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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乡路漫长全文阅读

作者:雪下     重生之乡路漫长txt下载     重生之乡路漫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天灾

    是真的,原来那些晶晶亮的雨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满天满地或乳白或透明的冰珠子,在石桌上,在院子里,活泼泼地跳跃滚动。

    一帮孩子又兴奋地挤到阳台下走廊里近距离体验,高静还伸出手去接,“抓到一个!我抓到一个,可惜不是最大的……”

    宝然没她那么浪漫,看着看着突然惨叫:“哎呀我的葡萄啊!还有我的花……”

    被她这么一叫,宝然妈也想起来了,跟着哀呼:“我的……”

    孩子们同时回头看她,宝然妈窒了窒,没好意思继续叫下去。

    宝晨望了望天,替她说下去:“知道啦!您的扁豆和丝瓜!”叫上二虎冲到小房子里带上草帽雨披,拿了梯子出来,动手给老妈和老妹的宝贝疙瘩们搭上一层冬天挡雪的厚塑料布。宝辉少虎也热情非常地凑过去帮忙,草帽雨披不够了,直接找了宝然爸下车间的旧帆布工作服出来兜头顶上,宝然妈叫都叫不回。宝然同王晶几个跑回到二楼去收起阳台上的花盆。

    冰雹来得又急又密,等小伙子们顶着满头满身的暴砸和疾劲的狂风,遮好了房顶院子里的藤架,地上已经洒落了一些细细薄薄的嫩扁豆和几串儿青珠点点的涩葡萄。宝晨回来又向外望了望,“行了,剩下的应该都能保住啦!”

    然后大家一齐聚在房门口,听着大大小小的冰珠子打在塑料布上沉闷的噗噗嘭嘭,和撞在玻璃窗上清脆的噼噼啪啪声。院子中间光洁的水泥地面上喷珠溅玉,白花花腾起一层雾气。笼子里的鸡们咯咯惊叫着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尽管宝晨也没忘了给它们的三层小楼搭上一层塑料布。院门口两颗苹果树被吹得狂摆乱舞,地上滚落了几只幼嫩的小青果,宝然心疼地看着,自我安慰:“没关系没关系,到时候能吃到的,就都是最坚强的苹果了!”

    冰雹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总不过约半个小时的样子。等风停雨歇,宝晨几个上去揭下了塑料布,哗啦啦倒下一堆白亮亮的冰疙瘩,小的如黄豆,大的似鸽蛋。王晶同红玉告辞各自回家了,高静不走:“回去也没我什么事儿!来宝然我们赶紧装点儿冰蛋子进屋里玩,放外面等下全给晒化啦!”

    的确,就这么收拾打扫的一会儿功夫,天上已经云开日现,又是艳阳高照了,若不是手里沉甸甸一盆雪玉晶莹的冰珠子,还有院子里稍显狼藉的断枝残叶,刚才的那样的疾风骤雨,简直就像是昏昏夏日里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哥哥们一把把地抓起沁凉圆润的冰珠,互相丢着砸着打闹着。宝然和高静一颗颗地捏起来,看着它们莹白剔透,看着它们在手心里渐渐融化。正玩得开心,就听收拾了院子准备去厨房做饭的宝然妈轻轻叹了声:“地里的庄稼,这下不知要毁了多少啊!”

    不幸给她说中了,后来宝然才知道,这场骤雨冰雹,市里只不过是给捎带着扫了个边儿,冰雹砸下来除了给孩子们添了一场新奇和乐趣,打破了几块老旧的玻璃,基本上是无关痛痒。山东大叔跑车的,山东大婶在农业研究所伺候几亩试验田,加上家里的几块儿自留地,都是品种繁多数量袖珍,除了瓜架子给打倒了两排又重新扶起来,也几乎没有什么说得上的损失。

    可是下面的团场里,据说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平地里积起的冰雹有近十厘米厚。眼见着秋收在即,不过短短的半个小时,许多人一年的希望落了空。

    宝然爸同山东大叔特地抽时间去原来的团场看了看,回来说他们那边受灾面积还不算太大,旁边有的团场,抽了穗的玉米,将熟的工业番茄,地里的西瓜,都有损耗,损失最大的是棉花,山东大叔心疼地说:“都挂桃了啊!那几个连队,今年的收成算是完了!”

    这是谁都没有办法的。这时候的气象预报工作还不是很到家,更没有火箭高炮来人工驱雹降雨,就算是十多年后各团场都配上了这些装备,气象预报也精准到了云层雨区,有时也会因为大自然的突然变脸而措手不及,照样儿眼睁睁看着大家的心血被打烂在地里。

    师市领导,各团场连队又开始忙碌起来,开会传达精神,给任务下通知,援助赈灾物资,组织减损自救。看着报纸电视上的本地新闻,宝然汗颜地发觉,原来这些平头老百姓们口里一向既羡慕又不屑的官老爷们,关键时刻,还是挺管用的……

    八月初暑期返校,学校也发出了动员令:捐献衣服被褥,帮助受灾的小朋友们渡过难关,还特别强调大家要回去找厚实的,耐用的,顶风保暖的。一丝不苟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杨老师对着手下这帮已经毕业了的学生说:“那些花裙子绸被面儿之类的,留着你们自己用吧啊,来点儿实在的!”看来,这时候的救灾是真的救灾,不是表善心,这时候的捐献也是真的捐献,不是圈钱……

    回到家,宝然把自己和哥哥们屋里的箱子翻了个底朝天,别说还真不容易找。哥哥们的衣服惯例都是宝晨大虎穿新的,二虎这个常打架老败家的穿旧的,轮到宝辉少虎,……缝缝补补穿破的。当然啦现在都大了,每个人的面子工程还是有那么一两套的,不像以前公然挂着大补丁到处乱晃。可是,都拿出去了他们自己穿什么啊?

    宝然自己,嗯,外衣倒都是单另做的,在妈妈那双勤俭的巧手精心操持下,新一年,宽宽松松飘逸型,旧一年,舒适熨帖合体型,再扛一年,贴花溜边儿改造型,然后铰了做夹衣衬里,直到最后布料都瓤了撕开来打布壳穿脚底。充分利用,毫不浪费,令人叹为观止。

    当然以现在家里的经济条件,虽说不上怎么富裕,也完全用不着这么紧手束脚的,可爸爸妈妈这不是简朴成习惯了嘛!再说了,兄妹几个穿戴上虽然不是那么流行时尚,可都是干干净净大大方方的,倒也没什么意见,随着妈妈去安排。

    宝晨是个有钱的,起码在江家是首富,可爸爸断然拒绝把儿子的钱拿来贴补家用。事实上,去年宝晨给妈妈添的那台洗衣机,就已经让爸爸耿耿于怀了。当时的宝晨没眼色,居然还提出可以支援一下老爸,提前完成家庭业余生活彩色化的五年计划,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被老爸客客气气给挡回去了。

    未成年未工作的儿子挣了钱,给老妈买台洗衣机那是孝顺,可要是再越俎代庖帮着老爸置办彩电,那就是侮辱了。一家之主的尊严岂容冒犯,所以宝然爸硬是精打细算从他的积蓄和奖金里克扣出了这笔钱,终于赶在年前扬眉吐气,置办了他最为得意的年货:一台18寸的熊猫大彩电,为此一度将平日里提神用的筒装毛峰换了散装花茶。

    当然在宝然看起来这台电视就是个崭新的古董,可当爸爸得意洋洋意气风发地向老婆女儿征询意见时,宝然还是不遗余力地表达了最崇高的敬佩和最深切的感动。

    春节过后爸爸动不动就在嘴上挂一句:“要不是我,你们能安然住上这小二楼?要不是我,你们能及时看到那大红外套冬天里烤着一把火的二鬼子费翔?”

    宝晨只好老实承认,这个家里,还是老爸最能干,还是老爸最厉害,既能以自己的事业地位给家人带来精神上的荣耀,又能节衣缩食满足大家的物质需求,自己这个乳臭未干的儿子算什么啊?充其量也就一投机倒把小商贩,还是那种偷偷摸摸上不得台面的。

    爸爸就胜利地微笑,重新去泡他的毛峰。

    这种极其幼稚的炫耀一直持续到了五月份,那把熊熊大火烧上了大兴安岭,爸爸才黯然地住口,守着电视里的新闻联播闷闷地骂:“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然后在家里翻箱倒柜收拾衣物,送到厂里往灾区寄……

    宝然一敲脑袋,怎么又开始胡乱发散了?现在的任务是衣物,捐献!倒是明白为啥半天找不出东西了,这才刚捐过一拨儿呢!

    总不能真拿破衣服去吧?乒乓两下把箱子盖上,下楼去找妈妈求援。

    妈妈发了会儿愁,叹口气开箱子拿出两套崭新的工作服:“这个拿去吧!拆开来你只用一件就好,剩下的你哥哥他们估计也要交了。”

    咦?新衣服哎,妈妈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妈妈看出了宝然的疑惑,动手找出两张牛皮纸帮着包起来,一边说:“靠天吃饭的人不容易,这里还不错了,上面有人帮着,难过是难过些,熬过这个冬天,到明年也就好了。想当年妈妈小时候啊,遇到的那个灾年,真的是要人命……”

    还从没听妈妈讲过她小时候的事儿呢,当年一个没念过几年书,只在村子里打转的小姑娘,怎么就敢独自离家闯了新疆?宝然引诱着问:“遇到了灾年,那后来呢?怎么过来的呀?”

    “怎么过来的?就那么过呗!”妈妈却似不愿再提起,“能过来的自然就过来了,过不来的,……也不用过来了……。好了,拿去吧!”

    说完了没头没脑一通绕口令,将纸包往宝然手里一拍,转身忙着自己的针线再不理她了。

    宝然想,也就是我啊,没给您绕晕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人事

    开学前的日子纷纷扰扰。

    红梅兴兴头头地收拾行李,整理衣物,虽然她要去的石城大学离家里走路也不过半个小时,可摆的那架势倒像是要就此分门别户了一般。唐阿姨心里很不舒服,嘴上却不肯认,只是越发严格地督促红彬的学习,偶尔还会讥刺几句:“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地方学校,看把她高兴的!出来了也还是得留着这里吃黄沙的呀!”周叔叔就这边劝着那边哄着,红梅只当没听见,倒是宝然的爸爸妈妈为这个孩子叹息了一回。

    王晶在宝晨的帮助下提前去一中定好了住宿,快手利脚地把自己的小屋收拾出来,郑重交给宝然一只小纸盒,“帮我收好!等以后……,我自己有地方了……”

    “没问题,放我这儿谁也动不了!到时候保证给你完璧归赵!”宝然接过纸盒又往床底下爬。王晶坐在床沿,笑看着她两只小布鞋在外面晃来晃去。这一年常来常往,王晶也约莫知道,这个小屋,除了宝晨和红梅两个,没有宝然的许可,就算是她自己的爸爸妈妈和那些哥哥们,轻易都不会进来,真不知道这个规矩当初是怎么定下的……

    而这个床底下,又是宝然屋里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宝晨不屑于干这种弯腰爬洞的勾当……

    新的学期开始了,宝晨算是彻底收了心,一头扎进非人的高考总复习当中去。家里的气氛也随之有些紧张,妈妈坚决免除了宝晨的一切家务,全家给他让路,保证其心无旁骛地考大学。

    男生宿舍墙上贴了大大的一张时刻表,不是那种高考还剩几天的倒计时,而是宝晨定下的阶段目标进度表,时间精确到天,目标具体到课本的单元篇章。宝辉少虎也跟着紧张起来,提前进入中考预备役状态。

    唐阿姨对于这种气氛非常满意,不再像以前一样时时地把红彬拘回家里念书,而是鼓励他天天地泡在江家,主要是泡在宝晨的身边,多多体会一下高考的严肃紧张,并且再三告诫:“别的都是假的,考上了大学才是真的,你才能有出头之日!”

