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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梁     中天紫微传txt下载     中天紫微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观曲

    放下酒杯,齐寰宇看了一眼婉月,对子云和子黍说道:“今日得见两位世兄,当真喜不自胜,不如去那曲水阁中一叙?”

    杜子云见子黍一直不做声,便问道:“不知这曲水阁在何处?”

    齐寰宇微微一笑,跃下了画舫,子云和子黍两人便也跟上,却见他驱舟直往湖中群岛而去,不多时便听到了一阵叮咚之声。

    因是深夜,只能见到岛上几盏灯火,依稀可见楼阁,当中却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叮叮咚咚,悠扬动听,十分悦耳。

    上了岛,才见到那阁楼中空,构造如同一个“回”字,当中流水循环,又成一个“井”字,四面碧水出入,高低不同,错落有致,层层叠叠皆有流水环绕,上一层的流水从竹筒中溢出,沿着屋檐落下,便又到了下一层屋檐之上,走入其中,仰头观看,好似一层层水帘垂挂而下,四方水帘的中央,又是一处白玉台,台上空旷,似乎是为女子起舞之处,只因黑夜中灯火微弱,水幕重重,却看不真切。

    齐寰宇带着两人入了曲水阁,方才说道:“你我两家世代交好,如今妖魔兴盛,中天不宁,过往的恩怨自然不必提及,但愿我们两家能重归于好,共抗妖魔。”

    杜子云道:“这是自然,齐世兄不计前嫌,那当真是皆大欢喜了。”

    齐寰宇摇头一笑,神色轻松下去,道:“这些话让我爹和令尊说便是了。这次见到两位世兄,却是有些私底下的话要说。”

    说到此处,齐寰宇往四周看了一眼,道:“这曲水阁也算阑珊宫一景,当初我姑姑便陪我来过此处,临湖眺望,隔岸烟雨便恍如隔世一般。”

    杜子云不知他突然说这话是何意,却见子黍走到靠湖的一侧楼阁,看着远处岸上灯火,真有隔岸观火之感,只觉世事变幻,亦如灯火明灭,心中不禁一痛。

    “当初听到令尊令堂不幸故世,我和姑姑说了,她说想见见你。”齐寰宇走到子黍身旁,突然这般说道。

    子黍一怔,问道:“你姑姑是?”

    齐寰宇只是一笑,却不作答。

    子黍心思一动,隐隐明白了其含义,只见齐寰宇走到一间厢房前,轻轻推开了门。

    厢房的门被推开,其内并无灯烛,唯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从窗外透入,照在一位女子身上,那女子一身无尘道袍,负手而立,原是望着江上景象,此时方才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子黍身上。

    朦胧光晕之下,子黍看不清她的脸,却觉得甚美,不像是凡间女子。

    “你,是杜云素的孩子?”

    那女子看了子黍一会,轻声问道。

    子黍点了点头。

    女子默然片刻,道:“你的父母如今……如今皆已过世,将来可有何打算?”

    子黍看向齐寰宇,从其复杂的目光中已是知道了答案,“多谢姑姑挂念,如今妖魔入侵,侄儿受命前去抵御妖魔,若能侥幸不死,在父母之墓旁终老此生便是。”

    女子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十余年来,往事早该看透,一心修道,原也是很好的。”

    子黍愣了一下,觉得她的话有些不知所云,便也不答。

    女子轻叹一声,对齐寰宇说道:“宫主已是下令要所有弟子一并东赴神州,数百年来,我们中天和圣国虽然交战不休,却从未如今日这般危急,料来死伤必众,此事你也该早些告知族里。”

    齐寰宇点头应诺,那女子又看了子黍一眼,轻叹之中,走下了楼阁。

    杜子云直到此时才向齐寰宇问道:“这位姑姑,咳咳,和我堂兄有什么关系?”

    齐寰宇叹了口气,道:“当初我们两家要联姻,我姑姑本是要嫁到你们杜家的,只不过后来你们杜家悔婚,姑姑一气之下便入了阑珊宫。”

    “呃,这个……那个……”杜子云吃了一惊,想到杜家理屈,一时间十分尴尬,最后只好说道:“所幸你姑姑也算有了归宿,和那姑爷伉俪情深,哈哈,哈哈……”

    齐寰宇皱了皱眉,奇道:“我姑姑终身未嫁,你说的又是什么?”

    杜子云张了张嘴,“不是当初……”

    小薇假扮木德齐家使者的事,杜子云一无所知,听他要说出当初杜家大堂所见之事,子黍忙问道:“后来你姑姑便一直在阑珊宫中静修?”

    齐寰宇点头说道:“不错,姑姑在阑珊宫内静修十数年,于当初之事早已看淡,说起来姑姑与令尊素未谋面,也不必为此耿耿于怀。我姑姑后来在阑珊宫内修行,颇得宫主赏识,我这番见她,也是为了想问问阑珊宫对妖魔一事的态度如何,机缘巧合之下遇上二位,倒不是有心重揭往事。”

    听齐寰宇这么说,杜子云原本想说的话自然不好再开口,心中虽有疑问,也只好点头附和,看向子黍,只见子黍却是望着那重重雨幕的后方,不知在看些什么。

    在曲水阁中走了几步,杜子云为了活跃气氛,便笑道:“对了,齐兄,你既然喜欢那婉月姑娘,姑姑又是阑珊宫主眼中的红人,怎不找姑姑帮忙见上一面?”

    齐寰宇脸色一红,道:“这种事,岂能和姑姑乱说?何况那婉月姑娘……”

    说到此处,摇头叹息,似乎已是心灰意冷。

    杜子云还欲再说,却听到一阵叮咚之声,混杂在雨滴声中,却是有些不同,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子黍听了一会,忽然身子一颤,脱口而出:“潇湘水云!”

    杜子云一愣,“什么?”

    齐寰宇则是问道:“是一首曲子吗?”

    子黍心下惊疑不定,这“潇湘水云”他只在一处听过,那便是魔渊之中。当初雪前辈在魔渊内抚琴,所奏的正是一曲“潇湘水云”,不料今日却在这曲水阁中重闻。然而,有人弹奏“潇湘水云”,却不一定便是雪前辈,因而他自知失言之后,便又恢复了镇定,道:“没什么,这首曲子我先前听过,如今听人奏起,不免有些怀念。”

    齐寰宇笑道:“原来子黍世兄还懂音律,古人云‘闻弦歌而知雅意’,世兄亦是如此。”

    子黍摇头道:“不过是听熟了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见子黍这般不动声色,齐寰宇和杜子云也便不再关心那琴曲,彼此说笑着走出曲水阁,子黍极少开口说话,因而多是杜子云和齐寰宇在交谈,待到走得远了些,那琴音就模糊了许多,只剩下一些余音,却是始终不绝于耳。

    和齐寰宇告别之中,子黍和杜子云便也回到了杜家众人住宿之处,然而心中却念着那琴曲,极想看看奏曲之人,料想离开曲水阁不过半个时辰,若是赶去,或许还能见上一见,便悄悄一人又复溜了出来,找到江边停泊的小舟,独自一人划桨而去。

    山村边上便是月牙湖,子黍自幼便会划船,水性亦是不差,此时划船认清方向,不到半个时辰便重新登上了曲水阁,走入其中,侧耳倾听,只愿再听一次那“潇湘水云”之声,可阁楼中流水滴答,却再也听不见一丝一毫的琴音了。

    心下失望,子黍遥遥往那水幕中望去,想要穿过水幕去看个究竟,却忽然听到一阵按音,不由得头晕脑胀起来。

    同是琴曲,如今他所听到的,和先前所听已是大不相同,那一阵阵按音是奏琴者在琴面上以指甲滑动所发,琴曲本是舒缓的曲调,这一阵按音却极快,拉拉扯扯,来回往复,仿佛裂帛,只听了一阵,便觉头疼欲裂,只想撕开什么东西,不由自主地去抓自己的衣衫,片刻间已是将衣衫撕开了两道口子,指甲深入肉中,胸膛之前也多了几道血痕,饶是如此,仍觉得不够痛快,在那一阵阵越来越快的拉扯之声中,仿佛要撕碎一切才甘心。

    “嗡!”

    忽然,一阵散音想起,子黍头脑中顿时一阵清明,但那反复进退的按音仍未止息,听了一阵便又觉得神智昏昏。

    “嗡嗡嗡!”

    与那按音相对的一阵散音相继而起,错落有致,却一声声皆是极为清明,渐渐盖过了那一阵古怪琴音,子黍心中亦是渐渐空灵,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痕,指甲上的血痕,不禁大骇,心知只要再多听一阵那古怪琴音,自己定要将自己活活挠死。

    按音和散音彼此交错,渐渐这两种声音都低缓了下去,变成了轻灵的泛音,而后三种音交替出现,高低起伏,变回了正常的琴曲。子黍这时才能听出是有两人在奏曲,两人曲调不同,一者多按音,反复回环,另一者多泛音,余音袅袅,听来大是不同。

    再听了一阵,两首曲子皆是奏完,子黍确信那奏曲之人便在水幕之内,便大踏步走入其中,眼前先是一片水雾,渐渐便见到水幕中央的白玉台上有着两人端坐,身前各有一张琴桌,摆着两把琴。

    “雪前辈!”

    子黍只一瞥,便认出了左手侧的女子正是天雪,不由得欣喜若狂,忙跑了过去。

    天雪对他微微一笑,点头示意,道:“三年不见了。”

    子黍走到她身旁,一时间激动难言,无意间看到了对面的女子,又是一惊,只觉得那女子恍若天仙下凡,姿容绝世,最动人的却不在其容貌,而在她那雍容自若的气质,一双漆黑眼眸神莹内敛,深邃难测,仿佛历尽千百年的沧桑,又似看透了世间万千变化,久看之下,竟为之失神,不知身在何方。

    “叮!”

    天雪以指拨弦,奏出泛音,在子黍耳边回响,一下子让他清醒过来。

    “别看她。”天雪轻声说道。

    子黍一时间汗流浃背,再不敢多看对面的女子一眼。

    那女子也不在意,双手轻轻放在琴上,问道:“还要再比么?”

    天雪摇了摇头,起身问道:“商君先前所奏,究竟是何曲?”

    子黍有些奇怪,这与天雪相对的女子居然叫做商君,倒好似在称呼男子。

    商君拇指轻轻在琴面上一按,又迅速滑过,从十二徽一直滑到四徽,当中九次停顿,却都在刹那之间,常人绝无法办到,在她指尖却轻而易举,继而又换弦再滑,从十一徽到三徽,来回往复,七弦九响,诡异无比,子黍听后顿时感到一阵头晕脑胀,只觉得这曲子回环曲折到了极点,如同穿过一重又一重幽暗的云雾,越陷越深,再找不到出路。

    忽然之间,琴声戛然而止,商君淡淡道:“这首曲子,往复皆九,七弦交替为一重,又共有九重,名叫‘碧落黄泉’。”

    听到此曲名,子黍心中一惊,回想先前所闻,当真如深入碧落黄泉之中,奇诡幽异,绝非人间所有。

    天雪先是微微颔首,听到最后的曲名时神色一变,问道:“此曲从何而来?”

    商君低头看着指尖琴弦,轻叹一声,道:“无可奉告。”

    天雪默然,起身收起古琴,道:“是我输了。”

    商君亦随之起身,道:“不忙便走,阁下要入我阑珊宫圣地,不知所为何事?”

    天雪微微一笑,对她说道:“此亦无可奉告。”

    商君一怔,继而抿嘴微笑,道:“不若再比一局?”

    天雪摇头说道:“琴曲之道,难以相较。”

    她这般说,显然是不愿承认自己琴艺便不如商君,只是商君所奏之曲太过古怪,闻所未闻,自然比较不来。

    商君道:“正是如此,才要再比一次。只不过不是比琴曲,如何?”

    天雪皱了皱眉,“比什么?”

    商君回眸一笑,竟是看向子黍,这一眼中仿佛有万千星辰在闪烁流转,看得子黍痴迷不已,近乎失神,却见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搭在自己肩上,往前一推,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倒飞了出去。想将人击飞,力道自然极大,可子黍这一刻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如同柳絮般在半空中飘荡,如坠云雾一般。

    “小心。”

    忽然,天雪的声音传入耳中,子黍回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已经飞到了她的身前,只见天雪神色慎重地伸出右手,挥袖在他背上一拂,又是另一股力道涌入体内,却如风一般,将他吹向那商君身前。

    商君见他飞了回来,轻轻在他身上点了一指,他便又飞了回去,如此在两人只见的半空中被抛来抛去,子黍方才醒悟,商君是在通过他与天雪较量功力,这一刻当真是又惊又怒,可身在半空,全不受力,又怎能轻易摆脱?

    眼见自己又落到商君身前,而她已是不再用手,单只一挥袖袍,便欲将他卷飞出去,虽知眼前女子修为高深莫测,子黍却又怎能忍受如此羞辱?奋力一挣,抓住所佩的神剑幽篁,顿觉力气大增,挥剑便向那袖袍砍去。

    这一下却是商君所始料不及的,幽篁一剑之下,手中袖袍立破,其余的真元气流虽是仍将子黍远远击出,可一只衣袖却就此被割了下来,露出一片白皙玉臂,较之天雪,自然差了一筹,虽非内力有所不足,但她自重身份,却也不能抵赖,蹙眉向狼狈跌在地上的子黍看了一眼,道:“这局却是我输了。”

    子黍被她一挥袖之间的真元所伤,跌在地上,顿时觉得五脏六腑皆是剧痛,先前两人内力相较,尚且还只在他身外游走,并未深入肺腑,可他向商君斩了一剑,商君的真元反激入体,却是顷刻间便打入了他五脏六腑之中,若是寻常星师,此时早已气绝身亡,所幸他以神剑幽篁挡了一下,方才留下一条性命。不过若非他身带神剑,原也没有向商君反击的能力,便也不会为她所伤,是福是祸,倒也难说。

    天雪见子黍伤得厉害,走上前来,伸手在他身后一拍,暂时压下了子黍的伤势。她所修的是妖元,毕竟不能直接相助子黍疗伤,不过以此镇压那些在子黍体内暴乱的真元,却也绰绰有余,只是这伤势毕竟一时好不了了。

    天雪扶着子黍站起,子黍咳了两口血,低声对她说道:“咳咳,多,多谢前辈。”

    “因我所伤,何谢之有?”天雪放开了他,见子黍脸色苍白,不由得微带歉意。

    商君往子黍手中的幽篁剑又多看了几眼,方才说道:“既然是你胜了,我自然不好阻拦。”

    说罢,顿了顿,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掷向天雪,道:“这是入宫的钥匙。”

    天雪接过玉佩,还要再说些话,那商君却已是足尖一点,从曲水阁上方飞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密谈

    子黍又咳嗽了几声,感到自己的内伤已经被天雪压了下去,喘了两口气,忍不住问道:“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商……商君,又是谁?”

    天雪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言简意赅地说道:“我来这里,是想要进那阑珊宫圣地看看,她是阑珊宫主,自然不允,却愿和我比琴,结果你自然也看到了。”

    “阑……阑珊宫主?!”子黍豁然一惊,“她就是阑珊宫主?”

    天雪点头道:“不错,千年之前,原没有这样一位人物,可如今看来,她修为还远在我之上,当世之中,除了妖主之外,我看再无第二人可比。”

    子黍听后更感吃惊,在阑珊宫中,遇见阑珊宫主,原也不足为奇,可天雪竟说以她千年阅历,这阑珊宫主仅次于妖主,其修为之高深,简直无法想象,先前他竟能一剑割断她的袖袍,如今想来也实属侥幸。

    天雪收起手中玉佩,走出流水阁,子黍跟着走了几步,便听她说道:“千年之前,谦君曾带我来过此处,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

    子黍心想雪前辈要故地重游,自己这般跟着却是不好,何况要去的是阑珊宫圣地,那阑珊宫主虽是有惊才绝艳之资,却也是神秘莫测,危险可怕,还是少招惹为妙,便道:“今日能重见前辈便很好了。这阑珊宫的圣地,前辈还是……”

    天雪知道他的心思,便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子黍听此,便点了点头,随她走向阑珊宫深处。

    阑珊宫在留仙湖上有数十座岛屿,皆用小桥相连,彼此贯通,千年如一。天雪曾来过阑珊宫,如今也在阑珊宫外徘徊过许久,早已摸清了路数,带着子黍穿过了七八条小桥,却是来到了一处山洞之前,那山洞洞口处是一扇巨大石门,一侧有着一道小口子,天雪将那玉佩塞入其中,微微扭动,便听到石门缓缓升起,竟有丈许之深,当中还有神秘光彩闪动,似乎是厉害法阵,寻常星官也强闯不得,星君若想闯入,也只有将整座山毁了,却不能打开这扇石门。

    石门开启后,天雪带着子黍走入其中,走了数十丈,渐渐深入地下,却见到一片奇异幽光,原来是一处地下溶洞,溶洞之中有着嶙峋的钟乳石,水滴之声不断,还有一片水潭,看上去竟是散发着七彩光芒,当中散落着些许水晶,绚烂无比。

    子黍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不由得有些失望。地下溶洞的景观虽然瑰丽,却也不是阑珊宫所独有,将之视为圣地,却看不出什么理由。

    不料天雪带着子黍走出几步,却是来到了一艘小船之前,子黍看着这小船有些发愣,眼前这溶洞只有一滩清水,深不过尺许,要这小船又有何用?

    天雪让他上了船,对他说道:“躺下。”

    子黍虽是不解其意,仍是上了船,依言躺在船上。

    方才躺好,便见天雪也跃入船中,竟是躺在了他的身旁。

    子黍脸色微微一红,“前辈,你……”

    “别说话。”

    天雪伸手解开了系在一块钟乳石上的绳子,小船便飘飘荡荡地在水潭之中游动。

    子黍身旁躺着的便是天雪,心中困惑不解,也不敢乱动,感到小船在飘动,想要抬头看看,却被天雪伸手按住,忽然眼前一黑,竟是出现了大片岩壁,离他的前额不过尺许,不由得大吃一惊,忙低下了头,躺平了身子,以免撞在岩壁之上。

    此时他方才发觉,原来这水潭并非死水,从泉眼中涌出的泉水,全都从另一侧岩缝中流了出去,只是这一道岩缝太小,紧贴着水面不过尺许,他方才没有发觉。如今想来,这一艘小船便是为了穿过岩缝所用,因而乘船之人只有躺着,却绝不能起身抬头了。

    想通了这一点,再看看眼前不断移动的岩缝,子黍不由得惊叹造化之神奇,小船中的人只能躺着,自然不便用桨,顺水而下,竟不知游出了多远,大约一刻钟后,眼前方才一亮,竟是来到了另一处溶洞之中,洞内满是夜明珠,显然经过人工雕琢。

    天雪弯腰起身,拉着他跃到岸上,子黍环顾四周,只见这一处溶洞比先前那一处大了许多,兼且四通八达,不由得叹道:“雪前辈,这当真是别有洞天了。”

    天雪微微一笑,道:“当年我初次来此,比你还要吃惊许多呢。”

    说到此处,笑意却又一敛,转而有些哀戚,想到当初曾与谦君同游此地,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不由得伤感。

    子黍见她变了脸色,料想是触及往事,便也不敢多说,只抬头望着四周的夜明珠,当中夹杂了一些水晶,光芒绚烂,在头顶岩壁之上,如同漫天星辰。

    流水在此形成一条小河,天雪出了一会神,便带着子黍沿着河畔走去,走了不知多久,已是到了溶洞极深之处,眼前忽然有了一块巨石,上方另有流水,冲击而下,形成了瀑布,瀑布之中的这块巨石便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就是这里了。”天雪看着那块石头,目光落在石头下方的两个之上,出了一会神。

    子黍望去,只见巨石下刻着两个字,一个是“寕”另一个是“雪”。

    天雪指着那一个“雪”字,低声说道:“这便是我的名字。”

    子黍听她这般说,自然猜到了另一侧的那一个“寕”字就是宁谦君了。

    天雪望着那一个“雪”字,良久之后,方才说道:“这本是一个人间最常见的名字,我不喜欢,想换一个。”

    “他却说,雪只在人间最寂寞的时节才会落下,每到那时,人间的亲人都会团圆。”

    “他没有亲人,于是叫我雪,这样看到了雪,他便会想到我。”

    “当时我却很难过,便问他:‘可我是妖,妖也算人吗?’”

    说到此处,天雪不由得抿紧了嘴,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子黍不由得问道:“那谦君前辈他……说了什么?”

    天雪望着石头,忽然灿然一笑,“他什么也没说。”

    子黍听后一愣,天雪却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那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足以说明一切,对她的那个问题,又何必回答呢?

    忽然间只见一道白虹闪过,天雪已是落到那石块之前,伸手在下方水幕中一探,跃回岸边,手中已是多了一块令牌,令牌以墨玉制成,其上刻着八个金色小字。

    子黍侧目看去,只见其上写的正是“人族妖族,永世和好”八字。

    天雪将这墨玉令牌交给了子黍,道:“这便是我要你来的原因了。谦君的事,你知道的也不少了,他是上清弟子,他的娘亲更是当初的西斗星君之女,后来离去上清,就此一无所踪。可谦君当初对我说,他曾见到过娘亲,并得她授以令牌一枚,若有危难,持此令牌在汉江之畔,便能得她相助,若是无事,却不可再见。谦君对我说他并无什么要事想求娘亲,这枚令牌虽是珍重,于他却只能作为留念,当日我们在此提起此事,他便取出这枚令牌,刻下这八个字作为心愿,却不是要求娘亲相助,只为了坚定此誓,便将之藏在此石之下。不料千年之后,此令还在,那元……元伯母不知是否仍在世间,我却不便前去寻访。你若有心,持此令回到上清,多少能得到一二消息,对于阻止两族大战,或许不无益处。”

    子黍听罢,才明白天雪一片苦心,她重游旧地,可说是为了宁谦君,也可说是为了如今的人、妖两族。宁谦君的生母元琴歌不知是否还在人世,可他如今的师尊西斗星君,与元琴歌却是师姐弟的关系,自从灵州之乱后,上清派与妖族已是势成水火,有这一枚令牌,或许能调和一二人、妖两族的关系,虽极有可能毫无作用,毕竟也是尽了心力,当即便接过令牌答应了下来。

    见子黍应下了此事,天雪先是一笑,眉宇间却又有一抹忧色,道:“你肯替我做此事,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听说圣国要起兵和中天争锋,死伤必重,结怨益深,却不知如何应对。”

    论起天下大事,子黍自然是一窍不通,却听得身后有人说道:“若要让两国止戈,却也容易。”

    这声音清脆动听,又有些熟悉,子黍转身看去,正是那阑珊宫主姜小雅。诸天星宿之中,她是苍龙七宿之心宿星君,心宿又名商宿,因而称她为商君。

    这本是阑珊宫圣地,当中有许多机密之处,不宜为外人所见,姜小雅跟在两人身后,天雪也并不吃惊,只是问道:“商君有何见解?”

    姜小雅淡淡说道:“圣国和中天交锋不下数千年,历来各有胜负,如今若非得了南国之助,绝不敢大举入侵中天。先前南国妖族入侵我灵州,尚散乱无方,不足为道,如今却已是尽归于妖主号令之下,虽仍不及中天,却也远非灵州一州所能敌。因而中天之敌,名为圣国,实为南国,只要南国不助圣国入侵中天,则东方神州无虞,圣国之兵自退。”

    天雪听后点了点头,论起天下大势,她原也所知不多,听姜小雅这般分析下来,便问道:“商君有何办法令南国退兵?”

    姜小雅道:“你代我传一个消息给众位南国妖王,则南国自会罢兵。”

    天雪听后不免惊愕,光凭一个消息便想让南国万千妖族罢兵?不免有些迟疑,问道:“可否先告知一二?”

    姜小雅往子黍这儿看了一眼,似乎有让他避嫌之意,子黍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神秘莫测,隐隐有些畏惧,便想退开,却见她移开了目光,说道:“我知道南国上一代妖主和凤翎扇在何处。”

    天雪听后,却也并不如何吃惊。倘若换了青蟒、白虎或者沙狐妖王在此,必然要神色大变,可她千年之前便入了魔渊,上一代妖主与她是同时代之妖,千年之前的妖主是上上代妖主了,因而对此消息反应不大。不过上一代妖主五百年前无故失踪,南国妖族就此封山沉寂,至今仍是未解之谜,而妖族至宝凤翎扇也随妖主一并失踪,妖族之中关心此事者不在少数,姜小雅若真的知情,确实有可能令南国退兵。

    见天雪不动声色,姜小雅眼中亦是闪过一丝讶然,以她对南国群妖的了解,上一代妖主之事关系极大,何况牵扯到妖族至宝凤翎扇,群妖无不关心,天雪却不为所动,足见其静功修为。

    “好,我便将这一消息转告妖族群妖,不知商君要在何时方能透露内情?”天雪这般说着,回想起千年前的场景,神色不免有些复杂。千年之前,她只是听闻过玫樱之名,却是素未谋面,直到将被打入魔渊,才见到玫樱,曾听到过她替她求情,虽是无用,到底留下了一丝印象。如今千年之后,重出魔渊,听到当初玫樱接替老妖主成为新一代妖主,仁爱恩德,施于群妖,其时南国之兴盛,直可与圣国相较,却在五百年前突然失踪,群妖无首,化为一盘散沙,不免令人唏嘘。

    姜小雅微笑道:“想必此时南国群妖大半已到了神州,一月之后,便在神州溪谷山中相会,立誓公诸此事,如何?”

    “可有信物?”天雪问道。

    姜小雅挥袖甩出一枚赤红翎羽,天雪接过,神色略有几分变化。

    上一代妖主的消息不是实物,群妖若是听后反悔,自然可以继续进攻中天,可当面立下重誓,则不易泄露。

    天雪收起信物,缓缓道:“只要真能阻止人、妖两族大战,我自然答应。”

    姜小雅点头道:“一言为定。”

    天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一言为定。”

    当下三人走出地下溶洞,天雪因挂怀两族战事,先行离去,子黍则觉得阑珊宫主姜小雅神秘莫测,不知所图为何,心中惴惴不安,也不愿与之久处,当即便要告退。

    姜小雅却不愿就此放过了他,目光落在那柄神剑幽篁之上,问道:“你是如何得到这把剑的?”

    子黍心想倘若她觊觎此剑,自己绝无保存的可能,便如实说道:“这是仙境中神女前辈所赠。”

    姜小雅目光微微一闪,不知再想什么,点了点头,就此拂袖而去。

    子黍见她就此离去,倒是有些错愕,回想今晚之事,只觉得十分离奇,这阑珊宫主所作所为,皆是令人费解,一时想之不通,便也只好罢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约斗

    之后数日,经过州府道宫的调动,已有将近十万灵州星师汇聚于南明郡,分派之下依次前往神州,子黍等人则是要先赴紫微宫,听任紫微宫的调动。在此事上,紫微宫是皇庭道宫,有管束天下所有修道者的权力,众人虽非出自同一势力,对此也只有言听计从。

    经州府道宫通报之后,子黍等人定下了前赴中天的日期,届时自会有人接待众人直入中天,待到紫微宫齐聚诸多星官,便可援赴神州各地。如此调度看似麻烦,实际上却是高明手法。中天星官有千余人,比之数十万的大军自然是微不足道,若是不加以调度,难以抵挡妖族大军,倘若合理分配,却可成为各地区的主心骨,加以稳定局势,抵挡妖魔大军。

    赶赴中天的前一日,杜子云忽然带着子黍前往留仙湖,只说有急事。

    子黍不知其意,随着杜子云来到了留仙湖一处岛屿之上,只见岛屿中的宫殿灿烂辉煌,正是灵州的州府道宫,道宫前空旷的场地上却围了数百人,不知是何意。

    看了片刻,子黍终于忍不住问道:“子云,你拉我来这是做什么?”

    “堂哥,我们那位齐家的世兄还记得吧?”杜子云神秘一笑,低声道。

    子黍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杜子云笑道:“他要和阑珊宫的人约斗,五局三胜,想让我们帮忙。”

    子黍听后眉头一皱,“你答应了?”

    杜子云点了点头,道:“反正闲来无事,这个热闹不去凑一凑,不是可惜了?”

    子黍默然不语,他生性不喜争斗,若不是迫不得已,绝不会与人动手,岂知被杜子云拉来与人相斗,岂不是莫名其妙之极?

