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日
晚饭还是挺不错的,现摘的茄子豆角,现杀的大公鸡,还有地里现刨的洋芋。宝晨几个自动自觉去揉面擀了宽面条,哥几个暂时解了禁,跟着一起大吃大嚼红辣辣的大盘鸡,因为:“接下来几天就没什么油水来供着你们长痘儿了”山东大叔说。“对了入乡随俗,两个上海娃儿呀,你们也学着吃几天面食吧,你赵大爷这儿白面高粱面玉米面管够,还就是没几颗大米”
然后就甩下孩子们跟赵大爷在一边儿喝小酒去了。
宝然跟过去殷勤帮着夹菜倒酒,津津有味儿听他们讲些有意思没意思的胡话醉话,宝晨就听得严肃认真得多了,不时插上一两句,山东大叔跟赵大爷,也俨然把他当做一个成人看待,问答之间就不像对宝然那么随意哄弄。二虎亦步亦趋跟过去,听了没两句实在受不了,又跑回他们那桌儿去带小孩儿。
阿宣同阿宁还是有些委屈,吃惯了鲜甜软糯的他们,即使是在宝然家里也是顿顿都专门做的有一两样家乡菜的,谁成想刚一出来,就完全转了口味儿。可还是得忍着咽下去,因为宝晨警告他们,趁现在有得吃赶紧的吃,这会儿算是接风,过两天当真跟山东大叔说的一样,连油水都少见了。
听到他这话,别人尚可,宝然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尤老板蓬头垢面抖抖索索望着汽车泪水长流的光辉形象,激灵一下,开始盘算着待会儿出去瞅瞅,附近养的鸡,够不够哥哥们偷的……
应该说,阿宣阿宁还是很顽强的,相当具有苦中作乐的精神。
第一晚,大概是路上给颠得累了,两个人都没有嫌弃土炕的坚硬,反而觉得底下铺了厚厚一层干芦苇的薄褥子有一股好闻的干爽清香味儿,松松软软悉悉索索地很舒服。
阿宣手指刚碰了一下吉他弦儿就被少虎笑眯眯地拦住了:“阿宣哥你看今天大家都累了,万一听着听着打起哈欠来多扫兴啊?等明天歇过来再好好欣赏行不?呵——”
于是阿宁就跟宝然红玉咬耳朵悄悄地说话:“当年你们爸爸妈妈是不是就这样的,面对面睡大通铺,中间拉道布帘子,晚上睡觉前大家开开卧谈会,天长日久,患难见真情?”
……很可爱很浪漫,……很不切实际非常反**的想法……
红玉闭着眼睛:“一般来讲,那个时候是要分男女宿舍的吧?听我妈妈讲,她跟我爸爸一个学校出来的,结婚前都不大敢两个人单独说话的,弄不好会被斗争的”
宝然点头:“嗯,而且,每天十二个小时的体力劳动,我不认为他们还能有精神搞卧谈……,我们也睡吧……”
于是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山东大叔也没跟他们打招呼就径自开车走了,一帮大小孩子们正式宣告进入他们自由自在同时也得一切靠自己的短暂假期。
赵老爷子是毫不爱护他们这些“小朋友”的,只管自己一拐一拐地按点儿出去值班,要不然就是坐院门口冲着天边若隐若现的博格达峰久久地凝望。基本上让他们自生自灭,当然在这之前还得给他老人家把一日三餐准备好,权作餐饮食宿的费用了吧
第一天过得还算顺利,虽然闹了不少的笑话。
阿宣阿宁先是看着镰刀锄头发愁:“……我们,……都得干些什么啊?”
宝晨看着他俩胆战心惊的样子,笑笑说:“放心,用不着你们跟着下田劳动,帮着去自留地摘点菜准备一日三餐就行。”
阿宁立刻轻松起来:“那没问题摘菜没问题后院有丝瓜扁豆卷心菜还有西红柿,生吃的那种,我都看到了”
“那就好”宝晨当仁不让做了总指挥,布置完任务点点头装模作样勉励一番,径自体察民情去了,天知道他怎么会跟田里那个汗流浃背的老伯伯有那么多的共同语言。二虎揉面蒸馒头,看他那豪迈的架势估计想一次弄好这几天的干粮。宝辉少虎出去劈柴搂草,这里的煤炭还是挺金贵的留着给赵大爷冬天取暖吧。
过一会儿阿宁揪了一大把长豇豆喜滋滋出来,不停地用手在脸上擦呀擦。宝然赶紧拉住她手:“快别擦了直接去拿水冲一冲……沾上叶子毛了吧?”
“哦,我说怎么那么痒呢”阿宁过去冲了冲,脸上湿漉漉地又待表功:“宝然你看这个不错吧?又大又鼓够不够一盘……”
边上王晶已经哭笑不得拎起那把豇豆,“阿宁姐姐,……你,怎么把人家留着做种的都给揪出来了……”
阿宣自告奋勇在那边帮着红彬兄妹俩生炉子,没一会儿三个人泪眼汪汪地全出来了,红玉好言劝她:“那什么,……阿宣大哥,要不然你还是到外面帮着洗菜去吧啊?这边我们俩就够了别浪费那么多劳动力……”
到水井边上,宝然同王晶已经端着洗好的菜往回走了,阿宣阿宁难兄难妹面面相觑,都有些闷闷的:“那我们干点儿什么呀?”
“你们……”宝然想了又想,“要不吃完饭你们洗碗吧?……这个不要紧,到最后给大爷留下一套吃饭的家伙就行……”
吃过午饭,收拾完毕阿宁得意地向宝晨表功:“大哥,他们还瞧不起我你看看一个都没碎吧?”
宝晨点头:“不错不错第一天就有进步”
一转身宝辉就忍笑跟他汇报:“宝然说实行个人承包制,一人一套,锅碗瓢盆但有损坏,一概先从他们兄妹俩的先扣起”
……宝晨继续点头,没觉得有什么好笑,“这不很正常么?”
没一会儿刚刚有了点儿成就感的阿宁又开始跃跃找事儿,“我刚才在后院子那边,看到有西瓜地了西瓜可以吃的吧?我肚子早已经没事儿了,这么大热的天儿,连个西瓜都不给就太过分了吧?”
“行行行你自己摘去吧”宝然猫腰钻在半人多高的矮架子里专心致志找些嫩嫩的长豆角和小黄瓜,早晨在堆放农具和杂物的小偏房里发现了两只憨头大肚的泡菜坛子,准备赶在这几天给赵大爷泡上两坛好下饭,王晶以前在家里也是做过的,说她负责去找些辣椒和包包菜。
阿宁跑出去几步又跑回来:“那是谁家的地啊?是大爷的吗?如果不是的得要给人钱的吧?给多少啊?”
这回红玉都在笑:“给什么钱呀这地里出去的大概是三分钱一斤你打算给人多少?你管他是谁的摘一个吃呗,又没有开了大车过来拉,谁有工夫跟你要这个钱啊”
还可以这样儿阿宁兴高采烈拉着阿宣去了,居然还没忘记从工具房里翻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剪刀。
两个人志得意满地回来,阿宣怀里抱着老大一只,颇有些吃力。阿宁问大家:“怎么样?怎么样这可是我挑的,最大的一个了吧,够咱们大家一起吃的”
……个头倒的确是挺大的,只是……
红玉不确定地问王晶:“你见过这样儿的西瓜吗?是新品种?”
王晶也仔细打量着:“……是西瓜没错可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呢?这个颜色,这个纹路……,不是很常见啊……”
宝晨同二虎少虎三个已经吱嘎嘎笑起来:“不用给我们吃了,阿宁挑出这么大一个来不容易,都送你吃了啊……”
宝辉同红彬看上去也有些怀疑,但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宝然主动卖弄一回,免得阿宁热情邀请自己同吃:“阿宁姐你们摘的这个呢,是西瓜……的一种,我们这儿有个俗称,叫打瓜……”
红玉顿悟:“啊那个,阿宁姐姐你留着自己吃吧就不用管我了呵呵……”
“不能吃吗?”阿宁迷茫地问。阿宣是个行动派,早就舀起一瓢凉水冲了冲,操刀“咔嚓”一声,分开两半。
薄皮大馅儿,粉莹莹水晶晶的沙瓤儿,对,这瓜瓤儿是粉色的。
阿宁定定地看了半天,问:“这个瓜……,没长好?怎么这么多籽儿的?”
宝然纠正她:“不,这个瓜长得非常好,应该是改良过的,大概还没有很熟,你看那些瓜籽儿还没有完全变黑。……吃嘛,也是可以吃的,就是……,麻烦了点儿……”
嗯,她说得没错儿,的确只是麻烦一点儿,一口咬下去,大半口瓜子儿吐出来……
“就这还改良过的?这么多籽儿前两天在你家吃的,都快找不着籽儿了,干嘛不种那种?”
“那种估计也种了的,只是你没找到,这个……,的确是改良品种,因为人家种它,就是为了要收里面的瓜子的呀”
阿宁泄了气:“那些好吃的瓜都去了哪里?”
……总不会是见你过去都特意藏起去了……
年轻人就是打而不倒,晚上停电,几个人熏过了蚊子围在屋里,阿宣同学在炕上把腿一盘,抱起他心爱的吉他开始个唱。一曲过后大家纷纷捧场热烈鼓掌,完了宝辉一推红彬:“别让我阿宣哥累着你也帮忙唱一个”
……
然后阿宣充分发挥了绿叶精神,给红彬红玉兄妹两个伴奏了一曲接一曲,临睡前大家都夸:“阿宣到底是大城市来的,这水平就是不一样”
……阿宣更加腼腆了。
许是白天休息得不错,半夜里阿宁一声尖叫响彻天地:“蜘蛛啊——”
二虎拿被子捂着耳朵对身旁的宝晨说:“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我爹说到团场来要准备吃苦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煎熬
经此一役,阿宁情绪低落了许多,第二天不再对着田园风光抒发感情,而是蹲在田埂上望着干裂的土地发呆,太阳一出来,就领着小小娘子军们缩在炕头打扑克。但从此谨慎了许多,上去前很勤快地先拿把扫帚疙瘩前前后后扫一圈儿。
宝然动员她:“难得来一趟,窝在屋子里多没意思,出去转转吧!”
阿宁磨磨蹭蹭不肯动:“去哪里转?有什么好转的!这破地方连个小卖部都没有!连厕所都没有!啊啊天哪,居然在芦苇地里解决!!没有山没有水,偏偏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她的声音有些寒抖抖地说不下去了。
“不就是蜘蛛吗!嘻嘻……”红玉笑话她:“姐姐胆子还没我大!要是老鼠出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什么?还有老鼠!”阿宁跳起来站到屋子当中,惶惶四顾:“哪里?在哪里?”
王晶哄她:“阿宁姐别怕,她逗你玩儿的,大白天的这屋里又没吃的哪儿来的老鼠!”边说边跟红玉使眼色,红玉嬉皮笑脸冲她吐舌头。
阿宁惊魂稍定,埋怨她:“红玉你知道什么呀!我知道蜘蛛不咬人,可是你想想,半夜醒来手上爬着一只,眼跟前挂着一只!这么大的个儿呀!……那是什么感觉呀啊?差一点就到我脸上来了,脸上呀!!”
……大家就陪她斗地主。
可是每天的工作还是少不了的,宝晨毫不体恤受惊的阿宁和受伤的阿宣,……这倒霉孩子被他妹妹一声大叫,惊得跳下床踢翻了暖水瓶,烫到了,嗯,一根大脚趾……,照例给他们按人头分配了家务活儿,并且警告不许再要别人帮忙,所谓可一不可再二。不会?学啊!
劳动锻炼人啊,又一天下来,阿宁学会了拾鸡蛋。
不能嘲笑她,这活计不算简单,院子里那几只鸡们没受过什么教育,自由散漫的惯了,得要有探险寻宝的精神才能颗粒归仓。阿宁还很不幸地碰上了一只不太讲究的,饱满圆润的一只大鸡蛋底下给垫了一堆排泄物,恨得她跑回来猛打肥皂,把手都给挫红了。
可同阿宣相比,她的运气就好得多了,那家伙跟踪追击得太过紧迫,被刚刚产过了卵回过神儿来的老母鸡愤怒地咬了一口,再次挂彩。
第三天,红玉能够单独操作出一盘芸豆丝了,宝然赶在大伙儿之前尝过了一筷子,建议她回锅再翻炒两下,“顺便把盐加上吧,大爷这儿不缺这个……”
阿宁燎卷了耳边一小撮头发,学会了生火。
第四天,好孩子王晶在芦苇地里找到了脸额上带着烟灰的几个男孩子,“大爷说,甭管是什么,拿到厨房或者院子后头去烧都可以的,他不追究。……这里烧起来找不着水救的……”
阿宣砸青了一根食指,学会了劈柴。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第五天,宝然热烈恭喜宝晨大哥和二虎同学:“你们顺利地战胜了科研难题青春痘,以后宝辉少虎还有红彬哥他们就有先例可循了,一律照此办理!”
二虎欣喜:“以后可以吃肉啦?”
红彬问他:“你觉得现在我们可以找到什么肉吃?”
大家同时将视线转向天晚归院的那几只,同赵大爷相依为命的鸡。宝然偷偷吞口唾沫,好可惜……
第六天,大爷去值班。二虎打前锋,少虎红彬左右护卫,后面跟一帮美其名曰望风儿打掩护的,向一户人家的后院挺进。
阿宁屏声静气,阿宣问宝辉:“大爷的不能吃我明白,为什么隔壁的也不能动?”
“兔子不吃窝边草!”宝辉的回答简练生动。
“嘘——”宝然示意他俩禁声,那边二虎已经开始干活了。
只见他出手如电,准确地握住鸡嘴,另一只大手,一把捏住两只鸡腿倒提起来,顺势夹到腋下,转身,撤退,悄没声息地就挟持了出来。
阿宁击节礼赞:“太漂亮了!这身手!这动静!这……”
宝然告诉她:“这叫熟能生巧……”
回来就见宝晨在院子里候着,一脸的痛心:“晚节不保啊!孙大叔明天就过来接我们了,至于吗你们!”
接着大手一挥:“洋芋已经切好了赶紧的,……红烧吧,加辣椒味儿呛人目标太大了……”
第七天,山东大叔看着一帮如贫苦大众见到解放军般亲热地围上来的孩儿们,哈哈大笑:“馋疯了吧小子们?别急别急,等我歇一晚明天再走!……别哭呀给你们带卤牛肉过来了……,哎!喂!二虎你个臭小子记着给你大爷留点儿!!”
回头把宝然拎进驾驶室:“闺女你也跟着受罪啦!不能白来一趟,走,干爹带你远处转转去!”
红玉王晶赶紧跟着挤进来,那几个也纷纷身手利索地翻进后车厢。大叔点头:“不错,都练得不错!”吐噜噜发动了车子,“宝然你知道吗,咱要去哪儿?”
宝然小手向前一挥:“向北!一路向北!前进前进前进——”
沿着机耕土路一直北进,悠悠晃晃地行了约有近半个小时,田野渐渐稀疏,土地渐渐荒芜,慢慢的只见灰白的荒地上,丛丛簇簇的杂草,还有些伏趴在地面上废弃凋零的烟囱屋顶。
宝晨指给弟弟妹妹们看:“那边,就是以前爸爸妈妈他们都住过的那种地窝子,要不要过去看看?”
敲了敲后窗,山东大叔把车停下,连红玉和王晶都跟着跑了过去看新鲜。回来阿宁又叫:“黑漆漆的,根本就是个地洞嘛!怎么能住人的!”
“怎么不能住?宝然都住过的,就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宝晨回头看宝然。
当然记得!那时还住得挺舒坦哪!只要有人气在,哪里都住得的。宝然微微笑。
阿宣哥哥很客观:“别看又矮又黑,可是必须得承认,住房面积比咱们家里要宽敞多了!”
“是啊是啊,这里是地洞,你们家就是鸽子笼!”红玉是深有体会的。
阿宁就咯咯儿笑起来:“好玩的来!他们往地底下钻,我们往树上面挂!”
“走了走了!前面还有一段儿呢,当心天黑回不去!”山东大叔按着喇叭喊,“看看知道就行啦,反正你们这帮小家伙们,是没机会再住这种地方了!”
终于,在拐过了又一道灰绿色的防风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的时候,阿宁感叹着叫了出来:“沙漠啊——”
是的,在防风林与荒草地渐渐消逝的尽头,是连绵起伏,荒凉沉寂的,沙漠。
宝晨同二虎当先往最近的一个沙丘上冲,后面三小剑客紧紧跟随,女孩子们身轻灵便,上得倒也不慢,阿宣哥哥连滚带爬落在最后。
登两步滑一步地好不容易到了顶,抬头一看前面还有个更高的。大家欢呼,一口气不歇地冲下去,再爬。
等他们兴冲冲奔向第三座沙丘时,宝然气喘吁吁地就地坐下,红玉大喊:“你们再往里跑我们都跟不上啦!当心到时候真的找不回来啦——”
一直缀着大部队的阿宁回头咯咯儿地冲他们挥手笑:“好啦,最后一座啦!这个真的很高,都上来都上来!”
最后大家都瘫倒在这座沙丘顶上,阿宁胸怀豪迈,气势万千地叉腰四顾……
其实她用不着摆出这种造型,地上的几个都没那心情,远处目力所及之处,也没什么可以欣赏其壮伟雄姿的生物,……大概除了,藏在灰蓬蓬的骆驼刺和芨芨草从中的几只小沙蜥……
南望,是一道道灰绿色的沙枣林和一丛丛粉绿粉紫的红柳,交错纵横,中间点缀着野苜蓿,梭梭草,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针棘灌木,如浅浅的一张网扣在黄沙向垦区挺进的巨爪上。
北眺,是浩瀚无际,直至天边的黄沙漫漫,时有波涛起伏,或似水纹粼粼。盛夏正午的烈日下,在汩汩涌动的地气蒸腾之中,那茫茫的黄沙看上去隐隐抖动,偶尔微风过处,扬起尘烟一片,如临幻境。
再往深处,就是位于准葛尔盆地的中国第二大沙漠,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
大家休息一会儿,纷纷脱了鞋子,踩在炙热的黄沙上,然后被烫得直跳。
躺累了,晒晕了,山东大叔在底下挥手:“收工啦——”
男生们冲着杀着腾起道道黄龙,气势蓬勃连蹦带跳冲下去,阿宁红玉两个也不讲究漂亮干净了,抱脑袋随着他们一路滚下去,最后宝然坐滑梯似的慢慢蹭下来,笑眯眯跟她们说:“不知道赵大爷屋里有没有洗发膏哦——”
“啊——”,阿宁同红玉一起,散了头发拼命地又抖又拍。
这天直到天已黑透上了炕,几个人还在兴奋地叽叽呱呱。听宝然说有在书上读到过,正午的沙漠热得能煮熟鸡蛋,阿宁非常遗憾:“怎么不早说!下次我们再去记得带几个蛋试试……,明天,就明天去吧?好不好?”
“不是说明天回家吗?要不跟干爹说说再待一天?”
“……不用了!我觉得还是你家的鸡蛋最好吃……”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任务
“我这次出来,真是吃亏的啊!”