    搞得红玉和高静来过找宝然时,也是紧张兮兮的,话都不敢大声说。

    宝然觉得好笑:“不至于吧?怕影响他们,把门关上就是了。”

    她是真没觉得怎么地,倒不是事不关己,而是现在家里的这种气氛,比起前世来,已经是天堂了。那会儿不得志的爸爸似乎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学校老师们都一致看好的宝晨身上,就连共患难的周叔叔也时时的到宝然家,跟爸爸说着话,却动不动就喃喃地念:“宝晨啊,好好考,考回上海去!给弟弟妹妹们做个表率,我们这一辈儿看着是回不去啦,就看你们的了……”

    那时的宝晨在高考失利后立刻垮了下来,固然有他自己太过狂妄自视过高的原因,可是跟爸爸和叔叔阿姨们这种过于沉重的殷切期望,也不无关系。可现在呢,宝然爸只提过一句:“既然考了,就全力以赴好好地去考一次,那样不管结果怎样,就都没什么遗憾了。”

    当然了,现在宝晨大哥的心态非常可喜,人悠悠地说:“没关系的老爸,您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该紧张紧张,紧张的时间长了,自然就不紧张了……”

    不管他们怎么样,宝然是不紧张了。好吧其实也轮不到宝然她们紧张,这种事情,毕竟离她们还远着呢!这会儿红玉最伤心的是,开学报到时,赫然发现高静和宝然的名字双双并列,就连叶晓玲都在一起,独独自己给分到了二班!

    高静幸灾乐祸:“谁让你成绩那么烂的?”

    红玉忿然反驳:“跟成绩没关系好不好?第二名不是还在我们班!”

    “好了好了,我们都知道,跟成绩没关系……”宝然安慰她:“你这纯粹是运气不好……”

    红玉更难过了。“也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想的,我们班主任居然是个男的!”她忿忿地说:“男的就算了还是个年轻的,年轻就年轻吧长得还那么难看!就跟个黑炭头似的!”

    宝然同高静笑倒,半天才说:“还好还好,我们的班主任比较正常!”

    一班的班主任姓董,是个慈祥的老教师,头发已经花白,说话慢条斯理,轻易不见情绪。中学部跟小学部就隔着一排办公室,估计她已经把班里的这些孩子摸得很清楚了,直接指令叶晓玲为班长,齐进凯任班副,高静和宝然照样儿乐呵呵当她们的平头百姓。

    叶晓玲当初也去考了一中的,差四分落榜,很不甘心,尤其是对比了王晶的成绩。她就不相信自己哪点儿比王晶差了,大队委不是也取而代之地当上了吗?杨老师不是也对自己赞誉有加了吗?不过是最后一学期忙着班里的事情功课落下了点儿,要不然肯定不能输给王晶的!回家很是磨着爸爸妈妈帮她想办法。

    最后还是她那很识时务的妈妈教她:“咱们找找人,一中也不是不能去,可这样子去了,班里同学和老师都要看低你一眼,何苦呢!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在咱们学校有什么不好?就算不看爸爸妈妈的面子,看在你的成绩和工作能力上,各科老师也得重点的照顾你!不如就在这里好好打几年的基础,高中凭本事考过去,不行再想办法!”

    叶晓玲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翻白眼的小女生了,自然也清楚自己这个不愿屈于人后的脾气,虽然自认为这正是一种争强好胜不服输的良好品质,可妈妈说的对,何苦现在去受那个罪呢?历史经验表明,在厂中学只要排到年级前五,中考进一中还是稳稳的。于是高调地走马上任,兢兢业业做起了班长。

    她跟宝然两个倒算是殊途同归,最让宝然满意的是,这学期终于不用再坐第一排了。一个暑假,不知不觉居然窜起了一截儿,在教室门口排排队后,宝然坐到了……第二排。

    好吧尽管只是有限的长高,宝然也是知足的,谁让自己没开外挂呢?想要突然的蜕茧成蝶看来是没有希望的了,最大的进步也只是不用再吃粉笔灰了而已。不过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人家小女主经过长期蛰伏,在突然间焕发出天使的外表吓煞人的气质,是为了引无数帅哥竞折腰,现在的宝然有什么可争的?

    极目四望,初中一年级的教室里,还是小萝卜头居多,后排倒是有几个大高个儿,风度不及宝晨,气势不比二虎,识时务不如宝辉,笑容没有少虎灿烂,就连默默低调的红彬,好歹也算是文艺小生一枚。这里呢,别说帅哥了,连个耍耍个性的反派都没有,唯一一个勉强能拎得出来的齐进凯,早就知道自己背后的强大根底而退避三舍。话说那么些的优良品种,怎么就都成了自己的哥哥了呢?

    再看看自己的新同桌,李大志同学,还有比这名字更没创意的了吗?有,这位同桌他长得,就比他的名字更没创意,正好也省了浪费笔墨去细细描述。本来呢,要是到此为止宝然也就认了,毕竟这世上占绝大多数的,都还是普通人,可是,这孩子你为什么还要做出更加没有创意的举动来捏?

    李大志同学举手,讲台上年轻的小王老师走下来。

    小王老师是个应届中专毕业生,无根无基,转了七八道弯儿的关系到了这个厂办中学里来教美术,正在努力表现中,以争取早日转正。按正常程序,估计还得表现个两三年的。

    小王老师来到宝然的课桌前,李大志同学规规矩矩地汇报:“报告老师,江宝然没有按照您的要求打草稿!”

    这次的课堂作业是临摹美术课本上的一副静物水彩,按照一般的顺序,铅笔勾边儿,以求同学们交上去的作业能让人看出到底画的什么东西,淡色打底,再分层次上色,以表示大家的确都会使用毛笔水彩。宝然哪里耐烦一点点来,照自己的习惯,心里想了想轮廓,添水调色提起毛笔来唰唰几下就是一气呵成。

    于是这位规规矩矩的李大志同学觉得宝然不规矩了,觉得她太过有创意了,于是就做出了这种小学生才会干的很没创意的事儿。

    宝然同情地看看他,又转头去看小王老师。

    小王老师打量了一下两人面前的图画本,说了句:“有本事你也不打草稿就画呀!”随手提笔在宝然的本子上画上一个鲜红的“优”,又催促李大志同学:“赶紧先把你自己的画完了再说,都过了半堂课了这才刚起个头!”完了就转身回去了。

    估计是在转正的征途上遇到挫折了,可身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怎么能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呢?到底还是年轻人啊,说话也没个轻重,看看,伤害到积极向您靠拢的乖孩子的幼小心灵了吧?

    李大志同学默默地对着他的图画本研究了一会儿,转过头来认真地问:“你信不信,其实我真的已经画完了?”

    宝然赶紧点头:“信!我信!”

第一百五十四章 换人

    秋天不是读书天,刚开学正好打混闲,红玉很快忘掉了自己的毕业分数和分班的郁闷,张开雷达全天候监控学校里的一切新人新气象。

    这一天体育课,一班二班合起来上。意意思思地扔了几下排球,老师一转身,红玉就神秘地拖着宝然与高静往操场头上的小树林里跑,一路跑一路叮嘱:“不要喊,不要叫,不许笑,悄悄地看着就好了,可千万别惊动了他们!”

    谁啊?

    三个人钻过树林,猫腰来到中学部南面一排教室的外墙根下,往前数过两个教室,红玉示意她俩悄悄地直起腰来,贴着教室外窗往里看。

    宝然先看了一眼向里面拉开的教室门,认出这是初三二班的教室。

    初三二班……,孙二虎?这孩子又惹什么事儿啦?

    红玉伸指点点,请她俩注意眼跟前儿。

    教室的正当中一列,最后一排,几乎贴着后面黑板,孙二虎同学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这也很正常啊,怎么啦?

    红玉接着指:“旁边!他旁边!”

    再往旁边看,他的同桌,一个留了齐耳短发的女生正拿着只笔,嘴角挂着促狭的笑,一点一点地去戳二虎的鼻孔。她这发型很潮,乍一看有点儿像革命时期流行的马列式,直直的短短的正到耳朵根儿,可实际上一放下来,大半边头发直耷拉下来能遮了半张脸,标配的表情是只露出一只半张半合的眼睛神妙莫测地斜睨的你,尽显朦胧的,叛逆的,时髦的,神秘的……,种种精神。

    二虎睡梦中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女生捂嘴儿轻轻一笑,仰起头,顺手捞起那一大把的头发别到耳后透透气。

    这一下都看清了,居然是薛纹!……果然是薛纹,除了她还能是谁……

    宝然问红玉:“怎么回事儿?薛纹她……”不是该高一了吗?总不会……

    红玉点点头表示她猜对了:“嗯,又留了一级!据说原来给分到三班的她自己搬过来了,老师都没办法。现在他们班女生没人敢跟你家二虎哥讲话了!”

    乖乖,高山仰止啊!宝然真想去劝劝二虎,您就从了算了……

    二虎不从。

    大概实在是给薛纹戳得上火了,二虎狠狠地一巴掌拍过去,“噼呀”一声,清脆响亮,宝然几个在外面都听得清楚。

    薛纹手里的笔飞到了隔壁桌子上,人在座位上愣怔了一下。

    全班同学都回过头来看,又都悄悄地转回去。讲台上的老师头疼地瞟瞟这边,什么也没说,只警示性地清清嗓子。

    薛纹很快回过神来,不羞不躁,抿起嘴角冲台上的老师,……抛了个媚眼儿……

    那老师立刻转过身去奋力板书,可怜的粉笔在黑板上吱扭扭哀叫。

    二虎冲讲台上翻了一眼,又冲旁边的薛纹瞪了一眼,侧转身给她一个后背,准备趴下去继续他的睡觉大业。这一转身,就看见窗外几个小脑袋迅速缩下去,二虎气得冲着这边一龇牙,把坐窗边的同学吓得赶紧低头专心读书。

    二虎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哼谁,胳膊放上去圈起脑袋,又睡了……

    所以当天晚上,二虎跟着宝晨进了宝然的小房间,看见那个小丫头笑得一脸诡异时,镇定自若的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宝晨看看一本正经的二虎,给了个面子没有揭穿他,只是招呼了两人在小桌边坐下:“来来,有个事儿得给你们两个一起说一说。”

    两人面对面乖乖坐下。宝晨吩咐二虎:“把东西拿出来。”

    二虎很诧异很不情愿的样子,磨磨蹭蹭地从书包里掏出个大本子来。宝晨推到宝然面前示意她仔细看看,自己在一边解说:“这一年我可能没功夫去管那个棋牌室了,以后的账目啊还有款项进出货什么的,二虎你都拿过来给宝然看,有什么事儿也都直接跟她讲吧。”

    “什么?!”两个人同时惊叫起来,宝然讶异,二虎气愤。

    宝然有点儿结巴:“我我,我可搞不明白这个东西……”就见宝晨冲自己轻轻一挤眼,剩下的话吞回去了。

    那边二虎已经嚷嚷起来:“大哥,就算你没时间了,也不能交给她个小毛……,咳,她一个小孩儿来管吧?开什么玩笑!”

