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斩手
谈判?他不配!斗智斗勇?没那个兴趣!
是谁说过,人生多美好,时光多短暂,不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我们只要迅速地解决问题,就好。
周六下午没课,全厂冬季环城赛跑。
这是机械厂的一项传统,每年元旦过后腊八之前,只要厂里生产不是太忙,都要举行的。厂里的干部职工,自愿报名。不为那两条毛巾一只茶缸的奖品,哪怕是为了终点处那些起哄喝彩声和同事们羡慕佩服的眼神,也足以引得那些对自己的体力和耐力稍有自信的人们踊跃参加。
学校的就比较惨了,不论老师学生,只要没请病假的,初一年级以上全体都得参加。以班级为单位,不许掉队,记集体成绩。比较人道的是他们不用像成人那样绕大圈跑过半个石城市,学生们只要绕厂一周就行,就这也够他们受的。学校区,家属区,生产区,约三公里的路,大冬天的,一个个严装厚裹跟大狗熊似的,又都缺乏锻炼,等近了终点时,出发时整整齐齐的队伍,都已经是散散乱乱,狼狈不堪。
几个年龄较大而被豁免的老教师,在终点处铁面无私地清点着人数,差一个都不行,急得有些体力较好先到的同学又返回去催后面的:“快点儿快点儿!就差你了!”恨不能拖起来跑。
宝然还好,紧赶慢赶的居然没掉队,只是跑得头上冒气,胸肺处火辣辣的疼,到终点处只见身轻腿长先一步随班级到达的红玉给她使眼色。偏头一看,刘老师正在裁判员旁边,呼喘着大团大团的雾气帮着看成绩。宝然冲红玉点点头,捅捅后边儿的高静:“夏月宁还在后面哪,怎么办?找个人去带带?”
高静也是呼哧带喘,“是吗?……我……,没注意……,找谁带呀……”
顺着宝然的眼光,看到了前面的刘老师,想也没想就过去了:“刘老师刘老师,我们班夏月宁还没过来哪!你……”
刘老师抬头看看一班七倒八歪的孩子,“好好我去看看!”
……
过一会儿刘老师回来,夏月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终点,正苍白着脸靠在高静身边,宝然见到他就喊:“哎呀刘老师,高静弄错了,是刘倩,刘倩还没过来呀!……您路上没看到吗?”
身形微胖的董老师也才刚到,一手按着肋下皱着眉:“还没到吗?刘倩那孩子身体不大好,……刘老师……”
刘老师一向急公好义,连连点头:“好好,……董老师……,您歇着……,我……,再去看看!”
如是者再三,最后全部班级成绩都出来了,宣布解散回家休息时,大家同情又敬佩地看着趴在树干上大口喘气的刘老师:“刘老师,您辛苦了!”
刘老师话都说不出来,勉强笑着冲大家挥挥手,示意别管他都自己回去休息。
高静对于这位由爸爸面子上推荐而来的老师还是非常尊敬的,何况他又那么的和蔼可亲诲人不倦,“刘老师您赶紧回去休息一下吧啊!”
宝然拽着高静,同大家告别后走出去没三两步,就迫不及待地跟她商量:“高静今晚去我家吃烤肉好不好?我给你打个酸辣疙瘩汤,热乎乎的……”
同学们都走了,刘老师也跟同事们告别,筋疲力尽地往家挪,他很不情愿这时候回到那个冰冷狭窄的小宿舍里去,老婆不好安置,一直在团场没调过来,还得自己生火做饭,想想就累。
算了!还是去技校后面常去的那家小店吃点烤肉吧,刚才朦胧听到的那句话提醒了他,明天也没课,就着烤肉喝上点儿酒,解解乏,回去好好睡一觉!
主意拿定,刘老师回办公室拿条毛巾随便擦擦脸,换了件衣服就出去了。
等到了那家小文烧烤,店门紧闭,门口挂一牌子:今日盘点。
真扫兴!刘老师怏怏地往回走,越发觉得又冷又累又饿。旁边一个笼着双手的无所事事的家伙见了随口问他:“吃烤肉的?前面右拐新开了一家,味道比这儿好!”
刘老师并不理他,接着走自己的,他一向看不起这样的街边混混。
出来刚上了大路,一阵寒风挟冰带雪灌过来,刘老师被吹得眯了眼,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嗨!就这样饿着肚子回去?
他在原地跺了跺冻得有些生疼的脚,返身向那人指的小道儿走过去。
那热心指路的家伙在后面看见笑了笑,转身急急地离去。
这家的肉的确不错,刘老师非常满意,又要了两张饼一碗汤,加了点白酒慢慢地喝着,肚子身子渐渐温暖充实起来。唯一遗憾的是太吵,小小一间屋里只有四张桌子,靠门口一张围着几个小青年儿,吆五喝六地连吃带喝还嚷嚷着。其中一个卷发浓妆的女孩子松垮垮裹一件军棉大衣,跟那几个满脸粉刺的男孩子肆无忌惮地高声调笑,声音尖脆,十指蔻丹晶亮,敷了粉的脸被酒气与热气蒸得嫣红。
刘老师厌恶地皱了皱眉,眼光却不受控制地瞄向那年轻的下巴与脖颈。……可惜了,他想,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又是一个烂货!……就像当年的薛纹……
哼!那个臭丫头,真是不知好歹!天天跟一帮地痞流氓混一块儿,居然还假模假式地不让碰!碰了是瞧得起她!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刘老师又喝下一口酒,他可是堂堂正正的教师,教学成绩那是有目共睹的!那些学生和家长拿着成绩单,哪个不是感激涕零?偏就是前面那个教导主任不开眼,抓住自己就不依不饶的非要开除,怎么啦?不就喜欢跟小女孩儿们亲近一点儿吗?这也算错?又没有真的害了哪个,他那分明就是嫉妒!
再说了,那能怪他吗?谁让那些女孩子,小小的年纪就出落得那样招人?不就是捏几下摸两把吗?怕什么,习惯了不就好了?而且他也没亏待她们呀!哪一个不是认认真真帮着辅导补课,从自己手上出去的,至少物理成绩是个顶个儿的强!哼!偏有那么几个就是不识好人心!
再喝一口,往邻桌瞥了一眼,那个女孩正眯了眼大笑,灯光下红唇闪闪,贝齿莹白。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处的勾引人,还敢跟自己动手……,想到这里脖颈隐隐作疼,二班那个叫什么红玉的,没想到那样的泼,算是看走眼了。自从刚来那年被那个薛纹给整过一回,自己一直都很小心的,谁让那丫头该死的居然连蹲了两级,又给他碰上了呢!天天拿一双利眼恶狠狠盯着,旁边又勾了个一看就不善的小子,害自己一年都没敢再动。结果呢?老天开眼,人家上了重点,把她一脚给蹬了吧?哈哈,没脸待下去自己走人了!
想到得意处,刘老师又喝一口。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桌上的酒总也喝不完……
他的头有些晕陶陶的,还是一班的那个小夏好,怯生生文静静的,他就喜欢那样儿的。这些天还学会躲着啦?哈,看她能躲哪儿去,还有一年多呢,她既不敢说出去,又舍不得成绩,到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儿的……
邻桌的女孩子似乎向他这边瞟了一眼,带着轻蔑不屑。
酒劲上头,怒气上涌,刘老师一张脸渐渐涨得通红。见那女孩子有意无意又瞟了过来,不由得怒视一眼。
“哎呦——”那女孩子顿时叫了起来:“哥儿几个瞧见没?有人瞪我哪!”
“谁啊?谁!谁敢跟我们欢欢过不去!”那几个小子嚷嚷着,四处扫视,很快把目光集中过来。
刘老师还保持着一丝清明:这就是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混混,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所以只是秉持着自己教师的身份劝了一句:“看你们都还是上学的年纪,少喝点儿酒吧,这样不好!”
那帮人一愣,然后齐齐拍桌子跺脚哄笑怪叫起来,还有人打起了尖利的口哨。
“哎呦喂!这是谁啊!”
“被教育了哎哥儿几个,打哪儿来的这是?”
那女孩子拍拍桌子嘘着那几个禁声,笑眉笑眼地凑过半个身子来:“老头儿,瞧上我了是不?还挺会装相儿!就你这种人眼睛里藏着掖着的那点儿小心思,姑奶奶我眼角缝儿里都看得出来!”
又是一阵怪笑,筷子勺子敲得盘盏杯当当作响。刘老师脑仁被那尖利的声音刺得嗡嗡的一下又一下,他努力抑制着。
那帮家伙却没有继续找碴,自顾自又说笑了一阵儿就一个个地散了。
不知何时,店里只剩下了刘老师这一桌。
……我也该回去了,他想。就手一摸,桌上那只小玻璃杯里,居然还有一点酒,随即拿起来一口喝干了。还没起身,门帘一掀,竟然是刚才那女孩子自己个儿又回来了。
刘老师眼睁睁看着她径直凑到自己身边坐下,袖子一伸不知怎么就变出瓶酒来,给他倒杯子里,笑嘻嘻问:“您是个老师吧?我听您一说话,就知道肯定是个老师!”
杯子举到嘴边,刘老师神差鬼使的,就喝了下去。女孩子又满上,“学校老师都不爱搭理我,您跟我啰嗦那么些干什么!”又敬一杯。
刘老师舌头有些大,凭着本能说:“女孩子……,还是要……,好好学习……”
“哦?好好学习?”那女孩儿手下不停接着倒,“可我就是学不进去,怎么办呢?”
迷迷糊糊不知又喝了几杯下去,刘老师含混着说:“……没关系,我……教你!”
女孩儿低头看看手里的酒瓶,已经见底了,轻笑一声,凑到他耳边,一手伸到他后脖颈用力一掐,好让人清醒点儿,然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打量谁不知道你?有贼心没贼胆的窝囊废!再灌个十瓶八瓶儿,也还是软蛋一个!”
刘老师大怒,伸手去抓,那女孩儿任他拽了一把,然后才极轻快地脱身走了。
居然敢说他窝囊!软……,刘老师一按桌子爬起身来,气冲冲就追了出去。
门外,天早已黑透。石城市冬季一向没什么夜生活,四处都是冰冷的寂静,只地上皑皑的雪光,映照出黑幽幽蓝莹莹的大道小路。
女孩儿走得不很快,刚刚好可以缀上。到小路尽头拐角处,她迅速转过两株一人多高的大塔松,对等在那里的两个年轻人说:“醉了,出来了。”
高个儿的一个点点头:“行!欢欢这儿没你事儿了,回家歇着吧改天请你吃饭!”
女孩子笑眯眯冲他俩摆摆手,头也不回就走了。
刘老师跟着脚步有些不稳地转过来,被两人一左一右按住嘴拖进旁边一条小路。
半晌两人出来,矮点儿的那个问他同伴:“这是犯着谁了啊这么小儿科?凑一顿就完啦?人还醉着呢不疼不痒的这也不解气啊!”
高个儿瞥他:“管那么多!回家睡你觉去吧啊!”
等矮个儿走了,高个儿又拐到那据说是今日盘点的小店里,对带着个小姑娘在那儿喝羊肉汤的二虎同学打声招呼:“我也吃完了,先回家了啊!”
二虎点点头,等那人走了回头问:“你还得过去看看?”
宝然擦擦嘴:“看一定要看看!”
两人出来到了那条小路上,也不开手电,就着月光雪光仔细查看。
二虎问:“行了吧?过两个小时再叫人来找,估计能冻个半僵了!”
宝然蹲下去拿胖胖的手套捡起地上那醉鬼的右手,自言自语:“这只手怎么才能给冻坏了呢……”
二虎就是一个激灵,无奈地望望黑沉沉蓝幽幽的天,一把拉起宝然:“差不多行了啊,你自己说的悠着点儿不能生事儿的!”
然后将他一只大头牛皮靴狠狠地跺了上去,顺便碾两下,“回去了!”
宝然努力仰头:“你……”
二虎拽着她快步前行,目不斜视:“谁让他躺道儿中间的,不小心踩上了可怨不得我……”
第一百九十八章 除根
二虎其实不太能明白,教训一个人,为什么要弯弯绕绕的这么麻烦,直接拖出去狠揍一顿就行了呗,还解气,宝然并没有跟他解释得很详细,只直接告诉他每一个行动步骤,连那女孩儿的台词都有设定,当然欢欢有所发挥,看起来效果更佳。
那个刘老师,其实也教过二虎两年的,也说不上讨厌,没什么感觉,就是一副精精神神儿老跟自己套近乎的样子有点儿腻歪,二虎直觉此人并不待见自己,不为什么就是直觉。薛纹是直接烦透了他,随口问过一次也没告诉自己具体原因,她讨厌的老师实在太多,二虎也就没再追究,薛纹真有什么事儿还是喜欢自己解决,不太愿意假借他人之手。
是不是小姑娘们都这样儿,神神秘秘的?二虎也问过,一向温吞吞慢腾腾只跟人斗嘴耍点小心眼的宝然,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跟个老师过不去,不像她这种乖宝宝会干的事儿哈!
“总得有个理由吧?”二虎问,……回头也好跟你家老大交代。
宝然似乎想了想,答曰:“我看他不顺眼。”
……
二虎不能跟自己过不去,于是点头:“是个好理由……”
宝然其实有些忐忑的,尽管可以干脆利落地杀鸡大砍肉骨头,可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都是安分守己与世无争,自己并不是执法者,这样做……,真的对吗?
提前给自己做了不少的心理建设,谁说重生的就不能行差就错,谁说重生的就不会冲动莽撞,我是重生的,可不是神仙托生的,心理年龄折算起来,也就三十来岁,大家彼此彼此,犯个错误也在所难免。……更何况,也不是什么大错,怎么着也给留了条生路,想起场外观众的建议……,寒一下……
于是宝然平衡了,坦然了,并且精神百倍,斗志高昂,想象中自己化身为小超人奥特曼,……他们的制服就算了,曲线毕露的太难看……,我代表月亮惩罚你……
好像串了?没关系,管用就好……
最终,什么超人奥特曼美少女战士,都不如二虎同学一只牛皮靴管用,可见到底还是家乡好,家乡的山美,家乡的水清,家乡的……,嗯,那个同志下手特别的准又狠……
刘老师被听说有人醉倒的学校值班员连拖带拉摸黑弄回宿舍去,一觉醒来,右手废了。医生遗憾地摇头:“伤得太重,好像还喝过酒是吧?又冻了那么长时间,只能保住一根小指。还好手腕没事儿,将就一下吧,对生活影响不大……,你自己早干什么去了?”
生活影响不大?他可是个教师,靠这只手吃饭的啊!刘老师去派出所,没说几句就自己撤了。
那小警察问他:“谁干的知道吗?”
“不知道。……大概跟一个小姑娘有关……”
“那小姑娘你认识吗?”
“不认识。……可我就是跟在她后面被人给……”
“不认识你跟着人小姑娘干什么?听说还喝了酒?”
“……”
“要不要立案?立案的话详述一下前因后果我们帮你调查一下。”
小警察显然不在乎物理成绩,对于这个没有教导过自己的人民教师也缺乏尊重,手里滴溜溜玩转着蓝黑墨水的钢笔,眼睛上上下下审视刮割着他。
“……不用了。”
回到宿舍,连伤带冻大病一场。等好不容易可以起床了,期末考试已近结束,刘老师正想去找校领导商量一下今后的工作安排,校长室就主动来请了。
一路上同事学生们都神情诡异,身后仿佛总是有着窃窃私语,也有那么一两个老师跟他打招呼的:“好啦?”那表情怎么看怎么古怪。
强按着不安进入校长室,还没等他开口问好,校长就铁青着脸劈头怒斥:“一个人民教师,酗酒,跟女流氓混在一起,还打架斗殴!你怎么还能有脸站到讲台上去!!子弟学校,本来就很不容易了,还整这么一出,影响太恶劣了!!”
刘老师青白着脸辩解:“……校长……,您听我说,……我是冤枉的,……肯定是被人陷害了……”
“陷害?”校长气得要笑:“你是谁啊要人这么处心积虑的陷害?我问你,主动去喝酒的是你吧?在小店里跟个女混子说说笑笑拉拉扯扯的是你吧?最后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追出去的也是你吧?啊!陷害?谁拿大棒子逼着你去啦?”
刘老师灰白着脸回到宿舍,校长通知他,收拾一下提前回团场家里过年去,年后也就不用再来了,这边会把他的手续办好给送过去。看在高书记的面子上,档案里就不再多说,只写身体不适退回原单位。至于他的伤病,是在学校里被人打的吗?是在工作时间给冻着的吗?都不是,那还能算工伤吗?显然不能。出于人道主义,学校会帮助报销这次就医的费用,别的,好自为之。
那家地处偏僻的小店生意大好,小老板绘声绘色跟食客们描述那看着端正方直的老师几口酒下肚之后,如何跟个粉面红唇的眉来眼去,最后嘻嘻哈哈,勾勾搭搭,相携而去……
学校的领导老师们高瞻远瞩地严肃澄清:“到底是外单位来的,不清楚底细,连书记都给他蒙骗了!我们工作没做好,只知道抓校园内部建设,谁想到下了班出了校门就是那副德行呢?……校外也不行!教得再好,校内表现再佳,这种行径我们也绝对不能容许,影响太坏了!希望各位教职工能引以为戒,全方位加强自己的立身修养,一定要给孩子们做出好的表率!”
红玉一张小嘴巧舌如簧:“真看不出来啊!刘老师挺严肃板正的一个人,喝了酒居然那个样子!”
就有比较早熟的女生居高临下地教导:“你们懂什么!有些人啊,就好那个调调!学校里的这些小青果子,人家看不上!”
红玉景仰:“你说的很有道理!”
左右有促狭的女生你一下我一下地捅那布道者:“那你呢?你熟了吗哈哈……”
那女孩抚胸庆幸:“还好!还好我还不够熟……”
二虎当完了差,就被一中的老师抓着兢兢业业复习补课,没怎么听说这些传言,他也不耐烦听,只是当先考完了试的宝然又来找他借那种,“听说是什么锁都能开”的钥匙时,提高了警惕:“你想干什么?”
