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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乡路漫长全文阅读

作者:雪下     重生之乡路漫长txt下载     重生之乡路漫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二章 保密

    红梅信守诺言,果真没有向宝然爸妈告密,宝晨却理所当然的没有说到做到,只是行动更加谨慎,小心地避过了红梅的视线,这一点做起来很容易,毕竟他们是五对一,红梅再仔细也没用。

    可他清楚,很多事情,都是逃不过自己那个古怪妹妹的注意的,于是跟她打亲情牌。元旦过后第三次在晚上偷溜回来,从容应付了妈妈和红梅的询问,回到小屋对上了宝然一双质疑的圆眼睛时,宝晨清咳一声:“宝然,你这是什么意思?哥哥出去是有正事儿的,你还小,不懂!”

    正事儿?宝然轻轻去捞他的袖口,宝晨一缩。

    见宝然皱眉,宝晨哈哈了两声,“天冷路滑嘛,不小心摔了一下,哈,摔了一下!”

    宝然眨眨眼:“大哥同大虎二虎哥哥摔到一起了吗?”

    ……怎么连那两个都给她检查过了!什么眼睛这是……

    宝晨再咳两声,“宝然,下次我们小心,肯定不会再……摔着了,你可不许到处乱说啊!”

    宝然点点头,“不乱说!”

    这就对了嘛!宝晨微笑。

    “只跟爸爸说!”

    怎么还是这么大喘气儿的!

    宝晨想想,还是得对症下药,利诱。“你要是不说,上次来家里的那个大哥哥,他的那本《马兰花》就给你了!”

    又不是你的,做得了主吗?宝然质疑地看他。

    又来了!宝晨回想起当初的敲诈,这家伙还是这么不见兔子不撒鹰。“明天就拿来给你!”

    好,我等着。

    第二天宝然捧着连环画美滋滋地翻。宝晨趁热打铁:“记不记得昨天说好的?不许告诉爸爸妈妈!”

    宝然想想,点头。

    这么容易?宝晨有点不敢置信,脑子里转一圈儿,“也别告诉你干爸干妈!”

    考虑得挺周全!宝然又点点头。

    “真的?两边都不说?”宝晨再次确认。

    ……你不信就算了!宝然转身欲出去。

    “哎行行行,我信!我相信!咱宝然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呢呵呵……”宝晨连忙拽住赔笑脸。

    那是,我啥时候说话不算话了来!……你见我什么时候说话算话啦?

    最后宝晨还是再补了一句:“也别跟你姐姐说!”这下总没有遗漏了吧?

    其实他多虑了,红梅这些日子有了自己的烦恼,暂时注意不到他们。

    回了一趟上海,添了一个红梅,家里的生活有些拮据,连过年的新衣都被妈妈七折八扣,只给爸爸和红梅各添了一套。但在吃食上,妈妈是从不愿亏欠了家人的,用她的话讲:“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穿得旧点儿怕什么?大家彼此彼此嘛!可要是吃食上亏欠了,坏了身体,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虽然不至于顿顿大鱼大肉,可也是青菜豆腐花卷馒头菜包子蒸鸡蛋的换着花样来,几个孩子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至少营养管够。

    也许是营养太好了。

    这天是个周六,下午学校没课,吃过午饭宝晨兄弟就出去了。红梅却在饭后就上了床,一直躺着没下来,要是往常,不是给宝然摆上本画书自己在一旁做功课,就是洒洒扫扫,带着宝然收拾屋子了。

    宝然纳闷,但想着红梅总有自己的心思,也没贸然上去打扰,直到上铺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宝然爬上去掀开花布帘,只见红梅整个人裹在被子里,簌簌发抖。趴在她枕头边使劲儿掀开一个小角:“姐姐你怎么啦?”

    红梅只是嘤嘤地哭,就是不说话。

    宝然耐下心又问了几遍,她才抽噎着说:“宝然……,姐姐……,姐姐要死了……”

    宝然看着她在被窝里虾米般弓起的身子,还有那苍白的脸色,满头黑线。

    唉,自己重生是来还债的,跟前世……,正好颠倒个个儿……

    不过,自己可没法儿像前世的红梅一样,爱怜地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教给她人生的第一课,尽管是并不怎么科学的第一课。宝然很有自知之明,就算这会儿的自己懂得再多,这堂生理卫生课也不该由自己来给她上。否则最后红梅就算相信自己没病了,回头好以为宝然有病了。

    于是宝然任由红梅又缩进被子里蚕一样裹好,出去到厂里找到妈妈,避开了人,尽力做出害怕的样子:“妈妈,红梅姐姐生病了!说她可能要死啦!”完全是这个年纪标准的汇报方式。

    妈妈问明原委,立刻请假早退,回家进了屋,爬到红梅的床上,拍拍那个大被坨子:“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啊,好红梅别怕,没事儿!”

    红梅从被子里露出泪汪汪半张脸来:“阿姨,我生了什么病?真没事儿吗?都流……”

    妈妈叹口气,“真没事儿!就是……”回头看看跟着爬上来的宝然,“宝然你在这儿干什么?……去门口看看煤块儿还够不够,拿小簸箕去外面端几块儿回来!”

    真是的,这也要回避!我什么不知道啊!

    宝然出去干活儿。

    晚饭妈妈烧了姜汤,爸爸好奇地问谁病了,妈妈面不改色:“车间有感冒的,怕传染了,预防一下。”

    于是全家人奉陪红梅喝了几天的姜汤。

    妈妈跟宝然保密,宝然可不想再像前世一样糊里糊涂就算了,晚上钻进红梅被窝里死缠硬磨,最后红梅悄悄地咬耳朵告诉她:“小女孩长大了就会流血,流血了以后就不能碰……,不能碰……男……孩子,不然就会死人!”一个“男”字咬得含糊不清,也就宝然心里有数没有听岔了话。

    就这些?自己都重生一回了,妈妈还是一点长进没有,不知道这样很容易产生歧义的吗?前世里宝然就被妈妈这言简意赅的教育搞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自己以后的人生就得在这样的鲜血淋漓,和随时都会丧命的担忧中悲惨度过了,那叫一个绝望沮丧,恨不能回去重新投胎,变成个臭小子。

    难道要红梅再经历一次心惊肉跳,等到半年一年后才慢慢地自己摸索出那些基本常识吗?

    宝然试图诱导她:“姐姐夏天见到那些大姐姐,她们有没有流血?”

    “好像没有……”红梅回忆着,“不对,也有些流血的……。我知道了,有的人很小就长大了,有的好久也长不大!”

    ……你这样就是没长大!

    换个角度:“昨天二虎哥不听话,你给他脑门敲个爆栗,碰到了没?死人了没?”

    “……也没有。”红梅若有所悟:“就是说打人不算!”

    ……为你未来的老公默哀……

    绕两圈把宝然自己绕得有些晕了,嗨!这不都是当年自己也曾经苦恼过的问题吗?最后不照样儿好好的,也没见长得多歪了,随她去吧!

    宝然觉得自己这个重生者真是有够无能的。

    红梅还在叮嘱她:“阿姨讲这个事儿除了她谁都不能说!你也小心点儿别让……”努嘴指指对面高低床上打呼噜的兄弟俩,“……别让他们知道!”

    行,这个我能保证不说。

    第二天,勤劳的红梅偷偷拆了自己的床单被褥正要去洗,被宝然及时发现向领导汇报,妈妈过来把红梅的手一敲:“病还没好就碰凉水,真要死人的!”

    宝然巨汗,想当年自己也是被妈妈这样吓唬过来的……

    红梅也被吓住了,可显然她的求知欲比当年的宝然要强多了:“阿姨怎么不怕凉水?阿姨病好了吗?”

    妈妈顿了顿:“阿姨嫁了人,病就好了,就不怕凉水了。小姑娘长大嫁了人,就都不怕凉水啦!”她说起“不怕”这两个字,并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怅然的语气。

    宝然先是偷偷地笑,妈妈又在骗小姑娘。可看着妈妈蹲在厨房水缸边用力搓洗衣物,十指在冰水里浸得通红时,渐渐地笑不出了。

    现在的宝然当然知道,这种病,嫁了人也不会就好的。可是嫁了人,要持家,要生活,要照顾丈夫孩子,一盆冰水,谁还顾得上怕不怕了呢!至少在宝然的印象中,妈妈自己从未有过忌讳冷水的时候,而在新疆,有着漫长的近五六个月的严冬。

    宝然在妈妈身旁蹲下,出神地看着她高挽起袖子,丰腴健壮的小臂在水中上下搅动,还有那双粗糙有力的手,在一堆肥皂泡中起伏揉搓。

    妈妈头也不抬,“宝然在这儿蹲着干嘛?妈妈忙着呢,找姐姐玩去吧!”

    是啊,这就是自己的妈妈。不会教导生理卫生,只知道定时逼着自己喝下辛辣的姜糖水。认为自己最小,总是舍不得买布给自己做新衣服,只是每年都不厌其烦地把旧毛衣拆洗一遍,又重新织起来,把旧棉衣棉裤拆了洗过晒过,入冬前又重新絮起来缝一遍。

    那时自己怎么想来着?妈妈毫无情趣,年复一年总是在做着相同的无聊的事,同时管着自己这不行那不许。那时的自己,只知道年年的毛衣都是同一个颜色,年年的罩衣,都是洗得绵软了的陈旧棉布。

    那时的自己,就只想到这些。

    妈妈偏头问:“怎么啦?要泡泡吗?”随手捞起一捧来给她,“拿去玩吧别弄到衣袖上了!”

    宝然接过,“妈!”

    “还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是叫一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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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有男同胞看这个文?今天的情节可以忽略。

    ……你已经看了啊?那回家关心关心媳妇去吧!

第一百零三章 新春

    又是一年春节到。

    今年除夕,孙家三兄弟帮着家里贴了春联,打扫了卫生,就很无耻地丢下父母两个,赶进市里在宝然家电视机前蹲守。

    要吃年夜饭了,山东大叔过来抓人,问了问他们居然在等着看春节联欢晚会,掉头回去,把山东大婶也给驮过来了,顺便揣过来白酒小菜,两家的年夜饭干脆合到一块儿吃了。吃过饭,山东大叔说:“正好,今年的压岁钱一块儿给了,省得明天再费一道事儿!”

    宝晨接到压岁钱,转身进屋顺手就递给宝然了。宝辉不吃教训,依旧自己藏好,但现在学了个乖,不再随身带了。红梅见到宝晨的举动,犹疑了一下,把自己的那份也拿给宝然。

    ……我看着有那么贪财吗?宝然不要,“我帮大哥保管的,他怕掉了。红梅姐你自己管钱没问题的吧?”

    红梅想想,记起前几天宝然妈的叮嘱,低了头自己收好。

    二虎在外屋喊:“磨蹭什么呢?晚会就要开始啦!”

    两家人挤挤簇簇地全窝在了宝然爸妈的屋子里,女同志照顾到大床上,宝然爸和山东大叔靠桌边儿捏着小酒杯嚼着油炸花生米,男孩子们就随意发挥了,凳子摆不开,宝辉少虎干脆靠着床边坐地上。宝然妈皱眉,找出两双布鞋来给他们垫着。

    他们有幸看到了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没有专业的主持人,但有大家耳熟能详的姜昆马季,还有年轻的刘晓庆。没有华丽的舞台背景和炫目的光电特技,但有着最朴实的人民演员和最真诚热切的观众。男演员们不用装傻卖乖,该说说该唱唱,就能赢得掌声雷动,女演员们不用露肉假笑,连个小嫩胳膊都严实捂着,照样儿大受欢迎。

    大家从来没有过这样惬意的除夕,一家人,哦不,两家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吃着瓜子花生,喝着小酒热茶,看着歌舞相声。山东大叔感叹着:“难怪这个电视机,就这么黑坨坨的一个家伙,它要这么老多的钱!带劲儿,确实带劲儿!从前的地主老财,也享受不到的吧!”

    大大小小的都嘻嘻哈哈地笑,山东大婶说:“是啊是啊!你们看那个小花,穿的那衣服裙子,就是好看!”山东大婶记不住名贯中西的刘晓庆同志,只执着地管她叫小花,幸好她没看过火烧圆明园,否则不得恨骂一句慈禧这个妖婆娘怎么也上来啦?不过她眼力不错,刘晓庆同志这端庄秀丽的一身儿,在晚会播出后的这一年里,引领了多少城市年轻女性的服装热潮……

    宝然只是感慨台上的这些演员们,你们赶上了好时光啊!搁以后谁还能有这样儿的待遇!姜昆李文华相声一说三四个,垫定了他们曲艺界的坚实地位;郑绪岚曼声轻唱一连三首歌,每一首都是经典,被人传唱大街小巷;最牛的还是李谷一同志,在观众的连续点播下,整个晚会共献上了七首歌!这个记录,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打破。

    只是在一首《乡恋》唱出的时候,山东大叔发出了不和谐音:“这……,这是啥歌儿!中央电视台!这咋也放这种歌呢!嗐!”

    宝然爸妈相视偷笑,红梅扭过脸去捂住嘴,山东大婶才不忌讳:“这歌儿怎么啦?我听着好!这姑娘的嗓子就是好,又亮又甜!我喜欢!要都是她来唱才好呢!”

    山东大叔埋头喝酒。

    李谷一同志金嗓子的魅力,岂是您一个老封建可以阻挡的?直到数十年后,年近七旬的她上了台,歌声依旧高亢圆润,风采不减当年,令当年的宝然大叹还是歌唱家好,靠脸蛋儿吃饭的,年纪大了自己有勇气上台,底下的观众都不忍心看,哪儿像这些实力派的,老而弥甘,令人回味无穷。

    等到电视里的雪花飘起,外面的鞭炮已经震天作响。两家人一起放了新年的爆竹,三兄弟已经困得不想动弹了。山东大叔两口子也不要儿子了,自管自骑了车回去:“明天早起正好先给你们叔叔阿姨拜了年,再带着宝晨他们一块儿回咱家!”

    第二天一早起来,五个小子吃完饺子就跑了,叫都叫不住,宝辉振振有词:“你们两个走得太慢了,等会儿跟爸爸一起去吧!我们先走了!”

    等宝然爸把厂子里的领导同事拜过一圈儿,回来收拾齐整骑车带了宝然和红梅到了山东大叔家,只大婶一个人在家,坐下说了一会儿话,大婶抱着宝然亲热了好一阵子,又夸红梅长大了懂事了,那几个还不见人影儿。走路也就半个多小时的路程,爬也该爬到了呀?

    门外传来山东大叔的声音:“你看这是小江的自行车,我就说他肯定已经到了吧!小江——”他扬声叫唤,“看看谁来了?”

    宝然爸迎出去,原来是好久不见的廖所长。

    “快请进快请进!”宝然爸主人似地招呼进屋,“您是个大忙人,难得遇上!”

    “呵呵,再忙,年是一定得来大孙这里过的!怎么,听说你回了趟上海?家里怎么样?没带着媳妇儿一起?”廖所长同山东大叔在门口跺了跺脚,裹着寒气进屋来。

    “好!都很好!”宝然爸跟进来,“时间紧张,就带着宝然回去见识了一趟,居然没给迷晕了头,这不又给带回来了!来宝然叫人!”

    宝然今天对他态度特别好,甜甜地叫:“廖大爷新年好!”

    廖所长还是同两年前一样精神:“不错嘛小丫头,还记得大爷!”一把将她举起来:“新疆好还是上海好?”

    “家里好!”宝然答得很快。

    “滑头!”但廖所长还是很满意,掏出一张票子,“喏,这是大爷给的压岁钱,拿好了!”

    转头看见怯生生也跟过来问好的红梅,想了想,似乎明白了她的身份:“你就是那个红梅吧?嗯,也是个不错的丫头!来,你也有份儿!”又发一张。

    有钱人哪!宝然打量着自己和红梅手中的两张大团结,感叹着,笑得更甜了。

    宝然爸也看清了压岁钱面值,有些不安:“这……,小孩子,给她们这么大的钱干什么……”

    廖所长摆摆手:“你还不知道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缺这点儿!再说过年嘛,啊!您别废话了,赶紧帮着你嫂子端菜倒酒!”

    回头又看了一圈儿,“我说你们两家那堆小子们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是啊!”山东大叔也奇怪,“小江,那几个还没过来吗?我还寻思你们一起的呢!”

    宝然爸说:“老早就跑了,谁知道拐到哪儿玩儿去了!不管他们,一会儿饿了肯定就回来啦!”

    三个大男人喝酒唠嗑儿,山东大叔随口问廖所长最近忙些什么,廖所长说:“这两年啊,越来越乱了,那些个小年轻儿,不好好地读书上班,尽在外面瞎晃悠,打架的闹事儿的,小虫不咬它烦死人啊!我看啊,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迟早都得折进去!对了,你们家里的那帮小子们,可得看紧着点儿,犯到我手里你们也知道,那可是没什么情面好讲的啊!”

    “那不会!”山东大叔很自信。“我家老大知道吧?给他家宝晨带着上了一中!一中啊!两人读书好着呢!底下几个看样儿跟着学的,错不了!”

    宝然爸谦虚:“他们也是还没到那个年纪,这些事儿还够不着呢!”

    红梅同宝然你看我我看你,都悄悄地缩起脑袋。

    直到午饭的饺子端上了桌儿,大虎宝晨一帮人才风尘仆仆杀回家来。

    山东大婶说他们:“都野到哪儿去了这是,看这一身的雪沫子冰碴子!”

    大虎嘿嘿笑:“打雪仗来着!饭好了没饿死了!”

    山东大婶给他一个小巴掌:“大过年的说什么呢!还不问你廖大爷好!”