    是啊,生意,就算是小生意,可交给一个不满九岁的小姑娘,也的确有点儿匪夷所思。宝然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她是知道自己那点儿斤两的,就是重生也没有把她变成商业天才,事实上到现在听到工商税务之类的东西她就脑仁儿直犯迷糊,摆个小地摊儿到顶了,最大的成就,也就是当初仗着一张娃娃脸,欺负欺负外冷内热的宝晨骗几张邮票……

    宝晨不温不火:“那么,照你的意思,我该交给谁?你吗?”

    “没!我可没那个意思!这个棋牌室当然是大哥你的!”二虎立刻捍卫他的清白,“问题是,她能干什么啊?看摊儿?算账?还是进货出货?在那种地方,她自己还得专门派个人去看着呢!”

    “第一,我现在明确一点,棋牌室还有台球桌的本钱,宝然都占一半儿的。第二,谁说要她去看摊儿理货啦?你是干什么吃的?她只管算账数钱就行了。”宝晨扬扬眉,“再说了,就算在那种地方,就算没人看着,就算有人找事儿吧,她不照样还是好好儿的?”

    二虎哑巴了。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在场的三人心照不宣。寒假的那次小流氓敲诈事件,过后宝晨和宝然都没有再提起,二虎也就假装混着忘了,其实他心里虚着呢!毕竟是由于自己的疏忽而引起的,尤其那个疏忽还是为了……,为了躲那个……,想到这里偷偷瞟了宝然一眼,记起了下午窗外的那几个小脑袋,心里更没底了。

    这兄妹俩,忒可恶了,他们要是正儿八经地来声讨鞭挞,二虎有什么好怕的呀!厚着脸皮捱过去就是了,可他们就是不提,就是不提!害自己凭空矮半截儿……

    宝晨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又给他丢一颗甜枣儿:“当然了,有些时候还得你出面帮着讨回公道。”

    二虎直起了腰:“那有啥好说的嘿嘿,谁让我是当哥哥的呢对吧!那块儿的小混混哪个敢惹我……”

    宝晨点头:“是啊是啊,有你在那里坐镇,不怕有人逞强捣乱,宝然呢,就可以专心想着怎么样才能多赚点钱了……”

    二虎又蔫了下去。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忘不了这碴儿的,上次自己莽莽撞撞地想上去帮忙,差点儿毁了小丫头精心设计的一大笔纯利啊!

    接下来二虎再不咋呼了,宝晨说什么是什么,拉拉杂杂听他嘱咐了一大通,中心思想就是:钱和账交给我妹妹管,剩下的苦活累活劳神东西麻烦事儿,就都拜托给你了二虎兄弟,能者多劳是吧?

    宝然一边唯唯地听着,一边心里暗自摇头,可怜的二虎同学,这辈子算是给宝晨捏在手心里了,话说跟着条狐狸也混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见一点长进呢?

    等备受摧残的长工孙二虎走了,宝晨又不厌其烦地对宝然唠叨,账目一定要对得细致分明,多看多听多问,落实到每一角每一分,其他的事情倒不必太在意了,不求发扬光大,能保住现在的一般状况就行。最后,别忘了抓紧学习,打好地基,三年后一中敞开了血盆大口迎接你。

    宝然早就想甩手不干,尤其对最后那句话消化不良:“干嘛这么多此一举?你不想干了直接关掉或者送给他就行了,这不就等于全都是他自己干吗?”干嘛非要再剥削我一道。

    宝晨想了想提问:“宝然你觉得,你二虎哥这个人,要是没事儿干了会怎么样?”

    “……惹事!”这还用问?

    “好,那要是他手里有钱了会怎么样?”

    “……还是惹事……”宝然叹口气,“我知道了……”你这是将保姆责任转嫁,童工用惯了啊,都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那么多的剩余闲散劳动力,搁着发霉啊?

    “为什么不交给宝辉他们?”背后宝然从来都是对那几个直呼其名的,没办法谁让他们没有宝晨这样儿的哥哥样儿呢。

    “宝辉?不行!那三个都不行!一个整天想着出人头地好高骛远的还怕担责任,一个就知道孔雀开屏似的四处卖弄,就剩个红彬还算知道点儿事,可惜给他家老妈盯得太死了不能用。”宝晨摇头。

    说实话,他分析得……,相当准确,可用词能不能不要这样刻薄啊,毕竟都是你家兄弟呢。

    宝然不死心,接着问:“那大哥凭什么就以为,我就能行啦?”想要小毛驴认真拉磨,起码得给根胡萝卜甜甜嘴吧?

    “你?”真气人宝晨还是没好话,“一中都不声不响的就不去了,你还有什么不行的吧!”

    “嘿嘿,哪里哪里……”宝然谦虚,“你怕二虎乱花钱,就不怕我这里悄悄地给你折腾掉了?”

    宝晨笑:“你不会。你只要看到那些钱的数字在往上涨就很高兴了,用倒是舍不……,呃,倒是没什么需要用的地方。”

    ……你可以直接说我是葛朗台,没关系的,你妹妹我受得住。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出息

    令二虎松了口气的是,宝然并没有怎么干涉他的……,工作,真的只是每天看看帐,别的就不闻不问了。二虎怀疑她连账都看不懂,不过这也很正常,他自己就看不太懂。既然如此,为什么宝晨又非要把管理权交给她呢?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儿二虎同学是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和同样宝贵的脑细胞去想的,于是继续着自己快乐的打工生涯。

    宝然也没那么多功夫去操心他,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

    初一的功课并不紧张,就算是新添了英语,到现在也还没学完二十六个字母,二十一世纪写字楼里打过转的,初中阶段练句型背短语的程度还难不倒她。可想到三年后的中考,,宝然也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物理化学,尽管上辈子学的理科,宝然还是必须老实承认,这两门功课,其实自己就从来都没有搞明白过。

    像许多女生一样,宝然的强项还是文科,那时候为什么就学了理科呢?原因很简单,现在想来也很搞笑:宝晨宝辉都学理,轮到宝然分科时,想都没想就直接填了理科,更何况大家都在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那时候的宝然是典型的除了学校哪儿也不去,除了念书啥都不懂,未来啊前途啊都是一头雾水,只是迷迷糊糊的老师家长怎么说就跟着怎么做,直到最后捧着个工科的文凭干了个办公室助理,慢慢的才明白自己当初绕了有多大的一个弯儿。

    这辈子,宝然不求出人头地,不求闻名显达,就想干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儿总可以的吧?没出息就没出息好了,其实一个成人最大的优势,就在于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也清楚自己适合干什么,更明白自己能够干什么。

    现在宝然的目标就很明确:画画,这是永远的兴趣爱好,英语,这是以后生存的本钱,写字,这是两者兼顾。同时捏着鼻子开始按着宝晨的经典教程,重点攻克数理化,数学是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也要啃下来,将来高考的弱项就是它了。物理化学?只要坚持到中考,再熬过高一,哼哼,宇宙有多远你们就给我滚多远!

    话说宇宙到底有多远?宝然这个理科白痴怎么可能会知道!

    于是每天晚上二虎过来交账,就见宝然在一堆题山文海中奋战,账本子递给她划拉两眼就过去了,有时候连头都不带抬的。可要说她忽悠事儿没看吧,也不像。

    只见宝然随手将账本还给他,上面有一笔三十元的支出,被铅笔重重地勾了个圈儿。

    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五十,也是圈出来,既不问原因,也不追去向,就这么样地又还给他。

    二虎暗自出一身汗。

    这两笔,都属于宝晨口中的非法支出,一次是小兄弟闹着请客,一次是薛纹缠着请客。当然二虎自己是有些私房的,请几个朋友吃个烤肉啊什么不在话下,宝晨并没有让他做白工,可从没像这两次的,……人那么多,场子那么大……。原以为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可怎么偏偏就这两次,……就给她看出来了呢?

    二虎心虚,倒不是怕个小丫头,她背后那只狐狸阴影强大啊,说是不管不管,那家伙的话,……能信吗?

    踌躇再踌躇,二虎讪讪地开口:“宝然啊外面的事情你不明白,有时候吧……,有些钱就必须得花……”

    宝然抬头好奇地看他一眼,那表情像是在说:“你跟我解释什么呀?”

    二虎更不舒服了,还不如宝晨天天管着呢,还不如和那帮小子打一场,跟薛纹那个烦人的死妖精吵一架呢,现在好,在个小丫头跟前抬不起头来,瞧自己这点儿出息!

    见宝然还是那么不声不响看着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二虎只好闷闷地说:“那你忙你自己的吧,我走了。”才上初一,整天装模作样的给谁看!自己都初三了也没见就有她那么紧张了……

    宝然笑笑摆手:“二虎哥再见!”

    宝晨是不是有点儿多虑了,就这孩子的这点心眼,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做完了两套题,宝然站起来伸伸腰,到门口听了听男生宿舍的动静,鸦雀无声。门缝里瞟一眼,也懒得推门进去了,该用功的都在用功,不用功的,……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下楼到了院子里,天色已经有些灰蒙蒙的了,架子上红的绿的串串葡萄累累沉沉,静谧,丰足,安详。

    院门一开,爸爸和山东大叔,还有又不知去哪儿转了好些天的廖所长依次进来。看见了宝然,爸爸直接问:“你妈呢?”

    宝然挨个儿问好,然后才答:“我妈去找唐阿姨织毛衣了。大哥和红彬哥哥在上面学习,宝辉少虎还有二虎哥哥……”

    山东大叔打断她:“不用管他们啦,都到你干妈家里干活去了!好闺女,给你爹整点儿小菜过来,我们跟你大爷喝个小酒!”

    宝然答应了,去厨房烧水烫了豆腐拌了小葱皮蛋,现成的卤牛肉切了一盘,爸爸为她特地弄来的小菜刀又轻便又锋利,使得宝然的厨房独立作业能里大大增强。又爬梯子从邻居家伸展过来的藤儿上摘下几根小黄瓜来拍碎凉拌了送过去,“干爸大爷你们先吃,我再给炸点儿蚕豆,煮个五香花生来好不好?”

    “好!好!”山东大叔连声答应着,“俺闺女就是能干哎你们说是吧!”

    正牌子的宝然爸好笑地应付着:“那是,大哥您的闺女谁家的比得了啊!”

    廖所长看看他俩,也没什么羡慕的意思,只转过头问宝然:“小宝然啊,大爷这几天累坏了,好不容易歇一歇,一会儿帮大爷倒个酒,成不成啊?”

    这家伙,直接就使唤上了,那两个只能表示佩服。

    宝然脾气好得很,“好啊大爷!等我把剩下两个菜弄好了就来!”

    菜齐了,三个大男人已经喝得有滋有味儿,话匣子拉得正顺溜。

    宝然过去帮他们把杯里的酒都给续上,坐旁边听新闻。就听爸爸正在说:“孙哥你还是小心着点儿,这车都翻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怎么啦?干爸怎么啦?”宝然一惊,赶紧上下打量,有无磕碰?哪里缺损?

    廖所长就哈哈地笑起来:“你这干爹呀,嫌家里太小了盛不下,寻了个好地方,大渠里天当被地当床睡了一觉哈哈!”