“放心吧,反正不干坏事儿!”宝然轻飘飘伸手:“拿来,可别说你没有。”
这样二虎就不好说没有了。他想了想恳切地说:“宝晨哥临走前说过,宝然你一般不会主动生事,如果真是要去找谁的麻烦,一定是别人的错,要我必须无条件帮忙……”
哦哦宝晨你太给力了!难怪二虎同学那么顺溜地执行了自己的计划,宝然开心地连连点头,有道理啊我家大哥一向有道理!
二虎接着说完:“……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他悲愤地握拳:“……由我负责……”
……宝然同情地看着他,又觉得理所当然,谁让现在你最大呢?把亲爹干爹亲娘干娘都叫过来评评,也还是这个理儿。不过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宝然拍胸脯保证:“决不干歪门邪道的事儿!”
二虎又问:“什么锁?”
“就是普通的挂锁!”宝然又加一句:“嘿嘿就学校办公室那种!放心啦,绝对不会陷二虎哥于不义!”
二虎再难推脱,默默掏出钥匙递过去,心想:你陷得还少吗?只要能在宝晨面前交待过去,就谢天谢地了……
学校小小的档案室里,宝然同红玉蹭了满鼻子灰,终于长舒口气,摘得期末物理第一的夏月宁在虚扣着挂锁的门口心惊肉跳地望风。
“找到啦!这里这里!”红玉抽出一只牛皮纸袋,宝然接过来,就手撕了封条在桌子上打开细细地看,果然很干净,只一句:……该同志健康状况已不适合担任教学工作,特准退回并请予以妥善安置为盼。
宝然将这张拿出来,换上一张一模一样的红头信纸,只内容要充实许多,后面还有校长大人的亲笔签名和血红大印。这年头假冒伪劣还不甚风行,拿土豆捣鼓出来的章含含糊糊盖上去,效果居然也还不错。
端详端详,比较比较,嗯,非常满意!宝然原样儿扣好了档案袋,重新贴封并拿桌上的章盖好,到底不是什么保密单位,多么的亲和,多么的人性化!
归置整理完毕,“宾果!走啦!”
换出的信纸和撕下的纸条随手一揉揣自己兜里,不能浪费了,可以回家生火的……
夏月宁头一回做这种事儿,(废话,谁不是头一回!),非常的不安宁,不停地追问:“要是给那边发现了怎么办?要是有人来核实怎么办?要是那个家伙找回来怎么办……”
“核实就核实呗,那里面哪句不属实?咱们只是把工作人员不小心遗漏掉的一些情节补足了而已!安啦!咱们的刘老师基本上是没有机会可以看得到这份档案的啦!”
宝然信心满满,那边把他撬出来的人,不管当初是为公还是为私,这次都不会放过这个确凿证据,不出意外的话,此人的教学生涯算是到头了,换个职业也不错吧,造福今后多少学生啊!
再就业艰难?不怕不怕,国家都说了:只不过是重头再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嫌隙
解决了这样一件大事,终于可以过个轻松畅快的寒假了。想想也是,就为了那么个家伙,提心吊胆疑神疑鬼折腾了近一个学期,那么多的大好时光,真是心疼啊!
学校办公室这次的办事效率很高,赶在放假前就将刘老师的痕迹擦干抹净,宝然只庆幸自己下手够快,差一点儿就得让人回去妥善安置了……
私下里,宝然计算着这次行动的得与失,不错,绝对的低成本高收益。不过是两顿酒菜钱,还都被二虎同学很仗义地给垫付了,目前为止还没有要来讨债的迹象。
宝然也并不为他的荷包心疼,毕竟只是些小流氓,眼界不够宽,拿起报酬来远不如贪官们豪迈大气,几串烤肉几瓶白酒就搞定了,回头该干架干架,该翻脸翻脸,一点人情不欠,多好!
期末总成绩出来,夏月宁落后叶晓玲一分,宝然同高静大叫可惜,不过她自己倒是不气馁,现在的她几乎已经恢复了那时同宝然下战书的生机勃勃,斯言慢语却又信心坚定地说:“前一阵儿……,有点耽误了,没事儿,等下学期看我的!”
宝然由衷地为她高兴,等班会上布置完寒假作业及假期安排解散后,见时间还早,热情邀请夏月宁去家里:“认认门,寒假没事儿过来找我玩!离得又不算很远,……你不是自己骑车的吗?”
夏月宁依旧略带些腼腆,答应的却是很干脆:“好!”
高静正收了书包一起往外走,闻言也说:“对啊夏月宁,你真应该到宝然家里去看看,她那里书可多了,……可惜就是不给借!”回头瞪宝然一眼,宝然不以为意地笑。
夏月宁跟着轻轻笑:“我知道!等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多跑两趟过去看就是了。”
教室门口,红玉早就等在那里,见到她们,先上去挽起夏月宁:“宝然跟你说啦?今儿上午去她那里?”
“是啊!”夏月宁答应着,同红玉一块儿走。
原本打头的高静似乎愣了一下,就被叽叽咕咕说着话的那两个甩在了后面,宝然随后跟出来拉她一把:“走啦!看什么呢?”
到了宝然的小屋里,几个人并没有干坐着。宝然给红玉抓了一盘她永远也嗑不够的瓜子,又翻出几张自己不稀得收藏的旧挂历,跟夏月宁高静一起说说笑笑地折纸钱包。
这是今年在同龄的女孩子们当中最流行的一样实用性极强的手工制品。薄一点的挂历纸折成风琴状,两边铰开一点折进去封边,再拿较厚的纸做外壳,最外面还特地根据各人的喜好,蒙了或花草,或美人的鲜艳亮丽的塑料薄膜纸,放水耐磨。手巧的女生还会在搭盖的两边,分别缝上暗扣,就是一个精致漂亮的长夹包了。
班里很多女生都有两只,大点儿的塞书包里,放些歌谱画片甚至薄饼干小手绢什么的,小点儿的还没有巴掌大,装上零用钱,握手心里出去逛街吃点儿小零食非常方便。图案的美丽,做工的精致,也是她们课间攀比谈论时怎么也不会厌倦的话题之一。
宝然这里收藏极丰,红玉吃了几颗瓜子,也忍不住挑出一张钟楚红的美图嚷嚷着要再做一只。
高静说她:“还做!你都三只了还不够用?”
红玉顿了一下,犟嘴:“……我做了,过年送人……,送王晶!还不行吗?”
“亏你还记得她!”宝然笑:“可惜王晶估计对钟楚红兴趣不大,还不如这张……”
宝然挑出一张蓝天白云金色葵花的塑料纸,在一个成型的内夹上比了比,“扑哧”一声儿,嘴里念叨:“金葵花客户请按1直接进入贵宾专线……”
“什么?”那三个没听清楚,齐声问道。
宝然抿着嘴儿暗乐:“没什么!”
高静一撇嘴:“又在故弄玄虚了!”
那边夏月宁就问谁是王晶,红玉又开始跟她嘁嘁嚓嚓。原本不过是在议论些王晶学习有多好啊一中有多苦啊老师有多严格啊之类的,没几句不知怎么又转到了刘老师的醉酒事件。
她们说得热闹,原本有一句没一句跟着打趣的高静却突然安静下去,不再跟着插科打诨。其实这几日都是这样的,事发后最初的那两天,高静还跟以前一样,高门大嗓惊异而新奇地和同学们议论纷纷,后来忽然有一天就沉默着不再参与这个话题,好像非常避讳。
宝然担心地看看她,又看看红玉。
红玉浑然不觉,她是八卦惯了的,一向守不住什么秘密,可为了大局,为了夏月宁,更重要的为了她自己,只要有三人以外的在场,此次事件中许多的丰功伟绩就都不能一一细说。看着高静,隐隐晦晦地绕着圈儿讲了几句,都被宝然拿话给岔开了,憋得实在难受,只好报复性地拉着夏月宁,把可以正大光明嚼舌头的所谓酗酒争风斗殴事件,加以充分的想象延伸,再予以无限的渲染夸大,眉飞色舞说个没完没了。
不怪她,想当初她这惊人的八卦功力也是宝然计划的一部分,效果还相当的不错呢!
红玉正如身临其境般描述着刘老师如何头晕脑胀一头栽倒,亲密地接触着积雪绒绒的大地,突然“啪”地一声,高静将手里的一只半成品摔到桌子上,“呼”地站起身,“你们忙吧我先回家了!”
也不等人反应,拎起书包径自冲了出去。
夏月宁同红玉面面相觑,后者喃喃:“我也没说什么吧?怎么她就生气了?”
宝然苦笑,“没事儿,你们俩先聊着,我出去看看。”
出院门口不远处追上高静:“怎么啦?不喜欢听叫她们别说了就是了,怎么还给气跑啦?”
高静倔倔地答:“没有!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我在那儿挺多余的,走了你三个可以敞开了玩儿,不用费心搭理我了!”
“怎么会!”宝然表示惊讶:“哪个说不理你了?”
“还说没有!”高静带着委屈嚷嚷:“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学期你跟夏月宁特别要好!……我知道,她学习比我好,脾气也比我好,你就喜欢跟她一起玩了是不是?现在连红玉也是,好几次看见她们俩一起咬耳朵,红玉跟她又不是一个班的,不是因为你们俩要好,她们能那么熟?”
……这孩子嫉妒了……,要说自己同红玉夏月宁三个,这些日子的交情的确是突飞猛涨。似乎一起干点坏事儿,特别有助于增进友谊,效果远胜于吃喝玩乐,约等于同受苦共患难。
宝然试着开解:“可我们还是最要好的朋友啊,我们天天都一起玩的。你看,夏月宁不是头一回去我家吗,当然要多照顾一点儿……”
“我没说不该照顾她呀!”高静打断,“我也没说就不许你们交朋友了!夏月宁人好,我也挺喜欢她!可是……,你们三个现在,……都把我撇一边儿去了!别说没有!我说不上来什么事儿,可是我知道,你们有事情瞒着我!有事情你们三个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
……这倒是实情,这孩子别看大大咧咧的有时候还挺敏感……,可那事情的确不能告诉她呀!连帮凶二虎同学都得瞒着,更何况没什么算计的高静。
高静不等她回答,继续控诉:“还有,不就一个刘老师嘛天天的说说说你们烦不烦啊!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能不能换个话题啊!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不听了行不行!”喊完了一拧脖子,气哼哼一脚一脚跺着墙边的大雪堆。
最后几句才是最重要的吧?宝然想了想,直截了当问:“你爸爸又生气啦?”
“没有!”高静立刻呛一句,停了停却又软下来问:“你怎么知道?”
高静的爸爸最近确实有点烦。
厂长同志刚来时说的关于生产一点不懂的话,真不是谦虚,人的确是实事求是,不过这一点不妨碍人家做些自己擅长的工作,比如说顺势而为,比如说推波助澜,比如说狠抓精神文明建设。
在此过程中自然难免会关注到学校的教师队伍素质,对于已经人走茶凉的刘老师,……不,厂长高明大义,怎么会小里小气地针对个人开火?他只是以刘老师的事件为例,号召大家要提高警惕,擦亮眼睛,决不允许再有这样的小人欺上瞒下,打着领导的幌子为非作歹,给无辜的领导脸上抹黑。
“咱们高书记是什么人哪?啊?主持厂里工作近十年,德高望重,深入人心,就因为办事人员的疏忽,害咱们这样的好领导跟着受拖累啊!工作本来就已经是日理万机了,还要为这种人分心费神,你们忍心吗?!”厂长陈词痛切。
办公室副主任愧悔难当,涨红着脸连连道歉,自己的工作失误,给学校里厂子里带来了多大的困扰,难辞其咎啊!
这会儿厂长倒又很是宽容,只说他也不易,经领导培养教导多年,一直都兢兢业业谨小慎微的,人无完人嘛!还好善后工作做得不错,没有眼光狭隘地穷追猛打,“丢人还是让他回原单位去丢吧,为这种人把我们牵扯进去,犯不着!”厂长说着,语气里听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
英明神武却会在无意中被小人蒙骗的高书记呕得要死,明面上只能感动地谢过厂长对于自己的大力支持,回家气得摔了个茶杯,琢磨着还有哪个能提上来把那个拎不清的副主任给替下去。
宝然并没有在厂区办公室安装窃听器,也没有兴趣研究高静家茶杯的损耗情况,只是从校长副校长言语之间的机锋,爸爸回家偶尔的摇头感叹,和唐阿姨毛衣针飞舞之间传达的参考消息里,也能猜得个差不离。
……说实在的,宝然真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倒是帮了厂长一个大忙……
虽然从长远来讲,厂长的此番作为,拐弯抹角没准儿最后受益的会是宝然爸,可是……,哎,大人之间,尤其是这些领导之间的事情,实在是少儿不宜。
已经够乱的,高静还是别再搅合进去了吧!这些事情,她家爸爸妈妈都不愿告诉她,又何必让她跟着瞎着急呢!
想到这里宝然故意说:“哦——,我明白了,肯定是因为最近厂里议论你爸被那种人连累的事儿。要说红玉还真是恶毒啊,明知道你爸冤枉,明知道你现在心里难过,还非要当面儿说这些话来刺你,这哪里是好朋友啊!简直处心积虑,罪大恶极!”
如此深切的控诉,高静听了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我也没那个意思……,……我还不知道红玉?什么事情都要添油加醋放嘴里嚼上几千遍,人家越激动,她就越来劲儿!”
“是啊!”宝然点头,“幸好我们及时地发现了她丑陋的真面目,这样的长舌小人怎么能当我们的朋友?!太丢份儿了!以后杜绝往来!”
高静吃吃笑起来:“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就别挖苦我了!”
“怎么是挖苦!”宝然正色:“我说真的,实在处不来,又何必硬绑在一起,你又不是找不到人玩,天涯何处无芳草哇!”
“又拽,又拽!”高静气得敲她:“我知道红玉不是故意对着我来的,不就一时……,一时没想开么……”
“想不开慢慢想!”宝然拉着她往回走,“大人的事情,你跟着操什么心!忘了去年老厂长的事情啦?说不定一转眼,你爸爸就又跟人和好如初了,你不还是浪费感情吗?挺聪明个孩子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高静跟着往回走,一边还在假模假式地作势挣扎:“可回去了你们又背着我,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东西……”
“别的不好说……”宝然推开院门,“至少我可以肯定,现在那两个正嘀咕着瓜分你刚才叠好的两只内芯呢!”
“凭什么!!”高静跳起来,越过抢先冲上楼去……
第二百章 音讯
正式放寒假了,宝然妈翘首以盼,只盼来儿子一封电报:“节前必返。”气得当时就揉了扔一边儿,“干脆过年也不要回来好了,长在外面算了!真是个小白眼儿狼!”
爸爸慢吞吞说:“你儿子都小二十了,不回来还不是正常现象?想当年你自己十来岁从家里出来,多少年才回去一次?”
“哎呀呸呸!你不要乱讲啊!宝晨说了年前回来,就肯定会回来的!”妈妈急了。
少虎摇头跟宝辉一起上楼:“这么多年了,阿姨还是这样儿啊,没一点长进……”
宝辉瞪他:“我妈都什么年纪了还要怎么长进?学你妈那样拍电报装病?”
当初大虎部队训练紧张,近两年不归,山东大婶急了让小儿子帮她拍电报,被少虎无情地告发,挨了山东大叔好一顿训。少虎嘿嘿笑:“还是你爸厉害,一句话就哄回来了。”
宝辉无声地笑,到自己屋门口也不忙进去,顺手敲两下,把旁边宝然的屋门推开一探头,见小丫头正盘腿坐在床上忙忙叨叨拆着一堆的劳保线手套,不知又要捣鼓些什么东西。
转了转眼珠,宝辉一副沉痛的表情进去,将揉成了纸团的电报展开给她看:“唉也不知那边有些什么好的,看看,掉头就把咱们忘个干净,乐不思蜀了都!”
宝然伏过身子就着他手上瞟一眼,立刻又坐直了:“不思就不思呗,咱也不思他不就行了!”埋头接着扯了半只手套往左手掌上松松地缠着她的线团。
……
宝辉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宝然你不用这样儿!这回的确是大哥不对,至少该给你写封信。没关系,等回来了找他算账,二哥支持你!”
宝然停手,看了他片刻,闭起眼做出一副哭相儿:“是啊大哥不要我了我好伤心啊好难过啊我悲痛欲绝啊……”完了睁眼问,“江宝辉同学您满意了吗?”
门外少虎笑得捶墙,宝辉忍气悻悻然离开。
门关上了,宝然倒又停下手来想了一想,当然不是伤心难过,感慨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仅是大虎宝晨,以后就连二虎宝辉他们,还有她自己,长大了一个个的都要飞出去的,不管是留在外面还折头返回,慢慢的都会有各自的一片天空,甚至是各自的家,这是人生规律,并不值得非常的伤感,认真过好现在的日子最要紧。
想到这里低头,继续加紧缠线。
掐着日子去老街找人,总算逮着了克里木江。
“你什么时候会去我阿塔大叔那里啊?”宝然开门见山。
克里木江不愿意了:“小宝然啊,咱们有……四五个月没见了吧?……不对,还要长,是不是从你大哥考试那天之后,就没见过了?我还问你少虎哥了呢,你个小丫头子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少虎说了,说你忙着睡觉?!是不是?现在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开口先问别人!”
宝然立刻顶回去:“穆罕默德都说过:山不过来我过去!是你自己太懒了,别往我身上推!再说了,那么长时间没见的,又不止我一个。去年暑假你是忙着回家看姑娘了吧?我大哥出去上学都没打个招呼,那么长时间没见怎么也没听你问起他呀?”