    见子黍不喜,杜子云便低声道:“其实他也不是要我们帮他打上两场,只是凑个热闹,堂哥你要是不愿出手,由我上就好了。”

    子黍叹了口气,笑道:“我这是上了贼船了,要是齐世兄输了,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杜子云大喜,“哈哈,我就知道堂哥你不会不答应。”

    子黍只好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随杜子云走入场中。

    州府道宫前这一片广场颇大,数百人稀稀落落地散落在四周,中心则是围着两伙人,一看之下便可知是木德齐家与阑珊宫之人。

    齐寰宇此时一身华裳,气宇轩昂,俨然是木德齐家众人之首。他如今是木德齐家的大公子,修为离星官亦只一步之遥,只可惜木德齐家的木德星君如今仍是健在,齐寰宇没有星位可以继承,做不了准星官。

    在星师与一等星官之间,准星官是一个十分微妙的境界,一等星官不过二百多名,但那是整个人族的星官,分散各地,有的还远在中天之外,不受紫微大帝号令,各自奉太微、天市为主,因而中天之内,一等星官也不过百余人,当中大多健在,准星官与星官皆是独一无二,齐寰宇虽是实力足以比肩准星官,到底没有继承星位的福分。

    与之相对的阑珊宫众人当中,却是以一名锦衣青年为首,那锦衣青年神情懒散,肤色白皙,低垂着双眼,偶尔看上齐寰宇一眼,又垂下了头,落落寡合,无精打采,站在阑珊宫神情激昂的众弟子之中显得十分突兀。

    杜子云见子黍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便解释道:“那一位,听说是阑珊宫的大弟子,库楼准星官。因为他修道之初就继承了库楼星位,人人都叫他库楼。”

    子黍初见这人神情懒散,原不在意,听子云这般说后,再细看去,才看出其懒散的神情之中颇有几分阑珊的味道,显然已得阑珊宫功法真意。

    凑近几步,只听得阑珊宫中一人当先喊道:“齐家的小子,你屡屡调戏我师妹,简直欺人太甚,今天便让大师兄教训教训你!”

    说话的正是褚卫平,那日与齐寰宇相斗落败之后,齐寰宇竟仍是每晚去见婉月,毫不将他放在眼里。他私恋师妹婉月多年,一直难以启齿,眼见齐寰宇却屡屡向他师妹做出大胆举动,不由得怒火中烧,终于和齐寰宇定下了约斗之事,生怕自己不是对手,便请了大师兄,要求五局三胜,想仗着大师兄和诸位同门之力好好教训齐寰宇一顿。木德齐家虽是仙道世家,至今不曾衰弱,比之火德杜家强上不少,可阑珊宫位居灵州腹地,广集灵州才俊,又有深不可测的阑珊宫主坐镇,当然要压过木德齐家一头,褚卫平想借众师兄弟之力打压齐寰宇,木德齐家也是爱莫能助。

    齐寰宇听到褚卫平这番话,不由自主地往阑珊宫诸弟子看去,只见远远站着一道窈窕身影,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婉月姑娘,此时正低着头,神情似羞似恼。虽不知她心中所想,但名节乃是女子大事,被褚卫平这般说出,好似他真的轻薄了婉月姑娘,又让她今后如何做人?想到此节,当即大声道:“褚兄何出此言?在下虽然爱慕婉月姑娘的芳容,却绝不敢稍加轻慢,你纵然恼我,也该体谅婉月姑娘一二!”

    褚卫平听后脸色涨红,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自幼在阑珊宫内修行,于人情世故所知甚少,对于男女之事,不过是同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般,只道可靠武力强夺,因而一见齐寰宇无论容貌举止还是内功修为皆是胜过自己,不免大生敌意,不加掩饰,自然难以顾及到婉月心中又是怎么想的了。

    此时库楼懒散地抬头看看齐寰宇,又看看褚卫平,竟是点头说道:“齐兄此言有理,我看这一场比试还是不要比了吧,谁胜谁负,于两家都无好处。”

    褚卫平大急,喊道:“大师兄!我们阑珊宫难道还怕了他木德齐家吗?!”

    库楼打了个哈欠,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唉,不过我要是不比,你又要找我啰嗦,实在麻烦,那么便赶快比吧。”

    库楼这般一闹,齐寰宇和褚卫平都是一愣,双方的火气都降了一些,看着哈欠连连的库楼,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哪里还有什么斗志?

    齐寰宇见库楼实在是无意相斗,便道:“在下也无意与阑珊宫众弟子相斗,依我看此事就此罢休也好。”

    褚卫平听后,当即道:“哼!想善罢甘休,哪有这般容易?除非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赔罪认错,发誓永远不再骚扰婉月师妹,此后不再出现于婉月师妹面前,否则我绝不饶你!”

    齐寰宇挑了挑眉毛,奇道:“敢问褚兄是婉月姑娘的什么人?莫非只有褚兄许可之人,方可见婉月姑娘一面,而褚兄厌恶之人,便连看上婉月姑娘一眼也不成?莫非褚兄的意思便是婉月姑娘的意思?而婉月姑娘只能听褚兄的话行事?”

    褚卫平一时语塞,回头看看婉月,怒道:“她当然不想见你,这还用问吗?!”

    齐寰宇点了点头,竟是当即向婉月问道:“请问婉月姑娘,你是否十分讨厌在下?”

    婉月不料他会这般问,脸色当即红了,见众人皆是看向自己,更是感觉无地自容,嗫嚅道:“我……我……”

    齐寰宇进一步问道:“先前你褚师兄说的,可全是婉月姑娘授意?”

    婉月红着脸摇了摇头,道:“他,他自己说自己的,几时问过我了?”

    褚卫平听到此语,气得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在地,不由得喊道:“师妹!”

    这一声喊,吓得婉月又推开几步,脸色白了许多,心想褚师兄平时对自己也是极好,要是顺着齐寰宇的问话说下去,非但要得罪他,只怕在阑珊宫内都要为人所轻贱,不由得连连摇头,道:“齐,齐兄还是不要再问了,我……我想我们还是不见为好。”

    听此一语,褚卫平神色当即转喜,齐寰宇却看出她有些言不由衷,转身看向褚卫平,不由得冷哼一声,说道:“既然婉月姑娘是这般意思,我自然尊重她。不过褚兄的话,却是恕难从命。”

    褚卫平听后一愣,“你什么意思?”

    齐寰宇道:“婉月姑娘如何说,在下自然如何做,可褚兄你么,呵呵,还管不到在下身上。大家不若就此较量一番,若是我败了,便勉强听一听褚兄的话,可若是我胜了,褚兄却也得发誓永远不再骚扰于我,此后不再出现于我面前。”

    他这话是照搬褚卫平先前所说,却将婉月换成了自己,围观众人中顿时传来一阵哄笑声。

    “你!”褚卫平伸指指着齐寰宇,脸成猪肝之色,当即便要上前动手。

    “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阑珊宫众弟子身后,一道清冷声音传来,众弟子一听,便知是青丘星官。

    青丘沉着脸看向诸位阑珊宫弟子,目光所及之处,众弟子皆是低头,足见她平日在阑珊宫内威严,唯独褚卫平脸上犹有不平之色,道:“师叔,这人屡屡辱我阑珊宫,弟子实在看不过眼。”

    齐寰宇见到青丘,神色一变,待到见其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素白如玉的无尘道袍,面上系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妙目,正是自己姑姑,方才松了口气,道:“在下对阑珊宫绝无半分不敬之意,只与褚兄有些私人矛盾罢了。”

    青丘冷哼了一声,看向褚卫平,道:“先前我听人说,你输给了这小子?”

    褚卫平一阵羞惭,道:“那是,那是他偷袭我。”

    当日游船之上,两人相斗,光明正大,不少人皆有目睹,听褚卫平这般说,又断断续续传来了一阵哄笑,但因为有青丘在此,倒不敢太过放肆。

    青丘又是哼了一声,道:“你再去与他打过,有我在,看他还敢不敢偷袭。”

    褚卫平听了,不免神色尴尬,可在师叔与众同门面前又岂能示弱,看着齐寰宇更是怒火中烧,当下二话不说,掌心暗运真元,便直扑上来。

    这一下几近偷袭,齐寰宇吃了一惊,退开两步,道:“褚兄偷袭的本事可比在下高明许多啊,当真佩服。”

    褚卫平沉着脸一言不发,抓住这一下先手,嗖地一声抓出腰间佩剑,朝着齐寰宇刺来,一剑在半空中便挽出了十几个剑花。这些剑花之上皆带着强劲真元,若是不顾,真元从剑尖激射出来,亦可伤人。

    齐寰宇这几日来与阑珊宫弟子交手不下数十次,虽都是借着切磋之名,却也对这套阑珊剑法了如指掌,褚卫平的剑虽是更快更狠,依旧有其破绽,指尖只是轻轻一动,一道青色丝线射出,绕在剑柄之上,一扯之下便带歪了这一剑。

    青丝既然绕上了剑柄,褚卫平手中之剑便已不足为惧,齐寰宇屈指在绷紧的青丝上一弹,真元沿着丝线传递出去,褚卫平手腕上脉搏便跟着跳动起来,太渊、鱼际、合谷等穴皆是剧痛,不由得大喊一声,手中长剑当即落地,而那青丝竟然缠在手腕上不去,一只手已是红肿起来。

    若是几日之前,齐寰宇决计无法做到这一步,可褚卫平此次动手心神不宁,他又对阑珊剑法有了更多了解,想到了几个破招之法,竟一举制服了褚卫平,当下也不肯放过良机,青丝一扯,拉动了褚卫平的手腕,将他整个人都拉到了近前。

    褚卫平只觉得缠在手腕上的是一根钢丝,手腕举动,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顿时周身全是破绽,惊觉之时,齐寰宇已是一掌当胸拍来,慌忙对了一掌,真元不济,又倒飞了出去,齐寰宇见此一甩手中青丝,褚卫平已是跌倒在地。

    这几下交手兔起鹘落,胜负已分,青丘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众阑珊宫弟子皆是吃了一惊,懒洋洋的库楼也多看了齐寰宇几眼。

    “道兄好本事,在下慕云龙,请指教。”褚卫平在阑珊宫弟子当中,足可排进前十,却被齐寰宇轻易击败,阑珊宫众弟子皆觉得脸上无光,库楼身旁当即便有一位白衣青年走了出来,朝着齐寰宇拱手行礼。

    齐寰宇还了一礼,道:“先前我与褚兄约好五局三胜,道兄这是第二局了?”

    慕云龙冷冷看了齐寰宇一眼,道:“若是我们阑珊宫败了,任凭齐兄吩咐。”

    “好!”齐寰宇点了点头,隐隐感觉眼前之人实是劲敌,不可能如对付褚卫平那般取巧得胜,当即暗运内功,真元涌动。

    慕云龙亦是沉下气来,周身隐隐有星光闪动,浮现出一颗颗星辰。

    木德齐家的《九天生神经》与阑珊宫的《洞灵九道经》相差仿佛,齐寰宇以真元演化星辰,隐隐呈现九星之势,虽只是虚影,旁人一眼便可看出,其内功修炼已经接近圆满。

    反观慕云龙,真元在周身激荡,亦是一为九重,却呈九宫之势,以自身为中宫,周身为八卦,变幻莫测,玄妙无比,似乎还要更胜齐寰宇一筹。

    “小心了!”慕云龙喝了一声,踏出一步,真元如潮一般涌来,齐寰宇唯有竭力相抗,却隐隐觉得对方真元力道玄妙莫测,有时好似全无力道,有时又好似刚猛无比,攻守难测,不由得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慕云龙亦是微微变色,额头青筋浮现,忽然踏出一步,挥手之间便是一片星辰浮现,一道苍龙虚影朝着齐寰宇袭来。

    于弹指之间便构建出了苍龙七宿的星图,便是星官也难以做到,慕云龙显然早在两者较量内功之时已在暗中构建星图,这一招便是要打齐寰宇一个猝不及防。

    齐寰宇果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当即感觉到对方的真元压迫而来,几乎喘不出气,可那苍龙虚影却是必须避开,无奈之下,甩手将青丝荡出。这青丝名为“青木叶筋”,是以家族中一种特有青木的叶筋制成,经过特殊淬炼,刀剑不入,水火不侵,虽是小小一束,却比钢丝还要坚韧,又是灵动无比,乃是中品法器,射出之后,竟亦如苍龙一般,辗转腾挪,将那苍龙虚影挡了下来。

    “去!”慕云龙早已留心到了齐寰宇这件法器,也不吃惊,上前一步,甩手便是一剑,这一剑四平八稳,剑尖却是微微颤抖,不知要指向何方,虽同是阑珊宫剑法,比之褚卫平却是高明了许多。阑珊宫剑法,以剑招精美飘逸闻名,弟子多以手挽剑花的数量论高低,可实战之时,这诸多剑花却不能制敌死命,乃是晃人眼目的虚招,关键却在那避无可避的一刺。慕云龙这一剑已是摆脱了阑珊宫剑招的束缚,却得到了阑珊剑法的真意,当真不知从何而起,不知如何闪避。

    齐寰宇见此脸色一白,颤抖的剑尖已是来到身前,绝无避免之处,两者又是在以真元较量,这慕云龙在彼此真元相互较量的时候仍能出剑进攻,足见内功修为还要胜过齐寰宇不少。

    危机之中,齐寰宇只得伸手在腰间一抹,却是取出一道符箓,往前挡了一下。

    符箓闪动,土行之力涌出,慕云龙颤抖的剑尖终于稳定了下来,而齐寰宇已是退开了数步,拱手说道:“道兄修为深厚,这一局是在下输了。”

    在修道者的较量之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即不能动用现成的符箓,眼下齐寰宇率先动用了符箓,自然算是认输了。

    慕云龙见此点了点头,收回手中之剑,齐寰宇亦是手指一动,那与苍龙虚影纠缠的青木叶筋亦是缩回袖中,那道苍龙虚影没了真元支撑亦是渐渐溃散。

    “先前齐道友说五局三胜,可还有人要挑战?”慕云龙收剑之后,往木德齐家众人看去,木德齐家的众青年子弟,以齐寰宇修为最高,如今败在慕云龙剑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倘若就此认输,又堕了木德齐家威名。

第一百三十九章 较量

    齐寰宇调息了一会,稳定了内息之后,环顾四周,见到了杜子云和子黍,当即喜道:“子云兄,子黍兄,你们来了!”

    杜子云笑道:“我们早来了,看你和阑珊宫的道友相斗,就一直没有出声。”

    齐寰宇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原以为足可与阑珊宫诸位道友一较高下,看来还是差了不少,这位慕道友修为高深,我是甘拜下风。”

    杜子云走上前来,道:“齐世兄和慕道友皆是人中龙凤,小弟仰慕得很,不知可否也与慕道友较量较量?”

    慕云龙皱了皱眉,看向齐寰宇,齐寰宇则是说道:“这自然由得子云兄。”

    齐寰宇先前觉得自己足以与阑珊宫同辈高手较量,只怕对方人多势众,木德齐家中想找第二个和自己一般的人却也十分困难,便请了杜子云和子黍助阵,不料败于慕云龙手下,而那库楼更是尚未出手,五局三胜,想要胜得过阑珊宫,可谓是千难万难了,便也只好将希望寄托于杜子云和子黍的身上。

    杜子云这三年来继承了火德星位,修为突飞猛进,杜家之内罕逢敌手,便是当初的杜子卿也有所不如,早已想会会天下英豪,眼见这慕云龙修为不凡,便起了比较之心,当即走到慕云龙身前,道:“在下火德杜家杜子云,请慕道友指教一二。”

    慕云龙见这人年纪尚小,也不放在心上,点了点头,道:“好说。”

    话音放落,杜子云已是足尖一踏,朝着慕云龙冲来,慕云龙还刺一剑,依旧是先前制服齐寰宇的那一剑,剑尖颤抖,不知指向何处,自然无从抵御。

    不料杜子云挥手甩出一道金色铜锏,横扫过来,慕云龙的长剑与那铜锏相击,顿时爆发出一阵火花,虎口一痛,长剑险些脱手。

    自从杜子云继承火德星位之后,族内便赐给了他一把淬火铜锏,这把淬火锏是火德老祖当初为星官时所用,在中品法器之中亦是佼佼者,慕云龙手中之剑却是一般,只能算是一件下品法器,当然不敌这铜锏一击。

    知道杜子云兵器厉害,慕云龙便小心了许多,以阑珊剑法应对,不时抽空刺杜子云一剑,却不敢与那淬火锏相砰,免得兵刃损坏。

    两人相斗了片刻,便知道对方是劲敌,慕云龙的内功修为比杜子云高出不少,不过杜子云继承了火德星位,底蕴深厚,却也能抵挡得了,不时还上两招,倒是打得有来有往。

    子黍看了片刻,忽听到齐寰宇在身旁低声问道:“子黍兄,你看这一局谁胜谁负?”

    慕云龙和杜子云打得风生水起,隐隐还是慕云龙压了杜子云一头,这人在阑珊宫群弟子内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除了库楼之外谁也不惧,真要公平对决,杜子云的赢面还要小一些,不过他先前和齐寰宇一场激斗,消耗了不少真元,因而才和杜子云有来有往,一时难决胜负。

    看明白之后,子黍便道:“公平竞争,子云不是他的对手,不过现下慕云龙恐怕要输。”

    齐寰宇挑了挑眉毛,眼前杜子云已是渐渐不敌慕云龙,子黍却这般说,显然杜子云还有什么杀手锏尚未用出。

    忽然之间,围观众人惊呼起来,只见杜子云被慕云龙一剑逼退,身子一晃,竟然跌到了地上,慕云龙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两翻激斗下来,真元消耗已是不小,只想速战速决,怎能放过这个机会,当即踏出一步,提剑便要刺来。

    长剑尚未落下,一道火光闪过,只见跌在地上的杜子云屈指弹出一道星火,虽是小小的一点,却是白得耀眼,慕云龙心中一惊,忙要仰头避开,火星已经袭来,匆忙中想要提剑劈开,却见那火星爆裂,大片火光顿时吞没了他的身影。

    “啊!”

    “慕师兄!”

    阑珊宫弟子见此大惊,纷纷涌上前来,却见火光之下闪过一道蓝色光幕,慕云龙踉踉跄跄地退后两步,忽然噗通一声跌在地上,身上一件玉佩已是碎裂,显然是一件护身法器。

    杜子云站了起来,尚且有些惊魂未定,往那慕云龙看去,见对方还是有些呆愣,心下惭愧,说道:“慕兄修为高深,先前一击实在是迫不得已,没伤到慕兄真是天幸。”

    慕云龙在阑珊宫众弟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稍稍回过神来,问道:“这是火德秘法?”

    杜子云点了点头。

    慕云龙长叹一声,道:“我本该想到的……这一局,是你胜了。”

    杜子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道:“实在是侥幸。”

    慕云龙摇了摇头,转身便走,来到青丘身旁时,低声说道:“弟子给阑珊宫丢脸了。”

    青丘深深地看了杜子云一眼,道:“先别走,让库楼上。”

    慕云龙愣了一下,杜子云的实力他还是清楚的,阑珊宫内和他实力相近的尚有几人,想要对付杜子云,似乎不需要库楼师兄亲自上场。

    青丘星官见库楼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不禁出声问道:“库楼,你不上去么?”

    库楼在阑珊宫内地位非凡,虽然辈分低了些,却人人都知道他是未来的一等星官,因此青丘对他出言也不敢过分,只是催促一二。

    库楼听到这一句话,不禁无奈地应了一声,“是,师叔。”

    杜子云看到眼前这个懒散青年,当即凝神以对,等了半天,却发现对方仍是站在原地不动,不禁愣了一下,道:“道友,还请指教一二。”

    “嗯。”库楼点了点头,仍是站着不动。

    杜子云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敢进攻,却见库楼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还不动手?”

    原来库楼自己是懒得动手的,只待杜子云过来进攻,再还上几招便是。

    “寰宇,你过来。”见杜子云不敢上前动手,站在青丘身后的白衣女子便朝着齐寰宇招了招手。

    “梦裳姑姑,怎么了?”齐寰宇见是自己姑姑,看了一眼青丘,只见其神色漠然,便走到齐梦裳的身前。

    齐梦裳低声对齐寰宇说了几句话,齐寰宇点了点头,说话声音虽轻,青丘在身旁又怎会听不见?不由得哼了一声,却也不加干预。

    此时杜子云终于忍不住动手,向库楼出了几招,他手中淬火锏威力巨大,打中人便是筋断骨折,可库楼却是随手一带便举重若轻地将那淬火锏转了几个圈子,杜子云的力道全然用不上来,不禁脸色涨红,想要抽身而退,竟然也是不能,只觉得对方手上似乎有一股吸力,当真进退不能。

    “咣当!”

    淬火锏落地,杜子云看着库楼,脸色惨白,心想同是准星官,自己却全然由对方摆布,难以还击一招,不禁大受打击。

    “子云,先回来。”子黍见此,伸手拍了拍杜子云的肩膀,拉着他退了下来,又看了库楼一眼,问道:“我们过过招?”

    原本子黍并不想参与这场争斗之中,可眼见杜子云轻易为库楼所败,露出一时难以接受的表现,便也不得不替这个堂弟出头了。

    “嗯。”库楼仍是一副懒散模样,看了一眼子黍,又望向远方,眼神涣散,心不在焉。

    “子黍兄,我和你说几句话。”齐寰宇此时从姑姑齐梦裳处回来,低声在子黍耳边说了几句话。

    青丘见此眼神一变,竟也是说道:“库楼,你过来,我有话说。”

    库楼愣了一下,不过师叔有命,便也只好走了过去,却听青丘低声说道:“这人不好对付,你和他约定空手较量。”

    “不用兵器么?也好。”库楼先是一皱眉,随即点了点头。库楼星主掌武库,兵刃原是他的拿手好戏,不过青丘师叔既然有这般要求,他便也只好遵守了。

    另一旁,子黍听到的却也是同样的话语。齐寰宇对他说道:“库楼是天上武库,对兵器得心应手,世兄若要和他过招,千万要小心兵刃上的变化。”

    子黍点了点头,解下腰间佩剑,递给了杜子云。神剑幽篁威力莫测,星官难敌,拿来和人较量太过危险,倒不如空手对敌的好。

    此时库楼听了嘱咐,亦是走回场地,对子黍道:“我们空手过招。”

    子黍微微一怔,便道:“如此最好。”

    库楼点头,仍是站着一动不动。

    子黍知道他是让自己先出招,便屈指弹出了一道闪电。杜家火德秘法和雷篆天书皆是星君秘法,招式威力强大,还要胜过一般道法,雷篆天书又胜在迅捷,这一出手便是库楼也反映不及,只见电流激射到自己身上,当即闪过一阵白光。

    白光过后,库楼闷哼了一声,神情不再懒散,凝重地看着子黍,道:“这是杜家的雷篆天书?倒是好本事。”

    子黍道:“比起阑珊宫道法,也就不值一提了。”

    库楼摇了摇头,道:“天下道法,出手这般快的,屈指可数。”

    “是么?”子黍也不在意,隔空画了一个“赦”字,一道道雷霆激射出去,全朝着库楼而去。

    库楼两手往前一推,真元凝成无形气墙,只见身前一片电光闪烁,噼里啪啦,全被他自身真元阻隔在外。

    子黍见这一招伤不了他,便又弹出了几粒星子,待库楼身前电光散尽之时,星子落入其中,顿时爆炸开来。

    库楼吃了一惊,好在反映迅速,当即倒退开来,也没有受什么伤,不过衣衫上已是多了不少火点,不由得问道:“火德秘法?”

    杜子黍点了点头,道:“道兄有什么高招尽可使出来。”

    库楼不敢再托大,身前缓缓浮现了十颗星辰,正是库楼十星。库楼十星六星为库,四星为楼,合称库楼。在库楼手中,这库楼十星四星主守,六星主攻,各有兵刃暗藏于内,虽是虚影,亦可见腾腾杀气。

    “小心了。”

    库楼屈指一弹,库楼十星当中,飞出两颗星辰,半空中化为刀剑,朝着子黍直刺过来。刀剑是幻化之物,并不违犯不用兵刃的约定。

    子黍见此,亦是展开一片星图,当中天一星凌空高悬,异常闪亮。

    不同于库楼以星辰化为兵刃,天一星落在子黍眉心之上,令他周身散发出朦胧光晕,挥手之间便震飞了两道兵刃。

    库楼见此愣了一下,在一等星官之中,天一的排位还在库楼之上,又都是主战斗的星官,天一星虽只一颗,却还要胜过他这十颗,临照在子黍身上更是光芒灿烂,一时间竟给他一种直面星官的感觉。

    天一星的气势压迫而来,自然非同寻常,杜子云尚未熟练运用火德星,子黍这三年中多数时候在静心潜修,对天一星的运用却已是了如指掌,此刻星辰临照在身,那库楼十星便也不足为惧了。

    “十星齐动!”眼见子黍气势堪比星官,库楼也不敢怠慢,六颗库星化为刀、枪、剑、戟、斧、钺六样兵器,而剩下四颗楼星化为盾、甲、盔、靴护在身周。

    子黍见此,空手接了几招,忽然身形一动,竟从六星之间穿了出去,正是踏罡步斗之术,当初于中天曾见汪解语踩出过如此步伐,如今自身真元浑厚,学来便也轻而易举。

    库楼吃了一惊,眼见子黍已是近身,便也只好动手较量,说是双方空手,可他十星化为兵刃,举手投足之间皆有凌厉真元激荡,挥手一剑,便是阑珊剑法当中的“灯火阑珊”。这一招剑法似有似无,剑身闪动之间,光影变幻,便如万千灯火明灭闪动,虽只一式,却又有万千变化,极为精妙。

    子黍心知无法闪避,暗运内功,日月星三光齐现,正是大洞真经当中的一招“三光洞明”。

    真元化剑,毕竟非真剑,库楼数剑刺来,落在三重光幕之上,剑尖真元自行溃散,竟刺不下去,才知子黍内功之深厚还要胜过他。

    愕然之际,子黍已是还击,两人约定空手过招,如此近距离之下,施展什么道法也来不及,子黍便唯以一掌拍来。

    库楼虽没有修炼上清大洞真经,也练不出日月星三光,毕竟有着四颗楼星护体,挡了子黍一掌,却觉得其真元浑厚,当中似乎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无坚不摧,无物不破,不由得倒退了数步,神色一变。

    子黍见他发愣,指尖一动,已是写下一道雷篆,当中是一个古体的“罚”字,玄奥难辨,却是威力巨大。白色电光如游龙般打在库楼身上,虽然为其真元所抵消,亦令库楼脸色一白,又踉踉跄跄地退后两步。

    青丘旁观见此,不由得哼了一声,眼里多了些许忌惮之色,只觉得三年不见,子黍的实力已是今非昔比,星师之中罕有敌手,以后若是晋升星官,不免是个大麻烦。正思量间,忽见库楼身上隐隐有玄妙气息流动,不禁一惊,喝道:“住手!”

    场中两人相斗正酣,又哪里顾得上青丘这一声喊,库楼神色略有迟疑,便是朝着子黍攻来,此时六颗库星齐动,皆化为剑型,施展出阑珊宫剑法当中的“意兴阑珊”一剑,一改阑珊剑法繁华富丽之姿。这一剑孤孤单单,戚戚冷冷,却巧合天工,看似为人随手挥剑,当中却包含着极大杀机,库楼一剑之上,真元凝缩于一点,而那一点之上,竟隐隐有仙元浮现。

    仙元是上古修道者所修,当世却早已失去修炼之法,何况与当今天地不合,便是真正的仙灵亦不能久存于世,又何况这些仙元?子黍因为自幼携带仙道钥匙,方才在修行中不知不觉沾染上了一丝仙元,后来仙道钥匙虽是为杜青冥取走,归还于杜家,却又有一柄神剑幽篁,与幽篁仙界隐隐联系,方才能修炼出一丝仙元,却不知库楼身上的仙元从何而来,莫非当初仙境之中,阑珊宫众人大肆收集仙元石,便是为了从仙元石中提取仙元用以修炼?

