多少路,这才在幽暗道路的尽头,看到了一张白色的蛛网,蛛网之中,正包裹着一个人。

    子黍急忙走上前去,火光之下,蛛网中露出一张憔悴的面容,正愣愣地看着他,正是库楼本人!

    “我救你下来!”

    子黍见库楼被蛛网死死缠住,当即要动手去解蛛网。

    “不……不要,”库楼勉强张开了口,数十日滴水未沾,声音沙哑无比,艰难道:“雪域……蜘蛛的……网。”

    妖无情解释道:“这蛛网解不开的,越缠越紧,只有在水中浸泡才能一点点化开。”

    “水?湖上有水!”子黍一怔,立刻便要出去取水。

    妖无情道:“不用,你让开点。”

    子黍不明其意,退开了两步,却见妖无情抽出龙鳞剑,往上方猛地一刺。

    “滴答……滴答……”

    龙鳞剑上,渐渐流下了水珠,天若顿时叫了起来,“哇啊啊,漏水啦!”

    妖无情挥剑斩下,地牢上方顿时裂开了一道口子,万顷湖水冲泻而下,天若吓得又变回了原形,转身便往外逃。

    一旦有了裂口,湖水的重量压下来,裂口便自行扩大,忽然之间随着一声轰鸣,整个地牢彻底坍塌,瞬间将三人与天若一并淹没。

    子黍所幸也会水,眼见库楼还在蛛网之中,游过去帮他解开了蛛网,带着他一并往湖上游去,而另一边,妖无情则如人鱼一般在水底穿梭,抓住了小狐狸,迅速浮到了湖面。

    “哗!”

    子黍终于带着库楼游了出来,被关了这么多天,库楼便是星官也有些吃不消,只得由子黍扶着他游向岸边,拉着他上了岸。

    妖无情拨去发上的水珠,放开了小狐狸,小狐狸便跑远了一些甩了一阵水,这才变为人形,抱怨道:“呜呜,天若全身都湿透了。”

    子黍见此,屈指一弹,以火德秘法压缩真元,弹出了一粒火焰星子,星子落到地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冲天大火,吓得天若一蹦三尺高,差点又变回狐狸。

    “好了好了,烤一烤便行了。”妖无情扶着天若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子黍也扶着库楼坐到了另一边,库楼精神尚有些恍惚,身处黑暗近一个月,此时乍见天光,却是有些受不了,只得眯着眼睛看人。

    “喝点水。”子黍用竹筒打了些湖水,递给了库楼。

    星官虽然可以通过打坐修炼达到辟谷的境地,但雪域蜘蛛的网却能吸收真元,长此以往,入不敷出,库楼的身体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如今见子黍递给他水,便接过喝了一口,这才感觉舌头不再麻木,道:“我被关在牢里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子黍道:“简单的说,就是人族打了一场胜仗,夺回了关外三县,所以我才能把你救出来。”

    “原来如此,”库楼长吁了一口气,道:“人族胜了么?这我就放心了。”

    子黍接着道:“不过现在妖族在反攻,据说东门关已经破了。”

    “噗!”库楼将刚喝进去的水一口吐了出来,脸色大变,道:“什么?东门关破了?!”

    子黍摊了摊手,道:“现在军中已经传开了,能不能回去,我也不知道。”

    库楼神色变幻不定,看看子黍,又看了眼妖无情和天若,道:“现在怎么办?”

    子黍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奈的动作,“等,等到援军打下东门关。凭现在留在关外的军队,抵御住百万妖魔的攻击已经很勉强了,根本没有兵力再去夺回东门关。”

    库楼有些犹豫,最终长叹了一声,道:“罢了,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子黍道:“事不宜迟,先去边境看看,要是挡不住妖魔的反攻,一切都是空谈。”

    库楼点点头,便要随子黍去边境。

    子黍看向妖无情和天若,道:“小薇,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冒险了,现在我们要去打妖族,你带着小狐狸走吧。”

    妖无情道:“不怕我出尔反尔了?”

    子黍摇了摇头,道:“我相信……”

    话未说完,忽然听到一阵惊天的声响,自前方和后方同时传来。

    大地轻轻颤抖,隐隐可见天际阴沉下来,整片天空渐渐为暗夜浸染,化为了深沉的星空!

    “逃!快逃啊!”

    “挡不住了!”

    “不许退!不许……啊!”

    “是南国的妖军!南国参战了!”

    从碧波天湖之处向前望去,十几万星师如疯了般往后奔逃,紧随而来的,便是圣国的百万妖众,以及不知何时自东南方杀出的南国精锐!

    子黍愕然地看向妖无情,只听得一声长啸,青鸾神鸟自天际掠过,负屃法相横亘天宇,麒麟虚影仰天长啸,圣国和南国的数十位妖王竟是同时现身,在他们后方的东门关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你不是说不再进兵的吗?!”子黍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对妖无情大吼道。

    妖无情自己似乎也没料到这一刻,呆呆地仰天看了片刻,这才道:“这不是我的意思……这不是……”

    子黍看着她轻轻颤抖的身子,才知道这一次事情的发展便连她也没有预料到,消了些气,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妖无情苦涩地摇头,“我不知道……按理来说没有这么快的……除非,除非……”

    说到此处,她忽然醒悟过来,道:“我娘来了。”

    “什么?!”子黍大吃一惊,遥望天际,只见在远东郡方向,竟还有一道遮天蔽日的虚影,朦胧虚幻,隐藏在云雾之中,却有着滔天威压。

    正是南国妖主,颜玉!

    “你终于来了!”

    天际彻底黑暗下来,化为一片灿烂星空,东门关后方,紫微大帝莫正阳再次现身,手持紫微星神枪,目光死死地盯着颜玉。

    “三年前,你派人到月湖试探我的行踪,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吗?”遮天蔽日的应龙虚影之上,颜玉一身黑衣,神情冷漠,目光中亦是只有莫正阳一人。

    莫正阳仰天长啸,道:“五年来,我无一日不想杀你!”

    颜玉淡淡道:“你杀不了我。”

    “哈哈哈!”负屃法相之上,东方君临仰天大笑,道:“颜道友,你我合力诛杀这紫微小儿,共分天下!”

    颜玉根本没有看东方君临,仍是淡淡道:“你不配。”

    东方君临脸色一沉,身为圣国妖主,在万千妖族面前,颜玉竟如此落他的面子,声音顿时阴冷了下来,“哦?颜道友莫不是想与本尊较量一二?”

    颜玉不理东方君临,只向莫正阳道:“我不会动手,只是来看看你到了什么程度。”

    莫正阳冷哼了一声,“方便以后杀我么?倒是打得好算盘!”

    颜玉仍是面无表情,道:“你若如此想,便是吧。”

    莫正阳猛地攥紧了紫微星神枪,遥遥指向颜玉,仿佛下一刻神枪便能跨越千里,洞穿那应龙法相上的女子。

    颜玉却是不为所动,道:“你不是素来以大局为重么?真想现在就杀我?”

    莫正阳大吼一声,“我现在就杀了你!”

    紫微星神枪猛地投出,颜玉漠然地看着那一柄神枪,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分毫。

    神枪在半空中洞穿虚空,刹那间消失不见,东方君临看准机会,负屃法相翻飞,张口便朝莫正阳咬去。

    “噗!”

    紫微星神枪自天际浮现,刹那间贯穿了东方君临的肩膀,重新回到了莫正阳的手上。

    东方君临愕然地捂住肩头,负屃张口便要将莫正阳吞入口中,却见那只是一道虚影,真正的紫微大帝莫正阳早已出现在了百里之外。

    “咳咳!好……”东方君临捂着肩头的伤口,猛地咳出了几口血,竟是大笑起来,“当真好!你们竟然合伙算计老夫!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错了,”颜玉目光仍是看着莫正阳,却对东方君临说道:“他只是想先杀了你,再来杀我。能被偷袭,只能说明你傻。”

    “呜哇!”东方君临又猛地吐了一大口血,脸色已经成了猪肝色,也不知是被神枪所伤,还是被颜玉的言语所激,大怒道:“不管你们有何阴谋算计,本尊身为圣国之主,纵然以一敌二又有何妨!妖仙塔!”

    北天星域之中,随着东方君临的一声大吼,竟是出现了裂痕,一座七层宝塔从天而降,伴随着五行之力和风雷之声,直接朝着莫正阳压下。

    “永劫妖塔!”

    “不好,大帝快退开!”

    东门关外,紫微宫众星君齐聚,眼见大帝要为妖塔所镇,纷纷动身冲了上去。

    “留下吧!”麒麟圣王现身,麒麟法相挡在了众星君之前。

    “唳!”青鸾神鸟长鸣,其法相亦占据了另一半天空。

    这次东方君临突袭东门关,大帝与众星君又在后方的永宁县修养,事发突然,赶来的只有紫微宫和神州星君,若是没有南国插手,尚可应付圣国的几位妖王,然而南国十几位妖王在此,却是麻烦大了。

    “让开!”紫微宫七曜星君见众妖王要阻拦,当即祭出了大帝赐给他的承露盘。

    承露盘作为中天神器,威名甚至还要盖过紫微星神枪,作为世上最强的防御神器,其提供的大范围保护光幕之下,众星君几乎可以无视众妖王的攻击,纷纷只攻不守,以一敌二,即便是青鸾妖王和麒麟圣王也抵挡不住,只得尽力拖延。

    “轰!”

    妖仙塔中似乎传来万千妖魔尖啸之声,旋转着飞舞着,最终将莫正阳困在了其中。作为圣国第一圣器,妖仙塔内别有洞天,历代妖主都可在塔内修行砥砺自身,其中也有历代妖主的残影会现身与之交战。不过作为妖仙塔的拥有者,东方君临自然可以控制妖仙塔中的能量,封住出口的同时激发数道妖主残影,堪比几位妖主联手围杀莫正阳,试问天下又有谁挡得住?历史上有不少星君便是因落入此塔而殒命,是以妖仙塔在人族之中,亦被称为永劫妖塔,意味落入其中,便再无出来的可能。

    “大帝!”

    紫微宫星君中,土德星君眼见莫正阳被困妖仙塔,一时间目眦欲裂,双手掐诀,动用道术,只见地动山摇,大片山峦相继而起,皆向妖仙塔砸去。

    “御神呪!”

    “土德,不要激动!”

    紫微宫众星君见了土德此举,都是神色大变。御神呪乃是紫微宫禁术,役使天丁力士,有搬山填海之能,然而代价同样极大,乃是燃烧精血之法,土德星君又是近千岁的老星君,哪里吃得消这样拼命?

    “轰!轰!”

    东门关附近多山,一座座山峦撞击过来,妖仙塔即便是妖族圣器,也为之动荡不已。东方君临看着众星君,眼神阴冷可怕,然而动用妖仙塔困住莫正阳的消耗极大,他身上又有伤,却一时腾不出手对付这些星君。

    “拦住他!”

    腾蛇妖王见此,亦是现出腾蛇法相,飞天而起,庞大的蛇躯死死缠住了一座山,搅动之下,竟是将之截成了两半!

    翼鸟妖王在天际盘旋片刻,亦是俯冲而下,却是抓住一座巨峰,双翼扑打,掀起一阵大风,带着这山峰与另一座山峰相撞。

    “轰!”

    地动山摇之中,土德星君年事已高,终于撑不住动用禁术的反噬,猛地吐了一口血,身子便往后倒去。

    “土德!”紫微宫天枢星君扶住了土德,道:“别逞强,大帝不会有事!”

    道一门金德星君与土德星君同属五德星君,见其模样心中一横,道:“诸位道友,合力杀敌!”

    紫微宫中斗星君与五帝星君应了一声,道一门招摇星君,流水阁主阴德星君亦是杀出。

    眼见五位星君敢冲出承露盘的范围去攻打妖仙塔,南国四大妖王彼此对视,一并出现在了五位星君身前。

    “青仙符!玄黄符!”

    眼见四大妖王拦路,金德星君大吼一声,挥手打出两道符箓,直接挡住了四大妖王。

    道一门作为符箓派宗主,对敌之时往往不需动手,几张符箓便能将人击败,这两张符箓虽然伤不了四大妖王,却也能拖上一时。

    青仙符化形,竟是现出一道缥缈的青衣仙人模样,而玄黄符则化为一股玄黄之气,周转不休,一时将四大妖王都困在其中。

    “我们也动手吧。”天狐妖王见几位星君冲来,咳嗽了一声,踏出一步。

    羽蛇妖王和陵鱼妖王亦随之而上,合共七位妖王一并拦下了这五位星君。

    其余星君在承露盘内并未出来,青鸾和麒麟,外加南国的六大卿族妖王,倒也抗住了众星君的杀招,一时间十三位星君与十七位妖王在天际展开了激烈厮杀。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海

    关外战场之上,已是一片混乱。

    子黍和库楼,妖无情和天若,都呆呆地望着天上。

    天际,忽然有几道流星飞过,一处星宿暗淡了下来,紧跟着,又是另外两处。

    妖无情轻叹了一声,道:“有星官陨落了。”

    子黍也知晓,星官乃大气运之人,上通天象,一旦星官陨落,夜空中相应的星宿便也会随之暗淡下去,可一连见到数处星宿暗淡,也不禁感到心悲。

    战争发展到这一步,连一等星官,都已经与寻常星师一般,沦为了随时可能殒命的蝼蚁。

    “逃啊!快逃啊!”

    “连大帝都被镇住了,我们还拼什么命!”

    “完了!人族完了!”

    眼见妖族百万大军杀来,关外三县的军队已经彻底溃散,再无战意,一股脑地往东门关涌去,只盼在星君大战的时候,能够冲过东门关逃回神州。

    妖无情见此,道:“走吧,一起杀出去。”

    子黍点了点头,又看向库楼,库楼苦笑了一声,道:“我尽量不拖后腿。”

    就连天若,在这样的场合里,也早已没了玩心,紧张地揪着妖无情的衣角。

    “杀!杀光所有人类!”

    “冲啊!”

    妖族军队一路上势如破竹一般杀来,仅仅片刻间,已是到了碧波天湖。

    “轰!”

    妖无情挥手一剑,却不是除妖,而是一剑斩入湖中,激起了滔天浪花。

    漫天浪花之下,众妖族的视线受阻,纷纷停了下来,一阵惊惶,等到水花落尽时,才看到眼前早已空无一人,这才知道被耍了,纷纷大吼着追杀上来。

    杀戮,同时在整个神州展开……

    东海郡,天海之上,中天舰队正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远远望着天海的对面。

    海风呼啸,天地阴沉,在海浪声中,天海的对面隐隐出现了异兽的身影。

    “是妖魔,妖魔的援兵来了!”

    “列阵!”

    随着船帆上的斥候大声呼喊,中天舰队纷纷扬帆,朝着万千妖魔杀去。

    这些妖魔,大多是从雪域而来,也有不少是天海之中本身便存在的妖魔,如天海魔鸥、天海巨鲸、天海玄龟、天海蛟龙等,皆极是凶悍,与雪域妖魔组合在一起,仅次于王庭禁军,实乃圣国精锐之师。

    “呼!”

    天海之中,风浪迭起,隐隐可见滔天巨浪之中,一头巨鲸冲天而起,竟有千丈之长,中天的舰队与之相比便好似一片片落叶,在海浪之中颠倒翻转,毫无反抗之力。

    “是巨鲸妖王!”

    阑珊宫副宫主神宫星官见此,深深吸了口气,柔弱娇美的面容之上显出一抹决然,挥手道:“散开,拉铁锁!”

    铁锁连舟之计,是阑珊宫和灵州众星师在海上巡航时早已定下的,天海妖魔和雪域妖魔都不会火系妖术,以铁锁将舰队相连,便可避免被风浪所袭。

    “散开!”

    “拉铁锁!”

    听了神宫星官的命令,身后众阑珊宫星师纷纷行动起来,艨艟向前,斗舰彼此相连,虽是海浪滔天,竟也勉强稳住了军阵。

    “当!”

    一阵迅疾的琴声响起,哪怕在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的天海之中也是清晰可闻,阑珊宫众人听了都是精神大振,看向那端坐于主舰前的女子。

    “吼!”

    天海之中,万千妖魔长啸,仿佛在回应这琴声,有毁天灭地之势。

    阑珊宫主姜小雅却是不为所动,仍是迅疾地拨动琴弦,每一次拨动,都伴随着一阵海兽的怒吼,仿佛在这琴弦之下,为她所操控起舞。

    这一曲琴音,却如急管繁弦般变化万千,每一次拨动琴弦,都仿佛拨在心灵之上,令人随之而动,随之而舞,而浑然不自知。

    突然间,琴声戛然而止,唯有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兽吼和海浪之声,在这样的声浪之中,却多了一阵极其幽咽,极其诡谲的声音,只见姜小雅按弦而动,细弱蚊蚋,近乎无声,却令人如置身云雾之中,时而飞升九天,时而坠落九幽,在极喜和极悲之中不能自拔,甚至迷失自我,就此发狂。

    这正是姜小雅自创的琴曲——碧落黄泉!

    神宫星官站在姜小雅身后,望着眼前的那道身影,指了指前方的万千海兽。

    身旁的青丘星官心领神会,转身以手势令众弟子向前。

    数百艨艟随之冲杀出去,斗舰紧随其后,眼看即将杀到妖魔面前,而一众妖魔竟仍是在海上翻滚,仿佛皆沉浸于那一曲碧落黄泉之中。

    “轰!”

    天海深处,巨鲸妖王再次冲破水面,激起滔天巨浪,顿时唤醒了仍沉浸在琴曲中的妖魔。

    作为鲸类,听觉不同寻常,自然不会受到姜小雅琴曲的影响,不过不知是顾忌姜小雅还是另有原因,巨鲸妖王却只在众妖魔后方徘徊,并未冲到前方,否则以其身躯,足以轻易撞碎数十艘艨艟斗舰。

    “杀!”

    随着中天舰队的靠近,数万星师纷纷动用法器和符箓往妖魔身上轰击而去,船只底部亦是装上了精铁所制的龙骨,冲撞之间,已是将数头十几丈的天海蛟龙断为两截。

    “哗啦啦!”

    天海深处,忽然伸出数十只漆黑触手,将冲在最前方的艨艟紧紧缠绕住,甚至是一点点往下拖。

    “是天海乌贼!”

    “小心了!”

    艨艟上的众星师大惊失色,不料海底还有天海乌贼,纷纷往那些缠住船身的触手砍去。

    “轰!”

    一只天海巨蟹不知从何处冒出,竟是达到了天妖修为,一钳之下,便将一艘斗舰断为两截,顿时便有数百人纷纷惨叫着落入天海之中。

    神宫星官此时也是一改娇柔之貌,大声喊道:“不要停,冲过去!”

    “冲过去!”

    “杀!”

    中天舰队之上,众星师已是别无选择,本就是海战,阑珊宫又来了一手铁索连舟之计,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不是杀死这些妖魔,便是全军覆没,没有别的可能!

    “唰唰!”

    两道剑光闪过,一艘被天海乌贼缠住的斗舰竟是被解救了出来,舰上之人纷纷欢呼起来,感激又敬畏地看着那持剑独立的女子,白衣紫襟,随海风而舞,惊鸿一瞥之间,如谪仙临尘。

    天璇翻转玉寒剑,眼底望着天海深处,忽然一踩铁链,竟是跃入了水中,随着一阵乌黑血液涌出,她再次破海而出,已是将潜藏海底的天海乌贼击杀!

    “轰!”

    一条天海蛟龙直冲过来,砸在斗舰之上,竟是将之撞了一个大洞,顿时有数十人跌落海中,纷纷惊叫起来,挣扎着想重新回到船上。

    “救命!救我!”

    “不要啊!”

    “快拉我上来!”

    落海的人纷纷想往船上游去,却见海底猛地飞出几条飞鱼,皆是带着利齿,几次飞跃之下,已是将一人扑到海底啃食起来。

    剩下的人见了更是恐慌,拼了命地想往船上爬。

    “吼!”那头天海蛟龙有大妖实力,仍在斗舰旁肆虐,头顶角撞,凶戾无比。

    天璇手持玉寒剑,眼神冰冷,身影一动,竟是一化为五,皆用七星剑式之一剑,朝着那天海蛟龙杀去。

    天枢式、天璇式、天玑式、天权式、玉衡式!

    五道声影,各用一道剑式,纷纷刺向那天海蛟龙,正是紫微宫秘法玉景九天!

    天海蛟龙大妖也不料眼前竟会出现五道人影,避无可避,只得大吼一声,头顶双角泛起雷光,打算以雷霆妖术一同攻击五道幻影。

    “轰!”

    雷霆之下,四道虚幻的人影一闪而过,天璇本人却已是一剑破开天海蛟龙的腑脏,硬生生承受了雷霆一击,身子跌落在船上,那天海蛟龙被她一剑天璇式毁掉妖丹,惨呼着扭曲几下,终于跌落深海之中。

    如今她修炼玉景九天更进一步,能够唤出四道幻影,每一道皆有自身四层实力,然而在对付皮糙肉厚的大妖时却只能起迷惑作用,真正的致命一击还是需要她亲自动手,不然也不会被这天海蛟龙伤到。

    “救命!姐姐救命!”

    在天璇身旁,还有一名不幸落海的阑珊宫女弟子,见到天璇之后脸上满是喜色,拼命朝她游来。

    天璇犹豫了一下,伸手要拉那女子上来,却见那女弟子脸色剧变,尖叫了一声,身子猛地往下沉去。

    天璇一怔,攥紧玉寒剑便要跃入水中,却见水底忽然涌上来一股鲜血,呆呆地看着,身子一晃,竟好像忽然间失掉了所有力气……

    十三年前,皇城,司空世家。

    家宴之上,丰神俊朗的司空家族族长司空玉端坐主位,正满面春风地端着酒杯道:“来,堂妹堂弟,我敬你们一杯。”

    坐在司空玉右侧的司空绮和司空轨听后亦是双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司空玉哈哈一笑,放下酒杯,道:“我司空世家在皇城之中虽然也是修道世家,却从未一同出现过三位一等星官,今日表妹和表弟晋升天床、天牢星官,当真是可喜可贺,我再敬你们一杯!”

    司空玉的妻子端坐一旁,默默给他满上了酒。

    司空绮见此,微笑道:“玉哥哥,怎么不让幽哥哥来敬一杯?”

    司空玉呆了一下,拍了下自己的脑门,道:“你看我这记性,一时高兴,什么都忘了。来,幽弟,你也敬堂妹堂弟一杯。”

    司空幽一条腿盘着,一条腿伸着,双眼无神,只顾自己倒酒喝,听了司空玉这番话,呆了一下,竟是没反应过来。

    身旁的侍妾低声说道:“相公,该你敬酒了。”

    司空幽回过神来,哦了一声,端起酒杯道:“我敬堂妹堂弟一杯。”

    话刚说完,不等司空绮和司空轨端起酒杯,竟是自己先把酒喝光了,又瘫坐在了桌案前。

    司空玉见此皱了皱眉,司空幽身旁的侍妾见了,往边上看了一眼,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正坐在一桌,不过那小男孩衣着华贵,女孩却是相对朴素,只望着桌前的水果发愣。

    “琸儿,你爹醉了,还不代他向堂姑堂叔赔个礼?”

    那叫司空琸的小男孩正是司空幽的长子,乃是司空幽正妻所生,不过近来司空幽却更宠爱这小妾,家宴之中,竟不带正妻,而是带了这小妾赴会。司空琸听了她的话,年纪虽小,想到自己的爹爹不喜欢自己的娘亲,也感到一阵气愤,竟是不理这二娘,而是对身旁的小女孩说道:“你饿了吗?要不要吃水果?”

    小女孩一言不发,只是摇了摇头。

    那侍妾见了,嘴角微微一动,端起酒杯道:“实在是不好意思,相公他醉得厉害,小孩子也不懂事,这杯酒还是由我来敬吧。”

    司空绮淡淡一笑,却不答话,眼里有着一丝难言的轻蔑。

    倒是司空轨点了点头,道:“也好。”

    那侍妾听后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一步一颤,身姿妖娆,看去极是妖冶。

    只可惜司空轨却是不为所动,淡淡看了她一眼,便举杯示意,饮了一杯酒。

    那侍妾端着酒杯,有些尴尬,看向司空绮,司空绮却是不理她,只得轻哼了一声,转身将酒杯抛到了两个孩子面前。

    酒杯落在那女孩身前,她抬起头来,只见那女子正轻蔑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条可怜的小狗。

    小女孩站了起来,走到那女子的身前,平静地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把刀,然后刺了下去。

    “啊!”

    那侍妾没料到这女孩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顿时捂着肚子倒了下来。

    司空绮,司空轨两者虽是看到那小女孩拿出了刀,却没想到她竟敢做这种事,竟也没能及时阻止。

    “啊!杀人啦!杀人啦!”那侍妾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小孩子的手劲不大,这一刀算不上致命伤,却是让这侍妾疼得脸色发白,杀猪一般惨叫起来。

    司空幽愕然地看着自己女儿,好似清醒了一些,又好似还在醉酒,呆呆地没有反应。

    “砰!”倒是司空玉反应最快,当即拍案而起,道:“大胆!你这逆女,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她……她要杀了我……呜呜呜……大哥,夫君!这个杂种要杀了我啊!”那侍妾趴在地上,捂着肚子,哭得倒还是中气十足,看样子伤得不重。

    小女孩的身后,小男孩司空琸也吓呆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倒是小女孩自己十分平静地说道:“知道,我想杀了她。”

    此语一出,人人变色,司空玉惊得眼睛都快瞪了出来,指着她手指发颤,最终怒吼道:“司空幽!你看你养了个什么东西!”