    “大爷好!”“大爷好!”

    此起彼伏的一个个嘴巴都还挺甜。然后就扑上桌子狼吞虎咽。

    山东大叔同廖所长看着他们的凶恶吃相都很满意,“这才是新疆的儿娃子!”

    三下五除二地填饱了肚子,几个小子回里屋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又鱼贯而出,说是去同学家串门儿。二虎落在最后,他的走路姿势有点儿奇怪,……腰板儿挺得太直了些。

    山东大叔看着,“哼”了一声儿,“好好走路!”

    二虎一顿,挺得更直了,几乎是僵着腿往外走。宝晨回头瞪他一眼,“做什么怪!”一拉胳膊给他拽出去了。

    宝然偷偷看见,廖所长微眯了眼,在他两个身上打了个转,没吭声儿,任他们出去了。

    过一会儿廖所长筷子在桌上一顿,“吃了这些酒菜,干腻的慌!大孙媳妇儿,你家西瓜还有没有了给切一只过来!”

    山东大婶答应着:“哪儿能没有?红瓤儿开沙,你们等着!”

    转头进里屋抱出椭圆形的老大一只来,洗净了放在桌上,“咦?我那切瓜的刀哪儿去啦?”

    说着里屋外屋一通儿转悠。

    山东大叔等得不耐烦了,“哎呀用哪个不行!非就等那一把啦?”

    山东大婶拿把菜刀过来:“这个太短,切起来不得劲儿嘛!”

    砌嚓几下切出一桌子瓜瓣儿来,不用招呼,大家都很自觉地围上来,西里呼噜一顿猛吃,好一阵儿没人多话。

    宝然心里念佛:大哥我真的没说什么……,就是在大爷悄声问起时,适当地夸了几句哥哥们威猛从不受伤而已,要是你们自己再不收敛,又或者是某些人的警惕性太强,那可实在是怪不得我啊!

第一百零四章 教育

    好像是有这么一句话:我猜到了过程。只是没能猜到结局。

    宝然猜得到结局,却没能想到会是这种过程。

    过后回想起来,不管山东大叔和廖所长两个现在是多么的家常多么的慈祥,毕竟还是军旅出身,做起事情来真叫是雷厉风行,手段……,也很,……干脆利落。

    正月十五,宝然照例吃两家,一早爸爸就说有事儿出去了,叫红梅带着宝然去到干妈家。山东大婶以前对红梅不怎么感冒,但现在她是自家干闺女的好姐姐了,自然感觉不一样,再说知道了她的经历,几次接触下来,印象大大改观,至少明面上已经同宝然一个待遇了。

    红梅同宝然面对面坐在小桌前,看着山东大婶笑眯眯端过来两只碗,“哪,每个都是六只,三只芝麻的。三只花生的,能看得出来吗?去年看宝然你就只挑着这两种吃,是不是特别喜欢呀?”

    ……干妈呀,去年您就只包了这两种馅儿的好不好啊?

    宝然同红梅一人一把小勺,埋头吸溜吸溜吃汤圆,这手工包就的圆子,同那些机器滚出来的就是不一样,特别的软,特别的糯。

    突然门口脚步咚咚响,听上去人很多,很急。

    门开处,哗啦啦进来一堆人,宝然数了数,前面的宝晨大虎,后面的二虎宝辉少虎,再最后压阵的爸爸大叔大爷,男性成员全体到齐。

    宝然爸进来看到她们“啊”了一声,“倒忘了你俩还在这儿……”

    ……又需要回避了吗?

    山东大婶看看大家脸色不大对,赶紧问:“怎么啦?出啥事儿啦?”

    山东大叔没理她,只冲小子们挥挥手:“你们,都进里屋去!”

    大虎最听话,当先乖乖地进去,脸上有一种天真的歉疚,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宝辉少虎接着跟进去,看着也相对轻松,对他们小尾巴的身份很有数。二虎是一脸的倔强不服,雄赳赳气昂昂就进去了。只有宝晨,可怜的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这么清醒啊,看看脸色都发白了。

    红梅也已经停下来,紧张地注视着宝然爸。

    笑面虎廖所长过来,温言细语:“宝然啊,吃汤圆哪?吃好了吗?”

    ……您都这么问了,自然吃好了。

    宝然把嘴里叼了半天的小勺取出来,点点头。

    廖所长拍拍她脑袋,“吃好了先跟爸爸回家去吧,啊!”

    宝然爸迟疑了一下,看看里屋入口。山东大叔示意他带上人走:“你把俩闺女带回去,这边交给我们了。小江你可别心疼,该怎么教育,大哥心里有数儿!”

    红梅在宝然爸的示意下拉起宝然跟着往外走,边走边偷眼往里屋门口看去,却突然红了脸埋下头,加快了脚步。

    宝然跟着回头,出门前只见到廖所长请山东大婶稍安勿躁,麻烦给他倒杯水来,而山东大叔正起身往里屋去,边走。……边解裤腰带……

    不由得心里为俩大哥默哀,干爹那腰带可是牛皮的……,衷心希望他老人家能够顾及到家庭经济状况,不要损耗太大……

    宝辉同少虎是在晚饭后被山东大叔给送回来的,他这样跟宝然妈解释了为什么她家大儿子宝晨被换成了小家伙少虎:“来了他们班上的几个同学,都是附近团场的,在我们家住下了,嫌这两个小的碍事儿,送到弟妹这儿住几天,等那边散了再说。”同时悄悄递给宝然爸一个“平安勿念”的眼色。

    宝晨以前偶尔也在他家留宿,宝然妈不疑有他,满口答应了。

    宝辉少虎乖得像两只小兔子,跟爸爸妈妈姐姐妹妹问好,跟山东大叔再见,然后洗漱上床,掀被子睡觉。看他们俩全须全尾的,应该只是在一旁观刑,这一顿杀鸡儆猴效果不错,虽然宰的鸡似乎多了一些。宝然想着,跟红梅也乖乖地洗洗睡了。

    听得妈妈在外屋跟爸爸嘀咕:“今天都这么早就睡下了?”

    爸爸打哈哈:“年都过完了嘛,他们也玩得够了,大概是累啦!”

    直到了开学前一天,宝晨才回来把少虎换回去。

    红梅同宝然什么也不问,只是暗暗关注着他的走路姿势。

    宝晨白她们一眼,走得非常稳当,一步一步,四平八稳,慢条斯理。

    新学期报完到,大虎他们三个没有回家。居然还有精神过来串一趟,趁宝然爸爸妈妈还没下班,几个人围在小屋里开会。

    二虎横眉立目,瞪视着红梅:“肯定是你!肯定是你告的密!奸细!叛徒!”

    这词儿用的,难怪语文老是考不好,红梅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人啦?红梅反问:“我告了你们什么密啦?”

    二虎语迟,气冲冲“哼!”了一声,扭头去请示老大。

    宝晨摆摆手叫他一边儿去,沉吟了一会儿问宝然:“宝然你可跟大哥保证过不说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肯定就是我啦?宝然指天发誓:“宝然没跟爸爸妈妈说!也没跟干爸干妈说!连红梅姐姐都没说!”

    红梅讶异:“没跟我说什么?”算是侧面落实了宝然的誓言。

    宝晨似乎有点困惑,心里来回理一遍又问:“还有那个廖所长,那个大爷,你跟他说了没有?”

    “没说。”宝然摇头,“宝然没跟廖大爷说哥哥们去打架了。”

    另外几个人也困惑起来,宝晨却好似有一点明白,毕竟这个妹妹的德性……,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没说我们去打架,那你都说了什么了?”

    反正也没打算瞒过你去,宝然如实以告:“宝然什么都没说啊!就是廖大爷问了几句话……”

    宝晨抚额,“他都问什么啦?”

    宝然掰手指:“大爷问哥哥在外面有没有被人欺负,我说没有,哥哥们最厉害。大爷不信,说他明明看见你们胳膊上都给人打伤了,我跟他保证了不是的。我都跟他说了,你们只是滑倒了摔的,真的!”接着又喃喃自语:“大爷怎么知道你们胳膊上有……”

    ……他是怎么知道的……,宝晨虚弱地呻吟,“就这些?再没问别的?”

    宝然想一想:“再就只有一个问题了,跟哥哥们没关系的。”

    “没关系你也说,他还问什么啦?”

    “他问我知不知道干**西瓜刀长什么样儿?我当然知道啦!”宝然两手一比,“比菜刀窄一点儿,这么长!对不对?”

    “对……”宝晨沮丧地栽倒在下铺宝辉的床上。

    妹妹这次是无心泄密还是有意揭发,宝晨无意深究。他的一贯作风是别人的错误要紧紧抓住充分利用,自己的过失则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口头上是坚决不能承认的。妹妹当然是自己人,自己不护谁来护着?当然二虎除了鲁莽点儿,也算是个不错的兄弟,可别忘了,既然是兄弟,就该同甘苦共患难,大哥心情不好,抓他过来担点儿罪责还不是应当的?

    想着大虎背上的蟒蛇赤带,估计自己后背风景也是一样的壮观,山东大叔既然认定了他两个打头儿,下手才不会管他亲生不亲生的,该有的一鞭子不少。长辈管教,宝晨没话说,知道是为了自己好,可这口气总得有地方发泄,不然多耽误养伤?

    于是顺着宝然的栽赃陷害,率领大家对着二虎怒目而视。

    二虎觉得自己比那窦娥冤得多了:“干嘛?干嘛?又怪我啦?!”

    不怪你怪谁?谁让这一圈儿人里面,……就数你皮最厚?

    由于宝然的无知和廖所长的多事,石城市如火如荼的群架事业损失了几个很有发展前途的生力军,少管所减少了几个有勇有谋的后备源,宝晨一伙儿争权夺霸的事业刚起了个头,就被山东大叔以绝对的力量优势强硬地掐断,就此拐了个弯儿,以后的发展道路也不尽相同。

    人与人真的是区别很大,宝然后来很是思索了一下这个玄妙的问题。同样是一顿毒打,大虎从此改邪归正成为遵纪守法的好青年,宝晨却不动声色转入了地下,学会了用正当手段达成他的非法目的。二虎同学呢?大家的一致意见:还是打得轻了!估计当时山东大叔还是念他年纪较小,又是从犯,手下留了情,结果就是一根筋的二虎同学有了一个古老而崭新的认识:拳头才是硬道理,从此走上了追求至高力量的漫漫征途。

    过年后石城市上映了引发武打狂潮的电影,二虎用尽了压岁钱,细细观摩品味,终于灵窍大开,找到了人生的真谛。

    二虎率先理了个秃脑瓢儿,光亮夺目地在校园里出出进进。老师视而不见。中学教室里电灯泡的数量比他这孤零零一只要引人注目得多了。山东大叔响亮地拍两下,赞了声:“手感不错!你妈说了,还能给她省下不少的肥皂和洗头水!”廖所长笑眯眯带他去观摩了两批严打运动揪出来的劳改犯:“看看像不像?”

    感觉大受侮辱的二虎在家庭***上诉说了他的委屈,宝晨问他:“那么你以为,这个秃瓢儿能说明什么?”

    “理想!这是我的理想!出家,习武,打遍天下无敌手!”二虎叫嚣。

    “内涵!最重要的是内涵!年纪大点儿的人都会谢顶,他们什么也不是!”宝晨难得好心情地指点一番。

    于是二虎又开始寻找内涵。

第一百零五章 新居

    内涵是个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东西,不像秃瓢儿,几推子下去就结活儿了。二虎满脑袋的头发茬子都已经春风吹又生了,去少林寺的路费连个零头都还没攒到,不免有些灰心。

    没人关心一个十一岁少年的失意与彷徨,吃饱了穿暖了没有无故打骂有学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好在他自己也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主儿,那种小资情绪在这片土地上实在是没有多大的生存空间,所以暑假还没过完,眼看着拜师无望的二虎同学又恢复了他的生猛样儿,跟着江家小子们忙进忙出。

    江家最近很忙,因为宝然爸兑现了他去年回来时关于搬家的预言。

    新的一年里,江沪城同志没有辜负领导的厚望,顺利拿到了工程师资质,带领着技术小组将厂里的生产水平又提升了一个台阶儿。而且人家不图名不图利,经过两次的民主选举,依旧毕恭毕敬将齐工放在科长的位置上供着,获得了上至领导,下至工友的一致好评。于是当厂里最新的一批宿舍楼完工时,本着优先解决中层干部困难和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原则,一串亮晶晶的新房钥匙当仁不让地落到了宝然爸的手里。

    江家上下的兴奋激动自不必说,拿到钥匙后全家出动,迫不及待地先去刚刚完工的新房参观一圈儿。

    这可不是后来常见的一梯两户五层到顶的那种大众楼房,说夸张点儿,这根本就是简版的小型联排别墅。

    一排共五户,都是独门独院儿。宝然家在最东头儿,开了南面的院门进去,宝然爸一路解说着:“院门右边儿这块儿空地,是留给咱们自己盖小房子的。咱们抓抓紧,争取在十一前盖好搬进来。我算过了,小房子咱们盖的跨度三米,中间的院子正好留下五乘五,四四方方,隔壁几家也都是这个尺寸,到时候小房顶我们统一铺过来,还齐整好看!”

    “好!好!”妈妈点头,眼睛打量着红漆院门。

    穿过院子,正前方的主屋是个二层楼,底下是一南一北两个串间。南面靠院子的一间,让出了东头一道由外面上去的楼梯,面积较小,四乘三米半,爸爸说用餐厅和冬天的厨房,楼梯下面的空挡,可以从这屋里的墙边开出一个小门做储藏室。跟北面房间的相接处,已经预先做好了直通楼顶的烟道和火墙。

    妈妈疑惑地看着厨房门边砌好的一个水泥池子,还有上面的水龙头,试着拧开,龙头里赫赫作响,空的。

    爸爸笑着说:“这批房子上下水都已经做好了,下水道现在就可以用,上水得等厂里的供水线整个儿通了才行。快啦!估计也就是明年这个时候了!”

    妈妈喜得眉眼弯弯:“不要紧!明年也不要紧!下水能用了吗?以后不用出去倒水啦?”

    爸爸看看喜出望外的媳妇,“不用啦!该有的,咱们这儿都会有的!”

    北面的房间较大,做爸爸妈妈的卧室兼客厅,宝然爸进去比比划划:“小林你看,头上,靠着火墙这边,是我们的大床,床头打上大衣柜。这房子外墙厚着呢你放心指定结不了霜。这床边呢,我们做一张长沙发,一直到门口!对面接着衣柜就是一溜儿拐弯的书架和高低组合柜,我去年回家看到过的,改天出张图给你看看,可好用了!电视也摆那边儿,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坐在沙发上,背靠火墙,暖暖和和地看电视,好不好?”

    “好!好!”妈妈过去打开北面的双层厚玻璃窗,又摸摸厂里自产的红漆钢窗框。

    爸爸在后面笑着说:“到时候在里外窗中间养上几盆花儿,这房子是全砖混凝土的,以后冬天再也不用到窗户外面钉塑料布啦!”回头看见兄妹四个在溜光水滑的水泥地面上蹭来蹭去地玩闹,招呼他们说:“走走,你们的房间在楼上,看看去!”

    楼梯的尽头,一南一东两扇门夹角而立。宝然爸一块儿打开,“北面这间跟底下我们那间一样大,是你们兄弟俩的,到时候里面放两组高低床,孙家小子们过来方便!”

    宝晨宝辉欢呼一声,就冲进去了。

    红梅同宝然在爸爸的带领下走进属于她们的这间小屋,同底下厨房一样大小,但她们欣喜地看到,房间南面窗边连着一扇小门,开门出去,居然是长长的一道阳台!

    两人齐齐扑到未封闭的阳台上扶着栏杆向外望,蓝天,白云,远处的天山,雪线,历历在目,低头,附近纵横笔直的道路,葱郁浓密的林带,鸡犬相闻的人家,还有整个院子尽收眼底。这是整幢房子里无论位置,朝向,还是视野都最好的一间。

    爸爸在后面说:“到时候我们可只管高低床,衣柜书架和书桌,剩下的,红梅啊,就全靠你带着妹妹来布置啦!”

    红梅脸通红,使劲儿点着头:“好!好!”被宝然妈附体了。

    过一会儿全家都聚到了阳台上,心满意足地俯瞰着他们的新家,七嘴八舌讨论着。

    “这边,靠邻居家的院墙下面垒一条花池,底下种花,上面搭上架子,南瓜,丝瓜,扁豆,都种上几棵!”妈妈开始盘算她的菜篮子工程。

    爸爸要浪漫得多:“这些瓜豆的架子藤蔓都可以引到小房屋顶上。靠主屋这边,跟老孙说说,从他们所里找几根经年的葡萄藤来,今年就栽进去养着。上面用竹竿搭上半个院子的架子,下面放上石桌石椅,等明年中秋,就能在底下乘凉吃月饼葡萄啦!”

    大家都开始畅想那副美景,宝辉不知足:“整个院子都搭上架子,葡萄不是更多?”

    爸爸笑:“那可不行馋小子,你妈还得晾衣服晒被子哪!”

    宝然盯着下面筹划半天,忽然指着院门入口处说:“爸爸,小房旁边,再盖个房子!”

    爸爸一愣:“还盖什么房子?那边盖了,不就把院门给堵住了?”

    “要盖!”宝然斩钉截铁,“盖厕所!”

    宝晨兄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妈妈和红梅眼睛“唰”地晶亮。

    爸爸怎么说也是熟男一枚,当然能够理解她们的这种激动,盘算了一会儿,高兴地说:“这主意不错啊!上下水都有,只要把管道引过去就行了。那边位置也充裕,嗯……,可以挨着小房子盖上里外两间,另一间当浴室!”