    山东大叔就有点汗颜地跟着笑:“还说起个没完了……,不就一时大意了嘛!”

    宝然爸也笑,完了还是很严肃地说:“笑归笑,孙哥你以后可再不能这样了,这回算是运气好,没伤筋动骨的又给人发现了,这万一真有个什么事儿,嫂子和三个小子,……啊,还有你这干闺女,可怎么办!”

    原来,山东大叔平时就好个酒,又经常的跑长途,以前还能自我约束着绝不带酒上车,这两年也许是年纪大了吃不住劲儿,也许是跑得熟了放松了心,时不时地居然在路上也抿上一两口,终于在上礼拜赶夜车时,多喝了几口加上疲惫困倦,竟然睡着了,车子翻到了路边的干沟渠里。所幸地处沙漠边缘,渠里堆了厚厚软软的浮沙,车窗碎了一块儿,山东大叔除了胳膊有点擦伤外竟然安然无恙,最彪悍的是……,后面路过的司机发现了下去救援时,就见山东大叔躺在翻倒的车子里,……还在睡……

    看样儿山东大叔倒是不怎么在乎,只是当笑话讲,“怕什么!想当初进疆,你老哥我也没少在野地里睡,这不是还有个驾驶室呢吗,跟那会儿比,待遇提高不少啦!”

    宝然兴趣浓厚地追问:“那干爸啊,回去后咱家干妈给您什么待遇啦?”

    山东大叔不吭气了。宝然爸和廖所长就哧哧地笑起来,宝然爸一正脸:“什么待遇?擀面杖地伺候!”

    廖所长跟着说:“小宝然啊,你干妈说了,你干爹这百八十斤儿的,他自己要是不稀罕,干脆敲断了腌在家里做口粮,省得便宜了外面的绿眼儿狼!是不是啊大孙?”

    宝然点头:“我们老师也说过,要精打细算过日子……”

    山东大叔一张老脸难得地有些发红,伸手抹一把:“这能是一回事儿嘛!好闺女你也跟着他们笑话我……”

    大家的笑声里,宝然给山东大叔杯子里又添上些旧:“干爸啊,以后您想喝了,就到家里来。有人弄菜,有人陪着,还有您闺女我给提壶添酒,多舒服啊!您要真在外面喝得倒了,回家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前世里江家同孙家没有走得这样近,宝然连山东大叔夫妻俩都少见,他们家里的三兄弟更是没什么来往,那时他们大概是在下面团场附学,只是听爸爸隐约提过一句,说他们一家迁回老家去了,具体什么时候,完全没有印象,自然也无从知道那时的山东大叔一家命运如何。

    现在看来,别人应该都没什么大问题,除了二虎同学需要人时时的盯着点儿,再就是山东大叔这个常常在外头跑着的最让人担心了。不管怎么说,酒后驾驶都不是一个好事情,就算是新疆地广人稀,撞车的几率略等于中彩,可万一要是逢上大冬天,荒郊野外的,就算车子没什么事儿,冻也能冻出人命来。

    山东大叔嘴巴硬,心里也是知道厉害的,于是顺着宝然的话下台阶儿:“好!好!听我闺女的,不喝,上车坚决不喝了!回家里我闺女给整个小酒喝起来多舒服啊是不是?其实呢我也想过了,以后跑得太远的,慢慢的就推给那些年轻的吧!咱是真的有点儿累了,就这儿附近跑一跑,团场连队的也都熟悉,自己方便,家里也放心。”

    “是啊!年纪到了也该打算打算了,还当是当年哪!想想你家大虎都……,哎大虎还没回来过呢是吧?”廖所长说着自己算了算,“没回!这才刚满一年!等明年就有探亲假啦!那时候可就不是个新兵蛋子了,嘿!儿子都这么大了,大孙啊咱们不服老不行了呀!”

    提到儿子,山东大叔来劲儿了:“那是!你们知道吗?上回我家大虎来信,说是让他交了入党申请书了!怎么样,我这个儿子不赖吧!”

    宝然爸点头:“不赖!比你我都强!咱俩都这把年纪了还在门外头转悠。”

    廖所长也斜着眼看他:“大孙是肚子里没墨水,一说就不耐烦。小江你呢,就算当年是耽误了,可凭你现在的本事,提个申请上去,还不就是喝杯茶的事儿?”

    “呵呵……”宝然爸含糊着,“我现在倒也不太想着这个了,把自己手上的事情做好,就挺知足的。那张党票,就算是没有,厂里也没人就因此低看我一眼的,怎么着还不都是一样!”

    哼,凭直觉,这家伙又在搞浆糊。

    廖所长有点儿上头,见宝然趴在桌子边上听得眼睛晶亮,在她的小马尾上摸了一把:“小宝然哪,你看着,这是你干爹,握了多少年的方向盘,就为了全家人填饱肚子,这个呢,你亲爹啊,科长了是吧?拿的钱好像还没你妈多呢!是不是小江?”

    宝然爸捏着小酒杯呵呵笑:“是啊,小林这个月有加班费,得意着呢!”

    “对!那是比你多了!”廖所长点点头,又看着宝然,“你大爷我呢,四七年就过来了,……那会儿你们这帮小东西都还没影儿呢……,混到现在,四十年啦,连个家都没有!小宝然你说,我们……”指头在桌面上点一圈儿,“……是不是挺没出息的?”

    宝然使劲儿摇头:“怎么会!我爸厉害,我干爸也厉害,大爷您最厉害!”

    廖所长顿了顿:“好,我们宝然懂事儿啊!难怪你干爹那么成天念叨着。”手里杯子往起一举:“年纪大了又怎么样,挣得少了又怎么样!咱们这些呆在这里坚持下来的,都不是孬种!”

    那两个举杯应和。宝然轻轻地问:“那,那要是呆不下去的呢?”

    廖所长嗑蹦蹦嚼着一颗酥蚕豆,“呆不下去?呆不下去就走呗!那些呆不下去的,咱这块地头儿也不需要!”

    宝然偷眼看看爸爸,见他居然也是深以为然地同山东大叔一起点头称是,真是彼一时此一时也。看他那个稳泰安然的样子,只有在心里悄悄地为他感叹,人生真是奇妙,很多时候,也就是那么一转念的事儿。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将来

    又是一年的新雪落下,董老师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读:“……现在,请你把目光投向天空,看看那飘浮的云彩,这大自然的文字……”

    宝然的目光投向窗外,班里多半的孩子都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覆满了墙头,屋顶,路径,枝杈,北风在半空里树林间打着旋儿,卷挟起辗转翻滚的团团雪花片儿,如素衣的花旦在台前流云泼墨般水袖飞舞。路上寥寥的几个行人,就在这漫天的飞绵扯絮中,瑟缩了身子,紧捂着头脸,蹒跚而行。

    天上只有一派的灰蒙蒙,什么样的云是分辨不清了,孩子们的心思却早已经随着铺天盖地的落落雪花,飘悠悠姿态万千,散漫漫变化无常。董老师念完了一段,噙住嘴角边的笑意,手里的黑板擦在讲台上不轻不重地顿一顿。

    同学们互相提醒着回过神来,赶紧地正襟危坐。

    董老师就没事儿般吩咐下来:“现在给你们五分钟,课文分段,段落大意,分小组讨论!”说完把手里的教科书反扣在讲台上,自己到教室门边坐下,顺便喝一口茶。

    教室里立刻蜜蜂出了窝儿一般,开始嗡嗡嗡。

    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成功占据了宝然后排的高静,熟练地拿手中的铅笔往前一捅,“快点快点儿!你的书!”

    宝然头也不回,反手将早已经划好了段落中心思想,甚至连重点词句分类列表都一应俱全的课本递到后面,高静一把夺过,她的同桌也赶紧凑上来,奋笔疾抄。

    李大志同学一板一眼地向宝然说明:“我们是同桌,应该我们先讨论过了再和他们小组讨论。”

    宝然接着在自己的一个大本子上划拉,目不斜视地赞同他:“对你说得很对。”

    李大志满意了,拿起课本钢笔转身趴在后面课桌上同抄,一边还伸手将宝然的范例课本拽一下:“往我这边来一点儿!”

    完成了今天的草稿,宝然一条条排着下午的流水账:中午放学,作业,物理,英语,晚饭后,报账,想了想又在旁边括弧:录像,接着往下写:化学,水彩,三千,誊写。

    写完了揉揉脖子,准备再查一遍草稿,无意中一抬头,正撞上董老师探究的眼光,宝然狗腿地冲她一笑,董老师微笑,纵容地摇摇头,眼光转开了。

    这就是厂中学的好处啊,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要保证成绩,一路大开绿灯。虽然一样要刻苦攻读,可这自动自觉的,跟被人全天候盯梢的,那感觉就是不一样。

    高静又在后面拍她:“好了,书还你!”

    宝然叹着气,责备地去扫视那抄完了自管子转身回来的同桌,你就不能顺手给我拿过来吗?

    李大志同学居然还很善解人意,抱歉地跟她解释:“你看,刚才是你直接交给高静的,现在还是由她直接还给你比较合适,是不是这个道理?”

    宝然想找机会一定要去拜访一下这位同桌的高堂,能教出如此优秀的孩子,想来是非比寻常。

    交还了课本的高静半个身子伏上了课桌,趴宝然肩膀上问:“下那么大的雪,今天不能出去了吧?下午干什么啊?咱们打雪仗吧?不去吵你大哥,去我家或者周红玉家都行!”

    去谁家倒是不要紧,打雪仗……,一想起高静手里飞出来的实沉实沉的雪疙瘩,宝然的后背就隐隐作痛,连忙说:“去我家堆雪人吧!不要紧,我大哥在学校上自习,吵不着的。不过说好了先写作业,四点再玩啊!”

    只要有的玩,怎么着都好商量,不过高静还是嘀咕一句:“作业明天再写不行吗?你是不是给你家那几个哥哥传染了?都周六了,还上什么自习!他们是毕业生,你跟着瞎紧张什么啊!”

    宝然呵呵笑:“那你到四点再过来啊!”回头见高静不吭气儿了,才又问她:“明天王晶回来,晚饭在我家吃,你过来吗?”

    “明天?干嘛不今天回来?跟我们一起玩儿,再住一晚上多好!”前面王晶回来几次高静都没见着,怪想的。

    “她们学校统一规定,初一年级也不休大礼拜,上自习。”顿了顿看着高静挣扎的脸色,耐心地劝她:“不是说三年后你也要一起考一中的吗?早点儿慢慢的准备起来,也不费什么劲儿,总比到最后了再提心吊胆的拼命要好!”

    高静皱眉:“唉,我爸妈也真是的,原来说的好好的,在哪儿上随便,怎么突然一下又改主意了!”

    “那是,你爸原来任期五年,还不定去什么地方当然没心思折腾你了,可现在他不是连任了嘛,等这一届干满了……,你好上高二了吧?自然不能再马虎啦!”宝然说着又想,还有你妈,小学初中也就算了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着还放心,再让你混到厂高中部去,将来落个中专技校的,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高静还在嘟囔:“那谁叫他还在这里干啊!……我不是说我不喜欢在这里……,我是说,我是说他可以换个地方接着当他的官儿啊,到时候谁还知道他家孩子在哪儿上!以前还说在这厂里呆得腻了没意思了,想要挪挪地方,怎么出尔反尔的!”