    子黍心思电转之间,六颗库星已是齐至,六柄仙元利剑刺来,他以大洞真经内功演化的护体三道星光顿时破碎,眼见要命丧六剑之下,当机立断,双手掐诀,竟是凌空虚画出一道符箓。

    玄武虚影隐隐浮现,六剑刺破护体三道星光之后势头已是大减,落在这玄武虚影之上,当即一震,竟是在半空中僵直不动。

    “玄武符?”库楼怔了一下,按理来说,在较量中谁先动用符箓,谁便是认输了,可子黍这道符箓却是随手而成,并非现成符箓,亦算是道法的一部分,却不算犯规。

    子黍点了点头,身影一动,已是从兵刃之中脱身。当初三师兄钺星官将《上清大洞真经》和《上清天心正法》两部道经一并交予他修炼,这三年修习符箓之道,亦是大有长进。修习符箓之道后,他于那天心正法有了更深了解,明白符箓亦是道法,天心正法亦可归为雷法,以雷篆天书书写雷篆,某种意义上也是在书写符箓,既然熟悉了以雷篆为符箓伤敌,自然也可以书写其他符箓,调动五行风雷之力加以御敌。

    库楼还想再战,忽然周身十星暗淡下去,脸色也渐渐失去血色,眼神变得空洞起来,身子一晃,便要倒地。

    “师兄!”慕云龙见此大惊,忙伸手扶住了他,查探之后,惊疑不定地看了子黍一眼,向青丘道:“师叔,库楼师兄他受了内伤。”

    子黍听后一愣,先前他和库楼过招,抱着点到为止的念头,绝没有下重手,库楼又怎会突然受到内伤?

    青丘冷着脸走上前来,掰开库楼的嘴唇,喂他吃下了一枚灵丹,道:“自作自受,真元反噬。”

    库楼服下灵丹后,脸色方才好了一些,听青丘如此说,苦笑了一声,看向子黍,勉强拱手道:“佩服,佩服。”

    子黍觉得库楼望着自己的目光大有深意,又见库楼低下了头去,恢复了往昔懒散的神情,由慕云龙扶着退后,倒是更接近阑珊剑法的真意,意懒而且心灰了。

    “多有得罪。”子黍拱了拱手,心下稍感歉疚,心思却更多放在库楼展现的仙元之力之上。先前库楼明显是习练仙元未久,体内真元与仙元不能协调,自相冲突,以至受到了内伤,青丘却说是真元反噬,有意掩饰,不知所图。

第一百四十章 手帕

    齐寰宇见子黍胜了库楼,忙迎了上来,喜道:“子黍兄,你这一场比试当真是精彩淋漓。”

    子黍难得听人这般夸赞他,不禁脸色一红,道:“齐大哥不必客气,叫我子黍便好。先前若非齐大哥指点,要胜库楼也当真不易。”

    齐寰宇笑了一下,低声在他耳畔说道:“这是我姑姑说给我的。”

    子黍听后,向齐梦裳望去,却见她已是转身离去。

    齐寰宇和子黍说了一会话后,看到一众阑珊宫弟子神情抑郁,褚卫平更是脸色阴沉,便走上前去,道:“喂,说好的五局三胜,如今我们胜了,你还有什么好说?”

    褚卫平怒哼一声,道:“靠了旁人,有什么本事?”

    齐寰宇也不生气,道:“那么你是要再和我较量较量?”

    褚卫平神色一窘,如今众人皆知他不是齐寰宇的对手,再斗下去也不过出丑而已,回头往婉月看了一眼,见她目光落在齐寰宇身上,更是头脑一昏,当下二话不说,转身便走,走出几步之后已是脚步涣散,几近于跑了。

    阑珊宫众人眼见连大师兄库楼都输给了外人,褚卫平更是大大出丑,皆是神情低落,望望青丘,见其并未替众弟子出头,议论了几句,便也各自散开了。

    正当子黍打算离去时,围观的人群中现出一位紫衣少女,娇笑着在他身后说道:“好啊,看来这三年中,师弟你也是大有长进嘛。”

    子黍听后,又惊又喜,转身道:“七师姐!原来你也在。”

    眼前之人一身紫罗襦,容貌姣好,言笑晏晏,正是乐萱。

    乐萱点头笑道:“还有你六师兄,五师姐和三师兄,不过他们不爱凑热闹,便没有来。”

    子黍脸色一红,讪讪道:“这个,我和齐兄相识,两家又是世交,所以……”

    这趟约斗始于女子,说来浅薄无聊。乐萱自然明白子黍的意思,便道:“不提这些了,师弟你是要留在杜家,还是随我们同去皇城?”

    子黍一见到杜家众人,不免想到父母之事,虽是已过三年,心中仍是隐隐作痛。在杜家他除了杜子云和爷爷杜青丹之外并无留恋之人,自然愿意和上清众人同行,回头看了杜子云一眼,又显出一丝犹豫。

    杜子云明白这位堂哥的心意,便道:“堂哥,我知道你留在杜家不痛快,还是和乐姑娘一起去的好。”

    乐萱向杜子云点了点头,亦是笑道:“三年不见,你的变化可不小啊。”

    杜子云知道这变化不是指容貌,先是腼腆一笑,又有些羞惭,道:“比起堂哥可是差远了。对了,堂哥,这把剑你可要带好。”

    说着,杜子云将那把幽篁剑递还给了子黍,先前与库楼比试,子黍怕神剑伤人,暂时让杜子云拿了。

    接过了剑,子黍又和杜子云与齐寰宇说了些话,便就此道别,随着乐萱去见上清派众人。上清派是五大道门之一,星官、星师不在少数,星官能来的,接到大帝诏令皆是到来,星师弟子则来了一半左右,剩下的以防备南国群妖进攻为由留守上清。

    乐萱知道子黍三年来对外界消息所知甚少,便在路上和他说起了这一次大帝诏令以及灵州各大势力的应对措施,解释了一下当前的局势。

    这一次大帝诏令,主要征调的便是星官与星师。上清派招收弟子严苛,星师不过千余人,而阑珊宫这等大势力,星师弟子亦不过数千人,各处县府、郡府道宫中的星师多亦不过百余人,便是将一县之内所有星师全算进去,亦不过千余人,要凑够十万之众,几乎是要将整个灵州所有修炼者全部调走,届时南国妖族若是突然进攻,剩下数万星师自然不能抵挡,可大帝诏令又有谁敢违背?于是各州经过商议后,皆是决定将大多精英子弟留在本州,至于普通的一境、二境星师,乃至刚刚修道的不入流星师都一并算在十万之众当中,留下数万精英弟子把守要道,倘若南国妖魔进攻,便可抵挡一二,待到中天调拨援军,最不济也能退守各处,保存各派基业。

    至于星官,皆是奉命前往中天,战时调度,随机应变,倘若南国妖魔进攻,亦可当即调回灵州。中天为防备妖魔入侵,曾挖掘四条运河,连通四州州府与皇城,平时封闭,专为战时调度之用,这次众人便是要由州府乘大船沿运河直至皇城,船行虽稍慢于马匹,却胜在可连夜前行,全速航行之下三五日内便可直抵中天。

    “可惜这一次师尊不曾同来,说是届时再赶赴神州。”说了一会,乐萱忽然轻叹一声,提起了西斗星君。

    子黍想起了之前遇见天雪之事,便掏出怀中的墨玉令牌,道:“师姐,你看看这个。”

    乐萱咦了一声,接过令牌,翻看片刻,问道:“这是什么?看上去好似年代久远,这上面的八个字寓意倒是好的,就只怕很难实现。”

    子黍道:“这是当初器府星官宁……宁师兄的遗物。”说到此处,子黍似乎才想起来,自己拜了西斗星君苏桦为师,苏桦与宁谦君的父亲宁剑书是同门师兄弟,宁剑书自然而然成了自己千年前的师伯,如此一来,宁剑书之子宁谦君竟然成了自己的师兄,一时当真是哭笑不得。

    “宁师兄?哪个宁师兄?”乐萱呆愣愣地想了半天,却也不知道上清当中有哪一位宁师兄竟然还是器府星官。

    子黍低声道:“便是千年前的那一位。”

    乐萱这才反应过来,失笑道:“原来是,是那一位……我说呢,怎么不记得哪一位宁师兄是器府星官。不过说来,我们师尊的辈分当真大得吓人,要真这样算来,掌门师兄该是我们的徒孙啦!”

    子黍忍不住笑了起来,乐萱也是掩嘴偷笑,又想到这样对当今的上清掌门少微不敬,收敛了一些笑容,道:“这个自然是不算的,师弟你可别当真。”

    子黍点头应承,连声称是,乐萱见他犹有笑意,也跟着笑闹了一阵,这才掂量了一下那枚墨玉令牌,问起了子黍如何得到这枚令牌,子黍不便提及天雪,便道是有幸得见阑珊宫主,由她赐还,要让他转交给师尊,此事乐萱自不会再去询问阑珊宫主,便道:“好,下次见到师尊,师弟你再给师尊便是了。”

    “还是师姐你收着好了,也方便转交给师尊。”子黍知道乐萱常与师尊苏桦见面,比他这个半三不四的弟子更得苏桦青睐。

    乐萱便也不再推辞,收下这枚令牌,带着子黍去了上清派众人的宿处。上清来人不少,就近安排在留仙湖边的几条巷子中,乐萱带着他见过了当今的上清掌门少微,便和宇文晏、杨香儿会了面,自然另有一番话语好说。至于三师兄钺星官钱钺,则是沉稳许多,虽与几人同住一处院子,却极少说话,多数时候只是打坐修行,子黍见他鬓角有不少白发,想到当初乐萱曾提及钱钺年岁过百,对之也尊重许多。

    翌日众星官由紫微宫特使带领,出了州府南明郡城北门,经由运河乘船而上。运河笔直而宽敞,比起陆路省了不少弯路,大船又挂起风帆全速而行,两日后便出了灵州,又过了两日,便到了中天皇城之外。

    灵州受到诏令而来的星官有百余名,上清便占了三分之一,其次则是阑珊宫、木德齐家、火德杜家乃至南离王氏之人,再次便是各个小势力及散修之人,至于隐宗如灵州三道等便不受诏令,当中星官大多隐世无名,亦不受大帝“册封”,大帝自然难以管束。

    众人下了船,便见到港口前中天一众星官皆在,足有数百人,迎风而立,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不禁一怔,心下亦是稍感忐忑。

    “哈哈,灵州众星官到了,诸位随我前去迎接。”运河港口之上,一位俊朗青年长身而立,见灵州来船已是停稳,便领着中天众星官一并上前。

    上清派以驻守南方为由,诸星官并未齐至,老掌门天理等几名星官便并未前来,而由少微带领众人前赴中天,此时灵州船只之上,自然以少微这位上清掌门的身份最高,下了船后,见到中天众人,点头微笑,道:“诸位同道远迎,少微谨代灵州众道友聊表谢意。”

    “少微师叔,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大家携手抵御妖魔,乃是为中天万民,又有什么谢不谢的?师侄忝为皇庭道宫总执事,迎接四方来客,略尽地主之谊,有怠慢处师叔及诸位同道尽可直言。”说话的俊朗青年正是苏九,他见灵州众星官齐至,便一挥袖袍,带着少微等人走下运河港口,港口外早已备了上百辆精致马车,接待众位星官进入皇庭道宫之后,又有上百名婢女上前迎接,招待周详,早已安排好了灵州众星官在道宫中的宿处。

    少微见此,笑道:“苏师侄处事妥帖,明于治乱,娴于辞令,我这上清掌门可要甘拜下风啊。”

    苏九听少微将自己比作古之君子,不禁欣喜,口中自谦道:“师叔精研道法,通晓无为之理,晚辈还要向师叔多讨教才是。”

    两人这般客套了一番,又各自引见了灵州与中天的星官,当中有不少人本是相识,此时故人重逢,喜不自胜,自是热闹非凡。

    苏九忙于待客,虽是见了子黍,也不及多说,子黍便也不去打扰于他,只在一旁看着,倒是认识了许多星官。紫微宫星官当中,天璇、四辅、北极等人都在,紫微宫下派到灵州的天相也在,还有许多是太一教的星官,以掌教九坎星官为首,看起来声势不小。

    中天道门以紫微宫为首,教派却以太一为首,太一教与五道教合称两大教派,教众信奉太一之道,认为太一生水,水反哺太一而成天,天反哺太一而成地,由是而生万物神明,是故水与太一先于天地而生。太一玄之又玄,太一教教众不知如何求得太一,便主修水之道,打算以水而返太一,甚至认为水即太一,其理论与五道教有相似之处,不过五道教认为天地大道无可求,唯有信奉而已,无论阴阳五行皆是通往大道的途径,不必拘泥,而太一教以水为道之根本,因而有了分歧,遂成今日之两大道教。

    会见过中天紫微宫及太一教为主的一众星官后,苏九便安排灵州众星官先在道宫内稍事休息,北部苍州众星官早他们一日到,而西部禹州距离中天路途遥远,却还要等上两日,待到三州星官齐聚之后,再由大帝降临皇庭道宫召见众位星官。

    苏九与灵州众星官谈笑之时,忽有一名皇庭道宫执事入内,在苏九身旁低语道:“公子,天枪星官不奉诏令,还赶出了我们派去的使者。”

    这句话虽是压低了声音,可在场众人皆是星官以及准星官,皆是听得一清二楚。不认识天枪星官的心中诧异,暗道这天枪星官竟公然拒绝紫微宫使者,当真胆大包天;认识天枪星官之人却偷偷看苏九的脸色,只觉得大事不妙。

    苏九听到此话以后,脸上怒意一闪而过,但在众人之前却极懂得克制,冷淡地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他既然不愿来,我们也不好强求,你先下去。”

    那名执事点了点头,匆匆走了出去,苏九脸色稍显阴沉,仍是强颜欢笑,和众人交谈了一会,但灵州众星官皆已看出他心中不快,便也不敢多谈,纷纷告辞,由众婢女领去道宫别院了。

    子黍见苏九皱眉低首,想到当初他待自己多有恩德,便上前问道:“九公子,那天枪星官是何人?”

    苏九回过神来,见是子黍,脸色稍和,道:“说来惭愧,这天枪星官便是龙牙帮之主。三年前杜兄你也见过那些龙牙帮帮众无法无天的样子,这群龙牙帮之人不服王化,无所不为,这三年来我几番设法除去此帮,总是不能成功,便是因为这天枪星官。如今妖魔作乱,我原想招天枪星官前来一叙,彼此尽释前嫌,共抗妖魔,倘若龙牙帮能在此役上立功,他们的胡作非为我便也既往不咎了。不料这天枪星官胆大妄为,竟不接大帝诏令,龙牙帮又地处皇城腹地,倘若在我们全力对抗妖魔时龙牙帮之人却在内部作乱,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子黍回想当初皇城外所历之事,当真恍如隔世,对之便也没有了爱憎之情,道:“妖魔作乱危及中天存亡,这天枪星官想来也不至于不明白这个道理。”

    苏九冷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今众星官齐聚皇城,他尚且如此,若是皇城无人,自然更是放肆了。”

    三年来苏九身为皇庭道宫总执事,对众星师乃至星官都有生杀予夺之权,本身又是中天皇子,威严日重,雷厉风行,已与当初谦和之貌大有不同,子黍听他谈了几句,见他早有决断,便也不再多言。

    日暮时分,子黍回到上清派众星官在道宫别院的宿处,只见几位师兄师姐皆是围着一名中年男子交谈,那男子一身青衫,头裹白巾,貌若文士,脸上却有风尘仆仆之色,谈笑之间,目中偶有精光闪动,显然修为不浅。

    他这般观望着对方时,对方也早已注意到他,微微一笑,道:“这位便是九师弟吧?”

    子黍听后一怔,乐萱已是笑道:“小师弟,快来见过你四师兄。”

    西斗星君苏桦门下弟子,大师兄和二师兄早在多年前亡故,平时便以三师兄钱钺为尊,而四师兄奕真则浪迹江湖,多年不回上清,是以子黍从未见过。如今他听乐萱这般说了,才知道眼前之人便是奕真,忙拱手道:“见过四师兄。”

    奕真点头微笑,道:“九师弟神莹内敛,卓荦不凡,将来师门弟子中,恐怕要以九师弟成就最高。”

    子黍听了一惊,忙道:“四师兄言重了,诸位师兄师姐各有所长,师弟我是万万不如的。”

    钱钺淡然一笑,摆了摆手,道:“你也不必自谦,你这位四师兄乃是建星官,长于测算吉凶,向来看人极准。”

    子黍闻言向奕真看去,只见这位建星官正向他微微颔首示意。

    说到此处,钱钺忍不住问道:“奕师弟,说起来这些年你又去了何处?若非大帝诏令,想见你一面也当真不容易。”

    奕真哈哈大笑,神色间却有些愤慨,道:“还有何处能去?当初听闻八师妹命丧妖魔之手,我便去了神州为师妹报仇,这几年来往返神州与中天之间,诛邪杀妖,当真好不痛快!”

    钱钺听后神色一动,既感慨又心伤,点头道:“好!去神州杀个痛快,为师妹报仇!”

    奕真知道当初八师妹入门后刻苦修行,极得师尊和三师兄喜爱,如今见了三师兄,想到当初在神州曾细加询问过八师妹遇害经历,又找到了一些遗物,便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递给了钱钺,道:“师妹为妖魔所害,尸骨无存,这是她在神州时留下的一点遗物。”

    钱钺伸手接过,双手竟有些颤抖,乐萱等人见了也皆是神色黯然,默默叹息。

    那张手帕绣着一副风景图,钱钺触手之后,只觉得其中藏有东西,摊开手帕,却见是一味药材,以及三炷香,不禁愣了一下,又细看手帕上的风景图,只见其上题着“景山红叶”四字,当中绘有一片石林,其上有红色斑点,虽是颜色暗淡,但仍可看出是指尖鲜血所染。

    奕真道:“师妹生前在神州东平郡飞云县与各州同道一并驻守,遇害后我去她的宿处,只发现了这块手帕。”

    钱钺皱眉道:“韩师妹幼时父母为妖魔所害,一心唯有杀妖报仇,又是阵前临敌,怎会有心思绣手帕?”

    奕真道:“这确实是师妹所绣,当初我问过那一役的幸存者,其中有人与师妹交好,曾见她绣过这般手帕,还向她要了一副。”

    钱钺听罢,再细细看那手帕,仍是摇头,道:“奕师弟,你觉得师妹绣得怎样?”

    奕真愣了一下,道:“这手帕针法虽不甚精,但工整无误,想来师妹当初很是用心。”

    钱钺反问道:“既然如此,手帕中怎会有血迹?常人尚且不易为针所伤,又何况是韩师妹?而且这手帕中为何要包以三七和三炷香,是师弟你随手包裹,还是本来如此?”

    奕真听钱钺这般发问,不禁额头冒汗,道:“此事确实有些蹊跷。这手帕当初发现时便裹着三七和三炷香,或许是随手包裹也说不定……不过,不过……到底有些问题。”

    钱钺哼了一声,用心收好了包裹,道:“此事大有问题!只可惜距离此事已过四年,再去追问,或许也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乐萱见钱钺心绪低沉,道:“三师兄,如今我们都要去神州除妖,当初八师妹遇害,神州同道为她设过衣冠冢,就在东平郡景山县碣石林中。若有机会,大家一并前去祭拜,或许也能告慰师妹在天之灵。”

    钱钺听后,稍敛悲戚,收起了手帕,道:“如此最好。”

第一百四十一章 星官

    两日后,西部禹州众星官亦已到齐,当晚大帝便走出了紫微主峰极天殿,来到皇城皇庭道宫之中,并招太子星官苏九谈了片刻。

    苏九走出大帝寝宫之后,又亲自去三州所宿别院之中,叫出了十几人,当中也包括子黍在内,苏九只说是大帝召见,具体何事却并未对他们提及。

    十几人聚集在大帝寝宫之外,皆是心怀忐忑,不知大帝召见众人是何目的,子黍见杜子云也在其中,此外还有库楼,乃至皇城中曾见过一面的天厨,这才发现在场众人皆为准星官。

    又等了片刻,苏九引来几人,道:“这几位是神州道友,事急从权,方从前线召回,来得迟了一些,还望诸位勿怪。”

    众人看去,那几位神州道友也是准星官,有人愕然,不知何事,而有人则是神色一喜,隐隐已然明了真相。

    众人齐聚之后,只见苏九进入了大帝寝宫之中,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退了出来,却没有关上门,众人透过门看去,只见当中有一人周身围绕一片星河,璀璨耀眼,不能得见其真实面目,然而威严若天神,便是当今的中天紫微大帝,皆是心神一颤,不敢多看。

    只听紫微大帝缓缓道:“如今东方妖国余孽,自称圣族,国号为圣,屡犯我中天神州疆土,今又举族相攻,神州九郡,已失其四,死伤不可谓不众。如今看来,若非合中天五州诸道友之力,已不能除此贼党。然而妖魔凶悍,不畏死伤,诸位乃中天苗裔,若有闪失,实非我愿。故今夜重开星路,以助诸小友成就星官,成则赴前线杀敌除妖,不成则驻守后方,以待将来。”

    十几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有喜色,当即有人道:“恳请大帝赐福以通星路,在下必以身报国,诛尽妖魔,令东方妖国余孽不敢复言东征!”

    在场之人,皆为青年才俊,听人这般说了,自然不肯示弱,纷纷道:“恳请大帝赐福,在下定要杀尽妖魔以报此恩。”

    “中天与妖魔势不两立,我愿誓死杀敌!”

    “我也愿手刃妖邪,重复我神州故土!”

    “杀入妖国,除妖灭魔!”

    中天与妖魔仇怨极深,在场之人本就有与妖魔决一死战之心,如今说出口来,自是群情激昂,绝无半分虚伪。

    紫微大帝微微颔首,道:“稍安勿躁,静心凝神,星路便在眼前。”

    说罢,伸手向虚空一托,在场众人皆是屏息凝神,不敢再多言一句,只见一条星河从无边天际垂落,渐渐缭绕在大帝指尖,大帝伸手往前一送,那星河之路便就此展现在众人面前,相距不过咫尺。

    当即有人便踏了上去,却脸色一变,身子晃了几下,险些摔下,好不容易站稳了,往前走出几步,终究脸色苍白,眼前一黑,摔了下来。

    苏九在一旁看着,暗暗摇头,挥手示意,早已有两名道宫执事上前,将受伤者赴了下去。星官之路千难万难,便难在这积累之上,便是天纵之才,若无深厚底蕴,也绝无法成功,在场众人皆为准星官,其天资自然无可言说,然而修为深厚却是有别,之前那人显然成为准星官不久,底蕴不够深厚,便无法成功走完星路。

    杜子云见此,脸色稍稍泛白,他继承火德星位亦不过这两年的事情,何况修为稍弱,是杜家全力栽培,又凭着关系,方才成功继承火德星位,先前那人实力不弱于他,却走不出几步便摔了下来,看来这一次想要成就星官,希望已是十分渺茫了。

    见第一人失败,众人皆是默然,良久之后,才有一人踏上星路,这人却是底蕴深厚,接连踏出了数十步,身子凌空而立,仿佛置身于璀璨群星之中,已经伸手可以触摸星辰的地步,可是当他想要伸手取下自己所修星宿的星辰投影时,却始终差了一步,几番努力,终究功亏一篑,跌了下来。

    苏九见状轻叹一声,招手令人抬下去养伤,那人神色沮丧,挣扎着还想再起来,嘶哑着吼道:“就差一步,就差了一步,我还要再试一次,再……噗!”

    那人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软了下去,身旁两位道宫执事神情尴尬,不知如何是好,苏九道:“他已经受了内伤,你们扶下去用灵药好生调养。”

    众人见相继两人失败,皆是色变,方知这星路绝非轻易踏得上的。以往准星官请求大帝开启星路,总是请求再三,而大帝则是一拖再拖,才勉强应允,当初以为是大帝对扶持星官之事并不上心,如今才知若非积蓄深厚,决不能成一等星官,倒不是大帝有意刁难。

    “既然都不敢试,就让我来好了。”天厨见众人不敢上前,轻哼了一声,踏上了星路。他自忖比前一人要强一些,可毕竟有限,此时虽是表现得云淡风轻,实则是破罐子破摔,全力一试罢了,总好过看着别人患得患失,平添焦虑。

    天厨走上星路之后,亦是满头大汗,但终于一点点接近了诸天星辰,最终伸手,却也是差了一点,几次不及,终于怒吼一声,不顾一切伸手抓去,竟让他抓住了天厨星宿。然而天厨星宿有六星,只抓一颗又有何用?眼见六星分散,天厨咬牙硬拼着内伤,伸手去抓其余几颗星辰,待到看看将六星摘下,已是面如金纸,直接从半空坠落了下来,苏九见旁人反应不及,伸手将之接住,天厨当即哇哇碰了好几口血,由执事扶着,喜道:“成,成功……”话未说完,当即晕了过去。

    众人见此,心绪复杂,羡慕者有之,钦佩者有之,畏惧者亦有之。

    之后又上了五人,众人已去其半,却只有三人成功,剩下之人对星路的难度便也有了一些估量。库楼向子黍看了一眼,掂量了一番,也走了上去。

    库楼修为深厚,走上星路,前半段竟是平稳无碍,到后来脸色稍白,终于摘下了一颗星辰,库楼有十星,想取得剩下九星却也困难,库楼咬牙硬挺着,终于将其余九星一一夺在手里,终究免不了吐了一口鲜血,身子晃了晃,到底站稳了脚跟,咧嘴一笑,却是看向子黍,牙齿上带着鲜红血迹,显得有些可怖。

    子黍知道库楼目光的意思,见身旁之人尚在犹豫,便也走上了星路,刚一踏上,便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冲击力,仿佛身处瀑布下方,承受洪流的冲击,不过他修习的是天下三大真经之一的大洞真经,又有原道经心法为辅,加以自幼接触仙元,其真元非同凡响,虽觉得踏上星路有压力,倒也并不如何难受。

    这般走了十几步,已是身在半空,距离那星空投影也是触手可及,然而天一星却高悬在上,位于仅次于紫微帝星的高度,这个高度实在有些骇人听闻,意味着他要走比别人多一倍的路程,而剩下的半条路上压力陡增,已是不如先前轻松。

    待得堪堪走到天一星前,子黍也已是十分吃力,眼前一团光晕朦胧,如同一枚小太阳一般,伸手想要抓去,却觉得又好似远在天边,忽然犹豫了一下。曾经的天一星君,真的死了吗?继承这天一星位,成为天一星官,是否也是一种宿命?

    伸手触及那片光团,身子暖洋洋地,如在云端,真元的流动越来越快,数量也在激增,随着那星辰投影融入身体的速度越快,体内真元流转便也越快,待到手中星光全然消失,只觉得真元已然发生了质变,如此凭虚而立,竟再无半分吃力,回首望着下方,已是离地数十丈高。

    紫微大帝坐于行宫之中,抬头望着子黍,亦是微微点头,子黍这一刻恍然有所觉,只觉得冥冥中真有天命,星辰变化,皆有轨迹,人世反复,亦是如此,好似瞬间看透了许多事,心绪亦平静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朝着紫微大帝拱手一拜。

    库楼眼见子黍晋升星官如此轻松,微感愕然,暗叹一声,摇了摇头,熄了比较之心,神色重新暗淡懒散下去。

    “堂哥,你,你成功了?”有大帝在旁,杜子云不敢大声说话,但看着子黍,仍是激动无比,恐怕连他自己成为星官亦不会如此。

    子黍点了点头,道:“你也去罢。”

    杜子云听了此话,神色当即一变,畏缩道:“我,我恐怕不成。”

    子黍拍了拍他的肩,道:“尽力一试就好。”

    杜子云听罢,鼓起勇气踏上了星路,前面几步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修为到底浅薄了些,走到后来身子摇摇晃晃,终于还是摔了下来。好在他对这个结果也没什么意外,苦笑了两声,便也不当一回事了。

    剩下几人一一尝试,又有两人成功,余者皆是失败,这一次大帝打通星路,成功者占三分之一左右,失败的倒有三分之二,这在从前绝无可能,敢踏上星路的都是积蓄深厚的准星官,不过如今事急从权,能有如此结果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天际星光点点散去,不少人眼中犹带着不甘之色,大帝却摆了摆手,道:“都回去吧。”

    众人不敢不尊大帝号令,无论是否成就星官,都向大帝行了一礼,依次退了下去。这一次大帝重开星路秘而不宣,不像当初给紫微宫众弟子开启星路那般隆重,众准星官事先也全然不知,不免仓促,心中颇感遗憾,却也不敢当面向大帝提出。

    苏九见子黍也走了出去,匆匆赶了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子黍兄,恭喜了。”

    子黍见他举止比之前亲密了些,心知是因为自己如今成了天一星官,心中微有感慨,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机缘巧合。”

    苏九笑道:“说来此次开启星路,远不如我们那一次,大家嘴上不说,想来心里都颇有微词。不过事急从权,当初大帝如此隆重准备,是要让天下知晓我中天修士英才辈出,如今秘而不宣,却是以防妖族对你们有了防备。大帝之前便和我说过,中天和圣国彼此交战多年,双方对彼此情况皆是了如指掌,如今你们成就星官却是对方意想不到之事,若是合理调度,便能杀圣国妖族一个措手不及。”

    子黍听后神色一凛,道:“原来大帝心有此意,想来诸位同道都能谅解,只要能杀退妖魔,区区虚名又有谁会在乎?”