天都大亮了,宝然的小屋里,阿宁仍旧赖在上铺不起,并且愤愤地抱怨着。
从团场回来没两天,宝晨跟班里七八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去天池,有男有女,以此行作为对中学时代的纪念和各奔东西前的告别,顺手捎上了阿宣。这孩子虽然小伤不断,可精神头却是越来越好,阿宁倒是安然无恙,却有好友适时来访,郁闷得要死。
“阿宁姐,下来吃饭好吧?不然岂不是亏得更大?”宝然在底下叫。现在就郁闷啦?等到阿宣他们眉飞色舞地回来,会不会想要撞墙?
阿宁不撞墙,阿宁揪住阿宣咬牙切齿地晃:“没良心!没气质!见色忘友,见利忘义……”
阿宣阅览过大好河山心胸颇为宽广,笑呵呵对着将他俩撕扯开来的宝晨说:“没关系的大哥,让她吵完了也就好了……”顺手给阿宁扣上一顶小花帽。
宝晨深有所感地点点头,“对啊,妹妹嘛都是这个样子……”
阿宁一手紧紧攥住帽子,另一只手还去扯阿宣,同时不忘拉拢盟军:“宝然你听听!啊?他们就是这样做哥哥的!”
宝然不上当,反问她:“阿宁姐你不是总讲其实你该是姐姐的?当初发扬了一下爱护弱小的精神才让阿宣哥哥提前了十分钟的?”
阿宁还是有话讲:“对额!可是他忘恩负义啊忘恩负义!!”
宝晨听到院门响,掉头下楼,同时甩一句:“你大虎哥到了,快点儿!”
宝然认命地做灭火队员:“阿宁姐,你是要继续当姐姐宽宏大量呢?还是改行当妹妹才好理直气壮地不依不饶呢?”
……阿宁顿住。
楼下的菜香已经飘了上来,同时还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浑厚嗓音响起,宝然心痒痒,丢下开始纠结的阿宁跑了。
大虎哥个头不见得又长了多高,身形却似乎是宽厚了一倍,穿一身不显山不露水的军便服,往那儿随便一站挺拔坚固,如种在当地的一颗松。
宝晨冲上去就是一拳,……泥牛入海毫无消息,“大虎大虎!总算回来了嘿!”上下打量打量,再补一拳:“好样儿的,必须得承认,这一个照面儿就把我给比下去啦!”
大虎展颜笑开来,依旧是憨厚实在的,只是多了层自信沉稳,不再是以前影子似的伴在宝晨左右的样子,“咱兄弟俩,有什么好比的?宝晨你那成绩又有几个敢去比?”
宝然仰脑袋跟在宝晨身后,闻言暗想:果然部队是个大染缸,这家伙也学坏了,不想比?不想比您刚才端那么半天架势为哪般呢?
山东大叔在屋门口招呼:“好了你们俩进来说话,别伫在那里当门神!”
开了两桌的盛大晚饭过后,宝然搬了小板凳,凑到院子里专心听“大人们”说话。
过两天宝晨他们就要出发,周叔叔一家也过来了,三家人齐聚一堂,院子里有些人满为患,妈妈们就很谦和地去了里屋织毛衣交流针法,同时陪着懒怠见那么多人的奶奶聊天。
大彩电又被爸爸搬到了小餐厅里,二虎宝辉兄弟几个凑得最近,这几天地方电视台正在重播《西游记》,前几个月受宝晨连累没能过瘾的哥儿几个现在是全神贯注,绝不错过任何一个镜头。
宝然只看前几集,徐少华先生同女儿国国王一下线,她就只在玉兔精出来的时候过去瞟两眼了,没办法,美人谁不爱看?剩下的两位唐僧师傅总让她联想起义正词严的教导主任,那三个徒儿更是同各种妖精鬼怪都有的一拼,……也难怪,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自己其实也是妖精,只不过拜了个有执照的老大,虽然窝囊了点儿,可人家毕竟是合法经营不是……,宝然想,她这算不算是非不分,只管颜控呢?
这边大虎正在应听众要求讲述部队的种种逸闻趣事。宝然相信那都是些逸闻趣事,可从大虎哥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比那新闻联播还要寡然无味了呢?在这一点上,大虎同二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显然在座的也都有这种感想,所以没一会儿等大家了解了部队很好,吃得很饱,组织上慧眼识珠,真的是慧眼识珠,就大虎同志这种表达方式,足以证明部队的党组织具有齐天大圣的火眼金睛,绝对是以真实才干而取人的,……已经批准了大虎同志为预备党员后,一致推举自天池之行后就成为宝晨尾巴的阿宣给讲讲上海的西洋景儿。
可是阿宣哥哥现在不爱讲西洋景儿,他满脑子都是新疆的天高地广,巍峨雄蜂,皑皑白雪,和漫漫黄沙,执着地对着面前两代兵团人抒发着自己无限钦佩和热情想往:“……那个大爷种的地,四面都看不到边的!听说都是机器播种机器收!厉害!真是太厉害了!以后要是能在那里开一座农场,白天打打药,捉捉虫,摘摘菜,晚上去看看沙漠夕阳该有多美,那才叫不虚此生!我以前在画报上看到过的,可惜上次时间太短,没机会在那里过上一夜!”
可爱的阿宣哥哥,您带羽绒服了吗?您有双层气垫野营帐篷吗?您不怕在美好的夕阳过后,此生真的不虚了接着就给冻僵过去吗?最重要的是,伺候完一天的土地,您还有那个精力和闲情逸致去欣赏苍茫落日吗?当然这些话自认厚道的宝然不会问出口,只委婉提醒一句:“我赵大爷身体不方便,只看仓库,不种地的。”
“哦……,是啊我忘了……,不过种地也是不错的,不比看仓库拿那点儿死工资强得多吗?”阿宣不是忘了,而是他没法儿对赵老爷子的仓库发表什么感想,无他,当初几个人溜溜达达倒也去过大门口,墙上几个血红大字“仓库重地,闲人免入”,当时就吓退了乖宝宝阿宣。
阿宁倒是不服那个茬儿想要闯进去见识见识来着,喊着“大爷我们来看看您”硬往里进,结果大爷没出来,出来一条高头大犬悄不声儿地就往她身上扑,幸亏跟后面的宝辉眼疾手快一把给扯回来,那狗见出了自己的管辖范围,尾巴都不带摆一下的扬长又回去了,那叫一个惊得销魂。
这时电视正演到乌鸡国王狮子精,阿宁显然对其无爱,也挪了板凳过这边来凑在宝然身边,听到这话,也不知是习惯性地与阿宣唱反调还是想起了那次狗嘴脱险,直通通就来插话:“这里就挺好,干什么非要跑到那个地方?天荒地远的,水啊电的都不方便,买个东西都没处去找,穷得要命!”
阿宣说:“地方大呀!南方都在讲缺地种没地种,这边却是那么一大片种都种不完。我们那天往沙漠那边去的路上还有那么大一段的荒地,都可以利用起来的,多种些高产经济农作物!……具体什么等我回去查查书……,收入高了,人富裕了,要什么都好说啦!”
宝然摇摇头:“那块野地种点草啊树啊的还是可以的,再要去垦荒开地,恐怕开出来都是些沙子,再用不了多久,估计连赵大爷的院子都得给沙子埋掉了!”
“嗳!”山东大叔笑着夸:“就说嘛,还是我闺女最明白啊!”
宝然笑眯眯帮他往杯子里续上一点茶水,对于干爹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偏心眼儿表示非常受用。
宝然爸看看他孙大哥,看看他亲闺女,就不跟着凑趣儿了,而是温言同阿宣解释:“那片荒地跟沙漠接壤,只有用林带和沙棘草稳住,才不至于被北面的沙子扑过来,你们在那里住了几天,就没发现那边的地,跟石城市边上的地有什么不一样吗?”
阿宣想了想没出声,宝晨接过去答:“那边的西瓜地多一些,还有,棉花看着也种了不少,可是单产量比这边差得远,我问过那里的农工,收入很低,也就刚够温饱吧!”
……哦,宝然恍悟,难怪那些天宝晨表现出离其平日无微不至长兄如父母大人的水准,原来人家搞社会调查去了……
“是啊!”宝然爸笑着点头表示对儿子的关注民生很是满意:“那边基本上都是刚刚稳固下来的沙土地,别说不好种什么农作物,就是你们住的那块儿,也只是比较适合种些沙地蔬果,比如西瓜就很好,可惜交通不便,这边的人也不多,卖不出好价钱。”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在那里呆着?”阿宣不解,“我们出去玩,路上见到的河沟湖泊也不少,那周围也有大片地像是没人种的,看着肥得很!为什么不去那里?这样干不是浪费人力嘛!这里看着本来劳动力就是挺缺的。”
这些话题对于阿宁这个小姑娘来讲有些枯燥无趣,她百无聊赖地又扭过头去瞟电视。
宝然注意到,宝晨同大虎虽然没再吭气,但眼光神情分明都很关注。
宝然爸轻笑一声:“因为这里是兵团啊,守在那里种地,是他们的任务。”
第一百八十五章 固守
呃,这一章可能有点儿,……枯燥,不喜的可以跳过,不耽误后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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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爸爸看似随意地回答着阿宣,眼睛却盯着宝晨,宝然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次生存教育的主要目标,其实是即将远行的宝晨,几个弟弟妹妹算是陪绑,而貌似主角的阿宣阿宁,只不过适逢其会。
“什么?任务?哪里有这样的任务!现在全国都在改革开放,号召大家凭自己的力量生产致富劳动致富,明明知道收入不好,为什么还派这种任务?”阿宣还在追问。
“收入不好?那也得种!不种吃什么?想当年有些人,就算是地里什么都收不起,不还是照样儿得去种!那也是任务!”这回是山东大叔在回答。
宝然知道,他在讲当年边界上的“政治田”,年年颗粒无收,却又年年执着地去种,哪怕有时收获的,是子弹与鲜血。
(故事讲到这里,不得不插播一点儿背景知识了。以下两段出自资料,咳,……那个不算字数……
1954年十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兵团司令员王震,和第二十二兵团司令员陶峙岳,率领十万进疆官兵,其中就包括陶峙岳麾下的原国民党起义军,还有六万家属,就地集体转业,组建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是中国最大的兼具戍边屯垦、实行“军、政、企合一”的特殊社会组织。他们有个口号:“不穿军装,不拿军饷,永不换防,永不转业。”
他们的职责:屯垦,安营扎寨,垦荒开地。戍边,保证这一片辽阔而复杂的疆土稳定发展。)
在完成这些是非功过一言难尽的职责之前,他们首先面临的,是自己的生存问题。他们聊以果腹的口粮,他们赖以容身的瓦梁,全都得靠自己解决。
远在成立之初,就有定规:兵团属地,不得占用当地居民的农田牧场,不得与当地百姓争利夺益。他们的一切,从零开始。
他们的农田,从戈壁开始,他们的家,从地窝子芦苇棚开始,而宝然他们现在身处的五脏俱全,绿树成荫,号称戈壁明珠西部小上海的石城市,就从喷泉广场前的那一口水井开始。
经过了几十年的努力,他们有了硕果累累的林亩条田,他们有了牛羊成群的畜牧种场,他们有了宽大平整的街道,他们有了清洁美丽的广场公园。
可是建设兵团下属一百多个农牧团场,大多数都是沿着天山南北两大沙漠的周围,和占陆地国界四分之一的绵长边境线错落分布,所以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在过去的几十年,以及今后的几十年里,一直都在同泛着白花花盐碱的戈壁滩,还有那肆虐了千载的滚滚黄沙,艰难而不懈地争夺着贫瘠而宝贵的土地。
自古以来,人类与荒漠之间的比试较量就从未曾停止过。
他们年复一年种植着红柳,沙枣,灌木,他们孜孜不倦播撒着芨芨草,苜蓿,梭梭木,他们小心翼翼巡守维护着沙漠上每一丝灰绿,每一根荆棘。几十年就这样,重复着这种艰辛单调,几乎是毫无经济收益的劳作。
事实上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没能看到日后,绿洲向来势凶猛的沙漠反扑,一路推进几十公里,荒漠与绿意犬牙交错的卓越成效,而现在,恐怕也没多少人明白自己正在做着怎样的牺牲,也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有着怎样伟大而深远的意义,他们只是简单而朴素地尽着自己身为兵团一员的职责,依照计划和指示,一年年地耕种巡视,挣扎守护。
这就是兵团。
阿宣还在消化着爸爸同山东大叔刚才拉杂叙述的这些话,半天不再开口,眼中满是迷惑的小圈圈。也难怪,很多本地出生长大的孩子,都没法儿把兵团讲得清楚明白,更何况他一个才来了十几天的上海中学生。
那么,爸爸在这个时候安排宝晨走了这么一趟,又引着阿宣的话头转到这里来,究竟是想告诉宝晨什么呢?
委屈,怨昧,不甘,甚至悔恨,厌弃,肯定也是有的,毕竟大都是普通人,他们也会眼红,也会向往东边儿南边儿的繁华热闹和富裕舒适。尤其是最近的十余年,政策的放松,内地的发达,交通的不便,经济的落后,贫瘠与富庶的逐年拉大,年年都有人离去,如释重负永不回头。
想走的能走的,陆陆续续都走了,特别是年轻人,而且以后还会越来越多。比如爸爸和周叔叔的那些同学,比如薛纹的妈妈,再比如心高志远的宝晨,比如他那些即将撒向祖国各地的同学们,将来毕业了,能够自愿回到这片土地上来的,微乎其微。
但毕竟还是有人留了下来。有人永远地留下了,如赵大爷的妻儿,如王晶的父母,还有些是由于种种原因而留下来的,如他们阴差阳错的父母亲,如自愿留守的山东大叔廖大爷,更多的是如赵大爷和团场里那些顶着烈日辛苦劳作的职工们一样,也许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出自生存的本能,守着这片他们从无到有开辟出来的土地,过着简单而相对落后贫乏的日子。
而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不管自己怎么样,也都是希望自己的儿女们能够离开这个地方,去体验,去享受这里所没有的先进便利,以及富华喧嚣。
这一点,宝然两世里都是深有体会,他们数年如一日埋头苦读为何?宝晨高中榜首时大家的欢欣羡祝又是为何?当年宝然大学里同一届的老乡十一二个,毕业后回了新疆的,只有两个。
宝然原以为,经过这一系列的摆事实讲道理之后,爸爸会语重心长地对宝晨说:“能够到上海去读大学,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自己要懂得好好把握!”以这种看似民主,其实康庄大道上只有路一条的典型的政工工作方式,给宝晨同学指明前进的方向。
就像当年的宝然离家求学之前,爸爸对她说的那样。当然那时爸爸没有当官,用词造句更直白易懂些。
谁知道爸爸只说:“宝晨,现在咱们这里的情况,能看到的你都看到了,你也算是自己出过门的,就算时间不长,对外面也该有个大概的印象。不了解不要紧,出去上学这几年,只要用心,足够你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东西。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以后怎么样,爸爸也不强求,但不管怎么样,爸爸都希望你能不后悔!”
这番话有点儿绕,可是宝然还是听懂了两点:第一,爸爸尊重宝晨自己的选择,没有给他点亮明晃晃的指示灯。第二,这个世界上男女从来就是不平等的,哪怕他们是同生父母的亲兄妹。
等宝晨再一开口,宝然又顿悟了一点:再怎样的父女情深,也还是比不上这一脉相承父子俩的心心相息……
宝晨说:“我明白的爸爸,不管以后回来不回来,不管我自己认不认,在别人眼里,我都是兵团出去的。……实际上,我也永远是从这里出去的。”
爸爸点头:“明白就好。”
……原来是做心理建设来的……
为什么上辈子自己就没这个待遇?宝然有点儿不平衡了。琢磨了半晌,很伤心地承认:的确没这个必要,因为相比较之下,自己一向是反应迟钝……
尽管这十多天住的,用奶奶的话讲,是她一辈子都没有过的宽松舒适,可是行期将近,老人家还是决定同三个孩子一起回去上海。
宝然妈再三挽留:“妈您就住下吧!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机会好好照顾照顾您!您这一走,老江又要整天想着念着没个完了。就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了,您只管说出来,就当教教媳妇行吗?”
……兄妹三个全都偷偷去瞟她,难得见到老妈这样的会说话啊……
“哪里讲不好啦!”奶奶笑眯眯拍着宝然妈的手:“家里的三个小人啊,都给你教得好乖的,又能干还懂事体,不像阿宣阿宁啊,娇气的来……”
阿宁顿时不愿意了:“奶奶啊,您夸别人归夸别人,不要捎带着踩我一脚好不好啊?看转天我们再跟宝然他们不开心了,都是给您讲的!”
满屋人都笑,宝然起来拉她上楼去,这位姐姐,生怕奶奶的话没有人信吗?上赶着往前递把柄!
在她们身后,奶奶还在絮絮地说:“知道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啦!年纪大了,小阁楼里挤啊也挤的惯了,还是回去,跟我那街坊啊姐妹们一起消磨辰光……”
临行前一天,妈妈在大包小包收拾行李,阿宣阿宁在院子里出出进进,有些惶惶的。兄妹俩着实有些想家了,想家里的精致小吃和热闹街市,可是想想这些日子天翻地覆闹得痛快,回去后又得去挤小阁楼了,又有些发愁。
阿宣摇头晃脑:“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阿宁仰头望着宝然那花枝招展的阳台:“能把这小楼扛回去就好了啊……”
宝然正在屋里同宝晨二虎一起三曹对案,否则准得回她一句:“扛回去可以,只要你有地儿放!”
宝晨正在分割财产,这家伙卷走了几乎账上所有的钱,只留下一个店面:“这个店以后就跟我没关系了,所有收入你们俩平分。还是老规矩,二虎多费点儿力气,宝然管账。我在银行给你们一人办了一张存折,宝然拿着……”
他把两张存折都交给宝然。“……啊对不住都是我的名字,没办法你们年龄不够,……一样用的。密码呢,呵呵宝然你帮着你二虎哥记着就行了啊!”
二虎大概是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还能从雇工转为持股人,意外茫然之余,也就没注意到,为什么这家伙说是跟店子没关系了,还这么大咧咧地决定他们的责任与义务,更没想过为什么他的存折要交给宝然管辖着。
他只是跟着宝晨的每一句话点头点头再点头,最后怅然若失地问:“大哥,你明天就走了啊?”
……宝然撇撇嘴埋头仔细收好存折。至于么,就跟被遗弃了似的……
晚上,阿宁在上铺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爬下来挤到宝然床上,把宝然吓一跳,“怎么了阿宁姐?”手一撑顺势把存折小账本塞到枕头底下。
阿宁自然没注意到,她掀开被子一角:“往里让让!”跟着钻了进来。
“宝然啊,你有没有想过,跟我们一起回上海去?”阿宁前所未有的认真。
“上海?你们是回家去,我跟着去做什么?”宝然反问。
“念书啊!你想啊,你的成绩又不……,不是很好,你不要生气哦姐姐是为了你好,没别的意思!”
宝然嘴角抽抽:“嗯我知道阿宁姐是为我好,我没生气你接着说!”
阿宁谨慎地观察她的表情,宝然转过脸来冲她笑,很标准,露八颗牙。
阿宁放了心,“那个,我们都商量过了……”
“你们?”
“对!我和阿宣,还有奶奶都商量过的。你的成绩,在这里上下去,闹不好考不出去的。跟我们回上海,再过五六年回来高考占很大便宜的,再要是运气好了,能提前给你弄个户口在那里,那就更没问题啦!你是不晓得啊,有我们的户口在,考那里的学校轻松的很来!”