    “真的?真的能盖吗?那院门……”妈妈赶紧落实。

    “院门开到东墙上!幸好咱们家是把头儿的。”爸爸越想越来劲儿,“对!好主意,就这么办!这样挨着院门口还可以两边各种一棵树,说说看,什么树最好?”

    “苹果!”这回大家异口同声,当然是苹果,春天有花,夏天有叶,秋天有果,再合适没有了。

    “那就苹果!”爸爸定音,“这个交给你孙大叔了!”

    山东大叔出车还没回来,不怕,家里不是还有大婶呢吗?听到儿子们的报讯,当天就在研究所的实验田里转了个遍,葡萄好说,合适的苹果树可当真不好弄。她的要求高啊,务必要她的宝贝干闺女明年就能吃上自家院子里落下的苹果。东询西问,总算给她找到两颗,四年生嫁接过的,母株是保脆保甜,伺候好了明年指定结果,就等着这边场地到位好移过来了。

    厂里调整了工作,特许宝然爸这一个月不用加班。每天晚饭过后,爸爸妈妈就扛起铁锨锄头,去新家里努力奋战。封门,开门,挖管道,接水路电路,然后是砌墙盖房,妈妈说,也就是当初刚到新疆拼命大干争取公家身份时的劲头儿,能够与现在的热情相媲美。爸爸科室的同事,妈妈车间的工友,休息日也纷纷过来帮忙,连大虎宝晨几个都没闲着,拎着小铁锨帮忙铲土和泥。

    家事由红梅全权接管,大家都不要姐妹俩去工地凑热闹,可每天吃完饭收拾停当,红梅依旧带着宝然给送水送毛巾,一有空,两个人就拎只破麻袋到处转悠,捡些碎砖头,大石块儿回来添砖加瓦。

    一天天的,房子起来了,上了门,上了窗,又跟同样劳碌而幸福的邻居们一起加了顶,挖菜窖,垒花池,挖树坑。小树挪过来了,葡萄藤埋下了,爸爸又弄来了水泥,细细地抹了屋里屋外的地面,晾干晒透后又给屋内的地面上刷了红漆,墙上涂了淡蓝的墙裙。

    看着新居在一家人的努力下渐渐成型,那一种充实与满足感,溢满了每个人的心田。硬件到位,还有十余天的时间,爸爸又在院子里摆开了锯刨凿锉,拉开了业余木工的架势。

    家具做得简单实用,宝然借红梅的口提供了后世里平板拼装的思路,爸爸融会贯通,很快为三间卧室量身打造出集衣柜,书柜,书架于一体的自由式组合家具。没有当前流行的优美弧线与复杂拐角,全都是横平竖直,效果却出奇的好。更因其省时省力,邻居们纷纷效仿,都夸宝然爸不愧是上海来的,就是会动脑筋,做出的家具硬是与众不同。宝然爸一点儿不谦虚,笑纳了所有的夸奖赞誉。

    终于一切就绪,宝然爸骄傲地宣布,明天十一,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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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才开始种田了,终于写到我那可爱的家了。

第一百零六章 乔迁

    这时候既没有双休,也没有国庆长假,但幸好今年十一正逢周六,连起来可以休息两天,有十来户不约而同都选在了这一天乔迁新居。

    宝然家需要搬的大件很少,一张大床,进了爸爸妈妈的卧室,两组高低床,上楼摆进哥哥们的房间,八仙桌放进厨房,宝然讨了古董小木桌来,算是姐妹俩闺房里唯一的一件旧家具。大头还是爸爸那大箱小箱成堆论捆的书籍资料,再就是衣服被褥,锅碗瓢盆,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从小小的家里搬出来,居然也是不少。连妈妈都惊讶地说:“怎么就有这么多的东西了?”

    奇怪归奇怪,俗话说破家值万贯,最后还是一张纸片都不少的全数搬走了。真的,一点儿不夸张,爸爸和兄弟姐妹们在这边兴奋地整理着各自的床铺物件的时候,妈妈折回平房,扫帚簸箕拉拉杂杂地又搬过来一大堆,居然连墙上几幅半旧的年画都没有放过,起了图钉卷回来。

    爸爸看了失笑:“你这几张画儿,贴到新房墙上也不搭调呀!”

    妈妈拿出来比了比,还真是,微黄的纸张映着雪白的墙壁,不像那么回事儿啊!于是收起来:“明天去书店买几张新的来。”

    在一边淘宝的宝然赶紧伸手:“妈妈这个给我!”

    宝晨恨铁不成钢,“看你这点儿出息,就是个收破烂的!”

    宝然一点儿不在乎,自顾自宝贝似地捧了那几张画上楼,从床底下拖出只大木箱子,这正是有了新衣柜后被爸爸妈妈淘汰的传家宝,也被拾荒的宝然要了过来,打开沉重的箱盖,里面平平展展收着这几年家里更新换代下来的各色招贴画,更多的是爸爸妈妈在宝然的缠磨之下从同事工友家里帮她讨要回来的。风格多姿多样,内容五花八门,宝然不挑剔,什么工笔水墨连环剧照,再什么花鸟山水古装文教,都被她小心翼翼地分类放好,其中居然还有一套宝辉少虎从学校里骗回来的小学生守则大招贴!

    红梅知道她的习惯,待宝然收好了又帮她虚挂上一把旧锁头,推进床底。

    床底下还有另一只大木箱,里面已经存了大半箱的小人书,不经宝然的允许,神仙也不能动。一有空儿,宝然就翻出一张画儿或是小人书出来,趴在小桌子上拿了铅笔纸张描啊画啊,别说,小小的年纪,小花小草的已经画得似模似样的了,再拿蜡笔上了颜色,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也许正是因此,大家都默许了宝然这个有些贪婪的小毛病,就连宝晨,说归说,也没少从他那些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们那里弄来各式书画充实妹妹的收藏。宝然投桃报李,包揽了哥哥们的图画作业,有时业务还会延伸到他们的同学身上,形成了很好的良性循环。

    咳,又远了……,老了,太罗嗦……

    大概收拾停当,时近正午,新邻居们借着国庆的……秋风,此起彼伏地放起了鞭炮,宝然爸更是燃了挂五千响的,害得宝然被红梅搂着趴在屋子里猫了好半天才能下去。

    新居开灶第一顿,就是大宴宾朋。来的人不少,宝然屋里的小桌子又不厌其烦地给搬下去,就在院子里开了两桌儿。主要是感谢各位领导,感谢帮忙的各路同志。领导们很识趣,再说今天乔迁宴客的有十二家,还得留着肚子打持久战,所以都是喝过了头茬儿酒,带头伸了几下筷子,就笑呵呵地点头告辞,往后面继续与民同乐去了。

    接下来大家就放开了,你起哄我架秧的誓要把江副科长灌倒,奈何有山东大叔在一旁把关,宝然爸还没脸红,敬酒的先给他撂倒三个,后面的就有些打鼓了。山东大叔话说得很漂亮:“我这江老弟就是个书呆子,在厂里多亏了各位照顾。我这个当哥哥的呢,离得远,又整天在外面跑,今天难得有这个机会,就厚着脸皮给老弟代酒,多谢各位平时的帮扶照看了,来来,我还得回敬各位几杯!”

    宝然妈不上桌,同山东大婶在小房子的厨房里忙着炒菜。

    今年家里养了不少的鸡,这一天就英勇献身了四只,一公三母。妈妈只留下了那只叫得最凶,会跳起来叼人的大公鸡,还有七只产蛋量排名靠前的花母鸡,可见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力争上游总是没坏处的。不过宝然估计,剩下的鸡们至少一周之内都不会有什么产出了,就刚才那一顿响鞭,够它们缓上好几天神儿的。

    山东大婶在开水氤氲的热气当中,利索地杀鸡,放血,褪毛,同时还不忘将公鸡美丽的颈羽翅羽和尾羽干净齐整地扯下来,交给早就在一旁蹲守的宝然。手里忙着,嘴里跟宝然妈叨念着:“妹子,总算是熬出来啦!看看,单一个厨房,就不比咱当年住家的地窝子小多少!还高墙大瓦的干净敞亮!这日子过得才叫攒劲儿!”

    宝然妈捞起卤得酥软的牛肉,放在灶头案板上晾凉,拿块抹布垫着手,将旁边另一个灶头上蒸馒头的笼屉轻轻转一转,跟角落里坐着摇鼓风机的红梅说:“先停一会儿吧。”

    回头接着山东大婶的话:“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在外面干啊挣的,算是没有白做!说起来,还多亏了大哥牵线才有机会到这里来呢!”

    “嗨!他也就张张口!关键还是小江有本事,你两口子性子善,得人心!要不然这厂子里几百多家几千号人,新房子听说就这么二十五套,凭啥就给了你们?哎,说到这个,有没有那不开眼背后倒腾你们的?咱可不受那个气,这号小人哪儿都少不了,怕他个……!”山东大婶显然是在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来客当中听到了些什么,开始打抱不平。

    宝然妈笑笑:“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呗!我们关起院门来好好的过日子,该我们的说也说不掉,管它呢!”

    宝辉冲进来:“妈,爸说再上个菜!”

    “好!”宝然妈已经切好了一盘子牛肉,将旁边早已经调好的一晚酱醋蒜汁浇上去,“那,端过去吧!”

    宝辉一手端过,另一只手就去捞岗尖头上的一片肉。宝然妈一巴掌打下:“看你那个脏手!”拿筷子夹一片儿给他塞到嘴里,“快端出去!”

    回头案板上又夹一片儿给红梅,再就给宝然。宝然摇头:“不要牛肉。宝然要吃炒鸡杂!”

    “好!炒鸡杂,马上就炒!”宝然妈同山东大婶都笑了。

    要得到就要有付出。看着妈妈剁好了尖椒,宝然把鸡毛交给红梅收好,赶紧跑过去努力地摇风鼓火。油爆响,葱姜下锅,芹菜尖椒煸出香味儿,倒下心肝胗肠还有鸡血爆炒,很快,喷香四溢的炒鸡杂出锅,满满装了两大盘。

    宝然妈给姐妹两个一人盛出半碗,又掰开一只刚出笼的喧腾腾的大馒头,“都去洗洗手,就坐屋角那边吃吧。外面乱哄哄的,别出去了!”

    鸡血粉嫩,鸡胗脆香,鸡肠韧道,这是两世的宝然最喜欢的一道美味。姐儿两个吃着小灶,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闹闹嚷嚷的一堆人,不时嗤笑着一两个被山东大叔干到七扭八歪夺门而走的家伙。宝晨一伙东抓西塞地吃饱了不干好事,躲在院门口伸出脚来给那些迷迷糊糊的人绊跟头,被宝然爸和山东大叔吼着撵了出去。

    一直折腾到半下午,客人们散去,宝然爸和山东大叔都差不多了,胡乱抹把脸齐齐倒在卧室大床上呼呼大睡。宝然妈同山东大婶收拾桌椅狼藉,进厨房刷碗洗锅,宝然同红梅里里外外洒上水,又一人一把扫帚细细扫净。

    厨房归置好了,宝然妈见阳光正好,干脆在院子铺上报纸凉席,将阳台上晒了大半天的几条被子抱下来,铺衬上洗净晾干的被里被面,同山东大婶一人一边缝起了被子。红梅有样学样儿,在旁边摊开宝然的一条小夏被,戴只顶针也开始缝起来,宝然就蹲在一边,帮着撑被面折被里,理线穿针。

    山东大婶飞针走线,不时看一眼红梅,夸道:“红梅这孩子越来越能干了!”

    红梅腼腆地笑一下,低了头继续一针一针。

    宝然在一边举起一根穿好的大针报告:“我也很能干!”

    山东大婶给逗乐了:“宝然很能干!不过,咱宝然能干不能干,干妈都喜欢!”

    ……还没忘了她的曲线救国……

    宝然妈没抬头,嘴角可见轻柔的笑意:“小姑娘,虽说用不着建功立业,还是有点儿自己持家的本事好。不像男人,干得好干不好可以自己承着。女孩子长大了……,多是碰运气,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好不好的,都得自己把持住……”

    红梅一直垂着眼,宝然跪在地上却能看得见,她脸上虽有迷惑,但听得很认真。

    秋日午后的太阳暖烈烈的斜射进小院子里,洒下一片辉煌。

第一百零七章 抬水

    转眼进入十一月,今冬的雪已经下过几场了。这天下午放学,见宝晨回来的早,红梅拿起扁担,招呼他去井边抬水。大虎到楼下厨房一看,储水的大缸果然见底了,一手操起边上的水桶,对红梅说声:“用不着你!”跟宝晨两个前后脚就出去了。

    二虎不甘示弱,咚咚咚也跑下来:“姐,我跟你去!咱们跑快点儿,争取比他们还多抬一趟!”

    红梅打量一下他的个头儿,这小子一年下来又窜了一截儿,估计将来会跟他爹一样高大,同他妈一样雄壮。于是点头:“那好快点儿!”

    他们俩是注定快不了了,宝辉少虎两个被喝令留守,宝然这个小尾巴扑噜噜跟了出来可是怎么也没法子甩掉。二虎早就放弃同这个小丫头讲道理了,只在心里琢磨着,一会儿到了井台边怎么想办法换个搭档。

    水井边围着一圈人,都是往家担水的,还没到下班的点儿,除了几个也不知是倒班还是逃班的大人,多是些勤劳懂事的大孩子,后面跟着几个宝然这样凑热闹的小不点儿,被吆喝着远离井台。其实倒不算危险,厂里这个取水口同一般的井台不太一样,高大的水塔下面,伸出一个粗短的大龙头,下面是四四方方一个浅浅的小池子。所谓的井,其实是池子边上一个汇集流水循环利用的的落水口,挺深,但上面加了厚厚的水泥盖,只靠池子一侧有个小小的进水口,还拦着几根钢筋栅栏,不怕有人失足。

    主要是天寒地冻,龙头下面,水池周围,天天人来人往泼泼洒洒的,结起了厚厚一层乳白色的冰壳儿,蚊子上去都站不住脚。哦不对,这里没蚊子,反正就是溜光如镜,站立不稳。隔三岔五的就有附近的热心人家拿了凿子,在上面凿出一个个脚窝来,方便取水,没多久又被新泼上的水冻得满满实实。

    小孩子在这里打闹,倒不怕摔跤,摔两下顶多自己屁股疼两天,脑门肿几天。就怕失了脚把水桶给撞翻了,半天打不回一桶水不说,身上浇得透湿,再怎么紧着赶回家,衣服裤子都成冰板儿了,轻则挨爸妈一顿狠揍,重则大病一场,打针吃药苦不堪言。

    所以红梅他们过来,刚到池子边就被宝晨喝住了不得靠近。他俩已经接出一桶水来,拎出来把红梅手里的空桶换过去,叫他们先走。二虎见可以占便宜领先,也不要求换人了,将小扁担穿好,同红梅抬起来就走。

    两人刚转身,旁边一个女人仔细看了看红梅,突然出声叫住她:“你就是红梅?”

    红梅回头一看,不认识,就没搭腔,只胡乱点一下头,转身欲走。

    那女人却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拦住了她们,炸着嗓子咋呼起来:“哎呀!我知道你!你不就是江家养的那个小童媳妇儿吗?啧啧!”说着上下打量一番,又看看红梅手里的扁担,无限悲悯:“真是可怜人!这小身板还没长开呢,就让你来干这种活儿!”

    哎呦,这是哪路神仙啊?

    那边接水的宝晨差点儿栽倒,气得扭头眯眼忿忿地盯过来,只觉得有点儿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一号。大虎在一旁帮着他辨认:“……好像是以前团场那边的,姓什么来着……”

    他这边还没想出名儿来,又羞又气的红梅那边,宝然已经笑眯眯开口了:“哎呀!我也知道您!您不就是那个春天化雪把家里桌子都漂起来了的阿姨吗?啧啧!”说着踢一踢她脚下的水桶,非常好奇:“阿姨真勤快,这么麻烦跑这边儿来挑水。您家房顶上的雪呢?都用完啦?”

    那河南女人没想到会被个这么小的孩子揭了老底,脸上青红交错煞是好看。

    旁边有那知情的,已经吃吃地笑起来,更有的开始低声跟旁边好奇探问的人传八卦:“我跟你说,当年在团场的时候啊,就是她们家……”

    宝晨提着水过来,站立不稳趔趄了一下,“叮咣呛啷啷”将河南女人的水桶撞倒,顺着冰面滑出去老远。宝晨抱歉地看她:“大娘真是不好意思,没站稳。”

    ……大娘……,宝晨你更狠!

    大虎扁担在地上一戳,硬滑的冰面上就是一个小坑儿,白扎扎的冰碴子飞起,差点儿打到女人的脸上:“您腿脚方便不?要不要我去帮您捡回来?”

    河南女人看着不怀好意的宝晨和小塔般的大虎,不由自主退了两步,栽歪了一下连忙稳住:“不用……不用了……”

    抬着两桶水走出去几步,三个坏小子默契地交换个眼神,同时回过头去,齐声高喊:“大娘我们回头再见啊!”

    那女人正迈步要去捡桶,闻言脚下一滑,终于还是扑通一声坐倒在冰面上。

    几人回头接着走,宝晨恶狠狠瞪着捂着嘴笑的红梅:“回去都管好自己的嘴,不许瞎说!”

    红梅忍住笑:“不说,肯定不说!这么凶这么坏,谁耐烦给你当媳妇儿啊!”

    大虎二虎难得抓到机会臭宝晨,起哄说:“是啊是啊,你是没人稀罕啊!”