    那是因为他又有了新目标了。这话宝然却不好跟她说了,不是小孩子该懂的事儿。

    “你爸爸还在厂里干,有什么不好?你看你挑着上咱们班啊随便换个位儿什么的,都没人管你!”宝然臭她。

    “你懂什么呀!”高静声音更小了,脸上泛起一丝羞恼的红,“谁稀罕他们的照顾,照顾完了就得给他们长脸,这也不许说那也不许做,烦死了!家里来个人,问了我哥在哪儿上学,就满口夸着什么到底是高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等问到我呢,我爸我妈就支支吾吾,那些人也讨厌,居然还跟他们说什么我是,……大器晚成!成他个头啊成!”

    宝然忍不住笑,旁边李大志同学也很可疑地耸动着肩膀。高静就一瞪眼敲他一记:“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听到什么了?你什么都没听见!听到了没?”

    宝然突然发现李大志同学还是很有内秀的,这么一串绕口令似的话居然给他理解得透彻非常,人立刻正色反问:“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达到目的了,高静反而更气,大力又敲一下,有些沮丧地对宝然说:“哎呀反正你是不会明白的!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宝然笑着点头,不用着急,我明白你的意思。

    下午,高静老老实实提前过来报到,唉声叹气地写作业,背课文,读英语。最后她好奇地看着宝然手里一本小小的三十二开影印本,“这是什么啊?……英语书?……这密密麻麻这么小的字,一个汉字都没有,你看得懂吗?哪儿来的?”

    宝然翻过封皮请她看:“新概念,一套四本,我这是第三册,配的有磁带。我叔叔婶婶从上海寄过来的,还给我大哥寄了好多复习参考资料。你要是想看,初二的课程学完了可以试着背下第一册,挺管用的。”

    高静咋舌,躲之不迭:“算了算了,能把课本啃下来我就知足了!你大哥够受的哦,学校发的都不够还要从上海寄!哎对了,你大哥是不是要考到上海去呀?你们家兄妹三个是不是都要考回上海去的呀?”

    宝然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都这么说!”高静言之凿凿,“红玉妈妈就说了,她们家红彬哥是必须考回上海去的!你们这些老家在上海的,就几个甘心留在这里的?话说回来,就红玉那个成绩怎么可能考的出去?”

    “说我什么坏话呢?成绩差怎么啦?我妈都没意见就你话多!”红玉推门进来了,摘了帽子围巾手套,凑到宝然床头的火墙边把手放上去反反复复地捂着。“今天外面是玩不成了,那个风雪到现在还没停呢!”

    “没停就没停吧,我们在屋里子玩。楼下炉子里我烤着几个红薯呢,一会儿拿上来吃!”宝然把她帽子围巾拿出去到阳台上抖一抖,再挂到火墙边的挂衣架上烤着。

    高静这时也把她的书包收拾好了,跟红玉斗嘴:“没说你坏话啊,说了几句实话而已!……哎你别打人啊,在外面装得个‘萧条淑女’样儿的!好了跟你开玩笑呢!不过说真的啊,我刚才还跟宝然讲呢……”说着坐到红玉身边去,“你妈是不是说过将来要你们三个都得回上海去?”

    “是啊怎么了?”红玉暖好了手,自动自觉去桌子上的小碟子里捏出几粒瓜子儿来剥,“说是说了,我姐肯定不回的。这会儿刚上学呢就去报社找了个活儿干,给那个什么……,《西部作文报》当业余编辑,不拿钱也干,她是铁了心要留在这里了。”

    “那你哥呢?回不回?”高静见她吃得香,也拿起一粒来嗑,她不像红玉,生怕毁了牙齿的美观只用手慢慢地剥,一向是直接扔嘴巴里,“咯吱……呸!”,小松鼠一般利落得很。

    “我哥啊,”红玉边吃边说:“我哥听我爸的,我爸……,听我妈的!”

    宝然也跟着剥,她喜欢拿张纸垫着积出一堆的瓜子仁儿来,再一口嚼下去,痛快。“那你妈呢?你妈听谁的?听你的?”

    “我妈啊,”红玉摇摇头,“别的事还好,一说到回家,她就是个慈禧太后,垂帘听我爸的政!她还会听谁的?”

    如此编排父母大人,高静和宝然很没道德心地跟着乱笑一气。

    “那也不要紧,听我二哥说了,你哥成绩是他们三个当中最好的,考回去是没什么问题。”宝然中肯地陈述一下。

    “你家大哥才是真的没问题。在家里就听着我妈天天地给我哥念:要向宝晨哥学习!要考第一!要以绝对绝对的把握考回上海去!有时候都觉得,我哥也挺可怜的,哪儿有那么多第一啊!再要不然,就是拿我姐当反面教材,说考不好了就跟她一样没前途了什么什么的,怨不得我姐轻易不想回家里来。”凭心而论,红玉对她哥哥姐姐还是很不错的。

    “那你自己呢?”高静说话一点儿不客气,“你成绩那么差,你妈就不说你啊!你可怎么回去啊?”

    “哼!”红玉高傲地一撇小嘴儿,“我妈说了,我不用成绩好,照样儿能回去!”

    高静不解:“怎么个回法儿啊?直接去找工作?不可能吧!能找着当初你们也不回来了。”

    红玉却不肯再细说了,吭吭哧哧,“反正……,反正能回去,长大了就回去了!”

    她越是捂着,高静越是好奇:“到底怎么回?有什么不好说的?”

    宝然已经笑半天了,好心代红玉解答:“她妈说啊,等红玉长大了……,哎高静你按住她!……等长大了到上海找个老公……,呵呵……,嫁过去!”

    高静大乐,拿手去刮红玉的脸,“真的啊你丢不丢人啊!……卖身呀啊?”红玉一张脸蛋真的如玉透红了,连躲带闪,“干什么你干什么!那是我妈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高静不依不饶:“那要是你说的,你会怎么说?啊?”

    红玉给堵得脸更红,一个字儿不敢吭,生怕又给她揪出了乐子。

    宝然兴致大起,一抬腿高高地站到了小椅子上,双手抱拳轻叩胸前,仰头四十五角,深情地朗诵:“啊——,我!我怎么能拿着感情去做交易?我要勇敢的,坚强的,去寻找我的,……真——爱——!”

    那两个给她彻底麻翻,滚在床上笑作一团。

    宝然一低头,很认真地征询她们:“是不是再加两个词儿?自由的奔放的,……我要勇敢的,坚强的,自由的!奔放的!去寻找……”

    高静连笑带喘中挣扎着哀求:“……你,……你饶了我们吧……哈哈……”红玉也附和着:“就是……,怎么比去年那个,……那个琼瑶还要肉麻……”

    “很麻吗?”宝然跳下椅子,“麻就好,就是它了!”坐下来拿出打草稿的那个大本子,把这句台词加上。

第一百五十七章 计划

    “录像机?”二虎重复着,有些不可置信。

    这时已经是晚饭后,二虎回家前过来报账。

    “对,录像机。”宝然再次肯定,“我已经跟克里木江说了,托他从乌鲁木齐带,等机器和带子进来了,外面的台球全部转掉,棋牌室隔出大小厅,大厅放录像,小间棋牌,位置不够,就减少牌桌的数量。”

    二虎愣了好一会儿。不怪他,任谁被个小毛丫头这么郑重其事指导着转换经营项目,也会发上好一会儿呆的,只要他神志清楚思维正常。之所以还没有嗤笑着甩袖而去,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唯一一个可能,“又是宝晨的主意?”

    宝然早就无视这种无形的打击了,支着下巴颏儿微微笑:“二虎哥你觉得呢?还能是谁的主意?”

    我这回可不算是哄人哦,问过宝晨了,可不可以把棋牌室稍微革新一下,宝晨说了:“你看着办”

    “真是操心,他倒不怕耽误了高考……哦也耽误不了,他不就是动动嘴皮子么,到了还得是我去跑腿儿”二虎知道宝晨上晚自习不在家,放心大胆地发着牢骚。

    宝然继续动嘴皮子:“改录像厅好啊,就耗个房租电费,卡在门口卖票就行,多省心刮风下雨都不怕,也免得天寒地冻的还得在外面看着。外屋还留着些棋牌的位置,那些老顾客也不会一下子没了地方去。”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借着棋牌台球赌博斗球的就换了东家,听廖所长的话风儿,今年底明年初,又要严打了,这次主抓赌博斗殴。就算是他们的棋牌室早已经明文公示了只管租台,不参与顾客的任何添彩,可非常时期谁又说得准呢?哪怕是牵挂出一点儿都不是什么好事儿,他们哥几个年纪还小,前途远着呢,可不能就此给打上另类标志。就算廖所长顾着两家的交情肯帮忙,他们自己也得知趣点儿别凭空给他找麻烦才对。

    挣钱的路子多得是,他们又不指着这个现在就着急忙慌的想着发财,这个热闹,还是让给下家去吧。至于录像么,把带子管得严一点儿就是了,再说扫黄要到89年去了,还早呢

    这会儿二虎已经把她的话全部自动翻译为宝晨的指示,懒得多想,点点头就去了。

    还有一句话宝然没有跟他说,且让这可怜的孩子再松快一晚上吧,明天宝晨和山东大叔将亲自同他谈话,要给这匹野马上嚼头啦

    宝晨真是够狠,自己都要高考完走人了,还不忘把二虎诓进那个大笼子里去。体育生,真亏他想得出来,居然也说动了学校从那少得可怜的几个名额里挤出来一个给他,只不知二虎同学知道了以后,会不会后悔自己平日里打篮球表现得太好了?

    睡觉前,宝然整理着厚厚的一摞稿纸,很有成就感。嗯,强大的命运,红梅转了一圈,又绕回到那家报社去了,这次没有了丑闻,身份也截然不同,应该更有前途。……呵呵自己这里也应该更有钱途了吧?

    说实在的,现在虽然不缺钱用,床底下和账本子里,也有着不算很壮观但绝对能够让人心里暖洋洋的现金和数目字,可宝然总觉得不踏实。不管宝晨是哄小孩子也好是真心疼她这个妹妹也好,宝然毕竟不能就此真的厚着脸皮去跟他财产共有了,真正可以跟他共产的那个人,应该是宝晨同志将来的老婆,还得他自己愿意了。

    钱么,还得是自己挣来的花着舒服。现在,各种非法出版物漫天飞,今年刚刚开始大力清理整顿,多好的机会越整顿越繁荣,几乎成了改革开放后的一大规律,宝然准备搭一把繁荣的春风,给自己改善一下。想当初努力做好学状,终于让大家适应了自己埋头苦读奋笔疾书的常规形象,待到三年前一恢复了单身宿舍的状态,宝然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写一些小轻松小言情外加小文艺的故事,坚持着笔耕不停,尤其近两年尽量保持了每天三千,累积下来,从短篇到中篇居然也已经是颇为壮观。

    宝然的记性不好,无法细枝末节地清晰回忆起那些精品小说和畅销名著,也没有那个勇气用自己并不专业的文笔去糟蹋人家原作者的智慧与心血。好在自己的目的并不高尚,只是想抓住先机赚些零花而已,后世里八卦论坛上永远不缺少各种天雷狗血,那时候阅历非凡的人们自然不屑一顾,只当闲聊笑话讲,拿到这个年代来,可就是最新鲜**的好素材,按着现下人们可以接受的风格来加工一下,够她用上好几年的。

    想着美好的未来,想着明天同王晶的会面,宝然做着小财主的美梦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王晶过来的时候,宝然同高静正一起动手,在院门口堆起一个圆圆胖胖的大雪人儿。亮闪闪的黑煤块儿眼睛,冻得通红梆硬的胡萝卜鼻子。王晶一起围着看了一会儿,跑大路边上的垃圾堆里现捡了根圆圆的胡萝卜头,按上去全当它的小嘴巴。

    三个人在外面说笑得手脚有些冷了,才进屋洗手,王晶还待要进去跟宝然爸妈打声招呼,宝然说:“不用了,天冷,加班的加班,开会的开会,都不在。”

    于是上楼休息。高静见王晶手里还鼓鼓囊囊提了个大布袋子,好奇地去翻:“什么东西?”