宝然怎么会不知道!不然为什么大家拼了命的都要往大城市里挤,挤进去还不够,还要费尽心思去弄到那一纸户口。那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意味着升学,就业当中种种的便利优待,甚至还被及子孙。
可是……,她想了想问:“那你们跟叔叔婶婶商量过吗?还有,你们问过我爸爸妈妈了吗?”
不是不相信,实在是……,这三个都不是能够当家作主的……
“出来之前奶奶有跟我家爸爸妈妈讲的,我偷听到了!……最后,他们都同意了的!”
最后啊……,可以理解。
“那我爸爸妈妈呢?”
阿宁以为宝然动心了,高兴起来:“也问过了呀!你妈妈说听你爸爸的,……你爸爸说,……听你的!”
宝然点头:“唔,那就好!听我的是吧?”
“是啊!是啊!”阿宁伸手过来搂住宝然,“只要你同意了,明天直接跟我们一起走就好啦!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等回了上海,我的东西都是你的!咱俩睡一个床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宝然冲她甜甜一笑:“不好!听我的,赶紧回你床上睡去吧,明天还要早起哪!”
“你你你……,囡囡啊你不要不懂事!奶奶费了好大的劲儿的你懂不懂?这是很难得的机会你懂不懂?要是想家寒暑假都可以回来的啊!你宝晨哥都考回去了,现在有这个机会不回去你是为什么!”阿宁被宝然冷不丁儿蹬了一下滑下床,站在地上跳脚质问。
“为什么?”宝然洋洋伸个懒腰:“就为了想睡觉的时候,可以安心地把别人踹下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争权
宝然不仅很没良心地把阿宁踹下了床,连第二天早晨他们走的时候都没说起来送一下。没办法,谁让他们要赶早班车,天没亮就得出发呢!正是我们宝然最好睡的时候。
所以她只从蒙得严严实实的被窝里很吝啬地伸出半只手,意思意思地晃两下,以示拜别,同时含含糊糊地拜托:“……帮我跟奶奶说一下谢谢!……其实昨晚儿上我就说过了……”
宝晨深谙其本性,隔着被窝轻轻一拍说:“知道啦——,我走了,睡你的吧!”
这回被窝里连声儿都没有了,几根指尖有气无力动一下。
阿宁气愤不过,扬着刚刚洗漱过冰冰凉的爪子就要往被窝里伸:“我们要走那么远了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哎!你个小……”
还没碰上边儿呢就被宝晨揪着后脖领给拖出去了:“走了快走了!他们在外面催了!”
阿宁一路走一路扭:“连个面都不舍得跟我照一下……”
阿宣哥哥多愁善感,开解她顺便也为宝然辩护:“小宝然跟宝晨大哥感情最好的,你就别拉着非要让她出来送了,万一临走的时候忍不住哭起来,可怎么办才好!”
阿宁顺着他的话发散想象了一下,顿时心软:“是的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看她就是不肯露头,会不会躲在被窝里哭了呀?要不要再上去看看呀?宝晨大哥……”
宝晨眼角抽搐,把一只包往她手里一放,“走了!”
就宝然?还难舍难分地哭?这个点儿,那家伙只会梦里不知今夕是何夕。
知宝然者宝晨也!几乎是他们还没出院门儿,宝然就已经又香喷喷地睡着了。
太阳下山明早还会爬上来,宝晨去了寒假还得乖乖回来,存折账本握住手里有啥好怕?没了老大的日子只会更加松快。
作此感想的人,家里肯定不会只她一个。
四个人的行李着实不少,更何况还有一麻袋阿宁念念不忘的哈密瓜,宝然爸和山东大叔齐齐出动,再加上探亲假还未结束就接到电报急急归队的大虎,一行人顶着清晨的薄暮悄然离开。
这个钟点儿没有公交车的,出租?那是什么东西?宝辉同妈妈推了自行车帮着带人驮行李,红彬也骑了自家的二八大杠过来帮忙,回来时三个人都是脚下踩着一辆手里牵着一辆。到了院门口红彬同宝辉暂别,临走时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大哥算是出去了。”
宝辉愣了愣,笑着一拍他的车子:“过几年就该我们了!”
红彬看着他,慢慢地也笑了:“好,过几年就是我们!”
回到院里放好了车,宝辉见妈妈已经进厨房准备早饭了。想了想上楼,直接先去推开宝然的房门,进里一看,被子严丝合缝儿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看看外面大亮的天儿,冲着那被窝虚晃两拳,考虑到这家伙严重的起床气,还是掉头出去了。想,回头再教育吧!
他还有好些事儿要忙哪!
这时的宝辉,真是浑身上下都透着轻松畅快啊!
……只可惜,不大方便敞开了跟人说……
又过了好半天,妈妈已经上班去了,宝辉正在为洗碗不洗碗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宝然才神清气爽唇红齿白地由楼上下来,一看就知道是睡了个质量很好的回笼觉。
宝辉立刻有了主攻目标:“宝然你看你,像话吗!连红彬都跟着去送了,就你一个还在睡懒觉!”
宝然稳稳当当去厨房舀了玉米粥,拿筷子扎了两块小馒头过来,饭桌旁坐下喝了两口才施施然回答:“需要我送吗?是要我去扛行李呢还是要我帮着蹬车子?”
宝辉心想,镇定我要镇定,这是扬威立万一举收服这个臭丫头的最佳时机了,……可能也是唯一的,揪她一个错儿实在是不容易……
“没人要你去卖力气!关键是个情谊,情谊你懂吗?枉费大哥平日一片苦心为你忙前忙后,要出远门儿了连个楼都不下,太让人寒心了!”宝辉痛心疾首。
“哦?”宝然嚼了一块脆生生的酸黄瓜。唔……,真不错,妈妈这个泡酸菜的手艺,自己算是学到了有七成了,剩下的就是经验了,这个急不得,得慢慢积累。“原来宝辉你跟大哥,那个……,情谊这么深的呀?”你先不客气的,就别怪我不喊二哥啦!
“那是!谁像你呀,整天说着跟大哥多好多好,到了连送都懒得送一下!”宝辉努力做出鄙夷的表情。
“深得大哥前脚出门,你后脚就把他的东西全都据为己有啦?”宝然继续找菜,碟子里还给自己留了两块自家做的腐乳,这个东西……,据说是有害健康,不过……,真是香啊!……就拿筷子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你别胡说!我哪有!”宝辉立刻反驳。
宝然掰着指头数:“你的书,都进驻了大哥的书柜……”
“书柜本来就是共用的!……再说他那些参考资料,以后还不都是给我用?”
宝然接着说:“他的那一格衣柜,也都放上了你的衣服……”
“我……,那只是暂时放放,好拿着方便嘛!他回来还不是一样的用!”
“还有啊……”宝然继续念:“要是咱爸妈看见,你已经把铺盖换到了宝晨最喜欢的那张上铺,不知道会怎么想哦?”
怎么想?妈妈正为着远行的宝贝大儿子牵肠挂肚患得患失呢,见到宝辉如此迫不及待的攻城掠地,意图取而代之,那满腹的牢骚哀怨可不是正好有了发泄口?至于爸爸,嘴上应该是不会说什么,不过会不会做些什么,可就说不准了……
……这家伙查房查得还真是快……,宝辉想着,嗑愣了一下,知道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嘴上还硬着:“我是想着睡上铺可以视野更广……”
想当初宝晨睡上铺,是为了俯瞰全局,保男生宿舍的一方安宁,免得被你们三个四个拆散了架儿。现在连最大的破坏分子二虎同学,都已经给训得进了那屋就条件反射翻书看了,你还要那么广阔的视野做什么?难道还想着少虎红彬会对你仰面而视吗?
哦,不对,他心心念念的,是想要自己的仰视,……妹妹嘛!
但是,可能吗?
宝然吃掉最后一块酸黄瓜,喝空了碗里的玉米粥,收拾碗筷擦桌子,看看语塞声住,皱皱着脸的宝辉,施施然去厨房刷碗。
想要赶超宝晨,亲爱的二哥啊,你还差得很多,很多……
宝辉消停了两天,又开始寻衅滋事。
这天专门等着爸爸妈妈都在家,我们的宝辉二哥来到妹妹的房间里坐下,一本正经跟她谈话:“宝然啊,眼看就要开学了。”
宝然摊了满床的东西,都是奶奶阿宁买的送的,正在挑挑拣拣,闻言抬头看他一眼:“啊?是啊要开学了。”
“你也该收收心准备准备了。”宝辉继续。
“啊?哦——,是该准备准备。”宝然从善如流。
“咳!大哥高考一年,时间紧张得不行,都没顾上管,看看你这儿现在是越来越乱了,什么东西都有!有些东西呢,会影响学习的,还是收起来的好。”宝辉推心置腹。
总算绕到了正题上,宝辉同学您这也太婉转了,得亏你妹妹我还比较有耐心!宝然腹诽着,乖乖地顺着他的话头儿问:“比方说……”
“比方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磁带!”宝辉义正词严。
宝然顺着他的眼光,视线落到自己的床底下。不算去年跟王晶一起卖的那些,这两年市面上流行的紧俏的歌曲舞曲,宝然这里几乎都有备份,经常地被她和宝晨翻录出借搞外交拉人心。对于这些东西,宝辉可是觊觎已久,他甚至知道精华都在那只最不起眼的小箱子里。
大概是见她没什么过激反应,宝辉再接再厉:“还有那些录像带,都是录像厅里拿来的吧?这种东西,放你这儿太不合适了!你才十岁啊才十岁……”
哼哼他知道里面有现在最流行的几套香港枪战片,少虎说二班的班副家里有录像机可以借出来,或者干脆到他家里去,到时候下学期的班委……,估计全都得倒向他们这边……
“可是我都要上初二了。”宝然提醒他。
“……,是啊,可是你才上初二,学习最重要……”宝辉又学宝晨的苦口婆心,可惜没有足够的实力相配套,起不到震慑作用,所以还没等他的话音落下,宝然立刻又接了一句:“是啊你自己也才初三,功课不是比我还要紧张?那就少操些心罢,顾好了你自己要紧,别到时候再进不去一中的高中部,连二虎哥都可以笑话你!”
宝辉被她慢条斯理一句跟一句噎的难受,干脆不讲理了:“那是我的事儿,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用你管!现在宝晨走了,我是哥哥,我有这个责任也有这个权利来操心你!”
完了直接行动,弯腰就去拽床底下的一只小纸箱。看那个准头儿,明显是早就踩好了盘的。
宝然也不再说话,不拦也不急,不哭也不闹,笑眯眯看着。
宝辉把纸箱搬到手里直起腰,犹疑地看着她。宝然怪可爱的样子冲他挥手拜拜。
宝辉打开纸箱检视一遍,是自己要的磁带和录像带没错儿,上面摆着几本打掩护的少年文艺和儿童文学,一看就不是很诚心的,大模大样的连一半儿都没遮住。又小心观察一下宝然的动静,“那个……,我拿走了啊!”
宝然继续甜蜜蜜地笑,摆手。
谅她也没什么招儿了!爸爸妈妈都在下面,估计宝然自己也不敢狠闹。磁带么,回头翻出一份儿来还她,录像带就更不用担心了,二虎那里肯定还有的,再说家里又没有录像机,宝然从来不看的,放她这儿真是浪费!宝辉默默地把这些理由过了一遍又一遍,加强自己的决心与信心,最后狠狠心,抱着箱子转身出门。
门关处,身后响起宝然的尖叫:“啊——我的书啊——我的磁带啊——我的……唔……”
“你嚷嚷什么!爸妈知道了,你自己也留不住!”宝辉迅速冲回来,捂着宝然的嘴巴气急败坏。这家伙平日里还真是看不出啊,这么一串儿喊下来都不带歇气儿的!
已经知道了,妈妈在洗菜不方便,只在楼下叫:“宝辉去看看你妹妹怎么啦?你大哥不在家,你就别再光顾着自己啦!”
爸爸则是直接行动,两三步就跨了上来,……看出江科长这么些年来身体调养得不错了……,到了楼梯口一眼扫进来,正抓住宝辉刚刚放开宝然嘴巴的那只手,脸一沉:“宝辉!你干什么?!你要拿妹妹的什么东西?!还不快放下!!”
宝辉一惊,宝然不怕他可是怕,这要是给爸爸进来看到,以后想借用一下都没门儿了,赶紧从仍在地上的纸箱子里拿出几本杂志主动交待:“我什么也没干啊!就跟宝然开个玩笑,她就当真了!她的那些磁带我也用不着啊哈哈……,爸真的我开玩笑呢!……这就给她放回去!”接着将手上的东西全都放回去又殷勤地给推到床底下放好。
回头再一看,鼻子都快气歪了,宝然这丫头不知何时,眼中星光点点,雾气蒙蒙……
“宝辉你出来!不知道你妹妹不喜欢别人动她东西吗啊?你这哥哥怎么当的?以前归以前我也就不追究了,可你看看,这宝晨刚一走,你不说帮着照看,反而把妹妹惹得又哭又叫的,像话吗?啊!”爸爸为了给女儿出气,在门口就噼里啪啦地开训,最后一挥手:“没事儿下去帮你妈做饭!”
临下楼前又探头对宝然说:“没事儿了宝然,啊!快把你的东西都收起来吧,缺了什么一会儿跟爸爸说,爸爸给你买!……让你二哥去买!啊!快别哭了!”
宝然乖乖点头,目送着垂头丧气的宝辉和义愤填膺的老爸下楼去了,揉揉眼睛,把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一点泪意收回去,哼着小调儿收拾东西。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夺利
相比之下,二虎同学的战斗力就差得太多了,宝然连帮手都没用搬。
也不知是过了两天自己回过味儿来了,(这个可能性百分之五),还是受了铩羽而归的宝辉同学的撺掇,(百分之九十五),二虎居然来找宝然谈判存折的归属问题。
“你要自己拿存折?”宝然从桌上累累的卷子中抬起头来,初二开了物理化学,别说宝晨临走前给布置了任务,就是她自己也油然而生一种紧迫感。没办法底子太差,以前考大学奋斗出来的那点儿知识早就忘得干净了,几乎是从头学起。好在自己目标明确,心志相对坚定,……宝然很没出息地对着一帮初二的孩子们自傲了一下……,还算是有点儿优势。
二虎看着那些对他来讲相当浅显的理科卷子,自信心膨胀了些:“是啊!既然是我的,当然应该我自己拿着!”
按照宝晨的吩咐,每天的收入留够第二天的备用金,剩下的由二虎报账时交到宝然手里,宝然懒,记完了帐就扔床底下,周末一把总儿地由红梅或者二虎陪着去银行存了。眼见着存折上数目字越来越大,二虎同学的心也越来越痒痒。
宝然若有所思点点头:“说得也有道理。”
二虎大概没想到会如此的顺利,就是一喜,“那……”
还没等他的手伸出去,宝然就接着问了:“你的存折,谁给的?”
“……大哥给的呀!”你明知故问啊!
“那我大哥当初拿了存折,是交给谁保管啦?”继续问。
“……交给你了,可是……”二虎想再次申明所有权。
“可这张存折是你的,我知道!所以每天记好了帐,分文不动地给你存上去。另外,我答应过大哥帮你好好保管的对吧?二虎哥当时也听见了,也没意见对吧?”宝然只管说自己的。
“……对啊!可是……”
“可是二虎哥现在想自己拿着了!我要是不给,二虎哥就不高兴,我要是给了,就是对我大哥食言了,……当然如果是二虎哥硬要拿走的话,我也没什么办法……”宝然老老实实取出一张存折放桌子上,可怜兮兮地说。满脸写着:我缴枪,您请便。
二虎顿时想起了曾经缴过她枪的宝辉的警告,麻溜儿地摇头:“不不不我怎么会干那种事儿!这不是在跟你好说好商量嘛!反正你拿着也没用,反正最后还是要给我的,何必这么麻烦,现在直接给我不更好?大哥那边,我……,嗯那个还是……回头你自己写信告诉他一声儿就行了吧!”
……还知道不敢跟宝晨说呀……
宝然点头:“商量是吧?给你打个比方吧,比方说啊……,薛纹姐姐有事儿出去了,有个人突然跑到你跟前说:薛纹放在你那里的两支英雄钢笔,其实有一支是说了要给他的,你现在赶紧先拿给他,这事儿他也懒得去告诉薛纹了,回头你自己去说一声儿就好……,你说你给不给呢?”
二虎脑子顺着她的话转了两圈,脱口而出:“不给!凭什么啊!”
孺子可教啊!宝然很欣慰,“这就对啦!”低头接着做题。
二虎顿了顿,直觉自己又掉坑里了,也懒得费心再往出爬,记忆里搜索一下,找出了宝辉提供的第二条理由:“存折放你那儿也行,不过我的手里总该有点儿现金吧!怎么现在搞得,看上去我名下的钱越来越多,手里反而快要没的用了呢?”
那是,自从正式宣布了二虎同学的半个老板身份,他的工钱自然而然地就被宝晨给抹了,理由:“老板还需要工钱吗?以前我要过工钱吗?宝然开过工资吗?给自己的店子干活天经地义,还要什么工钱!”
二虎本就是个指缝儿宽敞的,没几天兜里就见底了。
这个宝然没意见,男同志嘛,口袋里没两个钱是不行的,不过钱嘛只要有那么两个,也就足够了,“好啊,这个大哥也说过,可以先支出点儿来给你零用的,每月三十,我给你记上帐,在存折上扣除好吗?”
“才三十!我以前……”怎么突然就紧缩银根了?
以前那是宝晨在这里时不时地抽查,现在不是怕我管不住你么!
其实照宝然的意思,这个店直接关门就好了,请学校的老师和家里慢慢减少了出车的山东大叔多念念紧箍咒,这三年很快就熬过去了。宝晨不干,说这是大家的心血是立足的根本。谁的心血谁的根本啊!不就是想把个桀骜不驯的二虎弄根胡萝卜加大棒槌拴着嘛!看把他操心的,累不累啊!
没办法,谁叫自己是他妹妹呢,谁叫他甜言蜜语说什么除了自己谁都不合适呢,唉!宝然托着腮帮子懒洋洋:“大哥说了,要么三十,要么没有。”
三十不错了,王晶一个月生活费才多少?真正需要用钱的地方无非衣食住行,二虎这些都有家里管着的,又不用他去开疆辟土,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二虎妥协了。
宝晨的阴影真的如此强大吗?为什么二虎同学不自己从店里截流呢?宝然只看帐,很少往他们的小录像厅里去。
当然不是因为这家伙有多么的忠厚老实,思想简单绝不等于忠厚老实,否则宝晨也不会在去年二虎擅自挪用公款之后,迅速地把原来注册在隔壁一个小老板名下的店面,转到了廖大爷单位一个受伤离休老人的名下,并请那位孤老爷子直接住进了店里。
二虎宁可来跟宝然说软话,也不舍得去麻烦不一定日理万机的廖所长。
“为什么?!”等拿到了钱,二虎简直要出离愤怒了,“怎么只有十块!”
“你自己看看!”宝然递过一个小账本,上面注明孙二虎,一九八八年八月十六日,支出二十元整。
二虎翻起眼睛努力回想了一阵儿,更加愤怒了:“那时候我们在团场!鬼都没一个怎么可能花了钱?!”
这话说的,当然没有鬼的,那里只有人,虽然也不多……
宝然手里的铅笔伸过去点一点,请他注意笔迹:“冲我发什么火?你看看谁写的?”
二虎再看,认出宝晨的笔迹,蔫了一下,还是很不服气:“总得有个理由吧!明明没花嘛,更没跟他借过什么钱,凭什么就扣我一笔?”