    司空幽回过神来,也是神情可怕地看着自己女儿,厉声道:“琉璃!谁教你这么做的!说!”

    司空琉璃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仍是平静地说道:“你教我的。”

    “我教的?”司空幽竟给她气懵了,“我教的?这什么鬼话!”

    司空琉璃再也忍不住,指着司空幽哭喊道:“就是你!你害死了娘,就是你害死的娘!”

    司空幽怔怔地看着司空琉璃,一时间如招雷击,环顾四周,茫然若失地瘫坐在酒席之上,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竟是轻轻颤抖着,伏在桌案上痛哭了起来。

    “依依……”如此一个大男人,趴在桌案上嚎啕大哭,旁人见了无不错愕,唯独司空琉璃不为所动。

    毕竟,他哭的不是她娘,而是另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女人。

    “够了!”司空玉再也看不下去,上前夺下了司空琉璃的刀,厉声道:“出去!”

    司空玉的妻子扶起了那侍妾去疗伤,临走前那侍妾仍是哭喊道:“大哥,你要替我报仇啊!不要放过这杂种!呜呜呜……”

    司空琸呆呆地看了一会,此时忽然跑出来,拉着司空玉的衣袖,央求道:“大伯,不要伤害妹妹,她不是故意的……”

    司空玉冷笑道:“这样不是故意,那什么是故意?”

    司空琸一怔,自知失言,情急之下跪了下来,扯着司空玉的衣袖道:“伯伯,求你了,不要伤害琉璃妹妹……”

    司空玉冷哼一声,厌恶地看着司空琉璃,道:“小小年纪便如此狠毒,我司空世家岂能容你!”

    司空琉璃也是冷冷地站在门口,看着司空玉,看着那侍妾,看着大堂内的所有人,大声道:“我才不要什么司空世家!我只要我娘!我娘是你们害死的!”

    司空玉怒道:“你给我滚出去!”

    司空琉璃却是不动,仍是倔强地站在那儿与司空玉对视,只是身子轻轻颤抖,显然内心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

    司空绮轻轻叹了口气,道:“玉哥哥,这孩子也是可怜,我看带回去管教一番便是了,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司空玉道:“这般年纪,便无法无天,我看谁也管教不了!”

    司空轨忽然道:“带入宫里吧。”

    “宫里?”司空玉一怔,司空轨和司空绮如今晋升一等星官,都已是紫微宫长老,所谓的带入宫里,自然是说让司空琉璃去紫微宫修行。

    “是呀,大伯,让妹妹去修行吧。”司空琸见此,也扯着司空玉的衣袖恳求道。

    司空玉看向司空幽,道:“幽弟,你说句话。”

    司空幽先前还趴在酒桌上,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此时茫然若失地抬起头来,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愣愣地点了两下头。

    就这样,司空琉璃被送出了司空世家……

    一日后,紫微峰环山栈道之上,司空琉璃一步步往前走去,带着她上山的紫微宫弟子一路指点着峰上各处风景给她看,可她都只是淡淡一眼扫过,回望皇城,已是有如天人两隔。

    忽然间,她趴在了栏杆之上,往山下望去,司空世家在皇城中不过是一个点,而皇城外是广袤的平原,平原的尽头是起伏的山峦,山峦的上边则是连绵的白云,白云的上方呢?那是一片蔚蓝的天空,浩浩荡荡,无边无际,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从天上看来,我也只是一个小点吧?

    她这样想着,世上的爱恨情仇,仿佛都在一朝之间烟消云散了,可什么是未来呢?这条曲折的山道上方,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她不知道,她的命运好似被注定了似的,不能反抗,只能按照那冥冥中的意愿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却不知该在哪里停下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惨烈

    “杀!”

    “去死吧!”

    “啊啊啊啊啊!”

    天海之上,战争还在继续,冰冷的海水溅落到天璇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哗啦!”

    水波溅起,四辅落到了天璇身旁,手中正握着一枚鲜血淋漓的妖丹,问道:“师姐,怎么样了?受伤了吗?”

    天璇握着玉寒剑站起来,摇了摇头。

    四辅知晓他这个师姐素来冷淡,也不在意,忙转身去击杀海妖。

    “呕呕!”

    天海魔鸥在天际盘桓,突然间朝着天璇一并冲杀下来。

    天璇闭了闭眼,眼神重新恢复决然,剑光飞舞,顷刻间已是将十几只魔鸥刺于剑下。

    “吼!”

    一阵冰雪风暴袭来,天海之上竟是凝结了一层冰晶,只见一头庞大的天海玄龟冲入舰队之中,天海玄龟虽然并无多少攻击力,其背上却搭载着数百雪域妖魔,几头雪域白熊咆哮着,顿时卷起了一阵冰雪风暴。

    “轰!”

    巨鲸妖王又一次腾跃,冲天巨浪之中,无数妖魔都冲到了战舰之上,与灵州众星师进行贴身厮杀。

    姜小雅微微叹息,收起了琴,声音传遍百里,清晰可闻,“今日之战,唯有拼死一搏!”

    “誓死追随宫主!”

    “杀尽这些妖魔!”

    “和它们拼了!”

    阑珊宫及灵州其余星师听了姜小雅这般说,自知绝无退路,纷纷红了眼,不顾一切地朝妖魔杀了上去。

    天海之上,顿时一片腥风血雨……

    ******

    东平郡,飞云县。

    兵荒马乱之中,一位青年正拉着姑娘的手往前跑,那姑娘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而其后则是如海浪般席卷而来的妖族大军。

    “咻!”

    天际星域之中,一道璀璨无比的流光划过,落地之时,近乎日月经天,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非但神州,恐怕整个中天都是清晰可见。

    “星君陨落了!”

    “那是角宿星君!”

    “完了!连星君都死了!”

    无数人仰头观望,那一道璀璨的星光落下,天际的苍龙七宿当中,角宿迅速暗淡了下去,道一门角宿星君惨然一笑,身后一条角木蛟法相溃散开去,嘴角溢血,身子一晃,从天际坠落下去。

    在他的对面,天鹰妖王和翼鸟妖王皆是满身血迹,彼此对视,犹有余悸,都已无法再战。

    “师弟!”

    危宿星君见此,当真是目眦欲裂,便要冲来和两大妖王拼一个你死我活。

    承露盘的光辉蔓延过来,七曜星君喊道:“不要再出去了!都回来!”

    金德星君亦是强忍悲痛,拦在了危宿星君身前,道:“妖魔势大,日后再为师弟报仇!”

    “啊!”危宿星君双眼通红,仰天长啸,身影一闪,却是抱住了角宿星君的尸体。

    青鸾神鸟振翅高飞,忽然俯冲而下,击打在承露盘上,七曜星君脸色一白,死死撑住承露盘,其余众星君已是愤恨无比,无奈敌众我寡,大帝又被困在妖仙塔中,有了角宿星君的前车之鉴,却是无人敢再踏出承露盘的庇佑范围了。

    天际之战还在继续,下方战场的厮杀亦从未停止。

    大牛眼看人族的角宿星官都被杀死,惶急地转身看一眼王巧儿,喊道:“快!巧儿,我们快跑!”

    交战时期,关内关外把守严格,先前大牛和王巧儿听了子黍的话想逃到无人的地方,却发现根本无处可逃,此时眼见追兵杀来,什么也顾不上,只想着能逃出一命便是了。

    “啊!”

    奔跑之中,王巧儿忽然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巧儿!”

    大牛大惊失色,忙去扶她,却见几头黑尾豺已是冲到了前方。

    “叽叽!”几只黑尾豺尖叫着扑了上来,大牛怒道:“滚开,都滚开!”

    蛮荒青牛蛮力惊人,却也架不住黑尾豺族协同作战,五六只黑尾豺扑杀上来,纠缠之间,只见王巧儿已被众妖魔团团包围。

    “巧儿!”

    大牛红了眼,挥拳打死几只缠身的黑尾豺,正要冲去解救王巧儿,却听得一阵咆哮,眼前又跳出两只斑斓猛虎。

    “大牛!你快走!”

    王巧儿挣扎着想爬起来,一时间却是动不了身,几只黑尾豺见机扑到了她的身上撕咬起来,仿佛要将她分尸。

    “不!”

    大牛怒吼着,眼里已是一片血红,最终现出真身,一双角顶着两只斑斓猛虎硬生生往前冲去。

    “大牛!”

    王巧儿最后喊了一声,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个婴儿,几只黑尾豺却已经咬上了她的颈部,鲜血一时间飞溅出来。

    大牛发了狂一般横冲直撞,那几只趴在王巧儿身上的黑尾豺见此吓得飞奔逃开,可王巧儿却已是奄奄一息,身上尽是血洞,不断往外冒着血。

    “啊啊啊!”

    大牛变回人形,抱起了王巧儿,看着她身上的伤痕,一时间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啊!!”

    王巧儿虚弱地伸手,低声道:“不怪你……不怪你……”

    那只手,仿佛想再去抚摸一下眼前这个憨厚的青年,却终于失了力气,跌落了下去。

    大牛抓住了那只手,一时间泪水盈盈而下,哽咽道:“巧儿!巧儿!你不要丢下我!”

    可那怀中的佳人毕竟没了气息,只留下一个惨然的笑容。

    “吼!”

    几只圣国妖兽又扑杀了上来,大牛发狂般站了起来,朝着几头妖兽杀去,“都是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虽是这般喊着,可圣国妖族何止百万,凭大牛一己之力,又能杀多少?仅仅片刻只见,已是遍体鳞伤,血流不止。

    “哇!哇!”

    那在王巧儿怀中的婴儿忽然哭喊了起来,大牛听后身子一震,从癫狂之中一点点回过神来,看着王巧儿怀里的婴儿。

    那个蛇妖的孩子,此时在大牛的眼里,仿佛成了自己的孩子,成了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吼!”

    又一头斑斓猛虎扑杀过来,大牛背上顿时留下了五道爪痕,身子一晃,险些就此倒下,可是看着那个婴儿,大牛却是怒吼一声,仿佛涌起了无尽的力量,转身一拳打去,竟将一头斑斓猛虎打得头骨开裂而死。

    杀戮还在继续,大牛眼里却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婴儿,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起了婴儿,背着王巧儿的尸体拼命地逃,拼命地逃,那个怀里还在蠕动的生命,仿佛成了一切活下去的理由……

    斑斓猛虎一族当中,一只斑斓猛虎大妖看着眼前被屠杀的人族百姓,浑身颤抖不已。

    “还愣着做什么?”斑斓猛虎族族长虎猛在这大妖身后推了下来,桀桀怪笑道:“虎残,这可是大好的人肉啊,还不快享用享用?”

    虎残仍在颤抖,低声道:“不……不!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虎猛呆了一下,看着虎残,觉得有些不对,往后退了两步。

    “啊!”虎残大叫起来,忽然展开了一片星域,朝着虎猛杀去。

    “你们这些禽兽,都给老子去死啊啊啊!”

    “轰!”

    虎猛不料虎残会突然来打自己,猝不及防之下,被星空之力击中,顿时飞出了十几丈远。

    “族长!”

    “虎残!你疯了吗?!”

    “什么虎残!他是人族假扮的!”

    跟在虎猛身旁的几位斑斓猛虎一族大妖顿时反映了过来,朝着虎残杀去。

    虎残畅快地大笑起来,“来啊!你们这些畜生!老子看你们不顺眼很久了!杀!”

    “人族的奸细!”

    “杀了他!”

    几头斑斓猛虎一并扑了上来,另有一斑斓猛虎大妖怔怔地看着虎残,忽然厉声喝道:“虎残,你疯了吗?!”

    虎残,也就是长垣星官,听到这声音之后身子一颤,惨然笑了起来,道:“老子没疯!舍身赴死,有谁不会的!忍辱负重的事,老子不干了!”

    那另一只大妖,也就是大角星官听后身子颤抖,良久没有说话。

    “来啊!杀啊!”

    长垣星官还在疯狂地大叫,几头斑斓猛虎扑杀上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众多妖族,见到那沸腾的星光,便知是人族的星官,当即围攻了过来。

    片刻之后,天际又有一道流光划过,不过在人人自危的这一刻,看去却是那么微不足道……那是长垣星宿。

    ******

    东门关上,腾蛇一族。

    骨灵仰头望天,身后是夔牛鼓隆隆作响,声震千里,无数妖族便在这鼓声的号召之下冲杀而来,而关下的数万人族星师则是绝望地哭嚎着,无处可逃,被妖魔大军冲散,落入无数妖魔的包围之中。

    天际,又有一道璀璨无比的星光划过,如同大日一般,落入地平线之下。

    “屠肆星君也陨落了。”骨灵淡淡地说道,那平静的声音之下,是难以掩饰的绝望。

    她的身旁,还有翼鸟族的两位大妖,分别是车府和天厨星官所扮,听了此语,望着那如落日般陨落的星宿,竟有一种末世般的凄美,无不感到悲戚。

    “我们,该怎么办?”天厨茫然地问道。

    “等吧。”车府仰头看着那一座悬浮在半空中的永劫妖塔,道:“只要大帝能出来,一切就都还有希望,要是不能,那时再死也不迟。”

    骨灵苦笑了一声,道:“是啊,我已经罪孽深重了,早一点死,晚一点死,又能有什么分别?”

    “开关!”

    三人正彷徨之时,却见关下多出了一只妖族大军,领队的正是青翎。

    骨灵愣了一下,看看身旁两人,三人在妖族中的身份不高不低,都没有开关的权力,不过镇守东门关的是翼鸟一族的族长,见了青翎率领二十万大军冲来,不敢不开,下令打开了东门关的大门。

    大门开启之后,青翎率领南国大军入驻,竟是将翼鸟一族的族长赶到了一旁,下令打开了东门关内外两侧大门。

    两侧大门一开,相当于一条通路就此放开,无数被追杀到东门关下的人见此,都不顾一切地往关内逃去,而妖族的追兵见了也是一怔,赶忙紧追着往关内冲去。

    “门开了!门开了!”

    “大家快逃出去!”

    “逃啊!”

    眼见东门关竟然开了门,南国那二十万大军也不加阻拦,关外的十几万人欣喜若狂,纷纷朝着关内逃去。

    东门关上,翼鸟族族长翼展被强行押了出来,身旁跟着两大天妖,正是南岭蜘蛛一族的黑面和白面。

    “你这是叛变!”

    翼展一见到青翎,眼睛都红了,若不是被两大天妖制服,当真会冲上来和青翎拼命。

    青翎一身翎甲,走上东门关,眺望着关外战场,淡淡道:“翼展族长是否弄错了什么?我们南国并未与你们圣国合作,南国做什么事,还轮不到你们圣国来管。”

    翼展气得跳脚,“放屁!放屁!你们南国二十万大军留在这里做什么!不去杀人族,竟然还擅自打开东门关,不是投敌是什么!”

    青翎道:“这我不管,我们要的只是东门关。”

    翼展怒吼道:“你们这是嫉妒!生怕我们圣国一家独大,这才故意放跑这些人族!”

    青翎耸了耸肩,道:“带下去。”

    两名青鸟族人拖着翼展便下了关,翼展仍是愤怒地喊道:“混账!居然敢关我!等圣主来了,我看你们怎么解释!”

    翼展的咆哮声还在回荡,骨灵看向身旁两人,三者皆是愕然无语,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退开。”青翎走到东门关前,话语不容置疑,三人都是默然后退。

    只见青翎走上东门关后,默然眺望远方天际,忽然轻轻叹了一声,自语道:“结束了。”

    骨灵微微一怔,忽然听得一阵喊杀声,才知晓这所谓的结束,是指东门关外已经再无人族,若非青翎最后打开了东门关,此时这仅剩的数万人恐怕也逃不过妖魔之手。

    “杀!”

    “不要让妖魔入关!”

    东门关内,忽然响起了一阵喊杀声,却是关内的军队赶到了。

    人族的星师大多在外除妖,关内的军队多是普通人,遇见妖魔大军根本没有抗衡之力,短短片刻间便死伤了数百人,可眼见妖魔从关外冲入,仍是奋不顾身想要阻拦妖魔。

    “快退!”

    “先回东平郡城!”

    死里逃生的众星师见神州军队还在抵抗,只得又回来抵御了一阵妖魔,边战边退,一路往东平郡城撤去。

    “轰!”

    恰在此时,一阵惊天巨响传来,只见天际之上,那座妖气四溢的妖仙塔竟隐隐有了裂痕。

    “不可能!”

    东方君临见此目眦欲裂,拼尽全力催动妖仙塔,一时间妖仙塔内传来阵阵鬼啸之声,天地间阴气大盛,却仍是无法阻止塔身的开裂。

    一抹晶莹的紫光忽然从妖仙塔中浮现,东方君临脸色阴沉,眼见着这件妖族圣器上浮现出的裂痕越来越多,终于大喝一声,撤回了妖仙塔。

    “轰!”

    璀璨星河闪耀,漫天星光之中,紫微星神枪划过长空,直取东方君临!

    “大帝!”

    “好!杀了山妖!”

    众星君眼见大帝脱困,莫不大喜,皆欲上前相助。

    东方君临脸色阴沉,眼见那一点紫芒已是到了身前,凌厉的杀机之下,忽然在天际虚退一步,身前紧跟着浮现一抹血光。

    “轰!”

    血光之下,紫微星神枪微微颤抖,忽然弹了开去,莫正阳踉跄后退,死死盯着东方君临身前那一片血光。

    仔细看去,那并非纯粹的血光,而是被血光所包裹的一把弯刀,通体血红,刀身好似有一条血河流淌,邪异无比。

    “鸿鸣刀!你怎会有此物!”莫正阳看着那把血色弯刀,一时间惊怒无比,身上的气血竟也被这魔刀蛊惑,逐渐沸腾起来。

    鸿鸣刀本非圣国兵器,乃是上古帝君所铸,与夔牛鼓等一并在帝君死后封存入仙道秘境之中,却不料如今竟然流落入了圣国。

    东方君临伸手握住那把血道魔刀,狞笑道:“上古之时,你们人族的帝君铸剑而成此刀,却觉其太过妖邪,意图毁掉,不料神器有灵,鸿飞冥冥,竟就此消失不见。直到千年前黑域异动,血光大盛,此刀竟横空出世,终为老夫所得,此乃天意!紫微小儿,还不快快授首!”

    莫正阳冷哼一声,握紧了紫微星神枪,道:“此乃天下第一魔刀,你若毫无顾忌,何必现在方用?”

    东方君临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喝道:“纵然为魔气侵蚀,此时斩你也绰绰有余!”

    “当!当!当!”

    鸿鸣刀与紫微星神枪相击,共计三次,每一次都迅若奔雷,爆发出一阵刺目火光,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东方君临和莫正阳皆是倒退十几仗,又迅速冲上前去,三次交手下来,鸿鸣刀刀刃微微翻卷,而紫微星神枪上也多了几道刀痕。

    “好霸道的枪芒,哈哈哈!再来!”东方君临第三次退开之后,身上已是多出了十几道血洞,皆是为紫微星神枪的枪芒所伤,若是寻常妖王,恐怕就此毙命也不无可能,不过鸿鸣刀却是血道魔刀,专门吸食气血以为己用,刀身血河流淌之下,东方君临身上的伤口迅速恢复,眼里血光更盛,气息也更为恐怖起来。

    反观莫正阳,身上亦被凌厉刀气所伤,却是流血不止,全身血液在魔刀的影响之下沸腾不已,不断往外渗血,短短片刻之间,竟已是如同一个血人一般,一身衣襟早已为鲜血染红。

    “大帝!接着!”

    七曜星君眼见那魔刀凶戾,深恐大帝不是对手,眼见身旁妖王环伺,竟是要拼死将承露盘送出,以抵御那魔刀的侵蚀。

    “你的对手是我!”

    麒麟圣王见此一闪身,挡在了七曜星君身前,浑厚无比的气息散发出来,如同山岳一般压迫向七曜星君。土麒麟掌控天下土行之力,若真要阻拦,不要说七曜星君,便是让紫微大帝莫正阳亲自动手,在不动用紫微星神枪的情况下,也只有徒呼奈何的份。

    “哈哈哈!紫微小儿,今日便是你丧命之时!”

    东方君临手持鸿鸣刀,在魔气的影响之下,也变得越来越兴奋,挥手一刀便要砍来。

    “叮!”

    莫正阳一枪挑开了东方君临的鸿鸣刀,先前东方君临被他一枪打中肩头,神器之伤岂是那么好恢复的,此时伤势发作,竟是眼睁睁看着莫正阳一枪袭来,却毫无办法。

    正当东方君临冷汗直冒之际,却见莫正阳身影一动,已是消失在了眼前。

    “啊!!!”

    一点紫芒横空而过,翼鸟妖王惨呼一声,竟已然被紫微星神枪贯穿。

    “找死!”东方君临回过神来,握紧鸿鸣刀便朝着莫正阳追去。

    其实以妖主的肉身之强,加上鸿鸣刀的吸血之能,纵然莫正阳一枪贯穿东方君临的肉身,也不能将之杀死,反而会被东方君临反手一刀重创,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先将自己耗死。不过东方君临平日极少动用鸿鸣刀,生死关头本能便是退缩自保,这才让莫正阳趁机脱身,一枪杀了毫无防备又在与角宿星君拼斗中元气大伤的翼鸟妖王。

    眼见翼鸟妖王惨叫着挂在紫微星神枪上,这把枪号称霸道第一,杀伤力举世无双,被这么捅一下,翼鸟妖王已是必死无疑,其身旁的几位妖王见了都是吓得魂飞魄散,尤其是天鹰妖王,更是第一个往南国妖主颜玉身旁逃去。

    莫正阳一枪杀死翼鸟妖王之后,不顾身后的东方君临,直接朝着阻拦众星君的青翎和麒麟圣王杀来。

    这两大妖王分别是南国和圣国的最强妖王,可比之中天第一的紫微大帝还是远远不如,哪怕这一位紫微大帝早已是身受重伤,体力不支。

    “唳!”青鸾见到那一抹紫芒,当机立断,化为神鸟,振翅高飞,直冲万里云霄之上,只留下麒麟圣王独自阻挡众星君。

    麒麟圣王见青鸾妖王跑得这般快也是呆了一下,奈何对方乃是神鸟,本就以速度著称,他虽然有土麒麟血脉,也算一方神兽,跑起来却远远比不过青鸾,方才逃出十几里远,莫正阳已是杀到。

    眼见翼鸟妖王还挂在紫微星神枪上尚未气绝,麒麟圣王也是吓得六神无主,只得拼死一搏,全力防御,勉强接个几枪,等东方君临赶来再行计较。

    不料莫正阳却是闪身而过,根本没有理他,瞬间冲入了承露盘的光圈范围之内,喊道:“撤!”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绝望

    半刻钟后。

    东门关上,东方君临神色阴沉地看了青翎一眼。

    随着紫微大帝莫正阳的败退,整个关外地区此时已经彻底沦为妖魔领地,而若非青翎率军打开了东门关的关门,此役恐怕能全歼人族二十万星师。

    妖主颜玉此时也轻飘飘地落到了青翎身旁,身后则是南国一众妖王。不同于圣国多线作战,南国的精锐此时尽在此地,东方君临若是与南国翻脸,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圣主!圣主!您要替我们报仇啊!呜呜呜……”被放出来的翼展抹着眼泪嚎啕大哭,跪在东方君临身旁不断磕头。

    先前翼鸟妖王在力竭之时被莫正阳偷袭,竟一枪击杀,甚至死后尸身还挂在紫微星神枪上,堂堂一代王族妖王死得如此憋屈,翼鸟一族上下皆是毫无颜面,只盼东方君临能够赶紧率领圣国军队追杀莫正阳。

    东方君临冷哼了一声,却是脸色阴沉地看向颜玉,道:“颜道友,这出戏,可还算精彩?”

    颜玉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道:“东方妖主出手,自然是精彩。”

    东方君临嘴角抽动,若非先前颜玉现身,他也不至于大意之下为莫正阳所伤,若不是为莫正阳所伤,一个本就负伤不轻的大帝,又怎能逃得出妖仙塔,甚至与他争锋,还杀了一位妖王?客观来说,这次进攻中天,南国非但没帮上什么忙,反倒添了不少麻烦,若非东方君临平日里城府极深,恐怕真要忍不住就此和颜玉决裂,再和南国火并一场。

    “圣主!就是她!她下令开的关!不然这一次我们可以全歼人族的啊!”翼展抬头看看,忽然指着青翎哭诉道。

    东方君临不是瞎子,早在之前便已经看到了一切,但是现在南国势大,而且无论如何还是在同一战线上,却是不能得罪,只得向翼展发怒道:“滚!”