克里木江哈哈大笑:“小姑娘啊你那点劲头全用在心眼子和嘴皮子上了吧?怪不得老也长不起个儿……”
宝然赶紧站直了身子,……还是得仰望,于是愤怒地冲他鼓起两腮。
克里木江不以为意,很气人地略为弯腰以示照顾,“听好了小姑娘:第一,我不是穆罕默德,你也不是山。第二,我回家看姑娘有错吗?那叫什么,……天经地义,对吧?第三,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你大哥?前几天我还见到他来着,刚刚考完试。”
“啊?”宝然意外了一下,想想却也很正常,自己是在家里过了这些年安生日子,都忘了克里木江同志可不像她们是扎根在家里的小苗苗,人家是头常年四处奔波的骆驼,会转悠到上海去,……也不很奇怪吧?
“那我大哥他……,怎么样啦?”宝然问了句很没营养的话。
果然克里木江干巴巴地答:“什么怎么样?吃的很好,睡得很香,穿得很整齐,说话很气人,跟以前一样啊!”
“可是他来电报,意思是一时半会儿还不回来,干什么去啦你知道吗?”
“还能干什么?”克里木江觉得这个问题更加幼稚,“跟平常一样,东走走西看看呗!”
……忘记了,在克里木江这种自幼东跑西颠的人眼里,一个男孩子,不,一个男人,在这里和在那里,在家里和在外头,区别不大。
既然没什么好说的,宝然于是又把一路跑到了上海去的话题拉回来:“行啦行啦,现在我们也问候过了,什么时候见到阿塔大叔,把这个捎给他!”递给他一只油纸包。
克里木江打开来看,拎起两双棉线织就的袜子。这种手工织成的袜子在冬天穿起来很舒适,既不像普通袜子那样凉薄,又不会像毛袜子一样扎脚,吸汗透气,非常方便。可是……
克里木江盯着袜子,皱眉道:“我觉得……,小宝然,是不是小了点?你的阿塔大叔肯定穿不下……”
……宝然囧,“阿塔大叔有他老婆管!应该是大了点儿,这是给他家小丫头的……”
目的达到,宝然就跟他拜拜准备走人了,克里木江却又叫住她:“你等一等小宝然,等一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他皱眉望天半晌,一把揪住宝然肩膀上厚厚的大棉衣:“差一点又被你给混过去了!……丫头你什么时候问候过我啦?”
……怎么给他回过味儿来了……,宝然呵呵笑:“那克里木江大哥你最近可还好啊?……你家的糖果铺子开起来了吗?”
“好……,什么?……什么糖果铺子?”克里木江愣住。
宝然吭哧吭哧笑一会儿才给他背:“眼睛一样黑又亮的大葡萄,脸颊一样白又红的大苹果,皮肤一般鲜又嫩的鲜牛奶,笑容一样甜又美的花蜜汁,还有……,哈哈……,姑娘一样香又软的小面包……”
她一路说,克里木江已经一路跟着哈哈笑起来,不以为忤,反而很欢喜地点头承认:“是啊是啊,我那……,糖果铺子!……正在筹备,争取年底前开张,到时候请你去乌鲁木齐做客好不好?”
真的呀,这么快!宝然不过是随口打趣,却没想到能有这么一个肯定的答案,上下打量打量,小伙子现在打扮得是不一样了,刚才还真没怎么注意呢,尤其一件新崭崭挺刮刮的短风衣式黑皮夹克,招摇得很。宝然不由上手抓一把,嗯,手感不错!“那可太棒了!……姑娘,你见着啦?”
“那当然!……嘿嘿又香又美的姑娘啊!……就要是我克里木江的老婆啦!”克里木江半眯起眼,满脸的陶醉。
“恭喜恭喜!”宝然赶紧道贺:“到时候要能说服我家老爸,一定过去!”
“那很容易啊,你跟廖所长一块儿来,你家阿爸应该会同意的吧!”克里木江出着主意,然后又叮嘱:“……对了,一会儿你回去,见到少虎叫他过来一趟,我后天又要回家去啦。”
“叫他来做什么?”宝然交托完礼物,又乍闻喜事,心情不错,就有些多嘴:“还和你一起看姑娘?这样可不好哦,都要有老婆的人了!”
“为什么不能看?老婆是老婆,姑娘是姑娘,满大街的姑娘等着我们去打着呼哨夸奖赞美呢,不能辜负了她们的精心打扮啊!”克里木江据理力争。
“嗯……”宝然往小街道上扫一遍,“现在是冬天,姑娘们穿得厚,没看头!”
克里木江正色批评:“小宝然你怎么能这样?太不纯洁啦!……我们可以看衣服!”
这也是个常有理。
不过经过了冠冕堂皇的刘同志的洗礼,再看到克里木江同少虎两个蹲店门口一边不知嘀咕些什么东西,一边几乎不错眼珠地欣赏着街上的姑娘们……的衣服,宝然觉得他们简直是可爱得没边儿了。
人家这才叫真正的发乎情止乎礼,想当年,……其实也就是去年哈……,去年自己还暗骂他俩是色胚来着,真是狗眼看人低啊!前尘后事,思绪万千,因传信有功,捏着那两个打赏的烤肉串的宝然,不由酸酸地感慨一句:“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
别怪她胡说八道,普通人在日常生活当中,有几个总是能及时想起浑然天成的字词句?此情此景,能拽出这么一句来,不错了……
克里木江没听懂,追问一句:“你说什么?”
少虎白了宝然一眼:“没什么,她在发烧!”
才刚给你们平反就这样儿!宝然怒:“你才发烧!你……”想想不对,不能让他全家都发烧,磕绊一下及时改口:“……你一辈子都发烧!发高烧!!”
少虎不理她,乐呵呵跟克里木江说:“看我没说错吧,烧得不轻!”
第二百零一章 教导
春节再怎么姗姗来迟到底也还是来了,白眼儿狼终于也有回窝的时候,宝晨同学承继其报考大学时掐分的精准劲头儿,直卡在大年三十下午,宝辉带着宝然出来贴春联儿的时候,施施然而归。
妈妈手里扫灰的小扫帚顺手就拍到他身上,正好给掸了掸一路的征尘,所以宝晨非常受用地欠了欠腰:“多谢您了妈!”
……这下大家都放心了,没错儿,还是他们家那个狡猾虚伪得非常欠扁的宝晨……
宝晨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爸爸的剃须刀妈妈的驼色丝巾宝辉的……,英汉大词典……,看到这个宝然心里就是一沉,等自己的那个小包裹拿到手,果然是方方正正沉甸甸,打开来……,几本参考书……
兄妹两个强颜欢笑地谢过老大,这下连他给孙家兄弟备办的礼物也没兴趣瞧了,立刻各自缩回屋里去,直到年夜饭才出来。……没见过这么扫人兴的!
宝晨笑呵呵看着这两个死样活气,等吃完饭收拾了桌子,才背着爸爸妈妈一人又给塞了个红包:“瞧你们那点儿出息!捞不着好处是不是连大哥都不准备认啦?”
接过红包的同时,迅速地用手感知了一下厚度,宝然立刻笑逐颜开。宝辉说完一声“谢谢大哥”后,才暗恨自己的手太快,怎么想也没想就给先打开了呢?而且还是超音速……。后悔之余不免又想要从宝然身上找补一下:“就是啊宝然,大哥给你的钱还少吗?就差这么个红包啦就给大哥脸色看?”
……
大哥小妹默默注视着他,良久,宝晨叹口气:“宝辉,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没一点长进呢……”
宝辉不能拿维护妈妈的理由来为自己辩解,只好含恨回屋反省。宝然看着二哥寂寥的背影,挺仗义地为他说了句话:“比以前好多了,真的……”
宝晨笑着看她:“哦?几个月不见,宝然跟二哥关系好了许多?”
……其实,是占便宜占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宝然赔笑。
宝晨这时才又拿出一只纸袋:“喏,其实这个才是给你的。看看是不是你要的那个!”
……自己没跟他要过什么东西吧?宝然纳闷地打开纸袋,取出一只……,大大的软塑料面笔盒,淡黄的衬底上,一只憨憨的金黄色小狮子,踩着一只红色的绣球,顶头上还飘着一只小红灯笼,正是记忆中的模样。
“你从哪里找到的啊!”宝然拿起来打开,合上,再打开,抚摸着啪啪作响的磁石扣,还有里面的带着铅笔钢笔直尺橡皮分隔槽的上下两层,还有翻盖上面的课程表插栏和一面小镜子,翻来覆去地看,一切细节都是那样熟悉又陌生。
她的惊喜显然令宝晨非常满意:“在市里闲逛,不小心进了一家都快关门了的小商店,货架里面翻出来的,我猜就是你当年死活想要的那种。难怪在这边怎么也找不着,是不是那年跟爸爸去上海时看到过的呀?自己都给记混了是吧?”
她还真是不怎么记得了,当初也只是为了找回前世童年的一份记忆,跟红梅在市里转了几天也没找到,遗憾了一阵儿也就算了,没想到四五年了,宝晨居然还记得,并且大老远地给她找到带了回来。
这只笔盒,是如何从记忆中入学生涯的第一件宝物,变成了大上海一个小旮旯里的积压陈货,宝然已经懒得再去深究,她只是在想,自己何德何能,承老大如此厚待啊!好像重生以来除了敲诈他占他便宜,就是以锻炼其意志为名义的无休无止的精神折磨,结果人家还以德报怨,真是令她无地自容。
宝然抱着笔盒感动了半天,最后郑重从枕头下翻出,……一双袜子,送到宝晨手上。如果克里木江在场,就会发现此袜子与棕熊大叔家小闺女的新年礼物同出一脉。
“大哥啊,我要是去买些什么东西呢,……呵呵其实用的也大都是你挣的钱啊……,没什么意思是吧?这个!我自己织的,送你啦!”
宝晨将袜子摊开在手上,端详半天,“你说实话,这本来是给谁织的?”
……他就不能装下糊涂吗?宝然老实承认:“是给我干爸织的!爸爸妈妈,还有干爸干妈,一人一双,本来想着干爸开车,脚上特别费,给他多备了一双……”
“嗯。”宝晨点头:“说实话就还是个好孩子!大哥心领了,这个你留着吧,也不用给你干爸了,明天要是见到了,记着给你廖大爷!……把他给忘了吧?”
宝然再次承认,自己忘恩负义,一定迷途知返。
宝晨笑了:“走吧!咱妈在下面叫呢,春晚要开始了!”
大概是在美好的记忆里过于沉醉,有些事情宝然就忘记了要及时向领导汇报,大年初一去山东大叔家拜年,宝晨跟二虎少虎两个叙过旧之后,回来就去了周家,盘桓许久。
午后红玉穿了过年的新衣来找宝然玩,很稀罕地说:“你家大哥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特别体谅人,跟我爸爸妈妈说了好多上海那边的事情,后来还跟我说了好些话,……以前都不稀罕搭理我的……”
“啊?”宝然立时就预感不妙,问她:“都说了些什么?”
“好像也没说什么!”红玉眨巴着眼睛努力回忆,“就是一般的学习累不累啊作业多不多啊,还有我们班怎么样啊你们班怎么样啊老师教的好不好啊……”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徒劳地伸手掩住口:“……我……,我不是故意的……”
“唉,算了!”宝然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真的!”
宝然真的不怪她。宝晨想要跟人套出什么话,目前看来也就二虎可以梗着脖子硬扛,自己可以装死耍赖,红玉哪里会是他的对手。于是到了晚上乖乖地自己去把宝晨请过来,主动坦白,争取宽大。
宝晨问:“哦,那你说说,都哪里做错了?”
宝然吭哧半天,哼哼唧唧说:“第一不该擅自做主,应该先给大哥写信,或者跟爸爸商量……。第二……,不该亲力亲为,应该相信二虎哥,等他做了问问结果就好……。第三,……心存侥幸,刻意隐瞒,妄图蒙混过关……”
“说的好听!”宝晨嗤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吧?觉得自己挺能耐的是吧?‘江小姐妙计安天下!’是不是?你想过没有?要是那几个做局的口风不紧,说出去了怎么办?要是那个家伙没有醉死,听出了你的声音怎么办?最后,要是他破罐破摔,干脆把你那个同学攀扯出来,连带着把红玉和你都给拽出来了,又该怎么办?!还有啊,去改档案!亏你想的出!真要是有个好歹,你们仨全都完蛋!闹不好还把咱爸给牵进去!你都想过没有呀啊?”
宝然很想说这些意外的确都是可能的,但肯定一个都不会发生,因为事实上已经是一个也没有发生……。还因为,……自己有作者的金手指和主角光环保驾……,当然最后她还是很明智地住了口,做低头认罪状。
“不想说也没什么,我只问一句……”宝晨又开口:“那家伙碰过你没有?”
“没有没有!一点儿没有!”宝然连忙坚决地摇头,就差赌咒发誓,否则这家伙不得提刀追杀过去?“那家伙对着高静和我,规矩得很!!”
宝晨哼哼了一声:“谅他也不敢!……那你跟着忙乎个什么劲儿?声张正义是没错的,可那不是你的责任,也轮不到你去出头。你该做的,就是乖乖听父母兄长的话,跟你那帮傻乎乎的小朋友们整天疯玩!有什么事儿告诉爸爸,告诉你干爹!……咱妈就算了……,实在不行,你跟宝辉商量商量也好啊?别看他老在你手上吃亏,告诉你,真对付起外头人来,十个你也抵不过他!”
“对对对!”宝然态度很好地认错:“我知道,其实二哥一直让着我的……”
“就知道找二虎!”宝晨继续训:“他懂什么?就知道闷头跟着胡闹!”
宝然小声提醒他:“……据说是你叫他照我的主意办的……”
“可是万一失败的后果,他负的起这个责吗?他没数,你也没数?记住喽,下次再有这样算计人的事儿,来不及找我,至少也跟宝辉通个气儿!相信我,这事儿由他来办,绝对不会像你这样儿的漏洞百出,妇人之仁!”
“是是是!”宝然虚心请教:“那大哥的意思,这种事儿应该怎么办?”
宝晨犹豫了一下,含含糊糊:“……你还小不懂,没法儿给你讲的太细!对付这种人不用这么麻烦的,弄不好还有后患。应该从男人的角度想办法,叫他永远息了这个心思,那就天下太平啦……”
宝然不由打个冷战,这家伙,神圣的高等学府并没有使他脱胎换骨,反而更加邪恶了……
第二百零二章 青年
不管什么年代什么地方,男同志跟女同志考虑问题的角度和解决问题的方式都是截然不同的,宝然可以理解,所以只是暗自腹诽,并无意就人生观和道德观的分歧与之展开探讨与争论。
那位前任刘老师应该庆幸,学校手脚够快,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扫地出门,反倒被他躲过了一劫。既然自家妹妹并没吃亏,宝晨同学也就懒得去千里缉凶,……要知道不是每条落水狗都有那个荣幸被人追杀的……。宝然想,论情论理,其实他真的应该感谢自己的……
春节期间大家都很忙,尤其是刚刚归来的宝晨。头三天忙着出门,拜会恩师旧友,每次出去手里捏着数目不等的精致小纸盒,宝然拦路查验,里面全都是各色的铱金钢笔。
……这家伙,太有经济头脑了吧?送礼都搞批发的……
宝晨解释:“也是费了好大劲儿的,还不能重样儿!害大哥钻了多少老铺子,吃了多少灰,……嘿嘿不过也值得啊,那个小狮子笔盒……,实话告诉你吧几乎是白送的,因为我把他们店里剩下的一些老旧钢笔几乎都给包圆了!哦,你说这些漂亮的纸盒?批发市场上有的是,要了些样品……”
宝然并不敢因自己心仪的礼物是顺手捎带的而有所不满,只默默地退开,心底送上默默的祝福:老大,全国人民看好你啊……
宝晨走出两步又回头:“手里拿的什么?”
宝然举起手里的棒针毛线给他看:“毛衣袖子,这回是专门给你织的!咱妈刚刚起了个头,要我能帮着织多少织多少。……就你事儿多,又不是女生还挑挑拣拣的选颜色!”
宝晨称和同学约好了有事儿,出了正月初十就要走。妈妈连怨带骂啰嗦了一顿,最后还是没奈何,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加班加点给宝晨赶织一件新毛衣,因为听说现在外面已经时兴宽松粗犷的棒针套头衫了,她不想心爱的大儿子落在人后。
宝然参谋着帮着选了浅灰色毛线,看着斯文儒雅,很衬宝晨的肤色,谁料想宝晨毫不给脸,坚决要求换成深铁灰,“这样的才男人,才成熟!你大哥我可不是那吟诗唱对的小白脸儿!”
“知道你自幼就没那个情调!可惜一副好皮囊……”宝然撇嘴。时间紧任务重,妈妈抓了女儿的差,宝然只好放下自己的棉线袜子来日夜帮工:“可也不用说得这么高尚吧,唬谁呀!其实你选它就是为了耐脏好洗吧?”
宝晨传授经验:“不讨好的话,自己心里知道,悄悄嘀咕嘀咕就行了,何必说出来!对人对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要是别人我自然不会说。这不是在家里么,大哥大人大量,肯定不会跟我过不去的对吧?”宝然赖着脸。
“你……”宝晨被噎得伸手点点她,半空中指化为掌,虚虚作势扇宝然一个小嘴巴。
宝然不以为意,哈哈笑着上楼去:“大哥赶紧忙你的去吧,高静红玉还在上面等着我哪!”
再过两日,三三两两的开始有客回访,进门先被宝晨领到一楼鞠躬欠腰地问叔叔好阿姨好……
宝然很纳闷,为何他的同学们都能有如此稀缺的礼貌,要知道现在有很多的的天之骄子大学生,大概是因为高考负担过重而后又修养层次过高,很容易忘掉幼儿园的基础课程:见师长,敬个礼,问声好。
宝晨扬眉:“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听说过吗?他们若是连这点记性都没有,能跟你大哥我做朋友?”
宝然撇嘴。于是宝晨又补充:“好吧,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不幸忘记了的,难道我不会及时提醒一下?……至少在咱家,我一定有法子叫他们想起来的!”