    苏九点头道:“不错,妖魔向来是我中天大患,子黍兄任重而道远,一定要保重。此事不宜泄露,我还要向其余几人提点一二,便先别过了。”

    子黍允诺下来,道:“这是自然。”

    他如今成就星官,对真元的掌控比过往提升了十倍不止,若非星君降临,旁人还真的看不出他的虚实,若要伪装,不与人动手便是了。

    苏九转身离去,又向几人叮嘱了一番,这番话大帝虽然没说,苏九心里却清楚其意思,众人听后皆是点头,关于今夜之事守口如瓶,旁人问起也含糊带过,是以大帝降临开启星路这般轰动中天的大事,如今所知之人却是寥寥。

    翌日,紫微大帝正式现身皇庭道宫总殿之上,众星官及准星官皆来拜见,场面一如臣子参见君王,各大派的掌门皆以位次排列,而小势力的星官便落在后方,距离大帝稍远,虽无人强分此位次,众人心中却是雪亮,各自该处什么位置皆是一清二楚。

    排位次时,子黍自然跟在上清派众人身后,上清以掌门少微为主,处于大帝左手第二的位置,而身旁大帝左手第一的则是西方禹州真阳府众星官。天下道门在修炼方向上分为两大派,即丹鼎派与符箓派,上清是符箓派,而真阳府则是丹鼎派之祖,天下丹鼎派修道者皆以真阳府为宗,与之地位相当的只有符箓派之祖道一门,上清虽然与道一门、灵宝派合称符箓三宗,较之灵宝有余,较之道一却是不如,真阳府与道一门齐名,上清自然只好退而求其次,暂居其下,位列天下五大道门之四了。

    屈居上清之下的,则是五大道门中势力最弱的净明宗,五大道门分管五州,净明宗位于苍州苦寒之地,虽然名满一州,可收徒严苛,门下弟子只有数百人,势力自然孤弱,其高手却是层出不穷,却也不容小觑。至于净明宗势力孤弱的另一个原因,却是五道教的总教亦在苍州,五道教收教徒比之净明宗收弟子,要求自然宽泛了许多,因而苍州修道者多愿投于五道教中,久而久之,净明宗在苍州的势力便渐渐不如五道教了。

    大帝坐北朝南,其右手西方则依次是太一教、五道教和阑珊宫,阑珊宫主在中天诸星君中都是佼佼者,阑珊宫近年来亦是十分兴旺,在传统的五大道门和两大教派之外,阑珊宫的势力最大,实力最强,故能与净明宗相对而列。余下的诸多势力比之这六大势力则是颇有不如,便退得远了一些。

    这一次中天星官齐聚,除了道一门要对抗圣国妖魔外,剩下四大道门及两大道教皆已齐至,星官的数量及实力又是势力兴衰的标准,因而只是这么一个位次之分,便已经定出了如今中天各大势力的强弱排名。

    紫微大帝环顾众人,微微颔首,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说道:“近年来中天道教兴旺,在座诸位当中,倒也多了不少年轻面孔……自二十年前先师授命于正阳,传紫微宫主之位,正阳朝夕不敢忘先师遗志,殚精竭虑,只为不堕紫微宫天下道门之首的威名。然而才德不足以服众,资历不足以任人,身负天下兴亡之责,却令妖魔屡屡作乱,南国群妖方兴,圣国妖族又起,天下动荡不宁,比之先师在世时四海升平之景,实不可同日而语……今日正阳召诸位来此,及谕知天下星君三十六人,乃决心举我紫微宫万千弟子与妖魔决一死战,胜,则存我中天万世;败,正阳不敢就死,待将此帝位传于贤圣之人后,方敢引颈就戮,以报先师知遇之恩。”

    紫微大帝在说这一番话时,身旁早已无星辰闪耀,是以人人皆能看清他的面貌,只见其儒雅英俊,貌若中年,鬓角却已是白发苍苍,眼中恨意深沉,竟是有了赴死之心!

    众人初见大帝容貌,无不动容,稍有资历之人更是神色惊骇。紫微宫大帝之位代代相传,乃是以醍醐灌顶之法将上一任大帝毕生修为倾注到后辈身上,后辈自身的修为加上上一代大帝修为,只会越传越强,而继承大帝星位的后辈也是越来越年轻。如今的紫微大帝莫正阳二十六岁便从上一任紫微宫主手中继承帝位,至今不过四十五岁,以大帝的修为,足以保持在二十多岁的青年样貌,如今却已是貌若中年,满头白发,足见其心力损耗之巨。

    众人皆在惊骇之时,只见真阳府主老道士玉井星官手持玉如意,趋步而出,垂头拱手,道:“陛下修为盖世,继任紫微宫主不过二十年,却已憔悴至此,足见忧心之深。我道门虽讲清静无为,可妖魔之乱,焉能坐视不理?真阳府愿与紫微宫共进退,誓死除妖,卫我中天。”

    太一掌教九坎星官见此,亦是走到大帝面前,拱手说道:“太一教发源于中天皇州,向来与紫微宫同进退,今日妖魔之祸,已危及中天亿万生灵,太一教亦不能袖手旁观,愿听大帝号令,誓死除妖,卫我中天!”

    上清掌门少微当机立断,亦是踏出一步,道:“上清方与妖魔一战,派内子弟多有伤于妖魔之手,人人恨妖魔入骨,岂能有半分退意?上清派定与紫微宫共存亡,誓死除妖,卫我中天!”

    净明宗主九河星官见众人皆是附和,心知不能落后,也跟着少微说道:“净明宗亦追随紫微宫前后,誓死除妖,卫我中天!”

    姜小雅虽是星君,仍不放手阑珊宫内的事务,因此阑珊宫中倒没有一个宫主出来说话,所幸还有一位副宫主神宫星官乃是大星官,见真阳、太一、上清、净明各大势力的掌门人皆是大星官,不愿堕了阑珊宫的名头,也附和道:“阑珊宫虽小,也愿追随各大派,誓死除妖,卫我中天!”

    众人见神宫星官是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看去娇柔无比,此时说出这番话来竟也是风姿飒爽,皆是暗暗点头,其余那些不如阑珊宫的势力便也纷纷喊起口号,一时之间“誓死除妖,卫我中天”的声音在皇庭道宫之中响彻不绝。

第一百四十二章 重任

    此时唯有五道教迟迟没有表态,不少人已是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五道教众人。过了片刻,五道教中方才走出一位绝美的羽衣女子,朝着大帝盈盈一拜,柔声道:“还望大帝恕罪,本教老教主大限将至,如今尚在卧榻之中,不能前来赴会。属下天籥,与师兄司命及教内诸长老商议后,也愿随各大派同进退,共生死,与妖魔决一死战。”

    这番话自然不如其它各派说来慷慨激昂,然而不卑不亢,又是温文尔雅的绝美女子,却也让人心生好感。不过知晓内情的却是清楚,五道教如今的老教主即将病逝,新教主却尚未确定,天籥与司命皆为大星官,在教内又各有一派人支持,五道教之所以迟迟不表态,就是因为谁出面谁便代表了五道教,之前表态有益无害,是以两人皆不肯让步,如今司命眼见形式不好,方才让天籥出面,若是大帝怪罪下来,那也是天籥担责。

    紫微大帝看了一会天籥,大殿中的气氛一时沉寂下来,天籥虽是神色如常,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直到听见大帝说“很好”两字,这才松了口气,退回五道教众人当中。

    这番表态恰如三军之前誓师,众人退回原位之后,便要由大帝分派众人援护神州各郡的任务了。

    过了片刻,果然听大帝说道:“如今神州九郡已失其四,其余五郡也危在旦夕。各州星师现已援赴神州,不过有几处关卡却由妖魔精兵把守,寻常星师难以对付。诸位星官是我中天股肱之臣,皆有独当一面之能,我意下想让众星官带领本门星师弟子各自行动,齐头并进,清缴魔患,诸位以为如何?”

    在场众星官听是要各自带领本门弟子行动,皆觉方便,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紫微大帝招了招手,紫微宫尚书星官走上前来,道:“现下神州九郡为妖魔侵占的四郡分别是定东郡、靖东郡、东海郡与远东郡。其中定东郡已深入中天,为妖魔所占,极为不利。因此大帝决定让众星官先赴定东郡清缴魔患,不知有那一派愿意担当此任?”

    敢于深入中天腹地的妖魔,必然是精锐之师,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应声,直到真阳府主玉井星官朗声说道:“老道愿携真阳府众弟子赴定东郡与妖魔一战。”

    尚书星官点了点头,道:“定东郡妖魔现由黑鳄一族为主,角蜥一族为辅,众妖王及天妖自有诸位星君大人牵制,其余妖魔尚有数十万之众,小妖上万,大妖数百,乃是东方妖国前锋精锐,现由真阳府率西部禹州众星官星师合力抗敌,务必令妖魔不得再前进一步。”

    待到尚书星官说完,大帝挥手赐下一道紫金令牌,道:“见此令如见本尊亲临,现赐予玉井星官,由其统率禹州十万星师,阻敌前锋,不得有误。”

    玉井星官接过这一枚紫金令牌,双手微微颤抖,显然心绪十分激动,躬身道:“老道定不负大帝心意。”

    紫微大帝点头微笑,道:“紫微宫也将派出十名星官协助玉井道友除妖,此番玉井临危受命,愿保中天无失。”

    玉井星官点头称是,缓缓退下,收好了令牌,紫微宫上百位一等二等星官之中当即走出十人,向玉井躬身行礼,玉井还了一礼,这十人便随他一同走入了真阳府众星官当中,统率十万星师与圣国妖魔作战,自应当万无一失,大帝派此十人监视,也在众星官意料之中。

    接下来又听尚书星官说道:“靖东郡位于定东郡后方,与东海郡接壤,如今成为妖魔进攻中天的要道,由荒狼一族为主,天马一族为辅,亦有数十万妖魔之众。现需要一派率众出击靖东郡,截断妖魔后路,助禹州众星官攻杀妖魔,至不济亦可扰乱后方,以防妖魔援军忽至,不知何派可当此大任?”

    众人见真阳府统领一州,无不羡慕,少微目光一动,便要站出,却见太一教掌教九坎星官先踏出了一步,说道:“太一教愿担此重任。”

    尚书星官捋须点头,道:“如此便令太一教统率中天众星官及十万星师进攻靖东郡,紫微宫亦将派出十位星官协助。”

    大帝手一挥,亦赐予一枚紫金令牌,道:“太一教近年来颇为兴旺,掌教九坎星官精明强干,定不误此大事。”

    九坎星官接过令牌,手心捏了一把汗,道:“太一教定当倾全教之力佑我中天万民!”

    大帝点了点头,尚书星官继续说道:“如今东海郡与东方妖国天海接壤,妖国雪域中的妖魔渡过天海袭我天海郡,雪域妖魔凶悍,又是背水一战,由雪豹一族为主、白熊一族为辅,虽只有数万妖魔,亦不可小觑,不知那一派愿前去应战?”

    少微当即踏出一步,生怕让阑珊宫抢了先机,道:“上清派愿赴东海郡与妖魔决一死战!”

    大帝道:“东海郡紧邻妖国,妖国援兵可相继而至,上清若真有心于此,便赐紫金令牌一枚,统领灵州十万星师镇守东海郡,阻断妖魔援兵,不得有误。另遣阑珊宫众人相助,以防妖魔援军,不知少微星官与神宫星官意下如何?”

    少微神色略有迟疑,听大帝的意思,显然是要分兵,但灵州既然以上清派为主,分不分兵也无所谓了,便点头道:“谨听大帝吩咐。”

    阑珊宫神宫星官亦是说道:“阑珊宫乃灵州势力,自然与灵州各派共进退。”

    大帝点了点头,道:“我紫微宫亦派五名星官辅助上清派,令其率领六万星师清缴东海郡妖魔;另派五名星官辅助阑珊宫,令其率领四万星师乘船直入天海,封锁妖魔海上通道,截断圣国援兵,众人以为如何?”

    少微与神宫对视一眼,皆道:“谨遵大帝旨意。”

    大帝于是挥手分别赐下两道紫金令牌,由少微与神宫分掌。

    净明宗宗主九河星官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眼见五道教如今因新老教主交替而不能做决定,忍不住主动道:“剩下远东一郡,净明宗愿率苍州众星官与妖魔一战。”

    大帝看了尚书星官一眼,尚书星官会意,道:“远东郡亦与东方妖国接壤,其地处偏远,路途最为遥远,征伐不便,又由妖国瘴林中的毒蛤、黑蜈两族把守,故如灵州例,分派紫微宫五名星官辅助净明宗,令其统率苍州六万星师远征远东郡,另派五名星官辅助五道教,令其统率四万星师从旁辅助,防备妖国援军。”

    九河星官当即应允下来,五道教之中司命星官与天籥星官却相互看了一眼,由司命星官上前一步,道:“谨奉大帝号令。”

    大帝亦是赐下两道紫金令牌,落入五道教的那一枚自然由司命星官接入,天籥星官默默看着这一幕,身旁女史、水府两位星官皆是轻哼了一声,司命星官身旁几位星官亦是瞪了回去,若非是在大帝面前,想来早已出言相讥了。

    禹州、灵州、苍州及中天十万星师皆已分配完毕后,大帝伸手一招,万道星光汇聚,渐渐现出一柄流光溢彩的长枪,周身皆是漆黑,当中却又有点点星辰闪烁,枪尖更带着一点紫芒,正是当今的中天第一神兵紫微星神枪。紫微大帝挥手一指,紫微星神枪枪尖直至东方,豪气顿生,朗声道:“如今东方妖国敢倾全妖国之力进犯我中天,自然是得了南方妖国之助。东平郡紧邻东方妖国,为妖魔往来中天之要道,现由道一门统率神州数万星师坚守,方不至于沦陷。然而天峰山妖不日便将携数十万妖族亲征东平郡,以腾蛇、甲龙两大王族为亲卫,又有翼鸟、角蜥等望族相随,道一门万难抵挡,今本尊身为紫微宫主,执掌中天紫微大帝之位,决心率中天紫微宫及十万星师亲赴东平郡,誓要斩山妖賊首,先灭,再平南国!”

    众星官听大帝要御驾亲征,与圣国妖主天峰山妖决一死战,皆是感到热血沸腾,不少人当即大喊道:“先灭山妖,再平南国!”

    “先灭山妖,再平南国!”

    “先灭山妖,再平南国!”

    欢呼声中,唯独子黍脸色一白,不禁想到了小薇。不久前,她说的话顿时浮现在了耳旁,以至于身旁的欢呼声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哪一天大帝说要尽起天下之兵灭了南国妖族,我自然也不会开心,可人族一定欢天喜地,家家户户都要放炮仗庆贺,这就是两族的宿命,你又能怎么办呢?”

    “这就是两族的宿命,你又能怎么办呢?”

    “你又能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子黍心神恍惚之际,尚书星官在大帝身旁又说道:“天厨、库楼、天一……等人先留下,众星官今日即可启程援赴神州了。”

    众星官接了紫金令牌,纷纷围在玉井、九坎、少微、九河等人身旁,商讨起了东征之事,如何与妖魔交战,如何调度人手,如何规划路线,如何出其不意……这些皆要由几位掌门妥善考虑,一时也无人在意子黍等人,场中很快便只剩下了子黍等七人,皆是昨夜晋升星官的新人。

    尚书星官道:“几位都是新晋星官,大帝有令,还请诸位随紫微宫一同援赴东平郡,潜入妖魔腹地打探消息,必要时亦可斩首妖族重要人物。此行危险万分,诸位能各自选择同门星师十人协助,还请诸位务必将妖族行军动向打探清楚,通过密信直接报给大帝,听凭大帝指示。”

    众人一听是如此危险的任务,不由得皆是脸色剧变,唯独子黍仍在想着大帝要灭南国妖族一事,心神不宁,对尚书星官的话也是心不在焉。

    新晋的禹州长垣星官不禁问道:“这件事……这件事实在危险,可否……”

    尚书星官知其心意,道:“中天各大星官,东方妖国的妖族大多都了如指掌,唯独对你们几位新晋星官所知甚少,因此方有骑兵突出之效,长垣星官若是不愿参与此事,为防泄密,还望星官留宿紫微宫内,切勿泄露消息。”

    长垣星官一听,知道若是不同意,难免为紫微宫所囚禁,脸色一变,当即笑道:“尚书星官说笑了,此事在下自然同意。”

    尚书星官点头微笑,道:“如此最好,你们七人身负重任,不可懈怠,届时大帝会以星盘在书信上设下禁制,唯有你们本人星官之力方可解开信封,而你们传递给大帝的密信也必须以星盘加以密封,设下独有禁制,以防为妖魔所得。”

    大帝见七人无有反对者,挥手一抖,衣袖间跃出七只小巧的百灵鸟,道:“此事事关重大,密信皆系于鸟背羽毛之下,千万小心行事。”

    中天原本有传讯符箓可用,不过动静较大,光芒闪烁,极易惹人注意,所以这一次行动,还是选择了最原始的飞鸟传讯。

    七只百灵鸟飞到七人掌心,百灵鸟对七人打量了一阵,识别清楚之后又飞回到了大帝衣袖之中,大帝道:“具体的事宜,尚书星官会一一安排,我还有要事,便不多留了。”

    七人听后,皆向大帝行礼示意,抬头一看,大帝所立之处早已空无一人,唯独一旁还站着尚书星官,只见他捋了捋胡须,微笑道:“七位责任重大,这便先回去挑选几名星师相助,我紫微宫自会向各派解释。如今援赴神州的众星师已经抵达抚东郡,抚东郡紧邻中天羡天郡,沿运河乘船两日可达,两日后抵达抚东郡,大帝另有详细安排,届时诸位挑齐人手,便可前往东平郡了。切记所选之人只能是星师,若是星官,东方妖国平日不免有所留意,此事便容易泄露。诸位皆是星官,或许会觉得带了几位星师深入敌境不免危险,然而打探情报之事,不可逞匹夫之勇,诸位大可选亲信之人同行,却不可独自深入敌境,以免难以脱身。”

    七人领命而去,子黍也随之走出道宫总殿,神色却还有些恍惚,想着消灭圣国妖魔之后,大帝执意要对南国用兵,那时他又该何去何从。这般苦思冥想了半日,终究毫无所得,最终长叹了口气,心想若真的对南国用兵,他誓死去救小薇便是了。

    下了这般决心之后,心念顿时通达,方才想起尚书星官嘱咐之事,心想深入妖魔之地危险万分,他又怎能随意带人前去?可探听情报之事,确实不同于打打杀杀,需要心思细腻之人方可,尚书星官的意思,也是让几人挑选并护送那些善于探听情报的星师深入敌境打探消息,而不是让几位星官单干。

    想到此处,子黍便想去问问少微师兄,找几名小心谨慎的上清星师与他同行,只怕此事太过危险,他自己尚且没有万全的脱身把握,又何况那些星师?尚书星官让他们找亲信之人,也正因此缘由,否则谁会陪他们去“送死”?

    回到灵州的道宫别院之后,只见少微身旁围着十余人,皆是灵州各大势力的星官,杜家祠堂中的那些老祖宗亦在其中,正与少微商讨如何统率灵州六万星师平定东海郡妖魔,另有一些势力与阑珊宫交好,亦是围着神宫星官商讨不止,子黍虽有心找少微商议此事,到底不便开口,在众人外围徘徊了片刻,终是摇头离去。

    钱钺、奕真等几位师兄师姐也在一旁商议除妖之事,见子黍走来,皆是点了点头,便又继续讨论起了如何除妖,唯有乐萱对他笑了笑,让他不必紧张,随着师兄师姐同行便是。子黍对此也唯有苦笑,有心想告知师姐真相,又苦于不能泄密,唯有点头称是。

    当日下午,皇城外的运河中便多了一艘近乎遮天盖地的楼船,有八十丈长,二十丈宽,其上设有五层楼阁,数百房间,装饰皆极为华美,足以容纳近千人居住,船上又早有数百名船工仆妇,皆列队而迎。众星官经询问后方才得知,这是中天皇朝敕造的楼船,本是中天圣皇巡游的宝船,如今圣皇拱手让出,又附上艨艟斗舰数百,随众星官一并前往神州,以便疏通河道,最终则要驶入东海郡,沿天海沿岸巡航,以防妖魔渡海而来。

    大帝亲自登上楼船,各州星官及紫微宫弟子相继而上,各自入住船舱之后,楼船便沿着运河往东航行而去,数百艨艟斗舰相随,浩浩荡荡,声势极盛。

    两日之后,船队抵达抚东郡,郡内早已聚齐了各州星师,三州各有十万,加上中天皇州二十万星师,共有五十万人齐聚抚东郡。此次对抗妖魔,虽然主要由中天道教负责,中天皇朝却也不能坐视不理,早已调动了百万兵将配合众星师除妖,这些中天将士虽然对付不了大妖,但联合成军阵,亦足以征伐妖众与小妖,是以中天百万大军驻扎在抚东郡内,军营连绵数百里,旌旗蔽空,鼓声动地。船队在抚东郡城旁停泊之后,各州的大小官员及道宫总执事皆是上前迎接,大帝虽未现身,然而少微等人手持紫金令牌,下了船后当即会见了各州的官员和道宫执事,召集起了各州的星官及军队。

    上清众人进入抚东郡后,灵州的州牧及道宫执事早已知晓少微挂帅统领灵州星师一事,心想少微必然需要亲信之人,便召集了上清派的众位星师守候一旁。少微如今虽是众星师的统率,却没有指挥皇朝兵将的权力,是以灵州的众武官早已恭候一旁,等着给少微出谋划策,陈述如何调动军队攻打妖魔一事,少微为这些事忙得不可开交,上清其余众星官亦是侧耳旁听,唯独子黍一人心不在焉,心知自己不能随上清众人一同讨伐妖魔,因而对灵州众星官商议的除妖方略自然也毫无兴趣。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关外

    如此在上清派众人当中徘徊了片刻,子黍忽然听到有人在一旁叫他,声音亲切,仿佛是将他当做了至亲之人。

    “子黍哥哥,子黍哥哥!”

    听着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声音,子黍转过身来,只见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跑到了他的身前,满脸欢喜,容貌依稀有些熟悉。

    “你是……”子黍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忽然间见到她后方站着的一位女子,眼眸明净如霜雪,竟是卫霜,再看眼前这个少女,忽然醒悟道:“你是小青衣!”

    那少女正是当初灵州妖魔之乱时子黍曾照顾过一段时间的梅青衣,三年过后,已是长成了少女,听子黍认出了自己,顿时笑道:“子黍哥哥,当初卫姐姐带我回上清派修行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遇见你。”

    子黍看着长大了的小青衣,也是感到十分欣慰,大笑道:“哈哈哈,三年不见,我险些认不出你来了。在上清过得还好吗?没人欺负你吧?”

    梅青衣摇了摇头,向卫霜看了一眼,笑道:“有卫姐姐照顾我,还有谁敢欺负我了?子黍哥哥,你看,这三年来我一心修炼,现在已经是三境星师了。”

    说罢掌心真元一动,金木水三种元素在掌心交织变幻,显然已是一名三境星师。

    子黍喜道:“好,你年纪还小,就有这番成就,以后前途那真是不可限量了。”

    梅青衣嘻嘻一笑,转身又招了招手,道:“卫姐姐,你也过来呀,这三年里你一直念着子黍哥哥,现在见到了他,怎么就不说话了?”

    子黍听后一愣,卫霜难得地脸一红,伸手拍了梅青衣一下,道:“你别听她胡说,我只是教导她修炼的时候提了你两句,这小妮子就整天把你挂在嘴上了。”

    子黍笑了一下,道:“卫师姐,让你照顾了小青衣三年,当真过意不去。”

    卫霜摇了摇头,道:“梅师妹聪明伶俐,又刻苦用功,我除了初时指点她一二,便没有再为她操心了。有时候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刻苦修炼,她就说想像你一样斩妖除魔,为死去的爹娘和爷爷,还有杨哥哥报仇。”

    子黍听到“杨哥哥”三个字后一愣,想起杨百喜,以及当初他临死前所说的一番话,神色黯淡下去,又想到他那位只闻其名的八师姐,也是为了报仇而惨死于妖魔之后,更是心绪难言,抓住了梅青衣的小手,认真道:“小青衣,你这次来神州,真是要去斩妖除魔吗?”

    梅青衣一开始还有些奇怪子黍为什么紧紧抓着她的手,待听到子黍的问话后,神色立刻变得分外坚决,道:“是的,子黍哥哥,妖魔害了我一家人,害了杨哥哥,害了灵州千千万万人,我一定要给他们报仇。”

    子黍进一步问道:“你不怕死吗?”

    梅青衣摇摇头,道:“不怕!”

    子黍长叹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忽然想到,以神州今日的境况,梅青衣若真的到了战场之上,只怕多半便和他那位八师姐一般,深陷妖魔重围,最后惨死于妖魔之手了。默然片刻,子黍道:“小青衣,哥哥有件事要你随我去办,你愿意吗?”

    梅青衣听后,当即点头允诺道:“子黍哥哥有什么事?我一定办到!”

    子黍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头,道:“话先别说得太满,你可要事事听我的,不然我便和掌门师兄说了,让他赶你回去。”

    梅青衣苦修三年,便是为了能杀妖魔报亲人之仇,听到此语,自然神色惶急,道:“子黍哥哥!我什么都听你的,可千万不要让我回去。”

    子黍笑着点了点头,道:“好,你听话,我便带你去前线杀妖魔。”

    梅青衣听到能与子黍一同上阵除妖,自然是欢喜无限,连忙点头应允了下来。

    卫霜见此,忍不住问道:“你……你又有什么主意了?梅师妹年纪尚轻,你可不能瞒她。”

    子黍心中已有计较,决定让梅青衣随他去探一探妖魔内部,此事虽然危险,他自量只要梅青衣听话,用心安排下也能保护她周全,否则到了妖魔战场之上,昏天黑地地打斗起来,谁也顾不上谁,梅青衣或许更容易受伤。此事事关重大,自然要经过梅青衣和卫霜的同意,子黍对两人也十分信任,当下便将大帝嘱托之事说给了两人。

    梅青衣听后尚不觉得如何,卫霜却是惊讶地久久合不拢嘴,瞪着美目看了他许久,方才道:“这件事如此危险,你带着梅师妹,当真可以么?”

    子黍笑道:“打探情报的事自然不会让小青衣来,让她在边境杀妖,有我看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总比上了战场,与千万妖魔厮杀要强,那时谁也顾不上谁,反倒更有危险。”

    卫霜经历过上清的那一场大战,深知大战之中,能否活命与实力并无太大关系,反倒是运气占了更多的成分,听子黍如此说来,不由得点头,确实也觉得有道理。

    子黍又道:“卫师姐,尚书星官让我找几名亲信的星官办成此事,不知师姐你是否同意?”

    卫霜心中一跳,却是明知故问,道:“同意什么?”

    子黍讪笑了一下,看向小青衣,道:“照顾一下小青衣。”

    卫霜不禁掩嘴一笑,道:“好,看在梅师妹的份上,我便同意了。”

    子黍松了口气,又问道:“师姐觉得还有哪几个可靠的人,一并同去便好了。”

    卫霜道:“与我可靠的人,你便信得过么?”

    子黍道:“师姐觉得可靠,那自然是可靠了。”

    卫霜点了点头,忽然道:“好,那我觉得郑阊便很不错,他心细入微,最擅于此事。”

    郑阊当初曾在上清派众人面前当面指斥子黍勾结妖魔,弄得子黍十分狼狈,此时卫霜却提出此人,子黍不禁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卫霜见此,稍有失望,问道:“他不行么?”