    翼展呆住了,不敢相信东方君临会这般说,仍是愣愣地看着他。

    东方君临冷笑道:“还愣着做什么?莫非要本尊请你下去?”

    翼展咽了口唾沫,低下了头,无比憋屈地道:“是,属下知道了。”

    说罢,竟是当真趴在地上,一圈一圈滚了下去。

    麒麟圣王见此微微皱眉,上前扶起了翼展,道:“圣主只是一时在气头上,不要太在意。”

    “是,圣王教诲得是。”翼展红着眼,悄然握紧了拳。

    “族长,我们走吧。”大妖黑羽也走了上来,神色悲戚地扶着翼展走了下去。

    失去了妖王,纵然是翼鸟一族这等望族,地位也是一落千丈,在圣国之中,此后恐怕要遍受欺凌了。

    东方君临深吸了口气,道:“颜道友可还要再打下去?”

    颜玉淡淡道:“东方圣主既然有此意,我们南国自然奉陪。”

    东方君临哼了一声,道:“但愿不是作壁上观。”

    颜玉没有理他,东方君临也是伤势不轻,虽然恼火南国妖族的态度,也只得拂袖离去,等伤势有所好转之后再行计较了……

    两日后,圣国妖族侵占永宁县,东平郡城城破,城内百姓大多也像是当初的灵州难民一般慌不择路,最终将道一门视为救星,逃入景山县,寻求那坐些飞星峰上的道一门上仙们的庇佑。

    远东郡本已在五道教和净明宗的合力之下收复,随着瘴林虫族的反攻也已再次失守,五道教亢宿星君更因此身陨,而圣国妖族当中,六大王族之一的毒蛤王族妖王也在此役中被杀,双方皆是元气大伤。

    墨岭之战后,定东郡和靖东郡本已为真阳府和太一教掌控,随着妖族反攻,真阳府屠肆星君陨落,太一教环水大阵亦为荒狼妖王所破。被妖族截断水源之后,太一教众难以发挥实力,经过一番激战,教内虚宿星君身陨,这才勉强逃出了包围。

    与此同时,妖族也付出了惨痛代价,本就重伤的黑鳄妖王在此役被彻底击杀,而角蜥妖王也与虚宿星君同归于尽,荒狼一族本就在墨岭之战时便被重创,此番纵然勉强胜了,荒狼妖王也已是身受重伤,而天马一族的天马妖王亦是负伤不轻,无力再战,最终只得与禹州、皇州军队各自占据定东郡和靖东郡的一半,彼此僵持不下。

    唯一可以安慰的,便是东海郡内的灵州军队尚未溃败。原本妖族尚有一支援军,等到援军赶到之后,雪域妖族才有把握彻底拿下灵州军队,可阑珊宫却带着四万灵州星师将援军阻拦在了天海海域之上,经过一番苦战之后终于击溃了援军,自身也付出了惨重代价,舰队规模只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一不到,粗略估计大约有两万星师就此丧生海上。

    在阑珊宫率众阻击援军的同时,上清派也终于和雪域妖族展开了决战,东斗星君和西斗星君联合参宿星君姜小月与雪豹、白熊两妖王及其麾下天妖交战,最终击杀了白熊妖王,而西斗星君自身也在这场战役中受了重创,双方不得不各自撤军休养生息,以待来日再战。

    ******

    东平郡,景山县,碣石林。

    一名中年男子默然守在墓碑旁,看着那三炷香久久不语。

    过了片刻,他伸手摩挲着那块墓碑,竟是缓缓跪了下来。

    “依依……”

    声音低沉,男子将头靠在墓碑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还放不下么?”清风拂过,在这男子的身后,悄然间有多出了另一名男子。

    墓碑前的男子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人,却见对方已经满是白发,而对方眼里的自己也满是落魄,如市井酒徒。

    彼此对视片刻,墓碑前的男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你若是真放下了,何必要来这里?”

    那白发男子默然无语,走近两步,亦是跪了下来,深深注视着那碑上的名字,对着墓碑道:“依依姐,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整个人族。”

    那落魄男子哂笑一声,道:“若是连你都这么说,中天岂不是完了?”

    白发男子起身道:“你怕了么?”

    落魄男子摇了摇头,“自古艰难唯一死,一了百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白发男子默然片刻,道:“现在各州军队都在往东兴郡聚集,你不去看看你女儿么?”

    落魄男子忽然激动起来,吼道:“我没有女儿!我心里只有依依!”

    白发男子见此,冷笑两声,厉声道:“司空幽!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敢说司空琉璃不是你的女儿?!这二十多年来,你就没娶过妻,没纳过妾?!”

    司空幽听着这些话,脸色变得惨白,跪在墓碑前身子微微颤抖,“我那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

    白发男子接着道:“这二十多年来,你自己都做过什么,真当我不知道吗?堂堂大理星官,整日沉迷酒色之中,要是这样真得忘得掉依依姐,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整日自欺欺人,依依姐在天有灵,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司空幽痛苦地抱住头,怒吼道:“够了!莫正阳!够了!”

    那白发男子,正是如今的紫微宫宫主,继承紫微大帝称号的莫正阳。然而,面对这个他人敬若神明的大帝,司空幽却是毫无敬意,反而腾得一声站起来,指着莫正阳恨恨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女儿……”

    莫正阳听到他提及此语,竟是和司空幽先前一般勃然变色,怒道:“住口!”

    司空幽同样是冷笑两声,仍转身看着那块墓碑,却是不再说话了。

    莫正阳情绪稍稍平复,看着司空幽,又看向那块墓碑,神色温柔了几分,默默凝望片刻,最终转身而去。

    ******

    道一门,飞星峰,紫华宫中。

    诸多星君星官齐聚,彼此面面相觑,皆是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子黍和库楼也在宫中,而妖无情送他们脱险之后便带着小狐狸离去,显然是回到了南国妖主颜玉的身边。

    “这一次兵败,我们道一门难辞其咎。”道一门金德星君本是极为英武的中年男子,此时却是眼角含泪,神色悲戚,痛心疾首地说道:“若非我等掉以轻心,调去了东门关内大半军力,也不至于为妖魔所乘,令十几万弟子丧身关外!”

    危宿星君双眼通红,道:“师兄,我等定要为师弟报仇!”

    招摇星君也掩袖抹泪,道:“杨师弟与我等相伴数百年,却是一朝殉道,李师兄的心意,师妹我和柳师兄自然清楚。可如今妖魔兵峰直指道一,比起复仇,如何保住道一数千年道统方是要紧之事,还望李师兄节哀。”

    金德星君长叹一声,道:“六甲,具体伤亡如何,你来与诸位道友详说。”

    六甲星官应了下来,一脸悲痛地走到众星官中间,道:“东门关破后,逃散和被杀的神州星师大概……大概有十五万,三等星官陨落了四十七位,二等星官陨落二十一位,一等星官陨落了九位,角宿老祖……老祖殉道……”

    说到此处,六甲已是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尚书星官轻叹道:“六甲兄节哀,此役我紫微宫也是损失惨重,若有机会,定要让妖魔血债血偿!”

    这次大败,不说别的,单说陨落的九位一等星官,当中便有四位是紫微宫星官,另四位是道一门星官,还有一位则是四渎的师弟。除了角宿星君,紫微宫和道一门的损失其实不相上下,不过紫微宫毕竟是中天第一大势力,同样的损失对于道一门也许是重大打击,而对于紫微宫来说却还不至于不可接受,否则尚书也不会有心情安慰六甲了。

    天相星官道:“如今光凭我们这万余人,显然抵挡不住妖魔的进攻。道一门虽然有上古大阵,可妖族若是将我等困于山中,诸位岂不是坐以待毙?六甲道友还请节哀,尽快布置东撤之事吧。”

    六甲勉强恢复了一些精神,问道:“撤到东兴郡之后,我们拿什么抵抗?”

    流水阁天船星官上前一步,道:“我们流水阁内尚有仙境,若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也许仙灵会出手。”

    六甲听后一怔,四渎却是急忙问道:“仙境?是湘庭湖潇湘仙境?”

    天船诧异地看了四渎一眼,点头道:“正是潇湘仙境。我们阁主昔年曾入仙境之中,见到过两位神女,她们虽不能踏出仙境,可若是妖族真敢踏入仙境之中,却也定能让那些妖魔灰飞烟灭。”

    四渎听后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拳头,道:“好!这就去流水阁!”

    当初他踏入过幽篁仙境,自然知晓仙境的玄妙,而此次大败,他的师弟内平星官不幸身陨,灵州的五千星师也只剩下不到两千,自觉无颜去见少微和师尊东斗星君,只盼能再多杀些妖魔以做弥补。

    四渎身旁,精于观测天象的阳门星官也附和道:“不错,老道看湘庭湖这一带上方天象稳定,太平无事,应当不会有什么凶险。”

    四渎听了,却不再向先前那般信任阳门,而是冷笑一声,道:“阳门道友先前说东征大吉,如此神机妙算,怎么没料到此次大败?”

    阳门听了脸色涨红,“天机难测,岂能轻易估算?先前那太白在心宿之处,可如今却往角、亢靠拢,结果角宿、亢宿两位星君便……”

    六甲听到此语,眼神立刻变了,死死盯着阳门,仿佛下一刻便会大打出手。

    阳门自知失言,见了六甲和道一门众星官的脸色,也是身子一缩,往后倒退了几步,讪讪道:“老道只是说那个……那个天机难测,没有别的意思。”

    “哼!”四渎显然不会再信阳门那一套,道:“六甲掌门,去流水阁吧。”

    六甲转身看向三位老祖,见其并无反应,又转过身来,犹豫道:“可我道一门在此数千年,岂能因妖魔就此弃祖庭于不顾?”

    “不用撤了。”正在争议之间,只见紫华宫外,走入了一位白发男子,一众星官见了都是退让开来,恭恭敬敬地喊着大帝。

    “大帝有何指教?”六甲也是一惊,连忙拱手问道。

    莫正阳看看金德星君等人,又看看紫微宫的八位星君,以及流水阁阁主阴德星君,最终轻叹道:“先议和。”

    此语一出,众星官乃至星君尽皆变色,自古人、妖不两立,在经历了这样一场大败之后,再和妖族议和,岂不是要受尽屈辱?

    “大帝!”紫微宫土德星君第一个站了出来,嚎啕道:“我中天万千生灵命丧妖魔之手,人人对妖魔恨之入骨,宁死不能求和啊!”

    危宿星君也嘶吼道:“老夫宁可不要这一身性命,岂能向妖族求和!”

    不料莫正阳态度却是异常强硬,挥手之间,紫微星神枪浮现,轰一声插入紫华宫地面之上微微颤抖,惊地一众星君都不敢再开口了。

    “中天和妖族势不两立,我难道不知吗?!”莫正阳环视众星君,满脸怒容,道:“可再打一场,你们谁敢说必胜?!难道白白去送死吗?!”

    七曜星君道:“大帝,我们还有承露盘……”

    莫正阳道:“诸位以为正阳怕死吗?二十年前,正阳从先师手中接过大帝之位,先师仙逝后,正阳便立下血誓,与妖魔势不两立!若能一站歼灭山妖、云妖,正阳纵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说到此处,莫正阳话语渐渐转向悲凉,道:“然而人力有穷时,正阳一旦身死,帝位不得传于后人,中天又有谁能抵挡山妖和云妖?诸位若自信能与之抗衡,正阳这便自废修为,将帝位拱手相让,只要中天安宁,四夷伏诛,正阳死也瞑目了。”

    土德星君听后一脸惨然之色,道:“大帝何出此言?中天亿万生灵安危,全系于大帝一身,只要有利于中天,我等自然遵从。”

    危宿星君见此也不好再多说,其余星君也纷纷道:“但凭大帝吩咐。”

    莫正阳神色稍敛,道:“此次议和,并非是向妖族屈服,而是争取数月乃至数年的时机休养生息。我中天有万里广袤疆土,亿万生民,而山妖偏居一隅之地,人力物力皆是不及中天。先前我等大败,便是犯了冒进轻敌的错误,若是能固守各地,与妖族打持久战,则三年五载之后,妖族后继无力,必然要败,又何必急于一时之胜负?”

    众星君听了,都是面露沉思之色,倒是金德星君道:“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

    莫正阳收起了紫微星神枪,最后看了眼众人,不再多说,默然走出了紫华宫。

    那一道背影,在子黍眼中,不知为何显得异常萧条。

    连大帝都是如此,这中天,又有何希望可言?

    默然看了眼众星官,子黍也是不告而别,走出了紫华宫。

    飞星峰下,仍可见无数难民,如蚁群一般黑压压地围成了一片,走得进了些,便能看到他们暗淡里有含着一丝希望的眼神,早已将道一门视为了唯一的救星。

    这一幕,子黍先前在上清的山脚下也是看到过的,那时他还是和杨百喜等人在一起,同是这些难民中的一员。

    默然看着山下的难民,子黍一时间悲从中来,再难压抑,扶着一株枯松痛哭了起来。

    短短百年,如梦似幻,过去的就再也回不来了,前路又到底是什么呢?人生在世,不论有多少雄心壮志,多少意气风发,唯一能确定的,竟是死!任凭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又有多少区别?连大帝都不能主掌自己的命运,又何况是他,何况是山下的这些难民!

    况且人生际遇,如浮萍落花,有的落于屋上,有的落入池塘,更有的要沦落到沟渠之中,车道之上,任千人踩,万人踏!同是一树落花,尚且有这般不同,又何况天下亿万生民?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个人在天地间不过是一抹草芥罢了,挣扎一世,追求一世,又到底是为了什么!注定要生离死别,注定什么都留不住,那么人生在世,又与一个过客有何区别?古诗上说“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那又有什么道德可言?什么公理正义可说?既然大家都是这世上的一个过客,那我纵然杀千人,屠万人,闹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又有什么愧疚可言?都不过是一死罢了!

    到这一刻,他才隐隐明白那些祸乱天下的人到底在想着什么,正因为如此,才更觉得了无生趣,只想嚎啕大哭一场。不哭不足以宣泄心中的苦痛,不哭也不足以表明心中的绝望。他不怕死,如果这世上的死真正有意义的话。如今让他绝望的,恰恰是看到了这一切的生生死死,挣扎追求,都毫无意义!只要我有力量,只要我有权势,甚至不需要心如铁石,只需要稍稍的一点自私,便能让成千上万的人为之而死,逼得无数人走投无路,只好去上吊、跳井、沉塘!人的生命这样脆弱,却偏偏置身在这样一个广袤无垠的天地里,什么都做不了主,却又什么都想要,甚至什么都要尽善尽美,岂不注定了是一个悲剧!在这样的绝望里,是选择压抑自己,还是及时行乐?恐怕历史上那些十恶不赦,罪不容诛的大奸臣,大恶人,也都曾像他这样痛哭过一场,然后才彻底走上一条摒弃良心,不择手段的道路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腐尸

    三年来,在爹娘亡故之后,这是子黍第一次大哭,其悲痛之深,不亚于眼见爹娘被杀,仿佛自己的心也在这一场痛哭中随之一并死去了。

    这一场大哭,哭掉了他所有的犹豫和迷茫,只剩下心如死灰般的木然,仿佛便是让紫华宫就此崩塌,天地就此破灭,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烟花开落,无动于衷。

    等到眼泪渐渐干涸,瘫坐在枯松之下,才发现身后还有一人,一直在默默看着他。

    子黍抬起头来,见是库楼,库楼没有笑他,而是黯然地垂下了头。

    他走到子黍身旁,也是席地而坐,似乎想说什么,默默想了想,却是递给了他一个酒囊。

    子黍看了看那酒囊,又看看他,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却只觉得入口的酒如烈火一般呛人,不由得咳嗽了两声,却仍是仰起头喝了一大口。

    “好酒!”子黍喘了几口气,将酒囊还给了库楼。

    其实他根本不懂酒,不过这酒却是够醇够辣,所谓借酒浇愁,大概就是这种辣酒吧。

    库楼接过酒,脸上的表情却是似哭非哭,“我难受的时候,就喜欢喝上两口,所以平常带的都是辣酒。”

    子黍问道:“我看你整天愁眉苦脸的,是有什么伤心事?”

    库楼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也喝了口酒,酒量竟比子黍还差,咳嗽了好几声,脸色也变红了许多,这才大着舌头道:“人生……人生自是有痴情嘛。我没你那么惨,家里都还好,也没什么喜欢的人,在阑珊宫过得也还……还不错吧。”

    子黍道:“在水底关了一个月,这也不算事?”

    库楼哈哈一笑,伸手点了点,“这算一件,哈哈哈,算一件……他妈的!要不是你还记得,说不定我已经烂死在牢里了。”

    子黍默然无语,看着库楼的表情,这一刻倒是比他洒脱多了。

    库楼又灌了一口酒,道:“你别看我是什么库楼星官,其实,其实我根本不喜欢打架,更不想杀人……杀来杀去的,好没意思。我在阑珊宫,最喜欢的事,就是看雨了。看雨……看船……还有看人。”

    “这算什么?”子黍有些不解。

    库楼道:“看人……人来人去,看船……也是船来船往。这就是愁啊!”

    说着,又喝了口酒,已是半醉,红着脸道:“今儿这个,明儿那个,有什么区别?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甚悲愁喜?”

    阑珊宫弟子多附庸风雅,子黍读的书不算多,也听不懂库楼酒后呓语,到底想说些什么。

    库楼却是自说自话,吟咏道:“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

    子黍默然起身,看着颇有醉意的库楼,转身便要离去。

    “愁啊,一江春水……呸!什么东西?”库楼忽然喃喃骂了一句,伸手一摸,竟摸上来一条灰黑色的蛆虫。

    子黍见此一怔,库楼的酒也醒了大半,呆呆地看着手上的蛆虫,忽然一跃而起,看着这一株枯松。

    “挖开看看。”子黍说着,已是抽出了神剑幽篁。

    库楼也抽出佩剑,往泥土中捅去。

    随着土层被翻开,越来越多灰色的蛆虫浮现,到最后两人对视一眼,暗运真元,往土中一震,只见泥土翻飞,当中露出一具满是蛆虫的尸体,早已是面目全非,只勉强看得出人形。

    “滋!”

    子黍收起幽篁,屈指一弹,一道电光闪过,电死了那些在尸体表面的蛆虫,在这些表面的蛆虫死光之后,从尸体的心口中钻出了一条细长的蛆虫,周身带着三层灰雾,显然是一只小妖。

    库楼道:“竟然还有活着的小妖,藏在道一门这么久都没有被发现,莫非道一门已经完全被妖族渗透了?”

    子黍问道:“你会炼魂之法吗?”

    库楼摊了摊手,道:“这是紫微宫禁术,恐怕只有紫微宫长老会。你莫非是想从这小妖身上找证据?”

    子黍屈指一弹,一道细小电光落在这蛆虫小妖之上,当即将之电得抽搐起来,却又不至于伤了其性命,“不错,只要能找到这小妖的记忆,就能抓出那藏在道一门的奸细。”

    库楼道:“我之前见过那奸细一眼,虽然没见到真容,要是让我遇见,说不定能够找到。”

    子黍点了点头,忽然道:“我的几位师兄师姐还在道一门,应该能有些线索。”

    库楼问道:“不去找道一门的人?”

    子黍道:“不要打草惊蛇。”

    库楼点了点头,皱眉看向那蛆虫小妖,忍着恶心将之抓起,收入储物盒,盖好盖子收入怀中,又将浮土重新盖上,以免为人所觉。

    钱钺和奕真之前便在道一门调查妖族奸细之事,不过生怕引起怀疑,一直没有上山,而是留在了山下的一处乡村,暗中观察道一门内的动静。

    子黍按照当初和钱钺、奕真两人分别时的地点找去,一番寻觅,果然见到了山村中的钱钺和奕真,除了这两人之外,乐萱和宇文晏竟然也在。

    四人本在一间破旧草屋之中低声商议,忽然见门被推开,都是一惊,待到见了是子黍,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小师弟!”乐萱见子黍平安无事,当真是又惊又喜,第一个到了他身前,一身紫罗襦随风而动,容色艳如桃李,风采不减往昔。

    子黍见了乐萱也是颇感意外,“七师姐,六师兄,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宇文晏苦笑一声,道:“关外打了败仗,一路逃到这儿,想到三师兄和四师兄,自然就过来了。”

    乐萱也道:“我们先前还担心你一个人会不会出什么事,现在看到你平安就好了。”

    子黍道:“对不起,师姐,先前我……”

    乐萱抿嘴一笑,道:“你不用解释,我们相信你,也没人会乱说的。”

    当初子黍为了救下甲龙王女离裳,可谓是当众反叛人族,此事一直是他心中一个心结,这次回到人族也是心中惴惴不安,深怕有人拿此事指责他是叛徒,此刻听乐萱这般说,虽然知道众口悠悠,信不得真,却也是心中一暖,道:“师兄师姐,真是万幸,大家都平安无事。”

    “有我在,当然不会出什么事,”乐萱回头看了眼宇文晏,眼里带着点点笑意,拉着子黍进了草屋,这时才看到库楼还站在外边。

    “你是……库楼?”乐萱愣了一下,不知库楼怎会出现在此。

    子黍简短地解释道:“我和他在路上遇见,便一起过来了。关于妖族奸细的事,他也知道不少。”

    听到此语,钱钺和奕真都多看了库楼几眼,库楼苦笑两声,向众人打了个招呼。

    六人聚在这一间狭小的草屋之中,围着一张桌子,只见桌上正是一份飞星峰的地图,却是相近无比,描绘出了各处建筑乃至其中居住之人,显然是道一门内部泄露出来的。

    钱钺道:“小师弟你来看看,先前听天门星官说,那个林海仙林长老失踪了,我们觉得他和八师妹的死有很大关系,本打算先从他下手,这一下却是线索全无。好在这几日道一门上下来往之人极多,我们借此上山,想来不会引起太大注意,那时在山上细查,说不定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子黍听后,看向库楼,却见库楼也正看着他,犹豫片刻,道:“先前我和库楼道友在山上无意间发现了一具尸体,现在听三师兄这么说,莫非这尸体便是那个林长老的?”

    钱钺听后一惊,追问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奕真也道:“这几日我们一直在山下,确实没见到有人下山,那个林长老在山上莫名其妙失踪,我们之前还百思不得其解,如此看来,或许真有可能已经被杀了。”

    “走,我们这就去看看。”乐萱当即拉着子黍出了屋,众人也紧跟而上。

    重回道一门,子黍带着众人回到那一株枯松下,道:“尸体已经近乎腐烂,要不要让道一门的长老来辨认?”

    钱钺道:“天门星官和我们还算熟悉,可以叫他过来。”

    库楼道:“最好再找一位紫微宫的长老。”

    钱钺一怔,没有答话,奕真替他问道:“为何要找紫微宫的长老?”

    库楼苦笑道:“抓了个活的小妖,我们想试试用紫微宫的炼魂术,看看能有什么效果。”

    奕真点了点头,看向钱钺,钱钺默然片刻,道:“好。我去叫人,你们先在这看着。”

    眼见钱钺一人走入紫华宫中,子黍道:“先把尸体挖出来,师姐你还是不要看了。”

    乐萱轻哼一声,道:“你师姐我看过的死人可也不少了,难道还会被一具尸体吓到?”

    子黍见此尴尬地笑笑,与库楼一并翻开了那片浮土。

    浮土之下,一具满是蛆虫的尸体顿时浮现出来,全身皆已腐烂,咋一看去,仿佛一堆变质发臭的腐肉,带着扑鼻的恶臭味。

    “唔!”乐萱见了这一堆腐肉,一下子变了脸色,捂着鼻子练练后退。

    宇文晏见此,故作诧异地道:“哎呀呀,师妹你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

    乐萱见了宇文晏这幅阴阳怪气的表情,脸色一红,气道:“你再说!哼!也不知道是谁当初喊的,‘师妹啊!救命啊!救命啊!’”

    说到后来,乐萱模仿着宇文晏当初被甲龙大妖追杀的情景娇声娇气的喊了起来。

    宇文晏听后也是脸颊腾一下红了,忙转过身去,道:“师弟,这尸体我看有问题,虽然腐烂很严重,但应该刚死没几天。”

    子黍问道:“六师兄,你看出了什么线索?”

    宇文晏本身擅长通灵之术,在上清也是修行《灵文鬼律》,终年和鬼神打交道,见了这尸体之后,折下一节枯松枝,拨弄了两下,道:“大概是在三天前死的,身上没有致命伤,要么是被腐尸蛆虫寄生,要么就是中毒而死。”

    奕真道:“中毒?打开他的舌头看看。”

    宇文晏将枯枝插入尸体口中,翻开之时,只见舌头一片青绿色,显然在死前服用了什么丹药。

    库楼见此一怔,道:“看样子这人是中毒死的,那么为什么还被下了腐尸蛆虫?”

    子黍道:“如果他是被那妖族奸细所杀,这蛆虫就不会是先行下在身上的,恐怕是死后再下了蛆虫,以便毁尸灭迹或者控制尸体。”

    奕真点头道:“有道理,腐尸蛆虫一族素来精通此种手段,吞食死人之后再化做其模样,当真防不甚防。”

    “让我看看!”