拜会过长辈后,大家随宝晨鱼贯上楼,齐聚于男生宿舍里开始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宝然尽职尽责送上瓜果糖茶,嘴巴甜甜地扮演乖妹妹叫一圈儿哥哥姐姐,出门就在背后嘀嘀咕咕:“里面又在开萝卜会了!”
宝辉请问典出何处,宝然这才想起来,赵奶奶要到九六年才能见识到宫廷名菜群英荟萃,今年春晚她还在请一名姓司马的同学缸啊光地砸得大家晕头转向,只好含糊过去:“啊没什么,见他们一个个口若悬河嘎嘣脆响的,心有所感!呵呵心有所感……”
感悟完了回自己屋里去,拿起毛线棒针,又悄悄地蹭进去挤到下铺角落宝晨身后,边干活边做懵懂状听壁脚,……其实也不算,她也没瞒着哪个对吧?当然一屋子意气风发的栋梁才子们也没怎么注意她就是了。
他们的话题很广,态度很是激昂,立足点很高,一听就是一群俯瞰民众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热血青年,以这个时代这个年龄所特有的一种近乎洁癖的虔诚与狂热,忧国忧民,针砭时弊。
宝然发现这时的宝晨,并不像在平日里对着自家兄妹一样占主导位,只是笑吟吟看着同学们激辩,不时点头附和或摇头叹息,争论稍稍平息一点儿,便及时地加上一句:“真的吗?”,“为什么?”“怎么搞的啊!”之类听着很热闹很诚恳,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的废话,然后很专心地倾听着再次激动起来的论辩。
话题不知何时就转向了贪污腐败,经济改革,官商,官倒,价格闯关,通货膨胀,政治体制,他们的用词越来越尖锐,情绪也越来越亢奋,谈兴正酣时,一直做着模范听众的宝晨突然大笑,等大家都静下来注意他,才说:“突然明白,刘禹锡写出《陋室铭》时,是怎么样的得意洋洋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看着潇洒飘逸,实际上是在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现在看来,我这个小屋完全可以照此办理,揩揩大家的油,借着生生光呀啊!你们还说不着我,有个古人在前面顶着哪!”
众人哄笑,完了宝晨很自然地问起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同学们的行程归期,顺便说到车票的紧张,旅途的艰辛。大家的注意力顿时转移,七嘴八舌谈论起各自路上的奇闻轶事,宝晨回头:“宝然家里还有没有花生了拿些过来,大哥都有点儿饿了。”
宝然蹦下床,“还有一点儿,可能不太够,要不然去给哥哥姐姐们下点儿面条?”
“哈你家小妹可真能干!”说着就有人看表:“时间不早了,得回去吃饭了改天再聊吧!”
纷纷起身,兄妹两个热情挽留几句,……当然是留不住的,这么一大堆的人宝然家再大也装不下……,三三两两慢慢地散去,宝晨送出好远。
回来问正在扫着一地瓜子壳儿的宝然:“你干嘛要赶他们走?”
宝然直起腰,很是惊讶:“不是你要赶人走的吗?”
……
两人互相瞪视半晌,宝晨冲宝然比出一只大拇指,宝然摇头晃脑:“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妹……”
宝晨立刻与有荣焉地笑,笑着问:“咱俩这脸皮是不是太厚了点儿?”
“哪里哪里,还没赶上城墙厚哪!”宝然厚着脸皮谦虚。
过一会儿宝晨又问:“你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吗?”
“不明白!”宝然坚决地干脆地予以否认,她可不想被宝晨当妖怪,不过……“大哥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是吗?你不喜欢他们说的话,所以又打岔又撵人是吗?”
……趁机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个妖怪吧……
宝晨想了想,“……也说不上不喜欢,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儿!……算啦跟你说不明白,你也不用明白,织你的毛衣吧!我还是找明白的人说去……”
……这样看来还是挺正常的,就只比他的同龄人妖了那么一点点……
宝晨是个好青年,尽管经常在弟弟妹妹面前耍酷,可还没有狂妄自大到不顾老子的地步,跟宝然说不明白,晚上就找能说得明白的爸爸,打算说个明白。宝然照例搬个小板凳儿,旁听。这回连宝辉都跟着列席了,理由诚恳又充分:“我就听听!老师都说过要关心时事不能埋头读死书!而且保证听不懂也不插嘴不乱发表意见,我就记心里,等将来自己慢慢想明白还不成吗?”
爸爸就不管他了,先问宝晨:“你觉得你同学们说的都有理吗?”
“有道理!工资调整跟不上物价,老实经商比不上领导批条,有人富起来了却又有人没饭吃了……,这些都是现实啊!”宝晨一一历数。
“有道理你又为什么听着不自在要跟人打岔呢?”爸爸接着问。
“这个……,说不好。”宝晨边想边答:“总觉得,有道理归有道理,……可就是挺空的……,怎么说呢……”
“就是说,你的同学们,……当然还有你自己,你们都知道那些事情是不对的,是不合理的,都是需要纠正需要改变的!”爸爸接过话,“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具体要怎么个改法儿?”
“对呀!”宝晨一击拳,“就是这个不对劲儿!他们一直都只是在骂,骂完了一点用没有!”
“是啊……”爸爸笑,“很多事情并是只有你们才看得到,只有你们才着急,真要纠正起来,也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急不得。”
可自古年轻人总是热情而急切的,急得莽莽撞撞,直至头破血流。
第二百零三章 朋友
再过两天,宝晨的客人们又换了一拨儿,不再是那些似曾相识的高中同学,三三两两的都是些陌生面孔,宝晨介绍说都是校友。
校友?当初不是说他这一批只取了三名吗?据说另外两个还是乌市和南疆的,哪里来的校友?
宝晨对弟弟妹妹的大惊小怪表示很不以为然:“我们这一届只有三个,还有上一届,再上一届呢?还有啊,上海的高校多着哪,哪所学校里面划拉不出几个新疆的啊那都是老乡,都是校友”
……难怪会忙得连家信都没工夫写……
爸爸很担心:“宝晨,多交几个朋友不是坏事儿,可你别忘了自己学生的天职啊学习还是得抓紧了,上大学深造,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好机会,可不能本末倒置,不要等将来毕业了工作才知道后悔”
宝晨请他放心:“我心里有数入学排倒数第四是吧?开学了我们这学期期末成绩出来您就等着看吧……”
宝辉插嘴:“到时候您那第四就得正数了是吧?”
“一边儿去”宝晨一脚踹开:“哪儿那么容易那可是全国范围尖儿拔尖儿的挑进去的,你当是土豆堆里拔大个儿哪……就我的估计,至少是个中游了咱得循序渐进不是”
爸爸点点头也就放过去了,不过是提醒一声儿,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宝晨这家伙家里人都知道,你不能跟他讲太多道理,他的大道理比谁都多,真来劲儿了能把人憋得不上不下没着没落的。大方向没错就行,别的,就随他去吧
最后两天,宝晨跟几个同他一样不着家的白眼儿狼们商量着路上的行程,怎么买票在哪儿停留,又忙着采买土特产,去爸爸办公室给乌市的同学挂电话,布置买票接车送车等等一条龙业务。石城市太小,乌市始发的火车票每天只给留出几张,三更半夜的就得爬起来去长途站排队,就那样还得碰运气,不一定能买的到。宝晨他们显然早有准备,连学生证都直接放在同学那里没带回来,这会儿倒是方便。
这样的一套既定程序,前世的宝然早已烂熟,他们的高谈阔论,宝然听了两天也没了兴趣。重生前她就只是个宅家的小女人,远没有他们那种胸怀天下的雄心壮志,况且现在的她无论凑上去发表什么看法,估计只会得一句标准夸奖:“小妹真可爱”弄不好还能追加几块大白兔奶糖。
算了,难道要她高瞻远瞩地去告诉人们春夏之交那场惨烈的混乱?即便是重生了,即便她已经在尽力地影响周围,使家人朋友的性格命运有所改变,宝然终归也只是茫茫人海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颗小米粒,没有那个本事去力挽大势的狂澜。而且,很多事情自有它的发展规律,不是某一个人仅凭着些许先知就可以阻止左右的。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些东西还不如自己同高静红玉的友谊来得实在。
高静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同样的,烦恼忧愁也不会在她那里停留多久。在宝然插科打诨的调解之下,她很快就克服了好友同夏月宁的亲近所带来的那点儿小别扭,重新又恢复了正常的邦交往来。
其实她这不算快的,高书记同厂长之间的暗潮汹涌,早在年前就悄没声儿的平息了下去,大家伙儿知道的,就是书记办公室换了个主任,至于私下里还有着怎样的权利妥协与利益交换,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高静向宝然描述了过年时厂长去自己家拜年,是如何地同自家爸爸推心置腹,把酒言欢,摇头啧啧:“有时候觉得吧,他俩就跟那电视里的演员一样,……不,还要厉害”
宝然吃吃笑:“不对哦,……哈哈我觉得还是不够厉害呀啊,这不给你一眼就看出来啦?说明他们的演技啊还有待提高”
的确,宝然并不觉得这俩头目的勾心斗角有什么大不了,伟人都说过,与人斗其乐无穷么而且人家斗归斗,可是并没有耽误大家的工资年终奖,这就得算是好领导了,人无完人不是?淳朴的广大职工们心胸还是很宽广的,不会对他们倾心奉养的公仆们太过求全责备,更何况日复一日的上班下班之余,欣赏一下领导阶层的上下来去,也不失为劳苦大众的一项文化福利。
诸如此类的话,高静只在同宝然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说。她现在也知道了,大多数时候,红玉夏月宁她们能同自己和宝然玩得很好,可是有些话题只有同宝然说,才会得到相应的理解和共鸣。只要涉及到家庭环境及父母身份的事情,那两个就隐隐约约同自己拉开了距离,不很明显,但是能感觉得到,就是没有了平日里嬉笑打闹之间的那种肆无忌惮和亲密无间。
这也很正常么宝然说:“你家爸爸妈**职责地位的确是跟她们两家都不一样啊,以前都还小不懂事儿,现在知道了有些想法也没什么奇怪的。”
再说了,谁规定做朋友就得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同步的?宝然给高静一一分析:“比方说,你爸爸妈**工作上的事儿,可以同我说;要去堆雪人打雪仗了,我们四个可以一起去;若是出去逛街扫店呢,想来你跟红玉是最投脾气的了吧?就不用硬拉着我扫兴了。同样呢,夏月宁跟咱俩一块赛着做复习题的时候,你有看到过红玉的影子吗?”
高静思来想去,认为她说的很有道理,可还是有一点不平:“我知道因为我爸爸妈妈,好多人对我都是另眼相看,包括老师,其实也已经习惯了。红玉夏月宁两个还算好的,至少不会巴结着看我爸**面子才跟我玩。可是你发现没有,你爸大小可也是个副厂长哎,怎么就没见她们忌讳过?就跟没那回事儿似的你别不承认,我看得出来”
没有不承认,谁都看的出来,宝然这个新晋领导子女,跟高静这个资深的领导子女,区别太大了。
没办法,宝然上辈子做惯了草根,这辈子满打满算也就当了五六年的领导子女,还是个不露声色整天埋头干活的装相儿领导,所以怎么也培养不出一个领导家小幺女该有的矜贵娇憨来。这不能怪她,看看家里那几个,从以前艰苦朴素现在勤俭节约的妈妈,到小时候崇拜粮食大了看不起自家老子的俩哥哥,哪一个有点儿身为领导家属的觉悟啦?估计也就爸爸,从当年支持女儿游戏般的跳级到后来劳动工具的公然作弊,总算没有浪费他的那一点小小特权,不过也是应该的,人家自己挣得的官帽子,还不兴不伤大雅地享受享受吗?
可是宝然不行,没有那个气质,如果硬装的话,估计只会像暴发户。气质没有,宝然的虚荣心还是很强的,不愿被人瞧不起,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做她的草根一族。
所以她拉着高静红玉一起做的游戏,也都非常的草根。这天宝晨跟几个同学们在屋里说笑了一会儿下楼出来透透气,就见三个小姑娘在院子里忙乎得很。
院子中间的小石桌上,琳琳琅琅摆满了空的百雀羚面霜盒儿,海鸥洗发膏小瓷瓶儿,还有宝然小时候用的袖珍小茶缸和小碗,里面都浅浅地装了清水,宝然她们正耐心细致地往里面放些小红纸片,凑近了看看,居然是不重样儿的几张剪纸花。
“干什么呢?”宝晨问。
“我们在做冰花呀”高静抢先回答,那两个正忙着往每个冻得半硬的小冰块里再加上根细绳儿,等冻实了好拎着拿起来。
“都什么时候的玩意儿了怎么现在又想起来了”宝晨失笑。宝然上小学那两年经常会趁天冷捣鼓着做出一两个,跟红玉得意洋洋拎着出去显摆,上初中以后就没怎么见她们弄过了,今天不知怎么又来了兴致。
“再过几天不就是元宵节了吗?别人家都挂灯笼,今年你忙着往出跑估计也没功夫给我做了吧?哼我们自己做,还推陈出新与众不同”宝然气哼哼臭他。
“哈哈你妹妹不高兴了”那几个所谓校友笑话宝晨。宝晨不以为意,再看看以往用来挂灯笼的苹果树,果然光秃秃的枝桠上,已经亮晶晶挂了十几只里面嵌了红色剪纸花的小冰挂,饼状的的半圆的,细细的红线悬着,被风一吹,微微转动之间,映着阳光烁烁生辉,煞是别致好看。
宝晨也来了兴趣:“小打小闹看我的”
进去厨房搬出一只……,自通了自来水后就被束之高阁好久没用的,大铁桶……
哗啦啦接了一大桶的水就扔到院子里去冻。高静咋呼:“哎呀宝晨大哥,……那么大个儿树上哪里挂得住”
宝晨笑笑跟她和和气气:“多谢提醒啊听你的,大哥不挂。”
回头悄悄问宝然:“你们这个高静一向是这么没头没脑的吗?”
宝然白眼:“我只知道,我家大哥您一向都这么挑三拣四的”
……怎么会有人以为宝晨同学是个理想的男主呢……
第二百零四章 姐妹
宝晨这次离家,待遇直线落到谷底,没有一个人出去送行。早早起身自己生火做饭,垫吧了一点儿就扛起背包,自己上楼下楼挨个儿告别,宝辉也学会了在被窝里挥手:“一路珍重,恕不远送……,还有,记着咱们说好了啊,暑假……”
“先老实考你的试要是考砸了,还去上海玩?哼哼连家门你都别想出”
宝然压根儿就不知道,因为宝晨很自觉,连她的门都没进,只悄悄拜托了周公同妹妹说一声儿。妈妈倒是蠢蠢欲动,被爸爸按回被窝里:“趁暖和多睡会儿,外面还下着雪呢他一个大小伙子倒要你这个妇女同志去送啦?笑话”
英明神武的宝晨怎么可能会闹笑话?于是一头扎进外面还黢黑着的天地里,风萧萧兮雪飘飘,宝晨同学面带悲愤,……没人的时候他也装,没办法装惯了……,心中雀跃,兰州啊西安啊,一路上分布着的可怜的同学们啊,我们的大部队就要来啦
等宝然起床,只见到院门口两个大雪堆上,宝晨同学做的粗放型冰灯巍然伫立,圆柱形的中空里,嵌着两只水果罐头的空瓶子,里面的蜡烛还未燃尽,大概是宝晨临走前给点上的,这家伙真别扭,难得干点儿浪漫的事儿,还得悄不声儿的,就好像有多丢人似的。
不管怎样,宝晨同学的一时兴起,倒是在厂家属区里刮起了一阵小小的流行,很快各家各户门前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冰灯雪柱,颜色形状个个儿都更漂亮更壮观。正月十五晚上,宝然同高静红玉携手,一家家地串过去看了个饱。相比较之下,宝然家门口的那两只就显得原始又寒碜,也就没人提起包晨同学的引领之功,好在他这也不是原创,遭人遗忘也不算冤枉。
高静也央告着自家哥哥帮忙给做了一只,请宝然前去参观,自谦说:“简陋了点儿,不过比去年那只纸灯笼强多了,……就是那只还找你帮忙画了四面屏风的,花了我那么多天的功夫,好不容易做成了,才挂出一个晚上啊,第二天早起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给风吹得蜡烛都倒了,烧得只剩底下的铁丝架子晦气啊”
“哦?”宝然毫无同情心地笑:“不说是你家爸爸战友的孩子来了硬给要走了吗?”
“嘿嘿那时不是怕你生气吗,好不容易画了两天,给我不小心一把火就烧了……”高静话说得客气,一点不好意思的意思都没有。
“……现在呢?就不怕我生气啦?”
“说漏了嘴了,怕也没用了。……再说你也不会生气的对吧?”高静笑嘻嘻。
“我发觉你这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跟你学的”
……
你说她学点儿什么不好呀啊?
临开学前两天,红梅过来找,进门就见屋子中央的小桌上,堆满了习题卷子演算纸,宝然靠在床上扭来扭去地调着自己的小收音机,嘴里还在念念叨叨,凑近了,只听她念:“司马缸砸光,司马缸砸缸,司马光砸光,司马光啊他砸呀砸呀他就是不砸缸……”
“干什么哪?这乱七八糟的”红梅笑着问。
“姐你过来啦?……没什么,题做多了人发木,想听听收音机换换脑子……”宝然往里挪开一点儿,让红梅上床挨到她身边坐下。
“哦,换了赵丽蓉的脑子?”红梅笑着,递给她几封信和几张汇款单:“宝然啊,我没仔细算过,不过大概估了估,这两年下来你的稿费有不少了吧?”