宝然给他解惑:“大哥说,这是……,那只鸡的钱……”
“鸡?”二虎惊讶。
“对!您亲手擒获的那只,好大个儿的大公鸡……”宝然沉重点头。
“这个钱……”二虎愣愣地往下问。
宝然再次点头:“对!我大哥说他早就给了人家的。要不然,那家的狗早就冲出来了……”
一只公鸡二十块,宝晨以为他在干什么?发金鸡奖吗?扶贫您倒是掏自己腰包去扶啊!当然掏的也不是宝然的腰包,所以她很放心地帮着二虎义愤声讨:现在是什么时候?一九八八年,就算全国物价都已经在疯狂上涨了,他这个定价也实在是太超前了点儿……
二虎于是又不平起来:“吃鸡大家都有份儿,为什么只扣我的钱?!”
“你带的头,你动的手,我们大家吃的时候你也没发表意见就只好当你请客了!”宝然字字句句连带语气原样转述。
……的确是宝晨的风格,二虎再想争辩,到底还知道面前这只是个代言人,说什么也不管用,……当然如果是宝晨的本尊就更没什么好说的……,所以最后只是发两句牢骚:“他既然给了钱,干嘛不说一声,还眼睁睁看着我们去偷?”
这个问题,宝然当时也问过的,宝晨给的理由,可气得让宝然都为之汗颜,此时也只能惭愧地如实转告:“呵呵,他说:那不是见大家兴致都还挺高,不好意思打搅么……”
二虎半天无言,最后还是宝然好心帮他总结:“我大哥这个人吧,不管在哪儿,他说过的话,咱们最好还是好好听着老实照办……”
这要是宝辉在这里当时就能呲之以鼻:“说得好听!你自己什么时候真正听过他话啦?”
二虎却沉思良久,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宝然松口气,她就说嘛,二虎这个小同志,只要给他时间思考,……就什么话都能相信了……
那边宝辉和少虎一见二虎,就热切地问:“二虎哥,怎么样?怎么样了?”
二虎很深沉地说:“我想了又想吧……,其实你们看看,啊,我吃在这边家里,住在自己家里,穿在两边家里,出去还有自行车,实在没什么地方需要用钱的对吧?”
……
宝辉同少虎对视,虽然难免失望,倒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少虎拍拍宝辉:“你看,我就说吧,你去都不行,他就更指望不上了。算了,咱们也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其实说起来……,咱家宝然还是挺乖的,至少面子上从来都是恭顺有加……”
宝辉看看故作高深的二虎,看看心宽气和的少虎,再想想自己,有点儿悲哀:集力量,美貌,智慧于……一堂的几个哥哥,怎么就搞不定一个黄毛丫头了呢?
……那是因为连那个集这些于一身的人,都已经被宝然很有耐心地给靠走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好处
同那两个不自量力的相比,少虎哥哥就显得非常理智,大概跟女孩子交道打得多了,明白宝然这种看着不吭不哈的最不好欺负,干脆不来自找没趣儿,每天还是和以前一样见面就勾起个嘴角笑。
宝然从不会跟学校里的小女生们一样,被他哄得头晕目眩,少虎也不奇怪,毕竟年龄差着一截儿,也没指望这么个小姑娘就能摆出个怯生生羞答答的模样儿来,他只是习惯性地桃花满天开。
这孩子将来能成个人物,……风流人物不也是人物么……,宝然想。真正的高手,都是像他这样儿,将功夫化为日常生活中的一举一动,一点一滴,融进了骨子里,形成条件反射和生物本能。
我们的少虎哥哥,正在朝着高手的方向大踏步迈进。
成功地拍倒了宝辉和二虎,平定了由宝晨的离开而引起的骚乱,在家里重新构建了生气勃勃同时又长幼有序的和谐小社会,宝然心情大好。等看到院门口晒黑了一圈儿,喘吁吁拎着一只大挎包的高静,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再有两天就要开学,这家伙终于及时赶了回来。
高静给宝然带来了些乱七八糟不值钱很有趣的小玩意儿:可以放在书架上的竹编桌椅茶具,小巧精致;白雪蓬蓬的鹅毛扇,宝然立刻拿在手里轻摇两下,很有些道骨仙风的感觉;一套色彩浓艳的泥阿福,憨拙可爱,还有……,看到高静从大挎包里掏出一大摞整整齐齐的杂志,宝然欣喜地冲着她扑过去,环抱起,……那堆《富春江画报》……
“高静高静我爱你,就像……”宝然假装翻画报没接着说下去,还是不要轻易打破事物的发展规律吧,尤其是在没什么既得利益的前提下。她转过话题:“对了总共花了多少钱?我拿给你!”
高静摆摆手:“不用,一分钱没花!我堂姐好朋友的男朋友说是在杂志社上班,从他们库里给弄了一套送过来的,你没看都是崭新的?……对了这只是一部分,还有的在家里,太沉了等我明后天再慢慢拿过来!”
“哎呀你堂姐太能干了!”……看高静的脸色,赶紧改口,“不对我是说高静你啊太能干了!”
宝然这回终于抱住高静,作势就要亲她一口,被高静一巴掌拍一边儿去了。“我本来想让堂姐帮着订上,以后麻烦她给寄过来的。可是那人说好像这个画报今年底就要停了,不用我订,后面几期他们攒了给邮过来,可惜哦……”说着遗憾地看着宝然,她好像馋这个画报很久了,这才刚刚拿到,却是要停刊了。
就是知道它要停了,宝然才这么急吼吼地要她帮着找的,所以也只是假惺惺跟着遗憾了两句,便继续捧着书傻笑。
那两个对她偶尔的疯疯癫癫习以为常,只叽叽喳喳叙述着各自的暑假生活。
红玉叽叽着:“哎呀高静你不知道那里的厕所臭死啦!……后来大手电没电了,晚上都不敢多喝水!……你不知道啊她家二虎哥动作那个快!一点声儿都没有就给拎出来了哈哈!……那个沙丘特别特别高,一开始还害怕,后来跟着阿宁姐姐滚下来真是舒服,腾云驾雾一样!……就是那天晚上头发一直痒一直痒……”
高静喳喳着:“你是不知道老家有多热!……没处躲没处藏的,树底下也不行,家里呆着也不行!……闷得呀——气都喘不上来!……小点心真好吃,还有米线鳝面茯苓糕,还有好些名字都记不清了!……西湖真漂亮啊!我还坐船了。……就是到处粘糊糊的,衣服洗完了老半天老半天也干不了……”
两个人同时讲,都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听,居然这样也能说得开怀大笑其乐融融……,宝然摇摇头,等她们都有些口干了递上两杯菊花茶。
高静拿起来灌了两大口,忽然想起来:“对了还有点儿东西!”
又去那只已经扁塌塌的大包里挖呀挖,挖出几包青熏豆和,三只松花蛋……
宝然大汗,“豆子就算了,你你……,你拿松花蛋来我们家干什么?想混饭吃么?”
高静嘿嘿笑:“老家很多好吃的,可惜都没法儿带,就拿回来几样。我出门的时候不是想着给你们也尝尝嘛,……我知道你家也有,可……,这个是我带回来的!”
好好好,宝然点头附和:“礼轻情意重!”拿起松花蛋下去到厨房里,剥开洗净切碎,又烫了中午剩下的一块小豆腐,倒上香油陈醋,切了点葱花拌进去,想想又装了一碟子芝麻糖,再加一只空碟子端上了楼,将熏豆拆了倒进去,收拾出桌面摆开了。“来,我们来喝……上午茶!”
红玉多少在宝然这里看过几本小资情调浓厚的言情小说,不很确定地问:“人家都喝下午茶……,而且不都是吃蛋糕的吗?”
“不要太拘泥于形势嘛!”宝然开导她:“咱们这是……,中式上午茶!”
高静毫不拘泥于形势的,已经撂了块儿糖在嘴里咔吧咔吧地嚼,嚼得宝然的牙根儿都替她犯酸。
看着宝然牙疼的样子,高静不怀好意地笑:“宝然过来,嘴巴张开我看看,牙齿换到哪儿了?”
宝然立刻捂紧了嘴,饶是她非常注意吃鱼补钙晒太阳,年龄摆在那儿,目前为止换出的新牙也才刚刚够装点门面,所以这阵子冲人笑的时候,露八颗牙已经是她的极限,尺度再大一点儿,就得露陷儿了。
清楚这一点的,除了自家的爸爸妈妈和宝晨,就是这两个损友了。想方设法逗宝然开怀大笑,是她们这一阵儿乐此不疲的兴趣。宝然还不能太过哀怨,因为这也是两三年前她的一大乐趣,报应啊……
不要紧,宝然想,再坚持坚持,看这发展趋势,再过半年就可以尽情傻笑了……
见宝然不上当,高静扫兴,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儿:“对了宝然,你要的东西给你带回来了,还给额外陪送了这么些,那我的作业……”
宝然赶紧拿出厚厚的暑假作业本,“才想起来啊!喏,早就给你做完了!我的手啊,抄得都快肿了……”
高静作势给她揉:“来来我看看,真可怜啊真让人心疼啊……”说着“啪”地给她爪子上来了一下,“你少给我装蒜了!又是拐了谁给你做的苦工?”
红玉举手,表示她就是苦工之一。
宝然自己揉着手,面上是毫无愧色:“效率!不过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可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又赶紧地表功:“我也有东西给你啊!”说着从上铺抱下来两只巨大的毛绒沙皮狗,笑嘻嘻塞给高静。
她这是借花献佛。
奶奶一行过来送给宝然名下的东西,这几天给她分门别类整理清楚了,除了一部分书籍杂志是自己点名要的,得收好了,剩下的都是些走温馨可爱公主风格的衣服零碎,看来是上海的婶婶专门为她挑选的,因为阿宁虽然娇惯,性格打扮却不像是个爱红妆喜闺阁的,宝然就此理解为,婶婶这是拐着弯儿到她这儿来弥补遗憾来了——养个女儿很个性,做娘的不能拿来当洋娃娃尽兴摆弄,还是满气闷的。
不管怎么样,宝然承她的情,就冲着这份心意,也决不能挤到婶婶家里去。
幸好按照习惯,这批漂亮衣裳都买的大了几分,宝然只留了一条相对简单点儿的裙子和两套运动服,剩下衣服的和那些发卡头花手链什么的,一股脑儿全都塞给了红玉。还有就是这两只沙皮狗了,跟红玉商量商量,也就适合给高静。
高静果然喜欢,抱着大狗心满意足:“难为你们还记着我,没有乘我不在瓜分完毕啊!……你婶婶出手可真大方!……对了宝然,我怎么听说,你这家伙又犯了毛病了,连上海都不去呀?”
宝然正待故技重施,给她们表演一下深情厚谊难舍难分,“咚咚咚”有人敲门。
宝然回头扬声:“谁呀?请进!”
门开处没人进来,只伸进二虎同学酷酷的大脑袋,把红玉高静吓一跳。
显然二虎没想到屋子里猫了这么一窝小姑娘,也是给惊了一下的样子,随即皱眉问:“宝晨的白球鞋呢?带走啦?”
“不清楚,你要是没找到那就应该带走了。……找他的干什么,你自己不是有的?”宝然觉得不可理喻,怎么宝晨才一出门,一个二个的都没玩没了地肖想他的东西啊?
二虎同学便又伸进一只脚来:“黄的,洗不掉!”
三个人全都低头去看,大大的白球鞋上,沿边儿一道黄渍。
这也是常有的,不过一向大咧咧的二虎同学怎么会突然如此注重仪表了?
宝然才想起来,今天师部中学生运动会开幕式预演,以前对这种组织上的事儿想都不敢想的二虎,被一中的老师们不拘一格,忽略了他的成绩,直接推举担任了学校方队前的护旗手。
这颗甜枣儿看来对二虎同学非常有效,接连几天早出晚归地训练,又东翻西找地准备白鞋白手套,认真得很。
作为后进生的家长,要积极主动配合学校的教育工作。
宝然在自己的杂物盒里翻啊翻,翻出一块打线的石膏粉,“拿这个涂涂就好了,比粉笔好使!”
二虎接过去立刻就在鞋帮上画了一下,这才放心地去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新人
新学期伊始,第一件大事就是厂里的人事大变动。
厂里的事跟学校有什么关系?没办法,这就是子弟学校,从校长到看门大爷,都牵挂着他们身后的大头大脑小官小吏,再加上本厂学生的家长们派系林立,上上下下似懂非懂地跟着厂里的选举投票大会小会搅成了一锅粥。
宝然每天埋头
苦学之余,最大的乐趣就是拽着红玉听今日最新播报。没办法关键时刻,自家爸爸和高静爸爸好不容易回到家里都是莫谈国事,嘴巴紧得像蚌壳,有时候真的很怀念宝晨在家里跟爸爸高谈阔论的日子,至少还可以旁听到一些一手消息,看来溺爱跟平等,完全是两个待遇啊!
到了最后几天,刘厂长同高书记几乎已经是要明打明的摆擂台了,宝然爸作为一个中层领导表示两不相帮,对于双方的议题论点只管就事论事,渐渐的有传言出来,因为怨其态度含糊,立场不稳,刘厂长跟借了他的面子一路爬上来的江科长之间,起了嫌隙。
众说纷纭之中,宝然爸一脸的从容,只是下了班再不出去串门儿,老实窝在家里看报喝茶,研究他永远也研究不完的图纸。
课间的时候高静不知怎么就对着叶晓玲嚷嚷起来,差点儿冲上去动手,大家过去把她拉开,叶晓玲倒是一味地忍让:“我不过白说说,也是为了你好,你急什么啊!”
问到说什么居然能吵起来,高静却又不肯开口了,叶晓玲率先撤退。
回到家里写作业的时候,见高静还是气鼓鼓的,宝然敲敲她:“算啦!我都不生气,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她那么说你都不生气?!”高静叫,叫完了才问:“……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又不是她一个人这样说,不信你问她!”宝然下巴冲红玉点一点。
红玉点头证实:“嗯!我们班有同学也这么说,……有次还听到我妈也这么跟我爸说来着,说江叔叔是两面派,听说刘厂长要调走了就等不及的撇清了。……还说宝然跟你这样要好,是因为江叔叔早就想着要投靠你爸爸,提前走路子呢!……还有,还有高静你爸爸不会上当的,到时候江叔叔两面不讨好!”
高静目瞪口呆,她这说得可比叶晓玲还要透彻,还要……狠……。又转头去看宝然,她就一点表示都没有吗?
宝然摊摊手表示她的确没什么好表示的,见高静还是不解,就告诉她:“忘了是在哪儿看到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大人的事情,我们小孩儿还是别跟着瞎掺和的好,因为到头来总会发现,非常的浪费感情……”
一周后结果出来,刘厂长一力推举的接班人曾副厂长,在厂内选举就因为票数未过半而落马,而有高书记在背后暗暗支持的许副厂长,票数很高,却在上报师部时,被指专业背景和业务能力略有欠缺,建议下去再锻炼个三五年。
最后新厂长空降,热情欢送刘厂长,恳切拜会高书记,“我才来,什么都不懂,还请高书记多多支持!”
据可靠消息,这人的确懂得不多,换言之,这也是个来锻炼镀金的,区别在于,他是由上面派下来的。
高书记被人摘了桃子,权衡之下,全力支持江副科长任生产副厂长。这次很顺利,前一阵儿厂里的闲言碎语似随秋风飘散,几乎是全票通过。
开完新的领导班子碰头会后,新厂长于无人处握住宝然爸的手:“老江,这一年就拜托你了!”
宝然爸简短有力地回握:“哪里哪里,我这是在其位谋其政,应当的!老刘早就说过,您是干大事的,把握好大局就行啦!”
新厂长另一只手也覆上来握住:“老刘眼光好啊,从没看错过人!”
叶晓玲不再风言风语,宝然看得出她眼中浓浓的迷惑。唉,孩子,你再聪明,再钻营,再家学渊源,年龄摆在那里呀,有些事儿,……还是别跟着费那么些心了吧!
高静目睹了刘厂长离开时跟自己爸爸相拥相抱难舍难分的动人场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回来深有感悟地对宝然说:“你说的对,大人的事情……,真是浪费感情!”
另一件大事,跟宝然她们就更没什么关系了。
师部中学生运动会正式开幕。
按说这个应该跟她们有很大的关系呀?可惜,尽管可以理解,宝然也是这一世才亲身体会到,重点中学跟普通中学,待遇真的是相差很多。
比方说这次声势浩大的运动会,在市露天体育馆召开,宝辉少虎他们几乎是全班上阵,走方队做背景当观众呐喊助威,不去都不行。
可是轮到宝然他们学校呢?摊到每个班上只有一张观摩票,董老师把自己的那张都让了出来,也只能按成绩给了叶晓玲和宝然一人一张。董老师歉意地说:“你们两个去好好看看,回来讲给同学们听吧!”
齐进凯为首的几个男生心里痒痒得不行,可是没有票,他们连大门口都进不去。宝然拿到了票,一放学就转手给了他:“你去看吧,回来编得好听点儿,也让我有东西可以汇报!”
齐进凯喜出望外,又想客气客气:“那……,这多不好意思,你自己……”
宝然挥挥手:“你瞧我这个头儿,挤进去能看到什么吧!”
这下齐进凯心安理得了,拍胸脯保证绝对给她实况转播,兴冲冲跑了。
……就你那实况转播?宝然心想,还不如听我家几个小哥哥吹吹牛呢!
宝辉他们刚刚拾棉回来,个个儿黑得很男人,累得跟死狗似的,还得抓紧了集训准备三天后的运动会,指天怨地大骂学校惨无人道。回家上了桌狼一般抢食,抢完了更加坦然无愧地把碗筷一推就回屋赖着。
只有二虎同学龙精虎猛,擦擦嘴巴抱起个破篮球又出去找同学接茬儿练,这次运动会他是信心十足,誓言定要夺冠,为班级增光,为学校添彩。
这因材施教搞得不错啊,难怪宝晨千方百计要把二虎塞进去,还专门连求带告地给弄到了他们班主任的手下,眼看着一个混不吝的小痞子居然被哄得都开始考虑集体荣誉了,他们老师当记头等功。
运动会正式开幕头天下午,二虎骑着他那贼都不惦记的破二八,拉着宝然去银行。一路滔滔不绝他们队明天首战哪个队,哪个队的前锋是他的手下败将,后卫更臭……,等等等等,宝然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反正二虎同学也不在乎她听没听,这家伙这两天逮着个人就是这副话痨的德性。
回来时转过那著名的汇三江酒店,二虎毫无征兆地突然加快了车速。宝然在后面就是一栽,赶紧伸手牢牢扶住座位,刚刚稳下来,正待问他发的什么神经,就听二虎同学大喊:“薛纹!薛纹!!”
宝然及时吞回了即将出口的话,同时在心里大骂:这个见色忘妹的家伙!知道你很久没见到薛姐姐了,可也不至于这么个样儿吧?差点发生坠落事故啊!