    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矮胖子挤了进来,正是道一门的天门星官。

    子黍等人散开一点,才见钱钺已是回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子,竟是紫微宫的天相星官。

    天门星官初见尸体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凑近一些研究,忽然长叹一声,喃喃道:“确实是林长老,确实是林长老……”

    钱钺道:“天门长老,你觉得这是谁下的手?”

    天门脸色几番变幻,迟迟没有开口。

    库楼见此,取出怀中的储物盒。

    子黍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又看向天相,问道:“天相长老可要看看?”

    天相一挥袖袍,储物盒落入怀中,其中的蛆虫小妖已是奄奄一息,趴在盒中蠕动,她眼里闪过一抹紫光,盯着那小妖,忽然伸手掐诀,指尖冒出一缕紫霞,落在那蛆虫小妖之上,小妖当即抽搐起来,片刻间已是蜷缩成了一个小团。

    炼魂术作为紫微宫禁术,类似于丹鼎派的炼丹,不过炼制的对象却是魂魄,以自身神念炼制对方魂魄,当中自然有不少凶险,天相已是大星官,面对这区区一只小妖也不敢掉以轻心,眸中紫光闪动,指尖一缕缕紫霞交至,如此过了一刻钟,才将那蛆虫小妖炼化。

    紫光散去之后,盒中的小妖已是消失,仅剩下一枚杂色魂珠,只有米粒大小,看上去能记得的信息也极为有限。

    作为炼制者,天相已是对这小妖的记忆一清二楚,将盒子递出,问道:“你们谁要看?”

    钱钺伸手取过魂珠,闭目凝思片刻,睁开了眼,松手时那枚魂珠已是化为飞灰。

    炼魂术炼制的魂珠都是一次性的,此时知晓那小妖记忆的只有天相和钱钺,其余人都看着两人默不作声。

    过了片刻,钱钺说道:“这小妖新诞生不久,意识极为模糊,似乎是被炼制到丹药里的。”

    “丹药?”宇文晏看向那位林长老的尸体,其舌头正泛着点点绿光。

    天相道:“紫微宫中对这腐尸蛆虫一族也有不少记载,这些蛆虫最擅长控制他人,又能够不断进行自我分裂,这小妖恐怕是刚刚从那妖族奸细身上分裂出来,之后便被炼成丹药入了此人口中。”

    自从天门出来之后,奕真便一直看着对方,眼见天门隐隐有心虚之色,忽然踏出一步,厉声道:“天门!你还想瞒下去吗?!”

    天门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奕真,却见奕真紧逼两步,道:“是你!”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到了天门身上,天门听后勃然大怒,骂道:“放屁!老夫在道一门百二十年,斩杀的妖魔不计其数,怎会与妖魔有染!”

    奕真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说?!这林长老死了,而且就埋在道一门内,你敢说你毫不知情?”

    天门擦了擦冷汗,道:“我……我怎么就知道了?林长老要去哪里,我怎么管得着?”

    奕真冷笑道:“你要是不知道,你心虚什么?”

    天门深吸了口气,道:“我只是想到……他,林长老他……和徐长老走得比较近。”

    钱钺听了,想到当初所见韩师妹的信,眼里闪过一抹杀机,“那徐长老在哪?”

    天门道:“他是掌门的弟弟,绝无可能是妖族奸细,你们还是不要乱猜了。”

    奕真冷笑道:“绝无可能?天门长老又凭什么来保障?”

    天门一时语塞,心底里也已是对那徐长老产生了不少怀疑,然而徐长老毕竟是六甲掌门的亲弟弟,多年来从未下过山,又是如何变成妖族奸细的?

    “你们……要怎样?”犹豫之下,见上清派众人定要去找那徐长老,天门也不好再拦,只是道:“若徐长老是清白的,岂不是闹了大乱?”

    宇文晏看了眼那具尸体,道:“这个我有法子。”

    乐萱听了此语,脸色一变,指着宇文晏道:“你……你变态!”

    宇文晏一怔,无辜地看着乐萱,道:“我还没说要怎么样,师妹你怎么就骂我了?”

    乐萱哼了一怔,道:“我还不知道你?肯定是要鼓捣这尸体去吓人!变态!”

    宇文晏辩解道:“这怎么能算变态?我养的是蛊虫,又不是蛆虫。”

    乐萱道:“你就是!正常人能养这些东西吗?”

    宇文晏听后苦笑一声,不再争辩,伸手取出一个盒子,盒子中装着一只瓢虫般的小虫子,宇文晏低声对那虫子念了几句,挥手一指,那蛊虫便落到了尸体身上,尸体竟然也为微微颤动起来。

    “这……”天门看着那腐烂的尸体重新从坑里爬出,也不近一阵恶寒。

    子黍道:“我倒是觉得六师兄这法子好,若那徐长老真的是杀人凶手,见到尸体复活难免要吓一跳,露出些马脚来。”

    天门苦笑道:“就这个样子,谁见了不吓一跳?”

    钱钺道:“吓不吓他无所谓,惊慌失措之时最易露出本性,借这个机会和他过过招,看看是不是有问题。”

    库楼点头道:“好,我和那妖族奸细交过手,再让我和他动一次手,我绝对认得出来。”

    “事不宜迟,走。”钱钺转向天门,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天门长老,带路吧。”

    天门苦笑两声,只得带着众人往那徐长老的府邸走去,宇文晏动了道术,将那尸体掩盖在一团黑雾之中,旁人只能模糊看出一个影子,而库楼则是和子黍先行一步,绕到那徐长老府邸的后方,以防徐长老提前得知消息逃走。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奸细

    道一门长老都住在飞星峰后山的长老别院之中,彼此错落有致,并不相邻,而别院之中一律都是由那些小道童打扫清理。

    不过徐长老的别院却是异常安静,当中并无道童,院内枯枝落叶散落一地,根本无人打理。两人询问了附近几处长老别院中的道童,才知道自从四年前徐长老院子内死了两名道童后,徐长老便不再允许他人进入,那些道童便是想去服侍也都被他赶了出来。

    既然院内只有徐长老一人,倒是更方便行事,子黍和库楼绕着院子转了一圈之后,便藏在了别院后方的一处丛林中,凭着地势恰好能看见别院内的布置。

    大约半刻钟后,子黍和库楼便远远望见了钱钺等人,宇文晏利用蛊虫操控着腐尸踏入院内,直奔那徐长老的闭关之地。

    “碰!”

    徐长老闭关的小屋被那腐尸撞开,紧接着便听到一阵惊叫声,而后又是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子黍看了库楼一眼,库楼身子微蹲,当即蹿了出去,踏着树枝凌空飞跃,两三步间已是到了徐长老闭关之处。

    子黍紧跟而上,清风拂过,乐萱也已是到了身旁,钱钺等人纷纷赶来,却见那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具腐尸呆呆地站着。

    “人呢?跑哪里去了?!”钱钺见此,当真是又惊又怒,竟是大吼了起来。

    单单是徐长老逃跑这一点,便足以证明这徐长老有问题,若不是心怀鬼胎,见了这腐尸之后应当是大喊大叫才对,可那徐长老除了最初的一声惊叫之外,便再无动静,竟是第一时间悄无声息的逃走了,若非心虚又何至于此?

    “屋里有密道!”库楼是第一个进屋的,进来前隐约听到一阵机括声,显然是那徐长老趁机从密道中逃走了。

    众人一时间都看向天门,天门冷汗直冒,道:“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钱钺道:“没时间找机关了,砸!”

    “砸?”天门愣了一下,却见钱钺挥手之间便是星光凝聚,化为璀璨长钺,朝着那张打坐的床榻轰了下去。

    “轰!”

    一张木床顿时化为齑粉,木屑漫天乱飞,天门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屋子我们会赔的。”奕真说了一句,也是挥手见打出一道真元,轰在了墙上。

    子黍和库楼看了眼,也纷纷动手朝着四周打去,几位星官联合出手,小小一间屋子又怎么承受得住,片刻间已是摇摇欲坠,在某一个刹那轰然倒塌。

    几人飞跃出来,天门似乎才回过神来,逃得慢了一些,落了一头的灰,转身看去,满目疮痍,地面也微微凹陷。

    “这里!”

    奕真是建星官,能测算一些吉凶,当即踏着那一处凹陷的地面,踏上去时里面发出了空洞的声音,显然另有空间。

    钱钺二话不说,挥手间星光化为长钺,顿时将那一处地面打塌下去,露出了一个大洞。

    “追!”

    钱钺纵身跃入其中,子黍等人亦不甘落后,纷纷跟着他入了洞,朝着那逃跑了的徐长老紧追不舍。

    地道昏暗曲折,竟如蚯蚓所挖,时上时下,分叉众多,追不了片刻,便出现了岔路口。

    钱钺见了岔道,来不及多想便道:“师妹你和小师弟还有库楼去右边。”

    奕真道:“等一下,师兄,若是还有岔道又该如何?”

    钱钺一怔,看着两条岔道,一时间神色变幻不定。

    宇文晏道:“我养了几只寒蝉,可以拿来追踪。”

    钱钺听了大喜,道:“好,就这么办!”

    宇文晏点点头,取出一只玉盒,打开之后飞出了十几只寒蝉,这些寒蝉当初曾在南离郡城追踪杜子云时发挥过作用,此后宇文晏便精心养育,至今已是养了数十只。

    眼见着十几只寒蝉分为两拨飞了出去,奕真感叹道:“六师弟你和七师妹都是天赋异禀啊,难怪师尊要留你们两个在清微峰上陪他老人家。”

    乐萱听后嘻嘻一笑,道:“四师兄过奖啦,那是我们这些小手段拿出去都见不得台面,师尊才不让我们出山的,哪里有四师兄这样闯荡天下来得快意自在。”

    奕真苦涩地笑了下,不过在黑暗中却是看不太清楚,几人默默等在岔路口,天门和天相此时也跟着进了洞,见其内还有岔道都是沉默下来。

    “咳咳,找不到的话,就先算了吧?”站了片刻,天门咳嗽两声,有些尴尬的说道。

    “算什么?是怕道一门的名声不好听么?”钱钺冷笑一声,已是懒得和天门客套。

    天门更是难堪,因为钱钺所说确实是实情,家丑不外扬,这事若是道一门自己处理掉倒还罢了,让上清派的人插手,甚至还让紫微宫的天相见了,道一门出了妖族奸细的事可就要闹得天下皆知了。

    “找到了!”宇文晏忽然有了感应,朝着左侧的路跑去。

    众人见了赶紧跟上,没过多久便又遇到了一处岔路,宇文晏见此,先是暗施秘法,将几只找错了路的寒蝉招回来,接着一路追下去。

    如此这般曲曲折折,不知走了多远,经过了多少个岔道口,众人眼前终于多出了一抹亮光,跟着宇文晏钻出地洞之后,却见是在一处山腰上,却不是在飞星峰,而是到了飞星峰外十几里处的另一座小山。

    “想不到这地道竟如此复杂,若非有六师弟的寒蝉,我们恐怕几天都出不来吧?”奕真回头望向飞星峰,想着在地洞里的半个时辰,一时间颇为感慨。

    宇文晏笑道:“四师兄,我们可不是来找出路的,可别忘了那妖魔奸细啊。”

    奕真一拍脑袋,道:“对,那妖族奸细跑哪了?”

    宇文晏道:“已经在十几里外了,我的寒蝉飞得不快,有些感知不上。”

    乐萱道:“那我先去追,你们赶紧跟上来。”

    钱钺点头道:“好,师妹小心些。”

    乐萱当即凌空一跃,顺着风势轻飘飘地落下,片刻后已是直上云端。

    宇文晏紧接着指点了那妖族奸细逃跑的方向,众人也不敢怠慢,纷纷追了下去。

    如此又过了一刻钟,前方山林中隐隐可见四人在搏斗,当中有一名女子辗转腾挪,身形轻盈之极,而另外三人则是围着她出手,显然是一伙的。

    “师妹!”

    宇文晏见了大喊一声,那女子回眸望来,正是乐萱。

    另外三人见此,纷纷往林中逃去,一时间又没了影。

    钱钺当即追了下去,另有一人飞速蹿出,竟然是天门。

    “徐长老!你跑什么!”人影闪动之间,天门已是拦下了其中一人,朝着他怒吼道。

    “站住!”钱钺亦是拦下了另外两人,挥手间那一杆星光长钺已是架在了两人肩头上。

    子黍等人也是纷纷赶来,一位大星官,五位一等星官,两位二等星官,这样的阵容在五大道门之中也可谓精锐尽出,何况这三人都是二等星官,又如何逃得出去?

    天门此时见了徐长老,倒是怒气勃发,指着徐长老厉声道:“你到底是谁?说!”

    那徐长老面容枯槁,一双眼里精光闪动不已,听到天门这番话,眼神变幻,终于叹了口气,道:“还是草率了。本想等着圣主到来,再将道一门献上,到底迟了一步。”

    天门见此上前两步,死死盯着徐长老的眼睛,“你真是妖魔?”

    徐长老冷笑两声,道:“无所谓了,你们就算现在杀了我也没用。只可惜不能亲眼见到圣主光复中天,嘿嘿……”

    天门大怒,“我杀了你!”

    眼见天门抬手便要一掌拍下,这一掌足以将徐长老打得脑浆四溅,钱钺当即喊道:“且慢!”

    天门的掌风落到了徐长老的额前一寸,那徐长老本是闭目等死的,见此又睁开了眼睛,道:“想拷问我?可笑。”

    天相走上前来,道:“拷问倒不需要,你看看这个怎样?”

    说着指尖冒出了一缕紫霞,虽是光明正大,却令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徐长老瞳孔一缩,忽然间身子抽搐起来。

    众人不明其意,倒是子黍深入过圣国,对各大妖族有些了解,喊道:“不好,他要自杀!”

    话音刚落,却见徐长老整个人炸了开来,威力不大,并没有伤到人,看去却极为血腥,原地只剩下一堆血块,以及一条扭曲膨胀,浑身碎裂的蛆虫,足有手臂大小,也不知是如何钻入徐长老体内的。

    “噗!”

    “哇!”

    另外两个人忽然间也蹲在地上,吐出了两口黑血,趴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气息。

    钱钺忙蹲下去查看,脸色铁青,“哼!两个人族,竟然与妖族为伍,当真是死不足惜!”

    奕真道:“这样看来,这大妖还有不少耳目,我们虽是除掉了这一个,不知剩下的又有多少?”

    钱钺深吸了一口气,道:“事情恐怕不止这么简单,不过追查奸细之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剩下的我们无能为力。”

    天相走到两人身前,凝神看了一会,忽然神色微变,道:“这是灵宝派的人。”

    “灵宝派?”奕真奇道:“灵宝派不是在皇州吗?怎么跑到神州来了?”

    天相道:“这我不知,不过天下间的一等和二等星官不过寥寥数百人,这两人我也曾见过一面,记得是灵宝派的长老。”

    天门道:“如此说来,这些妖族奸细已经渗透到了中天腹地?”

    问这句话时,天门内心其实暗自松了口气,若是这些妖族奸细连皇州都渗透进去了,那么道一门内出了奸细,想来也算不上丢脸了。

    天相皱眉道:“此事唯有尽快禀报大帝,等大帝来处理。这两人虽然服毒自尽,但容貌尚可辨认,先带回去再说。”

    说到要带两具尸体回去,众人面面相觑,都显得有几分不情愿,谁也没有先动手,最后还是宇文晏说道:“先找两个麻袋装起来,找匹马驮回去吧。”

    天相点了点头,“好。”

    宇文晏见此苦笑一声,显然这些脏活是要他来做了。

    片刻之后,他已是找来两个麻袋,拉着一匹马,将这两个死人装入其中,又放在马背上,赶着马回去了。众人都怕中途有失,也没有就此离去,而是跟在这匹马的身旁,一路回了道一门。

    徐长老是道一掌门六甲星官的弟弟,当天门将此事告知六甲之后,六甲脸色阴沉,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尸体的事,只是走到峰顶云海之上眺望了一会,而后长叹了一声,让天门去找紫微宫尚书星官处理。

    尚书星官在紫微宫诸长老中也算位高权重,听了此事后要来了那两具尸体,经过确认确实是灵宝派的两位长老,不过为免打草惊蛇,先将此事压了下去,只是暗中派人去灵宝派内调查,至于后续如何,便不是子黍等人能操心的了。

    了结此事后,子黍便和几位师兄师姐一并下了山。库楼无所事事,阑珊宫的人如今还在东海郡,便也一路跟着子黍。

    不知为何,真正捉到了奸细后,众人却有些意兴阑珊,子黍还好一些,几位师兄师姐为此事困惑了四年之久,当中又有多少伤心嗟叹,有多少怨愤不甘?此刻纵然抓出了奸细,见其自尽而死,却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感觉,反倒感觉一片虚无,有种丧生了目标的茫然。

    “三师兄,你说那奸细为什么要跑去找灵宝派的人?”下山路上,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气氛,还是奕真率先问道。

    钱钺顿了顿脚步,道:“或许是慌不择路,或许是有意嫁祸。对于妖魔来说,临死前拉上两个人,又有什么稀奇的。”

    奕真道:“但那奸细到底在图谋什么?如果只是窃取情报,如今东门关已破,他早该走了,却一直拖到我们找上门去,还和灵宝派的人有勾结,当真是居心叵测。”

    钱钺点了点头,有些意兴阑珊,“图谋什么的,单凭猜能猜出多少?如今妖魔打入东门关,这道一门也不知守不守得住,再去看一次韩师妹吧。”

    奕真想到韩师妹,也是为之默然,他很少回上清,与那位韩如玉韩师妹自然没什么交情,可世上有些人相识本就不需要交情,单只是那位师妹沉默练剑的样子便足以令人动容。在诸多同门之中,她是最纯粹的,专注于剑时沉默寡言,生人勿进,可不练剑时却带着几分柔弱,还带有几分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忧郁,一种承载着自己无法承载的命运时所表现的忧郁,可以说她既是剑道的天才,也时刻活在痛苦中。奕真在外闯荡多年,自然能看出这一点,不过想走入她的心中又谈何容易?若是让她放弃复仇,甘心做一个平凡女子,享受人间的十载岁月,或许能见她展眉一笑,可妖魔之患不除,心中的创伤便永不能弥补,何况一切都已发生,正如今日他们为她报仇杀了那妖族奸细,可她毕竟早已死去,又怎能起死回生?往事不堪回首,不正是因为其已经注定了不可更改,只能接受么……

    重回碣石林,众人竟讶然地发现林中多了不少新的石碑,大多都是空的,只是个衣冠冢,用以缅怀那些先前死在关外的人。

    林中吊唁者不在少数,甚至有不少人抱着石碑痛哭,整片林子都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情绪,显然这些吊唁者不单单是哀悼死去之人,更是感同身受,自觉时日无多,这才放声恸哭。

    钱钺等人自然不至于也效仿这些人在林中大哭一场,但在这种气氛之下来到韩如玉的衣冠冢之前,却也是压抑无比,四周幽咽的哭声不绝如缕,阴冷绝望,大多是心死之人。

    此时的子黍听着这般哭声,却是无动于衷,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哭过一次,如今见了这林中多出的大片石林,以及那阵阵哭声,只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生死之事,反倒并不怎么看重。

    出了林后,众人也没有继续留在道一门,而是往东兴郡流水阁去了。

    如今神州大乱,东兴郡紧邻东海、靖东、东平三郡,在妖族的全面攻势之下,败退的人族军队大多都汇聚在此地,上清派和阑珊宫的人也有不少撤退到了此处。何况大帝要议和,也是打算在流水阁中与妖族议和,若是妖族出尔反尔,湘庭湖中好歹还有一处潇湘仙境,可以用来制衡妖族。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二妃

    湘庭湖上。

    水面微波轻荡,万里烟波浩渺,远处是水榭楼台,随着水光的散射而呈现出七彩光辉,近处舟人棹歌,白鹭飞舞,有的直上云霄,有的跃入水中,彼此嬉戏,一派祥和。抬头望天,天是淡蓝色的,带着一点苍白的昏沉,似有阴云在逐渐靠拢,可另一边仍是艳阳高照,那翻腾的灰云不知是在靠拢,还是在渐渐散去,湖上的风有些冷了。

    湘庭湖上,有不少岛屿,一片葱绿之色,而有的则是沙渚,看去了无生机。小舟从中穿过,如入乱林之中,不辩东西南北,只觉被群岛环绕,再找不到出路。

    子黍孤身一人,乘着小舟,就这般在湖中飘荡,看着那些岛屿,只觉得清幽冷寂,心绪也显得空落了许多。

    所谓流水阁,便是湘庭湖西边的一处水阁,本是泛舟游玩之地,因其景色清幽,久而久之便有了修道之人驻足,最终成了如今的流水阁。湘水流经此地而注入湘庭湖中,后人在此铺设水道,前后百里沿途设景,游人自上游泛舟,一夜时间可到湘庭湖,而后可在流水阁下船离去,或者继续泛舟游湖,因这百里水道最适合在夜晚泛舟,也被人称为“一夜星河”。

    不过如今的子黍却没有这般雅兴去流水阁中泛舟,只想一人在湘庭湖上漂泊,触目所见皆是青碧之色,却是异常陌生而寒冷,若是在此中修道,或许真有转瞬千年之感,仿佛已是远离尘嚣,登临仙界,一处无情无欲亦无念的仙界。

    “嘎!”

    一只江鸥飞扑下来,在他身旁掠过,溅起一片水珠,点点滴滴,在半空中飘飞,以子黍此时的修为,足以看清那些水珠的轨迹,却并未起身避开,而是一动不动,任由那些水珠全洒在了自己身上。

    江鸥扑腾着飞开了,子黍抬头看它,却见它飞舞了片刻,又转了个圈,落到了另一条小舟之上,那舟上是一名女子,正遥遥望着他。

    子黍呆呆地看着那女子,过了片刻,才试探着问了一声,“雪前辈?”

    天雪应了一声,伸手在水中拂了一下,却是捞出几条小鱼,喂给了那舟旁的白鸥。

    此时的天雪,也和他一样神情低落,愁眉不展,望着那水里倒影,良久没有说话。

    “嘎!嘎!”

    那白鸥倒是异常活跃,吃了鱼后显得欢快无比,又扑棱着飞到了半空中,在天上绕圈子。

    天雪轻叹一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待他回答,天雪又说道:“你我几番相遇,也算有缘,可愿随我去一处地方?”

    子黍点了点头,道:“好。”

    小舟轻荡,缓缓靠近了天雪,两舟并排而行,却不知要前往何方。

    天雪也没有和他说要去什么地方,反而自嘲地笑了下,道:“都过去千年了,还是和当初一样没用……”

    子黍愣了一下,才知道她是在说自己。

    “千年前谦君带我来此,也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天雪又说了一句,之后便是默然。

    小舟轻轻飘荡,眼前的山水还是一般,可不知为何子黍觉得身上的金色书页颤抖了一下,他伸手按住胸口,茫然地看向四周,却看不出有何异样。

    天雪不再说话,他也没有追问,只是按着心口看看四周。

    小舟停在了一处岛屿上,天雪下了舟,子黍跟着走上两步,忽然间觉得幽篁剑也微微颤动起来,仿佛有了什么感应。

    登上岛后,只见四周雾气弥漫,视线不及十米,仿佛一下子起了大雾,他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连忙跟紧了天雪,走出几步,却见岛上有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三个字——芷兰岛。

    看了一会石碑,感觉没什么异样,转过去之后,却见石碑后方还刻着一首词,是一首虞美人:

    红楼手挽玲珑袖,玉臂人空瘦。含情巧笑咽无声,说尽后来心绪、语难成。

    朝开暮谢谁堪久,只道衣如旧。为君容色也倾城,惆怅不知何处、点孤灯。

    看着这首词,仿佛佳人遗世、孤芳自赏,子黍不禁又看向天雪,暗想着这岛上莫非住着她的一位友人?至于说这词是她所写,子黍却是不信,她向来不是自艾自怜的人。

    天雪也在看这块石碑,看了一会,道:“走吧,随我去见见那两位。”

    “两位?”子黍暗中猜测,悄悄打量天雪的神情,却看不出一点端倪,也不知要见的到底是谁。

    往岛上走了一会,却是步入了一片竹林之中,幽篁剑颤抖起来,仿佛是回到了家乡,子黍看着四周的竹林,也颇有一种重入幽篁仙境的感觉,不过此地的竹子却不同于幽篁仙境中的幽篁竹,显得要细小一些,其上还有着点点暗红色的斑痕。

    竹林深处,有着一间竹屋,竹屋之中陈设精美,却空无一人,仿佛屋主人刚刚离去。

    天雪带着子黍走入屋中,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他,道:“等一下吧。”

    子黍怔怔地接过茶杯,只觉得这杯茶芳香四溢,清香甘甜无比,闻之便令人心旷神怡,不由得喝了一小口。

    这一小口饮下去,只觉得通体舒泰,飘飘然有登仙之感,不由得惊叹道:“好香啊,前辈,这是什么茶?”