    回到家里倒了水,红梅收起扁担跟着大家再次出门,宝晨问:“你还去?”

    红梅笑:“干嘛不去?”

    是啊,干嘛不去!

    几个人说说笑笑又抬了两趟,直到把水缸加满,再也没看见那河南女人。二虎还叫唤:“她不会真的回家烧雪喝去了吧?”

    晚上吃过饭,没什么好节目,一家人都偎在宝晨兄弟的屋子里,爸爸在看图纸,妈妈在织毛衣。正在描着一株水仙的宝然突然抬头问:“爸爸,咱们和干爹家原来都是在团场的吗?”

    “是啊。”爸爸头也不抬:“宝然还记得哪?”

    “那,只有咱们两家从那里出来了吗?”宝然接着问。

    对面正在做练习册的宝晨暗暗瞪她一眼,宝然当没看见。

    “嗯……,差不多吧……”爸爸心不在焉。

    妈妈的毛衣织完一圈儿,抽出一根竹针来,看看松紧,换一头又接着织,“你还别说,真还有一家来了咱们厂里,年初过来的!”

    “哦?”爸爸推推眼镜,“是谁家呀?我怎么没听见过?”

    “就是王石头家,河南的。你平时太忙,他们两口子都在基建,没什么机会见着面。我也是那天去换两片瓦才碰见的。”妈妈说着,运指如飞。

    “他们家啊……”爸爸回忆着,笑了起来,显然是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你知不知道他家那个小伙子,也来咱们厂了吗?”

    妈妈也笑,记起了那个憨实可爱的河南小伙儿。“小两口跟着过来了,可他们原来就不是农工,到这边没给安排正式工作。小伙子说是做临时工,还在外面一个挂面作坊帮忙,新媳妇呢,好像是在哪儿卖早饭?不是很清楚!”

    “还新媳妇,有四年了吧?”爸爸说着,看看宝然,“咱宝然都快五岁啦!”

    “是啊,日子过得真快!”妈妈摇摇头,“想想那时候小伙子心急火燎的……,现在说不定两口儿都有孩子了呢!”

    “怎么,你还没见到过他们?”爸爸诧异地问。

    “没。他们没住一块儿!”妈妈见爸爸疑惑,又接着解释:“我也是后来听他们邻居讲的。说是刚过来时还是在一块儿的,老王媳妇太不讲究,自己衣服都脏了没的换,也不说一声儿就去拿弟媳妇的穿,弟媳妇不高兴,她嘴里还没有好话,仗着自己是大姐,还要把持着弟弟的工钱。弟媳妇后来忍不住了,跟她干了一架,拖着小伙子自己出去租房子住了。”

    爸爸失笑:“这样儿啊!”

    宝晨红梅宝然对视一眼,还真像那个女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像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想法,妈妈接着就说:“我看着邻居的话多半是真的!那次买菜路过他家,碰上了进去一回,嗨!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碗筷摆在凳子上,饭锅拿下来就搁地上,满地的垃圾也不说扫一扫!”妈妈啧啧慨叹着:“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过成那个样子!”

    爸爸也摇头:“这一家怎么还是在团场的那个习惯,换了个环境按说勤谨着点儿,原来的那些事儿没人说也就过去了。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又是个坏名声!可惜了,我看那个弟弟倒是个好的。”

    “要不了多久?现在就有人知道啦!大姑姐弟媳妇两个干仗,什么底儿都掀出来了!也不晓得避讳,全给邻居听了去,那天还有人跟我打听是不是真的呢!”妈妈继续大摇其头。

    “哦?他们讲他们的,你可别跟着去起哄。”爸爸叮嘱。

    “知道。我也就家里说说,哪儿有那个兴致跟着旁人嚼旁人的舌头!现在不少人眼睛红红的盯着你呢,我心里有数!”

    宝晨红梅继续埋头用功,作业本上头都偷偷地拿眼来瞟着宝然。宝然满脸无辜:怎么啦?看我做什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况且我又没有瞎说!

第一百零八章 嚼舌

    虽然时不时地嚼嚼人家的八卦,可等到宝然终于再次见到那位仗义的河南小伙儿时,已经是又一年的夏天。宝然家小房顶上已经爬满了扁豆丝瓜,院子上空也已经是绿荫满架,青籽串串。

    临近期末,宝晨红梅如上紧了发条,每天早晨都急吼吼地往学校赶。妈妈心疼,打算给他们改善一下伙食,这天早晨,找出一块钱来,去敲兄弟俩的房门:“宝辉起来!去买点儿油条馅饼回来!”

    宝辉昨晚不知折腾什么好晚才睡,听到声音翻个身,被子兜头蒙住装死。宝晨一向不喜欢跟一堆女人孩子凑一起排队,觉得傻乎乎的,有损他的光辉形象,也装没听见。这边红梅开门出来:“阿姨我去吧!”

    妈妈看看红梅手里的书:“你还要复习的吧?”

    红梅笑笑:“是政治,在那里排着队一样的背。”说着接过钱下楼。宝然在后面:“等等等等!”赶紧跟上。

    妈妈摇头:“这也要跟!”下楼前顺手在两个小子的房门上重重捶几下:“两根懒骨头!”

    懒骨头们一声不吭。

    炸油条的摊子是最近才开的,在厂家属区南边靠着大马路的一排住家尽头,附近几个厂区就这么一家,所以虽说这时候人们的购买力还不是很强,等宝然她们赶到时,队伍已经排得挺长了。排在队尾的一个女孩子看到姐妹俩,冲她们招手:“快点儿!快点儿过来!”

    正是那个月牙眼女生。

    姐妹俩刚在她身后站定,那女生就问:“红梅你政治背得怎么样了?我昨天晚上熬到一点呀!早晨起来再一看全都背串啦!完蛋了完蛋了今天的小测要完蛋了啊!”

    红梅微微地笑:“没事儿的。你背了就是背了,只是太着急了所以有点儿乱。第三节课才考呢!今早上就别再背了,直接看书,按顺序和大题目理一理,把那每一段提头的几句理顺了,后面的跟着就出来了。”

    月牙眼想想:“哎,你说的也有道理唉!”看看长长的队伍,“反正还早,不如你现在帮我理一理?”

    “行啊!”红梅开始翻书,“你来背提纲,我跟着后面的论证叙述,你也帮我看看。”

    两个好学生开始争分夺秒地用功,被扔在一边的宝然百无聊赖,四处打量。

    小摊老板是个爽利热情的年轻女子,个子不高,蜜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红晕,过秤,算账,收钱,找钱,同时还盯着滚滚油锅下的火头,忙而不乱。不时地还提醒着旁边揉面的两个师傅该下油条了该加馅饼了。

    顺着她的招呼,宝然的目光落到了手拿两双长长的大筷子翻拣着锅中油条馅饼的师傅身上,停住了。这……,熟人啊这是。

    依旧是粗短的身材,依旧是憨实的笑容,只是精神头看着更旺了些,老老实实被老板娘指挥得团团转。

    这不是,当年那心急火燎回家娶媳妇儿的河南小伙儿吗?

    再看看那精明勤快的老板娘,明白啦!

    河南小伙儿忙活着,注意到宝然盯着他瞧,抽空回头看看她:“小丫头站得远一点儿,当心给油溅着啦!”过会儿又回头看看她:“嘿嘿,我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信不信?”

    信!有什么不信的。话说,您这几年适应得不错嘛,这都改普通话了,虽然不怎么标准。

    宝然眯眯笑:“我也知道你是谁!”

    河南小伙儿不信,那时小丫头还在吃奶呢怎么可能记得住人,自己都还是远远瞧见江大哥牵着她才能确定这个小丫头的身份,只是现在江大哥当领导了,大姐说领导不爱搭理他这样儿没出息的人,不然早就上去打招呼了。

    小丫头不是领导,招呼一下没问题吧?河南小伙儿弯下腰:“我知道,你叫江宝然,对不对?我还知道坐车不爱吃饭,挑食,给妈妈骂啦!”

    嗬,小伙子你学坏了,揭一个孩子的短儿你也不嫌丢人?宝然眨眨眼也神秘地说,声音可是不小:“我也知道,你叫笨小子,是不是?我还知道你着急忙慌逃票回家,好省钱娶新媳妇儿!”

    几个排队的大人同那两个揉面的师傅就哄笑开了,还凑趣儿地问:“是不是啊老板娘?还有这么一出儿哪?讲讲嘿给我们讲讲,真看不出来啊!”

    老板娘红了脸,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就你话多!馅饼都供不上啦!快点干活!”

    这边看着热闹,宝然的尖耳朵还没忘记关注着红梅姐同月牙眼女生。她俩看来是已经对完了课文,正在讲悄悄话。

    “你干嘛啊?我可在张老师那儿看到你填的表了。怎么还是报了中专呢?你这个成绩,干嘛不接着念下去?念中专太可惜了呀!”月牙眼女生问红梅。

    红梅眼睛盯着油锅里翻滚的金黄色油条:“没什么。正好有我喜欢的专业,就去报了呗!迟早都要工作的,早点上那里还有补贴拿,有什么可惜的!”

    “你哄谁呀!这个专业大学里也有的,大学跟中专,那能一样吗?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月牙眼女生看看宝然,宝然正饶有兴致地观察河南小伙往外捞馅饼。女生放低了声音:“是不是你江家叔叔阿姨,不愿意……”

    “没有的事!你别瞎说!”红梅轻脆地截断,“从哪儿听来的胡说八道拿到就我跟前来磨牙!怎么现在也学会背后嚼人舌头啦?”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了还不行吗?”月牙眼见红梅翻脸,赶紧告饶:“你知道我没那意思!就是,就是……,觉得可惜了的。张老师都这么说呢,你可是咱学校年级第一,就算不去考一中,上个本校的高中,学校里的重点培养对象,将来大学也是稳稳的,何必这么急着去上班?你是不知道,刘青她们说话有多难听,说你是纸糊的灯笼,怯场了才不敢接着考下去,还说,还说……”

    “行了,她们爱说说去吧。这是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拿的主意谁也管不着!”红梅转过脸去表示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月牙眼叹口气,已经排到她了,老板娘正殷勤地发问:“小姑娘你要多少油条啊?”

    “六根,给我挑火大点儿的!”她递过钱去。

    回家的路上,红梅见宝然同自己一样若无其事地讨论着这家的油条挺酥挺脆,老板娘人不错还给多饶了半根儿,放了心。看她跟那摆摊的两口子认识的,当时正忙着看热闹呢吧?就算是平时精乖,就算是听了那么一句半句,估计也不能明白什么意思的吧?这丫头毕竟还没上学哪!

    红梅想着,牵着宝然加快了脚步:“哥哥懒,今天的糖馅饼咱俩分了,不给他们!”

    “好啊!”宝然重重地点头。

    小间谍就是小间谍,指望她良心发现不告密,那是妄想。

    晚上睡觉前,宝然爸敲开姐儿俩的闺房,密室暗审。……如果,不算门口贴耳朵趴着的两兄弟的话。

    “今天去你们张老师那儿了,跟她商量了一下,中考志愿我给你改了,直接念普高!”宝然爸开门见山。

    红梅急了:“叔叔,你你……,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儿……”

    “哦!那你报中专,跟我们说过吗?”宝然爸反问。

    “……我,我想等考完了再……”不对,这样就更没理了,红梅赶紧改口:“我就是觉得这个机会难得。叔叔您也知道我理科不行,这个编辑的专业正合适……”

    “高二就分科了,你要念文科没人反对。编辑这个专业大学里也有,学得更系统更专业!”宝然爸不慌不忙地驳斥。

    “我……,中专还可以住校,我想自己住……”红梅慌了,乱找借口。

    “哪个中专有条件能让你一个人住?还是宝然这丫头不听话啦?”宝然爸作势瞪宝然一眼。

    宝然立刻在床头背手坐正,做乖宝宝状。

    “不是的,没有……”红梅赶紧否认,这江叔叔也太会扣帽子了这人,“我是想,中专还有补贴,我能有自己的零花钱用……”

    嗨,你这理由是越来越烂了。

    果然宝然爸把脸一肃:“怎么?我江家是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穿?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上下打量打量,“才十五岁你要什么零花钱?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别看你阿姨好脾气,要是敢整什么乱七八糟的看我不敲断你的腿!”

    红梅同宝然齐齐地一哆嗦。威胁恐吓,红果果的威胁恐吓啊!

    见红梅终于被驳得没词儿了,宝然爸心满意足地通知:“别的依你,高中必需念完!”

    红梅垂死挣扎,低低地顶嘴:“厂里好多叔叔阿姨都没念高中。”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们辛辛苦苦干活,不是为了下一代跟我们还是一个水平!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否则送你回上海去!”宝然爸一锤定音。

    红梅被最后那句话彻底打倒,老老实实读高中去。

    事实证明,老狐狸的话,就是不能相信。宝然爸根本不可能把红梅送回去,因为正是经过他的亲自牵线,红梅父母于当年底,从上海倒流回到新疆,进入石城机械厂。

第一百零九章 再见

    宝然爸宣布红梅的父母就要回来新疆的时候,红梅正好放暑假,刚刚同一帮同学依依不舍郑重其事地道别,尽管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将升入同一所高中继续同学,可现在就流行这个不是。红梅当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跟宝然兄妹一样好奇而又平静地听完了这个消息,接过了父母的来信,同宝然爸妈告辞回屋,关上门后坐在小床上发了一会儿呆。

    宝然有些担心,靠过去碰碰她:“姐姐?”

    红梅回过神,冲宝然笑笑,摸摸她的脑袋:“姐姐没事儿!”

    起身打开书柜底下专属于她的一个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一只用废旧蓝图纸精细裱糊的大纸盒,上面满满的,还有宝然专门给她画上的枝繁叶茂,梅花朵朵。红梅打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两年来上海父母亲的来信,除了最初的两张被宝然爸原样退回的汇款单,其他的都在这里。哦不对,宝然爸至少瞒下了这几个月来同周叔叔往来接洽的信件,不然红梅也不会给他蒙在鼓里吓得上了当。

    红梅将最新的这封信仔细地放了进去,似乎是轻轻舒了口气,把盒子原样儿收好。回头看见宝然盯着她瞧,不由又笑了笑:“没事儿的宝然,信上说你叔叔阿姨要到十月份才过来呢,姐姐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还陪着你!”

    那你终归还是要走的。

    宝然正在痛苦地推理中。有些事情还是原样儿,有些事情又大大地改变了。今世托爸爸的福,家里住房条件改善了许多,妈妈心情好,家务轻松,经常地加班,收入几乎与爸爸持平,贴补下来总算是过了两年舒心日子。虽说心里早有准备,周叔叔一家总是会回来的,可没想到爸爸能干了,……又给提前了两年,这可不在宝然幸福小生活的计划之内。

    原想着,这回破坏了红梅偷偷去考中专的计划,用不着跟前世一样费心巴力阻着她去那家破学校住宿了,谁承想又来了这么一出!这到底是算变好了呢还是变坏了?宝然那逻辑思维一向糊涂的脑袋瓜这么来来回回转了两圈儿,纠成了一团儿。

    红梅捏捏她的脸蛋儿,“别想啦!那些都是大人的事儿,用不着宝然操心!来,宝然来看,姐姐今天买到布了,今晚上看姐姐把它裁好,明天就把衬衣做出来,顺便把宝然的衣服和裙子也做出来,好不好?”

    红梅拿出一块白色带淡淡的粉色点点的泡泡纱,又拿出了一本去年的《大众电影》,封面是女演员龚雪的一副剧照,当时红梅和她班里的一帮同学就对上面那件白色的衬衣大为折服:别致的系飘带领,束口的灯笼袖,无不吸引着年轻爱美的小姑娘们。

    红梅从不愿跟宝然爸妈额外开口,还是宝然在妈妈准备给几个大孩子添夏季衣裳的时候,假装抱怨,说瞧不上妈妈的老眼光,才提醒着妈妈将布料的选择权下放到了红梅的手上。红梅攥着钱左算右算,跑了好久才挑出这块布头上的便宜料子,正够姐妹两个一人一件。

    杂志里面,还夹着几张纸样,这是红梅班里已经做成了这件衣服的同学友情提供的,红梅已经给宝然改过了几件衣裳,有了这个纸样,完全可以自己裁剪缝制出新衣服来,这样又省下了裁缝的费用,刚好补上了布料钱。

    姐妹俩拨着自己的小算盘:再拆了红梅一条嫌短小的裙子,给宝然改出一条背带裙,这样等开了学,红梅可以穿着新衬衣踏入高中,宝然也算是有一身新衣踏进学校了。

    是的,我们的女主宝然同学,终于终于……,呃,我看看,一百零九章了,终于可以上学啦。

    出于对新衣服和新生活的期盼,当然也是因为实在想不清楚了,宝然放弃了纠结,趴在小桌子边,专心投入到红梅的粉描裁剪事业中去,不停地说:“这个领子,我的领子要圆的!”“那个,裙子前面,胸口上加一个兜儿,方的就行,要大,要大大的!”

    “行,知道啦!”