二虎显然已经把后座上的宝然给忘了,车子停在马路牙子边随便一支,就兴冲冲往一颗大白榆下面的薛美人跑过去。
宝然继续咒骂着,灰溜溜顶着烈日从车上爬下来,挪到路边林荫里老实候着,从这里回家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她可没兴趣大热天儿的自己走回去。
其实宝然知道自己有点儿冤枉二虎了,掰掰指头,没算错的话,大概薛纹已经消失有近两个月了,再次见到,恍如隔世。
薛纹还是一身时髦超前的打扮,要说变化,就是看着那料子款式更加上档次了,以前只是个嚣张跋扈的小太妹,现在已经进化为执傲气盛的娇艳女郎。
宝然想起红玉提供的内部情报:薛纹的亲妈过来了,住在石城市宾馆,带着薛纹出出进进,还去乌市转了一圈儿,现在正跟薛纹爸爸打官司,想要回女儿。
据红玉描述,薛纹的妈妈,是个白皙丰腴的贵妇人,在薛纹家门口,脖子一梗,下巴一抬,斜眼看人,薛纹爸爸被压得连话都说不全。看来薛姐姐的五官脾性都随了妈妈,就是肤色随了爸爸,红玉为此颇为遗憾,甚至摒弃了对她一向的恶感,惋惜着说:“这要是再随了她妈妈的皮肤,啧啧……,没几个敢跟她比了!”
宝然看着薛纹,想像着她的漂白版,私以为还是现在的这个比较有味道。
薛纹也看到了宝然,满友好地冲她招招手,示意宝然往他们那边过去一点儿,那边树荫浓厚。
宝然感激地挪近一点儿,幽怨地翻一眼二虎:还当哥哥的呢,都比不上一个外人细心!
二虎这才想起她来:“你你……”
宝然一手捂耳一手蒙眼:“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你们尽情无视吧!
二虎脸有点儿红:“个小丫头又作怪!”
薛纹“扑哧”笑出了声儿。
这一下两个人倒是又自然起来,仿佛没有发生当初的触雷事件,仿佛之后也没有近两个月的无故别离。
二虎仿佛头一回知道薛纹是个女孩子,上下打量一下,“嗬”了一声,赞道:“真精神!”
宝然白眼,有你这么夸女生的么!
薛纹继续笑,给他赞回去:“你也一样啊,瞧你这一身儿,很有‘范儿’嘛,当刮目相看啊!”
二虎穿白T恤,白色运动长裤,这家伙也不嫌麻烦,这几日都是白天穿晚上洗,都舍不得落身儿,闻言很是得意,张开双臂转两转:“是啊,这是明天开幕式的礼服,学校发的,很棒吧?!还有白鞋白手套和大盖帽,今天没戴……,对了!你明天去看开幕式吧!我是护旗手,完了还有比赛!”
薛纹摇摇头:“看来你去一中是去着了,学校对你不错呀!护旗手?肯定很威风……,我就不去了,……我也去不了……”
二虎拍拍头想起来:“嗨!我怎么忘了!没事儿!”伸手在裤子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张票来:“喏,我这里有张票,专门给你留的!就是这阵儿老也找不着你,还担心碰不上了呢!……对了你这些天都跑哪儿去了?”
宝然在后面瞠目,……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还留了这一手!
薛纹接过票,低着头含含糊糊:“没去哪儿,……就是家里有点事儿……”
“啊?”二虎问:“有事儿?要不要帮忙?有事儿你说话!”
……这傻小子,人家里的事儿你去帮的什么忙啊……
薛纹也低低地笑:“不用!多谢你啦!”
“跟我客气什么!咱俩谁跟谁!要这样说就是不拿我当好兄弟了啊!”二虎一只大手差点儿就要习惯性地拍到薛纹的肩上去,半途中幡然醒悟又拐回来摸上自己的后脑勺。
……人家本来就没想拿你当好兄弟的呀!真是的!
薛纹却似乎是有些感动,将那张票翻来覆去地看,又仔细收好,“我……,那好吧,明天去看看,看看你有多威风!”
“哎!”二虎答应着,傻笑着挠了挠头,很明显想再说些什么,又想不出该说些什么,磨蹭了一会儿只是反复强调:“明天上午,十点,十点开始!”
薛纹见他这个样子,笑得肩头微抖,再次答应他:“好,我知道啦!”
二虎终于跟薛姐姐再见,居然还没忘了把宝然带上。宝然看了这小半天的戏,倒也原谅了他冷落,招手跟薛纹拜拜,然后随着二虎同学的长腿一蹬,车子就出去了十余米。
“二虎!”薛纹在后面叫,二虎一脚点地,同宝然一起掉回头去看。
薛纹向前几步出了树荫,冲他们挥着手喊着:“明天我一定去!去看你的比赛!你忙你的不用找我,记着我肯定在看就是了!”
二虎快乐地挥挥手,转头蹬车。
宝然扶好了,再次回过头去。只见阳光打在薛纹的侧脸上,轮廓分明,她的眸子,似乎比阳光更亮,这副模样留在二虎的眼里,是永远也无法抹去的记忆吧?
第一百九十章 夕阳(一)
宝然没想到会那么快地又见到薛纹。
运动会头一天,二虎忙得连面都不见,晚饭倒是赶回来吃了了,匆匆忙忙一扔筷子又跑了,说是还要回队里去总结战术战况,晚上还有一场。宝辉哥儿几个前后脚跟着也跑了,说是要去给当啦啦队,这回倒是很好心,还问了下宝然要不要一起,他们人多可以带着给混进去。
宝然略一摇头,那几个就“呼啦”一下撤得干干净净,起码劝一下啊坚持一下,客套上两个回合啊?可见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收拾好东西,跟妈妈说了一声儿,宝然抱着一只小棉垫出去,今天还有任务的,这个任务……,还不大好意思去找高静红玉陪着,咳,一定会被笑话的,她才没那么笨……
顺着家属区一路往北边走,她需要找到一排平房,一排西头没有高楼遮挡视野的平房……
宝然只顾歪着脑袋观察地势,突然被人捏住了双肩定在当地:“你找什么?”
回头定睛一看,是薛姐姐。
宝然答非所问:“我二虎哥今晚还有一场比赛。”
薛纹顿了一下:“我知道,我问你在找什么?”
知道你怎么没去看捏?人家都问两遍了,宝然只好回答:“找房顶……”
薛纹挑挑眉,显然非常奇怪,张口正待要问,就听后面一声轻轻的惊叫:“啊——,纹纹!你别……”
薛纹顿时皱起了眉头,满脸的不耐与厌烦。
循声看过去,是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子,平眉顺眼柔弱弱软绵绵的,看上去显得挺年轻。宝然依稀认得她,就是薛纹那个据说很是逆来顺受的继母。
她几步赶到两人旁边,又有些犹豫地不敢靠太近的样子,满脸的担心害怕:“纹纹,这是……,这是谁家的孩子啊?你可别又……,别又……”
挺大个人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宝然都有些替她着急,到底是别又什么呀?
薛纹更加不耐,几乎是横起了眼睛问她:“又怎么了我又怎么啦!你倒是快点儿说啊烦不烦啊你!”
那女人像是给她吓坏了:“纹纹……,我,我没别的意思……,你别生气啊!……阿姨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有什么不开心的跟阿姨说吧啊,……这孩子年纪还小,纹纹你别吓着她,……好吗?”
咦?宝然突然兴致大起。
薛纹愣了愣,声音不由大了几分:“又来这套!有完没完啊你!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吓谁了啊我?!”
宝然暗自嘀咕,薛姐姐您现在这个样儿很快就要吓着人啦!
果然,那女人后退两步,悄没声儿地两行泪就下来了:“纹纹……,我……,没那个意思……”
薛纹“哼”地一声,不屑地掉转了脸。宝然瞠目,佩服得几乎要五体投地。
“纹纹,怎么啦?”后面墙角又转过来一个人。
好嘛!宝然望天,今儿是赶上人的家庭聚会了!只不知有没有荣幸看到她那个美丽高贵的亲生母亲,那可就太狗血了……
听到这声音,薛纹继母迅速将手背在脸上一抹,泪渍顿时干干净净,当然俩眼圈还是粉粉红的,这人家可就没办法了不是!接着转身微笑:“老薛啊,没事儿!”
这一系列的动作娴熟至极,看得宝然那叫一个心旷神怡。
薛爸爸很快来到近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先去问薛纹:“纹纹啊,没事儿吧?”
薛纹极其不耐地说:“没事儿没事儿!什么事儿都没有!谁有事儿您问谁去吧啊!我回家拿点儿东西我先走了!”说完甩下几个人径自走了,薛爸爸在后面接连几声都叫不住。
等她的背影消失了,薛爸爸又看了看那继母。
那女人立刻挂起勉强的微笑:“没什么事儿!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老薛,真的!你相信我!”
……人也没说不相信吧?
薛爸爸似乎是早就习惯,而且心中明了的样子,叹口气:“算了,你多担待点儿,纹纹她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又冲你发脾气了是吧?”
这回那女人的微笑自然得多了:“没有!而且也真的没什么事情呀老薛,你怎么就不相信呢!不信你问问这孩子!也不知是谁家的,看着好乖巧!”
作为一个诚实的好孩子,宝然这时候应该说:“姐姐刚才大声吼了,阿姨都给吓哭了!”
可是宝然只笑眯眯看着他俩,不说也不动。
不过那女人似乎也并不是很需要她的配合,接着又说:“我这不就是,看这孩子这么小,怕她被纹纹……,哦不,怕她胆子小嘛!”
薛爸爸这才想起来看看宝然,一看之下犹疑地说:“这不是……,江副厂长家的小女儿吗?”
那女人再次轻轻惊叫:“哎呀,这是副厂长家的姑娘啊!……老薛,这可怎么好……”说着上前一步,欲要慈爱地来抚慰宝然的头:“好孩子别生你薛姐姐的气……,……你别怕,啊!你薛姐姐不是故意的,她逗你呢啊!”
宝然及时后退,闪开了她的手。
那女人一顿,更加惶惶然,诺诺无措地望向薛爸爸:“……唉,都怪我,也没说劝住那孩子,老薛,这要是给领导知道了,可怎么好哇……”
“不要紧不要紧,你也别太紧张了,人领导不会跟咱计较这些的,谁不知道纹纹……。哎,算了,都要走了,你再忍忍吧啊!”薛爸爸安慰她。
那女人却说:“我倒没什么,真的老薛!我知道你舍不得,不然还是跟大姐好好说说?纹纹在这里也住惯了的,万一跟了去再不适应……”
“唉算啦!我也给她们闹得累了,去就去吧,她妈妈那里条件还好些,是我没用,也管不住纹纹!”薛爸爸很是灰心的样子。
哦,宝然明白了,当灰姑娘遇到了恶毒继母,灰姑娘就是可怜的灰姑娘,可以被大家怜惜并一致赞同配给梦想中的锦衣华服和白马王子,不管那国王母后会不会气得心肌梗塞,可要是不幸碰上了老……,呃,不算很老,算是朵大白花,而这个灰姑娘又不愿摆出一副可怜相儿,她就只好是不良少女,张牙舞爪横行于世,最后恶贯满盈黯然退场,成全那苦尽甘来终于得享人生第二春的一对半路夫妻。
这女人真应该穿越去古代搞宅斗,大好人才放这里实在太可惜了。
宝然绕过他们先行离开了,留下那俩在那里继续深情厚谊感动人生。没办法,再待下去,会消化不良,看戏嘛也得讲究适合而止,搭上自己的健康多不合算!
埋头继续往前,终于选定一处较为低矮的后墙,墙角居然还有一架梯子!宝然立刻搭梯上房。如果没有记错,从这里上去,再过四五家的屋顶,就能上了厂卫生室那两排高大的苏式瓦房,那里的视野最佳。
爬上去走过没两家,傻眼。
薛纹端端正正坐在一堆黄瓜蔓里,抬眼瞪她:“你怎么跟这儿来了?!”
“我……,没跟!”宝然辩解,“薛姐姐不是回家了?怎么也在这儿?”
“……下面就是我家!”
……那就只能算是跟着你来的了?
“来干什么?”薛纹又问。
这个么……,她挡在自己的必经之路,宝然只好忸怩地答:“要去那边卫生室房顶上。”
薛纹继续盯着她。
唉!宝然接着坦白:“去看太阳……”
“看太阳?”薛纹皱眉,“看太阳做什么?”
薛姐姐您今天这是怎么了穷根究底地问啊?您难道不该问问我家二虎哥吗?不然就管自发您的呆数您的黄瓜,逮着我这么关心这叫什么事儿啊!
可是薛纹还在眼光灼灼等她的回答,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宝然老实回答:“老师要我们写一篇《观日出》。”
……
饶是薛纹满腹的心事,闻言也怔了一怔,扭头看看西天:“……可现在太阳都快落下去了……”
“我知道……”宝然讪笑,“其实也差不多,……倒过来写不就行了……”
薛纹又把她盯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如以往一样明媚鲜艳地笑了起来:“你是早晨起不来吧!理由还挺多!”
宝然赔笑,有理由总比没理由要好……
薛纹来了兴致,手一撑站起来,“走,我带你过去!”
牵着宝然高一脚低一脚转过两家的房头,撑着高出半墙的房脊上了卫生室的房顶,绕过一只大烟囱,西边的天际,豁然就在眼前。
太阳的下巴已经在试探着往天边上一条灰绿色的林带上挂了,顺着那交界处漫涌过来的层层卷卷的云朵,上面都镀着辉煌灿烂的金,返照在远近的房屋灰瓦上,一条条一块块都变作失了真的紫褐色。
这一片房顶也被旁边人家的瓜果藤蔓全数侵占,牵牵绊绊地很是热闹。
两人就地坐下,薛纹的手也不闲着,无意识地就去揪扯嫩嫩的扁豆荚子,小瓜苗子,揪到手里揉一揉,又随手丢去一边。
……这实在不是一个会讨人喜欢的女孩子,跟当年那帮蹿房越脊的臭小子们有的一拼……
薛纹没什么感想地随宝然看着天边,说:“我今天去看了你二虎哥的开幕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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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章其实还没写完,头实在太疼,明天补上。抱歉!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夕阳(二)
宝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可是,……这都多久了……
薛纹好像也没想等到宝然的什么回答,只自顾自说下去:“还真是戴着顶白色的大礼帽呢!呵呵,还有白衣白裤,白鞋白手套,就脸和胳膊黑黑的,看着很神气呀!……难怪你大哥一定要把他弄到那里去,看看旁边那些当官的,那些老师,还有那些花痴的小女生!看他们看着你二虎哥的那个眼光,就是不一样!不像以前跟我混一块儿,那些人看我们,……就像在看垃圾!”
宝然很想说其实姐姐您多虑了,就露天体育馆那个场合,就二虎同学那跟队友们整齐划一的装束,就他那顶帽檐下来护住小半张脸的拽拽的大礼帽,十米开外谁知道谁是谁呀!
不过也难说,不都讲什么人眼里出什么人的?宝然决定相信,对着二虎哥薛姐姐的眼神会变得特别的好。
其实房顶上的这两个眼神都还不错,所以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前排房外边儿的小道上,慢悠悠走过来相携相行的薛爸爸和继母,看来是感情抒发完了,夫妻双双把家还。
宝然歪头去看薛纹。薛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专注地看着两人消失在屋檐底下,回头见宝然在注意她,笑了笑问:“你看那两个是不是很般配?”
……宝然仔细想了想,你还别说,由表及里,真的挺登对儿!
薛纹继续评论:“都一样的傻!一样的假!老爷子明明把我妈恨得要死见我就烦,还天天做个亲爹样儿,点头哈腰地倒处跟人赔礼道歉请人家让着点儿大量一点儿,呸!没偷没抢的我干什么了要他去作揖讨饶的?另一个整天装个委委屈屈的泪包样儿,大眼袋都哭出来了自己看不见吗?不就是个半大老头儿嘛谁稀罕跟她抢?真是没劲儿!想一块儿过就老实一块儿过他们的呗,谁也没想拦着,非要摆出个忍辱负重含辛茹苦的模样来恶心人,累不累啊!”
原来她竟然都明白的!想想也是,薛纹虽然也直也冲,可不像二虎那么没心眼儿,只是有时候被某些东西冲昏了头脑,会不小心选择性忽略掉一些东西,显然她并没有对自家老爹继母陷入情网,所以能够看得比较清。
“那姐姐你……”宝然不由就问,却不知该怎么问下去。
“我?我怎么啦?”薛纹嘴里说的损,脸上却没什么愤恨的样子,依旧是妖娆地笑:“小丫头你听懂了吗?想问我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如了他们的意?难怪二虎说你狡猾狡猾的!”
……回头再跟他算账!宝然装傻,“那姐姐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薛纹又去糟蹋脚边的枝叶,“我招谁惹谁了?不就用我亲妈点儿钱吗?他们不喜欢我妈,不喜欢就不喜欢呗,谁要他们喜欢了?凭什么要我也不喜欢?我本来就是一流氓,就是个混子,凭什么为了揭他们的短就跟着去演戏?他们也配?!他们爱那样儿就那样儿吧,不疼不痒的,我管他们干什么!”
……果然彪悍!并不是什么人都有兴趣哪怕是去智斗一下小白花的……
其实吧,薛纹好像也没吃什么亏哦?这一家子,半斤对八两……
可就算是为了二虎同学,宝然也想勉力劝解一下:“可是这样,别人就都会……,都会……”
“都会什么呀?看不起我是吧?”薛纹叼起一根细细长长的嫩豆角在嘴里,……叼香烟的架势……,嚼两嚼又吐出去,“看不起就看不起呗!谁要他们看得起啦?他们看得起了我就很荣幸啦?反正你二虎哥不讨厌我,也不会看不起我,这就行啦!”
也对哦!现在的薛姐姐眼里还能有谁啊!宝然看看惨遭杀害的豇豆角,眼光顺着藤儿一路溜下去,直到刚才薛纹坐着的自家房顶。这个……,嗯,屋顶之势,还是挺眼熟的。
什么是猿粪?介就是猿粪!想当年二虎跟着一帮子兄弟小妹从这里踩上跳下的时候,肯定没想到脚下一间低矮的平房里,住着一个日后浓艳嚣张跟他死缠烂打的薛美人。而当年那个不知道亲娘在没在身边的小薛纹,估计也想不到,她家小棚屋顶上突然多出来的一个透明窟窿,正来自日后被她倾心相慕的这个小男生。
宝然推断着,遐想着,……生活多美好!
太阳已经沉下去了三分之一,不知怎么倒显得比刚才更大更红了。金红的晚霞映照了大半个天空,如火似焰。
那火焰也在薛纹的眼睛里跳动。她微眯起眼,似乎非常享受那种炫目的光。
“可惜我就要走了,这下我爸总算可以松快些了,他媳妇儿也该满意了吧?二虎还会不会明白……,也不要紧了……”
啊?真的要走了啊!尽管是有心理准备的,可宝然还是觉得有些遗憾,而且这也……,太快了点吧?“姐姐你……,真的要走啦?以后还回来吗?”
您撤了,那我们家二虎可怎么办呢?他华丽丽的初恋啊,看样子心里那棵小苗苗才刚刚冒出个小尖尖……
薛纹不回答,还是只管说自己的:“宝然啊,知道当初我怎么会认识你家二虎哥的吗?”
开始心路历程了,宝然知道自己这是被抓了壮丁,当倾诉箱了。不过没关系,脸蛋漂亮的人总是比较容易被原谅,更何况今天的夕阳这么好,自己又是这么的无聊……,于是一脸的专注,耐心倾听,准备陪她到慧剑斩情丝。
“那天我又去看两个男生为我打架。哈!他们都号称是为了我打架,其实那些人谁不清楚啊,不过是好面子而已!哪怕是个丑八怪,只要所谓的男朋友够多,一样会有人上来争着抢着打破头,显摆自己厉害呗!”薛纹的叙述有些乱七八糟,显然她的词汇比较丰富,语文却不见得比二虎要好多少。
“一帮笨蛋!他们爱打就打呗,我就看着,越热闹越好!赢了的那个得意洋洋,说我薛纹以后就是他的女朋友了!我就笑着说是啊是啊!哼!反正过不了两天,又会有人冒出来把他揍趴下!”薛纹口气里满是不屑。
坐山观……,狗斗啊!