    天雪道:“不过是普通的茶水罢了,对了,里面放了一滴仙灵玉露。”

    “仙灵玉露?”子黍尚不知这是何物,却听得竹屋外传来一阵轻笑声。

    “小雪,今日怎这般早便回来了?竟还带来了一位客人。”

    子黍听到声音,忙转身看去,只见屋外站着两位容貌相似的女子,仿佛孪生姊妹,一人穿火红长裙,另一人则是水蓝留仙裙,皆是倾城之容,玉颜光润,若有朝霞,令人不敢多看。

    天雪道:“他也算是有缘人,我便带他来了。”

    “有缘人?”那两位女子看向子黍,又对视了一眼,皆是一笑,道:“那便坐下来谈吧,瑶姬姐姐不出来么?”

    子黍怀中的幽篁剑轻轻一颤,主动飞到了半空中,幻化出了巫灵的身影,凝视着两人,片刻之后轻叹道:“你们身上有仙后的力量。”

    两位女子道:“仙后令我等死而复生,便是为了守护这一地生灵。我等在世时便久仰姐姐大名,不料今日竟是有缘相见。”

    巫灵道:“我虽幽居巫山之内,对这天下事也略有耳闻,你们便是皇英吧?”

    两女子相视一眼,那红裙女子屈膝道:“姐姐祁皇。”

    蓝裙女子也跟着道:“妹妹祁英。”

    子黍站在一旁,已经是看傻了,直到这一刻他才隐隐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走入了仙境,潇湘仙境!

    巫灵的虚影在半空中开始黯淡下去,只听她说道:“我真身在万里之外,彼此不便联系。长话短说,他既然有缘到此,你们也该照拂一二。”

    二女道:“姐姐所言甚是,不过此事关系不小,我等也需考量一番才是。”

    巫灵道:“这是自然,当初仙后将《原道经》心法写在这金色书页上传授于我,后来几经辗转,又到了他的身上,想来冥冥中自有天意。我的力量尚未彻底恢复,不便多谈,剩下的事,便由你们来说吧。”

    说到此处,那道虚影已是彻底消散下去,幽篁剑也失去了力量,重新落到子黍手中。

    子黍呆呆地握着那幽篁剑,又抬头看看两位女子,“你们……也是仙灵?”

    祁皇道:“是,也不是。舜君死后,我们也随之而死,本该化为枯骨长存湖底,不过有幸得到了仙后垂帘,以仙术救活我们姐妹,令我们守护这一方天地。”

    祁英接着道:“这湘庭湖下,本也有一处魔界的入口。当初我们守在此处,而舜君孤身前去封印九嶷之渊,最终因此而死。我们本该与他同去,不过这样一来,无人维护封印,过不了千年那些魔灵便会重入人间,因而仙后救活我们,令我们长期维护封印,防备魔灵入侵。”

    子黍此时已是有些明白过来,对于仙灵来说,人妖之争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对手还是那些魔界的魔灵,不过这些和他又有何关系,为何要和他谈这些?

    看出了他的疑惑,天雪道:“所谓的人、妖之争,其实是上古仙魔之争的延续,她们所做之事,其实也和我们一样。”

    子黍听后问道:“那我能做什么?”

    祁皇淡淡一笑,道:“原也没指望你能做什么。想来你也知道,我们同瑶姬一般,不能离开仙境,只能在这湘庭湖四周活动,每日查看封印的情况。久而久之,也有些力不从心,偶尔遇见了还看得过去的年轻人,便加以指点一二,算是为未来做准备吧。”

    祁英亦道:“不错,舜君的封印越来越薄弱,单靠我们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一旦魔灵现世,人间只怕会生灵涂炭。你既然是小雪带来的,想来也不愿见此情景,又得了仙后的传承,或许未来能有一番成就。我们不指望你能力挽狂澜,只愿届时能多救一些百姓,那我们也就安心了。”

    拯救天下苍生什么的,子黍确实无能为力,可若真的到了魔灵横行世间的地步,想来他也是不会屈服于魔灵的,这般想来,祁皇和祁英的嘱托本就是分内之事,又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两位前辈所托,本就是晚辈分内之事,”子黍这般想着,斟酌道:“不过在下还有一事不明,那仙后又是何人?在下好似从未见过。”

    祁皇和祁英相视一笑,祁皇道:“她并非人族,乃是先天所生的仙灵,在上古时便是仙界的开创者之一,我们都称她为仙后,你所修的《原道经》心法,最初便是由她所创。”

    先前虽然从巫灵的话中猜测出了一二实情,可听到祁皇和祁英的话语,子黍还是感到万分震惊,赶忙掏出怀中的金色书页,不禁追问道:“这真的是仙后所创的修炼心法?”

    祁皇点头道:“正是此书,这《原道经》乃是仙后探索天地能量的心得。她一心推演能量的融合转化,将其中的心得记录下来,便成了这本《原道经》。不过仙后传给瑶姬的,却只是第一篇和第二篇的一些片段,那时仙后自己也尚未创出完善的心法,所以经书内容大多引自风祖的修行心得,也就是如今世上所传的《道一真经》。”

    子黍听到此处,才明白当初小薇为何会将这《原道经》误认做《道一真经》,原来是有此渊源。不过听了祁皇的话,虽是解了一部分疑惑,却又有了更大的疑惑。为此他不得不问道:“前辈,恕在下冒昧,这位风祖又是何人?”

    祁英抿嘴一笑,道:“她是我们人族的祖母,姓风,名华胥,乃是上古华胥氏的首领,也是上古仙界的缔造者之一。”

    子黍听后惊讶地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位风祖距离历史太过久远,以至于他在那些神话传说中都几乎未曾听闻。

    祁皇接着道:“仙后当初听了风祖的修行之法大有启发,自创了《原道经》用以融合万法。后来仙魔之战中,我们得以击败魔灵,便是靠仙后传授给帝君的《原道经》。”

    子黍听到此处,心中一动,道:“莫非那仙后就是九天玄女娘娘?”

    祁皇一怔,道:“人间的传说里,她确实是被这般称呼的。”

    子黍不禁道:“相传这位玄女娘娘传授帝君兵书击败魔灵,相助帝君一统天下,人们为了感激她,将皇州的九个郡以九天之名命名,又在西方禹州设玄女山供奉,可谓是功德无量……等一下,两位前辈的意思是,那卷兵法,其实不是兵法?”

    祁皇道:“所谓兵法,不过掩饰之词罢了。仙后后来与风祖决裂,《原道经》也被收回了仙界,当世不得传承修炼,只得谎称兵法抚慰人心。”

    子黍怔怔道:“可是……可是我修炼这心法,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莫非对抗魔灵有什么奇效?”

    祁英笑道:“你这算是什么修炼?仙后传给瑶姬时,不过是草创,第一篇大多引述自《道一真经》,只不过是阐发了一些能量转化的观点,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原道经》。至于第二篇,乃是《原道经》的修行总纲,当时还不够完善,瑶姬所得也不过是小半篇。真正能够发挥其威力的第三篇,才是仙后当初传给帝君的‘兵法’,只可惜这‘兵法’后来被她收回了仙界,人间却是无人能够修习了。”

    “原来如此……”子黍听后有些释然,也有些失落,原来自己所学的本就残缺不全,倒不是这《原道经》本身只有这点威力,可是听了祁英的话,又忍不住问道:“听两位前辈的意思,莫非这里有完整的《原道经》心法?”

    祁皇道:“我们与你谈这些,自然是有意授你此经,不过仙后当初收回此经,便决意不再传授于人,因此我们也只有第二篇的心法总纲而已。虽是如此,你修习此总纲之后,也足以应付妖族的妖术了。”

    天雪也道:“修习此法之后,确实有抵御妖术之能,不过法不轻传,若真让人人都修习此经,只怕我们妖族也就此灭绝了。”

    她身处魔渊千年,自然知晓金色书页所载内容,又得识潇湘二妃,显然也修习了《原道经》,这才能以天妖之资抗衡星君与妖王。

    祁皇听了,点头道:“不错,法不轻传,我等也要给你一番考验,你若是能通过,我们自然会将此经第二篇完整传授于你。”

    子黍只得苦笑道:“但愿两位前辈的考验不要太难。”

    修习了这么久的原道经,才知道自己所修残缺不全,子黍自然想将之补全,发挥出其真正的威力来。不过仙灵的考验,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够通过的。

    祁英道:“远来是客,又何必急于考验,来,先坐下来,我给你们沏杯茶。”

    说完带着子黍和天雪进了屋,斟了几杯带有仙灵玉露的茶,子黍先前喝了一口便觉得清香无比,此时自然不会拒绝,接过之后便是一饮而尽,丝毫没有细品之心。

    祁英也不在意,含笑又给他添上几杯,道:“先前那阴德星君来找我们,请我们去对抗妖主,他又怎知我等身不由已,根本不能离开仙境之地?若是真在这湖上动起手来,只怕打破了封印,届时魔灵入侵,那麻烦才大了呢。”

    子黍问道:“听前辈的意思,我们还是暂避锋芒为上?”

    祁英给他添了一杯茶,道:“也不必一口一个前辈了,你叫我英姐,叫她皇姐便是。中天底蕴深厚,恐怕连那位大帝自己也不清楚,妖魔作乱只是一时,又何必担忧?”

    子黍苦笑道:“前……英姐说得也是,不过等到那时,已经有不知多少百姓死于妖魔之手了。妖魔入侵,如燃眉之急,又岂能久等。”

    祁皇微微颔首,道:“舜君生前也是这般,一心只为天下苍生。我们虽不能离开湘庭湖,却也绝不会让妖魔在此肆虐。”

    子黍道:“说来实在惭愧,在下并无拯救天下苍生之心,不过是耳闻目见,心有不忍罢了。拿我和舜君比,那是万万不敢的。”

    祁皇淡淡一笑,“有此心,行此事,这便足够了。这竹屋虽不大,却还有几处空余的房间,你便在此休息一晚,我们明日再做考验。”

    子黍点头答应下来。

    天雪也向他道:“我是妖族之身,又失信于妖,听闻两族打算议和,却是不便再出面了。”

    子黍明白她的意思,拱手道:“雪前辈放心,若是两族能够罢兵,那是再好不过。我虽人微言轻,也一定据理力争。”

    天雪点了点头,又幽幽一叹,道:“你有此心便够了,过刚易折,也别伤了自己。”

    子黍心中一暖,点头称是,当晚便在这竹屋之中静修了一晚,以待明日的考验。

第一百九十章 螭吻

    翌日,祁英唤起了子黍,带着他出了芷兰岛。

    “姐姐要视察各处的封印,只好让我来带你去囚龙岛。”

    到了岸边,早已有一只灵鳌趴在沙滩上等候,体型庞大若小山,散发着大妖的气息。

    祁英轻轻一跃,落到了灵鳌的背上,子黍愣了一下,这才跟着跃上,心中却在暗暗奇怪为何不飞过去。

    “小心了。”祁英说着一挥袖袍,形成一道光幕,那灵鳌也恰好在此时潜入了水底。

    湖水涌动上来,围在光幕四周,子黍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十分神奇,伸出手去,竟然可以透过那道光幕感受到外边的湖水,可收回手时,那些湖水却并未渗透进来。

    灵鳌在湖中潜行,实际上游出的距离并不远,又或者是它的速度太快,不到一刻钟后便迅速往上游去,随着哗啦一声,已是到了岸上。

    祁英撤回了光幕,子黍往四周看去,却见一片漆黑,不禁愣住了,“英姐,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这里便是囚龙岛的内部了,囚龙岛四周都是坚固的岩壁,只有下方有一条水道可以通行,所以我们要乘灵鳌而来。”

    祁英解释了一句,之后又带着子黍往昏暗的岩洞深处走去。

    子黍再次听到囚龙二字,不禁有些心虚,试探着问道:“英姐,这个岛上莫非真的住着一条真龙?”

    祁英微微一笑,道:“想什么呢,纯血的真龙,妖族历史上也不过只有那一条罢了。如今这岛上困的,乃是其后裔螭吻。”

    “螭吻?”子黍想起那龙生九子的传说,不禁追问道:“是那龙首鱼身的龙子?”

    祁英指了指前方,道:“你自己看便是了。”

    子黍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已是走到了囚龙岛的中心,四周的岩壁上有一些夜光石在散发微光,微光之下则是一片漆黑的水潭,幽静而诡异。

    水波忽然动荡起来,仿佛那栖息其中的异兽也感觉到了有人来访,庞大的龙首首先破水而出,黑水流淌而下,紧跟着是细长的鱼身,一半潜伏在水中,可见其背后尚有鱼鳍,果真是那传说中龙首鱼身的螭吻。

    螭吻足有几十丈长,一眼望去,倒像是海中蛟龙,虽无龙爪,却是龙威十足,一双龙目扫视着下方的两人,洞中一时间只听见黑水滴答之声。

    祁英道:“这螭吻先天不足,本是难以孵化,自出生之后,便一直在此静养,如今也有百年了。你若是能够击败它,我们便传你《原道经》第二篇的完整心法,怎样?”

    子黍看看那螭吻,这样的上古异兽,虽然尚未突破天妖,但也绝对是大妖之中最顶级的存在,看来这所谓仙灵的考验,果然不是那么好通过的。

    “要是我输了……额,会怎么样?”

    “怎么样?”祁英眼眸微动,道:“它也好久没吃过东西了。”

    子黍当场呆住了。

    祁英抿嘴一笑,道:“你想什么呢!真当我们这儿是龙潭虎穴,有去无回吗?”

    子黍擦了擦额头上冷汗,道:“是不是有去无回我不知道,现在可真是进龙潭了。”

    “快去吧,小吻也好久没活动过筋骨了。”祁英轻轻推了他一把,自己却是轻飘飘地落到了一旁。

    螭吻看着子黍,身子不动,却是喷了口气,两条龙须便拍打下来。

    这两条龙须比当初王女离裳的金鞭还要厉害,擦过岩壁,岩石都被打出一道深深的鞭痕,真要抽到子黍身上,只怕和刀锋一般,能把他直接切成两半。

    子黍见了这般声势,知道祁英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要他和这螭吻斗上一斗,赶忙抽出了幽篁剑迎击。

    不料还没等他挥剑,却见一道白光闪过,却是祁英遥遥一卷衣袖,将他的幽篁收走了。

    “啪!”

    龙须抽到,子黍赶忙避开,半边衣袍却已被劲风撕裂,吓得脸都白了。

    “英姐!你这是做什么啊!”

    “嗖嗖!”

    龙须飞舞,又是两鞭子抽下来,子黍一时间上蹿下跳,狼狈不已,虽没被抽到,但那劲风拂过,也觉得火辣辣的疼。

    “这剑里只怕还有瑶姬姐姐的力量,可不允许用哦。”祁英轻笑着收起了幽篁剑。

    子黍喊道:“可这龙须也好厉害啊!”

    祁英道:“那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子黍心中无奈,看着祁英笑意盈盈的样子,显然不会将幽篁剑还给他,虽然说了不会有性命之忧,可要是被这龙须抽一下,只怕也会痛得死去活来,他可不想挨上一鞭子。

    “轰!”

    一块巨岩被龙须抽断,岩石碎屑飞到子黍脸上,螭吻还在黑水潭中看着他,面露轻蔑之色,子黍也不禁激起了几分火气。

    “啪!”

    龙须又一次抽到,却是抽在了星盘之上,星盘颤抖不已,几乎要就此裂开,不过在子黍的真元之下到底撑住了这一击,子黍趁势抓起龙须,怒道:“你抽得很开心啊!”

    此时他也是有些热血上头,竟是扯着龙须狠狠往外拽,却不料螭吻轻蔑地哼了一声,龙首一扬,一股巨力传来,直接带着子黍飞到了半空之中。

    这一下子黍身在半空,毫无防备,螭吻张嘴便要咬来,子黍也不敢再大意,顾不得是否会伤到这神兽,挥手间便是一道血光浮现,却是那把出则见血的血剑逐魂。

    血剑逐魂一闪而逝,速度极快,那螭吻显然也没料到子黍身上还藏着这样一把小型飞剑,竟会直接朝着自己口中射来,赶忙将龙口合上。

    “当!”

    血剑与龙牙相撞,一下子蹦了开去,螭吻口中一时间也是鲜血四溢,龙牙上蹦出了一道口子,这下可算是彻底激怒了这上古异兽,狠狠瞪着子黍,忽然扬天长啸,顿时狂暴了起来。

    “轰!”

    龙须甩动,将子黍砸在岩壁之上,黑水翻涌,螭吻咆哮着朝他冲来,却不敢再张开口,而是用一对龙角顶着他。

    这一刻螭吻发狂,速度极快,子黍根本来不及闪避,只听得一阵轰隆声,龙角刺入岩壁之中,如同刺入土层一般轻易,而他则是恰好在这龙角的缝隙之中堪堪避过一劫,来不及庆幸,他当即展开了星域,趁那龙角尚在岩壁之中,一踩螭吻的龙头,跃到了螭吻的上方。

    “吼!”

    螭吻在水中可谓力大无穷,一个翻身间已是跃入水中,与此同时龙角发光,十道水柱同时冲出,朝着子黍激射而来。

    子黍深吸一口气,挥手间弹出几道雷篆,还有几道水柱却来不及应付,所幸这些水柱在进入星域之后速度被削弱了许多,他尚且还能避开。

    雷霆入水,传导之下,也是电得螭吻微微发麻,子黍趁着这个机会伸手拍向螭吻头颅,使出了一朝水星凌日。

    水星虚影凝聚,水浪在掌中汇聚,形成波涛冲击在螭吻的头顶,可这一掌下去,子黍却觉得如同拍在精钢之上,那螭吻竟是毫发无损,张口便要咬来。

    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得使出步罡踏斗之法,在这狭小水潭石壁之上辗转腾挪,一边描绘星图,尝试以星斗之力来镇压螭吻。

    角亢氐房心尾箕!

    堪堪描绘出东方苍龙的星图之后,他掐诀一指,那苍龙虚影便向着螭吻飞去,却见螭吻哼了一声,仅仅喷出一口气,苍龙虚影便动摇起来,漫天星斗涣散,忽然间化为散乱星子彻底崩塌。

    子黍一怔,这才想起来眼前的可是龙之子,用苍龙七宿对付龙之子,岂不是太可笑了么?

    “吼!”

    螭吻又一次咆哮起来,这一次却是飓风横生,以它为中心旋转,子黍的身法根本起不了作用,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着往那螭吻靠近。

    危急关头,子黍也顾不得多想,召回了血剑逐魂,忽然放弃抵抗风力,朝着螭吻猛地杀了过去。

    螭吻见识过那把血色小剑的威力,也是心有余悸,竟是往后缩了一下,趁此机会,子黍冲到了它的身前,也看清了那妖术全由其双角施展,当即挥剑斩在了螭吻的龙角之上。

    他虽然没有学到完整的第二篇心法,但是原道经所谓的万法由心之理,也是有所了然,虽然做不到真正的万法由心,却能看清各种法术的来源,不至于被法术的表象所迷惑。此时这一击算是直指要害,那一对龙角本就是螭吻沟通天地能量的渠道,被他一剑斩去,风力顿时动荡起来,出现了空隙。

    借此机会,子黍又身子一动,绕到了螭吻的背后,那螭吻也是凶恶异常,发觉不对之后一对龙须飞舞,又朝他狠狠抽来。

    子黍这次来不及闪避,挥手间却是用了一张玄武符符箓,挡住了螭吻这一击。

    他会的的符箓不多,只有那么几种,这几日来便试着炼制了几张带在身上,不料却在这里起了作用。

    符箓催发远比道法要迅捷,玄武符飘在半空呈现玄武之形,两条龙须缠绕在外,子黍则在那玄武虚影体内,趁此机会运起火德秘法,朝着螭吻一连打出十几道火焰星子。

    这些火焰星子落在螭吻身上,当即炸出大片烈焰,螭吻吃痛之下又是长啸,双角之上雷光绽放,一道道雷霆顿时扩散开来。

    子黍没想到这螭吻竟然精通三种妖术,雷霆之力根本闪避不了,身子也是一麻,便要往水潭之中跌落。

    那螭吻当即扑了过来,却见一道血光闪过,血剑逐魂悄无声息地从它眼前飞过,一截龙须就此断裂,虽不甚痛,却是奇耻大辱,恼得螭吻只想将子黍生吞下肚。

    可在要张口时,却见子黍已是逃开,远远躲在角落里。

    “吼!”

    螭吻怒吼着扑向子黍,子黍却站在原地不动,好似被吓傻了一般。

    “嗡!”

    虚空之中,忽然闪过一抹金光,一道符箓凌空直下,落在了螭吻的头上,却是一道上清锁龙符。

    此符既然名为锁龙,那么当真便有几分锁龙之能,螭吻被那锁龙符制住,一时间只觉得力气去了大半,眼前也昏黑下来,竟是一头撞到了岩壁之上。

    子黍趁机跳开,手持星盘,眉心一点天一星芒闪动,朝着螭吻便压了下去。

    时间仓促,这次他只来得及构建出朱雀与玄武七宿,星盘压下,将螭吻牢牢制住,再通过星官之力借诸天星斗之威,连成一片浩瀚星域,彻底将螭吻压在了下方。

    “吼!”

    螭吻还在咆哮,显然不甘心就此被一个人类制服,头顶双角闪动,又冒出烈焰,仿佛要燃尽上方的一切。

    子黍也算对妖术有些了解,真元汇于掌中拍下,当即打散了那一团烈焰。

    风雷水火,这螭吻仿佛精通各系道法,奈何一开始太过轻视子黍,一直没有动用,如今被子黍以星盘压在下方,镇压它的乃是诸天星斗之力,而非子黍个人之力,却是压得它再也起不来了。

    “呜嗷!”

    螭吻几次反抗,终于摆脱不了头顶星盘,无奈之下只得呜咽一声,放弃了挣扎。

    “不错,没想到你真能战胜螭吻。”

    祁英见此,身子一动,落到了子黍面前。

    子黍按着星盘,直累得满头大汗,回想先前的激斗,只要他反应稍微慢一些,只怕都要成为这螭吻腹中的美食,听了祁英这番话,不禁苦笑道:“英姐,听你的话,原来你以为我根本打不赢吗?”

    祁英道:“这螭吻乃是天生异兽,我原想看看你修道的水平如何,并不指望你便能胜它。不过如今看来,你也算是久经战阵,反应机敏,而这螭吻困在潭中,到底少了些随机应变之能。”

    子黍点了点头,也是心有余悸,道:“若是再较量一次,我可不敢说能赢。”

    祁英微微一笑,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这螭吻在此地静修百年,也该出去历练一番了,不知你可愿带它出去?”

    “什么?我?”子黍呆住了,愣了片刻后连忙摆手摇头,“英姐,你不要开玩笑了,这可是上古异兽,我哪里管得住啊。”

    祁英道:“你先收起星盘,再看看它便知道了。”

    子黍闻言,收了星盘,眼见那螭吻狠狠瞪着他,连忙一闪身躲到了祁英背后。

    祁英看着螭吻,竟是真的问道:“小吻,你可愿随他出去?”

    螭吻恨恨地盯着那躲在祁英身后的子黍,忽然身影一动,竟是化为一位黑衣女子,道:“出不出去无所谓,我一定要再比一次!”

    子黍听了这声音,又从祁英身后偷偷看了一眼螭吻,只见那螭吻竟是化为了一位脸含煞气的俏脸美女,此时正柳眉倒竖地看着他,当真是雌威凛然,看得他瞠目结舌,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祁英轻轻避开两步,让子黍和螭吻有了相处的空间,而后微笑道:“你看,小吻还要和你再比一次。”

    子黍回过神来,看着那黑衣女子满脸的煞气,心里发毛,连忙摇头道:“不比了,再也不比了,我认输。”

    螭吻瞪着眼看他,“你说不比就不比了?再来!”

    说罢,竟是身影一动,又朝子黍扑了过来。

    子黍吓了一跳,好在这螭吻化为人形之后,手脚反倒没有之前那么利索,虽然同样是力大无比,抓岩石如同土块,妖术也是层出不穷,但比起那显出真身的螭吻来倒还要好对付一些。

    这般乒乒乓乓打了一刻钟,这螭吻也当真是胡搅蛮缠,虽然化为人形,但是急了之后还是想咬人,眼见自己拿不下子黍,气急败坏之下,最后竟是一口咬住了子黍的手臂不放。

    “哇啊啊!英姐救命啊!吃人啦!”子黍被螭吻咬得手臂剧痛,眼见血哗啦哗啦地流,也顾不得脸面,连忙喊着向祁英求救,可祁英却是笑盈盈的在一旁看着,毫无阻止之心。

    无奈之下,子黍也只得狠下心来,拿着血剑威胁道:“你再不松口,我刮花了你的脸!”

    螭吻见了这一幕,眼见那把血剑越来越近,到底怕了,一把推开了子黍,吐了口唾沫,“呸!什么肉啊!酸死了,一点也不好吃。”

    “你!你……”子黍捂着自己的左臂,看着满嘴鲜血的螭吻,当真是欲哭无泪,只得向祁英道:“英姐,你这儿有药吗?”