    王晶随她翻:“棉衣,我婶婶给的。”

    “真的?”高静立刻紧张起来,拿出来抖开了看,又捏一捏,“是今年的样子,还挺厚的。她要你多少钱?”

    警惕性还挺高王晶摇头:“不要钱,送我的。”见高静不信,又解释:“她看见我期中成绩单了,要我以后多照看一下妹妹和弟弟的学习。”

    这就可以理解了,高静想起自己爸爸妈妈,还不是看着宝然家里三四个上一中的,才允许并鼓励她多与宝然来往的嘛

    “期中考试怎么样?”宝然是明知故问了。

    果然王晶微微地笑起来,骄傲地谦虚着:“一般般吧,开学摸底时是年级第八,这次成绩出来,年级第五。”

    高静就感叹起来:“哎呀你行啊”接着又沮丧起来:“我还不知道三年后能不能挤得进去”

    王晶想起宝然说过高静也要考一中的话,就安慰她:“不要紧的,初中的课程简单,你底子不差,现在就开始多用点心,到时候还是很有希望的。……对了,我这里有我们班上这几次测验的卷子,期中的也有,宝然说不用笔记,我想这个总能用的上,你们有空做一做好吧?”

    高静听着她一路说,脸上就一点点地痛苦起来,叫宝然看得心情颇为愉快。最后这孩子还算争气,咬咬牙接过卷子,“做就做,考就考,我就不信了同样是人,你们能行我就不行”

    “对”宝然立刻大力嘉奖,“就要这个劲头儿咱俩做个伴儿,不信三年后不能去跟王晶胜利会师”

    “这就对了。”王晶也点头,“想要去一中,并且站稳脚跟,没有这股精神可不行,那里竞争得厉害每次考试成绩都汇总了排出名次,连带着各科分数,张榜贴在教室后面,还不准撕,直到下一次考试成绩出来了替换下去。”

    “这么恐怖?”高静骇得瞪大了双眼。

    生怕又给她吓回去了,王晶赶忙地补救:“其实也还好了。班里同学们的名字,时间长了谁没个起伏上下的,要是谁拿着这个说事儿,下回指不定就轮到别人来说他了,所以慢慢的也都习惯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只要自己努力跟上了老师,一般问题都不大。”

    那是,一中的师资和教学经验那是有目共睹,升学率一直高高在上,所以再艰苦,再残酷,依然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打破头争着上。高考,对于兵团的孩子们来说不仅只意味着摆脱平庸,谋一个较高的文凭,找一份轻松的工作,更承载着他们身后那些或终年劳作,或郁郁落寞的家长们的沉重期盼。

    他们那一代人,在戈壁滩和盐碱地里抛洒了青春,度过了岁月,更多的,甚至还要继续在这里走完他们的一生,他们心里,不管是骄傲,是遗憾,还是后悔,却无一不期盼着自己的儿女们能够有一个更美更好的未来。

    可那些正处稚龄的儿女们,未必都能理解父母辈的一片苦心。

    高静还是有些给吓到,喃喃地说:“这才初一啊……”

    王晶接着安慰:“习惯了就好了,至少我们寒暑假不加课。”

    高静才突然想起来:“那王晶你寒假怎么办?回来住吗?房子都租出去了,你叔叔婶婶那里住得方便吗?……对了,要不然住宝然这里吧,到时候我们一起玩儿还方便”

    “不用,我还住学校。”王晶没有费心给她解说这其中的不便之处,只是说:“就过年那几天到叔叔婶婶家住。寒假宿舍里也有不少人,初三的高三的,旁边就是学校老师家属区,很方便。我们班主任还让我帮着校正刻印复习题,学校给报酬的,当然没那时候我们去卖磁带挣得多,可加上厂里的补贴,还有一部分的房租,下学期的生活费就够了。”

    宝然同高静听她念着这些婆婆经,只剩佩服了。

    王晶现在已经完全是一副生活井井有条,未来胸有成竹的样子,“要是寒假没事儿干,你们可以去找我玩呀”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作弊

    做学生的哪个不盼着放假,可放假前,还有一道关口难捱啊!正是这年的腊八节,数九寒天,学子们抖抖索索备考忙,心胆颤,夜无眠。

    冬日里夜长昼短,每每要到校上完了早自习,外面才慢悠悠天光大亮。宝然同高静红玉映着幽幽的暗月蓝雪,借着一路上人家屋里透出的灯光,踩着路边的冰雪咯吱吱小声说笑着到了学校。

    穿过小学部一排办公室,一进中学部的院子,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往日这个时候,一圈儿十几间教室里的灯都已经开了,值日生进进出出,老师办公室也早该是灯火通明,烧水备茶,洒扫收拾。可今天,几乎整个院子都是黑洞洞的,也不像停电,校长办公室和西门传达室亮着灯,一些老师匆忙进出,里里外外地商量着什么。再看各班教室,似乎连门都没开,只门口隐隐绰绰围着好些同学。

    上前去一问,才知道是门锁叫人给堵了,堵得还真叫彻底,中学部教室办公室一个都没放过,校长室和传达室是被盛怒的校长叫人硬生生拧断了锁头才打开的。

    带钥匙的叶晓玲在门口急得团团转,边转边念着咒:“肯定又是哪个学不好的差生,自己害怕考试了就干这么下作的事儿,害大家都陪着他考不成!”

    同学们神色心态各异,在旁边议论纷纷。在宝然看来,更多的是激动兴奋,平平板板的上学日子中,冷丁冒出来这么一件新鲜刺激的,多难得呀!……至少宝然自己就是这么个想法儿。

    这一事件前世里也发生过的,记不清是不是这一天了,那时候宝然还在小学部懵懵懂懂,只听同学们说起那不知名的作案者,用的都是提起革命英雄般的敬仰口吻,咳,宝然也不例外,对那无名英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世易时移,现在虽然清楚这一做法其实相当幼稚,宝然还是不得不赞一声此子勇气可嘉,堵锁眼哪个调皮孩子没干过,难得是……,干得如此声势浩大……

    作案工具也很有学生特色:全部是折断的铅笔芯。并不难修,只是慢慢地清理起来极费时间,十几把锁头也是学校的一笔财产,校长可舍不得全都拧断,最后是拿了起子来卸下了挂锁的门鼻子,在院子里冻了好半天的学生们才陆续进去。

    接着是乱哄哄的打扫教室,整顿秩序,学校老师开会,各班开会。原定于第一二节课的语文考试,推到了上午三四节课,其他科目一律往后顺延,这下真害得许多学生怨声载道,尤其是初一年级,不仅没能躲过考试,本来一天就可以全部结束的,这下要拖到明天,又得多受一晚的罪。

    不管怎么说,这起恶性案件,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正面教育作用,最起码让孩子们切身体会到了,该来的躲也躲不掉,和长痛不如短痛这两个道理。

    不说校长老师们怎么格外地严防死守盯完了这次期末考试,咬牙切齿抽筋捋线地寻找那个胆大妄为的作案者,第二天上午,宝然早早地交了最后一门试卷,自己提前回了家。

    家里没人,上学的考试的上班的,都还没那么早回来。宝然把书包略一收拾,到楼下小厨房里舀水和面,早起爸爸就说想吃手擀面了,这东西吃起来又香又快,做着可是很费功夫,主要是费力气,宝然也只能初步的把面揉好了,盖上湿布放一边醒着,等妈妈或者宝晨二虎不拘哪个力气大的回来进一步加工。

    然后又打了手电下到菜窖里,话说这两年已经形成了规矩,上冻前冬菜一入窖,大家就都甩手不管全都抛给了宝然,理由很充分,她个子最小啊,进出方便。前世里有个怕黑的毛病,每次下去多少还有人陪着,现在好,都成了习惯,一没菜了就连宝辉都敢理直气壮地跟她嚷嚷:“宝然你怎么又偷懒啦?”

    想当初家事论坛里八卦,姐妹们嫁人后最重要的一条经验就是家务活儿不能抢着干,养成了习惯被人剥削一辈子。现在看来,跟嫁没嫁人没多大关系,这完全取决于家里人脸皮的厚度啊!

    宝然举着手电,黑暗中冲着洋葱头红薯堆扮了个鬼脸,取了胡萝卜白菜外加一颗洋芋上来,洗净,切丝,摊蛋皮,一样切丝,都装盘码好了堆得满满的,看看时间还早,擦擦手上楼继续琢磨自己的小言文。红梅差不多也该放假了,就算不回家住,肯定也会过来一趟的,到时候可就看她的啦,自己这里也得做足了准备才行。

    晚饭后红梅果然过来了,正跟刚刚报完帐的二虎走个对脸儿。话说二虎这孩子也挺可怜的节假日都不休,偏偏他自己还乐在其中。红梅跟二虎打声招呼进来了,还回头看着他下楼的背影问宝然:“你二虎哥怎么啦?怎么看着有点儿……,……郁郁寡欢的?”

    “噗!”宝然含着口温水就笑了,控制得还不错一点儿没喷出来,“我大哥要求他这个期末必须全科及格,否则寒假在我们家上晚自习。”

    “是吗?”红梅递给宝然一只纸包,“关东糖!记得你挺喜欢的路上看到就买了。……那二虎不是死定了?别的还凑合,语文和英语他怎么可能过得了!怎么突然想起要抓他的功课了?”

    宝然捏出一根糖放嘴里黏嗒嗒地嚼,含含糊糊说,“大哥给他联系了一中的体育生,体能测试都过了,下学期再跟着打几场比赛。那边说不要求他的成绩太好,可是至少也得及格!”

    “那就难怪了。”红梅同情了一句,便不再多说,宝晨那个执拗的脑袋琢磨出来的事儿,多说无益。“宝然你说要我一放假就来找你,到底什么事儿?”

    这个么……,说来话长,宝然嘻嘻笑:“姐你今晚没什么事儿是吧?没事儿住我这里吧都好久没跟你好好说会儿话了!”

    ……

    “好吧。”红梅答应了,看来是个麻烦事儿?

    ……

    夜色已深,两个人已经把个被窝捂得暖烘烘,红梅却全没了困意,拢着被子台灯下翻着十几页的稿子,不可置信:“……宝然你,真的是你写的?什么时候写的?”

    宝然打个小哈欠:“自然是我写的。什么时候?……我跟红玉高静把屋里的琼瑶小说都排演完了的时候……,怎么,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可就是……”红梅终于把眼睛从稿子里拔了出来,审视着宝然:“就是……,就是……”

    我滴明白,就是写的人不对。宝然含混着打岔:“好看就行。姐你说这个要是寄到那些青年杂志上好不好用啊?”