    子黍闭了闭眼,细细想来,道:“可以,只要郑师兄信得过我,不怀疑我勾结妖魔,我自然欢迎。”

    卫霜见此,嘴角露出了笑容,道:“事关重大,我再带几位师兄师姐过来见你,你要是觉得可以,我们便一同去东平郡。”

    子黍点头道:“好,我和小青衣在这里等你。”

    卫霜看了梅青衣一眼,低声嘱咐她要听子黍的话,之后便转身离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带来了五人,其中赫然有郑阊在内。

    郑阊神色复杂地看了子黍一眼,子黍主动道:“郑师兄,以前我们多有误会,如今要携手对抗妖魔,还望师兄不计前嫌,助师弟一臂之力。”

    郑阊低下了头,道:“你是老祖弟子,是我们的师叔,我怎么敢……总之对抗妖魔的事,我尽力就是了。”

    卫霜将五人叫来时,并未告知五人真相,只道子黍要带着几名星师去除妖,是以郑阊只道是要他上阵去除妖杀敌。

    剩下的三男一女,皆是上清星师中小心谨慎而又机敏过人之辈,三名男子年纪都不过二十岁左右,比子黍略大一些,却恭敬地朝他行礼,叫他小师叔,倒是令子黍有些不好意思。

    三名男子分别叫赵安京、李定如、冯道渝,言语谦和中带着些拘束,都不像是善于言谈之人,倒是那位师姐孔屏儿十分活泼开朗,举止也是落落大方,见了子黍,笑嘻嘻地拱手行了一个大礼,道:“见过小师叔啦。”

    子黍被她喊得脸色一红,咳嗽了一声,道:“大家年龄相同,就不必讲什么辈分了,彼此师兄师姐相称就好。”

    不料孔屏儿却是柳眉一竖,道:“那可不行,小师叔和掌门是同辈的师兄弟,要是和我们平辈论交,难道我们还叫掌门师叔来当我们师兄吗?只怕掌门师叔不认我这个师妹呢!”

    说道最后,眼里已是笑意盈盈,身旁几人皆是窃笑,子黍也是哭笑不得,摆了摆手,道:“那就各论各的,你们叫我小师叔,我叫你们师兄师姐。孔师姐和其余几位知道我办的是什么事吗?”

    这五人自然不知,孔屏儿看看其余四人,忍不住笑道:“小师叔你就别卖关子啦,快些说出来吧。”

    子黍点了点头,当即将大帝要他办的事告诉了五人,事关重大,郑阊听后神色凝重,赵安京、李定如、冯道渝则是有些惴惴不安,孔屏儿吐了吐舌头,却也不敢如先前那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了。

    子黍说完了自己的任务之后,道:“我对几位师兄师姐所知不多,你们皆是卫师姐所推荐,若是不愿参与此事,也可就此离去,只是千万保密,不要让妖魔有了防备。”

    五人听说是卫霜向子黍推荐的自己,又是如此重要的大事,心中皆有感激之情。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五人在上清派中皆不受重用,如今竟能为大帝办事,深入妖魔之境打探消息,只觉得是莫大的荣耀,何况上清派中人人对妖魔恨之入骨,只要能打败妖魔,个人的死生也置之度外了,当即和子黍声明自己愿意参与此事。

    子黍见几人皆是同意,心中也松了口气,先让众人回去,自己径直去找尚书星官,将选定的这七人报给尚书星官,届时紫微宫自然会借此将七人调到他麾下。

    尚书星官见子黍已经选好了人,点了点头,从衣袖中抽出一封密信递给了子黍,道:“这是大帝密信,你先拆开来看看。”

    子黍接过密信,其上果然有封印,以天一星盘之力将之解除,抽出密信看过之后,指尖搓出一缕火焰将之烧灭。

    尚书星官问道:“清楚了?”

    子黍点头,道:“清楚了。”

    尚书星官道:“好,带上你的人登船,我们两日后抵达东平郡。”

    子黍允诺下来,和尚书星官告辞,之后回到抚东郡接待众位星官的居所,过不多时果然见到卫霜带着梅青衣找来,说是紫微宫已经派人通知少微,要征调几名星官协助紫微宫办事,她和梅青衣都在其中,剩下的自然是子黍指名的那五人。

    片刻后,另外五人也已前来找他,子黍知道紫微宫安排妥善,便也不再多说,带着七人踏上了停泊在运河港口上的圣皇宝船。如今这艘宝船上除了他和其余六位星官所带的几十人外,便全是紫微宫弟子了。

    入夜之后,宝船便离开了抚东郡,继续往东平郡进发,船上众紫微宫弟子神情肃穆,子黍所带的七人想到即将深入妖魔腹地,也不敢多言,是以船上极少有人交谈。

    这般过了两日,宝船便抵达了东平郡郡城外的运河,大帝统率紫微宫及中天十万星师御驾亲征,一路上数百艘艨艟斗舰中都坐满了人,此时纷纷在东平郡郡城下船整顿,算上紫微宫弟子,足有十数万之众,只是东平郡郡府中却是冷冷清清,道一门作为五大道门之一,也只派出了一位星官长老迎接,却不是有意怠慢,而是妖魔在前,实在不敢分派太多人手迎接。

    “属下天门,恭迎大帝圣驾。”道一门天门星官带着十几名道一门弟子守候在港口,等大帝下船之后当即趋步迎了上去。

    子黍亦随着紫微宫众人下船,只见天门星官是个矮胖的中年人,其身后十余名道一门弟子皆是身穿玄青色道袍,左手食中两指捏着一张符箓,右手则负剑贴背而立,虽人数不多,但各个修为深厚,皆是五境星师,因为处于久战之地,气势更与中天众星官截然不同。

    大帝见了道一门众人,点头示意,向天门星官问道:“天门,关外妖魔如今汇聚了多少?”

    天门星官道:“大约在三十万之众,天峰山妖据说不日便到,如今关外已经有腾蛇、甲龙两大妖魔王族以及翼鸟一族,三位妖王及十数天妖,数百大妖及上万小妖。若只是这些妖魔,道一门尚能据守东门关,然而天峰山妖如今亲征神州,麾下天妖数十,大妖上千,小妖数万,皆是东方妖国精锐之师,光凭一道天险,却是难以抵挡。”

    大帝听罢遥望东方,挥手道:“无妨,去东门关。”

    天门星官见大帝如此气定神闲,心中安定下来,对那天峰山妖来袭的忧虑也去了大半,当即便带着紫微宫众星师向东而去,紫微宫及中天十万星师浩浩荡荡地跟随其后,而中天的船队却是掉转方向,北上前往东海郡,协助阑珊宫众人深入天海,抵御海上来袭的妖魔。

    东平郡郡城位于永宁县之中,永宁县北即道一门驻地东门关,东门关外尚有三县之地,居民甚少,多为神州军队所建的营垒,乃是抗拒妖魔之地,以便妖魔大举来袭时有缓冲余地,待到三县中的军队及众星师星官不敌,便可从容放弃三县,退入东门关内抵御妖魔,是以大帝方到永宁县,便即问起东门关外的妖魔情况,至于关外原本的飞云、丰平、天湖三县,自然早已成了妖魔在关外的驻扎地,不问也罢。

    东门关雄踞神州,连绵数十里,两侧峰峦叠嶂,遮天蔽日,纵是飞鸟亦不能越过,而山峦之上又设有数十处瞭望台,妖魔若是想从山间小道穿过东门关,道一门便可派人在山道中将之阻击歼灭,是以三十万妖魔之众,皆被阻于东门关外,一连月余寸步不前。

    紫微宫众人来援之后,道一门掌教及门下众弟子纷纷出关来迎,战况紧急,不便多说,稍一交谈之后,道一门的老掌教六甲星官便带着众人到了东门关上,远望飞云、丰平、天湖三县皆沦为妖魔之地,而三县尽头则是一片林海,当中妖气冲天而上,汇成无边阴云,笼罩在东方天际之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劫狱

    子黍随着众人走上东门关,只见关外妖魔密密麻麻,无有尽头,汇聚成一个个大族群,模样虽异,却军容严整,隐隐形成一个个军阵,绵延数十里,皆是乌黑一片。关外的妖群如潮水一般起伏涌动,从东门关上望去,万千妖魔好比一个又一个蚁群,轮替着向东门关进攻。这般看了一会,只见无数个涌动的黑点慢慢靠近,到关外十里之内方才看清皆是数丈高的妖魔,身披重甲,形似犀牛,头顶双角,尾如蟒蛇,奔腾咆哮之间天地似乎都在动摇。

    道一门掌教六甲星官是一位清癯老者,眼见群妖杀到关下,眼中精光闪动,一挥道袍,对身旁的道一门弟子说道:“甲龙一族来了,众弟子御敌!”

    “是!”

    道一门众弟子同声应下,纷纷奔赴各处关口,片刻间东门关上已是多出上千身穿玄青道袍的道一门弟子,其后还有数千衣着各异的星师,想来是神州各郡来援之人,在这数千人之后尚有上万东门关守军,却大多只是凡人,无力对抗妖魔,便架起了众多火器,不断搬运巨石修缮及加固东门关。

    大帝负手而立,屹立于东门关上,道一门众弟子见大帝亲至,无不奋勇杀敌,众妖魔杀至城墙下时,一道道火焰符箓便凌空而下,关卡后方的守军亦随之动用火器,一时间火球火箭及一道道火焰符箓如漫天花雨般洒落下来,东门关外顿时化为一片火海。

    若是凡人军队,面对这般火海必定是损伤惨重,大呼退兵了,然而甲龙一族乃是圣国六大王族之一,冲杀到关下的虽然大多只是妖众,亦是凶戾好战,悍不畏死,又加上身负重甲,冲杀到关下时不过倒下了数十头甲龙,其余数千甲龙却一哄而上,叠罗汉一般一头跃在另一头之上,数百头甲龙相互交叠之下,片刻间已是形成一个斜坡,其余甲龙便纷纷冲杀而上,跃入东门关内。

    守关的道一门弟子眼见群妖已然杀上,纷纷呐喊起来,一手符箓,一手长剑,朝众多甲龙杀去,这些道一门弟子皆是久经战阵,不知杀过多少妖魔,纵然面对妖魔王族亦丝毫不惧,片刻间已是杀了数百头甲龙,后方的守城将士便将这些甲龙尸体倒上火油点燃,阻挡后方甲龙继续跃上城墙。

    忽然间,东门关下一阵剧震,数十头庞大无比的甲龙竟是头顶双角,直击关卡城墙。这些甲龙皆是小妖,然而气血浑厚,周身萦绕着九重血雾,如此撞击城墙,东门关一时也摇晃起来,众人脚下皆是晃动,唯独大帝一人仿佛凭空而立,依旧背负双手遥望东方那一片无边无际的乌云。

    “众师兄弟,谁愿下去杀敌?”道一掌教六甲星官见此眉头一皱,向身后几名中年道人看去,当即走出了五六位道人,皆是星官,在城墙边一跃而下,随着数声哀嚎嘶鸣,东门关渐渐不再摇晃,而东门关下的刀光剑影却是越来越激烈。

    紫微宫众人见了这般战况,皆是跃跃欲试,想要与道一门众弟子一同杀妖除魔,只苦于没有大帝号令,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间,大帝身影一晃,已是消失在了关头,众人皆是大惊,在场星官无一人能看清他的动作,纷纷涌到墙垣边往下张望,数千甲龙还在往上攀跃,下方一片兽海,又怎能再见到大帝的身影?

    正当众人惊骇焦虑之时,城墙上紫光一闪,大帝已是到了众人后方,再不看一眼关外战况,一挥衣袖,道:“紫微宫及随行众人皆下关,不得动手。”

    紫微宫众人正觉奇怪,子黍等人亦是不解,方犹豫间,却听到一阵鼓角之声,遥遥从数十里外传来,苍茫古朴,响彻天地,众甲龙听了,皆是摇头摆尾,转身奔逃,只留下数百具尸体,杀得兴起的道一门众人见此,耳中听着那雄浑古朴的鼓声,亦是心中一空,环顾四周,见到数十位死伤的同门弟子,悲从中来,皆是眼角含泪,一时默默无言。

    子黍身旁,孔屏儿听着那苍茫的鼓角之声,不由得有些失神,喃喃自语道:“这到底是什么鼓声?又古朴,又苍凉,隔了数十里,听起来却仍像在耳边奏响一样……”

    “这是夔牛鼓,上古帝君曾以之击败妖魔,平定天下。相传夔牛吼声如雷,以其皮为鼓,以其骨为槌,制成的战鼓声传千里而不绝……可惜上古神物,如今却流落妖魔之手。”

    孔屏儿听后转身望去,见是一位清癯的老者,遥望东方,神色萧索,竟是道一掌教六甲星官,吓得缩了缩身子,好在她素来胆大,心神稍定之后,便讪笑道:“掌教师伯当真好见识,真是受教了。”

    六甲走出两步,望着远方万千妖魔,听着那回荡天地的声音,良久默然无言……

    入夜之后,东门关内,一名紫微宫弟子来到子黍宿处,递上了一张兽皮,其上还有些血腥气息。

    子黍接过兽皮,摊开之后,隐隐有些熟悉,方才想起是白日所见甲龙一族的兽皮,不禁一怔,望了望那位紫微宫使者。

    紫微宫使者向他拱了拱手,道:“天一星官,这是大帝亲手所杀的甲龙族大妖,经过大帝炼制之后可以遮蔽气息。”

    子黍这才了然,先前大帝在城墙上消失,原来是去击杀甲龙一族的大妖。伸手将那兽皮披在身上,才发现这兽皮已然被炼制成了一件法宝,暗运真元之下,兽皮上隐隐散发出妖气,同时身形亦逐渐变幻,对镜自照,已然变成了一个陌生男子,额头上带着几片鳞片,其上还有两只兽角,摸上去触感真实,绝无半分破绽。

    又一次暗运真元,容貌逐渐变化,那件兽皮显出原形,子黍将之脱下,问道:“大帝还有什么吩咐?”

    紫微宫使者说道:“今日关外之战,听从大帝吩咐,抓了不少活口,关押在水牢之中。听尚书师叔的意思,今夜便由几位星官假扮劫狱大妖,将众妖族救出,带人混入妖族,一边伺机探听妖族情报。”

    子黍问道:“就这一件兽皮?”

    紫微宫弟子听后,又招呼两人进来,手中皆是捧着几件兽皮,比起子黍手中那件却粗糙了不少,道:“这是剩下的。”

    那两人虽同是紫微宫弟子,对此事似乎并不知情,走入子黍屋中,好奇地看看四周,放下了兽皮,听到那名紫微宫弟子吩咐之后,方才转身离去。

    子黍查看了几件剩下的兽皮,皆是取自甲龙族化形小妖,大概因为这一次大帝杀了不少甲龙,便顺手炼制了不少甲龙族兽皮。

    “这些足够星师用了,尚书师叔说子时便要行动,还请星官届时随我去地牢。”

    子黍答应了下来,那名紫微宫弟子拱手告退,走出两步,忽然又折返回来,道:“对了,妖族内部机密情报为防泄露,皆以妖语所书,大帝在击杀几名大妖之后,以炼魂之法炼出了几枚魂珠,还请星官随我去尚书师叔处领取。”

    子黍听后有些诧异,问道:“魂珠?”

    紫微宫弟子领着子黍走出宿处,在关内沿着城墙而走,解释道:“据说这魂珠乃是以秘法封存三魂七魄于特制珠子之内,将之炼化后,便可以得知亡者生前之事,不过此法有伤天和,又复杂无比,在紫微宫中也算是一种禁术。”

    子黍点了点头,既然南国妖族之中有还魂秘术,紫微宫中有炼魂之法便也不足为奇了。

    那紫微宫弟子带着他走出了十几里路,直到东门关一侧山脉的山脚下,又转了几个圈,方才进入东门关内关押妖魔的水牢之外。水牢原来位于山脉下的天然溶洞之中,洞口有着十几名星师把守,附近百里之内则有着两队守关士卒驻扎,把守也算严密。

    走入溶洞之后,只见几根火把稀稀落落地插在岩壁之上,尚书星官负手而立,前方一片昏暗,隐隐可听见水滴之声和野兽的喘息。

    紫微宫弟子走到尚书星官面前,尚书星官转身见了子黍,微微点头,忽然一指伸出,点在那名紫微宫弟子身上,这人当即身子一软,晕倒在地,而后尚书星官抓起他,按下一侧石壁,只听隆隆声中,亮出一道暗门,暗门内是一处昏暗石室,以精铁打造出一片牢笼,尚书星官收下其身上兵刃之后,便打开牢门,将这名紫微宫弟子丢入其中,而其内已经有十几人躺在地上,皆是昏迷不醒。

    子黍见了这一幕,心中一凛,退后几步,站在洞口,问道:“尚书星官,这是何意?”

    尚书星官伸手一推,又合上了暗门,道:“潜入妖族之事万分机密,真正知晓全局安排的,除了大帝,便只有我,他人原该一并杀了。只是这些弟子皆为紫微宫执事,对紫微宫也算忠心,我便留了他们一命,关在这密室之中,击退妖魔之后再将之放出,不算过分吧?”

    子黍听后,默然片刻,点了点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所谓的不拘小节,有时便是要心狠手辣,尚书星官没有杀了这些知情之人,便也不算触碰他的底线。

    尚书星官看出子黍心有不快,道:“此事也是为了你们着想,不然一旦泄密,真正有杀身之祸的便是你们。”

    子黍收回了望向暗门的目光,道:“在下明白。”

    尚书星官见子黍仍未释怀,摇头轻叹,道:“成大事者,一要忍,二要决。所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是也。武道兵法,权谋机关,尽皆如此,你好生领会罢。子时劫狱,为取信于妖族,不得不杀人,你若不愿动手,如何能为妖族认可?”

    子黍听到还要杀人,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些人尽忠职守,为何要杀?”

    尚书星官听后冷笑一声,道:“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如何能卧底于妖族?”

    子黍咬了咬牙,道:“这事我做不了,您另请高明吧!”

    尚书星官摇了摇头,道:“事关重大,你若不愿,也走不出这里了。”

    子黍知晓尚书星官绝不会让自己就此退出,可要让他亲手杀无辜之人,实在是有违本心,闭目想了片刻,眼中所见皆为惨死之人,从山村起始,到魔渊之下,樟林七村,以至于灵州境内,幽篁仙境之中,亲历之人间惨剧不可胜数,又如何能亲手再去添上一笔?终于下了决心,道:“我不杀无辜之人。”

    尚书星官走近了两步,老脸上闪过一丝狠辣神色,厉声道:“你当真不愿?!”

    子黍仍是摇头,尚书星官当即抬起了手,眼见便要落在子黍身上,子黍仍是不闪不避,掌风从身旁一带而过,尚书星官退后了两步,瞪眼看着子黍,片刻之后方才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既然决心如此,我便听你的!”

    子黍听后呆了一下,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尚书星官指了指洞外之人,道:“你不是说不该杀无辜之人吗?我便让这些人不无辜!”

    子黍仍是不解其意,尚书星官继续说道:“镇守东门关的将士,当中有不少乃是死囚发配而来,那些罪大恶极之人,即便不死于关外,也要死在刑场,我便以巡防为由,派这些人替换掉目前把守水牢之人。至于那些星师,也有不少是胡作非为,为道宫缉捕押送至此,关内账房皆列有名录及发配因由,你若执意不杀无辜之人,我便将这名录取给你看,由你看看究竟要杀谁好。”

    取名录由子黍定夺何人该杀,尚书星官对子黍已是退让之极,子黍听后也不便再坚持,只得道:“若真有该死之人,那也罢了。”

    尚书星官嘿嘿笑了片刻,道:“该死之人,又何止几个?你等我片刻便是。”

    说罢,尚书星官拂袖而去,子黍往溶洞深处走了几步,只见下方一片黑暗,乃是数十个独立的水牢,水牢中关押着数十头甲龙,皆是奄奄一息,但从妖气上可以看出,当中不少是小妖,已有一定灵智,轻易不可欺瞒。

    片刻后尚书星官回到溶洞,递给子黍一本账簿,道:“你自己看。”

    短短片刻间,尚书星官决不能伪造出一本账簿出来,子黍伸手接过,一一翻看,当中果然记载了不少发配关边之人,及其作恶因由。有的是奸杀妇女,有的是纵火盗窃,还有的是寻仇杀人,手段皆极其残忍,当中还有不少乃是星师,判出师门之后四处奸淫掳掠,汇聚党羽占山为王,被当地道宫击溃之后发配至关外杀妖,其往日行径个个罪该万死。

    子黍看到后来,双手微微发抖,将这账簿掷于地上,问道:“这些记录都是真的?”

    尚书星官道:“发配边关之人,无一不是罪大恶极。按中天律令,若是道宫或官府擅自编造罪名,发现即是死罪,又岂容这些人活到今日。”

    子黍拾起账簿,道:“好,便将这些人派来。”

    说罢,伸手在账簿上指了几名罪行极重的星师,又点了数十名囚犯,尚书星官一一拿朱砂笔划下,叫了人进来,吩咐按照账簿叫人前来,以示绝无作伪。

    那账簿所记的罪行有不少乃是禽兽不如之事,定罪禽兽行,子黍看罢犹自义愤填膺,尚书星官却已是习以为常,道:“这里有一枚魂珠,你先看看,便于日后潜伏。”

    子黍这才想起此行目的,只见尚书星官手中拿着一枚深紫色魂珠,伸手接过,暗运真元,一幕幕画面便从脑海中涌现,皆为那大妖生前记忆,由于是魂魄所记,被子黍吸收之后,魂魄深处的记忆便也一并融入子黍脑海之中,妖族的语言便也无师自通了。

    闭目体会良久,子黍方才睁开双眼,手中的魂珠已是化为透明之色,片刻后碎裂成齑粉。

    正在此时,尚书星官吩咐的那名星师远远站在洞口说道:“回禀星官大人,您要的人已经带来了。”

    尚书星官点点头,带着子黍一并走出,道:“诸位辛苦了,接下来换他们轮值便是。”

    那星师听后略有迟疑,不过仍是听从了命令,转身吩咐下去,守在水牢外的人当即撤离,剩下一批神色凶悍的男子,皆是发配边关的死刑犯,这些人终生不得重回中天,唯有死于疆场,是以毫无纪律,对尚书星官也只冷冷看上一眼便罢,目露凶光,好似一群野狼。

    尚书星官对子黍道:“人既然到了,你也安心了吧?此时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你先回去准备准备。”

    子黍点头称是,离开了这水牢,回到关内的宿处,收拾起几张炼制过的兽皮,叫起了卫霜等人,吩咐了今晚的任务,上清众人听他说今夜便要潜伏入妖族,皆是神色紧张,又暗藏兴奋,当即回去准备,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收拾妥当,披上兽皮,暗运真元,便化为人形小妖,身上妖气浓郁,旁人绝无法分辨,而收回真元之后,兽皮便又显出原形,绝无半分妖魔气息。

    商议妥当之后,子黍便带着七人一并前往山下水牢,到水牢附近时查看,只见四周一片寂静,守候水牢的那些囚犯皆是散乱地坐在地上,有的还在生火烤肉,放肆大笑,毫无半分纪律可言。

    此时距离子时不到一刻钟,默默等候片刻,天际乌云翻滚,遮盖住了那轮明月,此时听得一阵兽吼之声,林中当即窜出一头斑斓猛虎,人立而起,冲入人群之中,挥爪便击杀了两名死囚,朝着水牢直冲而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甲龙

    子黍见那斑斓猛虎时,微微一惊,不知是真的妖族还是为人所扮,知晓全局安排的唯有大帝和尚书星官,此时尚书星官不在此处,倒也不好判断。

    片刻后,见那斑斓猛虎身后跟随着几名小妖,随其一并杀入人群,方才稍稍安心,确定了乃是为人所扮,其行动杀人,亦非妖族所惯用的扑杀,动起手来有些别扭。

    呼啸声中,又一头斑斓猛虎蹿出,亦是大妖,身后跟着十只小妖。紧接着兽吼声此起彼伏,翼鸟一族的两只大妖跟着浮现,腾蛇一族也有一只大妖,甚至甲龙一族也在其中,由一位大妖带领。

    子黍见一共是六批人,确认是与他一同行动的六位星官,虽然此时完全无法认出谁在扮演哪一位大妖,但只要知晓对方是共同执行任务的星官便可,当下也不再犹豫,真元涌入兽皮之中,同样扮做甲龙族大妖冲入混乱的人群之中,身后上清七人亦是紧跟而上,倒属梅青衣动作最快,紧紧跟在子黍身后。

    守卫水牢的死囚不过数十人,这般冲杀下来,一人一个,也足以杀光这些囚犯,子黍到底不愿亲手杀人,又来得稍迟,冲到水牢前时,尚未动手,四周的死囚已是被杀得七七八八了,剩下几人惊恐地大叫着逃命,亦被及时清理干净,一时间水牢前一片死寂,唯有数十位“妖族”彼此对视,似乎极有默契。

    “进去救妖。”腾蛇一族的大妖低声开口,说得是妖语,几位星官都炼化了魂珠,因而能够听懂,手下人虽然似懂非懂,但大帝炼制的兽皮乃是一件法器,其上又有妖族精血,竟也能隐隐明白其意,只是不能如几位星官那般熟练地以妖语交谈罢了。

    子黍见这位腾蛇族大妖身负双翅,身上脸上皆有蛇鳞,瞳孔亦是慑人无比,身披黑袍,声音却有意压制,听去沙哑中带着一丝细腻,不难猜到这是一位女子,而当初七位星官之中,只有一位来自神州的勾陈星官是女子,勾陈星又是地位超然,腾蛇族乃是上古妖族,倒也算匹配。

    这般想着时,其余几人亦是知晓这便是勾陈星官,勾陈星官本就是神州之人,勾陈又是一等星位中的佼佼者,由她来发号施令倒也无妨,便纷纷点头,随着她踏入溶洞之中。

    片刻后,溶洞内兽吼之声不断,顷刻间已是闯出了数十头甲龙一族的小妖,此外还有数十小妖来自各族,皆是先前被关押在水牢之内的,此刻自然被一一放出,众人的随行者也趁机混入了妖群之中。

    勾陈带着妖群来到洞外,以妖语说道:“我等亦是失手被擒的妖灵,关押在另一侧山脚的水牢之中,趁守卫不备杀出,如今前来救众位同胞,大家不要发声,赶紧趁夜从山中小道逃回圣国去!”

    被困的妖族听了此语,纷纷低声称是,小妖自然欢天喜地,绝无疑惑,而这水牢之中还关押着两名大妖,一名乃是甲龙族大妖,另一名则是翼鸟族大妖,见了众人不免疑惑,那甲龙族大妖听罢勾陈的话语,略带疑惑地问道:“你是骨灵?听说好多年前便失踪了,没想到也被关在这里。”

    勾陈看向这甲龙族大妖,道:“白甲,没想到你也在此处,受了人族不少苦头吧?”

    大妖白甲见骨灵还认得自己,放心了许多,道:“我今日方被投入水牢,苦头倒没吃过多少,何况圣国即将平灭中天,人族的小崽子们定是怕了我们,哈哈哈哈。”

    另一名久被关押的翼鸟族大妖则是神色疲倦,道:“白甲,快别说了,这是人族地界,我们还是赶紧逃出关去最好,不然就算哪天圣国真平定了中天,我们也是看不到了。”

    白甲听后,当即点头说道:“黑羽说得也有道理,铁尾、龙脊,你们也还活着吗?之前关外一战,我只见一道紫光闪过,醒过来便在这水牢中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这么厉害!”

    子黍和另一位扮做甲龙的星官对视一眼,知晓那是大帝留下一名甲龙族大妖,以便他们取信于妖族,于是纷纷摇头,说自己和白甲遭遇一样,只见眼前紫光一闪,便落入了水牢之中,后来趁机杀了守卫,方才和骨灵等妖一并逃了出来。

    至于黑羽,此时也是看向那扮做翼鸟族的两位星官,神色复杂,却并未多问什么。

    勾陈怕再盘问下去容易露出破绽,便道:“好了,有什么话出去再说,我来时打探出了一条出关的小道,你们跟我来。”

    群妖听了,不再交谈,纷纷跟着勾陈离开水牢,逃入大山深处后,果然找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能够直通关外,若是寻常时候,四周瞭望塔早已观察到此处的妖魔踪迹,然而逃出的妖族数量不过百,那些瞭望塔的灯光今晚又极为暗淡,也不曾有人往此处望上一眼,倒是让众妖安然逃出了关。

    逃出关外之后,众妖族自然是一哄而散,各自往各自的族群逃去,子黍也担心甲龙族认出梅青衣等人,在经过一处小山丘时,便低声吩咐,让上清七人先不要跟随在他身旁,而是趁机逃入山野,等到他取得甲龙族的信任后,再在这一处山丘汇合。

    事关重大,七人只得遵从,脱离了逃难的队伍,留在了这一处山丘,甲龙族的大妖白甲一心想逃回族内报信,自然不会关注小妖的去留。这一次进攻东门关,甲龙族被俘虏的小妖不在少数,当中大多负伤,一路上走得倒是不快,白甲自忖人族不敢追击,亦是不催促众妖,倒显得有恃无恐。

    子黍和另一位身份未知的星官皆吸收过妖族魂珠,对甲龙族的内情有所了解,一路上偶尔以妖语同白甲交谈,也并未露出破绽。

    拂晓的晨光渐渐从东方山峦中升起,子黍随着甲龙族群妖走了大半夜,估算之下,距离东门关已是百里之外,眼前波光粼粼,渐渐现出一片浩瀚湖泊,边上尚有一些房屋,却已是残破不堪,按照神州东平郡的九县划分,此处正是天湖县的碧波天湖。

    白甲带着群妖来到此处,一声呼啸之下,碧波天湖附近顿时跃出几头身躯庞大的甲龙,皆是甲龙族的外围妖众,只不过初通灵智,见到白甲之后欢呼雀跃,低鸣不止,又唤来了几头甲龙族小妖,见是昨日进攻东门关回来的族人,忙迎了上来,也有几只小妖便跑回了甲龙族的大本营通报消息。

    不一会儿,便迎来了三只大妖,皆是人形样貌,头顶双角,生有麟甲,见了白甲和铁尾、龙脊无不错愕,而后又大喜地迎了上来,欢呼不止。

    “哈哈哈哈,白甲,你没死啊!”