    “哼,人类就是没用,才咬了一口就要吃药。”螭吻见了当即轻蔑地笑道。

    子黍苦着脸道:“我怕得疯狗病啊。”

    祁英噗嗤一笑,轻轻一挥,一个玉瓶便落入了子黍手中。

    螭吻倒是呆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顿时又是大怒,“好啊!你骂我是狗!”

    子黍打开玉瓶,见其中是一片雪白的膏药,当即敷在了手臂上,同是还不忘损道:“就你那黑潭子,脏也脏死了,被你咬上一口,就算没痛死,恐怕也要被毒死。”

    “你!气死我了!”螭吻气得直跺脚,忽然身形一动,又要上来和子黍拼命。

    子黍这回学乖了,直接躲到祁英后边,螭吻要追来,他就绕道另一边,总之是跟定祁英不放了。

    祁英见此笑道:“你们两个,真是没大没小,还不快住手?”

    子黍也跟着道:“就是就是,还不快住手?”

    螭吻听了委屈地看了祁英一眼,指着子黍委屈地道:“英姐姐,他骂我!”

    祁英柔声道:“小吻,你瞧瞧你,多大点事儿,便闹得要死要活的。这百年来,你因为先天有损,在这囚龙岛上温养,如今虽是养好了身体,可对这人情世故却还是一知半解,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只可惜我和你皇姐姐都出不了湘庭湖,若是让你独自出去,人心险恶,我们却也并不放心,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个年轻人,对妖族也并无偏见,你若是能随他出去,学到的想必比在此百年还要多。”

    螭吻听了,撇了撇嘴,神情复杂地看了子黍一眼,道:“我才不想和他走呢。”

    子黍也是松了口气,道:“不走最好,小螭吻你安心在这修炼啊,可千万别出去咬人。”

    螭吻狠狠瞪了子黍一眼,却是不再和他斗嘴,转身回到了黑水潭中。

    祁英见此轻叹一声,道:“既然通过了考验,我也该传你第二篇心法了。你随我来。”

    子黍摆脱了螭吻的纠缠,倒比得了原道经第二篇心法还要畅快,转身便要跟着祁英出去,走出几步之后,不知为何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螭吻。

    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水潭复归于宁静,不知这螭吻在此地百年,漫长的光阴又是如何度过的。

    一想到那种昏暗与混沌,仿佛暗无天日的牢笼,虽然无人囚禁,却被天地所禁锢,这所谓的囚龙岛,也算是名副其实了。

    如今的他虽已不再那么多愁善感,可目光落在那一片黑暗中时,不知为何还是有了一些难言的忧郁,仿佛那幽暗也蔓延到了他的心头。

第一百九十一章 勿离

    湘庭湖中,灵鳌驮着祁英和子黍在湖中游动。

    祁英伸手在衣袖中一摸,竟是掏出了另一张金色书页,递给了子黍,道:“这便是原道经第二篇心法了。”

    子黍见了这金色书页,不禁取出自己怀中那一张,两张书页彼此熠熠生辉,果然是出自同源。

    “你既然与此经有缘,便将这书页一并取走吧。原道经非一朝一夕可以参悟,需要你多加钻研,千万不可懈怠了。”

    听着祁英的叮嘱,子黍一时间有些愕然,道:“英姐,我只需要拓印一份就好了,怎么好意思将这原版的经书一并取走呢?”

    祁英微微一笑,道:“道由心生,这经文是写在这金色书页上,还是写在普通的书页上,或者记在人心之中,并无多少差别。不过这几张金色书页乃是仙后所留,彼此互有感应,你若是想日后更进一步,还是带着为好。”

    “彼此互有感应……”子黍喃喃低语着,忽然心中一动,想到当初自己在汉江之上的所见所闻,当下不再拒绝,收下了这一张金色书页,暗中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应当重返汉江一探究竟才是。

    灵鳌靠近岛屿,上岛之时,子黍却发现四周环境大异,并非芷兰岛,不禁有些诧异地看向祁英。

    祁英没有多说,带着子黍一路往岛屿的中心走去,岛中是一处小山,并不算高,登上山之后,却见山顶有着一株绿竹,竹下还有一人,红衣袅娜,正是祁皇。

    “皇姐,你也在这儿?”子黍见了祁皇,只觉得有些奇怪,祁英不是说祁皇去巡查封印了么?为何会在此处?莫非此处便是封印?

    祁皇见了子黍,道:“既然妹妹带你来了,想来你也算是通过了考验。你可知此是何地?”

    子黍摇摇头。

    祁皇道:“远望九嶷,身系湘山,这便是湘山了。舜君的封印还在更南方,而我等则守候于此,不得脱身。”

    子黍听后也是心生感慨,问道:“从这里能够望见九嶷吗?”

    祁皇伸手指向东南方,道:“那便是九嶷了。”

    子黍遥遥望去,隐约可见一道通天之峰,在天地之间屹立,看着看着,忽然有些不对,惊道:“那……那不是妖族的圣山吗?!”

    祁英道:“九嶷本是寻常山峰,自从受魔气浸染之后,山势日渐增高,妖魔也逐渐汇聚,终于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子黍见此,当真是冷汗直冒,喃喃道:“原来这就是九嶷,这就是九嶷……”

    祁皇幽幽道:“舜君当年带人封印九嶷之渊,曾带去不少至宝,如今想来也都是散落流失,甚至为妖族所得了。”

    “原来如此……”子黍此时方才明白为何东方君临会有仙丹,会有夔牛鼓,甚至会有鸿鸣刀,原来这一切都是得自那九嶷之渊,也就是如今妖族所称的黑域。

    他曾到过圣山,自然见过圣山后侧悬崖峭壁之下的黑域,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同南国的魔渊一般,却比魔渊更加危险,不时散发出一缕魔气,想来当初舜君的封印已是有所松动。

    提及往事,祁皇的眼里竟有些泪光,祁英也不再是言笑晏晏的样子,容色黯淡下去,默默掩起了衣袖。

    过了一会,祁皇从身前的竹子上折下了一段斑痕点点的竹枝,将之递给子黍,道:“九嶷的封印已经快要破了,我等在此守候数千年,也该去见舜君了。”

    子黍怔怔地接过那截筠竹枝,忽觉心中凄怆,问道:“人真的可以为了一个毫无希望的诺言,守护数千年吗?”

    祁皇淡然一笑,眺望远山,道:“从来也没有谁强迫过我们,只是心中觉得如此,便去做了。”

    “是吗……”子黍低头看着手中的筠竹枝,竹枝上还含着露水,晶莹剔透,好似离人泪。

    祁英道:“这里终不是久留之地,山下便有一处结界出口所在,我送你出去吧。”

    在此仙境之中不过短短一日,可听闻要走,子黍心里却有了几分不舍,或许是喜欢此地的宁静,又或许是不愿面对外界的喧嚣,可理智告诉他,他没有选择。

    一路跟着祁英下了山,子黍忍不住问道:“英姐,这潇湘仙境,还能维持多久?”

    祁英轻笑道:“谁知道呢,或许百年,或许一日,我们也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想象着数千年的守候,所谓的破灭,对她们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可子黍却满是不舍,道:“出去之后,我……我还能再来吗?”

    祁英指了指他手中的筠竹枝,道:“自然可以,届时你在湘庭湖内以此竹枝感应,便是进入了潇湘。”

    子黍看了看手中的竹枝,稍显释然,作为仙灵,祁皇和祁英却没有半分威严,反倒给他家人般的亲切,仿佛真的是他的两位姐姐。

    潇湘仙境与湘庭湖融为一体,有多处进出的通道,这湘山的山脚下便有一处,当祁英带着他走到结界出口时,却见那幽暗的小径前还站着一位黑衣少女,眉心一点金鳞闪动。

    子黍愣了一下,认出那正是螭吻。

    祁英倒是并不惊讶,对子黍道:“小吻这孩子是我和皇姐亲手救活的,这方天地已是濒临崩溃,让她陪着我们,又能有什么出路?你若是有心,能够引导她一二,让她不要滥杀无辜,残害生灵,那我们也就知足了。”

    子黍此时心绪与初见螭吻时已是大有不同,听了祁英的话,郑重道:“英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管好她的。”

    “呸!不要脸!”螭吻听了却是皱起眉头,一脸嫌恶地看着子黍,“你当我是宠物吗?凭什么让你管我!”

    “小吻!”祁英蹙眉看向螭吻,上古异兽桀骜不驯,她和祁皇自然知晓,可当初既然动了善念将之救活,养育至今,又岂能狠下心来将之永远关在囚龙岛中?可若放螭吻离去后,她却是性情乖张,残害生灵,那倒祁英是宁愿将她永远关在囚龙岛中。

    子黍知道螭吻性情高傲,真要管束她,自己却也没有那个本事,看着祁英为难的样子又有些难受,只得向螭吻道:“我和你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螭吻瞥了他一眼。

    子黍道:“就赌你能不能打赢我。要是你赢了,那我们谁也不会干涉你的自由,你爱怎么样都行。可要是你输了,你就要听我的话,不许四处乱跑,也不许伤人。”

    螭吻一想到先前自己大意之下输给子黍,便是气恼不已,当即道:“谁怕谁啊!赌就赌!”

    祁英抿嘴轻笑,道:“差点忘了,这把剑可要收好。”

    说着,将那从子黍身上收走的幽篁剑还给了他。

    子黍接过剑,看着祁英,只见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快说怎么比吧!”螭吻不谙世事,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想着赶紧和子黍再打一场,以报当初失利败北之仇。

    “好,大家手段尽出,痛痛快快比一场,输了可不许耍赖。”子黍特意在“手段尽出”四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螭吻却是听不出来,只道:“好,耍赖是小狗。”

    子黍握紧了幽篁剑,道:“那就在这比吧,小心了!”

    说罢,紫光闪过,雷霆四起,当即笼罩了螭吻。

    螭吻吃了一惊,连忙跟着应战,双方一时间打得风生水起……

    一刻钟后,化为人类少女的螭吻委屈地扑在祁英怀里,呜呜哭道:“姐姐,痛……”

    祁英无奈地取出药膏,敷在她身上那些剑伤伤口上,同时横了子黍一眼,“切磋而已,你下手也太重了。”

    子黍此时也是一身衣衫破烂如乞丐,听了祁英的话唯有苦笑,这螭吻战斗天赋惊人,这次若非是靠着幽篁剑斩伤了她,只怕输的便是自己了。

    螭吻在祁英怀中哭诉道:“姐姐,他耍赖!要不是那把剑,我才不会输给他!”

    子黍听了当即喊道:“喂喂!之前可是说好了大家手段尽出的,没规定不许用剑啊!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螭吻一听,以她高傲的天性又怎会出尔反尔?可若是真的就这样屈服于子黍,心中却也是万分不甘,只得气鼓鼓地道:“我不管,我就是不服!”

    子黍听了也是无奈,长叹了一口气,道:“那你还要再打吗?”

    螭吻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幽篁剑,一时间做了哑巴。

    子黍继续道:“这样吧,你既然不服,那我们的赌约就改一改,现在你先跟着我,哪天你觉得可以打赢我了,我再放你自由,怎么样?”

    螭吻眼眸转动,稍稍思量了一番,便点了点头,道:“好。”

    祁英听后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螭吻的后背,道:“那立个妖誓吧。”

    螭吻从祁英怀中挣脱,祁英用的本就是仙药,她自身恢复力又强,此时身上的伤口已是好了许多,起码不再流血了。听到祁英的话之后,只得老老实实伸手发了一个妖誓。

    至于子黍,却是不用发誓,祁英担忧的主要是螭吻离开仙境之后凶性大发,这个誓言的作用,无非是让子黍能够管束她一二罢了。

    原本,若是没有子黍到来,祁英也是打算将螭吻交给天雪,让她带出去照看的。不过天雪一心要缓和人妖两族的矛盾,常年奔波,居无定所,有时连自己都照看不过来,又哪能照看螭吻呢?何况螭吻如今尚未突破天妖,若是跟着天雪,接触的却大多是天妖乃至妖王,比起跟着子黍可要凶险多了,所以思前想后,她最终还是将螭吻托付给了子黍。

    发了妖誓之后,螭吻抹了抹眼角,却是不再闹脾气,而是乖乖走到了子黍身旁。

    祁英带着子黍和螭吻往前走去,穿过一条幽暗的小径后,便已是出了潇湘仙境,可子黍对此却是没有半分感觉,只觉得如同寻常散步一般,回首看去,才知道已是到了另一处岛屿之上。

    “小吻初到人间,诸多事还要你费心照顾,我不能离开仙境,就此告辞了。”祁英说完后,朝着子黍屈膝躬了躬身,转身走入了幽暗的竹林小径之中。

    子黍看着祁英,只觉得自己好似有千般不舍,忍不住喊了一声,“英姐!”

    祁英在幽暗之中顿了顿脚步,转身看着他。

    “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子黍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说出这句话需要很大的勇气。

    祁英淡淡一笑,朝他挥了挥手,最终融入了一片幽暗之中。

    竹林小径就此消失,眼前却是显出一片沙滩,抬头望去,阳光明媚,先前所见皆如海市蜃楼,若非有螭吻跟在身旁,真如一场幻梦。

    “我们接下来去哪?”螭吻问道,略有些紧张,对这一片陌生的天地显然还有些不适应。

    子黍看着她,低头想了想,道:“起个名字吧。你喜欢叫什么名字?”

    “名字?”螭吻呆呆地看着子黍,“为什么要名字?我就叫小吻啊。”

    子黍摇摇头,“你这个名字太怪了,别人会怀疑的。这样吧,我用半边字,叫你勿离,也算是取一个守诺的意思,怎么样?”

    “勿离?勿离?”螭吻念了两遍,不禁问道:“可我还是感觉有些奇怪,你们人类有这个姓吗?”

    子黍道:“勿离是名不是姓,至于姓嘛,你既然有龙族血脉,当然姓龙啦。龙勿离,怎么样?”

    “龙勿离?龙勿离?好像也不错……”龙勿离念了念,很快接受了自己这个新名字,或者说真正能代表自己个性的名字,毕竟之前她一直是拿种族名来当自己的名字,作为龙子,螭吻一族的数量相当稀少,用族名做姓名也没毛病。

    得了一个名字的她显得有些开心,常常低声念着自己的名字,似乎在告诉自己,她再也不是那个人们所描绘的螭吻,而是龙勿离,一个真真切切的自己,世上独一无二的自己。

    “勿离,你会隐息吗?你现在身上的妖气太重,别人看了要抓你的。”子黍一边辨认方向寻找着流水阁,一边对龙勿离说道。

    龙勿离想了片刻,道:“不会。”

    子黍也不意外,当即将原道经心法中的一部分内容传给了她,让她学会调控自己的气息,免得一露面就被人识破。虽然这种隐息之法逃不过鉴妖石的探查,但只要不去严密监控之处或者主动显露妖力,一般人不会看出她乃是上古异兽。

    龙勿离毕竟天资聪慧,听着子黍口述,不过半个时辰便学会了收敛起息。

    子黍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没有任何破绽之后,这才带着她去了流水阁。

    流水阁最初本就是游玩之地,沿湖设有不少商肆,子黍也不急着去找师兄师姐,打算先去买一套干净衣服换上,龙勿离的衣服则是由妖气凝聚而成,这自然逃不过修道者的眼睛,所以子黍也让她去换了身衣服,顺便挑些日常的服饰,免得没衣服换。

    总而言之,他既然答应了祁英要照顾龙勿离,就要考虑到她的方方面面,人心诡谲,若是哪个方面露出了马脚便是灭顶之灾,这样的事子黍听了不少,也见了不少,自然不希望发生在龙勿离的身上。

    所幸龙勿离虽然第一次来到人间,但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很快,不过是半日时间,已是对这商肆了如指掌,向子黍要了二两黄金,便自己离开了。

    说起来子黍虽然身为星官,却没有什么身家,修道之人大多视钱财如粪土,谁也不会随身带着一大叠银票,可在红尘行走,却免不了用钱,在这个问题上,宗门便发挥了作用。有门派的修道者,直接凭着门派信物便可到钱庄开支银两,费用自然由宗门在每月给弟子发放修炼资源时扣除,而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便没有这份特权了。身为上清长老,当初天理星官也给过子黍一枚长老令牌,凭此令牌,开支个几千两银子还是没问题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师尊

    子黍挑了件合身的衣裳之后,也没什么要买的,想到龙勿离毕竟是第一次到人间,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打算去找她。先前子黍在她身上贴了一张追踪用的神念符,此时顺着感应一路走到一家酒楼,却见一群人神色慌乱地往外爬,还有人在大喊大叫。

    “杀人啦!杀人啦!”

    子黍听后心里一跳,赶忙冲入酒楼之中,却见地上躺着两个人,倒在血泊之中,身上都有一个血洞穿心而过,显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看看地上的两个死人,再看看坐在桌旁无辜地看着他的龙勿离,子黍差一点要气晕过去。

    “你!你!你!”他伸手指着龙勿离,半晌没说出话来,喘了几口气,这才道:“就离开这么一会儿,你就杀了两个人,你疯了吗!当初英姐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了啊你!”

    龙勿离眨眨眼睛,指着那两个死人,道:“他们要抢我的钱。”

    “那你也不能杀人啊!”子黍以手扶额,想到先前给了她二两黄金,修道之人虽然对钱财不怎么看重,可普通人就不一样了,何况二两黄金算是寻常人家一年的开支,龙勿离不知晓财不露白的道理,别人见了金灿灿的金子自然动心。

    “他们还调戏我。”龙勿离指着这两个死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调戏这个词她也是刚学没多久,只是懵懂知道一点意思,此时说出来也毫无半分羞涩,倒是把子黍的话噎住了。

    “呃……那还真该死……”一想到有人连上古凶兽都敢调戏,子黍顿时觉得这两人死得也不冤了,不过话不能这么说,有些头疼地看看地上的两个人,他又道:“那你怎么不跑?”

    “跑?”龙勿离皱起了眉头,“我为什么要跑?”

    子黍无语地仰头看了一会天花板,然后道:“行了,没你事了,这两个人是我杀的。”

    龙勿离呆了一下,“为什么是你杀的?”

    “不然把你关牢里啊!”子黍瞪了她一眼,“接下来一句话都不许说!”

    龙勿离不解地看着他,恰在此时,酒楼外已是冲进了十几名捕快,还有一名身材彪悍的捕头和一位身穿赤豹服的道宫弟子。

    道宫弟子的服饰分为赤豹、青鸾、火凤三级,分别代表郡县、州府、中央三级,眼前的虽然只是一名地方上的普通道宫弟子,可此地属于流水阁管辖,龙勿离杀人乃是弹指一瞬间的事,惊动了流水阁也不奇怪。

    “你便是杀人凶手?”那捕头见了龙勿离,走上前来,瞪着一对铜铃大眼,看去好不威风,旁人若是见了,只怕已是心虚了半分,可龙勿离却是反过来也睁着眼睛瞪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仿佛在进行瞪眼比赛。

    “呵,好大的胆子!”捕头见龙勿离这幅模样,也是心头火气,挥手便道:“给我拿下!”

    “且慢动手!”子黍伸手拦在了捕头身前,道:“人是我杀的,和她无关。”

    “你杀的?”捕头诧异地看了子黍一眼,“可报案的人明明说,是这个黑衣女子杀的!”

    子黍笑了一声,道:“他们眼花了而已,我在背后出的手,普通人哪能看见?”

    捕头心想,总没人会自认是杀人犯,见了子黍轻描淡写的目光,当即大怒道:“好你个小子,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还这般有恃无恐,眼里有没有王法了!”

    子黍道:“这两个流氓调戏我表妹,我一时气不过便动手杀了,那又怎样?莫非要等这两人羞辱了我表妹,我才能动手杀人么?”

    捕头怔了一下,道:“此事自有官府处决,你擅自杀人便是犯法!”

    子黍冷笑道:“官府又不在现场,莫非要等这两个流氓把我表妹劫走杀了,我再去向官府告状?”

    捕头一时理屈,只得蛮横道:“这我不管,我只管抓杀人犯,你这小子既然敢杀人,就要跟我走一趟!”

    子黍耸了耸肩,道:“你大可试试。”

    这话一说,捕头心里也是一跳,杀了人后还这般有恃无恐的,不是那些豪门望族的子弟,便是修道有成的高人,无论哪个都不好惹。

    一旁的道宫弟子见此,上前两步,道:“敢问兄台师出何门何派?”

    这道宫弟子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就知道这绝非是凡人手段,见了子黍这幅模样,更是认定了对方是同道中人。既然是修道者杀人,那么便该由道宫来管束,虽然不至于像普通人那般杀人偿命,但酌情考量,也要予以对应处罚才是。

    子黍也懒得和这些人废话,“上清杜子黍。”

    说罢这句话,他朝龙勿离招了招手,道:“我们走。”

    那道宫弟子听了上清二字,已是神色一变,见杜子黍拉着龙勿离走了出去,再看看地上的两具尸体,到底没有阻拦。

    “上使,你怎么不拦住他?”捕头见了,不禁急道。

    那道宫弟子道:“瞧这两人的死状,出手的人修为比我高出太多,我拦不住。”

    “那怎么办,就这样让人走了?”捕头看看子黍和龙勿离的背影,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道宫弟子摇了摇头,道:“上报吧,上清也是名门正派,想来会秉公办理的。”

    ******

    流水阁,三百亭台之境。

    子黍带着龙勿离初入流水阁时,所见便是绵延百里的水道,以及湘水两岸的无数亭台楼阁。相较于外界商肆的繁华,流水阁中却是一片宁静,沿河所设的亭台不计其数,上下百里之内足有三百余处,当中有专供观赏居住的,也有禁止外人踏足的,彼此泾渭分明,都有阁中弟子把守,无人乱闯。

    世上绝大多数门派都是隐居深山之中,寻常人若想进入当真是千难万难,可流水阁却是一处半开放的景点,当中稀稀落落能够看到一些游人往来,所幸并无商贩叫卖之声,不至于扰了阁中清幽,而本阁中的弟子待人也颇为亲和,想来常年在凡尘之地清修,眼里并无仙凡之别。

    东门关外一战之后,大帝便打算和妖族议和,神州各郡的修道之人也大多汇聚于此,算是与妖族暂且罢兵休战,这之中自然也包括了灵州的众星师,此时大多都居住在流水阁中,子黍无需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几位师兄师姐住的一处近水楼阁紫湘阁。

    叮嘱龙勿离在外等候片刻,子黍先进了楼阁,不料楼阁之中几位师兄师姐都在,而堂中的一张太师椅上,还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青年。

    “小师弟,你回来了?”乐萱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难言。

    子黍上前两步,见众人都围着师尊西斗星君,而此时的西斗星君却已是满头白发,和他当初所见大有不同,不禁悲从中来,低声喊道:“师尊。”

    西斗星君看着他,点了点头,虽是青年的样貌,可动作却已是与老者无异,“老九你也来了,我们师徒倒难得一聚。”

    子黍道:“师尊,您怎么……”

    “咳咳……”西斗星君咳嗽了两声,道:“东海郡一战,受了些伤,好在还死不了。”

    乐萱听了心里难受,道:“师尊,您老人家神通广大,再活个千八百岁都不成问题,怎么倒说起这话来了。”

    西斗星君摇头苦笑,取过一枚小镜子,对镜自照,默默看了两眼,轻叹道:“敢辞镜里朱颜瘦,呵呵,敢辞镜里朱颜瘦。老三,你的修为怎样了?”

    钱钺怔了一下,低声道:“弟子惭愧,近年来并无多大进步。”

    西斗星君摆了摆手,道:“试试就知道了,来,我们过两招。”

    钱钺听后,犹豫地走到西斗星君面前,师徒过招,本是十分寻常之事,可西斗星君却极少与门下弟子过招,何况此时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钱钺看了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斗志。

    “愣着做什么?”西斗星君哼了一声,忽然伸手一点,凌厉真元射出,钱钺猝不及防,只来得及运起真元在身前稍稍抵抗了一下,砰一声摔了出去。

    西斗星君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又看向奕真,道:“老四,你也来。这些年在外游历,想来长进了不少吧?”

    “啊?那个,我……”奕真呆住了,可眼见西斗星君要动手,也值得硬着头皮上,却是运起了真元全力防御,根本不敢进攻。

    随着砰砰两声,奕真踉跄退后了好几步,脸色已是惨白。

    西斗星君收回了手,目光在杨香儿身上一扫而过,继而是宇文晏和乐萱,最后落到了子黍身上。

    子黍也和奕真一样呆了下,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西斗星君朝他招了招手,道:“老九你过来。”

    子黍苦笑一声,只得应道:“是。”

    才上前两步,便觉一股威压扑面而来,紧接着便见到了两道凌厉的真元从西斗星君指尖弹出,形成了螺旋气旋,朝着他激射而来。

    他知道西斗星君有意考量众弟子,若是一个个都只挨打不还手,或许也不会高兴,但向师尊出手却也万万不敢,只得也学着西斗星君的手法,弹出了两道小型真元气旋,打在那激射而来的两道气旋之上。

    “砰砰!”