“哪里哪里,也就马马虎虎吧……”宝然打着马虎眼儿,心里坦然,这也不算糊弄人哦,跟录像厅的分成相比起来,的确算不上什么。当然这里面的成就感,就不是那种不劳而获的收入可以比拟的了的。
红梅也不多问,只起身帮着宝然收拾小桌上的零零碎碎:“铺盖还在吗?今晚我在这里住下了。……报社里这么一大堆的信要回,还是你这儿方便,顺便你把后面的稿子给我,……寒假又写了不少吧?晚上帮你看看,赶开学前给你发出去。”
“好啊”宝然跳起来,并不追问红梅突然改变了办公地点的具体原因,“被子收到我哥那屋宝晨的柜子里了,姐你等着我这就过去抱过来”
这时已经很晚了,二虎少虎早就窜回窝里冬眠去了,宝辉的屋里,居然还有个红彬在,他们姐弟俩是一块儿来的吗?
红彬一开口,立刻否定了宝然的判断:“宝然,我姐是不是在你那里啊?”
“是啊”宝然点头,开柜门拿东西:“姐说今晚住我那儿,这不是过来拿被褥了嘛”
“这样啊……”红彬的脸色有点黯然,却还是点点头:“也好,前几天她还说好久没到你这里来了,住一晚也好,再过两天就开学了……”
宝辉在他身后以眼神询问,宝然耸耸肩表示不清楚状况,告别了回自己屋。红彬同学也没说跟过来看看他姐。
回到屋里,红梅已经倒了一桌子的读者来信,拿了剪刀一封封拆开来看,宝然帮着拆,顺便熟门熟路剪下中意的邮票中饱私囊。红梅顺手又给她两篇作文稿,“也别光占便宜了,这两篇准备登上去的,你给顺顺看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宝然接过来拿铅笔一行行仔细划拉着,看看投稿人,是本市的学生,一个初三一个高二,不知他们要是知道了自己珍而重之投到报社的稿子给一个小孩子拿在手中煞有介事地修改,会作何感想。宝然一边摇头一边嘟囔:“童工啊红梅姐你这可是在用童工”
“别贫了你”红梅告诫:“我这还不是在忙活你的东西呢吗认真着点儿啊,别给我闹出笑话来,到时候可就不好意思拿人家的工资了”
咦?“姐你有工资啦?”做了一年多的白工啊,终于熬出头啦?
“是啊”红梅笑吟吟:“今年开始给我发实习工资了老社长说,如果没什么意外,明年毕业就直接去那里上班了”
“真的呀恭喜恭喜可喜可贺还是姐厉害,人家都在迷迷糊糊玩着呢姐就上单位实习了,人家还在啃老呢姐都有工资了,人家毕业着急忙慌的时候,姐您直接报社挂上号儿了……”宝然赶紧奉上好听的。
红梅看看她:“说吧宝然,又想要什么,买得起一定给买”
“嘿嘿姐还是你最了解我呀啊……”宝然笑得眼睛眯起来,“现在正流行席慕容是不是?帮我收一套市面上不全,我那大哥也不感冒,说听都没听说过姐你从报社里找人帮着找找呗”
“你就不能看点儿正常的看看,什么琼瑶三毛金庸,现在又来……”红梅叹气。话又说回来,这家伙的阅读内容什么时候正常过了?
正说着,有人敲门,……进来一个红玉。
进来就蹭啊蹭地挨到宝然的床上:“姐你不回家了是不是?今晚我也睡这儿吧占不了多大地方,宝然咱俩挤挤还暖和”
“咦?我姐在这里是有事儿,你也赖在这里,不怕你爸妈在家里孤单寂寞凄凄惨惨戚戚?”宝然睁眼问。
“纠正一下,是我姐……哼他们现在才顾不上我。我妈现在天天回家就围着红彬转,吃的喝的拼了命往他肚子里塞,别说电视了,收音机都不许开,一会儿嫌我说话吵着他了,一会儿又嫌我出出进进扰了他学习了……,嗐,不就是个中考吗,比你大哥高考还要厉害”红玉撅撅着嘴,有些不忿。
“顾不上你?”宝然提起红玉挂在墙边的短外套:“这件红呢子大衣谁给买的?才刚出来的吧?”
“嘿嘿……”红玉郝颜又得意:“昨天买的,这不赶紧穿过来给你看看怎么样?你也去买一件吧?还有白底和黑底的,样式一样,我觉得你穿白色那件肯定好看,跟你的脸型肤色特别配
“是挺漂亮的。”宝然提起来在身上比了比,小翻领,双排扣,微微的喇叭袖,还有略略敞开的小A字下摆,除了领口袖口和下摆处加衬的黑色宽绒边,再无装饰。
“对啊对啊我的眼光没错的”得到了肯定,红玉激动了,“不如明天我陪你一起去买吧?到时候咱俩一块儿穿着逛街去,效果绝对棒而且这个也不算很贵,才……”
宝然摇头打断她的报价:“美是美得很了,可是你想冻死我吗?”
红玉气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满大街那么些人穿着,也没见哪个冻出毛病来,你看我不就好好儿的?都要像你这个样子……”顺手嫌弃地拎了拎旁边宝然那胖乎乎软绵绵的大棉衣,“……软塌塌的寒颤样儿就好啦?”
“用词不当”宝然一本正经地纠正她:“软塌塌的是我,寒颤颤的肯定是你咱们各取所需吧,然后我就可以软塌塌暖融融地欣赏你那冻煞人的美丽……呵呵……”
红玉拿枕头敲她。
红梅已经收好了桌上的信纸稿件,拉住红玉说:“好了你要住下就赶紧去隔壁告诉红彬一声儿,他好像还没回家。要不然一会儿你自己摸黑回家打招呼”
红玉赶紧出去了。
这姐俩,当她这儿是避难所啦?
第二百零五章 遗害
其实红玉还是没弄明白根本原因,她家妈妈并不是突然就特别的喜欢她的哥哥红彬了,唐阿姨只是犯了宝晨后遗症。
是啊,前两天宝晨在家的时候,周叔叔和唐阿姨晚上经常会过来,聚在一起言笑晏晏,说起上海的大街小巷,人情故事。宝晨讲起他一路串街走到了哪里见到了什么,周家两口子同宝然爸就一起回忆补充那里当初是怎么样的,有些什么建筑什么人,嘻嘻哈哈,那叫一个热闹非凡。那时红玉兄妹两个也特别快活,说是她家妈妈心情愉快,全家人的日子都好过。
红梅到底大些,比弟弟妹妹都看得清楚,唐阿姨和颜悦色,她也乖乖做孝顺女儿,跟着旁听,回去揽过家务,让自家妈妈在美好的记忆里多沉浸一会儿。现在宝晨一走,唐阿姨回过味儿来了,开始变天了,早有心理准备的红梅自然也就不会像妹妹那样的失落,只不吭不哈地及时躲出来以避其锋芒,红玉反应慢了点儿,估计是给台风扫了一下,所以格外的气愤。
可怜的红彬,重任在肩啊!
宝然真的很庆幸,好歹算是把宝晨同学给教育出来了,……当然,主要还是人家自己能干又争气,宝然还有自知之明,不敢妄居全功……,无形之中给宝辉和自己减去了多少压力!前世今生,宝然爸都从未明确放言,要求家里三兄妹必须考回上海去,可他心里的那种殷殷期盼,谁都能感受得到,不然当初宝晨的一次失利,如何就至于消沉到底?哪怕爸爸从来都没有加以任何责怪。宝晨他只是,身为长子,主动背负了太多的责任而已。
执念,都只是执念。宝然爸现在混得已经算是相当得意,还不免在儿子高中时醉酒失态,更何况当初与他齐肩并列,如今却已经隐隐拉开了距离的周家夫妇。
周叔叔还好,同宝然爸一样,总是努力着尽量不要形诸于色,给儿女们增加额外的精神压力,唐阿姨可从来都不是那种会隐忍含蓄的人。眼看着宝晨走了,回过头来再扒拉扒拉自家的三个儿女,也就红彬是唯一有机会可以堂堂正正杀回老家去的那个主攻手了,相形之下,自是难免连平日里最宠爱的红玉都看不顺眼了。
好在两家近,惹不起,可以躲得起。
夜深了,红梅在上铺安安静静,不知在想些什么,当然也许是在看书,因为上面的小台灯还亮着。红玉偎着宝然嘁嘁嚓嚓,嘀嘀咕咕,不管宝然有没有应和,自己边说边就笑得欢。也难怪唐阿姨偏心,就她这种记吃不记打自管自乐呵的讨喜天性,换哪家的爹妈都爱多疼着些。
宝然睡不着,捏着小小的收音机一路慢慢地调,红玉在说:“哎呀广播有什么好听的!我看那录音机不是在你屋里嘛咱们放徐小凤好不好?潘美辰也行……”
不理,宝然继续吱吱啦啦地调。
“……不然找找有没有广播剧吧,《红楼梦》晚上有没有重播?那个黛玉的音色真是棒啊,听说配音的还是个中学生呢!可惜今天中午给我妈骂了一顿都没听到……”
吱吱啦啦……继续……
“……唉春晚上那个杨丽萍的孔雀舞不知道会不会重播了,她那两只胳膊,还有那双手,怎么就能那么灵的呢?不行羡慕死我了!……宝然啊你说我以后去学跳舞怎么样啊?考到文工团里去,到时候有演出了可以免费给你送票……”
……她倒是考虑得还挺长远……
宝然还在调,这次总算回她一句:“玩票儿可以,专职就免了,你已经太老了,骨头都硬啦!”
红玉气得被窝里踢她一脚:“胡说八道!你才老了!”
宝然转过头来正色盯着她:“这都被你看出来啦?厉害厉害!”
这回红玉干脆动手过来哈她痒痒:“叫你贫!叫你贫!!”
“哎呦喂……”宝然笑着左躲右闪:“我说你有没有点儿寄人篱下的自觉性呀啊?……行了行了……,再没完可要请家法了啊……”
家法在上面自动发话了:“红玉你安生点儿,当心掀了被子着凉!”
红玉抗辩:“姐你没听她说的什么话……”宝然在一边摆手:“嘘——,别吵!调到啦!”
“调到什么了?你到底在找什么?”红玉趴过来听,连上铺的红梅也探出半个身子来。
宝然把音量稍稍开大,“不许泄密!这可是无名电波,敌台啊!”
七八十年代以后的孩子,大概都看过郑渊洁的童话吧?其中有一则《皮皮鲁蒙冤记》,不知有没有印象?皮皮鲁同学手贱,拧断了收音机的调台钮,发现了可以预知未来的神秘电台,从而引起风波不断。
宝然一直畅想着,到底是这个无名电台的播发者看过那篇童话受了启发呢?还是那一向不循规蹈矩的郑渊洁同志同她,以及无数的广大人民一样,被窝里偷偷收听了不法广播后,灵感突发创作了那篇著名的童话。估计是后者的可能性较大,前世里有记忆起,宝然就在哥哥们的带领下偷听这种广播了,这辈子忘了提前考据,等想起来的时候,这个无名电台已经施施然不知存在多久了,想来资历至少比皮皮鲁同学要老一些。
现在宝然引诱着红梅红玉一起偷听的这个台,调频方式跟那个童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将指针一直向左向左,再向左,拧到头,拧得弦儿都快断了,就在那将断未断之际,……那感觉很微妙差一点儿都不行……,突然听到有类似于革命历史片中,国军女播音员那圆缓柔媚的腔调娓娓道来,……那就对了!
说得这么神秘,其实内容一点都不反动,好像不是个正规的播音台,没有新闻时事,只有港台流行金曲一首接一首地播,间或还有卡彭特和美国乡村民谣,再就是大段大段的电影录音剪辑,叶塞尼亚,简爱,王子复仇记,追捕,魂断蓝桥,佐罗,茜茜公主,普通话配音的,大概这个可以证明其实此电波并不是跨越的海峡的靡靡之音?因为那些熟悉的充满感情的声音,分明来自童自荣,乔榛,丁建华……,
可要说是国内的广播人员辛勤地为大众开通没有报告的娱乐台呢,又不像,因为每到午夜,就会间隔着插播圣经故事以及天主福音,讲得还相当的专业,这与现在的社会形势可是有些格格不入。宝然纳闷了两辈子,也没闹明白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总的来说内容还都挺好听,也就不厌其烦一天天地听下去,重温一遍上辈子因不断重复而耳熟能详的著名电影片段,还是那么的韵味无穷。
说实在的,想当初看过电视剧《潜伏》,宝然一度以为这是当年的敌特分子在接收上级指示,这会儿再听起来,脑海里总是幻想着有那么一个潜藏分子,……具体形象参见忠贞敬业的李涯同学……,正搬着本大字典,或者随便一本什么大部头……,奋笔疾书,而后默默地,默默地,烧之……
咳……,反正将来两岸也要三通了,咱又是生活流的不是刑侦派的,幻想一下,无伤大雅吧?
于是姐妹仨悄无声息收听敌台,听着李梓饱满哀伤,却又坚定不迟疑的声音:“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我也会的,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难于离开我就像现在我难于离开你......”
红玉趴在宝然耳边,声音轻悄得保证连上面的红梅都听不到:“这就是她们说的,……爱情?……真美啊……”
在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们,虽然天天或明或暗地看着琼瑶亦舒,虽然常常津津乐道班里谁对谁有意思,谁跟又谁传纸条了,可是真正的爱情,却似乎离她们还很遥远,当然实际上也的确很遥远。触手可及的,只是那无限美丽的憧憬与想象。
宝然又装起了傻。
怎么说呢,难道告诉她自己现在的那个一点也不美丽的想法?后世里混迹网络的时候,曾经有个不知年龄姓名的姑娘,……对可以肯定是个姑娘,就冲她那个论调……,丝丝入扣地分析说,其实简爱的爱情一点儿都不美丽,当初爱上罗切斯特同志时就不顾自己的身份地位,好吧就当这是超越了阶级的崇高感情,可是看看她对于罗氏身边那些门当户对的小姐们描述,总之没一个好的,合着天底下除了她就没别人儿配得上了,绝对的主角至高定律。
宝然曾经同她分辩,简爱姑娘原则性还是很强的,尽管得到了罗先生的厚爱,在得知其已有妻室时,还是毅然选择了离开,守住了自己的尊严。
那姑娘回她一个嗤笑的表情:“尊严?后来她“遵从内心的召唤”又回到了罗氏身边是为了哪般?因为得到了一笔遗产,可以平起平坐了,就有了尊严?她回去之前可不知道罗切斯特的那个疯娘子已经命丧火海了吧?如果人家还健在呢?他俩又算是神马回事儿?
不要说什么罗氏当初受骗上当有多可怜,天底下出轨的男人男人哪个不觉得自己可怜!最恶心的是到了最后,就为了成全女主的尊严,硬生生要罗切斯特破了产,瘸了腿,瞎了眼,好昂贵的尊严!”
宝然无言以对,只能叹:完美女主同完美小三们啊,实在是害人不浅……
第二百零六章 师生
报到开学后第一件大事,就是打听新的物理老师。
据红玉的可靠消息,学校里又来了一位新老师,男的。(宝然想:貌似自己就没见到过女的物理老师?)很年轻,据说刚毕业,不过这回可是知根知底的了,是厂后勤处退下去的老主任家的大儿子。学校里正在研究,是直接让他来带初二呢还是先请朱老师一肩挑起,让新人熟悉熟悉,跟在老师傅后面学学娇骄之气,把那一身学生味儿去去干净,免得将来没有了尊卑上下,……师生双方都不怎么让人放心……
其实如果宝然的个人意见可以作数,她倒宁可请新老师直接过来教。老师么,都是在同学生们日复一日的斗争中才能迅速成长起来的,当然,私底下的原因,她还是不太敢面对讲台上的朱老师,学校这么小,实在不能指望朱老师年龄大到健忘了自己去年那一段诡异的眼神,如果他问起来怎么办?难道要告诉他,“老师我见您色弱帮忙审查一下着装搭配”?
……可惜这里没她说话的份儿。
最后议定,小丁老师,对新老师姓丁,老师们总是很悲催,在大多数学生们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姓氏,现在连作者也虐待他们,好在还有各自的性格身份,不至于被人搞混……,嗯小丁老师,暂时带初二初三的实验,逢朱老师的课就跟着去听,……当然只能坐学生席了……,以期能迅速进入角色。
……小丁老师迅速地进入了角色。
都说是位子决定脑子,可能因为坐错了位子的关系,小丁老师很快进入了他还是比较熟悉的学生角色,这回是真真正正地跟同学们打成一片了。急同学所急,想同学所想,直到有一天在一帮孩子们的撺掇下去跟朱老师提意见,问能不能减轻一下学生负担,少布置一些课后作业……
被朱老师恨铁不成钢地扬起油亮亮的竹节小教鞭敲在手背上……
“真当自个儿回来上学了是吧?!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有空好好备下课,明天正式上讲台!”
从此后换朱老师坐教室后排压阵。
走上讲台的小丁老师明白了朱老师为什么冲他发火。作为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是不能真的跟学生混在一起的,……你说这帮皮孩子怎么这样儿呀啊?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完全辜负了自己当初的一片热情与苦心!他在台上讲,下面几个人仗着朱老师看不见冲他挤眉弄眼做鬼脸,还有几个埋头偷笑。女生稍微矜持一点儿,可那一个二个的眼神里,分明也带着好笑揶揄。
小丁老师咳嗽两下把脸一肃,试图摆出教师的威严。底下干脆有人笑出声儿来。
这下真火了,点着人名儿揪起来回答问题,答不出,罚站!看看外面还有点儿太阳,直接站教室门口去。
半堂课过去,门口蔫头耷脑站了一小排,路过的老师同学都好奇地看风景,顺便歪头,门缝里瞻仰一下讲台上大发雄威的是哪位老师。
小丁老师努力绷脸撑着场子,心里内疚无比忐忑无比,他可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新一代人民教师,昨天还笑眯眯体贴民主地跟学生们同甘苦共患难来着,今天就……,这样儿,……算不算体罚?算不算古老死板的陈规陋习?
……可要是不这样儿,又该怎么办呢?这帮死小孩,就不知道体谅体谅,干嘛上了课还这么没大没小的?让他难做啊!