    “铁尾!龙脊!昨天我见你们被那道紫光击倒,还以为遭了人族毒手,没想到你们福大命大,居然还能回来,哈哈哈哈!”

    “这些同胞们都没事吗?你们是怎么回来的?快说与哥哥我听听!”

    这三只大妖围了上来,白甲自然与之亲密之极,子黍和另一位星官也唯有故作亲密,相互勾肩搭背,抚掌大笑,又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遍劫狱出逃的经过。三只大妖听了,虽然啧啧称奇,见到还有数十小妖跟随,却也并无怀疑,当即带着子黍走入了甲龙族领地深处,将这一批妖族幸存逃回之事禀报给了王上。

    大妖在任何族群都是中坚力量,不可或缺,如今听闻有三名大妖从东门关内死里逃生,甲龙妖王听了也是将信将疑,不过军务繁忙,却并未现身,只是让其王女召见三妖。

    在龙脊残存的记忆中,甲龙一族的王上多年不理族内事物,皆将之交付独生爱女,因此这甲龙族王女在族内地位极为尊崇,犹如王上亲临,听到王女要召见三妖,白甲立刻收敛了笑容,神色显得相当肃穆,子黍和另一位星官对周身妖族本就说不出的厌恶,此时倒是乐意如此,皆是一言不发,不苟言笑地随着白甲去见那甲龙族王女。

    大军出征,虽是妖族,也有王帐所在,其布置与一般军帐并无二致,正是妖族学习人族文化的结果。在妖族,越是修为高深的妖灵,越是崇尚人族的古礼,流行的乃是上古礼节,威严肃穆,令妖心中生出敬畏之情。

    白甲带着铁尾和龙脊走入王帐之中便立即低下了头,膝行而前,到了王女身前,跪地匍匐,道:“微臣白甲叩见殿下。”

    子黍和另一位星官也只得勉强行礼,低头朝那王女装模作样地拜了拜,分别道:“微臣铁尾(龙脊)叩见殿下。”

    那王女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甜腻腻的,带着几分慵懒,道:“起来吧。”

    白甲叩头称谢,这才站了起来,子黍和铁尾随之起身,抬头时方才见到这甲龙王女正慵懒地靠在金色王座之上,身穿一身金色纱裙,容色娇艳,手上和脸色都无半分麟甲,头顶的双角也是一片洁白晶莹的玉色,微微眯着眼,好似没睡醒的样子,一条腿搭在王座扶手之上,另一条腿则在半空中微微摆动,赤裸着双脚,小脚如象牙雕刻而成,轻轻从地面上滑了过去。

    对待王族大臣,本不该如此轻浮怠慢,若是男子,定然令人觉得分外难堪,可白甲却毫无怒意,脸上始终分外恭敬,不敢失了半分礼数,目光微微瞥见王女的小脚,便如遭雷击,立刻移开了目光,低着头守候在下方。

    反倒是子黍和另一位星官,初次见到这位王女,见了对方这般轻浮的举止,皆是一怔,没有及时收回目光。

    正是这呆愣的片刻,那王女原本懒洋洋闭着的眼眸瞬间睁大,双眼中露出一丝凌厉之色,翻身站起,指着子黍和铁尾,斥道:“大胆奴才!我让你们抬头了吗?!”

    子黍和另一位星官都不料这王女如此跋扈,原本铁尾和龙脊的魂珠记忆中,一直对王女敬若天神,恭敬有加,那王女便也不好开口训斥,虽然平常偶尔听闻王女训斥属下之事,却从不敢深思,因而都料不到这王女竟会因为两人多看了她几眼便勃然大怒。

    白甲连忙跪在了地上,颤声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铁尾和龙脊两妖一定是死里逃生,能够再见殿下,太过欣喜,这才忘了礼数,还望殿下勿怪!”

    白甲一边这般说着,一边连忙转身拉着子黍和铁尾的衣袖,示意两人赶紧跪下道歉,只是两人皆是中天星官,听那王女口称奴才,已是怒极,对白甲的劝慰毫不理会。铁尾眼中闪过几番厉色,隐隐动了杀机,只是从未有人这般看过王女,那王女竟然也不曾察觉,只道是其不服,更是生气,怒道:“铁尾,你什么意思!不听我号令吗?!”

    听了这番话,铁尾脸上仍满是怒意,而白甲却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拉着铁尾的衣袖,尽力想让他跪下认错,铁尾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白甲,又想到此番来到妖族卧底,小不忍则乱大谋,脸色虽是几番变幻,终于低下了头,双膝微微婉曲,便要给王女跪下。

    子黍在一旁看不过去,便道:“我等出生入死,为甲龙一族舍身杀敌,如今侥幸生还,率众归来,殿下不加抚慰,反倒要凌辱大臣,又岂是明主所为?”

    王女听了,微微一怔,多看了子黍两眼,甲龙族内大妖无不对她尊敬有加,如今铁尾和龙脊二妖却敢顶撞于她,怒气渐消之后,反倒感到一丝新奇,却仍是佯怒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乃是昏君?”

    子黍见这王女蛮不讲理,也是怒上心头,连过去山村私塾中所学的一套迂腐仁义之理也说了出来,“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殿下慢而侮人,臣子又怎能恭敬以待?”

    王女听后,竟不惊怒,而是反问道:“商臣,也有慢而侮人,能得天下的吗?”

    王座后方的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位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妖族,拱手说道:“有。上古之君,有慢而侮人者,然终能得天下,以其任人有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之故也。”

    王女抚掌大笑,道:“好,好,好!你们三妖败阵归来,本该受罚,不过当今正是用人之际,我便饶你们一次,准许你们戴罪立功,继续统领族内小妖,将来再与人族一战。”

    白甲听后大喜,忙磕头道:“多谢殿下开恩,臣等定尽力杀敌,报效殿下知遇之恩!”

    子黍和铁尾彼此对视,皆有些错愕,但也因此明白了这甲龙族王女并非表面上的跋扈大小姐,确实有统领甲龙一族的本事,便也不再与她争执,纷纷道谢。

    王女说道:“知耻而后勇,还望你们以后勤加修炼,以报败阵被俘之耻。”

    白甲连连点头称是,眼中流露出崇敬之情,显然是要为王女肝脑涂地,死而后己了。子黍见了表面称是,心中却暗自叹息,和铁尾一并退出,两人也无交流,各自散开,回到了族群中的营帐。大妖居所的营帐等同于人族的将军营帐,麾下统领数十小妖,近千妖众,真要行动起来也是声势浩大。不过日前攻打东门关的,便是白甲、铁尾和龙脊三位大妖的部下,后来妖族击鼓收兵,逃回来的龙脊部下不过十几名小妖,数百妖众,比之往昔可谓死伤过半,是以子黍身旁也并无多少小妖跟随。

    入夜之后,子黍方想起大帝授命给他的密信。那密信上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他在深入敌境之后记得回报一封密信,讲述沿途见闻,于是屏退了左右守候的小妖,翻出一叠军务情报,纸上皆是妖族文字,子黍翻看一会,取出一张白纸,写了一封回信,左右查看一番,取出星盘,以星官之力在信封上设下禁制,然后便吹了一阵口哨,招来了那一只始终跟随在身边不远处的百灵鸟,轻轻抚摸了片刻,在其身上系了密信,暗中离开了甲龙族领地。

    夜深之后,子黍已经出了天湖县,来到了紧邻关外的丰平县,这才悄悄放飞了那只百灵鸟,静静观望一阵,方才折返,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却又重新回到了原地,来回奔波,确定无人跟踪之后,又向那一处小山丘走去。

    之前子黍不便带人进入甲龙族,让上清派众人纷纷离去,此时夜深之后,方才有空前来探望,这小山丘离甲龙族领地有十几里远,不用担心为甲龙族发现,倒是便于上清七人潜伏。

第一百四十六章 王女

    来到小山丘之后,子黍暗中查看,发现七人找了一处隐蔽山洞藏身,身上仍是妖族的伪装,看来还算小心,便起了试探之心,打算悄悄潜入山洞之中。

    走到山洞之前,见到洞内火光闪烁,隐隐听到七人交谈之声。

    “卫姐姐,子黍哥哥一个人去了甲龙族,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说话的正是梅青衣,缩在山洞一角,伸着一根木棍拨弄着火堆,不时往洞外看上一眼,显得有些不安。

    卫霜轻轻抚了抚梅青衣的手背,道:“不要紧,他说让我们先在这儿等他,我们等着就是了。”

    孔屏儿笑道:“小师叔本领高强,又能出什么事了?青衣妹妹你就安心吧,用得着我们时,他自然会来找我们的。”

    赵安京开口说道:“孔师姐说得有理,不过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这里毕竟是妖魔境内,万一我们被妖魔发觉,那可就糟了。”

    李定如也跟着说道:“确实如此,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这般交谈为好,妖族喜欢自称妖灵,大家最好各自取一个外号,也不要再提什么妖魔了。”

    冯道渝补充道:“还有轮值之事,今夜已为时不晚,大家先去休息,养好精神,让一人守夜就是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郑阊忽然站了起来,道:“我去外边守着,你们休息。”

    冯道渝愣了一下,道:“郑师兄,我也不困,要不让我……”

    话未说完,郑阊已经到了洞口坐下,冯道渝见此也唯讪笑一下,自语道:“那么明晚让我来守夜好了。”

    其实星师精神远胜常人,便是数日不合眼也无大碍,不过众人深处妖魔之境,时刻要保持警惕,因此便要养好精神,免得妖魔来袭时猝不及防。

    忽然,听得洞口郑阊大喊一声,洞内六人皆是一跃而起,分散在洞穴四周,各自伸手按在法器之上,凝神往洞口看去。

    只听得一阵苦笑之声,跟着便是子黍的声音传入洞中,“郑师兄当真警觉,我不过在洞外走了一步,便让你给发现了。”

    众人听是子黍到了,心中皆是一宽,烛火下人影一闪,却是现出一位头顶双角的甲龙族大妖来,众人先是微微一惊,后来才想起来这便是子黍。

    “子黍哥哥,我们能去杀妖了吗?”梅青衣见了子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当即便要随着子黍去杀妖。

    子黍听后苦笑一声,道:“我们这一次是执行大帝的任务打探妖族情报,一举一动都要小心,却是不能杀妖了。”

    梅青衣听后好生失望,她拜入上清,三年来苦修不辍,便是想大展身手杀妖报仇,此时听子黍这般说,神色间自然显得相当失落。

    子黍见此,怕她擅自出山去杀妖,当即说道:“不过我们要是打探到妖族重要情报,及时回报大帝,便能拯救神州千万百姓,比起杀几只妖魔来,不是有用多了吗?”

    梅青衣听后乖巧地点点头,“嗯嗯,我都听子黍哥哥的。”

    子黍微微一笑,道:“虽然不能杀妖,一直留在山洞里也显得太气闷了,小青衣,你随我去甲龙族,装作是我的小厮,也好帮我照应一二。”

    对梅青衣来说,随子黍去甲龙族自然极为有趣,当即喜道:“好啊好啊。”

    子黍接着对卫霜等人说道:“这次我到甲龙族中,诸事还算顺利,只是身边缺人照应。不过若要大家都随我去,万一事情败露,身死于妖魔之手,那也罢了,然而妖族的情报不能传到大帝手中,却将影响到中天万千生灵的命运,不得不慎重考虑。我的意思是带四人随我去甲龙族,委屈几位师兄师姐扮做我的小厮,剩下三人留在这里,见机行事,若是形势不妙,也方便逃回东门关报信,大家觉得怎样?”

    卫霜点头道:“这样很好,不过留在这里的三人却要稳重一些才好。”

    孔屏儿走进几步,挨近了子黍,笑嘻嘻地道:“事先说好了,我可不想留在这山洞里,小师叔,你也带我一个呗?”

    子黍与孔屏儿相处不久,但也知晓这位师姐的性子,便道:“在妖族内要随机应变,孔师姐这般聪慧,是再适合不过了,就算师姐不说,我也想带上师姐的。”

    孔屏儿掩嘴一笑,道:“哪有卫霜师妹聪慧呀,我看还是她最懂小师叔的心思了。”

    子黍听了脸一红,看向卫霜,欲言又止,心中自然期望带上她同行。

    梅青衣也开口求道:“卫姐姐,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卫霜稍显困窘,看看左右几人,“我,这里……”

    赵安京见此,开口说道:“卫师妹,这里由我和李师弟和冯师弟留守就行,你不用担心。”

    冯道渝也说道:“正是如此,说起来卫师妹你可不要生气,这山洞不算大,卫师妹你去了,我们反倒自在些。”

    男女授受不亲,赵李冯等人持身端正,若要和女子长久同处山洞之中,未免感到拘谨,倒真希望只留下他们三人。

    卫霜见此,也不好勉强,便道:“好吧,赵师兄和李师兄、冯师兄处事谨慎,师妹我自然信得过。”

    郑阊见跟着子黍的皆是女子,眉头微皱,道:“我也留下来好了。”

    赵安京笑道:“郑师弟,你还是跟去了好,小师叔他要在妖族当卧底,身旁总需要有人办事,一些粗活累活,总不能都让师姐妹们去做吧?”

    赵安京、李定如和冯道渝三人素来交好,以赵安京年纪略长,便成了三人之首,此时李定如和冯道渝也是随声附和,郑阊不由得有些为难。

    子黍知道郑阊不愿和他一同去妖族,主因还在于彼此心中有些罅隙,便主动开口说道:“郑师兄,你若信得过我,便和我一同去妖族内看看也好。”

    郑阊听罢,长叹一声,道:“既然到了这里,还有什么信不信得过?我随你去就是了。”

    子黍暗暗松了口气,和七人再商议了一阵,与赵安京等人约下暗号,便带着其余四人离开了这一处小山丘,回到了甲龙族领地之中。

    身处妖魔重地,不便接收大帝的密信,子黍之所以要留下赵安京等三人,便是想让三人从另一侧观察妖族动向,同时将密信传递到山丘之中,免得密信在妖族领地之内被截获。

    为了避嫌,子黍不便直接带着四人进入他的军帐,便让四人在甲龙族领地外停留片刻,自己先回到统领的军帐之中,查看一番,见无妖发现自己半夜离去,便等到凌晨时分,然后发号施令,让追随自己的甲龙族小妖去附近抓捕可疑的妖族审讯,不多时便带来了十几名路过甲龙族领地的小妖,顺便将卫霜等四人带入,说是甲龙族暗中逃回的小妖,皆是龙脊部下,子黍见了自然装作大喜模样,将之一并留下。

    那些被抓来此的小妖大多都吓得战战兢兢,按照妖族的军规,行军之中可以随时抓捕附近的流民充当壮丁,若非血脉高贵,来自望族乃至王族,往往免不了沦为军前炮灰的结局。子黍装模作样地审讯了一番这十几名小妖,便道其中有不少奸细,抓下去做苦力充了军,他这一支甲龙族部队,由于先前进攻东门关打败,死伤不少,因此抓些路过的小妖充军相当正常,甲龙族的小妖丝毫没有犹豫,便将这些小妖带了下去。

    至于抓到的几只女妖,子黍便赏给了替他办事的两只甲龙小妖头目,这两只小妖自然感激了一番,心满意足地离去了。妖族的女妖大多自幼便有着人形,妖艳美丽,是以各族都喜好貌美女妖,倒没有种族之别。即便在甲龙族内部,女妖也不同于男妖,往往不参与打斗厮杀,而是依附于妖族强者,按照龙脊的记忆,军中的几只女妖,倒是都与其有染,在军中并无职务,只安心服侍大妖,大妖出行时也往往跟随在侧,这才不幸为大帝顺手击杀。

    屏退其余小妖之后,子黍看着眼前的三女,彼此相视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不由得收敛了神色,招手让三女退到他的身后。梅青衣略有些慌乱,在军帐中随手抓起了一把扇子,扮做给他扇风的婢女,卫霜倒是沉稳许多,跪坐在他身旁,替他泡了一杯茶水,至于孔屏儿,却是妩媚一笑,绕到他身后,伸手轻轻捏着子黍的肩膀,子黍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孔屏儿抿嘴一笑,又瞟了眼军帐之外,子黍忙收回了目光,一只甲龙族化形小妖已经走入军帐,却不是他的部下。

    那小妖来到军帐之中,见子黍被三只美艳女妖环绕着,不禁愣了一下,暗道这龙脊大妖倒是厚颜无耻,方才打了败仗逃回族内,便找了三只女妖来享受,若是让王女见了,定然要军法处置。

    心中虽这般想,口中却不敢出言不逊,只瞟了一眼那三只女妖,也不及细看,便拱手说道:“龙脊统领,王女殿下召您率领部下随她出猎。”

    “出猎?”子黍愣了一下,追问道:“殿下还叫了谁?”

    小妖摇摇头,道:“殿下只叫属下前来传讯,别的倒是不知。”

    子黍皱了皱眉,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去通知王女殿下,便说我在整顿军队,即刻便到。”

    小妖点头称是,退出了军帐。

    梅青衣松了口气,放下手中扇子,问道:“子黍哥哥,你要去见那个王女吗?我们要不要一起去?”

    子黍道:“自然是一起去,不过你们千万要小心,别露出破绽来。”

    卫霜道:“我们如今扮做小妖,这妖族王女自然不会在意,倒是你该多小心些,要是那王女发现了什么破绽,便先动手制住她。”

    子黍苦笑一声,道:“甲龙族内大妖不在少数,先不论王女本身修为如何,身旁必然有不少大妖护卫,甚至还有天妖跟随,想要制住她实在是千难万难,若真的有危险,我拼死一搏,你们趁乱离开就是了。”

    孔屏儿捏了捏他的肩膀,笑道:“小师叔你可真会开玩笑,若真有了危险,卫师妹和梅师妹定然是不会走的,到时候,说不定只有我一人贪生怕死,偷偷逃了呢。”

    子黍抓住了那捏着他肩膀的手,转身认真地看向孔屏儿,道:“孔师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还要靠你主持大局了。”

    孔屏儿被他捏着手,脸色难得一红,啐了一声,道:“见那王女一面而已,闹得要死要活的。”

    子黍松开了她的手,哈哈一笑,起身道:“不错,就见那王女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

    说罢,以妖语大声喊道:“来妖,整军随我觐见王女殿下!”

    龙脊部下众妖纷纷听令,不过片刻,十几只小妖便带着数百妖众簇拥着子黍向甲龙族王帐进发,还有一头甲龙妖众专门跑到了子黍身前匍匐而下,载着他前行。

    半柱香后,子黍率领数百甲龙来到了王帐之前,遥遥望到对面也有一支甲龙军队,微微一怔,等到近了,才看清是铁尾率领数百头甲龙而来。

    不多时,白甲亦是率军赶到,见到彼此,都有些诧异,但各自统军,不便交谈,便都守候在王帐之外。

    如此又等了半柱香,只见一队甲龙王族精锐赶到,数十名小妖做仪仗队开路,王帐之中,王女一身戎装走出,一头甲龙小妖恭敬地匍匐于其脚下,身上系着鞍辔,等王女骑上身之后,这才载着王女步入军阵之中。

    “随我出猎。”王女看了白甲、龙脊与铁尾一眼,淡淡说了一句,一拉手中缰绳,身下甲龙小妖便飞奔出去,王族精锐紧随其后,之后才是白甲、龙脊与铁尾的部下,在左右方和后方紧紧跟随,上千甲龙奔腾而出,顿时卷起一片遮天蔽日的沙尘。

    子黍不知王女意欲何为,一路跟着军队前进,奔行了十几里,已是踏入了丰平县,隐隐可见远方巍峨耸立的东门关,其下妖族军队星罗棋布,似乎又要展开一场激战。

    王女率军遥遥跟随在众妖族军队的后方,手持一根金鞭,直指东门关,忽然道:“龙脊,你看这东门关何时能破?”

    子黍微微一怔,回道:“那要看殿下心中所想如何。”

    王女转身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哦?我又不是妖主,如何能让这东门关说破便破?”

    子黍道:“若以力破,纵然妖主亦不能;若以德破,则天下无险可守。得天下者,在德不在险。若殿下有德,群妖咸服,皆死力以报,则远人动摇,敌国危惧,天下无险不可破。若殿下无德,群妖离散,皆心怀怨怼,则众叛亲离,骨肉行路,此身尚不能保,何况得天下!”

    这一番话,他原说不出来,可经历几番人世变化之后,却渐渐明白了其中真意,如今王女问起,便借了古时纵横策士的口吻一并说了出来,说罢之后,只觉得畅快难言,也不管这是否符合龙脊大妖本身粗鄙无文的样貌了。

    好在这甲龙王女身份尊贵,平日甚少见到龙脊,也不明了龙脊本身言谈举止如何,听了这番话,竟是神采飞扬,大为兴奋,一拉缰绳,让座下甲龙靠近了子黍,道:“不料你这小小统领,竟也有这般见识,先前你说以德破则天下无险可守,那这东门关又该如何以德破?你可能详细谈谈?”

    子黍问道:“殿下可精通望气之术?”

    王女揽辔而笑,环顾四周,“乌云动则有风雷,大雾后必为晴天,这又有何难?”

    子黍道:“此为天象之变,人世亦然。中天正对紫微垣,紫微大帝居天下之中,则是得天时;东门关险峻难攻,又有重兵把守,此为得地利;今圣国攻入神州,杀人盈野,天下怨愤,万众一心,皆誓死与我妖族一战,此为人和。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集于一身,纵然妖主举百万之兵,倾一国之力,又岂能胜?殿下若欲以德胜,不若退兵关外,善待黎民,修仁义之师,育外化之民,天下有道则称王一方,永保安宁,天下无道则以一义师入主中天,庶民咸服,而天下自在掌中,何用力取?”

    他说完这么一番话,王女尚自沉吟,白甲却是脸色大变,怒道:“龙脊!你说什么!莫非你暗中投降了人族?不然怎么会学了这么一套鬼话!竟然敢说我妖族不能得胜,论罪该当万死!”

    王女却是摆了摆手,示意白甲住口,然而眼中已是见疑,淡淡道:“这番话虽是不错,可大军一出,又岂能反悔?我妖族向来以力为尊,纵然我欲与人讲德,又有谁会听?你退下吧。”

    子黍微微一笑,道:“若有人劫走殿下,以兵刃威胁,逼殿下退兵,殿下退是不退?”

    白甲听后神色大变,跳到子黍和王女之间,指着子黍骂道:“龙脊!你想做什么?!”

    子黍却不看白甲,而是直视着王女,道:“请殿下如实说来。”

    王女本是极为高傲的人物,见子黍这般神态,扬了扬眉毛,挺胸说道:“若真如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是怎么说怎么做。可一旦让我回到族内,必然要将之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方为痛快!”

    子黍道:“不错,殿下如此,天下人亦如此,以力能服一时,岂能服一世?”

第一百四十七章 劝喻

    王女听后,神色一动,默然不语,白甲却是脸现焦急,道:“殿下,神州旦夕可破,怎能听信这龙脊的鬼话?他定是被人族擒拿之后投降了人族,这种贪生怕死,卖主求荣之妖,就该凌迟处死才是!”

    一直未开口的铁尾此时冷冷说道:“若是如此,白甲你与我们一同被擒,定也是暗中投降了人族,该当一并凌迟处死才是!”

    白甲听后脸色涨得通红,怒骂道:“你放屁!我被关在水牢里的时候,根本没见过你们两个,你们定然是一同投靠了人族,想来行刺殿下!”

    铁尾冷笑道:“我们同时逃回的族群,难道只凭你一张嘴信口雌黄吗?说不定你和人族暗中勾结,就是为了表忠心,好取得殿下的信任,接近殿下,图谋不轨!”

    白甲气得跺脚大骂,“胡说,胡说!你们这两个奸细!叛徒!”

    铁尾继续说道:“我若是胡说,你离殿下这么近做什么?”

    白甲此时距离王女不过半丈距离,伸手便可伤到王女,此语一出,王女眉头一皱,一拉缰绳,身下的甲龙便退开两步,满眼敌意地瞪着白甲。

    白甲眼见王女竟然对自己有了疑心,又是伤心又是愤怒,“殿下,我这是为了保护您啊!这两个人族奸细,他们……他们……”

    王女皱眉说道:“他们如何,我自会判断,用不着你来操心。”

    白甲张口结舌,只觉得再也辩不清楚,羞愤交加,忽然大叫一声:“我杀了你们,看你们还装不装得下去!”

    话未说完,身影已是跃出,朝着铁尾直冲而去,子黍在后方喊了一句小心,伸手想拦白甲,可白甲对他早有防备,身子一侧,不顾一切地朝铁尾撞去,这一举动十分冲动,竟是按照本能,想以头顶双角贯穿铁尾。

    铁尾见此,脚步一踏,掌中妖元涌动,先是在白甲身上拍了一下,这一下对白甲来说无足轻重,可铁尾却是趁势后退,掌心翻转,弹出两枚石子,竟正好砸在白甲的双眼之上,白甲纵然及时合上双眼,却也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不禁大叫起来,乱冲乱撞。

    铁尾进而翻身退开,抓住一名化形甲龙小妖手中长戟,朝着白甲头上双角一勾,妖元涌动,竟是牵扯着白甲转了大半个圈子,然后掌心一震,长戟从白甲头顶双角飞出,带着白甲跌落在地上,长戟离头顶不过三寸。

    “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白甲在群妖和自己部下之前如此受辱,几近癫狂,怒吼声中,已经现出了原形,化为一头小山般的甲龙,咆哮着就要冲向铁尾。

    “住手!”王女一挥手中金鞭,那金鞭竟然也是一件非凡法器,伸长出去,绕在了白甲头顶的一角之上,一扯之下,小山般的白甲便扑倒在地,翻了个身子,四足不断乱踹,却愣是站不起来。

    子黍看着王女那看似纤弱的双臂,以及地上挣扎不起的白甲,不免暗暗心惊。

    王女制住白甲之后,一抖手中金鞭,又狠狠挥了下去,抽在白甲身上,白甲身为甲龙大妖,其麟甲为纯白色,更胜一般甲龙,此时却被金鞭抽得皮开肉绽,麟甲破裂,在地上翻滚哀嚎,又化为人形,不断痛呼求饶。

    王女狠狠抽了白甲几鞭子,待到将白甲抽得奄奄一息,这才摆手,道:“带下去好生看着,我不想再见到他。”

    白甲部下的几只小妖唯唯诺诺地应着,小心翼翼地走到王女面前,扶起了白甲,半搀半拖地退了下去。

    王女收起鞭子,舒了口气,笑道:“先前让这莽夫搅了兴致,龙脊、铁尾,我们走。”

    子黍往铁尾看了一眼,铁尾却并未看他,拍了拍座下甲龙,那甲龙迈开步子,便紧紧跟着王女跑去,子黍便也示意身下甲龙加紧跟上,至于白甲的那一队甲龙则因没有王女的命令,不敢擅自离去,只好默默跟在后方。

    这般一路向东,距离东门关越来越近,隐隐能够看清主攻东门关的正是另一大王族腾蛇族,腾蛇族族人数量稀少,但实力亦不同寻常,率领了其余附属族群,已经冲上东门关与人厮杀,天际则有不少翼鸟族族人盘桓,时而凌空飞下,抓起一名星师便振翅高飞,直接将之投到关外妖群之中,纵然有侥幸不被摔死的,也免不了被妖魔吞噬。

    王女率军停下,远远观望了一会,却并没有带军助攻的意思,而是一揽缰绳,往另一侧冲去,身后甲龙军队自然是紧紧跟上。

    如此又向东走了片刻,子黍心中一动,发现四周道路熟悉,正是当初从关内逃出的小道,隐隐明白了王女的意思。

    果然,不多时,王女便率军来到了那条山间小道,金鞭直指小道,回顾龙脊与铁尾,问道:“你们便是从此路逃回?”