    空中发出两声炸响,子黍被那股气流冲击着退后了两步,却见西斗星君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屈指一弹,又是两道真元气旋,却是比第一次要凌厉许多,让他根本来不及去反应。

    迫不得已,子黍只得运起功法硬抗,他修习上清绝学大洞真经和大洞玉经的时间还短,比不上三师兄钱钺和四师兄奕真,不过有原道经心法辅助,又因为自幼接触仙灵之气,真元里也隐含着一丝仙元浑厚纯净的韵味,倒也勉强挨下了这两击,一连退了好几步,勉强站稳没有摔下去。

    西斗星君收了手,道:“想不到我门下弟子之中,倒是你后来居上,真元最为浑厚。不过这份真元,恐怕并非单纯苦修所得吧?”

    子黍拱手道:“是,弟子另有奇遇,论上清功法的修为,却是比不上两位师兄的。”

    西斗星君又叹了口气,看向钱钺,道:“老三,这些年你坐守书阁,倒是多了些书生气。”

    “是。”钱钺低下了头。

    西斗星君看着他,默然片刻,摇了摇头,道:“你这样,我如何放心将星君之位传与你?”

    此语一出,众弟子皆是一惊,虽然早已知道钱钺是西斗星君苏桦内定的继承人,可是当苏桦亲口说出此语,还是内心震撼不已。

    钱钺脸色一变,连忙说道:“师尊!弟子只愿长伴师尊左右,绝无他心!”

    西斗星君的位置,上清代代相传,可一旦传功结束,原本的星君就相当于失去了所有修为,与普通凡人无异,以此时苏桦的状态,真的让出西斗星君之位,恐怕活不了几年便要仙去。

    苏桦嘿嘿笑了两声,又咳嗽起来,“咳咳咳,你小子倒是尊师重道……咳咳,非要等老夫快入土了,再来提这事吗?”

    乐萱与师尊苏桦的感情颇深,听他这般说,眼里含泪道:“师尊您说什么呢,不过一点小伤就说这种丧气话,等回到上清温养些日子,自然就会好了。”

    苏桦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修道之人,本就不该在乎生死,从这世上来,回这世上去,何悲之有?况且同辈之人,多在鬼录,独活至今,亦觉索然……”

    说到此处,声音渐转悲凉,不禁摇头失笑,起身道:“罢了,今日便如此吧。我这老头子在此,想来你们也不快活。”

    说罢挥袖要走,宇文晏见此跟上了两步,道:“师尊,等等我,我们一起。”

    “一起?”苏桦回头看了宇文晏一眼,“一起什么?”

    宇文晏笑了下,道:“您老人家放浪不羁,难道不是去老夫聊发少年狂吗?”

    “哈哈,你小子倒是精明。”苏桦哭笑不得地看着宇文晏,“罢了罢了,随我来。”

    杨香儿叹了口气,无奈道:“不能喝酒……”

    宇文晏道:“有我把关呢,师姐不用担心。”

    说着已是随苏桦一并出了楼阁,乐萱以手扶额,道:“六师兄就是那个样子,不过有他陪着,师尊应该会开心些吧。”

    奕真笑了笑,道:“难得大家都在,今晚去乘船赏景怎样?”

    乐萱点头道:“好啊,这流水阁内的百里水道,号称是‘一夜星河’,来了些日子,倒还没看过呢。师姐,你说怎么样?”

    杨香儿道:“我都可以,随你们吧。”

    钱钺却道:“我就不去了。”

    随着钱钺这句话,气氛稍显凝滞,奕真见此伸手拍了拍钱钺的肩膀,道:“师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知道,”钱钺转过身去,负手眺望楼外的江水,道:“只是思绪有些乱。”

    奕真见此,也不好强求,只得转身看了子黍一眼。

    “小师弟,那你可要来啊。”乐萱也向子黍说道。

    子黍怔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啊。”

    说定了今晚去流水阁中泛舟之后,子黍才想起来龙勿离还在外边等着,生怕她等得久了惹出事来,便先一步告退,见龙勿离正乖乖蹲在江边上,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走近一些,才见到她不是单纯的在看江水,而是眼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仿佛在看着什么美食。

    “呃,你在看什么?”子黍走到了她的身旁,她仍是毫无所觉,依旧双眼盯着江水放光。

    “好……好肥。”龙勿离喃喃道。

    “什么?”子黍呆了一下。

    “好肥的鱼……”龙勿离咽了口唾沫,若非四周有不少流水阁弟子,恐怕她早已化为螭吻,扑到江中去吃鱼了。

    子黍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吃几条?”

    “几条?”龙勿离歪头看了看子黍,苦恼地想了片刻,双手朝着子黍比划了一下,道:“像你这么大的,大概要两条吧。”

    “你能不能不要拿我做比喻……”子黍只觉得她的目光有些渗人。

    “可我已经半个月没吃东西了。”龙勿离舔了舔舌头,看着子黍的目光越发饥渴。

    不同于修道有成的人可以达到辟谷的境地,妖族讲究血脉和气血,而这些却是需要进食补充的,以龙勿离如今的修为,虽然不吃东西也不至于饿死,但是也会让她的状态变得相当虚弱。

    子黍被她看得害怕起来,道:“我带你去买鱼吃,你别这样看着我了啊!”

    “好吧,哪里有鱼吃?”龙勿离站起身来,乖乖跟在子黍身后,像是个讨糖吃的小女孩。

    子黍估算了一下自己的体重,一想到龙勿离一口气要吃两百八十斤左右的鱼就感到十分头疼,莫非以后他要买下一片鱼肆来供养这只神兽?可鱼肆不是哪里都有的,以后他要带着龙勿离,难道身后还要跟着几辆装满鱼干的马车?一想到这幅场景,他竟然有些想笑,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龙勿离一人就堪比一支上百人的军队了。

    湘庭湖附近鱼肆不少,虽然要买两百多斤鱼肉有些夸张,但只要子黍掏得出银子,那些鱼贩子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是大筐大筐往外倒鱼。

    五十斤一筐,子黍买了一口气买了六筐鱼,让人帮忙抬出了鱼肆,一路上龙勿离看着那些鱼早已垂涎欲滴,若非子黍管着,只怕还没出鱼肆就被她吃光了。

    将六筐鱼在一处安静的林子里摆好之后,龙勿离见四周没人,已是抓起一条生鱼就要往嘴里送,子黍见了连忙制止,“住口!”

    龙勿离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地看着他,“为什么?”

    子黍道:“烤熟了再吃,这样吃了不干净。”

    “怎么不干净了?我就是这么吃的啊。”龙勿离抓着那条鱼,忍不住张嘴就要咬下去。

    子黍一把夺过了鱼,道:“在人族就要养成人族的规矩,反正不能生吃。”

    龙勿离看着一筐筐鲜美的鱼肉却不能入口,一时间有些抓狂,“你好烦啊!我不要你管了!”

    “愿赌服输,你可是发过誓的。”子黍一边说着,一边找木柴生火烤鱼。

    整整几百条鱼,他要是一条条认真烤过去,一整天都烤不完,不过他对龙勿离的要求也就是不许吃生食,借此来改改她的野性,索性升了几堆火,一口气烤起了十几条鱼。

    这样量产的烤鱼当然算不上什么美味,有些部位甚至没有烤熟,但龙勿离已是馋得直流口水,趁他不注意就将烤上去的鱼偷偷拿下来吃了,子黍烤的速度还没她吃的速度快,以至于后来子黍刚刚串起一条鱼打算放在火上烤,龙勿离已是乖巧地帮他接过,然后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第一百九十三章 喜欢

    子黍转身看着龙勿离,龙勿离手里尚且拿着一根光溜溜的木签,见到他的目光往后蹦了一下,道:“那个,我……我看你一个人挺辛苦的,就来帮帮你。”

    子黍深深地凝视着她,“我谢谢你啊。”

    “哈哈,不用谢,不用谢。”龙勿离脸色微红,随手甩开了那根木签子。

    子黍屈指一弹,几颗火焰星子落入鱼筐之中,当即燃起了熊熊大火。

    先前他倒是没想到,以他如今的修为,烤几条鱼只是挥手间的事,事实上他虽然有了一身星官的修为,内心中还是常常将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若非被龙勿离气得想动手,也不至于想到自己还有这一招。

    “吃吧。吃饱了回去。”

    子黍收了手,以他对火焰的操控,哪怕是一筐鱼一起烤,也能将每一条鱼烤熟,收手之后,龙勿离也终于有了大快朵颐的机会,不由得欢呼一声,一手一条烤鱼便往嘴里送。

    一刻钟后,六筐鱼已是消失得干干净净,龙勿离瘫坐在地上,抹了抹肚子,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道:“杜子黍,我告诉你,之前我输给你,那是因为我没吃饱,现在我要是动手,拿下你简直轻而易举……”

    子黍二话不说,照着她脑袋就来了个板栗。

    “你!我和你拼了!”龙勿离瞪大了眼睛看他,就要蹦起来和子黍拼命。

    奈何子黍眼疾手快,一手星盘早已准备好,见龙勿离要动手,根本不给她机会,直接以真元激发星盘上的二十八宿四灵阵,给她狠狠压了下去。

    “可恶!”

    龙勿离双手抵着星盘,想要将之推开,奈何真元引动星空之力,压得她动弹不得,连显化真身的机会都没有,只得喊道:“不打了不打了!吃太饱了没力气打架。”

    子黍收起了星盘,讥笑道:“吃不饱没力气,吃太饱也没力气,是不是不吃好点呢?”

    龙勿离气道:“不就是吃了你六筐鱼嘛,你想饿死我啊!”

    子黍长叹一声,道:“说真的,要是天天这样吃,你这个食量,我养不起啊。”

    龙勿离哼了一声,道:“谁和你说我天天吃了?半个月吃一趟很多吗?”

    “半个月?那还好那还好。”子黍听了这句话,当真是松了一大口气。

    龙勿离撇了撇嘴,“小气鬼。”

    子黍苦笑了一声,不想再和她纠缠这个话题,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是临近傍晚,他想起来今晚要和师兄师姐去泛舟,便道:“既然吃饱了,就先回去吧。”

    龙勿离也没再说什么,跟着子黍回到了流水阁中。

    夜色无声而至,天际星河初显,子黍匆匆赶到了湘水上游,只见舟楫如落叶般撒在江面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暗夜中闪烁,水声里掺杂着人声,寂静里显露出繁华,有一份恰到好处的静美。

    子黍正要按约定去找师兄师姐,却见黑暗中扑来一个人,不禁一怔,退后了一步,才看清她的容貌。

    “你……”子黍看着眼前的女孩,呆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若低声道:“妖姐姐说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她在哪?”子黍环顾四周,可这码头上光线昏暗,却根本看不清远处之人。

    “在那边的山上。”天若指着西侧的一处小山丘,夜色之下,子黍只能朦胧中看出一道山的影子。

    “师弟!你在和谁说话呢?”恰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随着一阵清风,乐萱已是到了身旁,好奇地看着天若和龙勿离。

    “呃,七师姐……”子黍也没想到这一幕恰好被乐萱看到了,紧张地看了天若一眼,天若则是呆萌地看着乐萱,还眨了两下眼睛。

    乐萱见此微微一笑,道:“这两位也是你的朋友?四师兄已经订好了船,这便一起去吧。”

    “去玩吗?好啊好啊。”天若一听有好玩的,顿时把自己的任务忘到了脑后,欢天喜地地便要跟着乐萱走。

    “咳咳!”子黍咳嗽了两声,瞪了天若一眼,道:“师姐,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些事,你们先去吧。”

    “有事?”乐萱疑惑地看了子黍一眼,本想问个究竟,可是看着子黍尴尬的神色,显然不愿多说。

    她到底通情达理,稍显愕然之后,便笑着说道:“那好吧,师弟既然有事,我这个师姐自然不好强求。”

    子黍松了口气,道:“多谢师姐了。”

    乐萱又看了天若一眼,道:“下次可不许赖了哦。”

    “一定,一定!”子黍忙点头答应下来。

    乐萱这才转身离去,而天若反倒是一脸不舍,恨不得跟着乐萱跑了。

    子黍见到乐萱走远了之后,这才道:“快带路,别整天想着玩。”

    “呜,天若也想玩嘛。”天若委屈地看着子黍,可子黍却是不为所动,只得垂头丧气地带着子黍往那片山丘走去。

    龙勿离打了个哈欠,也跟着子黍走了过去,对她来说去哪都无所谓,就当是饭后散步了。

    流水阁中并无高山,这一处小山丘也不算大,到了山上后,便见到一片枫树林中,有着一位红衣女子悄然而立,正凝眸望着他,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正是小薇。

    红衣似火,在暗夜中也是如此动人,衣袖飘飞之间,似有点点焰火划过,看得人目眩神迷。在那样绚烂的鲜红色之中,她的面容也如初绽的红莲,极纯净而又极妖娆。

    子黍见到这一幕,也不禁心旌摇曳,久久不能说话。他从未见过小薇穿这样的红衣,而这红衣也非比寻常,那鲜红的色泽即便是在暗夜之中也焕发着柔和而鲜艳的光,仿佛真的有火焰在上面燃烧和流动。

    小薇见了他这幅模样,轻轻转了个圈,那鲜艳的红色仿佛化为蝴蝶在半空中飞舞,又像是流焰一闪而过,美得惊心动魄。

    “好看吗?”

    子黍脸色一红,“好……好看。”

    小薇道:“这飞火流霞裙是我娘用朱雀翎羽制成的,世上只有这一件,我也只为你穿一次。”

    子黍听后心中一跳,这一刻她的话语,如同那一身飞火流霞裙一般,在他心里像燎原的烈火一般蔓延。

    “小薇……”他看着眼前明艳的女子,霎时间什么顾忌都没有了,只想伸手将之揽到怀中,感受那如火一般的娇颜。

    她没有闪躲,任由子黍抱住了她,面颊上也染了两抹红云。

    “她是谁?”怀中的佳人低声呢喃,却是让子黍清醒了一些,侧目望去,龙勿离和天若正大大地睁着眼睛,一脸新奇和兴奋的表情。

    “呃……”子黍一时间只觉得十分尴尬,不由得松开了小薇。

    小薇哼了一声,推了他一把,眼里满是委屈,“我真是看错你了!才勾搭完甲龙族的王女,又找来一个妖精!”

    子黍慌忙解释道:“不是啊!她和我没关系啊!”

    “那她为什么跟着你?”

    “这个事情,唉,说来话长……”

    于是子黍大致将这两日的事交代了一下,最后无奈道:“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了,我也在头疼怎么处理她的问题。”

    小薇道:“那好办啊,交给我不就行了?”

    子黍有些怀疑地看着她。

    小薇自嘲地笑笑,“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南国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就不抢你的人了。”

    子黍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两族交战,彼此敌对……”

    小薇摆了摆手,道:“我们不谈这个……你以前恨我骗你,利用你,不知现在你可还愿意被我骗,被我利用?”

    “什么?”子黍愣住了。

    “流水阁中有一株神药瑶台玉茯苓,我要拿到它。”小薇看着他,眸中里是点点的星火。

    子黍默然片刻,问道:“是为了给你娘治病么?”

    “是。”

    “你娘她痊愈之后,会出兵攻打人族吗?”

    “会。”

    “那让我怎么答应呢?”子黍凄苦一笑,颓然后退两步。

    小薇眼神平静地看着他,“那也只好这样了。从今往后,你做你的善人,我做我的恶人,谁也不打扰谁。”

    说到最后,声音隐隐有一丝颤抖,她往前走了两步,只留给子黍一个背影,“时候不早了,就此别过吧。”

    子黍闭上了眼睛,猛然间有一种心如刀绞的感觉,突然喊道:“等一下!”

    小薇默默等在那儿,却没有转身。

    “我想见见你娘。”子黍缓缓说道,仿佛这几个字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小薇仍是平静地道:“你想说服她吗?没用的。”

    “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她。”

    良久的沉默。

    “明日下午,你再来吧。”

    最终,小薇留下这一句话,走下了山坡。

    天若吐了吐舌头,也跟着小薇下了山,一时间山上只剩下子黍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龙勿离,夜风吹过林间,一派萧疏的气象,那红衣佳人仿佛从未来过。

    “走吧,我给你找个住的地方。”子黍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龙勿离,向着山下走去。

    龙勿离迟疑着问道:“她是……”

    “今天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起。”

    “哦。”

    龙勿离此时倒很乖巧,一言不发地跟着子黍下了山。

    ******

    中夜,寒星微斜。

    奕真坐在船头,桌上是一盏烛灯,明灭的火光里映着乐萱和杨香儿的面容。

    他抬头看了眼星空,苦笑了一声,“到头来只有我们三个人。”

    “大家都忙嘛,”乐萱感慨道“三师兄现在是挑着大师兄的担子,六师兄要陪着师尊,至于小师弟么,他似乎是最忙的那一个,平常也很少回上清。”

    奕真道:“这样说来,我这个四师兄也是一样,在外边十几年了,在师门的日子倒是屈指可数。”

    乐萱笑道:“四师兄你是散修出身,师门里那么清闲,你当然待不住啦。说起来这几年师兄你在外边也碰到过不少有趣的事吧,不打算说来听听吗?”

    奕真摇了摇头,道:“都是些尔虞我诈的事,说来你们可能不愿听……五师妹这些年还好吗?”

    杨香儿听到此问呆了一下,抿了抿嘴,道:“还好。”

    乐萱抢着替她说道:“五师姐她平常就在神药池中炼丹,往往几个月都不出来,这要是换了我呀,真是闷都闷死了。”

    “炼丹也好啊。”奕真看着杨香儿,烛光下她的面容掩映在乌黑长发中,显得十分柔和,“要是有了时间,我也想学学炼丹。”

    乐萱一怔,试探着问道:“四师兄你不是还要闯荡江湖吗?”

    奕真摆了摆手,道:“游子也会思乡的,这么多年过去,难免有些累了。待到此间事了,我还真想回上清好好休养一段日子……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分。”

    乐萱呸了一声,道:“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师兄你想回来,哪有不欢迎的?”

    奕真道:“大帝说是要议和,若是届时谈不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乐萱听后也默然片刻,而后道:“好歹现在大家还在一起,总想着以后做什么?”

    奕真笑了笑,道:“也是,在外边闯荡了十几年,还没有七师妹你洒脱。”

    “这叫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来,百年玉龙,都尝一尝。”说到此处,乐萱抓起了桌上的一只银屏,倒了三杯晶莹剔透的酒浆。

    “师妹你还懂酒?”奕真捏起酒杯,有些讶然。

    乐萱道:“当然不懂,挑名酒点就是了。师姐,你也尝一尝,不要和我说什么伤身子的话,难得开心嘛。”

    杨香儿听了轻叹一口气,道:“好吧,说好了,只喝一点。”

    乐萱笑眯眯地将酒杯递给了她,她轻轻啜了一小口,脸色当即泛红,有如春日桃花。

    奕真道:“五师妹从来没喝过酒吧?”

    杨香儿脸色更红,低了头任由长发遮住容颜。

    过了片刻,她仰头望天,只见星空灿烂,如长河流逝,万点星光尽收眼底,说不尽的绚烂,也说不尽的短暂。

    ******

    翌日,子黍孤身一人上了山。

    此刻方是清晨,碧空澄澈,万里无云,本是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可他的心情却略为沉重,以至于一片朗朗晴空,看去也是风云变幻。

    如此等候着,直到日影西斜,自己的影子也渐渐拉长,枫树林中,终于传来了莎莎的脚步声。

    幽静的林中,那黑衣女子缓缓走来,脚步声清晰可闻,然而目光真正落在她身上时,却仿佛陷入了黑洞,就像是一道移动的影子。

    子黍眨了眨眼,那模糊的影子终于清晰起来,显出那女子的面容,正是当今的南国妖主——颜玉。

    这一次,小薇没有来。

    颜玉走到他身前,止住脚步,默默看着他,虽是一句话不说,却有着一缕无形的压力。

    “你……有什么要问我?”

    默默看了子黍一会,颜玉终于张了口。

    子黍此时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深吸了几口气,他有些艰难地问道:“能告诉我小薇的身世吗?”

    颜玉眼里闪过一丝异样,“她没和你说么?”

    子黍摇了下头。

    颜玉为之默然,片刻后道:“既然她没有说,我又怎会说?”

    子黍点点头,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前辈,你的伤还好吗?”

    颜玉淡淡一笑,道:“无妨。小薇这孩子想替我取神药,其实有或没有,都无大碍,不过她向来执拗罢了。”

    子黍不料她对这个问题如此坦诚,一时间倒没了下文。

    “还有什么要问的?”见此,颜玉倒是主动问道。

    子黍摇摇头,道:“其实这一次只是想见见前辈,问问前辈的伤势怎么样了。”

    “是么?”颜玉淡淡道:“我原以为,你是要和我谈什么人族、妖族的大道理。”

    子黍道:“原也想问的,见了前辈之后就知道不必问了。”

    颜玉多看了他一眼,“理由?”

    子黍道:“您能到这来,就说明一切了。”

    颜玉却是无动于衷,“你觉得我是为何到此?”

    子黍稍感诧异,“前辈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颜玉转过了身,眺望着山下的湘水,忽然道:“你愿意娶小薇么?”

    “呃,啊?”子黍愣住了。

    “不愿意么?”颜玉的声音冷了一些。

    子黍一时间口干舌燥,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是,这个……我……小薇她……”

    颜玉冷哼了一声,挥袖便走,绝无半分停留之意。

    子黍急道:“等一下!前辈!前辈……伯母!”

    到了最后,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竟然自己喊出了这句“伯母”,一时间满脸通红,怔怔地站在原地。

    颜玉回过身来,眼里多了一丝笑意,“既然有这个心思,为何不早些说出来?”

    子黍慌忙解释道:“不是的,前辈,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对小薇她……”

    颜玉见子黍还想掩饰,脸上多了一抹愠色,“你还想说什么?莫非你根本不喜欢我女儿?”

    “我……”子黍张口张了半天,心里一团乱麻。说他不喜欢小薇,那自然是假的,可一者为人,一者为妖,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他又怎能轻易说出口?何况他心里还有一道清儿的影子,虽然已是模糊到了仅剩一个影子的地步,可这也是让他始终不敢承认的原因。

    不过换句话说,如今若是让清儿和小薇同时出现在他身旁,他又更爱哪一个呢?一方面他不断告诉着自己,清儿乖巧温柔,和她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可是另一方面,却又不断出现小薇的身影,或哭或笑,或是柔弱,或是坚强,都是她的样子。

    从山村出来,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了,他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懵懂少年,虽然心中仍是时时想到清儿,可对她的思念却是一日淡过一日,剩下的更多却是愧疚,愧疚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愧疚自己至今也不知她流落到了何方,又有了怎样的命运。

    直到这一刻,他才幡然醒悟,这些年来,他时时想起清儿,并不是因为他有多爱清儿,而是总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清儿,因为清儿就是他在山村的回忆,当初他做下的错事,却要让清儿和无辜的村民承担,他又如何能释怀?况且这一切也和小薇有关,虽然后来他和小薇有了许多深刻的回忆,可他自己的心中毕竟还存有芥蒂,是以久久不敢承认内心的感情。

    颜玉却是没有耐心等他纠结,径直问道:“我只问你,到底喜不喜欢小薇?”

    子黍神色复杂,最终深吸了一口气,道:“喜欢。”

第一百九十四章 阴谋

    这一刻,子黍没有察觉的是,颜玉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可是,前辈,我虽然喜欢小薇,但是我们立场不同,恐怕,恐怕是走不到一起的。”子黍在想通之后,又这般说道。

    颜玉看着子黍,竟是说道:“也许以后你会知道,我们是没有立场的。”

    “没有立场?”子黍不明白颜玉的意思。

    颜玉冷笑了一声,说的话却是更让子黍摸不着头脑,“两个女人,能有什么立场呢?她爱什么,什么便是对的;她恨什么,什么便是错的,仅此而已。”

    但凡政治,都是要讲立场的。子黍不明白身为南国妖族的领袖,颜玉为何却说她和小薇没有立场。若是真的没有立场,小薇她为何又如此顽固?难道是人族有什么让她无比痛恨之处,非要除之而不可?可若真是人族的问题,她又怎会对自己青眼有加?和普通的妖族不同,无论是小薇还是颜玉,她们在他的印象之中,对人族都并无偏见,根本说不上什么非要和人族作对的理由,可是偏偏正是她们主张着打入中天,仿佛人族和妖族只能活一个。

    颜玉看出了他的困惑,却也没有再多解释,而是说道:“我听青鸾说,你当初在圣山上口出狂言,说谁出兵便打谁,又说什么一视同仁,但愿你真能言行如一。”

    “这是自然。”子黍张口说道,想都没想。虽然这话如今看来确实蛮狂的,可意思也是维护和平那一套罢了,他又不是战争狂,岂有不答应的。

    颜玉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并无立场上的对立。如今南国出兵相助圣国,不过是妖族之间的联合罢了,你可见我或是小薇动手杀过一人?是正是邪,原也很难说。如今我们是敌手,你若出现在战场上,南国的妖族不认得你,将你杀了,那也怨不得谁。若我和小薇被人族的星君找到,最后被一并杀了,那也怨不得谁。不过这敌对只是暂时的,所谓立场,自然也会转变,你又何必在意?”