第一堂课总算是熬过去了。
回到办公室朱老师却点头褒奖:“这就对了!慢慢来。要记住你是个老师,老师的第一要务就是传授知识,你连起码的课堂秩序都不能维持,你还传授个什么知识?威信威信,先立威才能再说其它!”
小丁老师嗫嚅:“想着改革一下传统的教育方式,改善一下师生关系,在平等友好的前提下达到教育的目的……”
“学生学生,那就是一帮孩子,没轻没重蹬鼻子上脸那是常有的事儿,什么错儿都犯得出来,你还挨个儿地去推心置腹做工作?跟学生交朋友不是不可以,也得有个限度,真把自己拉到跟他们同等的位置,连老师该有的气势都没有,你还怎么在那个小小的讲台上站稳了?下了课放了学怎么着都随你,这还上着课呢,凭什么就得为了说服教育那么几个人,耽误一班的孩子呀啊?好好想想吧年轻人!”
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小丁老师痛苦着摸索着,一帮皮孩子们试探着惋惜着,终于算是各自找准了位置,开始了恩威并列的和平共处。
虽然很遗憾小丁老师终于也成长为会敲桌子会板脸,会打手心会罚站的标准教师,相比较之下,孩子们还是跟他要亲近些,至少在闹得不那么过分的时候,小丁老师还是会笑嘻嘻一脸无奈地让着他们,帮男生们调整一下纸飞机的机翼以使其飞得更高更远,告诉女生们在哪里能找到最柔韧最结实耐用的好橡皮。
宝然打蛇随棍上,立刻同高静怂恿着催促着,盯着可怜的小丁老师亲自跑去厂后勤仓库,弄出一只废旧的汽车内胎来。大大的工业用剪刀咯吱吱流畅顺滑地铰下去,出来的橡皮筋约有两指宽,均匀厚重,结实高弹,长长的铰了约有十米,只打出一个结头,沉甸甸拎在手里,简直是一笔财富。
捆好了使劲儿塞进书包里,宝然笑眯眯道谢:“丁老师你最好了!我要告诉别班的那些女生,我们班老师帮忙弄来的橡皮筋最棒,羡慕死她们!”
小丁老师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就说是你自己家长找的好了!”
开玩笑,传到学校的同事们那里,说他丁老师帮着小女生找橡皮筋,脸可丢大发了……
宝然乖乖点头:“好,老师不让说我们就不说,谁也不说!”
回头高静说她:“你傻啊!干嘛告诉她们,咱们这可是独一份儿,到时候她们都得求着来找我们玩儿!”
“所以我们现在谁也不说了呀!”宝然无辜地看看她,当先走了。
高静脑子里转俩个儿,再转俩个儿,明白了,一跺脚:“奸诈!”赶紧跟着追上去。
刚刚脱去了厚重的大棉衣,浑身舒爽,积雪化尽,就着融融的春阳,活动着漫长的冬季捂锈了冻僵了的胳膊腿儿,正是跳橡皮筋的大好时光。
一般女生当中最常见的,是医用橡胶手套剪出的单薄细弱的橡皮筋,再高级一点,用自行车内胎,跳不了多久就软绵绵地带不上劲儿,还有更惨的,东一截儿西一截儿地凑起来,布满了结头,游戏过程中,小姑娘们经常会为了有没有踩线而发生纠纷,各执一词分毫不让地争吵拌嘴。
前世的宝然是没有那份荣幸加入女孩子们蹦蹦跳跳的小圈子的,她只有自己悄悄收集了十数根扎头发的橡皮筋,结成了细细软软的一小根,背了人在家里套在椅子腿儿上自己跳。不是家里人不帮她弄,而是她自己害怕让人知道,原来她也是渴望着玩这种游戏的。当年上到高小时,朦胧明白自己跟别人的不同之后,她就不再喜欢看到别人当面同情怜悯背转身嘲笑讽刺的眼神。
就是这会儿,她的个子也差着同年级的女孩子们一大截儿,跟人一起玩的时候,从脚踝到小腿到膝盖再到腰,都没问题,升到胸口就有些吃力,再往后脖颈小举大举,就更是望尘莫及。平日里人缘再好也没用,尽管只是游戏,输赢也是很认真的,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队里加个拖后腿的,全靠了高静红玉几个铁杆儿拉帮带,别人接受了作为搭配品的她进队,都还是不情不愿的。
此时这样一副橡皮筋一拎出来,立刻独占鳌头,那些趾高气昂的橡皮筋高手们,都笑吟吟过来拉关系套近乎,争着抢着拉她入伙儿,组队异常顺利。宝然也美滋滋享受着道具提供者应有的特权,开开心心跳到自己目前的极限,接下来自有高手队友代为完成。
这个勇于献身的……,嗯,别想歪了,……高手队友,大部分时间,都是美人儿红玉。
十三岁的红玉,这两年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拔高,换上了新鲜的春装,越发的腰细腿长,轻盈地跳跃在被拉成大三角形的橡皮筋圈子里,吸引着场中的路过的所有人的眼球,嘴里应合着边上的高静,轻轻哼唱着:“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为初中生,她们已经不唱小皮球落彩地马兰开花二十一了,大概是自觉都已经能够熟练计数了的缘故。作为共青团大门内外徘徊着的新时代好少年,她们与时俱进地歌颂长征,虽然脚下的步法跟小学生数花朵儿时没什么分别。
偶尔她们也唱浏阳河,当年的宝然曾经一度以为那是一首不够革命的风光民谣,很久以后才回过味儿来,那转了不知几道弯的浏阳河,转啊转的最后还是转出来一句:“出了个什么人,领导我们求解放啊咿呀伊兹喂——”
……她们还是红旗下的好少年啊……
淡黄色的阳光,落在女孩子们飞舞的发辫上,落在她们清亮亮的笑声里,彼此混合激荡,化做脆铃铃的碎片,再随着带有青草泥土香的微风飘散出去。
办公室里,董老师握着茶杯隔窗看着她们,头也不回跟身后的同事说:“看看她们,心情真好……”
第二百零七章 帮忙
看着这些全神贯注于游戏之中的小姑娘们,有所感触的显然不只是那么一个两个。
这天课间,一向不屑于接近“丫头片子”一群的齐进凯同学,突然晃啊晃地晃过来,扯了一大堆诸如英语单词听写分数出来没有,他的分数怎么样,昨天的作业有没有帮他交上去,今天的作业有没有布置下来等等一大堆很没营养的废话,甚至问到,听说江宝然同学数学有些吃力,有什么他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宝然探头看看,教室门外的院子里,高静她们等不及,已经撑好了皮筋儿摆开了阵势就要开始了。课间十分钟多么珍贵,已经被耽误了,宝然可不想这家伙哼哼唧唧地再把她下一个课间也给耗费了,于是截断他:“第一,我是物理吃力数学暂时还没什么问题。第二,物理有问题我会去找夏月宁帮忙她也不比你差。第三,现在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快点讲!”
……
齐进凯同学又吭哧几下,在宝然收好课桌作势欲走的时候,从裤子口袋里拽出一只小信封就手就塞进了宝然的桌洞里,其迅捷其隐蔽,堪比无间,要不是离得近,一闪眼间宝然根本就瞧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见宝然抬头讶异地看他,嘴巴张成一个标准的“O”形,齐进凯急得挤眉弄眼压着嗓子示意:“你正常点儿别这个样子!……当心引得别人都往这边看!”
说着警惕地往周围扫视一遍。
宝然冤枉啊,“……到底谁不正常?”顺手将那封信拿了出来,在桌上翻过来看看,没邮票,没署名,信封上一片空白。
齐进凯同学堂堂一张脸也快白了,“你你……,你不要……”看那架势,几乎就要扑上来抢过炸药包。
后排一个女生顺走道往这边过来,齐进凯连忙收手,立正站好。
“宝然怎么还不出去?看她们都开始跳了,你不去你们帮少一个呀!”
宝然举起信封呼扇呼扇,“你去说声儿我有事儿不出去了,顺便替了我的位置吧!”
“好啊!”那女生大喜,从齐进凯后面擦身而过:“让让!宝然你干什么呢?……这是什么?哪儿来的信?”
齐进凯脑门隐隐冒汗。
宝然瞟他一眼,笑笑说:“这封信啊……”
齐进凯似乎想夺路而逃。那女生在前面,正好挡着……
“……是我写的啊,还没贴上邮票呢,总觉得还有些东西没写完,你帮我看看?”将信递到了那女生眼前。
……嗯,齐进凯同学的控制力很不错,一只右手在身边哆嗦了几下,硬是没有上去抢。
那女生哪里有这个闲情逸致,外面浏阳河几十里的水路已经到了湘江,再不出去下一拨儿又赶不上了,只匆匆撂下一句:“没写完下回写呗……”就跑出去了。
……想干背人的事儿,就要做好心惊肉跳的准备啊!宝然凉凉瞥着长松口气却依然惨淡着脸儿的齐进凯,将信封拿在手里,作势欲撕:“拆开来看看?”
“哎别别别……”齐进凯反应挺快,连忙阻止,“不是给你的!”
……就知道自己没那个命……
宝然很清楚,就凭自己现在这年龄,这个头这身形,能对自己产生非分之想的,运气好或许碰上匹抽了筋的白马,正常情况下,一般只会是恋童的变态。可您也得容许她偶尔的虚荣那么一下下吧?这是所有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女人应有的权利和应尽的义务,这么快就揭牌了,真的是挺扫兴的。
“哦……,那你塞我桌洞里干什么?”宝然眼光在齐进凯脸上一下一下地刮啊刮……
齐进凯被她刮得那么厚的脸皮下都要透出红来了,拨浪鼓似地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的信……”
宝然大感无趣,合着双方都不是正主儿,那你说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呢,害多少人想歪了……
“你能不能……”齐进凯又左右看。
“别看了就剩咱俩了!有话快说!”既然不关自己的事儿,又看不到当事人笑话,宝然就有点不耐烦了。
齐进凯赶紧一气儿说完:“你能不能帮忙把这封信交给二班的周红玉!”
“不能!”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宝然就立刻给了答案。
齐进凯愣住了,似乎是没想到会被拒绝得如此干脆彻底,而此时,宝然已经将信“啪”一下拍回他的手里,起身就要出去:“没事儿了吧?没事儿让让。”
傻傻地让了半步,齐进凯突然回过神儿来,赶紧的长腿往前一伸又拦住:“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既然不是你的,我送不送关你什么事儿?为什么不送就更不关你事儿了!”宝然毫不留情。
“你……”齐进凯觉得她简直是胡搅蛮缠,可现在是自己求着人家,还只能说好话:“咱不是同班同学吗?那周红玉不是你好朋友吗?两边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就不能帮个忙吗?”
“你看啊,你也知道周红玉那是我好朋友,你现在拿一封不知道什么人写的不知道什么信,就要我帮着送给她去,凭什么呀!”宝然理直气壮。
齐进凯无奈,想了想再压低点儿声音,……尽管教室里再没旁人儿。“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是我哥!跟你家二虎哥一个班的,记得不你应该还见过!”
宝然记得,当然也见过,从前不是邻居嘛看来齐进凯是给她绕糊涂了。齐家老二么,以前常跟哥哥们在房顶上练把式的,现在上本校高一,可那又怎样?“信里说什么?不说清楚我不能乱送!”
……那能告诉你吗?齐进凯颓败地看看宝然那小脸儿。什么内容,他自然是知道的,就算没看过,猜也猜得到。可要是说了……,自家老二饶不了他,孙家老二更饶不了他,扛过了这俩,眼前这小丫头家里可还有俩哪!看着温厚厚笑嘻嘻,没一个吃素的。
……你说这家伙就不能跟同龄的小丫头们一样傻乎乎的帮他给送一下吗?齐进凯其实很想转身走人,最后念在兄弟情深,还是耐心再做一次努力:“不是不告诉你,里面的内容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真的!你就帮忙递一下,周红玉会明白的,那内容跟你没关系的!”
“没关系是吗?那比方说啊,我现在给你一刀子,说校门外大柳树下有一男的,帮帮忙去给我捅了他,为什么?告诉你也不懂你直接捅人就完了别的不关你事儿,……你干吗?”这事儿也就宝然自己撺掇着忽悠着,搁二虎同学身上有点儿可能。
……那能一样吗?齐进凯心里嘀咕,但还是明白,今天只能这样儿无功而返了。老二真是的,都跟他说了这个江宝然看着年纪小其实最难缠,他怎么就不信邪呢?还有那个周红玉,有什么好的不就脸盘子靓一点吗,尖酸刻薄,疑神疑鬼,刚一靠近,……那眼神,就跟盯嫌疑犯似的,真不知老二抽的什么风!
齐进凯大败而归。宝然等着,等着正主儿出场,想让人帮忙,不见点儿真章,没点儿诚意怎么能行?
正主儿来的很快,也非常的有诚意。
齐二显然做过调查,准备充分,比他那跟宝然同班的弟弟要了解情况,上来先云山雾罩把宝然大夸一通,什么乖巧可爱冰雪聪明,然后直接报价:“送一封信,半年的《解放军文艺》,从七五年的开始。帮我要到一封回信,一年的!”
宝然眼睛蓦地晶亮,同时心里愤怒地想:是谁?是谁让我臭名远扬?!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宝然迅速计算着家里的存货,巴拉巴拉地还价:“七五年的不要,七一到七三年的,……再早的估计你也没有……,还有,一手交信一手交书,拒绝分期付款!……哦,你可能还不知道什么叫分期,就是一锤子买卖,拒不赊欠!!”
“三年的!”齐二惊得眉毛都竖起,“那几年的别人家都很难找全的,宝然你这也太狠了吧!我跟你二虎哥可是好哥们儿,这样儿可就不厚道了啊!”
宝然一眯眼,看向窗外。
这时已经放了学,校园里寥寥落落小猫三四只,高静跟红玉正在院子里的水泥台子上乒乒乓乓炒鸡蛋,等着“有点儿要事”的宝然。为防丢失,台中央的栏网已经被下了班的体育老师带走,代之以一溜儿残缺破损的半截子砖头。
“喏!”宝然努嘴儿示意,“周红玉就在那里,嫌我要的太多,你现在就可以自己过去啊,什么东西都不用出了!”
齐二心想废话,那么容易我还找你干嘛,这不是没招儿了吗,那小姑娘警惕性太高。于是做出一副痛心状:“宝然啊,想当初我还跟你二虎哥帮你种树挖坑来着……”
居然还敢贪功冒赏?宝然一脸的恍然加感动,松了口:“送一封,回一封,见一面,三年的一次付清!全额预付!你放心我这儿保证质量,童叟无欺!!”
齐二忍痛,击掌敲定。
宝然笑得开心。
别怪她不厚道,谁让他自己先不厚道,居然找一个稚龄小姑娘帮着干这种勾当!尤其他光说自己可爱而不是迷人,尤其他只夸自己聪明而不是漂亮,……其心可诛!
……反正他既不是童,也不算叟吧?
第二百零八章 约会
要说齐二这个小同志还是有点儿脑子的,至少比二虎强,非常谨慎地对那三个条件作了具体约定:去信,要保证送到手中,并且保证拆看;回信,必须是红玉亲笔所书,不可由他人代劳;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一定帮他把人约出来可别真的只见个面就算了,学校里擦肩而过也是见面,那也不顶事儿啊
……嗯,不错,还知道要预防文字游戏。
宝然拍胸脯保证,绝对绝对约出来,“至少跟齐二哥您看完一场电影……当然要是你自己中途退场可不能怪我,再以后的也就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怎么可能中途退……”齐二大喜,脱口就道,然后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约她看电影?”
“呵呵我猜的……”宝然装无辜,心想废话,一个只是成绩不好涉嫌早恋的良家少年,约会一个还没正式脱离儿童阶段的良家少女,在这个小城市里,在这个霹雳舞还属于异端的年代,还能去哪里?
出去逛街?一路上各自的兄弟姐妹同学朋友问候之声会不绝于耳。下馆子吃饭?难保不会有寂寞的老板娘亲自送上筷子开水,热情地招呼:“这不是齐家老2嘛这姑娘真俊啊好像姓周是吧?”那么,钻小树林?红玉虽说爱娇爱俏不爱学习可也是正经人家规规矩矩的小姑娘啊,……你想干什么?
看电影再合适不过。
这时候的影院还没有情侣座,黑暗中的观众们也还不会视身边观众的亲密举动为无物,就连在里面嗑包瓜子儿,如果没有自备垃圾袋的话,都有可能被兢兢业业挣奖金的巡查员举着手电照上来,所以绝对还只是个欣赏电影的安全所在。选在这个地方约会,既不会让男孩子想入非非也不会把女孩子给直接吓跑,是增加好感促进信任的良好场所。
宝然说到做到,收取了厚厚一摞的报酬之后,很痛快地帮齐二转交了信件,并且第二天就给了回信。
齐二不好意思当面打开,回去一看觉得亏了,可又说不出什么,人家的确给回信了,应该是亲笔的,而且还答应赴约了,虽然用词简洁了点儿:好
……这也得算是答应了不是?
那边厢红玉同宝然在小屋里琢磨着齐二哥哥的“情书”,除了周六看电影的邀约和一张粉红色的电影票,还附上……,很没有创意的,……小诗一首……
不要给我太多情意
让我拿什么还你
……
给我一个微笑就够了
如薄酒一杯,像柔风一缕
这就是一篇最动人的宣言呵
仿佛春天温馨又飘逸
红玉看着疑惑,宝然看着眼熟。想了想,书柜里抽出一本汪国真,没两下就找了出来:。
一看这齐二的语文肯定也是不怎么样,估计还找了个一样不靠谱的狗头军师,先不论抄袭是否有罪,……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后世里给人嚼了多少年也没嚼出个是非来,文人的事情啊……,咳,不说那个,就说齐二用的这个诗,首先选题就不对,其次立场错误,当他自己是谁了呀啊?汪先生若知道自己的大作被如此滥用,想必要气得吐血三升。
肚子里没那个墨水,就别划拉那么些黑字儿,整得大家都挺累,还不如麻溜儿地装上电影票,来个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真当自己看中的女孩儿徒有其表,是个傻的么?