    子黍和铁尾点头称是,皆面有惭色。

    王女看着这条山间小道,忽然一挥金鞭,道:“过去瞧瞧。”

    所谓的山间小道,实际上狭小异常,而且处处凶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中要道一旦有人把守,便是数万妖族也冲不过去,而四周的山岭之上又设有人族岗哨,岂能说过就过?若妖族真要从此入侵,便是自取灭亡了。

    眼见王女孤身一人便要踏入小道,铁尾当即说道:“殿下且慢,当初我等趁夜逃回,乃是趁人族不备,又不过数百妖族,穷困之极,方才行险。如今各处岗哨皆有人把守,殿下率军冲入其中,难免为人所觉,实是凶险之极,殿下若真欲一探究竟,由臣先行便是。”

    王女笑道:“这条路你们都走过了,自然平平无奇,我却是第一次来,岂能不去瞧瞧?你既然说带了大军打草惊蛇,那么不带便是。”

    说罢,翻身从甲龙身上跃下,只点了十几名化形小妖跟随,子黍和铁尾既然跟着到了此处,知道王女心意已决,便也跟着她踏入了山间小道。其余的上千头甲龙便只好守候在外,等着王女归来。

    这条山间小道不算隐蔽,所幸跟随王女的皆是化形小妖,有意掩饰行踪之下,人族岗哨也不易察觉,子黍和铁尾心知想取得王女信任便不能让王女涉险,因而也有意指点,不让王女暴露。

    如此走了一段路,从巨岩底下悄悄绕过几处岗哨,王女擦了擦额间汗水,神色竟是有些兴奋,大概平日里养尊处优,实在无聊,远不如这般冒险刺激有趣。

    子黍跟在她身旁,暗中观察王女的神色,又拉开了一些距离,和梅青衣等人走在一起。事发突然,子黍不便带太多人,便只好点了几只甲龙小妖和上清四人相随,为防他人起疑,也不曾和几人说话,但四人间见子黍在身旁,皆是安心了不少。

    如此走了片刻,眼前道路逐渐崎岖,又是烈日之下,众妖虽是修为不凡,也出了些汗,王女停了下来,先前的兴奋之色已是渐渐淡去,问道:“龙脊、铁尾,你们可知附近有何水源?”

    子黍心知附近并无水源,但看着王女娇喘吁吁,神色真挚,并未摆出王女殿下的架子来,倒像是邻家女孩,心想这妖族王女看上去本性倒是不坏,若是加以指引,未必便会残害人族,滥杀无辜。他心中仰慕天雪,对妖族的某些行径虽然痛恨,但并未想过就此将妖族赶尽杀绝,而是盼望妖族中多一些天雪一般的人物,那么人妖两族的仇恨便能逐渐化解,此时见王女问话,便心中一动,道:“一路走来,倒是并未见过水源,不过水源不必在地上,又何必费力寻找?”

    王女听后来了兴趣,只觉得龙脊说话有趣,见识不凡,以前竟从未察觉,颇有相见恨晚之意,便问道:“水源不在地上?那么水源又在何处,莫非是在地下?”

    子黍点头道:“不错,是在地下。”

    王女听罢,不禁一笑,道:“这倒是有趣,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莫非龙脊你能钻入地下去取水不成?”

    子黍道:“臣自然做不到,但过了东门关,却是人人能行。”

    王女摇摇头,道:“我不信,那些人族孱弱之极,我等挥手便能将之捏碎,又岂能有什么钻地的本领?”

    子黍道:“人族虽无钻地的本领,却能挖地成井。井中之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处可见,时时常有,比之地上清泉,更显清冽,而只要人力到位,家家皆可置一口井,又何必费力寻找水源?”

    王女听后,若有所思,不禁点头,道:“人族确实有许多机巧之处,我妖族远远不及。这挖地成井之术,我妖族便不精通,如何能取出水来?”

    子黍道:“这也容易,水源所积之处,定是湿润异常,殿下若在沙漠之中挖井,纵深达数十丈,又岂能有水?若在水汽汇聚之处挖井,地下数丈往往即可见水。熟于此道者,雾天看雾气所积,雨天看雨水所汇,晴日看土地湿润与否,又能细查土质,观其上植被生长之姿,通晓天时地利,取水自然轻而易举。”

    自幼生长在山村之中,虽然附近即是月牙湖,子黍对于打井之术也听人提起过一二,此时在妖族王女面前说起来,竟也头头是道,听得王女连连点头。

    王女听后心中大动,喃喃自语道:“当今人族以天象之术修行大道,不料其中竟有如此玄机,我妖族自天地中化生,对这天地如何而来,万物如何生成,却是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小时候父王常教我妖族礼仪,这妖族礼仪原先也学自人族古礼,当时尚不明白为何要学人族之礼,如今看来,当真是井底之蛙了。何止人族的礼仪要学,人族胜于妖族之处不知多少,都该一一学习才是。”

    子黍点头称是,道:“人族的古礼,敬天命,畏大人,与妖族理念相合,是以妖族一直承袭人族古礼,至于技巧之术,则被视为末流,不足为道。殿下若真欲学人族,该当明白,天下不过仁义二字。上对下以仁治,下对上以义报,对父母、兄弟、爱侣该当守义,对子女、臣子、百姓该当讲仁,纵是异族,视如己出,则天下大同,无有纷争。当今人族与妖族虽是有别,皆为天地生养之灵,妖族滥杀无辜,又岂是仁义之道?可见妖族学习人族古礼,徒有其表,不具其实,殿下不知所学为何,非殿下之过,实乃妖族之过。”

    此时身旁没有白甲打断,无人干扰子黍,子黍所说的话便也越来越大胆,听到后来,王女纵然觉得有些不对,竟也不知如何反驳,只好默默点头。

    “人族纵有胜于妖族之处,却也不在仁义之上。”正当子黍说得王女心神动摇之时,王女身旁一位身穿黑袍的妖族冷冷开口说道,听其声音正是当初在王帐中现身过一次的商臣。

    商臣冷冷看了子黍一眼,继续说道:“人族狡诈卑鄙,纵然满口仁义道德,也不过是徒有其表,又有几人堪称真君子?即便有机巧之处胜于妖族,其诡谲之处,也远胜妖族,用心之险恶,我妖族当然是远远不及。与其冠冕堂皇,不若真相毕露,我妖族纵然粗鄙,尚不至于如人族那般虚伪下作。”

    淡淡的妖气缭绕在商臣身上,无形中笼罩了子黍,子黍只觉得沉闷无比,脸色微变,凝神看去,隐隐觉得这商臣远非一般大妖,竟好似如天妖一般,想到王女身旁有这么一位天妖相随,不禁心中一凛,何况商臣所言也是事实,便不再开口反驳。

    王女倒是不觉得子黍所说有何过分之处,笑道:“好了,商臣,你也不用吓龙脊,他说的确实新鲜,我以前从未听过,就当做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罢。”

    商臣点头称是,又道:“殿下此次深入人族境内,该当小心行事。”

    王女摆了摆手,道:“这个我自然知晓,你不用说了。这条小道还有多少里路?”

    铁尾说道:“还有十里路,出去后附近有几个人族村子。”

    王女伸手摸摸头上的玉色双角,撇了撇嘴,倒是有些苦恼,道:“我化形之术不精,不然倒可以装作人族去玩玩。”

    子黍听了心中一动,道:“这倒也不算难事。”

    王女眼睛一亮,问道:“龙脊你又有什么办法了?”

    子黍指了指头顶,道:“殿下戴一头冠,束发掩盖,便与人族女子无异。至于我们这些粗人,头上裹上头巾,扮做乡间汉子便是。”

    王女拍手喜道:“妙计,妙计!商臣,你快找一顶头冠给我,要好看些的。”

    商臣点头应下,转眼间便已飘然离去,一袭黑袍如鬼魅一般,子黍见了心中更增戒备之心,所幸大帝炼制的兽皮精妙无比,纵是妖王,若不细心观察也看不出究竟,这商臣一时也未看破他的底细。但有商臣在王女身旁,子黍想要与王女说话便不那么自由了,想让她放下对人族的戒心,自然也难了许多。

    众人又走了几里,商臣重新回来,已是取过一顶精美的银色头冠,王女伸手接过,戴在头上,身旁服侍她的小妖侍女便用心替她束发,而其余小妖也纷纷在头上裹了头巾。此时已经快要走出山间小道,四周也没有了人族岗哨探查,众人稍加打扮之后,便与人族无异,远远看去,好似谁家的大小姐出游一般,身旁则是众仆役相随。

    一路跋涉,王女是千金贵体,纵为妖族,也觉口渴,又想到子黍提过井水之事,走出小道之后,便找了附近一个村落,见村中果然有一口井,其上架着辘轳,不禁大感好奇,走上去仔细打量,伸手抚摸,又试着摇动几下,倒像是得了一件新奇玩具一般。

第一百四十八章 离裳

    恰好有一位老伯提着水桶走来打水,见了这许多人围在井旁,倒是一愣,但也并未在意,仍慢悠悠走到井旁,转着辘轳的把手将水桶提上来,倒了一桶水,又放下去打水,装了另一桶,接着便要挑起两桶水回去。

    王女到底忍不住好奇心,便问道:“老头儿,这水井是怎么挖的?怎么一转便能把水桶提上来?”

    老伯听了抬头打量王女,心中不快,只觉得这些城里的大小姐既没礼貌,又蠢得异常,除了长得靓些啥也不懂,还不如家中养的老母猪好用,哼了一声,提起水桶便走,只撂下了一句话,“自个儿瞧去!”

    王女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身旁众小妖已是凶相毕露,妖气散发,当即围住了那老伯,老人家不过是个普通人,也不懂什么妖气不妖气,可看了这一伙人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不禁吓得腿软,踉跄退开两步,两桶水都摔在了地上,清水流了一地。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老伯见势不妙,紧紧抓住了挑水的扁担,神色相当不安。

    “干什么?哼哼,你这老东西敢对殿下不敬,算是死到临头了!”一只小妖狞笑着上前,伸手便向老伯的衣领抓去。

    老伯奋力挥起扁担去打这小妖,可那点力气又岂是甲龙族小妖的对手?只见这小妖手掌一翻,咔嚓一声,那根扁担便断为了两截,这老者吓得神色惨白,被小妖伸手抓起,蹬腿挣扎,几乎喘不过气来。

    子黍见了暗自皱眉,正要想法子劝王女饶了这老伯一命,身旁的梅青衣却已是气得眼睛发红,嗖一声冲了出去,挥掌便向那小妖打去。

    小妖吃了一惊,不明白同伴为何要对自己动手,忙甩开老伯,和梅青衣对了一掌,梅青衣掌中真元,经过兽皮法器的掩饰,外表与妖元无异,但内劲毕竟是真元,打得小妖一个猝不及防,踉踉跄跄退开了几步。

    梅青衣见这老伯被小妖摔在地上挣扎不起,更是气愤,施展开一套上清派的基础掌法,一招又一招往那小妖身上招呼,这小妖虽然力大无穷,却不通拳脚之术,乱挥乱打,梅青衣又灵巧无比,总能避过小妖的拳脚,一番争斗下来,已是将那小妖打得鼻青脸肿,眼见小妖神色恼怒已极,妖气磅礴散开,忍不住便要现出原形,子黍看了一眼王女的神色,当即踏出一步,伸手抓住梅青衣的手腕,道:“够了,回来!”

    梅青衣见子黍神色严峻,心中稍感害怕,低下了头,任由子黍拉了下去,那小妖白白挨了一顿打,却是恼怒无比,恨恨道:“龙脊大妖,你纵容部下打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妖虽是恼恨,这句话仍是以妖语说出,以防被那老伯听去。

    子黍道:“我这部下莽撞,确实是我管教不严。不过说来,这也是救了你一命。”

    小妖听到此语,气得大笑起来,“哈哈哈,救了我一命,当真可笑!莫非她打了我一顿,便算救了我一命?”

    子黍道:“殿下此次潜入神州,自然是有大事要办,岂能为这老伯一句出言不逊便动手杀人?这里不是圣国,若是你杀了人,人族必然要追查起来,杀得人越多,查得越严,届时人族的高手找上我们,你自然是必死无疑,还要连累殿下遇险,这一点你可想过没有?”

    这一番话说下来,那小妖幡然醒悟,神色惭愧,仍争辩道:“我,我不过是替殿下教训一下这老东西,又没打算当真,当真打死。”

    子黍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此意,但我们如今在人族境内,岂能如在妖族一般肆意妄为?何况殿下宽宏大量,又岂能因此小事生气?”

    说完这番话,子黍再去看那王女,这位甲龙王女在族内素来跋扈,先前并未制止这小妖的行动便可见一斑,但子黍相信她本性不坏,如今捧上一捧,该当不会继续追究下去。

    果然王女听了子黍这番话,神色稍和,道:“此事是我御下不严,黑爪,你先前伤了这老伯,也是不对,快去赔礼才是。”

    这小妖黑爪本是王女心腹,素来办事卖力,甚得王女喜爱,如今听王女要他向人族一个老头子赔礼,不免十分憋屈,可这是王女的命令,却不敢不从,只得阴沉着脸去扶起了那老伯,以人族语言冷冷问道:“老东西,没死吧?”

    老伯甩开了他的手,呸了一声,挑起水桶往家中走去,还不忘低声骂道:“狗仗人势!”

    黑爪听了眼里闪过一丝杀机,死死瞪了这老伯一眼,老伯心中一寒,加紧走了几步,逃了开去。

    子黍叹了口气,看向那王女,他从未做过什么卧底,可之前曾和小薇在妖族停留过一段时间,对于妖族并不那么反感,虽然知晓王女跋扈,但仍相信加以开导便会使其改变对人族的态度,于是主动走到井旁,转起了辘轳,和王女讲解了一下辘轳的原理,又打了一桶清水,主动去村中借了一个碗,洗刷干净后舀了一碗水,递给王女,道:“殿下一路劳顿,喝些水解渴也好。”

    黑爪在一旁见了,心中仍是不快,道:“殿下在族中素来以金杯饮水,这土碗污秽不堪,怎能给殿下饮用?”

    子黍并未看黑爪一眼,只对王女说道:“瓷碗外都会涂一层釉,便于清洗,不会留下泥土。殿下既然有金杯,想来也有不少人族的瓷器吧?这些瓷器皆以土制成,但光鲜亮丽,一尘不染,比起金杯也不逊色多少。”

    王女点头,道:“人族的瓷器确实很精妙,我们妖族学不来。”

    子黍微微一笑,将碗递给她,道:“喝吧。”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子黍眼前的好似并非妖族王女,而是小薇,是以言谈举止之中,竟是温柔了许多。

    王女伸出双手接过水碗,轻轻啜了一口,看着子黍,脸色微微一红,低下了头去,子黍却浑然无所觉,心中想着的仍是小薇,转身去取了一块白毛巾,打湿之后便回到了王女身旁,伸手替她擦了擦额间的汗水。

    这番举动极为自然,仿佛回到了和小薇相伴的时光。时至今日,子黍已然明了,若是小薇不曾执着于妖族的权势,不曾作为南国的少主去叱咤风云,他心中确实喜欢这样一个女子,喜欢那一段在月湖畔相伴的宁静时光,只是世事无常,这样的时光终究不可复得,小薇放不下妖族少主的身份,他也不会赞同她为此而杀人,又何况她曾害了清儿,害了整个山村。

    他虽然不知不觉中将王女当做了小薇,照顾这位王女时心中所想的也是小薇,在旁人眼中却是十分怪异,铁尾愕然地看着他,而梅青衣则是暗自跺脚,神色焦急,至于其余小妖则无不骇然,王女本人亦是莫名其妙,可看着子黍温柔的神色,却忽然心中一阵悸动,水也不喝了,只呆呆地看着他。

    “你!你!放肆!”黑爪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指着子黍,神色既愤怒又嫉妒,厉声道:“殿下千金之躯,岂能容你轻易触碰?!”

    子黍一怔,回过神来,仔细看着眼前的王女,才明白她绝非小薇,自己自然也不能如对待小薇那般对待她,轻叹一声,放下了毛巾,说道:“是我失礼了,任凭殿下处罚。”

    王女此时竟有一阵淡淡的失落之情,说话也有些结巴,“没,没事,你先退下吧。”

    子黍点头,退开了她几步,神色间自然有一丝难掩的寂寥和惆怅,只因他忽然想到,如今既然到了这神州战场,或许又将与小薇重逢,只是彼此之间,却唯有兵戎相见了。

    王女却是以为子黍的失落惆怅全因自己而起,她虽贵为王女,在妖族之中亦有不少追求者,但妖族尚力,不同于人间的谈情说爱,为争夺情侣往往大打出手,那些男妖看中她的也只是美色与权势,眼中自然有掩藏不住的贪婪与火热,真正的柔情却是全然没有。如今她却从子黍眼中看出了一丝真正的体贴关怀之情,没有对她美色的觊觎,也没有对她身份的尊崇,而是如普通的人间男女一般,所有的只是关怀与思念。

    妖族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人间的温情掩盖,人间的温情,在妖族看来不过是虚伪,因而妖族纵然有情,也绝不会掩饰,往往赤裸裸地表白出来。太过直白,也就近于功利,是以王女自出生以来,从未体会过那种不求回报的关怀,纵然是亲生父亲,看着她的目光中也大是期待,她表现好便高兴,表现不好便皱眉,却从不过问她的私事、心事,至于身旁之人,自然个个将她当做王女对待,恭敬有加,在乎的只是身份,却不是她自己。

    低头抓起那一块白毛巾,又看向龙脊,王女心中不禁有些迷惘,心想:他为什么看上去这般失落?是因为……我吗?

    此后子黍自然对王女恭敬有加,不再有任何亲密之举,纵然王女偶尔有话问起,子黍也只是淡淡地回答两句,与先前的神色大有不同。王女身旁有不少阿谀之妖,自然能体会到子黍的恭敬与旁人不同,旁人是敬畏有加,他却是敬而远之,与之前在水井旁的态度截然不同,不免令她心中失落,竟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只想问问清楚,子黍到底为什么对待她的态度有了这般大的转变,然而身旁总是人多眼杂,却找不到开口询问的机会,是以后来也冷着脸往前走,身旁小妖善于察言观色,自然知道王女是心中不快,至于为什么却谁也不知,只好默默跟随。

    这般走了一日,已经到了永宁县的边界,一路往东,似乎还要向深处走去。过了永宁县即是景山县,景山县乃是道一门立派之地,只因抗击妖魔,道一门中人大多驻守在东门关中,门内的弟子反倒寥寥无几。

    子黍忽然想到,之前在中天与奕真师兄相见时,奕真师兄提及过,八师姐韩如玉死于妖魔之手后,便是葬身在景山县碣石林中,但此次随王女返回神州,不知其目的为何,却不便前去祭奠了。

    入夜之后,众妖找了几处农家借宿,人数不少,便彼此分开,子黍自然是与上清四人在一起,安排部下另外几只小妖住在另一间屋内。

    等到夜深人静之后,梅青衣悄悄走到子黍身前,道:“子黍哥哥,白天是我的错,我太冲动了,你罚我吧。”

    子黍笑道:“那点小事,还记在心上做什么?快去休息。”

    梅青衣摇了摇头,道:“不是小事,那些妖族欺负我们人族,我看不惯,真恨不得杀了那小妖。不过子黍哥哥你既然不怪我,我可要怪你了!”

    子黍听后一怔,问道:“怪我什么?”

    梅青衣小嘴一撇,道:“你怎么能和那什么妖族王女勾勾搭搭呢?那女妖虽然长得漂亮,可心里坏得很,子黍哥哥,你可不要被她迷住了。”

    说这话时,梅青衣神色紧张,好似真的十分担心子黍为那妖族王女的美色所迷,当真做了叛徒。

    孔屏儿在一旁听到此处,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梅师妹说得有理,那妖女美貌动人,小师叔看了一定是心动不已,意乱情迷了。”

    郑阊冷冷哼了一声,似乎又想起了当初子黍和小薇进入上清之事,即便事后说子黍也是无辜被骗,但也可见子黍受不了女妖诱惑,是以他觉得梅青衣所说也极有可能。

    唯有卫霜伸手拉着梅青衣退了下来,道:“梅师妹,你这是关心则乱,你那子黍哥哥是非分明,又怎么会被妖族迷惑?”

    孔屏儿拍手笑道:“卫师妹说得不错,说起来那妖族王女如今看着小师叔的神色可是大有不同,定是小师叔用了美男计迷得她神魂颠倒了。”

    子黍脸色一红,道:“孔师姐,你要是再这样乱说,我,我可就……”

    孔屏儿笑嘻嘻地问道:“可就怎么样?”

    子黍一时还真不知该拿这位爱调笑人的师姐怎么办才好,正不知如何下台,忽然听到屋外有些轻微的动静,当即伸手止住众人,指了指屋外,又将手搭在耳朵之上。

    四人一看之下,自然明白屋外有人偷听,虽然毫无所觉,仍是神色肃穆,再不敢轻易谈笑了,唯有孔屏儿换了一副语调,道:“王女殿下待主上这般好,主上便真的不动心吗?”

    她虽然不知屋外偷听的乃是何人,但料想必定是王女的部下,便这般开了口。

    子黍隐隐觉得屋外偷听之人修为与自己相差无几,若非对偷听之事尚无经验,他轻易也发觉不了,想到王女身旁那名叫商臣的妖族,自然不敢和孔屏儿乱说,当即正义言辞地说道:“不要再提了。王女殿下何等身份,岂是我们能轻易提及的?她是君,我们是臣,她待我们再好,做臣子的也不该失了礼数。今天我稍有失礼,所幸黑爪提醒,不然便犯了大错,从今以后对王女殿下自然唯有更加恭敬,绝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孔屏儿当即应和道:“主上当真深明大义,我们这些小妖就算不识礼数,今后也不敢再私下谈论王女殿下了,一定要像主上一般,对王女殿下尽忠尽力,誓死报效殿下才是。”

    两人这般一唱一和,说了片刻,子黍神色一动,隐隐听到脚步声远去,摆了摆手,示意屋外已经没人,孔屏儿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莫非那王女殿下真的对主上念念不忘,半夜还要派人探视一二?”

    子黍却笑不起来,想到商臣,隐隐有些不安,道:“孔师姐,你先不要开口,大家都等我片刻,我出去看看再回来。”

    说罢,翻身出了屋子,那偷听之人修为虽然深湛,但脚步略有慌乱,子黍却能大致听出,辨明方向,便远远跟了出去,想要确定是否便是王女派来之人。

    这般跟着走了一会儿,眼见对方确实是朝着王女住宿之处走去,不禁心中一寒,停下了脚步,却无意中踩到了一片枯叶。

    “谁?!”前方之人修为并不弱于他,亦是立刻惊觉,转身看来,四目相对,皆是微微一颤。

    子黍听到声音的时候便是心中一惊,此时更是手足无措,因为偷听者并非他人,正是王女自己!

    王女见子黍察觉了自己,一时间也是心慌不已,退开了两步,颤声道:“你,你知道我在外面?”

    子黍神色复杂,道:“殿下走的时候,脚步有些匆忙,所以察觉了。”

    王女听了,忽然苦笑起来,“殿下,殿下,你们都是这样,把我当做殿下,我……我原以为你会有些不同,没想到你也是如此。”

    这番声音十分苦涩,子黍听了心中一动,暗自叹了口气,道:“殿下不要多想。”

    王女摇了摇头,道:“我明白,我是君,你是臣……”

    子黍默然不语,王女看着他,目光莹然,子黍不敢再看,低下了头。

    王女见此,幽幽一叹,转身便要离去。

    子黍当初本意不过是想劝王女改变对人族的态度,后来竟不知不觉将之视为了小薇,以至闹出了这番误会,心想就这般让她走了,原本的打算自然不免落空,想取得妖族的信任也是千难万难了。

    “等一等,”子黍思量一番,终于开口说道:“我想求殿下一件事。”

    王女止住了脚步,却并未转身。

    子黍沉吟道:“殿下可否随我走走?”

    王女心中一跳,“做什么?”

    子黍道:“这里离东平郡的郡城不远,殿下应该还是第一次来人间吧?我想带殿下去郡城看看人间的生活。”

    他这一番话说得真心诚意,确实是想带着王女去郡城看看人间,改善她自幼在妖族养成的那些对人族的偏见。若是能让她对人族心存善意,不知可以拯救多少百姓,子黍见过天雪和朱雉的两个极端,自然不愿放弃这一番尝试,以免王女最终走上朱雉的道路。

    王女默然不应,子黍心中亦是忐忑,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却也不好催促,只默默等着。

    良久之后,只见王女转过身来,抿了抿嘴,终于对他一笑,道:“好,我便随你去郡城看看。不过到了郡城,你可不许再殿下殿下地叫我。人家也是有名字的,可要记好了,离裳,离别的离,霓裳的裳。”

    “离裳?离裳?”子黍念了两遍,笑道:“这名字真美。”

    离裳虽是王女,毕竟仍有少女心性,听了这番话,心里喜滋滋的,一扫先前的苦恼,随着子黍向郡城走去,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间

    人间,到底是怎样的?

    在妖族眼里,这个问题似乎没有答案。

    与旷野上的妖相比,人间实在复杂太多,爱是朦胧晦涩的,恨也是朦胧晦涩的,不能放肆的哭,也不能放肆的笑,而是要带上面具,掩盖住每个人的本性,才会有一丝表面上的和睦,妖族认为这是可怜的虚伪,无谓的胆怯,向来嗤之以鼻。

    可另有一些妖,却认为人间到底是好的,比妖族的残酷要好上许多,爱恨情仇,正因其复杂难明,方才令人不舍,体味过人间百态之后,妖族便也喜欢上这多彩的人间了。

    在王女离裳的世界里,人间则又是另一番景象。她眼中的人间,不过是一处异族的世界,无论是繁荣的盛世,还是萧条的末世,都不过是一番借鉴,心中所想的只是甲龙一族的兴衰,至于其它,却并不关心。

    此时她随着子黍踏入东平郡城,怀着的便是这样一番审视异族的心情,见了夜市的繁荣热闹,虽觉新奇,仍端着王女的架子,不过点头看过,偶尔望向身旁的龙脊,方才神色异样,不知他带着自己来到郡城,到底会说些什么,又会做些什么。

    这般想时,却见子黍神色愀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仿佛有着什么难言的伤心事。妖族向来敢爱敢恨,离裳见了子黍这般神色,便径直问道:“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经她一语,子黍方才回过神来,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没什么。”

    离裳见他不愿将心事说与自己听,竟是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委屈之情,低声道:“你不相信我,我和你出来,又有什么意思?”

    说罢,转身便要走,子黍不料她会因此生气,见她要走,当即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离裳甩了一下,没有甩开,回头瞪着他,眼里却已满是委屈之情,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子黍一愣,回想起龙脊的记忆中,这位王女虽然是甲龙妖王的独生爱女,却不过十七岁,甲龙妖王老来得女,爱护有加,族中事务一律听凭她决断,可抛下这一重身份不说,她也不过是个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女孩而已。

    一念及此,子黍便松开了她的手腕,道:“好,我告诉你,刚刚我想到了一个人,想着要是她在我身边就好了。我怕你听了不高兴,所以没想和你说。”

    离裳一听,果真大怒,以她的身份,肯听龙脊的话出来,已是纡尊降贵,而他竟然还想着什么人族女子,甚至说什么怕她听了不高兴,这对堂堂王女来说,无异于莫大羞辱,一时间气得脸色发白,手一动,便抽出了腰间系着的金鞭,扬手就要朝子黍抽下去。

    子黍见此,仍是站着,不闪不避,离裳手挥到半空,却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只觉得屈辱难言,问道:“你叫我出来,便是为了说这事?你一路上和我说,人族有种种好处,莫非便是因为你喜欢上了一个人族女子?”