    ……

    兄妹几个旁敲侧击,外带偷信听墙角,大概弄明白了原委。

    红梅出走后,唐阿姨哥哥嫂子也不知是出于内疚补偿,还是实在给磨得没办法了,一年前终于同意给唐阿姨母女两个落了户,周叔叔那边他们是再不肯管的了。尽管如此,落户后又排队等了半年,才算是在里弄生产组挂了个号,正式的工作还是遥遥无期。加上唐阿姨三日一吵五日一闹要把大女儿弄回去,她嫂子终于没了耐心,再不肯给她们母女借住下去,最后干脆摊开来讲:要不然搬出去自己租房住,行李都给打好;要不然跟周叔叔离婚,她给介绍个有房子的。

    唐阿姨大怒,跳起来骂她嫂子扯皮条,跟着结结实实动手干了一场,据说连街道都惊动了。

    周叔叔那时也正在烦恼,家里大姐好不容易有人给介绍了一个老成实在的,没什么拖累,愿意照顾寡妇孤儿,唯一的条件就是上女方门,因为那男人自己家里也是紧巴巴没地儿可挤的。这是大姐最后的机会了,周叔叔大姐一改以往的凶悍,几乎给弟弟跪下,希望他看在姐弟一场,看在两个可怜的小外甥的份儿上,让她一步。

    听说了唐嫣的事儿,看看大姐和自家儿子,周叔叔再也熬不住,加上这几年上海市同兵团也在不停地做着工作协商动员知青返疆,于是同宝然爸几封信件往来,找好了位置,异常利索地做出了重返新疆的决定。

    这个决定,当时周叔叔是瞒了唐阿姨做的,有点儿破釜沉舟的意思。后来听他同宝然爸私下里说起,那时他自己也捏着一把汗,没办法,再呆下去这个家估计也得散了,只能赌一把。

    唐阿姨没让他担心多久,听到消息后先是把周叔叔臭骂一顿,然后又把周家大姐,自家哥嫂,上海市府,新疆兵团无一遗漏地挨个儿臭骂一遍,回头取了自己同红玉的户口出来,接着骂周叔叔:“你们想丢了我们娘两个不管了吗?”

    一家人包袱款款再次离开家乡,这一次,也许是永别。

    所以后来漫长的日子里,尽管唐阿姨依旧不停地抱怨,依旧地尖酸刻薄,依旧地偏心无比,宝然却从不觉得她面目可憎,也从未见红梅流露过对妈妈的不满。

    这个暑假,红梅跟宝然越发地形影不离,有时候宝然会想是不是有些太过了?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面了,爸爸说过,厂里预备分给周家的宿舍,离自己家也不过是三排房子,不到二百米,抬腿就到的事儿,至于嘛?

    至于。就算离得再近,以后晚上也不再有红梅陪着入睡了,她总是不厌其烦附和着宝然古里古怪的唠唠叨叨,直到她沉沉入睡,才悄悄爬回自己的上铺。半夜呓语梦醒,也不会再有红梅轻言软语的询问,只能自己午夜梦回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宝然想。

    快开学了,矫情的宝然念念不忘前世里自己的第一只文具盒,尤其是那上面一只踩绣球的小狮子。爸爸妈妈是铁定没空儿跟她穷耗,宝晨出去找了两圈以后再不肯动,恨恨地说小丫头也不知又做了什么白日梦了就拖着大家给她跑腿儿,信她的话简直是脑袋转筋儿了。

    最后只有红梅耐心带着宝然四处转悠,希望能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那只传说中的狮子笔盒。

    好在石城市虽小,却有个最大的好处:尽管是夏日炎炎,街道两旁却是浓荫密布,毕竟绿化率是全国数得上尖儿的,出门市内逛逛基本上晒不到太阳。两人在树荫下慢悠悠一个挨一个的店子进,管它是国营商店还是私人杂铺,一个都不放过。

    转着转着,已经到了石城市西北角的老街。这里店铺林立,人流颇盛。其实这条街多是卖些土产杂货,但姐妹俩本着无一遗漏的原则,还是挨个儿地看下去,细细地品评。笔盒倒在其次了,这两个现在已经逛出了瘾头,纯逛而逛了。小姑娘过来的,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宝然在这里看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蒜臼子,石磨盘,铜壶,铁罐,锡桶,长长的烟嘴儿,细细的竹竿儿,成堆的高粱杆扫帚,当然还少不了新疆随处可见的瓜果蜜饯。在这里可以找到老旧得说不出年头的古老挂毯,还能翻出最大的国营商店也找不出的最新式塑料印花雨衣。

    红梅这时候手里正拿起一双天蓝色起雪花点儿的漂亮雨鞋,还叫宝然过去看:“宝然宝然!来看这双鞋子!你穿起来肯定漂亮!可惜不能便宜了!”

    宝然暗笑,就算再便宜,妈妈也不会同意买。这种最小的孩子偶尔穿穿就算的小鞋子,这年头没几个妈妈舍得去专门花钱。

    杂货摊旁边是一个小小的干果铺子,门口有个人,身材颀长,背影矫健,正跟里面的人说着什么,听见了红梅的叫声,转过头来,先看一眼红梅,再仔细打量着宝然,接着就笑盈盈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宝然白眼,寻思我认不出来你了是吧?虽然这比较的符合逻辑。

第一百一十章 少年

    大家都猜对了,眼前这笑得春暖花开的英俊少年,正几年未见的克里木江。

    宝然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克里木江!……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就不会在这里?”这家伙还是这么的油嘴滑舌,“不错啊小妹妹,居然还记得我!”

    宝然不跟他绕圈儿了,绕不过他,回头跟放下了雨鞋警惕地过来拉她的红梅说:“姐姐,这个哥哥我认识,他叫克里木江。”想想又补充:“廖大爷也认识的!”

    “哦!”红梅对一手整治了五个小子的廖所长印象很深,听宝然这么说放松了些。

    宝然回头又向克里木江介绍:“这是我红梅姐姐。”

    克里木江立刻又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你好啊红梅……”他稍微顿了顿,似乎在心里掂量一下,很快又接着说:“你好啊红梅妹妹!”

    红梅显然不能适应陌生人如此的热情,拘谨地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算是招呼过了。

    克里木江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笑笑不再关注她,只回头来问宝然:“原来你家是在这边的吗?小妹妹你这几年长高了不少啊,我都差点儿认不出来!”

    宝然没接茬儿,她注意到了这家伙刚才的那一丝犹豫,心里有了一个念头,很认真地纠正他:“哥哥你叫错啦!红梅姐姐生日大,她今年三月份就已经满十五岁了,你该管她叫姐姐!”

    克里木江立刻得意地反驳:“那也是我大!我二月生日,比她大一个月!”话音刚落就见宝然鼓起了腮怒视着他,便住了口没再接着笑下去,隐隐觉得有哪里说错了,……到底是哪里呢?

    “哼!”宝然鄙夷地说,“有人当年就十三了,到现在居然才长了两岁!”

    “啊?是吗?”克里木江哈哈着,脑子转得飞快,她怎么会知道?是的,前几年在外面的确习惯把年纪说得大些,所以今天冷丁逮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就有些忘形。可自己有跟这个小丫头说过吗?想起来了,的确说过,当时她还笑自己十三来着,可这丫头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而且,算得这么快?她才多大?对了,六岁。想到这里脱口问出:“宝然妹妹你今年六岁了吧?上学了吗?”

    “是啊,九月就去上学了!”

    克里木江赶紧接口夸奖:“妹妹真厉害!这么小就去上学啦!上学好啊,可以读书写字,还有好多同学一起玩!”

    “是啊!”宝然跟着他一起笑,“上学好,多学点儿东西免得自己多大了都算不清!”

    红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听出了一些端倪,看到克里木江不停地清着嗓子,低头偷偷地笑。

    克里木江脸皮很厚,镇定自若地接着打岔儿:“对啊!妹妹运气好。我就没功夫上学了,每天忙得不得了!”

    唉,算了,这家伙不在乎,揪起来也没什么成就感,宝然便暂且放过,顺着他的话头问:“你有什么好忙的呀?这回是你家爷爷的事儿还是廖大爷的事儿?”

    见她转移了目标,克里木江又开始眉飞色舞:“这回可不是他们的事儿了,是我自己的事儿!真的!”说着回头指指身后的小铺子:“看到没有,这个铺子可是我的,我自己的!”

    这下红梅和宝然都瞪大了眼睛,这小子居然已经是个小老板啦?

    宝然还好,对于克里木江多少有些认识,红梅可是实实在在的惊讶兼羡慕了。一个和她同龄的孩子,居然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生意铺面,而且看起来还是熟门熟路经验老道的样子,这对于一心想要尽快长大好拥有一点独立自主权的红梅来说,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克里木江对于二人的这种表情大为受用,同门口看摊子的一个干瘦老头儿招呼一声,热情地请她们进去参观。

    同老街的无数小店一样,这个小店只有个不过七八平方的狭长门头,平时的货物就高高地堆积在这个小房间里,白天顺着门口一路地几乎摆到大路中央去。货堆旁边留一条窄窄的走道,克里木江带着她们经走道进去,居然还有个很袖珍的小院子。尽管袖珍,院子里还是固执地站着一颗大榆树,后面带着三间房,平顶上还加盖了一间,都是普普通通平头土脑的样子。

    但没人敢小看它们,因为克里木江自豪地说:“这个房子,院子,还有前面的铺子,都是我自己的!我用自己挣的钱买下来的!”

    真正的让人刮目相看。

    可能觉得姐俩个年纪小,克里木江没有了对着旁人时的那分老成持重,开始滔滔不绝,好像也唯有这时,才能让人忘却了他的圆融老练和成熟外表,才显出一个十五岁少年应有的飞扬活跃。

    克里木江自记事起就跟着爷爷走南闯北,贩卖倒货,小到针头线脑,大至布料皮货,什么挣钱卖什么,走到哪儿算哪儿。其实他们在乌鲁木齐有家,但那个家也只是一所小院子而已,逢年过节回去落落脚。

    见红梅欲言又止,克里木江笑笑,不是很在意地说:“你想问我阿爸阿妈?”用手指指天上,“他们早就去见真主啦!我都不记得他们什么样子,那时候穷,连照片都没有。爷爷说我长得像阿爸,只有眼睛像阿妈。”克里木江特意眨眨他睫毛粗重密长的一双大眼请人欣赏,将姐妹两个都逗笑了。

    他跟爷爷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四处游走的生活。这些年他跟着爷爷走过了北京,上海,西藏,年前还南下去了广州,克里木江感叹着:“那可是个好地方!什么东西都有!可惜那次去的时候钱和货都带少了,带回来的东西有限,很快就卖得光光的!回来爷爷身体不好,休息了一阵儿,明年我还要去,自己去!”

    去年克里木江的爷爷说他十四岁了,是个大人了,问他想做什么。克里木江就跟爷爷要了这些年下来属于自己的积蓄,挑挑拣拣买下了这个小院子,又雇了个孤老爷子帮他看房子顺便守摊儿。

    宝然问他怎么想到跑到石城市来买房子。克里木江理所当然地说:“这地方好啊!我前几年跟廖所长来过一回,那时候就看好这里了。你想,我那点钱在乌鲁木齐什么也干不成,附近呢,也就这里人的最多,最热闹,收货卖货都方便。爷爷不管这边,以后这边的生意全都是我自己来了!”

    克里木江很有算计,这个小摊零售倒在其次,他主要盯着石城市这个轻纺工业相对发达的小城,从人家手里收些棉毛布匹,都是现在的紧俏货,转手出去获利颇丰,顺势在这里搭建了他的一个进销网。

    宝然从他的一大堆炫耀自夸里提炼出这一点,只能是暗自佩服,这是一个天生的商人,继承了维吾尔人古老悠久的生意头脑,才十五岁就凭着本能做到这样,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人和人不能比啊,自己也只能是羡慕了。就算是重生一回,宝然也没能突然就变得精明能干,可以驰骋商海叱咤风云,她只知道猴票值钱,国家要改革开放,(好像这一点现在是个人都知道),还知道92股市大涨,就这些还是托福于宅在家里时看的那些YY小说,别的都是浮云啊浮云。

    看看周围,个个儿都比自己厉害能干有主见,自己大概是最没用的重生者了,宝然想。

    “以后只要不出新疆,每个月初我都会过来一趟,你们有时间过来找我玩吧!廖叔叔也知道这里的!”克里木江热情地邀请姐儿俩。

    “好啊!”宝然欣然同意,又告诉他自己家里的地址,“你没事儿了也可以去我家玩,我家里还有五个哥哥呢,他们肯定会喜欢你!”

    是啊,要是让那几个小子知道了克里木江,肯定是迫不及待地要来找他,……较量一番。

    趁着红梅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宝然问克里木江:“你后来又去过那里吗?”

    “那里?哪里?”克里木江正沉浸在尽情炫耀的幸福之中,还没反应过来。

    真是的。宝然张开胳膊做大熊状,“大叔!”又伸手在下巴上虚虚地做捋胡子的样子,“爷爷!”

    “哦——,你说他们啊!”克里木江恍然大悟,再次认真地看看宝然,“你还真是记得清楚……”见宝然又开始瞪眼,忙说:“爷爷还好好的,天天刷胡子。大叔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叫做不见了?

    克里木江说:“就是……,这么跟你说吧,大叔本来就不是那个村子的人,南边来的,后来他自己又走了,谁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宝然张着小嘴,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克里木江有些不忍心,好言哄着她:“我也是一年里才过去一两次,那年接了你以后再过去,已经是第二年夏天了,听爷爷说早就走了。也许是回家了吧,你别担心,那个大叔厉害得很呢!宝然妹妹都要回自己家,大叔也要回家的吧!”

    宝然没有放过克里木江脸上的每一丝表情,显然他同廖所长一样,压下了一些事情没有告诉她,可就算是知道了,追问下去又能怎样呢?大叔终究是“不见了”,于是冲克里木江一笑:“回家就好。宝然回家了,大叔也回自己家。”

    是啊,人人都有自己的家。

    我们也回家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同学

    红梅搬离江家刚刚两天,也就是说,红玉也只比宝然提前了一天来到这个班。

    漂亮的脸蛋儿,锃亮的马尾,新式的衣裳,成功地将红玉孤立于三年级一班的女生团体之外。红玉已经给自己做了一天的心理建设:她们在羡慕我,她们在嫉妒我,她们村头土脑的不敢上来高攀我……,效果很不错,所以在见到宝然的刹那忍住了没有热泪盈眶地扑过去,而是展开了终于得见知音的璀璨笑颜。教室里顿时闪晕了一大片,剩下的一小片坐她后面,没看见。所以说想要颠倒众生,实力固然重要,一个合适的位置也必不可少。

    宝然却没能如她所愿到她身边,因为个头实在太小了,老师调整了两个同学后,指了她到第一排坐下。宝然回头给了红玉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后面的同学“嗡?——”地开始议论:“她们认识啊?”“我知道,都是上海来的……”“不对,那个小不点儿是厂里的,我见过……”“就是啊,她爸爸是厂里的,也是上海来的……”“那么小怎么来我们班了?”“我知道啊,她原来是一年级的……”

    不拉不拉不拉。

    宝然知道,不到下课,自己和红玉家的那点儿底细就会被兜个底儿掉,不过无妨,只有好处没坏处的,等他们一路八到自己的那堆哥哥身上,从此红玉和自己在这个班上就算是安全无忧了。

    同桌的男生胳膊肘划拉划拉,三下两下把中间粉笔画的三八线擦净,自以为高明地翻开课本在前面竖起,脑袋趴桌子上靠过来跟宝然将悄悄话:“我知道你!咱们班齐进凯是我好哥们,齐进凯他哥跟孙二虎一个班,你放心有我罩着没人敢欺负你!”

    宝然偏头看看这个拐了好几道弯儿攀上来的保护人,冲他笑笑:“那多谢你啦!”

    叶晓玲听着同学们的议论,厌恶地皱起眉头看看红玉,又看看宝然,站起来维护秩序:“都不许说话了!该早读了!”

    没几个人听她的,继续嗡嗡嗡。宝然看着她胳膊上的两道杠,孩子你还需要多努力啊,虽然只差着那么一小横,爬起来可路漫漫其修远兮……。话说,三道杠去哪儿啦?也不见出来给她撑撑腰。

    老师在上面开始用教鞭敲打着黑板,要说三年级就是不一样呢,教鞭的落足点都文明许多,宝然倒是放心了,不怕她失了手自己遭殃。

    “安静安静!好了,现在读课文!叶晓玲领读!”老师下令。

    于是叶晓玲骄傲地打头儿:“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开始!”