“可那天那个家伙特别倒霉,还没来得及带我到他那帮小兄弟跟前去现现眼,就被旁边正在吃烤肉的二虎过来给踹倒了,怎么也爬不起来!”薛纹似是又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幸灾乐祸地笑。
……好好儿地就上去把人给摁倒,的确是二虎会做的事儿……
“我当时就奇怪啦!你二虎哥个头儿是不小,可一看就还是个大孩子呀!我就问他,怎么也想来掺一脚,要我做他女朋友吗?结果你二虎哥白我一眼说:‘要女朋友有什么用?’哈!”薛纹咯咯儿地笑出来。
宝然那个汗,……家门不幸啊……
薛纹笑声歇一歇接着说:“我又问了,你不要女朋友,跟着打人做什么?……呵呵,猜猜你二虎哥说什么?”
宝然低头:“他说,他看那人不顺眼……”
薛纹一愣:“你怎么知道?……是了,你是他妹妹,二虎一向是这么个德行吧?我就喜欢,有什么说什么!我知道在他眼里,我再怎么打扮,跟操场上那个大单杠儿也没什么区别,可他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势利眼,见我穿条短点儿的裙子擦个鲜点儿的口红就一脸的道貌岸然,背转身就说什么流氓啦阿飞啦,我呸!他们知道什么叫流氓吗?他们其实真见过什么呀?……哼哼我知道,就像你,嘴里叫着姐姐心里其实也一样在喊我流氓是吧?”
……怎么又扯我身上来啦?宝然摇摇头,“姐姐还算不上流氓。”这是实话,跟家里几个比起来,薛姐姐您段数还低点儿,对着个不开窍的一守近两年,给人不小心碰一下就能发起呆来,可想而知能流氓到哪个地步。
薛纹又愣一下,接着翘起嘴角笑,带了丝不屑:“小丫头还挺有眼色!害怕啦?该不会又要说你喜欢姐姐这样儿的豪爽痛快了吧?!”
宝然继续摇头:“不喜欢,姐姐你太霸道。”旁人再有什么不对,也并不意味着你自己就是完全正确的,现在还有人可以欣赏你的爽利个性,若是仗着这个就一路地张狂肆意到底,到最后直率就成了粗俗,一腔热血,在别人眼里也就只剩下无知和蛮横了。
这次薛纹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小丫头怎么说话也这个调调?跟你们那个班主任似的!……是了,是跟你那大哥学的吧?二虎也这么说过,我就纳闷么,他怎么说得出这种水平的话来!”
“不对吗?”宝然反问。
“对!”薛纹不管下面的枝叶,仰头躺了下去:“你们那班主任说得比你要明白多啦!她人还不错!虽然多管闲事了点儿,最起码跟你们一样,没有一见我的红嘴唇就跳起来!那又怎么样?你大哥,你们那班主任,都是一路人!他们不会瞧不起我,可是也没把我这样儿的当回事儿!高兴了说说,碰上了教训一下,回头忘得一干二净,我会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儿啊!”
宝然想了想,很坦率地告诉她:“本来薛姐姐你怎么样,就不关他们的事儿啊!”
薛纹“呼”地坐起来,瞪她:“胆儿大了不是?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宝然看看她,看看下面,又摇头:“不信!”
薛纹气鼓鼓瞪她半晌,突然泄气:“我现在相信你跟二虎是一家的了!软硬不吃啊!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动手?因为有你哥哥们在后面撑着?小丫头别犯傻,真出了什么事儿,你有一百八十个哥哥都来不及!”
就凭你会这样说喽!宝然笑嘻嘻,也不解释。
薛纹看着她:“是了,你也不怕,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呢吧!……算了,说你干什么?我刚才说到哪儿啦?”
宝然也是着实回想了一会儿才挖出来:“你说到二虎哥眼里你像大单杠儿,……还有,他不是那么势利眼……”
薛纹气得在房瓦上一拍:“前面那句不用提了!……笑!就知道傻笑!……反正,二虎跟别人不一样!跟他在一起让人特别的放心,也不用神经兮兮的整天想着又犯了什么错儿。不管什么事儿,他觉得我做的对了,就是对了,不对,就说不对,他都会认认真真地跟我说,不像那些捧着讨好我的人一样敷衍我,也不像那些大人一样罗里吧嗦的,我穿什么戴什么跟谁一起玩儿都牵牵拽拽的扯出来,整得他们自己跟个圣人似的,谁不知道谁呀!”
艳丽的晚霞几乎染遍了整个长空,彤云滚滚,还有大半个太阳挣扎在地平线上,奋力喷薄出最后的色彩与光亮。
薛纹随着宝然的目光看过去,跟她一起静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不知道早上有没有火烧云的,你可小心着点儿别给写得露馅儿了!”
……她把这个记得这么清楚干嘛?
宝然想起来:“薛姐姐你什么时候走啊?”
“明天,明天早上。今晚就去我妈那里住了,再也不用回去啦。”薛纹有些恹恹的。
“啊?”那你还在这里看什么火烧云跟我感叹什么人生啊?宝然急道:“那你还不赶紧去看看我家二虎哥……”
“看他做什么?白天不是看过了?”薛纹还挺奇怪。
“……做什么?至少道个别吧?二虎哥他知不知道你要走了?”
“不知道!等我走了不就知道了?道什么别?有用吗?再怎么样都是要走了,走就走了弄那些唧唧歪歪的干什么!”薛纹断然说。
“我知道了!”宝然沉默了一会儿兴奋地叫:“薛姐姐你是想将来衣锦还乡,吓我二虎哥一跳,好让他刮目相看!”
……
薛纹看着她不说话,一脸的莫名其妙,……冷场了。
等了又等,宝然摸摸鼻子只好自己打破僵局:“呵呵,我说笑的,说笑的啊……”
真是的,就算我话说得戏剧了点儿矫情了点儿,这不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么……,知道姐姐您心情不好,可怎么就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
“衣锦还乡?”薛纹念着,“小丫头你是不知道,新疆出去有多远!我这辈子也不一定能回来啦!……反正也没人会想着我回来!就算是你家二虎哥,看着吧,不出一年他就能把我给忘了!”
“那要万一……,没忘呢?要是万一……,以后姐姐你又碰见我家二虎哥了呢?”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
“万一?”薛纹有些茫然,显然她没认真想过,“万一碰见了?那又怎么样?”
宝然替她畅想:“到时候啊,不知道二虎哥高中毕业了没有?不知道考上大学了没有?……他学习有些吃力,不过考体育生还是有希望的!到时候他会学个什么专业呢?毕业以后又会找个什么工作呢?到那时他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说到这里宝然停下来去看薛纹,薛纹喃喃地接上:“会是什么样子?肯定差不了的吧!他那个本事,那个品性,再加上大学文凭……”
是啊,这时候大学还没有扩招,文凭也没有贱卖。不过这不是宝然的重点,她又接着问:“到时候薛姐姐又是什么样儿呢?二虎哥看到的薛姐姐,是更漂亮了呢?还是男朋友更多了呢?”
薛纹一下沉了脸:“二虎跟我做朋友,从来不是因为我漂亮!我也没再交那些男朋友!”
“哦——,对不起对不起!”宝然连连道歉,“那到时候,薛姐姐会是个什么样儿啊?”
“我?什么样儿?”薛纹更加茫然。
“嗯!不知道那时候的薛姐姐,是不是还跟二虎哥记得的一个样子呀?”宝然满脸的神往。
“二虎记得的?他记得我什么样子?”薛纹不由反问。
宝然又开始掰指头:“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只听二虎哥说过,薛姐姐大方,没那么些小家子气,热心肠,不记仇,不耍小心眼儿,还有,……比他聪明!”
……貌似最后一句不像什么夸人的话?管它呢,至少也不算骂人吧?
薛纹听得愣愣的:“……二虎这样说我的吗?”
“是啊!”宝然肯定地点点头。
薛纹又没了声息,怔怔地望着天边。
天边,夕阳只残存着小小的一块儿,被渐渐聚拢的暮色挤压着逼近着,却是依然倔强着金红着,……刺目着。
进一步旅途艰险,繁花似锦,退一步海阔天空,悬崖万丈。宝然不是心理专家,对每一个迷茫青少年都能施出援手,只期望这番话能够对她有所触动,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牢牢记着,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美好纯真的一段爱恋,使她警醒,曾经有过那样美妙感情的自己,不能轻易地自弃不堪,给她心里留一个念想,在将来不知道会不会有的重逢时刻,向她曾经如此珍惜的二虎同学,展示出自己最美丽的一面。
夕阳终于落下,只有余晖朦胧着大地,倦鸟归巢,稚子返家。
第一百九十二章 对手
接下来几天,宝然既没有去牵挂那离乡别土,跟着亲妈不知所终的薛纹,……她也牵挂不着;也没有去关心运动会结束后,得知伊人渺无芳踪的二虎是怎么样的怅然若失,那是他活该!
宝然只反反复复琢磨着薛纹在灰沉沉的暮色里留给她的最后几句话,……别想歪了跟二虎同学没什么关系,薛姐姐没那么黏糊……,她说:“你上初二了是吧?……物理课小心点儿!”
小心?小心什么?宝然当时就追问,薛纹却不耐烦地要走了:“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小心就是了!……尤其是你那个花蝴蝶一样的小女朋友!……对!就说那只老爱盯人梢的花蝴蝶,我不喜欢她!比我漂亮的都不喜欢!……可你们最好还是小心着点儿!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
真是服了她,随时随刻不忘招人厌啊……
物理课?宝然打量着台上的物理老师。
此人姓刘,三十啷当岁,个头不高,眼睛不大,随时随地见了他,都是一副精神头儿十足的样子。讲起课来不温不火,也不爱冲着学生大声嚷嚷,有时候甚至还会夹杂上一两个小笑话,活跃一下课堂气氛,课间若是无事,还会拐到班里来寻两个男生掰掰手腕儿,很快就赢得了同学们普遍的好感。
一直观察到月末,也没发现什么不正常。是薛姐姐多嘴了还是自己多虑了?不对,薛姐姐嘴巴坏,可并不是那种爱没事儿嚼舌的,而且有些事情,宁可先小人一点。宝然左看右看,还是什么端倪都抓不出来,左想右想,对了!初中部有两个物理老师呀,薛姐姐是不是弄错啦?
另一个物理老师带初三,宝然抽空去瞅了瞅,……是一须发皆白的老爷子……
也难说,人不可貌相不是!宝然没机会经常接触到初三的老师做正面观察,就凭着遥远的八卦新闻狗血记忆,再充分发挥了强大离奇的想象力,在心中刻画了种种猥亵变态佝偻的小老头形象,来往路过之间,不时偷偷瞟一眼,一个个往那老爷子身上套。
老爷子被她诡异的目光瞟得直发毛。摸摸胡子,没沾粥,看看胸口,没饭粒,裤腰带系得好好的,前面也没开门儿,……那这孩子到底是在咂摸什么呀?
远远的好不容易错身而过,老爷子心里狐疑,又回头去看一眼,正撞见那小姑娘也回头再次打量自己,从头直到脚。老爷子更纳闷了,跟着低头往脚下看,……袜子今天也没穿错呀?都一个色儿的……
“扑通”一下,老爷子差点儿绊倒在办公室门口浅浅的小台阶上,被迎面出来的数学老师一把扶住:“朱老师小心!……走着路还不忘备课哪啊!”
朱老师只能郝颜道谢:“呵呵年纪大了,疏忽啦……”
再回头,小姑娘不见踪影。
宝然坐在教室里对着物理书忏悔:不该戴有色眼镜看人,不能轻易做有罪推论,可以小心,不要过敏……
高静又来敲她:“宝然你怎么了?有什么不懂的赶紧问老师啊,刘老师人很好的,你看我问他那么白痴的问题他都没有不耐烦也不带打击挖苦的……”
李大志同学趴在桌上直抽抽。
宝然无奈:“……既然知道是白痴问题,为什么还要去问?问了还要说出来,你是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高静很无辜:“没听到答案之前我怎么会知道问题是不是白痴?问的时候我是真的不懂啊,问明白了自己会了,自然觉得很白痴啦!”
……宝然惭愧了,深刻地反省中……
各位看官,这次不是在玩幽默,是真的正面意义的在反省啊!从这一点上说起来,宝然真是不如高静,她还带着些长大成人过程中养成的死要面子的臭毛病,有不会的问题,尤其是那些看上去很浅显的基础理论,总是不好意思直接承认,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去翻书,闷头自己去想。按说这也没什么不好,培养自我学习能力么!坏就坏在,宝然就算是实在想不明白必须得去跟别人请教了,也要拿几道看似高深疑难点儿题目来打掩护,结果就是本来就不怎么擅长的东西,更加的模模糊糊,似懂非懂。
她这个毛病,在暑假里刚刚开始预习物理的时候,宝晨就有所察觉,小小的说她了两次。一开始简单的运动加上声光热,还没什么问题,预习到后面的简单力学,单个儿的题还看不大出来,跟前面的运动一综合,解起来宝然就有些犯迷糊,明显是基本概念不大清楚。
毕竟那时候题目浅显,宝然就算忘得再干净,仗着点儿成人的一般智商,低了低头多用点心,最后做的还算大差不差,宝晨一时大意,也就放过去了,还挺欣慰地夸奖说:“你这个年龄,又是自己提前预习的,学到这个地步也算不错了!别灰心,等上课的时候再好好听听,不会的多问问,这学期的内容应该问题不大!”
哪里知道宝然羞得后背都汗湿了。
这离开宝晨的监督才一个月,课堂课后作业顺风顺水,就又要翘尾巴了,居然还好意思嫌弃高静丢人?她自己这才是真的丢人啊!
好在目前为止还没人发现,宝然也就保持了镇定自若的神色,转身非常恳切地对高静说:“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她这沉默反省再加下决心认错的时间有点儿长,高静一下子没接上,愣了下先伸脑袋去看宝然的作业本:“错了?哪道题错了?”
“……不是题错了,是……,唉,反正,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甭管白痴不白痴吧,先拿来咱们两个讨论讨论好不好?再弄不明白的,咱俩一块儿去问!……也好有个伴儿不是?”宝然说得很团结,很谦虚,很大义凛然,同时心里努力地说服着自己不要去想,其实根本原因在于,自己还是拉不下脸来单独去问,……那些白痴问题……
高静却是明白了:“是啊我应该先问问你嘛!连你都不会了再去问老师同学,就不怕被人笑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宝然只庆幸自己体质特殊脸皮够厚,再怎么羞愧难当也只是脊梁骨发麻悄悄冒冷汗,外人全然看不出端倪:“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共同进步、共同进步啊呵呵……”
宝然决定暂时就当是自己想多了,会不会是自己的理解错误?薛纹说的那个小心不是自己想像的那种小心?
……那是哪种小心呢?
最后宝然自己都纠结了,干脆把脑子里的那个念头一掌拍飞。念叨着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就当没听到薛纹那几句诡异的话吧!日子不还是照常地过?老师们很和蔼,偶尔发发脾气或罚点儿作业,同学们很快活,不时打打小抄被揍几下屁股。
一切都很正常。
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多关注一下自己的学习吧!
宝然这学期多了个竞争对手,特意找上门来的。
新学期第一次月考后,夏月宁同学找到宝然,拖到无人处很认真地说:“江宝然,我决定以你作为我这学期的赶超目标!上学期期末考试总分,我差你二十六分,这次月考,算下来只差二十一了,你敢不敢,敢不敢跟我比比期末考试的成绩?”
“我?”宝然看着这个郑重其事向自己下战书的小姑娘,习惯性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夏月宁是个安静又好强的女生,自上学期末评选三好失利,这学期不仅学习上加倍的用心,还特别注意努力地跟同学们搞好关系。羞羞怯怯一点点试探着接近周围的同学们,慢慢地也有了一两个要好的朋友,同宝然高静也算是说得来话,不算很亲近,说得过去而已。
这次月考,别的不说,新增的化学,叶晓玲宝然夏月宁三个满分,物理是叶晓玲齐进凯满分,宝然九十八,夏月宁九十五,总分则还是她俩第二第三。
物理前三名都各有职责,刘老师就顺理成章直接点了夏月宁担任课代表,卸掉了叶晓玲暂时的兼任。
跟同学们的熟悉融洽,老师的认同,成绩的接近,都让夏月宁的信心大增,直接向宝然发起了挑战。
见宝然半天不搭腔儿,夏月宁上前一步握起宝然一双小手,再说一遍:“江宝然,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用一个学期超过你,再看看下学期能不能争到一个三好学生!”顿了顿,又说:“……以前在我们学校,我一直是班里第一!从小学起年年都是三好生!”
……哦,明白啦,这孩子憋着股劲儿要重夺桂冠哪!看来自己只是她成功路上第一块儿小石头。
宝然放了心,不是跟自己这个人较劲儿就行,同时又很惭愧刚才的自作多情,还以为终于出来个心怀敌意的女配了呢……
“好啊!”宝然学着夏月宁同学,煞有介事地反握住她的双手:“期末考等着瞧!”
……大不了,我把英语再考得低点儿?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争
的确,宝然在平时考试的时候也打了埋伏,可惜不是为了装低调,人家那些自信有本事高调的,才会整天嚷嚷着要低调。
她会这样,纯粹是小小的虚荣心加一点惯性的自卑在作祟。
宝然其实很羡慕有些重生主角,不管是成王成霸,还是富甲一方,再或者是万众瞩目惨绝人寰,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一定都是聪明绝伦的,一路的第一,到哪里都是老大,如果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没有站到人尖尖上,那一定是故意的,甚至是煞费了苦心的,是为了体验一下平凡低调的幸福感觉……,可是注意,人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绝对的实力之上,只要愿意,他(她)们随时可以拍案而起,一鸣惊人,最好是在不知好歹的反派欺负到了头上的时候,最好是在没有眼色的男女主或男女配把不屑的眼光瞥向默默无闻的主角们身上的时候,再来个石破天惊,欣赏一下大家感叹的惊喜的艳羡的嫉妒的仇恨的……,咳,喘口气先……,总之是狠刮眼睛的种种目光,那感觉……,昂!
可惜啊可惜,宝然很清楚自己没有这个实力。上辈子她的智商,也就堪堪是个中游而已,是!重生了,她不会再去犯那些年少无知的错,她不会再因前路渺茫而焦躁不安,可在学习上,相比起周围的同学们来,她也就占个心理年龄的优势罢了。
再说了,年龄就一定是优势吗?果真如此的话,后世里高考放开年龄限制以后,哪里还有学校里那些乳臭未干学生娃儿们的出路啊!
以宝然的水平,小学初中的时候,如果愿意,倒是可以称称第一,上了高中呢?别说高中,就是初三,宝然也没把握就一定能够打败那些刻苦学习的孩子们。首先她并不比别人聪明,其次她不如人家思想单纯专心致志,她想得太多太杂。这里外里的平均下来,到时候也不会比别人强多少,甚至还有可能会更吃力。
等到了那个时候,再老下脸来跟同学们比一比吧,还不一定怎么样呢!现在跟人争个第一第二的名头,自己心里都哄不过去,有意思吗?