    “当然好用!”红梅立刻肯定道。在报社打工几个月,一些比较流行的的杂志大概都有些什么口味她还是比较了解的。

    这就对了,咱们不要纠结于那些细枝末节,应该把注意力放到主要问题上来。“那姐啊,这两篇你觉得往哪儿寄合适啊?”

    红梅边想边答:“这一篇,有点儿写实的意思,可以发到《辽宁青年》去试试,跟它的风格相似,至于这一篇呢?……讲学生的,有点儿超限,不过这种言情短篇……,可能到《青年一代》或者《黄金时代》那里比较受欢迎。……我明天可以去问问报社的老师,他们比较熟悉……”

    红梅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惊,正了脸色问:“怎么想起来写这些?你们班上……”

    “哎呀没事儿!姐您的想象力太丰富啦,在我们班三八线还是很受欢迎地!”宝然趁热打铁顺带转换话题:“那你明天记着去问问啊!问好了直接帮我寄出去,对了不管是问啊还是往外寄,记着打着你的名儿!”

    “为什么说我的名……,不对!我是问你怎么会写这种文章?你才九岁啊,刚上初一!怎么能整天想着这些东西!”

    还不到十年,这风水就轮流转了啊,宝然扁扁嘴:“我不就想挣点儿零花么!再说还可以顺便练练笔,对学习也有好处的啊!也没整天想着,就没事儿的时候划拉点儿。正因为我才九岁,所以要借用你的名儿啊,不然说出去谁信……你帮我寄不寄吧!”

    红梅无奈,“好——我帮你!”不然今晚甚至以后的N晚都别想睡好,不过……“你可记住了:绝对不能影响学习!”

    “坚决保证!”宝然就差赌咒发誓。

    真不容易!为啥别的女主随便干出点儿事情,立刻被惊为天人,自己攒了几年的劲儿稍动作一下……,先就遭到了一通思想品德大审查?宝然愤愤地想,还得抓紧了时机赶紧敲定:“姐,那就说好啦你一定帮我寄,千万别忘了啊!”

    “好——,不行明天下午你跟我一起去报社玩,顺便看着我寄行了吧?太晚了赶紧睡吧你可真会磨人……”红梅起身准备挪到上铺上去,被宝然拉住:“别挪了姐,一起睡还暖和。你现在上去,被窝里冰凉的……”

    “好好好不挪我不挪!”红梅又躺下。

    临睡着前红梅模模糊糊地想:好像有个最重要的问题忘了问了,……又好像是问过了,……到底是什么呢……

    第二天宝然还是没去成报社,一大早叶晓玲就挨家通知到校开会,班会上董老师宣布,中学部此次期末考试成绩全部作废,三天后重考。

第一百五十九章 算账

    一贯和蔼的董老师,这次紧板着脸,说话时不再跟同学们远远近近地进行眼神交流,而是将生硬冰冷的目光凝聚到了教室的半空,如有形的实质沉甸甸威压在全班的头顶,一帮子大小屁孩儿吓得大气不敢喘,小声不敢出,连平日里镇流器总是吱吱作响的日光灯管儿,也悄悄地没了声息。

    董老师布置了大量的习题,发下了这三天必须全额出勤到校自修复习的命令,阴着脸抱起她的教鞭粉笔盒出去了。刚才的那种压抑有着强大的惯性,使得整个教室的人和物接着沉寂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憋不住了轻咳一声,全班才似被解了穴一般,纷纷吐出一口长气,桌椅板凳也吱扭扭响,跟着松活过来。

    高静立刻扑过来拽宝然的头发:“宝然宝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你肯定不知道!我昨晚儿就听说了今天直接给叫过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哪!”

    宝然伸手将两条小辫儿解救出来,又长换一口气,才说:“好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了快点儿告诉我吧!”

    高静是从来都懒得去听人的话外音的,只管得意地揭秘:“这次考试啊,试卷泄密啦!你们知道是怎么泄露的吗?”

    这下连李大志同学都学会配合地摇摇头了,宝然暗叹,多好一孩子眼看着又要给我们带坏了……

    高静继续:“先给你们讲讲啊,你们知不知道,咱们中学的期末卷子跟小学不一样?是市里统一出的,总共出了三套,各个学校穿插着用。也不知道是谁打听出来的,咱们学校的卷子跟织染厂中学的是一套,这次考试不是每个科目都往后顺延了吗?就有人从那边把题目和答案都给抄过来啦!”

    这时前前后后隔走廊的同学都有凑过来听的了,就有人急着问:“真的啊?那怎么发现的?”

    “还能怎么发现的,昨天考完了老师大概一查卷子,成绩不对劲儿了呗!据说连夜加班,把各班后十几名学生的卷子都调出来查过了,好些人的成绩都有问题!”高静严肃播报。

    大家各自回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看董老师的样子,……咱们班,……也有?”

    “那当然,几乎每个班都有。咱们班……”高静不再往下说,拿自以为意味深长眼光扫向后排。

    教室的后排,一向都安放着个子高的,分数低的,再就是,……二者得兼的。

    这时后面一拨同学正以齐进凯为中心,也在小声嘀咕些什么,见大家随着高静的目光看过去,有扭头避过的,有怒目而视的,还有不以为然的。

    大家正待再议论议论找找嫌疑犯,只听“嘭嘭嘭”,回头一看,叶晓玲在讲台上敲桌子:“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老师说了要好好复习做卷子!”

    宝然没动,她本来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好端端的。周围的同学也没散开几个,还在执着地分析案情:“那也不对,不可能啊!那天上午门撬开后就没见班里有谁出去过啊?”

    “是,所以咱们班的语文卷子都正常。”高静得天独厚,内幕消息多多,“从下午的数学开始就有漏题的迹象了,到昨天的政治英语更不用说!”

    宝然想了想问她:“语文都没有漏题的吗?所有班?”

    “那倒不是。”高静回忆一下,“好像说是初三的,第一门语文试卷就有人给传过来了,具体哪个班没听清楚。”

    那就对了,这样看来,是跟风作案,不幸跟得人太多,把大家都给暴露了。想那堵锁眼儿的也不可能遍及全校,那得多大的组织规模啊早就给人察觉了。估计当初策划者的本意是想全部的一堵了之以混淆视听,没想到搭顺风船的不知收敛,闹得不可收拾,害得人家一番苦心打了水漂,想来这会儿,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郁闷着呢!

    宝然无意当福尔摩斯,就这么琢磨琢磨也就算了,考两次就考两次吧,权当多做几天练习了。她那些视假期为生命的同学们可不这样想,直到放学,还在义愤填膺地分析研究,还有人约定了各自回去分头调查,誓要揪出幕后黑手,给大家被无辜牺牲掉的几天假期报仇雪恨,这回连叶晓玲都投了支持票,说考完试会趁着帮忙改卷子的机会,找出各班成绩异常的名字,以供大家顺藤摸瓜。

    看着同学们群情激动的精神样儿,看来这个寒假都不会无聊了。宝然无比庆幸,得亏那时候当机立断地赖在了这里,否则哪里能有如此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涯啊!

    王晶原想着考完了试宝然高静就会去她那里,等了两天没见着人,一着急就自己跑回来了,“你们怎么都不去找我了?”

    刚吃完了午饭了宝然正在灌墨水,准备下午的政治考试,见到王晶这幅着急样儿,恶意地笑,“我们准备不带你玩了!”

    “去!”王晶在宝然的小椅子上轻轻踢一脚:“到底怎么回事儿?”

    宝然就一五一十告诉她。

    “还有这种事儿!”王晶果然听得津津有味,可见罪恶因子每个人都有,跟成绩无关。“那你们这是下午还要考试?”

    “对啊,直到明天上午,命苦哇——”宝然装腔作势叫唤两声,“来了就别走了,下午就在我这儿待着吧,想躺着想发疯都随你!呵呵一起吃晚饭吧,然后我大哥上晚自习把你捎回去。”

    王晶也不客气,顺势倒在了宝然的小床上:“哎呀你别说,住了一阵子宿舍,能一个人这么懒一会儿,感觉真不错!”

    “不能白懒啊!”宝然要出门了,扔给王晶一个小本子:“把咱俩的帐算算清楚。”

    宝然有个很好的习惯,经手的钱物无论大小,都记上帐。

    自从在当年的火车上见识了小河南的小账本,她就严格要求自己,养成了这个记小账的习惯。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一辈穷,老祖宗的话,年轻人可以不屑,两世为人的宝然却不能不听,不然多对不起这悠悠岁月。

    “什么帐呀?”王晶坐起来打开翻了两页,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宝然却已经走了。

    这是一本鸡蛋帐。

    王晶的四只小母鸡自幼接受精英培育,膳食营养,科学搭配,于去年暑假光荣上岗,正式投产回报社会。尤其是那朵金葵花,许是感应到了王晶的拳拳关爱之心,格外给力,别的……鸡,是三班一倒,她是五日一休,而且只休小礼拜,无视国家法定的大双休,害大家时不时地就得给她加小灶,发奖金,不然把个劳模累坏了,王晶该得多伤心哪!

    那些鸡蛋王晶只吃了不到一个月,一开学就住校去了,她的蛋白质营养怎么办呢?王晶说煮好了她周一带学校去慢慢吃,宝然还没说话,宝然妈先就不愿意了:“小孩子不懂事儿!就算没坏,放了几天的蛋吃下去还有什么好!又不是出门在外没的办法了,叫他们每天给你带新鲜的好了!”

    于是宝然就每天早饭时煮好了,叫宝辉给捎到学校去。

    开初宝辉还是很积极的,拍着胸脯说小事一桩保证完成任务,两周之后就不干了,嫌丢人,怎么敲打都不行,追问其原因,只说:“她们班上那帮小孩儿老是盯着我看!”

    ……你一个男同志还怕人看?宝然不耐烦,“你私下里悄悄给她不就行了?”

    宝辉还是不干,“我后来就是悄悄的给呀,现在换她们班老师盯着我了!”

    ……宝然无语了,幸好这时少虎凑上来自动请缨:“宝辉不送我去送,我不怕人盯着看!”

    原来不知不觉这孩子也长大成人了啊,多么的善解人意,多么的行侠仗义!宝然被感动的接连几天做了少虎同学爱吃的川辣菜。

    又过了两周,少虎还是兴致高昂,王晶不干了,嫌丢人。

    又怎么啦?宝然先去质问少虎,少虎很无辜:“没怎么呀都挺好的,她们班老师平易近人,她们班的孩儿们天真可爱!”

    ……不就高一个年级嘛整得你多成熟多有代沟似的!

    于是又去追问王晶谁丢人了,丢谁的人了,怎么个丢人法了。王晶一概摇头不答,只说:“我在学校里买着吃好了,多花五分钱而已,还是不要这么麻烦了。”

    这孩子,经济刚刚完全独立,就这么的不过日子了!宝然腹诽,很明显的有隐情啊,但也不好再多说了,以后有机会探查探查怎么回事儿吧,于是就说:“那好我们先自己吃了,给你记着帐,每天两只是你的,剩下的,……还债加劳务费!”