    三年级的学生已经有向油条发展的趋势,拖腔拉调参差不齐地跟读:“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里,有一个粗瓷大碗……”

    下课了,红玉在第一时间跑来找宝然,宝然的同桌识趣地让位,并不走开,只到后面一排捧着本书装模作样。

    红玉一坐下就很好看地撅起小嘴:“真没意思,谁都不认识,她们都不跟我玩儿……”

    宝然想,这怎么听也该是我的台词儿吧?自书包里摸出两只毽子,金红的羽毛活闪闪颤巍巍,下面的垫子铁垫片儿,羊皮垫,橡胶垫一样不少,手工出自红梅,无论是材料,质量,还是样子都属精品。附近已经有女生的眼光被不由自主地牵引过来。

    把毽子塞给红玉:“你拿这个出去,肯定有人跟你玩儿了。”

    红玉接过,喜不自胜,“你呢,你也一起出去吧!在这里坐着有什么好的!”硬拉着宝然出去了,很快加入了同班女生踢毽子的小圈子。

    宝然不爱动,不过这时节的太阳真好,不冷不烈,再吹着干爽爽的秋风,还是很舒服的,就窝在墙角看她们玩儿。那边红玉踢起毽子来身形灵动,一只鸡毛毽在她脚下腿边忽左忽右,上下翻飞,如被无形的线牵住了一般。这样的高手总是受人欢迎的,何况她又是一个那么漂亮整洁的小姑娘,玩玩闹闹之间也没了前一天给人的孤傲疏离感,没一会儿身边就有说有笑地聚起了几个同好,等到上课铃打响回教室时,已经是肩并肩手挽手亲热异常了。

    下午放学回家时,队伍相当的壮观,红玉牵着宝然要去她家里做作业,后面缀着同桌刘军,他说跟红玉家住隔壁。还有个字高高晃在后面的齐进凯,是宝然家原来的隔壁。旁边还跟了个结结实实假小子一样的女生,名叫高静。宝然以前没怎么见过她,可一问之下,还是有些渊源的,高静的父亲,就是宝然那年见到过的捂盖子高书记。

    高静一路嘴不停:“你爸爸暑假的时候还来过我家呢!还有刘叔叔齐叔叔,开会都开到我家里去了。宝然你怎么就到三年级来啦?功课跟得上吗?不过到我们班也好,小学部就咱们班主任最好了,别的都是凶巴巴的烦死人!你还不知道吧我家就住你家后面隔一排,那天搬家我还到你家去看了,布置得挺好。你家葡萄今年结得怎么样了?我跟我妈说了今年我家也种上几棵,到时候你到我家吃葡萄去吧!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宝然只能说好,然后邀请她去自己家一块儿写作业,顺便吃葡萄。

    高静直接把书包甩下,以短跑健将的速度飞奔回家报个信儿又飞奔回来,刚好赶上宝然把葡萄洗净端上了桌儿。

    刘军和齐进凯不请自进,说人多做作业好商量。宝然也只好尽力招待,不过看他们也不像馋葡萄的样子啊?开学第一天的经历已经让宝然对自己的斤两有了充分的客观的认识,于是直接转头看红玉,难道是馋美人儿?看那两个帮着摆桌拿凳的殷勤样儿,不排除这个可能性。虽然一般来讲小学阶段女生比男生要成熟的多,可也不能否认男士们爱美的天性和本能不是?

    可等到二虎宝辉他们三个回来,看到两个小男生眼里“唰”地闪现的光亮,宝然只能惭愧地唾弃了自己的阴暗猥琐,成人的世界果然龌龊,竟然以如此小人的心态去揣测如此纯洁的小男生,可耻啊可耻。

    幸好小男孩们毫无所觉,不屑于跟三个小姑娘掺和,勾勾搭搭上楼去了,宝然这才安下心来写作业。

    人多了作业的确好商量,红玉和高静已经唧唧哝哝把大上海的小吃店和小卖部商量个遍,宝然这边都快收官了,那俩本子上还是一笔未动。

    宝然也不催,自顾自捏了葡萄一颗颗地抿,听着她俩越谈越热乎,完了又开始欣赏各自的文具笔盒。高静拿着红玉从上海带来的会朦胧变图的直尺赞叹不已:“真漂亮呀!咱这儿还没卖的呢!”

    红玉得意地转动着给她看:“这个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这个美人鱼。”

    宝然回自己房间又取出一只来:“喏,这只送你吧!不过这个米老鼠和唐老鸭的。”

    “真的!”高静惊喜,“给我啦?米老鼠我也喜欢的,这个还是个女的米老鼠!”

    宝然笑:“嗯,给你了!我奶奶托红玉他们给捎来的,我还有呢!”

    高静摊开自己的笔盒:“我不能白拿了你的。这里面的你随便挑!”

    也是个率性的女孩子,宝然就挑了一块小花朵的香橡皮。

    见者有份,高静干脆又送了红玉一块,三人正说笑着,忽然听见院子外面,远远的有人在喊高静。

    高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迅速跑到虚掩的院门处望了一下,非但没搭腔,反而把门轻轻地扣紧了,回来说:“不理她!你们听出来是谁了吗?”

    宝然早听出来了,还是跟红玉一起摇头。

    “哼,是咱们班那个叶晓玲!”高静见红玉迷惑,知道她还没对上号,又补充描述:“就是那个领读的二道杠!”

    红玉恍然,并皱起秀气的小鼻子做厌恶状。宝然乐,这才两天就吃了亏啦?

    红玉解释:“昨天就跟老师告我状,说我头上的红纱花比红领巾还艳,是不尊重少先队。”

    ……这状告得,也太有才了……

    高静点头:“是啊是啊,这家伙太讨厌了,从头到脚什么都想管,老师都嫌烦。她以为她是谁呀?咱大队委都没她那么多事儿!”

    “大队委是谁啊?”宝然打听。

    “是王晶,坐最后一排的。”高静想想又说:“你们都还没见过呢。她妈妈病了,这两天请假。”

    “哦。”红玉明白了:“所以这两天是叶晓玲管班级纪律,所以你怕给她找到。”

    “切!”高静不屑,“我怕她?我是烦她!她和她妈妈,就是咱学校自然老师,都烦死人!天天没事儿就往我家跑,她妈妈还让叶晓玲管我爸妈叫大舅舅妈!谁是她大舅舅妈呀?她大舅早调到走了!说了几回也不听,装傻充愣的,膈应人!她家就她爸还好点儿,哦,她爸在咱学校教导处,听我爸说人倒是不错的,没那么些啰嗦事儿,就叶晓玲和她妈妈,到处乱认亲戚,烦人!”

    宝然想,她们不烦你家还去烦谁呀,自家的靠山两年前给忽闪到乌鲁木齐去了,你家老爸是厂支部书记,老妈是副校长,怨不得人天天的往你家跑。

    高静继续说:“在学校你们也不用太搭理她!谁不知道她的心思,趁着王晶家里有事儿想抓紧了表现,不就盯着那个三道杠儿嘛!官儿迷一个儿!她没那个本事,就会管头管脚兼告状,三道杠?现在这个二道杠都是看她老爸的面子,能保住就不错啦!”

    红玉和宝然吃吃笑。

    这个高静,跟王小英倒是很像,要是她俩遇上了,指定投缘。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成长

    自此之后每天上学放学就是三人行了。高静勤快,天天早晨在院门外叫:“宝然啊妹妹啊宝然——”

    然后两人联袂去学校,顺路叫上红玉,有时候红彬也跟着往外跑,红梅就在后面跟个小妈妈似地切切叮咛。

    红梅上了高中,又搬离了江家,也很欣慰宝然这么快就在班里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亲密无间的小伙伴,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亲妹妹。

    前一阵儿看着宝然这不适应那儿不舒服地连蹦了两极,真为她捏着把汗,这时才觉得,一切都是天注定:红玉回来就是为了在那儿等着宝然,宝然连连换班,就是为了去遇到红玉,这样每天红梅放了学还是直接到江家,照看着弟弟妹妹,感觉同以前差不多。

    只不过宝然妈再不许红梅帮着自家洗菜备饭,一应家务都不让动:“你家爸爸妈妈刚过来,工作都忙,先把自家的做好了!”

    红梅知道宝然妈是为她想,怕她在自己妈妈跟前不讨好。便乖乖听话,将自己的家务主战场转移回家。

    宝晨和大虎升学在即,也收敛了许多,回家接过了红梅的工作,纡尊降贵洗手做羹汤。他们的模范带头作用威力强大,宝辉少虎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劳动力充足,宝然连厨房的门都挤不进去,只好在院子里听着里面的动静胆战心惊,替妈妈心疼她的锅碗瓢盆。

    二虎同学积极地进去表现了两次就被宝晨给踢出来了:“我们家刚刚解决温饱,远远未到小康,没那么些东西给你糟蹋!”

    二虎就怏怏地出来带小孩,同宝然一人一只小板凳坐院子里剥豌豆,大材小用,报国无门,壮志未酬身先懒。

    宝然也烦。搁谁眼前天天杵着个无所事事抓耳挠腮的家伙心里能不烦啊?于是给他找事情做:去砸煤,去劈柴,家里的力气活儿惨无人道地都派到他身上。可惜今年暑假厂里的自来水管道工程就竣工使用了,否则每天给他布置一缸子水,大家就能清静许多。

    宝然爸**耐心很好,吃了儿子们一周的饭才提出来,现在他们初三,功课紧张,别费太多时间在家事上,以后把材料准备好等他们下班回来做就行了。

    大虎说:“红梅姐说了,叔叔阿姨上班辛苦,我们人多。要尽量为你们分忧。没关系的,我们也不差做饭的那点儿时间。”二虎帮腔:“就是啊,不行还有我呢,我也会做!我有时间!”

    宝然爸同宝然妈对视一眼,欣慰地说:“叔叔知道,你们都长大了,懂事了,知道给弟弟妹妹做表率,都很好,很好……,不过,不过……”

    他还没不过完,宝晨的脸已经有些青了,抬头看一眼老实头大虎,桌子底下踹一脚蠢蠢欲动的二虎,“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再过一周吧,再不行……”

    宝然低头努力扒饭。最近大家都比较地偏爱主食,大米白面的消耗量见涨。其实宝晨不用那么难过的,世上能有几个十项全能呢?您这已经很不错了,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更何况身为铮铮男儿,这方面有所缺陷实在算不上丢人……

    第二天开火前,宝然把宝辉少虎两个撵出去扫地喂鸡,自己走进厨房,搬过一张小凳爬上去,接过宝晨手里的盐罐儿,将勺里已经舀出的盐末儿倒回去一多半儿,默默地拎起快要见底的酱油瓶子看了看,小心倒出几滴在锅铲上,回头见大虎困惑地看她,耐心解释一句:“据说酱油也不便宜,咱还是省着点儿用好吧?”

    以后就分工明确了,宝晨挥刀弄斧切丝儿剁馅儿功夫一日千里,大虎在面板上揉面摔饼酣畅淋漓,宝辉少虎择菜洗菜进出跑腿儿,宝然控火调味儿指挥若定。只有天生的破坏分子二虎最不受待见,脏活累活儿都给他干了还露不了脸讨不着好,也亏得他是给欺负惯了的胸宽气广的不放在心上。

    爸爸妈妈也再没提起宝晨他们功课紧张时间宝贵的话。由此,红梅离开引起的家庭分工经过短暂的动荡与调整,重又稳定下来。

    宝晨大虎干活归干活儿,功课照例抓得很紧。宝晨倒是一如既往的轻松,主要是大虎有些吃力,当初就是被宝晨给硬拖上去的,几年下来一直在中下游挣扎,有时候未免气馁,跟宝晨说:“要不然别管我了,这样儿就算是运气好上了高中,也还是个垫底儿的。”

    宝晨不服,再说怎么也舍不得跟这个自小一起玩大的铁杆哥们分开。四处搜罗书籍资料,将大虎的作业考卷掰开揉碎了分析研究,比他们班主任还要尽职尽责。大虎感动,头悬梁锥刺股,继续埋首题山卷海,顺着宝晨的标记一道道往下写写算算。

    宝然看着可怜,委婉地给宝晨打预防针:“你刀功再好,天生尝不出咸淡,大虎哥不管去哪个学校,肯定还是会天天往咱家里跑,爸爸说过,人有时候,也别太执着了,大哥你说对不对?”

    宝晨黯然,从老家回来后他痛恨一切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可大虎的天资摆在那里,其实他也明白的,所以格外的……,格外的不甘心。

    生活是杀猪刀,感情是磨刀石。

    前世里宝然没心没肺,大虎兄弟也没跟自己家这么亲近也就算了,那时候的宝晨跟别人保持着距离,自管冷静清明地俯瞰众生。就算是栽了跟头也是远远地躲起来自己舔伤口,现在是对着自己的好兄弟有心无力,又没法视而不见地甩手不管,只能眼睁睁煎熬着。他的这种感觉,宝然完全能够理解。

    宝然无言地看着宝晨继续恨恨地同大虎的错题较劲儿,仿佛又看到了四年前那个夜夜来揪自己被窝的小小少年,摇摇头,自己重生了一回,还是不会跟人讲大道理,于是去找爸爸。

    爸爸跟山东大叔商量了一回,召了宝晨大虎开了个内部会议。宝然死皮赖脸蹭进去旁听了,中心议题就是大虎的出路:第一,考上本校高中,将来加把劲儿再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上个军校啥的,第二,考不上,在厂部高中上一年,等满了十六岁直接参军,到了部队上能不能再上军校就看他自己的了,不行就等复员了回来工作。

    宝晨看着明显长松了一口气的大虎,不知说什么好。等孙家父子走了,宝然爸拍着儿子:“你的想法是好的,可这世上谁也不能靠谁一辈子,那样大家都累,你说是吧?”

    宝晨若有所思。不管他想没想通,从那以后大虎的作业量正常多了,晚饭后两人又时不时地出去进行些非暴力不透明的帮派活动,廖所长不说,证明还在可容忍范围内,两个爸爸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同样身为毕业班的学生,二虎却是毫无自觉,每天依旧看似懒懒散散地逛。又一个懵懂少年在慢慢长大,他的业余生活已经渐渐开始从宝晨小集团中游离出来,而且貌似胳膊伸得很长。有时划拉完了作业放下饭碗就匆匆离去,宝然从院门口往外望,远远的林带下恭候着的,隐隐有初中部的学生。

    果然是挫折促进成长。

    暑假那天宝然同红梅一回家,就汇报了克里木江的事儿,爸爸倒还算了,只是说什么时候叫上廖所长,请他来家里做客,几个哥哥果然大为兴奋,第二天就以拜谢妹妹的救命恩人的名义了找过去。

    相见恨晚啊!当天晚上二虎是瘸着回家的,谁让他没眼色老是不服输呢?克里木江摔他都摔得没脾气了,一再对他说:“你还太小啦!再过几年吧,再过几年你就……就不会输得这么惨啦!”

    看着比自己只大三岁的克里木江如长者般慈祥地安慰着自己,二虎更郁闷了。其实这两年他对自己的成长还是蛮有信心的。虽然憨厚稳重比不上大虎,心眼动不过宝晨,论纯善不及宝辉,讲人缘不如少虎,可他的身量是五个小子中最壮的,打架也是他们当中最狠的。当然经过了那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育,现在大家干仗的时候都舍弃了凶器,可经过了这几年的刻苦磨练,时不时还缠着廖所长及其手下讨教几招,他在差不多的孩子中间已经很久都没有遇到过对手了,这次被人如此稀松地就给摁到了,实在是……

    不怕,我们二虎也是很顽强滴,隔天就在宝然家饭桌上对克里木江说:“下个月你过来时咱们再比!不行还有下下个月!我就不信了我还能老输?!”

    克里木江依旧一团和气地笑:“好说。”

    廖所长看看他俩,拍拍二虎:“二虎啊,以后你算是有事情做啦!”

    宝晨也笑:“恭喜恭喜,这么早就确立了终生的奋斗目标。”

    宝然就想,男孩子的成长之路,是多么的艰辛又漫长……

    宝然一直觉得那种把人胖揍一顿就顺理成章收小弟的事情实在是很传奇,话说真是那样的小弟有收的价值吗?二虎对宝晨的臣服那是在多少年的坑蒙拐骗软硬兼施之下才得以实现的啊!就着样还时不时地抬抬爪子刺下毛呢!

    所以到目前为止,二虎已经在克里木江手下败走三回了,依旧是斗志昂扬,而且是越战越勇,似乎还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结合了他从宝晨那里偷来的一点小手腕儿,慢慢地居然聚拢了自己的一帮小势力。

    就如爸爸说的,谁也不能靠谁一辈子。二虎同学就这样走上了他的自立之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景(一)

    不说他们,转眼又是国庆,初高中生学校的活动甚多,宝然她们却是没什么事儿。老师只布置了一篇观察作文:喷泉广场游记。

    喷泉广场今年刚刚建成,十一正式开放,是这个边疆小城的一大盛事,据说有附近团场的人家提前一两天来到市里亲戚朋友家住下,就是为了一睹这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美景。

    区区一篇小作文当然不在话下,但宝然想了想,还是应了红玉高静的邀约,准备晚饭后亲自去走一趟。不为别的,宝然印象里烂熟于心的市府广场,是中学时经常去闲逛发呆的那个花团锦簇,绿树成荫的游憩广场,后来几经扩建早就面目全非,再后来石城市又新建了世纪广场,占地二十多公顷,据说比北京天安门广场还要大,谁还记得这最初的喷泉广场,是个什么样子的呢?这要是信马由缰地写起来,出了岔子可就有笑话了。

    同样的作文题目,宝辉少虎还有二虎也都接到了。喷泉自然要去看的,有热闹不凑就不是他们了,只是不可能跟宝然几个小姑娘混在一起,早早地就火烧屁股般跑掉了。二虎临出去前特地找到宝然,跟她等价交易:“我给你弄十张玻璃糖纸,不重样儿的,你这儿没有的,你帮我把这篇作文写出来吧!要求四百字,你能给写到三百就行!”

    关于宝然的启蒙,在江家一直是笔乱帐。在宝晨的印象中,这个妹妹好像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能认识几个字儿了,只以为是爸爸溺爱女儿给开的小灶。等回到新疆,给四川和上海写家信的时候,宝然已经能捏只铅笔头歪歪扭扭画上两句,宝然爸就把功劳归到了一直顶在弟弟妹妹前面的宝晨身上。而当后来宝然开始毫无顾忌爬上翻下地找出爸爸的大部头来大读特读时,大家又都觉得,是出自于对宝然照顾得无微不至且酷爱文学的红梅的言传身教。

    所以未上学的宝然就一本本地长篇大论写日记,刚入了学就连跳两级,家里人都觉得很正常,也没哪个大惊小怪地出去嚷嚷,担心的只是她年纪太小会没有玩伴儿。宝然对于家人过于保守内敛,没能帮自己好好宣传策划挣个神童的头衔回来,虽然有那么点儿遗憾,倒也乐得清静安生。

    也是由此,二虎丝毫没觉得自己一个五年级学生,向宝然这么个比他小六岁的三年级小朋友求助,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他看来,这总要比向两个弟弟开口好得多,那俩一个装憨,一个卖乖,好话成筐就是不给办事儿,以为他看不出来吗?大哥他们是更不用指望了,那是自找麻烦。宝然多好,虽说小时候总是碍他的事儿,可现在人家不是长大了,不再粘着哥哥们了吗?而且为人宽厚,从不搞讽刺挖苦,打击报复那一套,……就二虎所知是这样没错,只除了有时候……,有时候贪财了点儿……

    这不,宝然立刻开始还价了:“再加一套《红楼梦》的小人书,书店里有我看到了。”

    有点儿狮子大开口,不过二虎并不着急,他知道宝然这属于私人摊点儿不是国营商店,漫天要价后可以就地还钱的:“一本吧!一套也太多了你写的作文才几个字儿啊?再说我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就算是想要一套,以后还有多少作文得要你帮着写哪!最多明年,就能凑够一套了吧!”