    子黍缓缓道:“当然不是,只是忽然想到了她,你一定要听,我便只好说出来了。”

    离裳听他否认,先是暗中松了口气,可听到他后面的话,仍是不免嫉恨,道:“人族的女子,有什么好?你既然想着人族的女子,怎么不去找她?莫非你当真如白甲所说,受了她的蛊惑,回了妖族做间谍么?!”

    子黍摇了摇头,对离裳的种种质问也不辩解,只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在见到郡城热闹的夜市时,看着身旁的王女离裳,子黍那一刻想到的却是清儿。在他的心中,始终只有两个女子,一个是自小青梅竹马的清儿,另一个便是爱恨难言的小薇,此外再没有第三个女子了,纵然眼前的王女再美艳上十倍百倍,又怎能在子黍心中留下痕迹?

    见了子黍落寂的神色,离裳不知为何,心中也是微微一痛,手一软,放下了金鞭,低声道:“那你怎么不去找她?”

    子黍苦涩地一笑,“天地这么大,又到哪里去找?”

    离裳默然不语,看着子黍,心中隐隐明白,子黍白日的异样举止,不过是想到了那个女子,而非因她本身。念及此处,又是一阵难言的酸楚,幽幽地道:“你既然这样想那个女子,就算天地再大,也要一直找下去才是,又回到族里做什么?”

    子黍微微一颤,道:“我自然是要去找她的。可天下大乱,我……我放心不下族里。”

    最后这句话,当然是假的,可子黍说出这番话时,却是真心诚意。当初走出山村,初入灵州,他所想的便是不顾一切也要找到清儿,他人的死活又与自己有什么相干?可见到了万千百姓流离失所,天雪身为妖族,却要帮人间抵御妖魔,杨百喜不过普通难民,却也甘愿舍身赴死,天下间失了父母妻子的不计其数,上清一战中仍然咬牙忍痛,誓死抵御妖魔,他那一点小小的私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子黍来说,他心中自然放不下清儿,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清儿,这是他自幼唯一的女伴,他童年时所有快乐的时光几乎都是与清儿一同度过的,又怎么可能忘怀?可人生除了快乐,还有许多痛苦,在漫长的痛苦中,快乐也不过是一点点缀罢了。如今的子黍已经不是当初走出山村的懵懂少年,曾经的犹豫不决和摇摆不定早已消失殆尽,剩下的不过是一份责任而已。他不愿让天下一次次重复山村的惨剧,所以来到神州抵御妖魔,又明白这样的厮杀永无止境,唯有人族与妖族各自罢兵修好,才能有真正的安宁,是以仰慕雪前辈,愿意如她那般尽力消弭两族的世仇,这才不断劝谏王女,想让她改变对人族的态度,不再侵犯人间。

    不过,他这一番苦心,王女却是不懂,反而嗤笑一声,看他的目光也多了些失望与鄙夷,“我妖族敢爱敢恨,既然爱上一个人,就该什么也不顾才是,你如今跑回族里,真当我很稀罕吗?”

    子黍听了,只是一笑,看着离裳,并不恼怒,反倒带着些宽容,仿佛在看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

    王女见了却是生气,质问道:“你笑什么?”

    子黍道:“我们妖族,有的是敢爱敢恨之徒。大家以此自傲,沾沾自喜,觉得人族那些家伙太过虚伪,可人族的虚伪,便真的毫无用处吗?要是没有那一份责任,又何必戴上虚伪的面具迎人?”

    王女皱起了眉,对子黍说的却是似懂非懂。

    子黍解释道:“好比我妖族要进攻人族的城镇,冲在最前面的自然死得最快,谁也不乐意第一个冲上去,所以需要有妖领头,用的方法也往往是逼迫,妖族敢爱敢恨,不愿意的自然只好杀了,剩下那些带头冲锋的,或许真有不少是对人族恨之入骨,但也有一些是那种不敢爱不敢恨的妖族吧?不然让妖送死,又有谁心中不恨?”

    王女神色稍变,仍勉强道:“这算什么?人族不也是如此。”

    子黍道:“人族妖族,皆是天地生灵,人族自然也不免怕死。不过人族军队中,不服号令者比之妖族却少了许多,殿下可清楚是什么原因?”

    王女离裳随子黍出来时曾让子黍不要叫她殿下,不过此时辩论起来,倒也忘了,道:“人族的军队久经训练,讲求纪律,我妖族行军简易,自然不同。”

    子黍道:“行军简易,是因为纪律难以贯通,这一点很大程度上便归因于妖族的敢爱敢恨,意气用事。殿下试想,甲龙一族,若大妖皆如我这般,不愿与人族开战,敢爱敢恨,爱上了人族的女子,于是纷纷逃入人族境内,甲龙一族又要靠谁统军?人族道家之中,有信奉道德一派的修道士,而《道德经》有言,‘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难易相成,有无相生,万事万物皆是对立,又皆有转化之机,由此看来,人族的不敢爱,不敢恨,或许更胜过妖族的敢爱敢恨,因为人族知晓,在爱与恨的前面,都有着责任二字。

    “既然爱与恨都要有责任,那么敢爱,便要承担爱的责任;敢恨,也要承担恨的责任。若是无法承担起这样一份责任,便只好不敢爱,也不敢恨了,这样对人对己,都无伤害,这就是人族所谓的‘和’字。还请殿下恕我直言,以甲龙一族为例,若有一小妖爱上殿下,不顾一切要与殿下相伴,却实力孱弱,不能保护殿下周全,终至于被他妖挑衅杀死,令殿下蒙羞受辱,固然敢爱,又岂是好事?若另有一妖恨殿下入骨,同样实力孱弱,刺杀于殿下,却被制服,殿下便将之处死,固然敢恨,但事败被杀,又与其初衷如何?所以人族不敢爱,不敢恨,不是没有爱,没有恨,只是自知力薄,甘心放弃,或者隐忍一时,以待将来而已。否则爱人而害人,恨人而害己,事与愿违,又岂是其初衷?”

    听着子黍长篇大论,王女一时间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只得道:“你,你这一定也是从人族听来的歪理。”

    关于这敢爱敢恨之说,子黍也是在商臣提及人族虚伪时方才渐渐想通,不敢以之与商臣争辩,如今只和王女离裳独处,倒是畅所欲言,无所顾忌了。见离裳此时被他说得迷迷糊糊,便微微一笑,道:“好了,今夜也不是来争论的,人族有不少可敬可爱之处,殿下你随我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一路争论,所用皆是妖语,旁人听了只觉得奇怪,却也不会在意。

    子黍对这东平郡城也不熟悉,见其中有河道,便带着离裳去雇了一艘游船,乘着游船观览起了东平郡城的景色。神州城镇大多沿水而建,城中河道甚多,船只往来频繁,沿岸的风景也极好,子黍曾在灵州南明郡城留仙湖上泛舟游玩,此时带了离裳,便想让她也领略一番。

    离裳尚在思索子黍所说的话,便也迷迷糊糊地应了下来,随着他上了游船,至于先前子黍提及的清儿之事,反倒忘在了脑后,一心只在人族和妖族之间做比较,这自然比不出什么结果,不知不觉间侧目望向沿河风光,却不禁目眩神迷,被河岸灯火所吸引。

    子黍见了离裳的目光,知道她心中所想,便让船家靠岸,买了两盏花灯,递给了她,笑道:“喜欢吗?”

    离裳接过花灯,左看看,右看看,花灯上描绘的自然是一些风花雪月的场景,灯内烛火晶莹,她也要探头看上一看,子黍见了好笑,便吹了一口气,那花灯转了一下,她反倒吓了一跳,抬头看看子黍,这才笑骂了一句。

    船中还有一桌糕点,子黍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到离裳碗中。虽然崇尚人族古礼,妖族饮食毕竟与人不同,离裳却是不会用筷子,抓着两根筷子,摆弄了半天,终于恼了,只拿一根筷子,往那糕点上一戳,便塞进了口中。

    子黍看了不免好奇,只是考虑到船上尚有船夫,便以妖语问道:“你不会用筷子吗?”

    离裳撇了撇嘴,道:“吃水果,吃烤肉,都用手抓就好了啊,父王教我学人族用筷子,这么麻烦,我才不学呢。”

    子黍这才想到,妖族又岂会如人族一般以米饭为食,小妖有不少尚在茹毛饮血,大妖所食也往往是手抓的肉条及果蔬,当初他与小薇在月湖畔暂居,小薇的主食便是桃子,不过她当初在人族生活过一段时间,这才会用筷子吃饭。

    不料离裳由此却是问道:“龙脊,说起来你怎么会用筷子?莫非也是因为那个人族的女子?”

    说到此处,她的神色不免落寂下来。

    子黍这才想到,龙脊身为大妖,离开甲龙一族的时间不多,若说他被抓入东门关一日便学会了用筷子,未免荒谬,便道:“我以前在人族住过一段时间。”

    离裳心想,这自然承认是因为那人族女子了,不由得心中有气,一拍桌子,起身以人族语言对那船夫说道:“船夫,靠岸,我要下船。”

    那船夫却不靠岸,道:“这位小娘子,再往前些有个赏灯会,我到那里送你们下船。”

    离裳听后大怒,以为这船夫竟然敢言语调戏自己,当即抽出了金鞭,“什么小娘子,你嘴巴放干净点!”

    子黍见她要伤人,当即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别乱来,离裳却是不依,非要杀了这船夫不可。

    船夫虽不懂两人在争论什么,见了离裳的神色,不免也觉得害怕,忙陪笑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我们这儿管嫁人的姑娘叫娘子,娶妻的公子叫相公,我看姑娘和这位小相公情投意合,百年好合,那个什么……哈哈哈,就顺口叫了出来,千万别生气啊。”

    离裳瞪大了眼,看看船夫,再看看子黍,这才明白船夫误会了两人的关系,一时间红了双颊,却也不抽船夫了,只是一把推开了子黍。

    子黍则是神色如常,道:“我们是中表之亲,表妹她尚未嫁人。”

    船夫陪笑道:“是是,是我说错了话,二位莫怪啊。”

    虽说如此,离裳仍可看出这船夫的神色古怪,便低声向子黍问道:“他笑什么?”

    子黍知道,在大家族中,表亲联姻也是相当常见之事,只是他又怎敢和离裳说这种话?在他心中,确实只将离裳当做比他年纪小些的妹妹看待,他是爹娘的独子,自然没有什么妹妹,便胡诌了一个表妹出来,听离裳问到此处,只得道:“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笑,自然是怕你打他了。”

    离裳听了有趣,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笑一笑,我便不敢打他了吗?要是这样,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只要对别人笑一笑,是不是别人也不会打我了?”

    子黍道:“当然啊,你这么漂亮,就是不笑,也没人舍得打你。”

    这么一说,离裳自然开心,便也不去计较那船夫,过了片刻游船靠岸,上了岸后便见到一片灯火辉煌,正是赏灯会的地方。

    离裳眼见万千盏灯火高悬在街道之上,对比妖族冷寂无聊的生活,忽然有些明白了龙脊,主动伸手抓住了龙脊的手,道:“龙脊,今晚和你出来,我才知道,原来人间真的好美。我们圣国之内,到处都是厮杀争斗,族内只有在冬至的时候,才会召集族人一聚,却哪里有人间这般的热闹?在这里住着,一定感觉天天都是庆典,天天都像是在梦中一样快乐……不,在圣国,连梦里都是厮杀,又哪里比得上人间了?”

    子黍听她这般说,见了她眼中的柔情,只道她是真的喜欢上了人间,喜道:“这又有什么难了?你现在不就在这儿吗?只要你愿意,留在人间,不也是很好吗?”

    离裳听了,忽然轻叹一声,身子一歪,将脸轻轻靠在子黍肩头,子黍略有些尴尬,街上人来人往,见了两人,不免多看两眼,灯会上的青年男女不在少数,不过都没有离裳那般大胆便是了。

    正在子黍考虑要不要推开她时,只听离裳轻声道:“可我好怕,怕这些都是假的。我们妖族,生来就在厮杀里度过,又哪有福气这般享受呢?龙脊你说了,人族有责任,我妖族,妖族也是有责任的啊,我是王女,又怎么能丢下族群不管,跑到人间来呢?”

    子黍心中一动,问道:“那你这次到人间,是为了什么?”

    离裳此时将他当做了吐露衷心的对象,便不再隐瞒,道:“我们这次来,是因为王庭在道一门内潜伏了一名暗探,如今东门关被封,有重要情报不能传递出来,我这才主动请缨,去道一门找它将情报取出来。”

    子黍暗暗心惊,不料道一门内竟然有妖族奸细,不过转念一想,双方暗中互相打探情报,却也不足为奇。只是这妖族奸细掌握了人族不少关键情报,若是传到关外,对人族自然极为不利,该当想方设法查清此妖身份,不能让离裳将这一份情报传递回去才是。

    这般想时,只听离裳又说道:“龙脊,人间虽好,到底不属于我们。我们是妖,一旦暴露了身份,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是隐姓埋名,扮做常人混迹人间,日积月累之下,也不免露出蛛丝马迹,到头来,还不是被人族的那些臭道士们找上门来杀了?这般胆战心惊地活着,和在妖族之中,又有什么分别?起码在妖族之中,妖就是妖,不必扮做人,想爱,便爱,想恨,便恨,就算不负责任吧,好歹也不用委曲求全,虚与委蛇,又有哪里不好了?”

    子黍听她这般说,也动了真心,道:“离裳,妖族也好,人族也罢,彼此相安无事,不就好了吗?偏偏要讲什么世仇,你杀我,我杀你,又有什么意思?要是有一天,人族和妖族握手言和了,人族的街道上,可以有妖族自由来往,妖族的领地中,也能有人族的旅客,那便再好不过了。”

    离裳苦笑一声,道:“这些都是骗人的话语罢了。人族见了妖族,只愿诛之而后快,待到骗得了妖族信任,便将妖族一网打尽,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有的……好了,今晚我们出来得也够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街上的花灯依稀零落,子夜时分,行人亦是稀少,离裳走在前方,身影孤单,子黍默然望着,忽然感到一阵徒然般的无力,呆呆站了一会,这才提起一盏花灯,默然随着离裳出了郡城。

第一百五十章 密约

    翌日,王女带着众妖踏入了景山县内,景山县城北方便是飞星峰,为道一门立派之地,是以县城之中道士甚多,又正值与妖族交战期间,戒备森严,众道一门弟子皆佩戴鉴妖石,有妖族血脉者一旦接近鉴妖石必然被发觉,纵然妖王亦不能免。王女见此只好不入县城,绕道向北而行,沿途留下暗号,告知道一门内的妖族奸细。

    只是王女初次踏入人间,虽是事前有所准备,却只知道大致会面之地,这般绕着县城而走,只道县城北方便是飞星峰,然而走了十几里路,所见峰峦叠嶂,竟认不出飞星峰所在何处,又走了歧路,直至日暮,仍于山路上穿梭徘徊,不免略感焦急。

    子黍见此,便说要去附近找村人打探消息,王女如今对他甚是信任,嘱咐小心之后,便让他一人离去,留下众妖原地等候。

    子黍走得远了,便收起披在身上的兽皮,去山村中打探起了情况。那兽皮没有真元激活,变得十分寻常,纵然让道一门的道士们拿鉴妖石贴在他身上,也绝难查出个所以然来。

    县城外本有不少村落,只是山中路径崎岖,却少有人烟,子黍费了些功夫方才找到一个不过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见到村中老农,问了半晌,老农却是耳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正苦恼时,忽然见到老农屋内挂着一张发黄的地图,所绘正是景山县全貌,不及细看,当即拿银两买了下来。出了山村后,并未立即回去,而是趁机写了一封密信,以秘术招来了那只传递信息的百灵鸟,将密信系好后放飞出去,这才带着地图回到了王女身旁。

    王女接过地图,众妖便在山中树荫处专研起来,地图上所绘飞星峰正在景山县北二十里处,而众人所处之地与之不过十里,只是群山遮蔽,方才绕了许久的路。

    子黍原本只是要确定飞星峰所在之处,看着地图,却忽然看到飞星峰后有一片林子,而王女的手指正落在此处,不由得心中一跳。

    若是他所记无误,这一片林子,竟然有些像是当初奕真师兄给他看的手帕所绣之图。

    王女点了点这片林子,收起手指,道:“这次出来玩了许久,见一见道一门是如何模样便也够了,今夜先找一处山村借宿,明日我们便回去。”

    子黍顺着她抬起的食指望去,其下按着的正是“碣石林”三个字,不由得愕然,隐隐觉得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八师姐死得不简单,当中定然有不少蹊跷。

    妖族奸细之事,知道的自然越少越好,王女虽是在昨日无意间对子黍提及,可今日却严守口风,只字不提,众妖只道王女真的是为了看一看道一门的山门方才出来,皆无怀疑,按着地图走了几里路,远远望见了飞星峰,便听王女的命令找了山脚的一处村子借宿。

    入夜之后,子黍心神不宁,想悄悄到飞星峰后的碣石林查看一番,又担心王女发觉他无故离去,便回到宿处,对一直跟随着他的四人说道:“王女今天的举动有些古怪,青衣,你和卫师姐一起,孔师姐和郑师兄一队,悄悄去飞星峰后面的碣石林看看情况,我便在这里等着你们。若是没有问题,就一直等着,直到天明为止;若是发现了什么情况,千万注意别暴露了自己,回来再和我说。”

    梅青衣听了不免紧张,追问道:“子黍哥哥,出什么事了?”

    子黍道:“王女要和潜伏在道一门内的妖族奸细接头,现在应该还没走,但我看她的举动,今晚定会去碣石林。她修为不低,身旁还有深不可测的商臣,我若是离开很可能被发现,只有让你们先到碣石林守着。只要你们不是跟踪王女,自己走自己的路,小心谨慎一些,也不至于被王女察觉。到了碣石林后,找隐蔽的地方潜伏,尽可能视线清晰,只要远远监视住整片碣石林的状况就好,在一里之外,只要不轻举妄动,她直觉再敏锐也察觉不到你们。”

    既然要潜伏妖族,子黍对于妖族的信息自然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妖族之中,即便是妖王,心念所及之地也不过一里,距离妖王一里之内,一举一动,纵然背着妖王,妖王也能知道地清清楚楚,可一里之外,只要不是情绪激动,妖王也很难察觉有人在观察自己。

    听了子黍的话,四人都知道事态紧急,纵是平日爱开玩笑的孔屏儿也是神色郑重,梅青衣虽是紧张,可有卫霜在旁陪着,倒也不至于出什么纰漏,子黍再嘱咐了一番,便让四人分两队先往碣石林去了。

    如此又过了半晌,子黍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子黍过去开了门,见是铁尾手下的小妖,小妖手上还捧着两坛酒,不禁一愣。

    那小妖将两罐酒递给子黍,道:“我家主上知道龙脊大妖您喜欢喝酒,便送了这两坛汾酒来。”

    子黍谢了一番,接过两坛酒,那小妖当即告辞而去。回到屋中,倒了两杯酒,看了看,确实是上好的汾酒,似乎是从当地买来,不至于做什么手脚。细想之下,走到后院,将两坛酒往地上倒去,酒水咕嘟咕嘟地流了一地,临了之时忽然流出了一张纸条,子黍抓住纸条,却觉指尖一阵刺痛,原来是一张符纸,其上覆盖了一层真元。

    上清被称为符箓三宗,对于符纸自然颇有研究,子黍所学不精,倒也知晓如何解开符纸,摊开之后却见其上并未描绘什么精妙符箓,只有一行字,写道:“王女已离去,愿冒险一探究竟,勿追。”

    子黍见了,当即明白过来,白日时王女有意无意地点了一下地图上碣石林的位置,铁尾看在眼中,和他想到了一起,竟决定暗中跟踪王女一探究竟,只是以王女和商臣的敏锐,又岂能轻易跟踪?一旦被发现,解释不清动起手来,自然免不了暴露人族身份,若是不动手,那被商臣擒拿下来,回到族中也定是严惩。所冒风险太大,是以子黍并未亲自前去,不料铁尾竟是先行一步,子黍纵然想劝阻也已是太迟,只好轻叹一声,指尖搓出一个小火球,将这张纸条烧了。

    妖族身份不便暴露,但铁尾万一暴露,唇亡齿寒,王女不可能不怀疑他。子黍默然想了片刻,收起那一身兽皮,暗运原道经心法,出了屋子。

    子黍自忖所学心法不同寻常,又是人族本来样貌,暗中加快了脚步,大约半个时辰后已是堪堪到了碣石林附近,却听得不远处有动静传来,忙敛息屏气,不敢乱动。

    林中阴暗,隐隐间有人靠近,皆是小心翼翼,似乎也极怕被发现。子黍躲在灌木丛中,一一数去,见是两人,神色略有慌乱,等到这两人从他身旁走过,才看清正是卫霜与梅青衣。

    梅青衣正低声和卫霜说着话,忽然见到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正好站在自己身前,不由得神色大变,正要尖叫起来,却被卫霜一把捂住了嘴。

    “别怕,是我。”那黑影低声说道,接着林间一点月色,显露出了子黍的面庞。

    梅青衣见了,这才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卫霜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问道:“子黍,你……你怎么来了?”

    子黍笑道:“到底有些不放心你们,出了什么事?”

    梅青衣连忙说道:“子黍哥哥,你说得真准,那个王女真的悄悄跑到石头林子里去了,还跟一个黑衣人说了一会话。后来王女和一个随从走了,那个黑衣人就从另一边出去,出去没多久,就……就打起来了。”

    子黍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知道事态紧急,忙追问道:“怎么打起来的?谁和谁?”

    卫霜见梅青衣说得不清楚,便补充道:“王女带了一名随从到碣石林和黑衣人相会,等到王女和随从走了之后,那黑衣人便向飞星峰的方向去了。去了大约一炷香,我们正想找机会悄悄离开,就听到大概三里外传来了一阵打斗声,星光冲天而起,看样子是那黑衣人遇见了道一门的星官,解释不清,动起了手来。我们正想赶紧回来告诉你此事,却见王女带着那名随从又赶了回来,朝那个方向追去,等到她走了之后,我们这才找机会离开了碣石林。”

    子黍听罢,道:“那不是道一门星官,是我们的人,我去看看,你们先回去。”

    卫霜点了点头,梅青衣也低声说了一句,“子黍哥哥小心。”

    子黍又问了一句,“孔师姐和郑师兄呢?也在附近吗?”

    卫霜神色一变,道:“我们出来后走的是不同的路,一直没有见到师兄师姐。”

    子黍心中一沉,道:“你们快回去,不要回甲龙族,等没事了再说。”

    梅青衣一听,只觉得危险万分,紧紧抓住了子黍的衣袖,道:“子黍哥哥,我也要去!”

    子黍狠心甩开了衣袖,道:“你去送死吗?!”

    梅青衣脸色一阵惨白,退开了两步,眼里隐隐有泪光浮现。

    子黍心中一软,想温言相劝两句,可此时争分夺秒,却不及多说,只得道:“卫师姐,看好她,我去了。”

    卫霜答应了下来,点点星光闪烁,子黍已然离去。到了这一刻,伪装也没了意义,自从成为星官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展现星官之力,卫霜和梅青衣还是星师,自然追之不及,梅青衣更是低下了头,神色既痛苦又自责,仿佛犯了什么大错。

    卫霜见了,低声安慰道:“小师妹,这一次事态紧急,你那子黍哥哥才说话重了一些,可别放在心上。”

    梅青衣抹了抹眼角,道:“我知道,是我太没用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修炼,帮上子黍哥哥的。”

    卫霜暗叹一声,轻拍梅青衣的后背,道:“有些事强求不来,修炼也要循序渐进,师妹你已经很努力了。”

    梅青衣点点头,可神色落寂,自然不是卫霜一番话能安慰得了的。

    ******

    飞星峰下,密林深处。

    黑衣人手捂心口,其上正插着一柄短剑,穿心而过,却并未就死,而是嘶哑着问道:“你到底是谁?”

    黑暗中的青年咳嗽了两声,气息有些不稳,喘了几口粗气,方才道:“妖魔就是妖魔,本想一剑将你杀了,不料竟让你活了下来。”

    黑衣人听罢,嘿嘿冷笑,竟从心口出缓缓将那柄短剑拔出,道:“好手段,你是人族的一等星官吧?若非疏于防备,让我打上一掌,今日当真要命丧你手了。”

    密林深处,那青年并未回答,只传来一阵沉重的喘息声,显然伤得不轻。其实,正常的人族,乃至妖族,心脏皆是要害,又岂能穿心而不死?当他一剑穿过黑衣人心口时,自以为得手,不料却被黑衣人转身反击一掌,又斗了一阵,才落得如今两败俱伤的下场。

    黑衣人的伤势亦不轻,但仍强撑着往前走去,手中提着短剑,目露凶光,道:“既然让你撞见了今夜之事,说明我这个身份已经泄露,那我便唯有吞噬了你,再扮做你的模样继续潜伏了!哈哈哈,一等星官,你在人族的地位,想来也不低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说罢,黑衣人便朝着青年猛扑了上去,青年睁大了眼睛想看清对方模样,却见那黑袍之下,根本不是一张人脸,而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一条巨型蛆虫,不由得心中作呕,手心翻转,将藏于身后的星盘打了出去。

    星盘绽放出一阵绚烂光芒,无数星辰在半空中交织成一片深蓝辉光,那条巨型蛆虫扑在星光之上,不由得一阵尖叫,全身上下都冒出了星光,仿佛要被这星河撕碎一般,当即逃了开来,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光罩。

    光罩之中,青年不再理会眼前妖魔,捂着胸口,半靠在一株泡桐旁,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服下几枚丹药,此后便闭目调息,神色渐渐好转。

    黑衣人见此情景,知道一时奈何不了他,转身便往飞星峰逃去。

    青年见此,起身欲追,却已是追之不及。

    无奈之下,他只得盘膝坐下,继续调息,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风声,心中一动,翻身躲进了身旁树洞之中。

    紧接着密林内人影一闪,王女已是来到此地,身旁跟着一道幽灵一般的影子,正是商臣。

    “商臣,怎么办?”王女在四周查看了一番,见打斗甚是激烈,却并无尸体,不由得皱了皱眉。

    商臣道:“这是人族境内,虫妖的情报确实可信,纵然它为此而暴露,那也是为圣国尽忠。殿下只需随臣回到族中,将情报上达王庭,便是大功一件,不必再多理会。”

    王女点点头,道:“好,事不宜迟,今夜便走。”

    说罢,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躲在树洞中的青年这才松了口气,翻身钻出树洞,却见一道黑影凌空袭来,正是商臣,不由得大惊失色。

    “轰!”

    商臣掌心妖力澎湃,一掌击在青年身前,星盘护主,挡在身前,那一片光幕却顷刻间破裂,青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飞射出十几丈远,当即没了声息。

    商臣如影随形,紧跟而上,片刻后又从林中钻了出来,神色有些惊疑。

    王女从远处走回来,问道:“怎样,已经杀了吗?”

    商臣摇摇头,道:“我一掌将他打进林中,进去看时,却已经没了人影。按理说,以他的伤势,绝不可能逃得如此之快。”

    王女神色略变,道:“这里毕竟是道一门脚下,刚才的动静或许已经惊动了道一门的星官,我们赶紧走!”

    商臣点了点头,随着王女飘然离去,这一次却并未再回来。

    密林深处,子黍见王女与商臣皆已离去,看了一眼身旁昏迷的青年,轻叹一声,不敢耽误时间,当即背着他往甲龙族住宿之处而去。

    快到甲龙族附近时,那青年幽幽醒来,沙哑着声音问道:“是你救了我?”

    子黍道:“算不上救,若不是你派人送来了密信,我不会出来找你。若不是商臣一击刚好将你打到我藏身之处,我也来不及救你。”

    青年苦笑了一声,道:“是我不自量力……那次输给你后,我就一直想着赢你一次,所以才……”

    子黍反问道:“输赢很重要么?”

    库楼默然,摇摇头,又叹了口气,神色更显黯然。

    子黍见他已清醒,便也不再背他,放下他后,说道:“王女应该今晚便走,你我赶紧扮回妖族,不要露出破绽。”

    库楼点点头,披上兽皮,已是变作了铁尾的模样,子黍亦是扮做龙脊,悄悄潜入了自己的宿处。

    方才回到宿处不久,屋外便有小妖敲门,子黍开了门,那小妖当即说道:“龙脊统领,殿下忽然下令,让大家连夜出关回到族内,还请统领通知部下随殿下出关。”

    子黍点头应下,方才想起孔屏儿、郑阊并未现身,而卫霜和梅青衣也没有回到妖族,当即叫了部下两只小妖去找,便说是奉了他的号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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