世界上有那么一种女性,她们的青春期来得比旁人早,褪得又比旁人迟,美丽的日子特别的长。
一般的女孩子,十二三岁正是最青涩的时候,要么是酸眉涩眼晦暗单薄跟小毛桃儿似的还没长开,如叶晓玲同学,要么就是虽然养得白白胖胖挺招人的,可一看就还是小孩相儿,如高静,如宝然,当然她本来就小了一大截儿,……尽管有双圆溜溜扑闪闪的大眼睛,也没能让人注意到那里面闪烁着的智慧的,成熟的,摄人心魄的,超凡脱俗的,……之类的种种光芒。
而像红玉,夏月宁之流,就如那早早露出了头的小花苞,虽未盛开,却已经在大片灰蒙蒙毛茸茸的小叶嫩芽当中傲然鹤立,风姿楚楚。宝然没怎么注意过那个年龄的薛纹,但估计也是差不离儿,那是一种属于女孩子而不是女的小孩子的风姿。幼儿园里也不乏招人喜爱的小萝莉,大人小孩都愿意跟她们亲近,可有谁见过为了挂围嘴儿的小美人心神不属持刀干仗的?
……嗯,区别就在这里……
崭露青春的红玉窝在宝然的小床上,跟她窃窃私语:“我说,明天还真的去啊?”
“去为什么不去?你都给人回了信了,怎么能言而无信?”宝然手里折着一沓子小纸包,“……你要实在懒得去就算了,我也有办法回掉的。”
“别啊”红玉反而急了,“多好玩儿呀,正好那个电影还没看过呢刘晓庆主演啊”
宝然只要一想到那个电影名,就凌乱了,齐二这也太不讲究了,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内容啊就贸贸然请女孩子去看?这还不如呢要不要去提醒他一声儿,此片英译名为:afortwo……
想想又算了,估计他也根本就不在乎到底是什么电影,哥看的不是电影,哥看的是……,嗯哼……而且如果计划顺利,这场电影他是看不完的了……
周六下午四点半,百花电影院门口,齐二同学衣冠楚楚,……其实也就是换了身儿刚洗干净的……,翘首而望。
功夫不负有心人,观众陆陆续续都开始进场了,终于见红玉白衣蓝裤小荷苞儿一样娉娉婷婷款款而来,跟没看见他这么个人似地径直越过自己进场。
这也很正常,毕竟是地下活动,巴掌大的城市现在就这么一家电影院,指不定碰上什么人,谁敢肩并肩啊,更别提对对暗号拉拉手了,齐二很上道,落后十余个人若无其事地跟上。
他们进去得太晚,影院里已经黑了灯开始放前面的加映科普片了,银幕上赫然一行大字:包虫病的防治。
齐二气得翻翻眼,太黑也没人看见,就着银幕上忽明忽暗的光慢慢摸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看旁边,空的。
可以理解,小姑娘总要矜持些,不愿意先坐下等人,没关系,他有耐心,他等。
齐二坐下,当初买票时特意选了后面靠进场走廊栏杆的一头,这样一会儿小姑娘过来,直接靠边儿上一坐,多方便,不用麻烦人起身往里让,也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看看他,多周到多细心啊
过一会儿果然有人过来,苗条细瘦的身形,……可似乎有点儿高?
那人点着排数过来,似乎歪头凑着银幕上闪现的些微光亮看了看手中的票,在齐二身边坐下。
齐二正想客气地问一句:“您是不是找错了?”银幕上突然转到白天,他转过头正好看清来人,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分明是周家母老虎,红玉她娘……
一则影院内昏暗,二则不熟,……这很正常,小字辈往往把谁是谁家父母认得门儿清,大人们哪有那个兴致,所以唐阿姨并没有认出齐二。
齐二坐得板儿直,认真研究着银幕上包虫病的病理病状,脑子里嗡嗡响,这会儿他还顾不上去想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好不容易熬到加映结束,灯光大亮,唐阿姨立刻转头隔着走廊向右边挥手,同时大声问:“找到人换了吗?”
那边立刻有小姑娘脆甜脆甜的嗓音回答:“找到了阿姨您等着”“哎,妈,就是现在的过去的那个”
一个中年男子绕过栏杆走过来,笑吟吟说:“同志,我一个人儿,跟你换换吧过去靠着孩子们方便”
唐阿姨连声道谢,两人交换了手中的电影票。
趁这功夫,齐二在椅上努力向后靠,在两人的空隙间瞧见了,隔着小走廊,向后错出一排再过去三四个座位,齐刷刷坐着四个小姑娘,夏月宁高静宝然,还有红玉,每人手里捧只报纸折出的小尖纸筒,嗑戚嗑碴响成一片,纷飞的瓜子壳儿准确地落在高静宝然膝头的大纸盒子里。。
红玉用手拍着身边的空位,正冲这边喊着:“妈你快过来呀,快点儿一会儿开演要熄灯了”
唐阿姨往那边走过去,中年男子微笑着坐下,红玉眼光就势落到还在挺身呆看的齐二身上,冲他嫣然一笑。
灯光骤灭,最后的闪亮里,仿佛还能看得见女孩子右脸颊上隐隐的一个小酒窝?……当然也许是他的幻觉,哪能看的那么清楚了呢,又不是千里眼。
……给你一个微笑就够了……
宝然没骗他,真的,一点没骗。齐二回忆着小丫头的每一句话,牙根儿痒痒,还真是一锤子买卖……
学生圈子里没什么大秘密,何况当事人双方也都没怎么费心去保密,这一阴损招数很快传开,不知帮红玉吓退了多少蠢蠢欲动的小桃花。
就算有那个贼心,你有那个贼胆吗?直接塞到红玉桌洞或书包里的,被她原封未动地上交老师,她们班主任还算厚道,只自己拆开看一眼心里记个帐儿,当时就给销毁了,没有贴学校布告栏上公开展览,但到底还是记了账的,两次之后再无人敢试。
托人转交?你有那个心思,也得有那个实力啊数遍了全校,同红玉关系最好的也就是宝然高静夏月宁,对都不是红玉同班的,太过耀眼的女孩子总是容易让身边年轻的同性们敬而远之。夏月宁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高考书,高静?谁想不开了去找她啊?就她那个大嘴巴,除非想去书记或者校长室那里挂个号儿。
唯一一个看似心眼灵活嘴巴严实的江宝然,那出手也太狠了。齐二就是先烈啊,上蹿下跳寻了多少家儿才凑齐了她开出的高价,到了儿,信是给送了,一转手的事儿,回信也拿来了,一个字儿的事儿,人也是约出来了,居然还跟着“丈母娘”?这叫什么事儿啊
关键是,明知道吃了亏,你还不能拿她怎么的。她那一帮子哥哥,虽然现在没一个在厂中学里了,可要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一转身扑回来也就几分钟的事儿。就算他们上课忙,人家里还有个全厂闻名的会亲手给孩子做特制铁锨的老爸呢,敢给他闺女排头吃,谁能保证那看着文质彬彬的江副厂长,会不会亲手拎把不那么特制的铁锨找上门来?
算了,人齐二都老实认栽了,还是别去找不自在了。不就一个小美人儿么,每天出出进进不都还是在学校里,看着解解馋就行了……
这边宝然在给红玉洗脑:“看看看看看着那帮家伙看得见摸不着口水滴答的可怜相儿,心情特别的好是吧?”
“是是是”红玉憋着笑,拼命点头。
“这感觉棒吧?比起收上一堆不知从哪个诗集小说里抄出来的陈词滥句如何?”继续损。
“嗯嗯嗯比那强多了抄就抄吧也不知道把字儿练好些,也不知道抄得偏僻点儿,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本,他们烦不烦啊”拜情书之福,很少读文字书的红玉在宝然房间里见识了好几本诗集。
宝然满意地颔首,看看,只要引导得当,早恋也能促进成长。要不是看齐二垂头丧气的实在可怜,真想上门去再讨一笔教育费。
追女孩子不仅需要诚心加耐心,还得要有一定的物质储备及直面家长的勇气与决心,这样高深的道理,要不是她,齐二这个毛头傻小子,能这么早就明白吗?
人生路,漫又长,在今后追妞儿的遥遥征途上,齐二定能体会到自己的良苦用心,并且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唐阿姨也应该感谢我的。宝然想,要不是这个汇报的角度不太好拿捏,真应该去跟她邀功请赏再捞一份儿。为了下这一剂猛药,为了拯救险险跨入早恋深渊的少男少女,自己放弃了多少敲诈勒索的大好机会啊
圣母了,太圣母了怎么就能圣母了呢?虽然这年头圣母还不是可耻的……
第二百零九章 少女
红玉的明媚日胜一日,有目共睹,一般的女生如无必要都不愿意同她走得过近,她就整天更加亲热地同宝然几个混在一起。
夏月宁与她春兰秋菊,各有时秀,并不至于嫉妒,只是天生的害羞,不敢面对昂首挺胸矜持高傲的红玉招来的各路聚光灯,总是微微低垂了头,长长的刘海耷拉下来遮住大半张脸儿,安安静静的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宝然和高静则不管这些,只要有热闹好看,哪怕被红玉衬得越发青涩幼稚也不在乎。
四个人经常是挽了手在路上并行,红玉宝然居中,夏月宁高静一左一右。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好习惯,可有什么办法,这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们所特有的一种表达友谊的方式。好在她们的身形都还小巧,道路又足够宽阔,虽然引人注目但并不至于影响交通。
只是偶尔有些人会比较倒霉,那也怨不得她们。
前方迎面过来一个年轻男子,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红玉凝神静气目不斜视,夏月宁一手握嘴悄悄忍着笑,高静同宝然两个瞪圆了四只眼睛全神关注……
近了,近了……
果然,他的目光开始往红玉脸上胶着,先是惊艳,然后再一眼,掩饰一下,又一眼……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的目光也越发的频繁,越发地恋恋不舍……
四人小组配合默契,不动声色地靠到人行道的一边。
年轻男子毫无所觉,自动地靠向另一边,眼神留恋,同几个小姑娘擦肩而过……
那脖子还是忍不住被绳子牵了似的,依旧向这边扭着,扭着,看看背影也好……
这边厢宝然立刻伸出软绵绵一只巴掌,再一根根指头慢慢地收回来,几个人盯着悄无声息地数:五,四,三,二……
跟高静两人齐齐回头,夏月宁害羞着,却也是忍不住偷偷回过头去。
……一!宝然收拢了一只小拳头。
与此同时,“嘭”的一声……,大家不由自主都是一抖……
粗大的水泥电线杆子前,那男子一手捂额,头晕脑胀之际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还好,一直盯着的那个女孩子没有回头,……可是另外几只眼睛晶晶亮啊亮晶晶……
年轻男子仓惶而走,三个人盯着窃笑,红玉忍着笑小声问:“走了吗?走远了吗?”
宝然她们这才心满意足转回头来,叽叽喳喳放声大笑:“走远啦哈哈……,跑得好快啊!”
红玉非常的不过瘾,“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不准我回头去看?!”
宝然边笑边答:“你不行……,哈哈容易让人恼羞成怒的……”
这就是小姑娘们无聊而又乐此不疲的一项业余爱好。
实际上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哪儿有那么多的感情空白需要那些不知所谓的小男生去填补。基本上她们多少都有些精神洁癖,眼睛稍擦得亮一点儿,周遭那些青涩毛躁的男孩子,都能给挑出一大堆的毛病。大部分情况下,一套漂亮衣裳,几个整天一起废话的密友,若干路人羡慕嫉妒的眼神,再加上电影画报上英挺俊朗遥不可及的数名偶像,就足以支撑起一个美妙多彩的少女世界。
当然,偶尔她们之间的进展也会小小脱下节。
今天大家又是顺马路拐到高中部去上体育课,一进小操场就听体育老师宣布先来个三千米跑,后半节课自由捉对儿练排球。
孩子们抱怨着活动着三三两两走向起跑线,红玉却拉着夏月宁嘀咕了一会儿,又去跟另外几个女生悄声说几句话,就有两三个同她一起,跑到体育老师跟前你推我搡地说了句什么,老师无奈挥挥手,她们几个就轻轻松松跑到器械室门口的阴凉地里坐着,说闲话去了。
高静看得瞠目,伸出手欲要指过去:“她们……,她们怎么不跑……”
夏月宁同宝然哭笑不得,赶在她冲过去质问之前把人给拽回来:“你激动什么,她们病假!”
“生什么病!刚才还好好儿的呢!”高静不服。
“你别嚷嚷啊!她们是……”夏月宁按住她,话说了半截,看看宝然又改了口,:“赶紧的,大家都开始跑了,一会儿再跟你说!”
一会儿高静涨着一张红通通的脸,呼哧带喘地问面前的红玉同夏月宁:“这下老实交代吧,为什么装病!”
宝然望天,无意掺和,只跟在她后面不出声儿。
红玉忍笑:“交代什么?我问你,你来了没有?”
“来什么?什么来了没有?”高静不解,习惯性转头想征询一下宝然。
红玉同夏月宁相视着吃吃笑起来:“她还不懂!”又对高静说:“你不用问宝然,她就更不会懂的了!”
……谁说的?当年你姐还多亏了我呢……,宝然一脸的无辜样儿,腹诽。
“她不懂,那你们两个懂啦?到底来什么呀?”高静追问。
红玉神秘兮兮又笑一阵儿,还是不肯讲,只说:“明天上午你们班第四节课不是生理卫生?我们班是下午,就该讲到……,讲到那个了吧?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那个”,就是初二年级下学期,生理卫生课本当中,那个几乎所有学生都私下里翻阅研究过不知多少遍,当众却都正正经经谁都不肯提,也不敢问的,有关人类繁衍物质基础的那一课。自开学以来,大家都在悄悄地盼啊盼,跟着老师不紧不慢的课程进度耐下心思,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第四节课前,大家一反踩着上课铃的尾巴往教室里冲刺的常态,大部分都早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坐,前后位,左右邻居,不时地互相打个招呼,聊几句天,表情语气动作,都很自然,非常的……自然,自然得……,宝然直起鸡皮疙瘩……
至于么……
根据经验,宝然对这节课并不抱什么希望。要知道这年头的生理卫生课,它好有一比……
“来了来了!老师来了!”高静在后面来了个一指禅,打断了她的思绪。
宝然给她戳得激灵一缩:“哦!来了来了!我知道了!”
……咱别这么激动成么……
年近五十的生理卫生老师抱着两张挂图和书本笔盒进来,看到教室里难得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样子,嘴角轻轻翘了翘,很快掩住了。端着脸色到讲台上,待同学们起立问好后,直接下令:“这节课两个班合上,男生带上课本,全部去隔壁二班!”
果然……
没一会二班的女生们嘁嘁嚓嚓地过来了,红玉笑嘻嘻抢到宝然身边坐下,高静在后面拽她:“你过来!过来到我这边……”
红玉噼啪两下把她拍开:“不去!你太吵!!”
……其实你俩半斤八两……,宝然默默地翻着自己面前的书。
夏月宁静静地抱着书包过来:“高静我坐你旁边。”
红玉看着老师在黑板上把两幅大大的彩色挂图展开,伏在宝然耳边说:“一会儿老师讲的,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我哦!”
“……一定问……”
老师拿起教鞭,指点着挂图工笔绘制色彩鲜明的各个器官,一一介绍名称,非常慢,非常仔细。
宝然低头看看课本,嗯,分毫不差。
接下来老师就是一句:“好了,该讲的我都讲了,下面大家自己认真学习一下课本,……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请举手,问老师!”
……这就完啦?宝然绝倒。
满教室的女孩子们面面相觑,然后又一个个乖乖地低下头去,研究课本……
红玉在边儿上也是愣了一会儿,以气声喃喃:“还不如我妈……”
再过一会儿,老师干脆放她们自习,端起杯子来回办公室添茶去了。
一屋的女孩子们开始嗡嗡嗡。
高静趴过来:“哎你们说,隔壁男生那边儿会怎么讲啊?”
红玉白她一眼:“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高静扬手又要敲人。
宝然不解,就这么个讲课法儿,有必要男女生分班吗?多此一举啊,直接全改自习不就得了?
大概老师也觉得有点不合适,下课前十五分钟又回来了,不知期间有没有同隔壁班老师进行过沟通,进门就开讲,直接讲初潮,讲注意事项,这部分最细,还有讲……,体育课怎么跟老师请假……
红玉不满地嘀咕:“跟我妈一样……”
宝然悄悄扫一圈儿,大概能看得出来,反应跟红玉一样的,都是几个已经学会了体育课羞答答跟老师请病假的,剩下的都跟高静一样睁大了眼睛听的认真,满脸的求知状。
再过一会儿,老师言简意赅地介绍起关于播种,发芽,长大,等等应该是超出了红玉妈妈授课范围的内容,并着重强调了开垦及种地的许可资质问题,女孩子们又都低了头,还有的涨红了脸,但宝然敢肯定,她们个个儿都竖着耳朵,因为坐着十几万鸭子的教室里,居然只听得见老师一个人的声音……
大概只有宝然分辨的出来,貌似很细的讲解,其实是跳跃式进行的。一节课下来,大家好像都明白了,又好像还什么都不清楚,一个个表情含糊,眼神迷茫。
放学前班里的男同胞们撤回来,那表情同眼神,极其类似……
宝然看看空空如也的黑板,摇头低声念:“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什么?你说什么?”憋了一堂课的好奇宝宝高静又问。
“……我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请举手,问老师……”
第二百一十章 落后
五月暖融融的阳光里柳絮开始轻柔地飘飞,而白杨树上的“毛毛虫”早已经铺满大路林间,小点儿的孩子会拎了去吓唬班上的小女生,而大点的女生,已经学会了在地上抓起一把,直接扬到皮小子的脖领子里,然后得意地拍手大笑。
中学部青葱的少男少女们,对这些游戏却已经有了遥想当年的感慨,可在他们这个年纪,即便感慨也不会持续太久,很快就翘首盼望着,赶紧的落吧落吧落干净吧,因为等落得差不多了,他们又要扛起大扫帚,清扫属于厂部及中学部的卫生包干区。长痛不如短痛,迟早都要干的差事,还不如痛快点早点干完了没心事。
山东大婶听着宝然跟伙伴们毫不掩饰的抱怨与厌恶,笑她们:“也就你们这些没吃过苦头的小家伙,只把那些当垃圾。想当年干妈我刚过来的时候,为了填饱你那几个哥哥的无底洞,可没少吃过那东西!”