    子黍苦笑一声,道:“话虽如此,可现在我们还是敌对的关系,若是哪一天妖族和人族罢兵不打,握手言和了,那么我想会比现在好很多。”

    颜玉悠悠叹息道:“是啊,总有一天会结束的。等到我死了,若是小薇还活着,你便带她离开妖族,去过正常人该过的生活吧。”

    子黍吃了一惊,“前辈,你这是何苦呢?”

    颜玉凝视着子黍,郑重其事地问道:“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可愿意照顾好小薇?”

    子黍神色一凛,道:“自然愿意。可是……以前辈的修为,为什么要谈这些?”

    “生与死么?乱世之中,岂不是很寻常?先前一战,星君和妖王也不免陨落,我这个身上有伤的妖主,又有什么底气说不死?”

    颜玉神色淡然,而子黍则是神色黯然,听着颜玉的这番话,想到先前潇湘仙境之中的所见所闻,一个偌大妖国的妖主,乃至是数千年不死的仙灵,在面对生死之时却也是这般无可奈何,又何况他这样的小人物?

    生死之外无大事,他自修道以来,所阅道经,多有述生死者,大意也是如此。道家看待生死,无非物化而已,若说人生一梦,生亦梦中,死亦梦中,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只是人在世上,不免有情,但凡有情,便逃不开爱恨情仇,道家也并不主张将其泯灭,而是顺其自然而已,但顺其自然的分寸,却是很难把握。与其心中存一把尺子,倒不如没有尺子,这世上的纷繁约束,各种规矩,实际上也就是一把尺子,抛开这把尺子,我仍是我,那又何必死守着这把尺子不放?

    想通这一点后,所谓的规矩和约束,成见和习俗,在内心之中也就形同虚设了。

    “小薇她在山下,若是没什么事,我便不打扰你们了。”颜玉见子黍还在沉思,淡淡说了一句,转身飘然离去。

    等到子黍回过神来,眼前已是空无一人,回想先前颜玉所说的一番话,闭上眼睛默想片刻,转身下了山。

    山下,小薇果然在等着他,红衣似火,娇颜如花。

    “怎样?我娘和你都说了些什么?”见了子黍之后,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子黍笑道:“也没什么,就是你娘急着要把你托付给我,我实在不好拒绝,就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小薇的脸色噌的一下红了,侧过了脸不去看他,“呸!好不要脸,连这种话都乱说。”

    子黍道:“说真的,伯母她……咳咳,你娘的伤严重么?”

    小薇听他称呼伯母,也是心中羞涩,嗫嚅道:“她……她的伤虽不致命,寻常灵药却是难以医治,唯有传说中的仙药三三反生丹可以治愈。这三三反生丹只在上古时期出现过,如今举世难寻,所幸妖族之中还留有此丹的丹方,若能集齐四大神药,说不定能够炼制出此丹。”

    子黍听后了然,道:“所以这瑶台玉茯苓也是四大神药之一,非要不可?”

    小薇点了点头,“神药举世罕见,天地间也不过那么一两株。”

    子黍对神药的了解不是很多,稍感奇怪,“若是这样,古人炼丹,岂不是早把神药炼完了?”

    小薇噗嗤一笑,有些无奈地看着子黍,“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神药有其灵性,寿命短则千年,长则万年,若非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便是一枝一叶亦可逐渐恢复生机。”

    子黍听后讶然道:“这样的话,我把神药一分为二,过不久岂不是一株变两株了吗?”

    小薇伸出食指摆了摆,“天地是平衡的,星官和星君的数量都是有限的,神药也是如此。每一株神药都是汇聚了一方气运的产物,一时一地之中,最多存在一株。所以说,只要根茎还在,上清山上的九死还魂草便能逐渐恢复过来,不过那个时间短则百年,长则千年,却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子黍问道:“那要是有人先用去了这株神药,岂不是要等上千百年?”

    小薇道:“确实如此,若是炼制仙丹,对神药的损耗自然极大,好在神药只能拿来炼制少数天品丹药和仙丹,炼制天品丹药对神药的损害不会很大,仍可将其余部分拿来炼制仙丹。况且仙丹的炼制殊为不易,纵然有炼丹之法,寻常星君也难以炼制仙丹,这流水阁中的瑶台玉茯苓作为镇阁之宝,近千年来都安然存于阁中,其主体部分自然尚在。”

    子黍吐了口气,道:“那你打算怎样将这神药弄到手?如今流水阁内有不少星君,可不会像是在上清那样,能够让你全身而退了。”

    小薇笑眯眯的,侧身凑近了一些,道:“你这是答应要帮我了?”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幽香,看着近在咫尺的佳人,子黍脸色微红,道:“就算想帮你,可我只是一个小小上清弟子,连接近神药的资格都没有,哪里能帮到你的忙?”

    小薇道:“你放心,明偷暗抢的事,我自然不会做了。”

    子黍奇道:“那你要怎么拿到这株神药?”

    小薇没有提及怎么谋取神药,而是幽幽一叹,道:“其实若是他们愿意配合,我们南国付出些代价与人族做做交易,神药也就轻松到手了。可是两族之间成见太深,那些星君却是绝不愿和妖族有来往,所提的要求自然也十分过分,我迫不得已,只好来找你帮忙啦。”

    子黍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意思,试探着问道:“你是让我借妖族的势来演一场戏?”

    小薇闻言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成了月牙儿,“猜对啦。就是要借一借那老泥鳅和小泥鳅的势。”

    子黍听后一怔,“老泥鳅?小泥鳅?”

    “就是东方父子啊。”小薇眨了眨眼睛。

    “哈哈,哈哈哈!”子黍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你怎么给他们取了这么个外号。”

    小薇也跟着笑道:“这两条泥鳅可坏得很呢,过两日他们来议和,肯定要就神州五个郡的问题好好谈一谈。”

    子黍一听,当即正色道:“交战至今,双方各有胜负,这神州五郡本就是中天领土,是绝不可能让给他们的。”

    小薇问道:“那么又是谁要主张议和?”

    子黍听后默然无语,低下了头。

    小薇道:“上次溪谷山中,人族背信弃义,借议和之名对我们动手,如今东方老泥鳅自然有了防备,你们想借仙境之势来压他,他却也不会轻易上当,这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子黍道:“听大帝的意思,这次是真要议和。所谓仙境,那些仙灵又不能行走于尘世,根本威胁不了妖族。”

    小薇道:“就是因此,那老泥鳅才答应议和的。这一仗圣国虽然略占上风,却也是死伤惨重,没有三五年的休整根本打不下去。不过圣国毕竟占了上风,没有一点好处,又岂能善罢甘休?所以这一次那老泥鳅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赌斗。”

    “赌斗?”子黍听后只觉得分外荒谬,“五个郡的地域,占据了神州一大半的面积,竟然要靠赌斗来解决?”

    小薇无奈地摊了摊手,道:“政治上谈不拢的事情,自然只有靠武力来解决。所谓的赌斗,就是想趁机削一削人族的面子,至于五个郡的真正归属,却还要看双方的国力如何。”

    子黍道:“即便如此,这五个郡,现在名义上就是要靠赌斗来决定归属了,是吧?”

    小薇点点头,“是,老泥鳅要靠五场赌斗来决定这五个郡的归属权。谁赢了,另一方就从该郡撤兵。”

    子黍听后想了片刻,又皱眉问道:“可是这和神药有什么关系?”

    小薇凑到了他的身旁,在他耳畔低语道:“你忘了吗?那小泥鳅上次见了我们亲热,可把他气坏啦。”

    她唇齿间的热气在耳畔拂过,子黍心跳不禁有些加速,微微退后一步,脸色已满是羞红,“他……他想怎样?”

    小薇见了他这幅模样,不禁噗嗤一笑,道:“借着这次议和的名义,那小泥鳅也跟了过来,暗地里却是要对你下手,我来找你,也是想让你提防一二,可别着了他的道。”

    子黍一怔,“你不是来找我帮忙取神药的么?”

    小薇听后有些不悦,撇了撇嘴,道:“怎么?就觉得我非要害你才好么?还是说你以为我……我从来不会在乎你?”

    说到后来,语调已是转向凄凉,颇有几分自怨自艾。

    子黍忙道:“不是不是!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想帮你早些拿到神药。”

    小薇这才转怨为喜,道:“其实我已经有拿到神药的办法了,需不需要你帮忙,影响也不会很大。不过这件事毕竟和你有关,你要是出了什么闪失,我也……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子黍又怎会听不出她话中的深意?看着眼前这位叱咤风云的南国少主露出这般娇羞的女儿状,便是铁石心肠也不能无动于衷,又何况是他呢?

    “小薇,你说吧,只要不违背道义,我都答应你。”他心中涌起一缕暖流,话语也轻柔了许多。

    小薇抿了抿嘴,道:“就像你们人族在妖族之中安插奸细一样,圣国境内也有我们的眼线,小泥鳅这次铁了心要对你下杀手,不过流水阁内星君众多,他却不便动手,便想到了用毒。”

    “用毒?”子黍一惊,不知东方极会用什么毒来对付他。

    小薇道:“对,用腐骨蚀心毒。”

    子黍听后顿觉毛骨悚然,这腐骨蚀心毒乃是天下最霸道的几种毒药,星君中了毒,若是不能解开,也会变成废人,而他一个小小星官,恐怕要不了一时三刻,便会面目全非,形销骨立,甚至就此化为一滩毒水。

    看到子黍惨白的脸色,小薇微微一笑,道:“你放心,这腐骨蚀心毒虽然是天下奇毒,可我们南国却有解药,只要你不中毒,对我来说就万事大吉啦。”

    当初西斗星君苏桦中了此毒,确实是用妖族的月心丹才得以痊愈,子黍听她这么说当即松了口气,问道:“那他毒不死我,应该就没辙了吧?”

    小薇道:“这小泥鳅可坏得很呢,哪有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就算毒不死你,也会想方设法把你抓到手中,弄得你生不如死。”

    子黍听了只觉得头疼不已,“那要怎么办?”

    小薇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伸手一番,掌心多出了一枚珠子和一只小巧连弩,“我这儿有一颗御水珠,恰好能防毒,带上它之后足以抵御准星君的全力一击。然后呢,我还给你准备了火凤弩,当中装有十只弩箭,箭矢通过特殊炼制,专门克制龙族,还是会炸裂的哦。”

    子黍看着她双手上的一颗碧蓝水珠和小巧机弩,不禁有些汗颜,“这是……要我阴他?”

    小薇狡黠地看着他,将这两件法器塞到了他的怀里,“要不是他动了坏心思,你哪里能得手?这些东西就当防身用吧。实话和你说,这小泥鳅算盘打得可好了,按照他的计划,用腐骨蚀心毒毒倒了你之后,再把消息放出去,我听了一定会忍不住来救你,到时候他就和那老泥鳅守株待兔,把我也抓了,逼我服下那什么如意蛊,然后用我来威胁我娘,这样就能把整个南国操纵在手里了。”

    子黍没想到那东方极用心竟然如此险恶,一想到当初在圣山上的所见所闻,当真是又气又怕,狠狠地跺了一脚,道:“这东方极简直该死!”

    小薇道:“到时候你就假装中毒,趁他不备再偷袭他。这腐骨蚀心毒毒性极强,按照小泥鳅的计划,不仅仅要对你一个人下手,还要对整个流水阁下手,毕竟只有先毒倒了流水阁附近的人,动起手来才方便,到时候我们揭穿他的阴谋,再让阴德星君用神药来交换我们南国的解药,那阴德星君就是再不愿意,那也只好答应了。”

    “原来如此,”子黍一听,恍然大悟,可又很快升起了新的疑惑,“不过流水阁内这么多星君星官,他真能得手吗?”

    小薇道:“议和上他应该不会动手,等到你们放松警惕了再下手。毕竟他要对付的只是你,只要毒倒流水阁附近的一些弟子,再潜入进来把你也毒倒就行了。”

    子黍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手中的两件法器,这两件法器已是达到了上品法器的极限,说是准天品也不为过,子黍虽然有幽篁剑这般堪称仙品的神剑,但自身力量有限,发挥出来的威力其实和这两件法器也相差无几。真要用这个阴东方极一把,恐怕够东方极受的。

    小薇推了他一下,“快试试这两件法器,可别到时候不会用。”

    子黍道:“这里试验不太好,我们换个地方。”

    “好啊,要去哪?”小薇爽快地答应了。

    子黍想了想,“流水阁中现在有不少星君,我们还是出去好了。”

    小薇点点头,又道:“说实话,这一件飞火流霞裙本身也是宝物,它能帮我掩盖妖族的气息,就算星君也看不出异样。”

    子黍笑了笑,忽然低声问道:“那你这几日是不会走了?”

    小薇脸色微红,低下了头,却是不再说话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议和

    两日后,流水阁西北角。

    库楼眼神忧郁地坐在花坛上,听着眼前师弟的诉说,半晌之后苦笑一声,低下头去,“是我连累了大家。”

    慕云龙道:“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如今我们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师兄你也不必自责。”

    库楼听后,又抬起头来,看看慕云龙和身后的褚卫平,问道:“当初一起去的几人,现在就剩下你们了?”

    慕云龙轻叹了一声,道:“还有婉月,她……”

    “她怎样了?”

    “她……断了一条腿。”

    慕云龙说到此处时,褚卫平脸色阴郁,忽然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断了一条腿?”库楼重复了一遍,长叹一声,“可惜了。”

    慕云龙神色复杂,道:“是被冰棱刺穿的,原本还能医治,不过那时妖魔追得紧,后来伤势还没痊愈,又打了天海之战,回来后就不行了。”

    库楼点点头,起身道:“走吧,去看看她。”

    慕云龙还想说些什么,可见了库楼忧郁的神情,也没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婉月的房前,慕云龙正要敲门,库楼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安静。

    慕云龙一怔,静下心来,便隐约听到房中有着男女交谈之声。

    “齐公子,我……我现在已是废人了,你又何苦跟着我?”

    “月儿,你别这么说!我发誓要照顾好你的,我发过誓的,你以后要是走不了路,我就背着你,背一辈子我也愿意!”

    “你……你怎么总说这些傻话?你是齐家的大公子,我怎么,怎么能连累你。”

    “不连累,不连累……月儿,你忘记我的姑姑了吗?姑姑她就因为一个婚约,一辈子都没有嫁人,那天她死了,我才知道诺言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当初我对你说的话,发过的誓,我还都记在心里呢,难道你忘了吗?”

    “可是……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

    “月儿,月儿!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我齐寰宇虽然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可说过的话就一定算数,你别想丢下我!”

    屋内传来一阵幽咽的哭声,又仿佛是欢喜,听到最后,已分不清是欢喜还是伤心,库楼松开了抓着慕云龙的手,轻叹一声,道:“回去吧。”

    慕云龙点点头,转身随着库楼离开。

    走出几步,库楼又问道:“天海之战,打得怎么样?”

    慕云龙眼里闪过一抹神采,似有神往之情,“若不是宫主,我们恐怕都已经葬身鱼腹了。”

    库楼脚步顿了顿,“哦?”

    慕云龙当下将自己在天海上的所见所闻一一述出,最后感慨道:“那巨鲸妖王潜于深海,却能调动无尽水族,我们人数有限,本是岌岌可危的局面,又有谁能料到,宫主竟然能在危急关头在巨鲸妖王钻出水面的刹那将之击杀……当时千尺水浪冲天而起,当真是天翻地覆,我们的舰队都被往后推了十几里,海面上的那些海妖几乎死伤殆尽……唉,可惜师兄你不在那里,没见到宫主那一次出手。”

    库楼听罢,想到宫主的绝世风姿,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道:“宫主那样的境界,我们恐怕是一辈子也到不了了。”

    慕云龙干笑了两声,“师兄,其实对我来说,能追随宫主左右,那也就心满意足了。”

    库楼点了点头,又道:“我喜欢宫主。”

    “啊?”慕云龙呆在了原地,震惊之余,不知为何,心中还有一丝难过。

    “很奇怪么?”库楼找了路边一处石凳坐下,懒懒地靠着身后的一株银杏,“阑珊宫里的男弟子,谁不喜欢宫主?只是她站的太高了啊,高到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确实,慕云龙听到库楼说他喜欢宫主时,第一感觉便是难过和愤怒,恐怕就是因为他心底里也有着那一丝难言的爱慕,以及对宫主敬若神明般的敬畏。

    “师兄,以你的资质……当初是为什么要来阑珊宫的?”看着库楼颓然的模样,慕云龙心里的复杂情绪也渐渐淡了下去,反倒升起了些许同病相怜的感受。

    “我?懒散宫,够懒,够散,还有个漂亮的宫主,谁不想来啊。”库楼瘫靠在银杏下,摸出了一袋酒,又灌了自己一口。

    “咳咳!咳咳咳……”只可惜库楼的酒量实在太差,竟是呛了口酒,脸色通红地趴在地上咳嗽了起来。

    “师兄……”慕云龙无奈地看着他,“你现在好歹也是星官了,等回了宫里,宫主也要升你做长老,还整天这个样子,宫主见了恐怕也不会喜欢吧。”

    “哈哈,就是,就是开个玩笑。”库楼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目光落在了远处。

    慕云龙还想说话,却见库楼朝他挑了挑眉毛,心里一怔,忙转过身来,只见不知何时青丘和神宫两位星官已是来了。

    “青丘长老,神宫宫主。”慕云龙吃了一惊,连忙拱手行礼。

    “库楼,既然回来了,便随我们去流水阁。”

    青丘看了眼慕云龙,目光落在了库楼身上。

    “啊?好。”库楼怔了一下,点点头,走了过来。

    神宫眼神温润地看着库楼,朝他赞许似地微微颔首,道:“你这孩子资质不错,只是稍显懒散,待会出席议和,可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神宫宫主教训的是,弟子知道了。”库楼对这位副宫主也不敢怠慢,虽然如今已是星官,仍是执弟子之礼。

    神宫含笑点头,又向前走去,库楼回头看了一眼慕云龙,露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跟在了青丘身后。

    这次大帝要与妖族在流水阁中议和,各大势力自然也要出席,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只允许各大势力中的星君和一等星官参与,若是一个势力连一等星官都没有,自然也就没资格参与议和了。

    阑珊宫原有五位一等星官,除了神宫和青丘外,分别是离宫、离珠和离瑜,说起来阑珊宫虽然也招收男弟子,可宫内大权皆由女子掌控,这离宫、离珠和离瑜三位长老也皆是女子,唯有库楼一人在一众女长老之中略显尴尬,对谁都是陪着一副笑脸,倒像是个跟班的小厮。

    广义的流水阁是一个修仙门派,可狭义的流水阁便是湘水入湖之处的水上楼阁,阁楼架设在湘水之上,气势恢宏,布局精巧,三层阁楼之中还有庭院与花园,当中的走廊四通八达,若非熟识此地之人,恐怕在其中绕上半日也找不到出路。

    神宫带着青丘等五人走上三楼之后,便步入了一处宽敞大厅,大厅两侧都摆好了座位,主位之上却是无人,而是一副辽阔的万里江山图,悬挂于此处显然也是暗含深意。

    入座之后,库楼侧目望去,此时来的人还不多,只看到道一门的人比他们早来了一步,至于流水阁的人,则负责在外迎接,恐怕要最后才会入场了。

    阑珊宫几人的位置是一个三角形,神宫在第一排,青丘和离宫在第二排,而离瑜和离珠则分别坐在他的两侧,成了第三排。眼前和左右都是女长老,库楼不禁有些紧张,或者说是拘束,他生性散漫,此时被几位不苟言笑的长老包围,一时间只觉得头大无比,偷摸摸看了左边的离瑜长老一眼,却见离瑜横了他一眼,忙收回了目光,过了片刻,又往右边看去,却刚好对上了离珠冰冷的目光,苦笑一声,只好仰头望天,欣赏起了头顶的藻井。

    说来这流水阁中的藻井倒是不错,是层层叠叠的圆形藻井,雕刻成波浪之状,当中又有蟠龙,看去栩栩如生,极富神韵。这样精致的藻井,库楼先前在阑珊宫中倒是未曾见过,他只知道藻井本是用来掩饰屋顶房梁的,之所以大多雕刻成井的模样,则是与天上的井宿相对应,因为井宿为朱雀之首,又有另一层压制朱雀之火的含义,所以藻井也就有了辟火的含义。

    藻井因为是“井”,抬头看去便有一种纵深感,让头顶的木格子不再显得死气沉沉,倒像是一扇雕刻精美的门,看着看着,竟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仿佛那是一处天上的世界,蟠龙盘踞其中,而诸多鱼虾则巡游于两侧,显得生机盎然。层层叠叠的格子每一层都无比精巧,乍看去有眼花缭乱之感,看久了又不禁产生复杂之感,只觉得那一口口藻井都是旋涡,使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被其精巧的雕琢和繁杂的色彩所吸引,惊叹于人工的同时却又失去了几分天然。

    这一刻,库楼竟然升起了几分深宫怨女般的情感,头顶的藻井给他一种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感受,便像是皇宫内重重叠叠的阁楼,一重又一重的门户,一旦陷入其中,再想出来,便千难万难了。

    “几位道友来得都挺早啊。”

    库楼出神之际,耳畔忽然听到一道沧桑的声音,低头看去,却是太一教的几位星官到了,为首的九坎神色疲倦,比起初见时少了几分仙风道骨,多了几分沧桑。

    “听闻靖东郡一战战况激烈,掌教门下可还安好?”神宫见了九坎,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九坎苦笑摇头,摆了摆手,道:“妖魔狡诈,这次是我们轻敌了。”

    说着,太一教的数位星官也各自落座,看其神色就可知靖东郡的战况不佳。

    距离约定的议和时间越来越近,太一教之后,五道教之人便也跟了进来。

    五道教的一等星官,比起当初子黍所见要少了些,想来也有几位不幸陨落在了远东郡。

    紧跟着,净明宗和真阳府的人也到了厅中,又过了片刻,便见到了上清派的众人。

    上清众人以少微为首,与众位掌门打过招呼之后,便带着上清众人坐到了阑珊宫的身旁,子黍自然也在其中,身为晚辈,和库楼一样坐在第三排,倒是凑得很近,只是中间隔着一个离瑜星官罢了。

    少微和神宫颔首示意,交流了几句之后,忽然侧过目光,转身看着子黍,低声道:“杜师弟,有人来找我告状,说你在流水阁附近杀人,可有这回事?”

    “呃?”子黍呆了一下,不料少微会在这时候和他提起此事,龙勿离的身份特殊,他解释不得,只好点头承认下来,“是。”

    少微神色凝重,问道:“却是为何?”

    子黍早已想好了解释,道:“我见那两个流氓调戏女子,一时气不过,便动手杀了人。”

    少微皱了皱眉,道:“你我虽是修道之人,超脱尘世之外,可中天毕竟还是由道宫在管辖,以后行事,切不可这般冲动了。”

    子黍面有愧色,点头道:“是,给掌门师兄添麻烦了。”

    少微摆了摆手,道:“我并不麻烦,只是近来关于你的非议不少,但愿师弟低调一些才是,免得让人落了话柄。”

    子黍苦笑一声,点头称是。

    四渎在一旁看着,此时淡淡说了句,“师弟年轻气盛,行事冲动,那也是在所难免的。”

    奕真听了暗自皱眉,面上却是带着微笑,道:“小师弟,你确实该向四渎师兄好好学习学习,四渎师兄那可是相当稳健呐,当真是稳如老……嘿嘿。”

    四渎怔了一下,虽然没听懂奕真的话,但显然不会把他比作什么好东西,脸上微微变色,冷哼了一声。

    恰在此时,数十人一并进入,声势浩大,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正是天下道门之首的紫微宫到了。

    紫微宫众人既然来了,自然也就到了议和之时。

    果然,紧跟着紫微宫的众人,一下子走入了几十位星君,在座众人见了自家老祖,纷纷起身相迎,大厅内一时间热闹非凡。

    “师尊,来,这边坐。”奕真看西斗星君苏桦气色不太好,不禁有些担忧。

    苏桦点了点头,见钱钺还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不禁哼了一声,道:“看我做什么?”

    “是……弟子不敢。”钱钺低下了头,恭敬地站在苏桦身后。

    苏桦也没多说什么,落了座,身旁是老态龙钟的东斗星君,两人容貌虽然一者年轻一者苍老,可满头白发却是无甚区别,上清众星官看了都有些揪心。

    紫微大帝走入厅内之后,紧跟着的便是东方妖国的妖主东方君临,双手负于身后,昂首阔步而来,不少人族星君看了都暗自皱眉。

    这次议和,圣国的妖王来了十几位,还有数十天妖,近百大妖,浓郁的妖气散发开来,与另一侧的真元隐隐形成对抗,气氛悄然紧张了起来。

    子黍往对面打量,发现真的如小薇所说,南国的妖王只来了寥寥几位,正是青鸾和天狐、陵鱼、腾蛇这四大妖族的妖王,此外再无他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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