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宝然不想在不久的将来,看到爸爸对着自己摇头叹息:少时了了,大未必佳!尽管可能依旧带着宠溺的微笑。
宝然宁可还是跟上辈子一样,小蜗牛似的一步步往前爬,至少这次能爬得快一点儿,够得高一点儿了吧?同时她也还是没兴趣跟什么人盯着你追我赶地较劲儿,一有这个苗头,宝然就会习惯性地闪身让开,您先请!前面还有的是人陪着玩儿!她只要保持住自己平稳的成绩,每天有所进步就好。
所以她的小日子依旧慢悠悠有条有理地过着。渐渐地开始腆着脸拿起物理课本和初三代数,去向宝辉少虎,甚至二虎同学,挨个儿请教,收到不少得意洋洋的取笑。
不要紧,宝然受得住,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都好说。想当年在一中的初中部,学习上有点儿迟钝的宝然顶着每月沉重的排分榜努力向上爬的时候,吃了多少的白眼和嗤笑啊!往事不堪回首,今生需予以珍袖。
期中成绩下来,冲劲儿十足的夏月宁同学以六分之差位居班级第二,害得叶晓玲找了各种借口去办公室查了好几次卷子。
夏月宁同学的进步是实实在在的,宝然语文英语卷面上悄悄地只多让了五分,就以一分之差掉在了她的后面,所以非常真诚地恭喜她:“还说一个学期,看看你多厉害,一个月就把我给比下去啦!加油!期末向第一进军!”
去吧,去把叶晓玲拉下来吧!……然后我再想想,要不要跟着把她给踩下去……
她发自内心的诚挚,夏月宁自然能够感受得到,本来还有点儿不知该怎么安慰的忐忑,这一下全化做了感动与愧疚:没想到江宝然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宽和坦然的胸怀!不由拉着宝然也说了实话:“原来还以为你会生气伤心,至少有一阵儿不想理我的,真对不起,是我太小人了!难怪高静她们都愿意跟你做朋友!”
“呵呵……,哪里哪里……”宝然讪笑,原来自己的好名声都是这样儿来的……
丢了第二名,除了高静不停地说些胜败乃兵家常事之类的话给宝然加油鼓气,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妈妈哦呦呦:“初二的功课就是重了啊,累人的!宝然以后每天早晨再加个鸡蛋好不好?”
宝然告诉她,根据科学家分析,她这样儿的每天顶多消化一个鸡蛋,多了浪费。
爸爸和声安慰她:“你现在年龄还小,别太心急,把基础打好了要紧,回头让宝辉好好给你讲讲啊!你二哥没你大哥耐心,等爸爸说说他!”
宝然无言,……您不用怪他,我不着急……
这天上体育课,宝然同高静红玉照例一块儿,随着两个班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出了校园,越过原来大操场上已即将封顶的商场大楼,穿过大马路,往她们现在的操场走去。过林带时红玉班里一个女生笑吟吟凑近了问她:“江宝然,听说你的第二名丢啦?”
宝然还没来得及答话,红玉瞥了瞥前方不远处刚才跟这个女生嘀嘀咕咕的那个同学,直接堵了回去:“甭管第几名,那总分也是你那个班级第一的好朋友踮脚儿都够不上的,老实歇着吧!”
那女生一下收了笑,撇着嘴“哼”了一声,“神气什么?又不是你的成绩,再够不上也是咱班第一!你这排名都数不着的还有脸帮外班的说话!”
这回红玉笑嘻嘻:“是啊!咱班第一又不是你的成绩,正主儿都躲着不敢出来,你跟着激动个什么劲儿啊?我排名数不着,我有自知之明,不会不知羞耻上赶着去找别人的事儿啊!”
那女生斗嘴不过,气得唰一下掉头转身离开,小小的马尾辫高高飞起,扭头幅度之猛,让宝然为她的颈椎好一个担心。
正待要劝劝红玉,不必为了自己跟人口角,那女生没出去两步又掉回头来找补一句:“得瑟什么?不就仗着个脸蛋儿漂亮,混两个洋相朋友嘛!就你那点儿成绩,还想当课代表?做梦!”
完了掉头,赶几步过去挽起她那个始终没有回头的好朋友,两个人快步走了。
哦,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又自作多情了……。宝然挺没意思的平了心绪,问红玉:“课代表怎么回事儿?”
红玉没怎么在意地说:“啊,刘老师提议我当物理课代表。”
宝然心里“咯噔”一下,高静却满高兴地说:“真的啊?红玉你终于也能当官儿啦!……可是你的成绩……”
“是啊,我知道自己成绩真不怎么样,物理就更别提了!可刘老师说我人挺聪明,就是不上心,当个课代表有助于培养责任感,大家都盯着给点儿压力,兴许成绩就上来了。”红玉一路成绩平平不好不坏的上来,早就坦然了,听了高静如此质疑的话也不生气,只如实以告。
嗯,说辞不错,听上去非常的量才不拘一格,教育方法灵活,宝然按下隐隐的不安,小心地问:“所以,你现在是物理课代表啦?”
红玉觉得她态度有点儿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轻轻快快地说:“没啊!我才不稀罕什么课代表呢,劳心费神的!不干!谁爱干谁干!喏,就刚才那个,她考得比我好,想捞个官儿来当当,所以不高兴哪!哈,可惜老师不理她!”
……那就好,不过还是再多嘴追问一句:“那老师点名让你当,你给推了,刘老师没说什么?”
“也没什么吧!就说要我好好努力,下次月考不要还是这个成绩!管得真宽,我这成绩怎么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及格了!”红玉非常满足。
高静哈哈笑:“正常啦!刘老师人不错,就是喜欢跟学生的成绩较真儿。”
“你怎么知道?”宝然立刻问她。
“听我爸说的呀!你们还不知道吧?刘老师是三年前,我爸办公室的副主任介绍来的,据说原来在团场中学,他带的班整体物理成绩明显的超出别人,还受过表彰呢!为此还招了同行的嫉恨,给人害得灰了心了才托亲戚调过来的!”高静很是同情。
宝然紧跟着追问:“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爸的?”
高静结舌:“呃……,这我哪儿知道,反正有人告诉他的。……怎么啦?”
“没什么。”
思来想去,晚上抽空,宝然给红玉打预防针,试图告诉她,身为一个豆蔻女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大道理。
结果红玉施施然说:“我妈讲了,如果有人,……尤其是男的,无缘无故对我好,夸我能干,那肯定不是好人!坚决不理,一边儿凉快去!”。
……呃,宝然想自己是有点儿多虑了。唐阿姨身为一个曾经的漂亮姑娘,和一个现在的漂亮姑娘的妈妈,安全措施还是比较到位的。
想了想又颇感兴趣地追问:“那要是有人一定要,……对你好呢?”
我们得预防到各种突发状况。
红玉小美人儿伸出一双芊芊玉手,晃动着十甲尖尖,“挠死他!”
第一百九十四章 消息
宝然知道,当真遇上坏人,红玉的指甲再尖也没用,不过聊胜于无吧!思想上有防备了,很多不幸就能得以避免,毕竟现在这个社会,邪魔歪道都还是偷偷摸摸的。
到了学校又背着人去问夏月宁,不好说得太明白,只问她:“当课代表,做事情还方便吧?有没有什么麻烦?”
夏月宁理解错了,很感动地说:“宝然你真好!”这些日子她同宝然高静小团伙越走越近,也学着昵称其名了。“咱们班同学都很好啊,这学期课间出去玩儿都带着我了,还说都等着期末看我能不能去把第一拿下来呢!”
没办法,最后宝然说:“以后你要是一个人去老师办公室,记得叫上我一起!”
“为什么?”夏月宁奇怪地睁大了眼睛,宝然是英语课代表,英语办公室同物理办公室隔着三间呢。
宝然看着她那一双温驯可人的水杏眼,笑笑:“我就是物理差点儿,一个人不敢去问,你陪着我多走几趟,熟悉点儿好说话。……要是有别的人在就算了,我怕他们说……”
夏月宁觉得明白了,她自己也是个好面子的女生啊。“好!”
陪着或是被陪着夏月宁在物理办公室来往一阵儿,也没有任何的不对劲儿。
有时候碰上朱老师在,一见她进去就开始上上下下地检视自己的着装。宝然赔笑,心不在焉向刘老师问一两个不疼不痒的小问题,便耐心等着夏月宁,顺便察言观色。
还是什么也没发现。刘老师就像任何一个尽职尽责的人民教师一样认真又坦然。
要说现在唯一能够有所指责的地方,除了薛纹的警告,就只有这位老师在两个班级里选择课代表时,截然不同的标准。可是换个角度,这个标准又是非常的一致:都是外型纤弱美丽的女生,家长都没什么背景,夏月宁则根本就是连个熟人都没有。
可是到目前为止,这些什么也说明不了。
尽管嫌疑巨大,可宝然到底不是专业的侦查人员,既不会蛛丝马迹明察秋毫,又没有蹲点守候的足够耐心,盯了两三个月也没盯出什么蹊跷来,也许是见防备严密收了手?也许是有什么误会?总之宝然还是逐渐放松了神经,生活中其他需要关注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比如没良心的宝晨。
那家伙自打伴着奶奶和阿宣阿宁兄妹回了上海,只拍回一封电报,俩字儿:安抵。便就再无只言片语,真叫潇洒利落,害妈妈叨念了好几天。
倒是阿宁前后写了两封信过来,报告了大体情况,在一大串儿家人一切安好,宝晨入学顺利,平安勿念等等的套话之后,着重描述了他们顶着宝晨的不耐与拒绝,兄妹俩齐齐出动送其去报到的场景,说她以前也跟同学们跑去在学校大门外晃荡过的,那时候只有羡慕与莫名的敬畏,这回一下子觉得那红砖墙柱黑铁栅栏门亲切可近起来,借着送宝晨的名义进去好好看了一大圈儿,走得晕头转向,最后还劳动了早就自己办好了手续,在宿舍安顿停当的宝晨满校园地找,才把他俩给撵回家去。
这两封信,宝然一家传着看,阿宁那嘻嘻哈哈不以为然的神情语气跃然纸上。
爸爸莞尔,又跟妈妈说:“你看我说没事儿吧!宝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什么事儿心里大体还是有数的,就是有时候懒点儿。反正有他奶奶一家在那里,真有急事儿也不会找不着人,放心吧啊!再没几个月就回来了,很快的!”
晚上兄妹几个一起在男生宿舍写作业上家庭晚自习,少虎扼腕:“大学的确是个好地方,看宝晨大哥乐不思蜀的样子!咱们好好干,一定要出去看看!”
红彬更加努力地钻书:“我妈说就等着将来我考回去了。”
宝辉的计划实际得多了:“明年中考结束,叫大哥先别忙着回来,咱们想法子早点儿过去转一圈儿,……嘿嘿在那边的花费和回来的用度自然都让他包了,谁让他有钱!”
宝然停笔,看着他轻轻摇头:“二哥啊,其实要是当初你自己不是那么护财,现在兜儿里也应该有些钱的……”
记得宝辉初次知道宝晨公然把手中的店子分了一半给宝然时,又嫉又恨,觉得大哥太偏心,他自己没什么理由肖想是不错,可宝然也没出什么力吧?就这么的厚此薄彼?
宝晨就告诉他,由于自己同宝然的钱一向是合在一起由宝然保管,由此为资本慢慢做起来的生意,自然也得算她一半,原始股东么!那么,宝晨笑眯眯:“你的呢?宝辉你自己的钱呢?”
宝辉想起当年被妈妈骗去捐助了红彬一家的五元大票,想起自那以后被自己更加珍重深藏,现在已经越来越不值钱的几个积蓄,痛悔万分,翻箱底掏出全部身家积极要求入股,被宝晨轻飘飘拒绝了:“我们这儿拿主意的干活儿的算账的都已经定型,你这点儿既不是雪中送炭更算不上锦上添花,够干什么呀?还不够麻烦的,算了留着花吧!”
此时宝然这么说,不是揭他伤疤么!
宝辉垂眼,片刻平静地抬头看宝然:“你的卷子做完了吗?”
嗬嗬恼羞成怒了!红彬嘴角带笑,静静地接着做题,少虎低头对着他的磁电转换分析图偷偷笑,宝然恭敬递上卷子:“做完了。爸爸说一定要让二哥给看看,帮我把后面的大题讲清楚,最好能再多两种解法……”
宝辉正欲再找碴儿,一直埋头在自己本子上飞快划拉的二虎哥哥突然抬头:“我知道宝晨为什么没空儿写信了!!”
很明显他的思维落后了大部队不只一拍,不过在座的他最长,所以大家都停下来洗耳恭听。
“人家都说上了大学就好谈恋爱了,他们学校的学生又那么多,全国各地的都有吧?宝晨大哥肯定是交了女朋友所以忙得没时间了,你们说对吧哈哈……”二虎同学兴奋得眼睛闪亮。
……听众们默了默,宝辉和宝然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向少虎,少虎缓缓地摇头:不是我!虽然他抢了我的台词,可这回真不是我教的……
宝辉喃喃:“不会吧……,打击这么大……”
红彬离得近,悄悄伸脖子去看二虎的本子,很遗憾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情书再怎么伪装,也不可能披着三角函数的外衣,……至少薛纹应该不会读得懂。
宝然又开始星眼乱冒胡想八想:薛姐姐可以含笑了,终于在二虎同学的心中成功养活了一朵红玫瑰,……疑似的……
等到终于接到了宝晨第一封信的时候,已近年底。
宝晨的信完全不像他的人那么感性唠叨,干脆利索得像在作报告,大致描述一下宿舍折旧度,同居者几只,班里战友多少,教授们高龄几何。以上是人事,接下来经济,学杂费书本费,门面装修服装费,饭费住宿,再加上学校的粮票伙食补助,……对,现在的大学生多幸福,还有收入的……,最后欣慰地总结:大学四年,江宝晨同志完全可以自食其力,专注学习认真祸害。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在班里并不是最后一名啊哈哈!……后面还垫了一个云南的和两个上海市的,然后又不无恶意地专门向宝然提问:有否后悔?
宝然回信上加八个大字:我爱我家,无怨无悔!
那边放心了,这边宝然过了她的十周年庆,鹅毛般纷飞的大雪中,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老师们在紧紧张张忙着印复习题准备期末卷子,学生们则是兴致勃勃筹办他们的元旦晚会,过了这一天就是悲惨的期末总攻了,得抓紧了乐一乐。
虽然还是老套的红绿纸拉花加瓜子糖果,但孩子们的快乐与精力是年年常新的,
死皮赖脸地央告着董老师装作看不清听不见,关紧了门,齐进凯带班上几个小子放起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在教室中间翻滚扑跌地表演起了霹雳舞。四周围坐的同学们纷纷鼓掌,高静在宝然身边,并指为掌钻钻摆摆地学着比划,一边笑着嚷嚷:“哎呀不行我的手抽筋儿了哈哈……”
董老师也跟着鼓掌跟着笑:“你们这帮小家伙,精神头儿真是大!”
最后不知是谁提议做个游戏:传话。
这个游戏大家基本都玩过的,简单又好笑,人越多越乱,效果也就越好。很快教室里嘁嘁嚓嚓嗡嗡传话声响成一片,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到最后已经成了故意的篡改,只求惊人搞笑。
眼看着前面又是一句不知道什么,顺着女生这边的座位传了过来。宝然剥只冰糖橘子在手里,等着接收。
右边是班上一个很不显眼的女生,她似乎是同前面的人交流了许久,转过来附到宝然耳上,悄悄传了话。
宝然的微笑在嘴角凝住。
高静敲着她胳膊催促着:“快点儿快点儿!说的什么?!”
宝然没理她,眼睛满教室环顾着去找人。不知何时,刚才还在安安静静看着表演的夏月宁,缩到了两个窃窃私语的女生后面,低垂着头,只看得见额前整齐浓密的刘海。
刚才宝然听到了两句,第一句是不知经过了多少次演绎的:“新年齐进凯去大泉沟教狗熊做操……”
第二句是:
“夏月宁不要脸!”
第一百九十五章 辟谣
元旦晚会上的那句话,到了宝然那里就戛然而止,可是私下里,却依然如风般流传开来,不过短短一天的假期,再开学时,几乎全班的女生都在以眼神或私语躲躲闪闪地交流暗示,男生们大概也是听说了只言片语的,倒是没几个跟着交头接耳,大半保持了诡异而尴尬的沉默,只眼光都躲避着夏月宁,留她一个人孤单单在自己的座位里。
董老师反应很快,并没有任同学们继续猜测风传下去,而是占用了当天上午的第四节美术课,客客气气将已经转了正的小美术老师请了出去,宣布后半堂改为班会,并且直接了当地提了出来:“这两天班里有个传言,相信大家都听说了,老师也听到了,很清楚。现在老师不想知道是谁最先传出来的,为什么会传出来,老师只想问大家一件事:这个话,大家最早听到的,是在什么时候?”
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去看老师,没人主动搭腔儿。
董老师也不着急,只是接着说:“好,我来问问,你们也不用举手,只答应一声儿就行了……,是昨天?”
零零星星有几个含糊的应声。
“好,有昨天的。再往前,大前天?”董老师直接跳到了晚会前一天。
教室里安静下来。
董老师等了一会儿:“就是说那时候还没有,对吧?那么,就是晚会那一天了?我再问一问,晚会前,确切的说,在晚会上那个传话的游戏之前,有没有听到这个话的?”
没有回答。
“那老师可不可以肯定,这个话就是从那个游戏开始传出来的?”董老师总结。
先是有几个声音试探着轻轻应和,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同学在董老师鼓励的目光下出声肯定:“就是那次,我都忘了谁传过来的了!”
“是啊,我也是!”
“我也是那个游戏上听到的,还以为传错了呢!”
……
最后吓得后排一个女生站起来:“老师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是觉得那个游戏挺好玩儿挺逗人的才提议大家玩的!我可没说那个话啊我有人作证……”
董老师笑着打断她:“你坐下吧!老师没说游戏不好,相反,老师觉得它很好!老师问你们,为什么觉得这个游戏好笑?”
……
初二的学生,并不需要再像小学生似的由老师一步步往下引导,同学们很快都明白了董老师的意思:传言荒诞,不可轻信。
有同学就轻快地笑起来:“就说么,怎么会有那种话!”
还有人表决心:“老师我们知道啦,那个话肯定是被人给传歪了的!”
“就是,也不知谁啊,拿夏月宁开玩笑,结果给说成那个样子!”
“刘老师太冤了……”
“夏月宁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渐渐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教室里气氛越来越轻松。
高静在后面也松了口气:“我就说嘛!这肯定是哪个小人嫉妒夏月宁,趁乱编出来的谣言,太恶毒了!”说着又敲了敲宝然,“你整天闷在家里,还不知道呢吧?我昨天就听说了,居然把老师都给捎上了,那么难听的话我都不敢告诉你!”
宝然不理她,也不吭气,只谨慎地观察着董老师,偶尔回头看看后面的夏月宁。左右有好心的同学开始安慰她,她点头轻声道谢,笑容勉强。
等同学们都自我开解得差不多了,董老师微笑着总结了一句:“是啊,看来现在大家都明白了,传言的不可信……”然后忽地就板起了脸:“那为什么还要跟着去说!啊?你们想过没有?游戏里那么多可笑至极的传话,你们都是听听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扣住这种话传个不停?为什么?!啊?你们说呀!!”