这是个星期天,山东大婶送过来一捆鲜嫩嫩刚刚割下来的大棚韭菜,这是农业研究所的实验项目,赶紧拿过来给她闺女尝尝,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带来了大虎的最新来信,臭小子终于成为一名正式党员了。
可喜可贺,宝然妈当即带上钱到市场上割肉去了,要大婶在家歇着。山东大婶看几个小姑娘在一起热闹得紧,拿了只纳了一半的鞋底,到院子里来看她们做作业,听她们叽叽呱呱,时不时插上两句。
“那也能吃?!”高静表示难以置信,“黑渣渣毛烘烘的,怎么可能!”红玉点头表示附和。
宝然倒是朦胧听说过,可想想那毛茸茸灰扑扑的样子,还是有点儿将信将疑,夏月宁却细声细气地说:“听我妈讲,她们当年也吃过的,我是没赶上。”
“对喽!”山东大婶看看夏月宁,“我们哪都管这叫杨狗子,泡到水里把外面的黑皮搓掉了,拌上点儿玉米面加上点儿盐,蒸一蒸不照样儿吃!那会儿还吃的挺香!”
“真的呀?好吃吗?……要不咱去弄点儿回来尝尝?”高静听得很是向往,看看虚掩的院门,再抬头看看院墙外路边的大白杨。
夏月宁抿嘴儿偷偷笑,宝然瞅她:“要真是味道很好,怎么没见我干妈这会儿去弄了来吃?”
山东大婶也笑:“这闺女实在!大婶那会儿啊是肚子饿,能吃都是好的,现在谁还吃得进那个!又寡又涩!”
正说着,忽然听到远处空中有隐隐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大家正在迷惑,宝然一拍脑门:“就算是真想忆苦思甜,咱们也吃不成了!……差点儿就给忘了,今天撒农药啊!”
一帮人赶紧七手八脚收本子的收本子,拿书包的拿书包,拾掇干净往屋子里躲,又楼上楼下的关窗闭门。幸好是提前通知过的,这两天大家都没往外面晾晒什么东西。
进屋刚坐稳当,就见窗外碧蓝的天空中,一架双翼飞机轰鸣着,屁股后面拖着长长的一道白雾,盘旋而至,飞得极慢极低,几乎可以看得清机身上老旧的安二标志。
每年春秋两季,都要来上这么一两回的,驱虫灭蚊,高效大规模消灭四害,大家也见怪不怪,只凑在窗前议论着这个驾驶员贼大胆也不怕给挂到树上去,还有今天下午是没法儿出去玩了真遗憾。
最后一句是红玉抱怨的,她原还准备拽着高静一起逛街去呢,看着外面耀武扬威的大铁鸟懊丧的要命:“好不容易作业写完了,你们几个家伙硬给塞过来的习题也做了,却又来了这么一出!”
“那也没关系呀!”夏月宁说:“不出去也好。中午回家各自吃了饭,下午还是到这里来,咱们把舞蹈再排一排好了,六一就要登台了,曲老师说了要咱们加紧了练呢!”
这一下红玉还好,得意地翘起下颌:“行啊,让你们看看我的孔雀舞,大段儿都已经排好了,宝然这里有磁带的!”
宝然却苦起了脸,因为她也有任务。
曲老师怎么会想起来要抓她去上台的?前世条件所限,自己从未参加过此类登台表演,重生后也从未曾想过要做什么弥补,因为依她懒散温吞的性子,这也实在算不上什么遗憾。于是百般推脱:“我个头儿不配,比别人都矮!”
“没问题!”曲老师说:“不就差半个头嘛,反正是集体舞,你排第一,再穿双高跟点儿的鞋子,散开做造型就把你安中间儿,效果一样的。”
……半个头,谁脑袋那么大呀啊?
“我……,我不会……”好好讲讲道理吧。
“不会学啊!老师是干什么的?放心简单的很,再说了新疆出来的小姑娘不会跳舞怎么能行!”曲老师信心十足。
……怎么不能行?上辈子啥也不会不也那样过了……。宝然继续顽抗:“我胆儿小,一上台就紧张!”
“上台谁不紧张?就是胆子小才更需要多加锻炼,紧张几次就好了!”曲老师不为所动。
宝然一闭眼豁出去了:“我一紧张就脸通红,跟大红布似的,丢人!”
“哈哈哈……”曲老师大笑:“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到时候一化舞台妆,保证你们个个儿脸蛋都给涂得跟小猴儿屁股似的……”
……严重怀疑是那个正式走马上任的曲老师男友,在吹耳旁风搞打击报复……
宝然悲愤地屈从了,尤其当她得知高静叶晓玲也在其中之后。……班里几个父母担任了厂里学校大头小脑的女孩子,只要身形周正,无一漏网……
既然是政治任务,咱还是别搞特殊了吧!丢人就丢一回,怕什么?只希望到那天脸上的粉涂得足够厚实,可以成功地达到面目全非的效果……
晚上睡觉前,宝辉敲敲门,习惯性地不待里面应声就推门而入,一眼看见宝然缩在墙角边上,见他进来放松一点,摇头晃脑地活动脖子:“什么事儿?”
宝辉不忙说自己,先问她:“你在干什么?怪里怪气的?”
“哪有!”宝然反驳,想想双手化掌,抬肘端肩在颌下平平撑起,小脖子灵活至极地左右摆动几下:“怎么样?怎么样?”
“相当不错啊!什么时候学会这招儿的?”该夸奖的时候,宝辉还是很慷慨的。
宝然稍感安慰:“我练了一个礼拜啊!好不容易找着感觉了,脖子都要抽筋了哎!……可是,可还是紧张……”
在曲老师排练的这支民族大团结的舞蹈里,宝然被分配了一个维吾尔小姑娘的角色,这些天正在苦练基本功。
“习惯就好了!要不要跟少虎说声儿,让他给你练练伴舞?”宝辉难得好心。
“不用了!学校里给折腾得够够的,差不多就行了,回家来还不得消停,我有那么想不开么!”胸无大志的宝然立刻拒绝。
“那好,六一是吧?到时候我们都去加油,给你捧捧场!”宝辉似乎心情不错。
“再说吧!”宝然对自己的表演才能实在不抱什么希望:“你手里拿的什么?”
“啊,差点儿忘了。喏,大哥的信,你不是盼了好久的……”
的确是盼了好久的,宝辉话音未落,手里的信已经被宝然一把拽走,吓得愣了一愣。
宝然一目十行地把那封不疼不痒的平安信划拉完,抬头就问:“应该还有吧?怎么不给我看?在你那儿还是在爸爸那儿?”
宝辉定睛看她:“巫婆啊我妹妹是个小巫婆!……你怎么知道?”
……宝辉同学您的友爱就不能多坚持一会儿吗?宝然白眼:“在哪儿?说什么呀藏着掖着不让我知道?”
宝辉隐隐有些得意:“我看过了在爸爸那里放着,说的是些大人的事儿跟你没关系!”
……怕的就是那不让知道的大人的事儿!宝然想了想,很快摆出一脸甜笑,凑上来攀住宝辉的胳膊:“宝辉……,哥!二哥——,您就跟我说说,大人都有些什么事儿呀啊?”
一边说一边抖,抖落一身的疙瘩。
宝辉跟着一齐抖:“你你……,宝然你还是做你没心没肺的窝里横吧啊?求您了!正常点正常点儿!……我告诉你还不行吗怕了你了!”
宝然立刻就正常了,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其实也没什么。大哥说学校里现在挺热闹,过两天可能要去北京,跟同学们一起,说是一个什么民主集会?前两天新闻联播上好像还说了来着,这封信在路上走了几天,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去了没有……”宝辉幽幽的看着还有些神往。
宝然急了,寒假时看着那家伙不是挺小心的吗?当时的言行举止还有前两封信都没什么迹象,怎么这会儿又跟着凑热闹去啦?
“咱爸怎么说?”
“你急什么?怕耽误暑假出去玩?我都不担心。不行到时候直接上北京找他去还可以多玩几个地方……”宝辉想得还挺美。
……玩你头啊你玩!就知道玩!
“没问你,我问咱爸怎么说!”
宝辉优哉游哉摇头:“唉你怎么什么都操心啊当心长不了个儿……,别生气别生气呵呵……,咱爸说,要是没这封信,大哥说不准就跟着去了。现在既然写了这样的信过来,没办法咱家就只好落后一回,拖拖他的后腿啦!”
第二百一十一章 纷纷
有那么一瞬间宝然很疑惑,爸爸跟宝晨,到底谁是穿的?抑或大家不知觉间搭了个伴儿?有一点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带点儿小兴奋小遗憾还很轻松的宝辉同学,应该是无辜的。
那就得看爸爸采取何种措施了,先探探底儿:“拖什么后腿?怎么个拖法儿?”
宝辉刚要张口,宝然又追一句:“别又说什么大人小人的事儿,我就想知道你给咱爸出了什么主意!”
……这也猜着啦?宝辉讪笑,接着自豪地说:“我是谁啊!跟咱爸的想法不谋而合!明天爸就去给奶奶挂电话,让他们把大哥叫去家里住几天,看看再说。再有一个多月就考试放假了,这么大老远的路,总不能再把他给折腾回来吧?……嘿嘿就不知道宝晨那个大个子,跟阿宣挤在一张床上会给窝成什么样儿啊……”
还想着看看再说,还等着期末考试,……那么老爸是清白的……。至于宝晨……,宝然摇摇头,怎么老是怀疑人家呢,人不就是聪明了点儿,出众了点儿吗?谁规定与众不同只是重生者的专利?有些人那就是天生的,羡慕嫉妒恨,都没用。
如果真是自己的难友,宝晨这会儿应该已经是包袱款款把家还,而不是寄过来这封一反常态详细汇报思想工作的家信。其实现在他自己应该也是犹豫忐忑的吧?在那样的热潮汹涌当中,又有几个人能够当真明白,到底怎样才是对,又要怎么才是错?
周一上午第四节,是体育课。宝然收拾好书包对教室门口等着自己的高静夏月宁说:“你们去吧,我有点事儿这节课不上了!”
高静一愣,就见宝然径直向东校门走,连忙叫她:“哎哎说不上就不上啦?我们怎么跟老师说啊?”
宝然已经快出了校门了,回头挥挥手扔下一句:“帮我请病假!”就匆匆地跑了。
高静瞠目,经过学习她已经对体育课的病假有了全新的认识,看着宝然的背影喃喃道:“病假?你请病假,老师能信吗?”
宝然才不管他信不信,到厂里转了两三个办公室,最后又被人指点着追到车间才找到老爸,不知不觉间江副厂长已经是个大忙人了呀!
“宝然到这儿来干什么?放学了吗?”爸爸很奇怪,看看手表,“不对,还有一节课吧?”
“体育课老师让自由活动……,听二哥说爸爸今天给奶奶家打电话?爸爸你打了吗?”宝然直奔重点。
“呵呵宝然你怎么也跟着操心这事儿呀!”爸爸说着,带她回办公室,洗手换下蹭得油迹斑斑的工作服,“奶奶家没电话你知道的,街道上老也没人接,早晨打到你叔叔单位了,他人不在,爸爸给留了话让他回来等着。……我看看,再过十几分钟吧,说好了十二点再给打过去。怎么,宝然也有话要讲?”
“没!我过来看爸爸打电话!”宝然爬到一张大靠背椅上等着。她有什么话好讲?分析当前形势还是预测未来走向?别开玩笑了,中央领导们这会儿都还在纠结着呢,她一个低龄初二学生,最大的功绩就是小学仗着老爸的威风跳了两级,又算得上是哪颗大头葱?
爸爸也没心思跟宝然深究,看着到点儿了,把电话机搬到她面前:“好,来都来了,就让宝然来拨电话好不好?……你看,这是号码,先拨一个9,挂外线,……慢点,要拨到底,然后再拨021,这是区号……”
这还是一部拨盘式电话机,对于一般的儿童来说,可以当一件相当不错的玩具,缺点是很容易挂错了线。宝然运气不错,两次就打通了,那边传来正宗的上海腔:“侬啥人?”
……我不是啥人。宝然立刻将话筒转交老爸。
老爸说了没两句,那边应该就换了叔叔了,因为听爸爸在叮嘱:“……阿新,一定记住了叫宝晨回去!……没事儿宝晨心里应该也是有点儿数的,就怕万一嘛!……一帮学生仔聚在一块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冲动了,你们帮着盯紧些,看看风向……”
爸爸还是小心的,第二天特意又往街道挂了次电话,确定宝晨的确去了奶奶家,并且麻烦人把他叫过去亲自问了问学校的情况,叮嘱几句,才算放心。
宝然也暂且放下点儿心,在奶奶家呆着,住得是憋屈些,总比晕头晕脑地跟着去饿肚子,打前锋要好,她是相信狡猾的宝晨有着自己趋利避害的本能,可像爸爸说的,就怕万一么……
形势却已经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乱。天遥地远,小城的居民们只能从广播电视上关注着首都广场上的消息。后来讳莫如深的人们大概很难想象,在这个时候,事情的进展居然是每天通过新闻报道直接传达到全国各地的,几乎毫无延迟。
晚上,全家人围在沙发上一起看新闻联播。这时绝食已经进入第四天,部分地区爆发了声援请愿的群众游行。孙家兄弟也在,看着议论纷纷。少虎说起一中也有人在游说组织学生罢课,上街游行以示声援,以高一高二为主,好像还有教职员工参与。
二虎予以确认:“他们还要我干什么……,振臂一呼呢!”
近一年来,二虎同学在体育赛事中给学校夺得荣誉若干,加上为人豪爽大方,长得又是高大粗犷,虽然无官无职,在一帮刻苦攻读的好孩子们当中还是有一定市场的。
宝然爸皱眉,声音还是挺和气:“怎么二虎你要去吗?”
二虎摇头:“不去!”
……咦?这孩子还蛮有心眼儿的嘛!宝然正准备刮目相看,就听他接着说:“太烦!一群人喳喳喳的吵死了,还要作演讲搞动员,罗里吧嗦的谁爱去谁去!”
……这就对了……
宝然只是腹议,少虎则直接笑出来:“就知道你是怕这个!写那些演讲稿什么的很要命是吧?”
宝辉配合默契地继续揭短:“不是已经有人给你备好了现成的吗?照着念就是了,干嘛给人撕了?”
二虎一瞪眼:“凭什么?他要我念我就念啊我又不是唱大戏的!谁爱写谁念去呗没人掐着他嗓子不让念!……你怎么知道的?”
宝辉环顾左右:“听说……,听说哈!”少虎笑得灿烂:“他什么不知道啊!就连你们班上那些小妞儿……咳咳!……咱刚才说到哪儿了来?”
宝然提醒:“说到二虎哥班上的女同学……”
“快看快看!游行队伍!”少虎发现新大陆一般指着电视上重播的镜头请大家注意。
宝然爸不理他们的磨牙斗嘴,又问宝辉少虎:“你们班上呢?没什么动静儿吧?你俩一个班长一个团支书,没人找你们?”
“怎么没找?要我们拿出具体行动来呢!”宝辉笑嘻嘻:“我们明确表态了:为了声援学长们的爱国行为,我们班级决心在老师的领导下,抓紧复习,刻苦攻读,以实际行动和优异成绩来表达我们的拳拳爱国之心……”
宝然偷偷瞟爸爸,……老爸您是不是特欣慰呀啊?
少虎大概觉得应该有来有往,反问宝然爸:“叔叔你们厂里呢?我怎么听红彬说是有些单位的职工也跟着上街了啊?”
“别地儿的不清楚,我们厂就没办法啦!生产任务重啊!每年这个时候,春夏之交,什么事儿都上赶着来,忙得一点空儿都没有,哪有那个精力……”宝然爸说着,起身去到电视机旁的书桌前,抽出图纸用功去了。
……孩儿们互相看看,一一告辞出来。少虎嘀咕:“宝辉我才知道,原来这厂子的生产任务也跟团场春耕似的,赶这个时候特别的忙呀啊?”
宝辉低笑:“也许是把明后两年的任务都前预备了吧……”
二虎冲他们瞪眼,然后去推自行车:“多事!……少虎走了,回家!!”
原以为就这样了,随着事态一天天发展,大家终于会知晓这场以追求民主自由为初衷的运动最终将不由他们的控制走向何方。宝然很自私,很小人,她只要自己的家人朋友安全就好,别的顾不到,……她也没那个本事顾得到……
谁知这天中午吃饭,爸爸锁着眉头说:“你们叔叔家来电话,说是有同学找上门,宝晨又回学校去了。”
宝然冲口就问:“怎么可能?大哥怎么那么傻!”
爸爸犹疑着:“听说是学校团委召学生返校。再说这么多天了,也没什么事儿,耽误上课也不好,你大哥就想回去看看。……不行改天再给你叔叔去个电话,让他去学校瞧瞧。”
耽误上课?他们学校现在还能上课吗?宝然表示怀疑。可她也不了解那边具体什么情况,前世里这个时候,马失前蹄的宝晨还在广东奋勇挖金,疲惫抑郁得连平安信都不来一封。但根据当时隐约听说的邻居家姐姐学校的情形,绝对不容乐观。
下午宝然又偷偷旷了一节课。
两日后北京宣布戒严。
爸爸急了,又去摇电话,只听见他的弟弟在那头说:“……是,好多学生都去了……,宝晨?没见着啊,我去学校没见到他,不知道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