    这个其实不用他解释,批发和零售的区别宝然还是明白的,想了想,小手对着二虎的大掌一拍:“成交!明天中午给你,不耽误吧?画书和糖纸我明早就要!”

    现在是供方市场,二虎只能同意这一不平等条约,不过宝然一向信誉良好,用不着担心收款逃货。

    宝然妈难得休息,也换了新衣服,又给女儿细细地梳头扎花,等高静同她妈妈过来好一起出门。高静这个假小子被她妈妈按着戴了一只编花的头箍,满脸的别扭,见到宝然的两条小辫儿和两只蝴蝶结,平衡了不少,喜笑颜开地过来调侃取笑她,宝然只装听不懂,并不介意。高静妈妈就很羡慕:“小林啊,还是你家宝然听话!看我家高静,整天跟个皮小子似的疯。给她戴个头花跟要她的命一样!”

    宝然妈心里是得意的,口里只说:“也就是宝然还小,等长大点儿,估计也跟你家高静一样自己有主意啦!”

    老妈放心,这辈子您怎么打扮宝然都没意见。别不敢说,给女儿肆意打扮,这是当妈的该当享受的福利,也是作女儿的应尽的义务,这个道理宝然总算是明白了的。

    走出家门不久,在路口上又等到了同样盛装的唐嫣红玉母女,红梅差了几步跟在后面。

    周家重返新疆不足半月,宝然还真没怎么见过唐阿姨。看起来她的精神不错,远不是前世的印象里颓丧尖刻的怨妇样儿,宝然毫不客气将这一变化归功于自己。

    想想看,如果不是爸爸站稳了脚跟,手里有了些实权,周家估计还是跟前世一样,在上海再多熬两年,娘家婆家都彻底闹翻,走投无路了才会过来,过来了也是被厂里勉强接收,安排到最底层,同前世的宝然爸一样终日抑郁不得志。而现在,夫妻俩一个在生产部做计划,一个在厂劳资科坐办公室,虽说是被迫离了大上海,过来了工作生活住房条件却是天上地下翻了个个儿,这精神气儿自然不一样。

    唐阿姨也是个要强的,过来后就没怎么休息过,天天的加班加点,资料档案,报表统计,再小的活儿派到她手上都是打叠起十二分的专注和谨慎去干,没几天就得了个勤谨严正的好口碑,在科里赢得了她的一席之地。高书记都说:“到底是上海来的知识分子,做事情就是不一样,前有江科长,后有他的同学,无论是工作还是为人,都是板板钉钉拿得出手的。”

    高静妈妈听老公这么说了,自然也就对周家另眼相看。唐阿姨这个人,只要她愿意,人话鬼话都是讲的来的,再加上宝然妈,三个女人很快热切熟络了起来,衣服鞋子面粉雪花膏,说得尽兴,倒把几个孩子丢在了一边。红梅自然而然地走上来,接替了看护的责任,带着叽叽喳喳三个小的在后面跟着。

    市府广场并不远,当然也归功于整个石城市也就那么丁点儿大,一帮子女人说说笑笑慢慢腾腾,也不过半个钟头就到了。沿着笔直宽大的北子午路,也就是石城市的中轴线一路向南,尽头是一面高大的影壁墙,土黄色的带檐墙面上有行楷的***诗词。绕过影壁,后面就是有着高大立柱的苏式礼堂,工农兵电影院。再往下,少年宫,市政府,确切地说,是后来的市政府,因为真正的石城市政府要到明年才正式组建,现在是师部领导。最后就是宽宽大大的喷泉广场。

    已经有不少的人赶到了,后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

    高静妈妈看看表:“再有二十多分钟,就要放喷泉啦!”

    高静激动,拉着宝然红玉就要往前边儿去,然后就听见后面有人尖声叫:“高静!高静!等等我呀!”

    三人同时皱眉,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很不情愿地同时转身。

    叶晓玲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先看看宝然和红玉,到底是上过了几年的学懂事儿多了,没当着家长的面翻白眼,只是径直亲热地要去挽起高静的手臂:“怎么也没等我就自己过来了呢!”

    高静迅速地左手挎住红玉右手牵起宝然:“我也没说过要跟你一起呀!”

    叶晓玲慢了一步没捞着高静,回头看看跟上来的妈妈,宝然三个立刻异口同声叫老师好,礼貌非常可就是不松手。叶家妈妈并不把心思放在孩子们身上,笑着跟她们点点头就加入到另外三个妈妈当中去了。大人们毕竟要圆融婉转得多,心里再怎么想脸上还是一片和乐融融,寒暄着往前去了。

    叶晓玲委委屈屈跟在三人旁边,怎么也插不进话去,眼看着又要给她们甩掉了,咬咬牙,红玉实在是太耀眼,她可没兴趣过去绿叶衬红花,于是就去牵宝然的另一只手:“宝然你走得累了吧?我牵着你快一点儿。”

    宝然抬手想要躲开的样子:“不用……”

    叶晓玲刚吃了一次亏,下手格外的迅速:“别客气你还小,我们……啊——!”一声尖叫。

    众人齐齐回头看她。

    叶晓玲浑身寒毛乍起,脸色发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宝然摊开被她抓了一下的那只手,上面一张大大的蓖麻叶子,只剩一条青青的豆虫在扭啊扭地挣扎,很无辜地问:“这是要带回家去喂鸡的,为什么都给我扔掉了呀?”

    她真的真的是很无辜哦,只除了刚才不小心把叶子包松了那么一下下。

    叶晓玲都快哭了,她怎么就忘了,怎么就忘了,眼前这个小丫头从三岁起就从没让她得了好去,自己真是昏了头了,两年多没怎么见面,怎么就给忘了呢!

    侥幸逃生的几条豆虫载袅载舞地往路边草丛里钻,叶晓玲手心还残留着那软软蠕动的感觉,酥酥麻麻一路毛到心尖子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景(二)

    幸好过来看了看。这时候的广场刚刚建成,除了四周气势宏大规划整齐的草坪林带,灌木花丛,就只有中心那引人瞩目的大大的喷泉池子。宝然熟悉的军垦第一犁,边塞乐章,还有清泉少女雕像都还不见踪影。

    这时夜幕已渐降临,并不是很晴朗的天气,半圆的月亮单薄细小地远远挂在天边,颤巍巍几乎要飘然不见。抬头只见无边无沿的辽阔灰蓝,并且正在一点点地沉下去,暗下去。现在的石城还没有后世灯火辉煌的璀璨夜景,远望四周,天幕与地平线低低的交接处,见不到那城市特有的街灯返照,薄雾晕黄,只有黑黝黝笔直浓密的林带灌木,衬得近处的白杨林愈发的高大威严。

    在这样的夜色里,广场中心那一汪池水中渐次亮起来的彩灯,几乎吸引了人们全部的注意力,纷纷聚拥到宽大的水泥台边上。

    蓦地,中心的一束水柱高高喷起,如一声令下,四周高低错落此起彼伏的水柱花伞环绕而起,喷银吐玉,如珠似露,伴着人群的惊呼与赞叹,高处的水雾,如轻纱般随风飘散,近处的泼溅,在池底彩灯的映射下晶莹剔透,濯濯其华。

    宝然仰头望着,怔怔地有些发痴。

    上辈子作为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头一次见到这样人工美景,虽然周遭的人物景色都已经在岁月的长河中模糊远去,但当时的那种震撼和梦幻,却是久久的深刻在脑海里。

    那时的惊讶与欣喜背后,心里涌现的,是对美好未来无限的期望与想象,是对神秘陆离的大城市无穷的憧憬与梦想,是一个刚刚踏进学校的稚龄女孩,对漫长的未知的一生,许下的最绚烂多姿的向往。

    而如今,从那一派冷冰冰的繁华热闹里打了个转儿回来,宝然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这样的景色而兴奋激动了,不只是瞧不上这样简陋的水景,更是因为不再会有那些无知无畏的美丽梦想。可是当冰凉跳跃的水珠溅到她的脸上,当妈妈低头给她披上了带来御寒的小小毛衣,当红梅从后面围过来暖暖地握住她的一只手,喜悦与欢畅,竟还是一点点地泛起来,涌出来,荡漾开去。

    宝然反勾住红梅的手,红梅低头冲她笑笑,给她把吹散到额前的碎发往后拢了拢,顺手又把溅到脸上的水迹擦了擦。宝然另一只手又去牵住妈妈,妈妈顺手握住,并不看她,只是惊喜好奇地专注于观赏那彩灯下簌簌喷起落下的水幕波柱,甚至孩子似地伸手去接触抓握,这些平日里见惯了的小小水珠,在这样的夜里,在这样的灯下,竟是如此的新鲜好看哪!

    直到夜已黑透,波平水静,彩灯依次熄灭,广场上只余下寥落稀疏的几盏路灯,人们才三三两两地慢慢散去,余兴未消,在清凉的夜色里一边走,一边或高声,或低语地说笑着。

    高静还处在意犹未尽的兴奋之中,一路地连跑带跳,乱七八糟感叹着:“真是太棒了!没想到水花飘起来也能这么好看!没想到打上几盏灯效果就那么好!”在前面转个圈儿,又跳回来跟上宝然红玉:“哎,你们喜欢哪个?我看最棒的是中间那个大水柱子,喷得那么高!厉害啊过瘾啊!”

    红玉叽叽喳喳:“我喜欢快到边儿上的那几个小水环儿,一圈子薄薄的出来,上面的水珠子跳起来像不像皇冠?白雪公主结婚的时候就戴着那种,可漂亮了回头我拿图画书给你们看!”

    高静哈哈一笑:“要什么图画书,宝然画得保准比你那好看,我见过,她那些画儿里的仙女王冠都不带重样儿的!”

    高静这个皮丫头手比较快,没几天就把宝然的书架翻了个遍,好在还没翻到下面书柜和床底箱子里的珍藏,加上宝然规矩严,许进不许出,概不外借,一直没能得手,可心里一直惦记着呢!

    “真的呀?真的?”红玉惊喜,又抱怨:“怎么也不说给我看看!你还会画吗?不然我那本画书送你,你帮我画个大的,要带彩儿的,我想贴到书皮上,行不行你说行不行?”

    宝然爽快答应:“没问题!这个以后再说,你们不想想明天的作文怎么写吗?下午就要交啦,总不能就给老师写厉害啊过瘾啊白雪公主很漂亮啊!”

    “这个简单!”高静抢先说:“老师说二百来字儿就行,多加几个形容词,怎么也够了!我现在就有一句:那高高的水柱,威武雄壮,如战旗……,战旗……”

    宝然帮她接了一下:“如战旗猎猎!”

    “对!这个好,如战旗猎猎!”高静兴奋。

    红玉娇声补充:“还有我的:圆形的水圈儿起伏跳动,像镶着珍珠的美丽皇冠!这句漂亮吧?”

    跟了半天的叶晓玲总算逮着机会插话:“我也有了一句:像水蘑菇,像小雨伞,还像天女散花般满天飞散!”说完期待地看看高静:“你觉得怎么样?”

    高静早就回过头去,学小鹿纯子蹦着高儿去拍路边的一颗大树枝。红玉幸灾乐祸地也装没听见,精心整理着自己衣领上的荷叶边儿。只有宝然比较诚恳地说了一句:“你真行,这一下子用了三个比喻呀!”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正在夸她,叶晓玲也就没趁着夜色给宝然白眼看。再想想舅舅一家走也走了,现在宝然家和高家似乎关系很好,回头看看自己妈妈对着宝然妈也是笑语宴宴的样子,犹豫再犹豫,观察再观察,小心地去牵宝然另一只手:“是吗?老师说了只要平时多看些书,就可以积累下很多好词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宝然前面只是想顺势给个下马威,求得以后的清净,并不是真要和个一心要求上进的小女孩子过不去,加上此时心情甚好,也就不再捣鬼任她握着。心里默默地念叨:高静的可以直接搬过来就用,红玉的肯定不行,一听就是小姑娘腔儿,叶晓玲的倒还凑合,把最后那个天女散花改改就好……

    叶晓玲安全地握住了宝然那只胖乎乎的小手,心里安定下来,看看越跳越来劲儿的高静和眨着美丽的丹凤眼东张西望的红玉,开始跟宝然搭话:“你家和我大舅……高叔叔家住得那么近,关系挺好的吧?”

    看你们这亲戚关系认得个乱!宝然刚刚把二虎的作文敲定了,有心思来跟她打打太极:“关系好吗?我不知道啊。我也是来咱们班才认识高静的,我爸爸和高叔叔每天都在忙些什么,我可搞不明白!”

    这就够了。叶晓玲本也就没指望她能有多明白,于是愈加亲热地挽上了宝然的胳膊:“那是,他们大人的事情,我们小孩怎么能搞得懂!倒是你呀,你才来班里,还不知道呢吧,咱们班除了几个老是后进的差生,就只有你不是少先队员了哦!”见宝然惊讶地抬眼看她,连忙又补充一句:“我不是说你是差生!我是说,你这么聪明,应该争取早点儿戴上红领巾呀!你放心,我是中队长,到时候我给你做介绍人,肯定让你明年春天那一批就入了队!”

    宝然越发惊讶:“明年春天?那可能吗?不是说满了七岁才行的?”

    叶晓玲一窒,……忘了这茬了!不过她立刻又说:“那也没关系!有我给你担保,你就是少先队外围积极分子,每次队活动也可以让你参加的!”

    既然是来自于组织的如此的热情与关照,宝然自然不会不识相地予以拒绝,告诉她自己其实对于少先队活动并不热心,告诉她销假归来的大队长王晶早就很负责任地给她讲过队章队规,并为她四年级到了岁数就可以入队,制定了详细的有针对性的计划。所以宝然只是感激地笑笑:“那可要多谢你啦!”

    叶晓玲更加高兴了,觉得这个江宝然除了玩的东西古怪了些,其实还是个挺不错的小同学的,看来以前的王小英,现在的高静会跟她玩得这么亲密,应该都是因为她这个随和或曰傻乎乎的性子,自己那时也是想多了,这么个小不点儿,哪能就懂得那么多了呢?还是妈妈说的有道理,当初就不该和个小孩子过不去。

    心里想通了,自觉同宝然关系又近了一层,就开始亲密地向她透露内部消息:“我不帮你谁帮你呀!我跟你说,咱们班里小队长不管用的,也就是活动的时候记个考勤做做后勤工作,大队长王晶呢,她最近可忙了,家里的事儿都顾不过来估计没功夫发展新队员啦!”

    差点儿忘了,宝然在王晶哪儿揣着一个谜呢,“王晶?她又不是大人,家里有什么事儿要她忙的?”

    “你不知道了吧!她妈妈身体不好,尤其是今年,动不动就得去住院,王晶得去陪床。能把她的功课保持住就不错啦,大队的活动都缺席的好几次了!虽然这也怪不到她,但学校的少先队活动总不能因为她的家里事儿就不办了吧?时间长了,我看大队委该换换人了,得有个负责能够全心为同学们服务的人来干才行……”

    宝然没等她继续表白自己将如何地全身心为同学们服务,趁她换气的功夫做好奇状插嘴问:“那她的爸爸呢?怎么不是她爸爸去医院陪床呢?”

    叶晓玲被噎的难受,好半天才缓过来不情不愿地答:“她爸爸年纪好大的,早就死了。现在她跟叔叔婶婶一起住。”

    宝然终于明白那个看似熟悉的王晶到底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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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两更,会很晚,明早起再看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非梦

    “咱们班分四个组,由我和叶晓玲,还有两个小队长分别带队。班里的包干区是从二年级二班到咱们三年级一班,老师已经画好了分界线。我带队从二年级那边往这边排,叶晓玲带队从咱们班往回排,你们两个小组负责装筐清运,记住一定要把雪运到指定倾倒点!去年四年级有个班就是因为这个扣了分。我们这边清扫完了会抽出人手过去帮忙。好了,就这些!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没有!那好,书包收起来放好,各组长带队出去,高静记得锁门!”

    班长兼大队委王晶站在讲台上,跟个小老师似的有条不紊地一一布置。下面的同学们似乎对她的权威很是认同,一个个乖乖照做。

    叶晓玲出门前对王晶说:“江宝然实在太小了,我们组少算一个人吧,不然按人头分下去她吃不消的!”