最后几句变得声色俱厉。
这一棒子敲下来,刚才还得意于自己很好地领会了领导意图,明辨了是非公正的孩子们,顿时就蒙了,教室里又是鸦雀无声。
“新鲜!是不是?!刺激!是不是?!”董老师一声紧逼一声,“你们说的时候想过没有,那是你们的同学!!她转到咱们班里,用了近两个学期才慢慢跟你们熟悉。你们倒好,几个月的努力,还赶不上几句风凉话?!”
“我不想追究是谁第一个这样传的,我对这种人没兴趣!我只是对于这种话,居然能在我们班的同学当中,被传得这么快!这么兴奋!……感到失望!非常失望!!”董老师徒手顿叩着讲桌,满脸的痛心。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低下头去。
宝然也跟着低下头,她就说嘛,刚才董老师进来的时候,眉眼间隐隐挟着风雷之势,怎么可能只为了跟他们交流一下游戏心得?
“你们也知道这个话不好听,你们也知道牵扯到这种闲话里的人,会被嘲笑,会让人看不起,那么现在这么开心,这么激动地把这种话传来传去的,又算是什么东西!!”
……得,直接开骂了。
董老师一向温言细语,最多是拉下脸来以眼神迫人,今天这一发火,下面一帮孩子们不仅仅是给吓得鸦雀无声,心里头也都给骂得沉甸甸的。
最后董老师说:“班会到此为止。嘴巴长在你们各自的身上,没有哪个人能够决定你们说或者不说什么,你们都上初二了,一个个都已经自诩为长大成人了,那么,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想要做什么样的人,也全都取决于你们自己!老师只有一句话:好自为之!!下课!!!”
这一次放学,同学们众志成城地保持了沉默,迅速地四散回家,因为谁也不想成为,……那个“什么东西”。
当然,也不排除是拖堂太久给饿的。
回家路上,高静欲言又止,宝然见她憋得难受,主动问:“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什么话你没敢告诉我?”
高静脖子一缩:“没有!没什么话!”
……看来董老师的大棒槌效果不错。
下午的物理课,刘老师也紧跟着当场做了澄清,与董老师的雷霆万钧相比,他的态度要和缓坦诚的多:“传言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并且还听说,本人也很荣幸地在其中占了一席之地?”
教室里有几个跟他关系较好的男生吃吃而笑。
刘老师也笑了:“一个小小的教书匠,居然也能被人如此关注,尽管不是什么好话,可说真的,还是小小地荣幸了一下啊哈!”
更多的同学轻轻笑起来,还有人觉得挺不好意思:“刘老师,我们知道错了!我们没信!”
刘老师点点头,很欣慰:“那就好!你们老师是个男同志,脸皮厚,给人嚼两句也就算了。夏月宁同学那是跟你们一样的年龄,一样的刻苦攻读的一个女孩子,编排到她的身上,就不应该了!想一想,这要是换成了你们自己,那是什么滋味儿呀啊?”
此时平易近人的刘老师已经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尤其受到男生的热烈欢迎。凭心而论,他讲起课来的确是很有一套,对于先进生的辅导拔高自然是不遗余力,就是一些平日里总拖后腿的,也不厌其烦针对了各人的弱点,细心地找了相应的练习题督促补习,效果显著。
初中部每年级两个班,物理是刘老师和老朱老师从初二开始倒换着轮流带,现在初二这两个班的物理成绩,同去年同时期朱老师带班的相比,明显高一截儿,所以宝然这一级的很多学生家长还都很庆幸,自己的孩子初开物理课时,赶上了一个好老师。
刘老师并不骄傲,在朱老师面前还是毕恭毕敬,总说:“朱老师毕竟是老一辈,他有自己的教育方法,有很多都是需要我们慢慢体会才能学得到的。”并且体谅到朱老师的年龄较大,在办公室里抢着做一些日常工作。
连朱老师都对他称赞有加,再加上他平日里同学生们讲话也一如今天这样的风趣和悦,在学校里的人缘口碑都是相当不错。
所以这一番话下来,似乎比上午董老师的大棒槌更加见效。同学们纷纷表态:“老师您不用说了,是我们不对!”
“是啊,以后再不干这种无聊的事儿了!”
刘老师又接着打趣:“嗯,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我的不对!你们说,我要是点那个……,啊那个就齐进凯吧!点你来当课代表,咱们两个来讨论工作,还有没有这事儿啊?”
下面哄笑。
“实在不行,老师还是换个课代表,避避嫌,你们说用不用啊?”刘老师还没完。
“不用——”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喊。
“那是干什么呀,显得您心虚啊!”
“就是,都说不信了!”
“夏月宁课代表干得好好的,凭什么给人说两句就得让掉呀!”
“就是,那样说不定正中那些小人的意了呢!”
“不换!”
……
刘老师欣慰地摆摆手:“哎,这就对了!同学们大好年华,还是把心思用在功课上要紧!现在开始上课!”
教室里响起哗啦啦课本翻动的声音。
宝然看看同学们一张张洗掉了心事的纯净容颜,再看看讲台上奋笔板书遒劲有力的刘老师,心里微微发凉。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人心
……什么世道!一校园色狼,……还给配这么高的智商……
晚上红玉在宝然的小屋里磨磨蹭蹭,见宝然只顾着自己忙来忙去就是不理她,只好跟高静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话里话外地打听:“你们董老师今天发火啦?”
“是啊发好大的火!……你怎么知道啦?”
“那有什么不知道的,中午等了你们那么长时间也没等到!”红玉又凑近了悄悄地追问:“你们老师怎么说的呀?”
“我们老师叫我们不许跟着乱说……,对了,你知道我们班会讨论的什么事儿吗?”高静这才想起来问。
“那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们班同学也在说呢!下午那刘老师也去我们班辟谣了!”红玉语带不屑。
宝然看她一眼,低头接着忙。
高静被挑起了情绪,叽叽喳喳地开始愤怒声讨那不知名的始作俑者,红玉却没有如以往一样细细打听,只是追问高静,班会上董老师怎么说,夏月宁又说了些什么。
高静同情地说:“夏月宁她能说什么?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这种谣言最可恨了,你还找不着地方辩理去!”
红玉眨眨眼:“是啊,有些事情,是分说不清的。”
宝然又看她一眼。
红玉大概被她一眼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没有像以往一样宝然家磨蹭到临睡才回,高静一告辞,就抢着跟她一起走了。
宝然一个人在屋里呆坐了一会儿,发狠似地做了许多题,写了许多字,却是一点画画儿的心思也没有了。
第二天上午,宝然努力寻找机会想要跟夏月宁单独说几句话,却突然发现困难无比。夏月宁的笑容还是有些勉强的样子,看着却似乎比昨天要放松许多,只是她一直待在教室,身边总有两三个人,或是在讲题,或是在收作业,要不然就是在说些闲话,宝然几次说:“夏月宁,我有点事儿找你!”
那孩子就安静静当着几个同学问:“什么事儿啊?”
昨天才刚刚辟过谣,宝然不想再让周围的同学们兴趣浓厚地去偷偷注目夏月宁的脸,只好顺她的意说些不疼不痒的话,心里暗自着急。同时也在纳闷,思来想去不知是哪里出的问题,就算前一阵儿没有像开始时盯得那么紧了,可是记忆里应该没有什么空子可钻啊?
中午放学,就有些闷闷的。
今天没什么人再议论那个敏感话题了,一场风波似乎已经悄然过去。高静又恢复了平日里且行且笑高谈阔论的好习惯:“哎呀红玉,今天可是把我给累坏了!上午做了两张卷子啊两张!体育课还绕操场跑了五圈!老师简直是疯了!”
红玉笑她:“又不是你一个人儿累!我们大家不都是一样跑的?环城赛热身嘛!练练也好,不然到周末坚持不下来!”
高静不管,还是抱怨:“没人性啊没人性!今天午饭又得多吃一碗了,啊——又要长胖啦!”
宝然顿住脚步,片刻后在自己脑门上轻击一拳:“我真傻!真的!”
那两个也停下来,高静奇怪地问她:“宝然你怎么啦?”
“没什么!”宝然想了想说:“高静你先回家吧,我忘了点儿要紧的东西要回去拿,红玉你陪我一起去!”
“为什么?”两人齐声问。如果是落在教室的东西,不是应该找高静陪着更合情理吗?
宝然慢条斯理:“因为红玉苗条,不怕饿……”
高静气呼呼地回家了,红玉被自然妥帖地拍了一回,心情很好地挽着宝然回转学校,“忘掉什么啦?非得现在去拿,下午上课都等不及吗?”
宝然脚步匆匆,一路走一路泄愤似地踢起一片片的雪沫,溅得满裤脚都是,“我怎么就忘了,夏月宁中午是在学校吃饭的!”
“那又怎么了?关你什么事儿?东西是掉在她那儿了吗?”红玉还没反应过来。
“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掉!”宝然继续急匆匆,忽然转脸看着红玉:“我只是想回去看看,她是在教室里吃饭,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红玉停脚,“你什么意思?干嘛拖着我去?”
“你说呢?”宝然反问。
红玉盯着她研究了一会儿,气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人精?你才几岁!啊?十岁!回家画你的画儿看你的小说去吧!宝然,这事儿你管不了!”
“什么事儿我管不了?”宝然继续问。
……
红玉想起那时,才八九岁的宝然,在小屋里惟妙惟肖给她们表演琼瑶剧,恨恨地用鞋跟敲着路边的冰碴子:“妖精!怪胎!”
宝然冲她笑嘻嘻,天真纯良,既不妖也不怪。
红玉无法,只能招供:“好吧!刘老师不是个好东西!上个月有两周他不是上课也戴着围脖吗?就是我给抓的!可惜……,那会儿指甲养得不够长,没法儿给挖得再深一点……”红玉抬手摘了手套,反反复复欣赏着自己越发尖利的指甲。
……就说嘛,那几天红玉古古怪怪的。
“后来他就再也不敢了?所以你也就什么都没说了?”宝然凉凉地问。
“当然!我警告他了,再敢动手动脚就直接戳眼珠子!……是,我没怎么跟别人说!跟你们也没说,说了管用吗?那家伙根本不怕!他当时就说了,我可以去跟同学,老师,还有家长去告,看有没有人信我的!”红玉说着有些黯然:“我试了,跟同学说不想去办公室,不想接近老师,被她们笑假清高,跟我们班主任只说了句不喜欢刘老师,她就说刘老师对功课抓得紧,要求严格点是好事儿,叫我不要有情绪!……那个家伙什么都算计到了!家长?你说我敢跟我妈说吗?说了她非得去把办公室给砸了!砸完了呢?那家伙说过了,我们闹他也不怕,我们没证据!闹出来挨处分被人笑话的只会是我!”
“你要是平时少传点儿八卦,估计就会有人信了!”宝然揭短。
红玉不服地嘟哝了两声,也听不清嘟囔些什么,完了又问:“那你们班夏月宁呢?她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宝然摇头。这才要命。夏月宁不比红玉,红玉那是唐阿姨的真传弟子,看着娇滴滴嫩生生,其实骨子里泼得很,下手也相当毒辣,可是夏月宁,不是被欺到了尽头,估计只会闷声儿忍着,可问题是,真被人欺到了尽头才想起来反抗,来得及吗?
“我们这就去找她,有你这个样板儿在,大概她才会说一点儿实情。要不然谁也帮不了她!”宝然拖起红玉往学校走。
红玉犹豫了片刻。夏月宁,她也认得的,这学期跟宝然熟悉起来以后还跟她一起跳过房子。因那女生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学习好,可是又及不上自己漂亮,红玉对她还是有着挺真诚的好感的。所以最后还是挽起了宝然的胳膊:“好吧,我陪你去,咱们快点儿!”
夏月宁不在教室。
同班另一个带午饭的男生趴在靠暖气的课桌上打瞌睡,被宝然吵醒了揉着眼睛说:“以前还在教室看书做题再去散散步,最近都是吃完饭就出去了,下午快上课了才回来!”
两个人出来,红玉担心了,“会不会是在……”眼睛瞟向西北角的物理办公室。
“应该不是!”宝然摇头。看来问题就出在以前出去散步的时候,现在大冷的天,吃了饭不在教室里取暖,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只能是不想在教室里呆着,在躲着什么人。她们找不到,别的人也找不到。
为保险起见,两人还是先悄悄绕到办公室后窗上,趴着窗台往里看。窗台上积着厚厚的冰雪,玻璃窗也冰冷得粘鼻子,凭空受的这些罪,自然要算到那可恶的老师身上。
办公室里陈设简单,一目了然,刘老师一个人坐办公桌前写写画画,似乎是在批改卷子。
再没第二个人。
两人放了心。宝然想了想,夏月宁不可能一直待在外面,太冷,……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对了,开水房!
又绕回去,擦边儿经过物理办公室的时候,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刘老师显然同宝然红玉一样小小地惊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原来是你们俩呀!大中午的,不回家休息,到学校里来有事儿吗?”
红玉翻着眼珠偏过头去,他也不以为忤,依旧和蔼地看着宝然。宝然却问:“刘老师原以为是谁呀?”
刘老师顿了顿,接着坦然笑起来:“我原以为是夏月宁呀!说好了让她帮着改改卷子的,这两天复习,交上来的卷子实在太多,不改也不好,否则你们不是都白做了嘛!……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教室里也没有,你们见到过她吗?”
……叹为观止!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镇定自若无耻到底的!
红玉继续白眼,宝然笑眯眯:“我们也没见过,见到了一定跟她说一声儿!”
走老远回头见那间办公室门关上了,红玉恨恨地捅宝然:“那种人搭理他干什么!不骂他一顿算好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再说了,你翻他白眼有用吗?不伤筋不动骨的,只会让他更得意,那还是不要浪费力气了!”宝然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等问问夏月宁再说吧!”
开水房在大门值班室后面,是一间阴暗狭小的偏屋,里面有热水的蒸汽缭绕,可是也没比外面暖和多少,只多少挡了些风罢了。
夏月宁正蹲在热水龙头下的小池子边洗饭盆,她洗得极细极慢,仿佛要在这里扎下根去。
“嘿!”宝然叫她:“你袖子都要结冰啦!”
夏月宁似乎是给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她们,松了口气,又疑惑地问:“你们没有回家吗?到这里来干什么?”
红玉故意吓唬她:“刚才碰到刘老师,说有事儿到处找你哪!”
夏月宁手里的饭盒盖儿都差点儿掉了。
宝然上去帮她拿稳了扣好,“走吧别老呆在这里,当心冻出病来!”回头告诉红玉:“再胡说八道,回去就把你指甲给铰了!”
红玉缩缩手,老实了:“我们回教室去吧,这里太冷了!”
夏月宁不动:“你们走吧,……我还有点事儿。”
……坐都没地儿坐的一个小水房里,还能有什么事儿……
宝然同红玉一起动手拉她:“走吧!不回教室也行,我有地儿去,跟我来!”
特意从初中部院子外面绕过去,到了小学部院子的美术组办公室,宝然掏出一把钥匙开了一扇门:“进来吧!”
美术老师的小小办公室,还是跟以前一样堆满了石膏像和画纸画框,桌上地下到处可见干结的排笔和挤得瘪瘪的水彩水粉颜料,胜在暖和。
叫夏月宁靠墙坐下,把冰凉的双手和濡湿了袖口放在暖气包上烤着,宝然开门见山:“你老这么躲着有用吗?一直躲到毕业?”
夏月宁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俩,还是不吭气。
碰上这样儿的,实在是很没脾气,宝然哀叹:“当初跟我单挑的劲头哪里去了?”
……说完宝然就后悔了,……那能一样吗?怎么把自己跟那种东西放一块儿比了……
幸好那两个也没察觉,红玉总算不再捣乱,勇敢地现身说法:“……你怕什么?你看我就不怕!现在他就不敢动我!……虽然我也动不了他……”
听了红玉的遭遇,夏月宁大概是终于找到了同志,“哇”地哭起来:“我没办法!……我不敢……。他说……,我要是敢往外说,他就能让所有人都来骂我,也能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我不信,……晚会上就开始传那种话……”
宝然皱眉:“董老师就没找你问?”
“问了……,可我还是不敢说,……我没证据,万一老师不相信我就完了,别人会怎么看我!”夏月宁显然也有着跟红玉一样的顾虑,只是她更胆怯,连试都不敢试一下。
红玉气哼哼:“就这样算啦?不行我们告他!我也帮你作证!”
宝然点头,……很好,很会……敲边鼓……
夏月宁噙着泪摇头,“他说就是公安局的人来了也没用,没证据的,就算信了我们的话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因为他没犯法,再说……,……也没有真的把我怎么样,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又不会耽误我将来……结婚嫁人……”
最后几句声如蚊呐,眼睛里带着浓浓的迷惑,看红玉的表情,显然也不甚明白。
宝然自然明白,深吸口气,也不知是稍放下点心还是更加的作呕,她得承认,尽管有准备,自己还是被恶心到了……
夏月宁顿了顿,又接着说:“他还说,真闹出来了,他顶多是受个处分,换个学校继续教,可是我……,以后我也别想在这里待了,……我们那儿的学校办不起来了,家里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我送过来……”
是啊,这就是关键了。那个家伙把女孩子的心理算得很准,这次的流言事件,根本就是对夏月宁的一个警告,并且利用了舆论帮自己预先脱了身。
而且这个人非常谨慎,绝不招惹他不能招惹的,比如他对着高静宝然,哪怕是私下无人,也是一派的坦然和悦,就如同面对着,……书记和厂长。来这里三年,也不知祸害了多少,却一直没什么负面消息流出,而且还树立起了一个根基稳固的正面形象,可见其手段高超心思缜密。
这种情况下,夏月宁再出来说他是个猥琐小人,会有几个人相信?不说别人,连高静都不能相信,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敢说。
宝然去帮她说?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说出这种话来,谁会取信?而且她就更没证据了,难道跟人说是因为听了薛纹的警告?薛纹是谁?在大人眼里根本就是个反证好不好!
宝然也没办法大义凛然地如同公安机关那样劝说夏月宁和红玉:“为了以后不至于有更多的女孩子受害,请勇敢地站出来!”
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现在是八十年代,不是那小学生都有人给发避孕套的二十一世纪。
什么是衣冠禽兽?这就是!还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没有证据!你还想怎么样?
哼!宝然想,你不犯法是吧?你不留小辫儿是吧?你婉转是吧?行,咱也给你来个婉转的,没证据的,不违法乱纪的……
红玉和夏月宁看着宝然磨牙,小心地问:“你……,怎么啦?”
“没怎么!”宝然定定神。“这样,我这把钥匙给你,以后中午吃完饭自己过来休息,从里面把门插上就行了,我跟老师说一声儿他中午就不会过来了,你放心我跟他很熟。好好复习考试争你的第一吧!”
夏月宁低头:“没心思。这次能不能及格还不一定了……”
“那哪儿行!我还等着你把叶晓玲给踢下去呢!”宝然笑嘻嘻,“至于那个姓刘的,你不用担心,也许等不到下学期,他就不教我们了呢!”
??
什么意思?两个人惊异地看她,红玉想了想明白了:“宝然你有内部消息?”
“消息嘛不好说,不过……”宝然装神弄鬼地笑:“天有不测风云!”
那两个愣一下,齐齐瞟向窗外,……蔚蓝明透,一个难得的冬日晴天……
宝然也看到了,“咳!那好吧,是人有旦夕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