    王晶看了看帽子围巾棉手套捂得严严实实的宝然,手里雄赳赳气昂昂拄着根小铁锨,大概是她爸爸给特制的,比别人的整小了一半儿。也是,正常规格的她根本就拿不起来,要不然学校也不会有三年级才开始有扫雪任务的惯例。

    随意避让着纷纷向外走的同学们,王晶摇摇头:“不用,到时候学校统计起来也不好说,咱们班不开特例!刘军跟她交换去你们组,让江宝然跟着我吧,包干地照旧!”说着不再跟叶晓玲废话,叫过刘军通知一声儿,回头叫宝然跟好了自己。

    宝然赶紧拎起小铁锨颠颠儿地跟上。

    叶晓玲轻轻撇下嘴,回头招呼自己的队员尽快。

    昨儿刚刚放学的时候就开始下,整下了一夜,今儿早起松软洁白的雪层已经厚及宝然的膝盖。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前面的疏疏拉拉的半个多月都是小意思,扫帚挥挥就过去了。这场大雪一下,经验丰富的学生们早晨过来都自动自觉地带了铁锨扫帚,厂子里上班也推迟了半个小时,先清扫积雪。

    初中高中部的都被拉到大马路上,同厂里抽调的职工一起,清扫单位的包干区。这是新疆几乎所有城市约定俗成的惯例,没有任何的讨价还价拉帮扯皮。清扫的晚了,白天车子一过,路面就被压得梆硬,结块成冰,以后只会更麻烦。所以中学部的院子,外面大操场的跑道,还得抽出小学部高年级的部分学生和老师去打扫,小学部的院子就全交给像王晶这样的各班班长和大队部来负责指挥了。

    宝然跟在王晶的旁边,小铁锨上下挥舞干得很是带劲儿。王晶看着满意地笑了笑,提醒着她:“往后站一点儿!对,裤脚放下来把鞋子盖住,要是进了雪,一回教室就化掉了会把脚冻坏的!别着急,肯定能干得完!”

    当然能干得完。王晶的铁锨不停地起落翻动,推着两人份儿的雪线往前进,宝然也就是跟在后面打打下手捡个漏儿。宝然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在斜后方悄悄打量着王晶。

    她大概已经是浑身的汗了,说话间,嘴里的哈气和头顶的热气齐齐地冒出阵阵的白雾,转眼又在鬓角发梢上结起莹白的水珠,再化成冰霜。她比同年级的孩子都要大些,算起来应该是在74年的尾巴上,身材高挑,发育良好,看着格外地端凝稳重。偶尔抬头看看同组同学们的进度,或是回头看看后面的宝然,伸手在自己的额头抹上一把。原本兜头裹脸的一条长长围巾,这时已松散地搭落在肩头,露出了冻得嫣红的一张脸,丰满结实,透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新鲜润泽,如一颗健康饱满的大红枣。

    前世的宝然认识她时,尽管还只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这颗大红枣已经晒过,脱水干蔫。那时本该进入高中的她,连留了两级,跟上初二的宝然同班,而且那时宝然认识的她,也不叫王晶,而是叫王梦。当时宝然正在跟风读琼瑶,还很是羡慕过这个名字,谁知跟她说起,她却苦笑着说:“哪儿有那么浪漫,这名字是我自己改的,忘梦,过去就是梦一场,都得忘掉才好!”

    宝然好奇之下追问她以前的名字,没问出来,那时她怎么说来着?对了,就一句:“那是我爸爸妈妈给起的,现在没人叫了。”吓得宝然再不敢问下去了。

    后来只隐约听说,王晶的爸爸是当年三五九的小兵,四十多岁才得了这么个孩子,爱若珍宝,给她取名天地之华为晶。谁知王晶才三四岁的时候,爸爸就老伤复发去世了。王晶妈妈原是家属,丈夫去世后照顾进机械厂后勤,但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王晶自小照顾妈妈照顾自己,出奇的成熟懂事,上学后还品学兼优,是个人见人夸的好孩子。

    正想着,王晶直起腰,四处张望一下,对组里几个男生说:“行了,我们已经赶在二班三班前面啦!再有这点儿就扫完了,你们几个,再到叶晓玲组里抽出三个来,过去帮着抬雪吧!剩下的女生来就行了!”

    几个男生得令,扛着铁锨跑去学校后勤又领出两只大筐子,一路小跑运雪去了。

    王晶再擦把汗,看看自己班里遥遥领先的进度,很是自豪地笑了笑,又埋头接着干活儿。

    这时的王晶同宝然记忆中的那个,外表相差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不是听叶晓玲说到她妈妈的病和她的叔叔婶婶,宝然只能是怀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这会儿王晶的妈妈住过了院,那就是已经犯病了。也就是今年,跟她们住隔壁的叔叔婶婶开始接手母女俩的日常生活,渐走渐近,直到最后密不可分,连人带房完全接管。

    王晶的妈妈得的是不治之症,这会儿只是在拖日子罢了。宝然算了算,现在三年级,明年,后年,如果没有奇迹出现,就是后年,王晶的妈妈去世,王晶的生活将完全依赖于叔叔婶婶。谁也不知道当年她的叔叔婶婶是怎么照顾的,宝然只知道,原本应该稳进市一中的王晶,只以中等成绩上了本校的初中,并且改了名。然后就是断断续续的休学,留级,直到跟宝然同班。

    一个曾经成绩优秀,到后来连基本的出勤率都难以保证的大龄留级生,在班上遭到的冷遇和白眼可想而知。那时只有宝然,不知怎么就觉得她同已经搬出江家的红梅姐有些相似的地方,跟她走得较近,慢慢成了若即若离的朋友。看着她在学校里强打着精神努力补课,看着她在家里手脚不停地做饭洗衣,照看叔叔家年幼的弟弟妹妹,看着她一下课就小跑着去市场上帮着婶婶看摊儿,看着她捧着每况愈下的成绩单,看着她背着人偷偷落泪,日渐憔悴,直至颓废。

    勉强拿到了初中毕业证,在高中教室里坚持着坐了两周,王晶到底还是弃学回家帮她的婶婶做生意去了。宝然还曾经去看过几次,变化一次比一次大,彼此之间话题越来越少,渐渐生疏,最后只听说嫁给了她婶婶老家的一个侄子,再以后就不知所终。

    而现在,尽管一力承担者家里的生活和妈妈的病体,王晶还是精神饱满,朝气蓬勃的样子。她跟着班里的同学们将责任区打扫干净,把最后一锨碎雪扔进半满的竹筐里,看着齐进凯一个人拖起筐边的草绳儿飞奔而去,回头对着同学们骄傲地微笑着:“咱们一班,年级第一!”

    同学们“乌拉——”欢呼起来,连叶晓玲也激动地扑上来跟王晶对了一掌,回头冲着正在加紧冲刺的死对头二班得意洋洋地叫:“哎!要不要我们支援一下哪?啊?”几个咋咋呼呼的女生也附和着:“是啊不然我们给支援一下吧,哈哈哈!”

    几个男生更是兴奋地一蹦老高,然后就举着铁锨扫帚一招一式开始少林棍僧。

    王晶嘴角噙着笑意,努力地严肃了脸:“好了好了,差不多行了啊,当心被扣纪律分!”

    “嗬!这么热闹啊?你们这是干完啦?”班主任杨老师大概是不放心,拎着铁锨从初中部院子转过来看看情况。

    王晶挺起了胸脯向她汇报:“都干完啦!咱们班是小学部这边儿第一!”

    “好啊!”杨老师显然很是欣慰,环视一下周围的孩儿们,发表总结:“这是咱们三年级一班第一次参加学校的扫雪劳动,同学们都做得很好!这说明你们都长大了,以后就跟高年级的同学们一样,可以参加学校的各项劳动了!我们再接再厉,一直拿第一,有没有信心!”

    宝然正在为这番言语暗暗肉麻,冷丁却听一帮孩子们中气十足地齐声吼:“有!”

    把她给吓一跳。

    哎呦还真给忘了,想当初……咳咳,年轻的时候,自己也是很容易被煽动地!

    杨老师扶着铁锨弯下了腰,凑近了问宝然:“怎么样小宝然,你累不累啊?”

    宝然冲她挥了挥手里的小铁锨:“不累!一点儿也不累!”说完看看王晶,还是实事求是地补了一句:“……我跟在王晶后面,一点儿也不累……”

    杨老师直起腰哈哈大笑:“是个诚实的好孩子!没关系,我们年龄小,力气小也不怕,只要尽了自己的责任做了就行!”

    宝然连连点头,是啊是啊,重在参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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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婕楹同学的提醒,发觉131章成长有一处表述不清,改了下,有空的同学可回头看看,谢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外援

    有时候,就算只是参与,也够人受的了。

    宝然将小铁锨放倒在树林边的垄坝上垫着,坐下来休息,一面看着满头满脸的汗气喘渐粗的同学们,一面揉着酸痛的肩膀胳膊和大腿根儿,掐着指头算:春天植树,平坑;秋天扫落叶,平坑,补种;冬天扫雪,开春儿除冰。以前怎么没发觉,原来自己小时候要参与的学校劳动这么多呀!一年七次!不对,这是最少,冬天的落雪可远远不止一次,那是谁也计算不出的,只知道落了雪就得扛起铁锨往学校赶,跟打铃就要上课一样自然。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真是享受惯了,回过头来,这些苦居然就有些吃不消了。宝然咬咬牙,爬起来拎起铁锨再次加入战场。

    再怎么着也是个成年人了,就算别人眼里自己还是个小不点儿的身体,磨磨洋工无可厚非,自己可不能真的就此放任,咱们就算没有体力,可咱得有意志,坚强的成熟的意志啊,才对得起这个身份。再说了,每个组的任务都是定额的,怎么也不好意思只在一边儿看着。虽说早就化完了冻,土地还是挺硬的,连王晶跟组里几个小男孩儿都有些吃力,就这样儿他们到现在也没说歇一下。

    宝然来到画好了十字标记的地方,放下铁锨对准了,一脚踩上,双手用力,同时压上了全身的重量脚下一蹬。铁锨铲下,抬起,在地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小牙印儿……

    王晶回头看见宝然的丧气样儿,胳膊肘抹把汗对她说:“你开不动坑的!一会儿等我们挖好了你过来修修就行,下午还要种树哪,那个你能干得了。”

    宝然呵呵笑:“你们挖好也要过一会儿不是吗?我这儿能挖一点儿……是一点儿……”积少成多不是吗?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不怕年纪小,只怕不抵抗……啊不对,只怕不努力!

    说是这么说,想是这么想,可瞅瞅地上可怜的几个白印子,再看看已经快到头顶的春日暖阳,宝然真是没法抱太大的希望。午饭前就得把坑挖好,再去领树苗,看看他们这个进度,勉强算得上“坑”的,就只有王晶齐进凯他们正在集中兵力努力奋战的那一个……

    眼光从有些晃人的太阳上落下,收回,不经意扫到一个正在走近人影,宝然恍惚料,激动鸟,恨不能吹起小喇叭,打起小铜鼓,扬起小红旗,欢歌军民鱼水情。

    这个人,他的到来没有万众瞩目,可筋疲力尽的小同学们一个个都暗暗打量着琢磨着,这人来找谁的?老天保佑他的弟弟或妹妹是我们组的啊!这个人,他没有脚踏七彩祥云,但他的长腿腾起了灰土阵阵……咳咳,北方春天就这点儿不好,浮尘太大……,继续,这个人,他没有身披金甲圣衣,但他手拿一把,超大号的,注意,宝然手里是缩小版的,人这是把超大号的,锋利铁锨。

    这把超大号铁锨往宝然跟前一顿,“扑”地一声就进土大半截儿。宝然的小铁锨给它一震,跳到一边就地卧倒。

    二虎鄙夷地看一眼给自己当汤勺都嫌太浅的小铁锨,拧着眉问:“你的任务就是这个?还有没有啦?”

    宝然立刻神思清明:“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我们小组八个人,四个坑儿!”跟着赶紧地狗腿:“二虎哥你来了真是太好了啊……嘿嘿……”

    二虎见不得她一脸的谄媚相儿,嫌恶地别了脸,撸撸袖子:“站边上去别这儿碍事儿!”

    宝然赶紧拖起小铁锨远远躲开,给他老人家腾出场地。

    二虎再没什么废话,埋头砍菜切豆腐般嚓嚓嚓,仿佛那冻了一冬的土地突然间就酥透了心,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似乎转眼就是一个长宽高,超标准严要求的大树坑,接着转身攻向下一目标。

    几个小组成员这才回过神来,咽咽口水,王晶招呼:“快来接着干,我们自己也别闲着!……那个宝然你还是先歇一会儿吧!”

    开玩笑,这位五年级的老大一看就不是个善主儿,谁还敢使唤他家妹妹!

    齐进凯提起铁锨继续啃地球,心想:其实……,其实我也有哥哥的,跟他还是一个班的。虽然早晨特地跟他说了不许过来……,可那不就是一说嘛!自己怎么说也是男儿汉一枚,哪儿好意思开这个口!他怎么就不自觉点儿主动过来帮忙呢?

    还没嘀咕完,二虎已经来到他们跟前:“都一边儿去!挖的这叫什么坑啊跟狗啃的似的。去那边把我挖出来的土松松!”

    尽管被鄙视了,几个小同学还是忍气吞声照他说的做,实力就是一切啊,……更何况人说的一点儿没错……

    宝然狗仗人势地拄着小铁锨在一旁做监工,老怀甚慰:看看,年轻人无穷的力量还是需要正确的引导啊!

    这学期是中考的关键时刻,宝晨大虎的复习更忙,学校里中午下午都有加课。宝然渐渐主持了中馈,开始全面调派家里的闲暇劳力。

    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女主能够那么小小年纪就烧饭做菜样样来得,至少她现在是挥一会儿锅铲胳膊都会酸掉,不用爸爸妈妈担心提醒,也知道自己是握不稳那把切菜刀的。好在家里的童工管够,宝辉少虎洗洗扫扫,鼓风添炭。本着量才适用的原则,将二虎由苦力升级为案板师傅,砍坏了江家两块菜板儿之后终于掌握好了力度,收发自如。

    宝然还是实施了人性化的鼓励教育,将二虎同学的每一次进步,都点滴不漏的夸大了,并且拿到饭桌上去予以毫无保留的宣传。二虎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被大家夸奖得虚荣心极度膨胀,虽然时不时的还会在晚上独自失踪,但整个人看着正形儿多了。

    这不,经过自己水滴石穿的耐心改造,后进生二虎同学终于也晓得被人需要最光荣,开始主动学**做好事儿啦!

    又过了一会儿,宝辉少虎红彬拎着铁锨锄头连说带笑悠哉游哉地过来了,“宝然我们干完了来给你帮忙啦!怎么样了你这边怎么样了?”然后看着正在收尾的第四个大坑,和坑边面露嘲讽之色的二虎住了嘴。

    宝然愉快地冲他们笑:“我们的快干完啦!……哎你们别走啊,还有那边!”

    手一指,旁边一个小组里,红玉正美目晶莹地盯着她家白面书生小哥哥。少虎就笑了:“行行!我妹妹发话了,走那边儿的咱们包啦!”三个人嘻嘻哈哈地就过去了。

    跟红玉一组的高静非常拎得清,并不去羡慕红玉感谢三位仗义的大侠,而是扔了手里的铁锨跳过来揪着宝然一顿嚷嚷:“哎呀宝然啊你可真有福气啊!看看,你家这么多的哥哥,还个顶个儿的管用!”高静上头只有一个哥哥,也在一中,比宝晨低一级,是个典型的胸有乾坤之壑手无抓鸡之力,很不受高静这个阳刚气十足的妹妹待见。

    上头有人就是好办事儿,等杨老师巡检到这边,准备视情况帮上一两个坑儿的时候,却只见这两个小组的孩子们已经有说有笑地在整型收尾了,见她过来,几个男生就主动请缨:“老师班里的树苗我们去搬过来吧!”

    “好啊!你们这边儿干得很快嘛!”杨老师很有经验,“这都是沾了谁的光啊?”

    同学们就齐齐地把目光投向最小的宝然。宝然不敢独自居功:“我哥哥……们,怕我拖大家后腿来着……,还有周红玉,她哥哥也过来啦!”

    红玉得意:“是啊,我哥哥也过来了,还带了他们班的同学呢!”

    “是吗?回去好好谢谢他们啊!”杨老师就对几个男生说:“你们分出三个人去帮帮四组吧,他们还有一个,都累得不行了。”

    灰头土脸跟着老师过来求援的叶晓玲心里那个怨念:原以为最小的江宝然和最娇的周红玉是最大的两个累赘,谁能想到人家会有最有力的外援啊!失策,太失策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杨老师过来,拿自己的面包鸡蛋饼换走了王晶手里的玉米面馒头夹咸菜,顺势在王晶和宝然身边坐下,咬一口馒头含含糊糊地问:“怎么,妈妈又病了?”

    “没有!”王晶冲口否认,想想又低下了头:“这次没有住院,在家里吃药。婶婶说……,还得买营养品给妈妈补身子,……菜钱都紧张了……”

    “知道了。”杨老师吃了几口,拧开行军水壶喝口凉水,咽下了又说:“该住院住院,医院里条件毕竟要好一点儿,厂里不是把你妈妈的费用都包了吗?别舍不得!功课也不用担心,回头晚上到老师家里去,不会让你拉下的!”

    王晶死死地埋了会儿头,再抬起来依旧是笑眼弯弯:“好!谢谢老师。”

    杨老师吃完了午饭,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宝然悄悄地把手里的面包小心遮盖好……,就见她拾起自己的铁锨,又给王晶扔下了一句:“下周春游还是得去,你是大队委不能缺席的,车费老师已经交上了!”

    然后就走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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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乡路漫长介绍:
在宝然终于觉得身心有了着落,即将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一切重来了!
是天意?还是人为?宝然不想知道了。
那些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世,爸爸,妈妈,幸福的家人,她再也不要错过,
这一世,人生中每一处风景,都要细细观赏,尽情享受!重生之乡路漫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乡路漫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乡路漫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