    于是就有了这个小账本儿。

    宝然是最后一个出门的,整个江家安安静静,窗外狂风呼啸,室内温暖异常。王晶靠在宝然的被垛子上,一页页细细地翻下去:日期为行,九月,十月,十一,十二月,一天天记录清楚,名称为列,麻点,黑点,白点,最后面是葵花,括弧备注:劳动能手。

    王晶翻着看着,笑意盛不住地泛出来,心里暖洋洋的,起身到宝然书架上一个大大的竹根笔筒里寻出一只长铅笔,一行行一列列累积着往下算起来。

第一百六十章 名人

    一周后,董老师叫了宝然同叶晓玲一起,去帮她复查统计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整理登记的同时,宝然也看到了那次作废的试卷,有三套突然进步神速的卷子,被挑出来单另放到一边。董老师轻描淡写地说:“这三个人的期末成绩,不管卷面如何,全部登记为零。”

    ……好狠!

    从卷面来看,班里拿到了第一套试题的人肯定不只这三个,可谁让他们最欠脑子呢,不能正确估计自身的水平,硬是伸长了脖子做了出头鸟,果然某些东西是会笨死的。

    叶晓玲扒拉着卷子,显然也看出来了,勤学好问:“老师,这样单罚了他们,放过了别人,他们三个会不会不服,觉得不公平?”

    董老师又恢复了慈祥平和的样儿,慢条斯理地说:“不服又怎么样?他们做错了事,错了就该罚,不管什么惩罚,都只能认了,讲不到什么公平不公平。别人?等他们自己清白了,再去说别人。”

    是啊,从受不住诱惑开始作弊时起,他们就已经自动放弃了要求公平待遇的权利,

    董老师看着叶晓玲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很满意,转眼见到宝然脸上模模糊糊的一派坦然,暗想到底还是年纪小的点儿,学习再拔尖儿,人情事理未必就能讲得明白,轻轻摇摇头,还是叮嘱了一句:“宝然你听不懂没关系,把老师的话记住,以后长大了,慢慢的就明白了!”

    啊?哦——,宝然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记住了老师我记住了!”

    ……真不愧是教育战线的老革命,不放过任何一个教书育人的机会。

    叶晓玲一项项记,宝然一张张卷子翻看着念着分,同时脑袋东张西望,往隔壁初三年级的教研室里直咂摸。

    董老师批改完最后几张政治试卷,拍拍她,“找什么呢小宝然?”

    宝然实话实说:“我有个哥哥上初三,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了。”

    “哥哥?你大哥二哥不都在一中吗?”董老师才教了一个学期,宝然那护短的爸爸妈妈是知道的,宝晨宝辉考进一中,学校也是备了案做模范示例的,别的还没了解那么深。

    这也没什么可瞒着人的,宝然就给她解释:“那是我干爸干妈家的哥哥,吃饭上学都一块儿的,有时候还住我家。我爸爸妈妈也想知道他考得怎么样呢!”

    “哦,那不要紧,叫什么名字啊?老师帮你去找找看。”董老师收起手上的试卷。

    “孙二虎。”宝然赶紧报名字,“初三二班的!”

    “是他呀!”董老师就笑了。

    ……名人果然是名人。

    董老师过去悉悉索索翻一阵儿,拿了几张试卷过来。“还别说,宝然你这哥哥考得还不错!”

    宝然心里一紧,……不会吧……

    董老师把试卷在这边摊开,两套试卷。“宝然你这哥哥这学期进步还是很明显的。你看,除了语文和英语,别的都及格了。记得以前他们班主任经常跟我们抱怨,这下可以放心啦!……嗯,我看看,他理科不错,底子还是可以的。”

    宝然一颗心又落回去:“老师您说他的语文和英语……”

    “是啊,就这两门没及格,看得出来也是努力了的,不要紧,还有一个学期,再加把劲儿,中考过关还是有希望的!……要说啊,你这哥哥看着平时挺能惹是生非的,不过还算是有点儿原则,那些背阴的事儿从来不干。像这次作弊,他们班抓出来有近十个,有两个排中游的都没忍住,偏他还是一点儿没沾!”听上去董老师还是挺欣赏的。

    那就好,那就好……

    成绩登记完了,董老师请她俩吃小蜜桔,算是酬劳了吧。小蜜桔很甜,董老师看着宝然吃得细细致致津津有味儿的样子,觉得更甜。难怪这孩子都要开始长个儿的年纪了,还是这么一副团团脸,小孩子多半馋嘴,但像宝然这样,能把任何食物都嚼得香甜可口,如无上美味的,还真是不多见。董老师又记起政治课上,看见宝然同高静两个偷吃藏在桌洞里的烤洋芋的情景,两个小姑娘腮帮子鼓得像松鼠,一转身就见她们挺胸背手坐得溜直,满眼满脸的认真听讲,只嘴角边还挂着细沙似的一些粉面。

    想到这里董老师心里暗笑,不由得出声提醒:“带手绢了吗?都把嘴擦一擦。”

    那两个依言照办。宝然把她的粉白格子小手绢在嘴角按了按,拿到眼前来看,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呀?就说嘛,记得刚才吃的时候自己很小心的一个也没破呀?董老师这是叫擦什么?

    看着她满脸的疑惑,董老师把脸扭过一边,冲旁边墙上的彩色教师守则大挂图翘了翘嘴角,又转回来对她俩说:“好了,今天就算全都弄完了。眼看要中午了你们都回去吧,要是这几天不下大雪,再就……开学再见啦!”

    叶晓玲抢先说:“怎么会!董老师您今年不回老家对吧?初一我给您拜年去,一大早就去!”

    董老师含笑答应了,“好啊!你们来了还热闹,老师欢迎!记住了只带着嘴巴和口袋过来,别的都不许带啊!”

    宝然明白,这时候老师说的不许带,那就是真的不许带,于是和叶晓玲一起点头表示记下了,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董老师,我可能会去得晚一点儿,……我和高静,还有二班的周红玉说好了,得先去杨老师家。”

    董老师笑得更开心:“那是应该的!”

    叶晓玲暗悔。

    两人一道出来,叶晓玲记着刚才的失策,怎么想怎么不甘心,终于找出一件事来挽回面子:“江宝然,刚才董老师说的什么做错了就不要想公平,你知不知道什么意思啊?”

    哦?宝然看看她,今天心情还不错,决定如其所愿,“不知道。”

    看着叶晓玲一脸的果然如此外加高深莫测,唉,好人做到底,宝然再接着不耻上问:“到底什么意思啊?”

    宝然无知了谦虚了,叶晓玲就平衡了。叶晓玲平衡了,就愿意助人为乐了,“董老师的意思啊,就是对犯了错误的人一定要给予惩罚,要毫不留情绝不手软!通俗点儿讲,就是要痛打落水狗!!”

    ……

    宝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儿童教育一定要简单明了,直白易懂,切忌玄妙高深玩语言艺术,有时候孩子们的发散思维,是很可怕的。

    两人的共同语言不是很多,出校门口不久,便分道扬镳。

    今天有冬日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白亮亮的太阳照在静谧厚实的雪面上,映射出一片片淡金色的光,看得久了,会让人头昏眼盲。宝然就收回目光,关注着脚下。

    路边有一排排或深或浅的汽车轮胎印,或直或斜交错着伸向远方。宝然几乎是下意识地踩到旁边无人走过的松软雪地里,玩起了自小到大总也玩不厌的雪地小游戏:外八字张开了双脚,间隔规律交错有致地向前,小心踩出一段再回头,欣赏着人工制造的一排轮胎印,这叫“走拖拉机”,小小的,圆圆胖胖的拖拉机印儿。

    宝然心里有一种清淡而踏实的愉悦,回头接着一脚一脚认认真真往前踩,不用去纠结有没有人爱,不用担心会不会有将来,就这样一脚一脚地走下去。每天发自内心地笑几回,再收获一些温暖的微笑回来,每天做一点,背一点,画两笔,写一些,心里一点一点地充实饱胀起来。

    红梅昨天告诉她,稿子已经找了报社的老师帮忙看过了,都说很好呢!她已经帮着给寄出去了,但坚持没有署自己的名,只说:“知道你在学校不方便,有信回来了我转给你,有什么事儿我也帮你看着点儿就是了。保证不告诉别人!我们宝然很快就长大了啊,到时候就可以光明正大跟人说,那些都是你的作品啦!”

    于是发出去的稿子,还是宝然的原名,只是特别注明了要用笔名:雪下。红梅很是为这个笔名纳闷了一回.

    “雪下?”红梅看着宝然写给她的笔名,“这个名字,……挺别致的。不过好像……,不是很流行呀?你看,人家现在都兴起个漂亮点儿的名字,我记得有个叫什么,雪米莉的,多好听,大家都爱看她的书!”

    “不!绝对不叫那个名字!”宝然态度坚决。虽然那个名字很畅销很赚钱,但是老天作证,她可不想变性。

    红梅一向争不过宝然,可能也根本就没怎么想和她争,就依了她的意思,只是走的时候还在嘀咕:“雪下?什么意思?雪下有什么?”

    雪下有什么?宝然回想着红梅嘀咕的样子笑了笑,雪下什么也没有,雪下什么东西没有。顺眼撇向路边宽大的林带树坑里,松软平展浮云般的雪面上,有那么几根枯草干枝,探头探脑地支楞出来。宝然恶作剧地一脚跺上去,浮雪立刻没过了鞋面。抬脚走开,回头,却见那几根草枝在灭顶一脚的帮助下,抖落了周身的浮雪,怯生生更加展头露脸。

    宝然只顾回头看着,脑海里天马行空瞎想着,脚下慢悠悠乱晃着,冷不防前面冒出一条人影兜头拦住,差点儿撞上。

    停住脚步定了定神,宝然就见面前白皑皑的雪地上,黑亮亮一双半高跟高腰小皮靴,往上,短短一小截黑色紧身毛裤,几乎被长长的军大衣尽数盖住。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变脸

    再抬头,就看到薛纹那张冶艳张扬的脸。她好像极喜欢涂浓厚的唇膏,这次又换了深深的猩红色,衬着那一双黑亮灵动的眼睛,如密林里的小兽一般诱人。

    薛纹只管拦在宝然面前,神色阴晴不定,很明显是有话要讲,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大概还没想好,到底该威逼呢还是利诱?

    宝然冲她招招自己的小红花连指棉手套,“漂亮姐姐你好啊!”

    立刻给她们的谈话定下了和平友好的基调。

    薛纹看看宝然那被一根毛线绳吊在一起的两只棉手套,再看看她那小企鹅似的臃肿圆软一身棉衣,放松了脸色,弯下腰问她:“你叫宝然对不对?”

    决定走知心姐姐路线了啊,这还差不多。宝然应声点头,笑吟吟抬眼打量着面前的朱古力美人儿。这还是头一回近距离观察这枝黑玫瑰,忽略了她隔老远抓人眼球的浓唇魅眼,宝然发现,她那深深的肌肤,极匀,极细,泛着年轻的珍珠般的莹润光泽。

    薛纹对着宝然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显得极为习惯,也非常受用,脸上的和蔼可亲就更自然了,接着问:“你姓江?告诉姐姐,孙二虎怎么会是你哥哥呢?”

    宝然有问必答:“二虎哥的爸爸妈妈,也就是我的干爸干妈,他们要我认他们做干爸干妈,干爸干妈家里的大虎哥,二虎哥,还有少虎哥,就都是我的哥哥了!”

    “哦——”薛纹好像明白了,紧接着再问:“孙二虎他在你家吃饭?”

    宝然详细解答:“早饭不吃,午饭吃,晚饭……,有时候不吃!”

    薛纹显然还不怎么适应宝然这种小孩子的说话方式,当然她也不会知道面前这个小家伙平时并不是这种风格,这是专门给她的特殊优待。为了继续扮演好知心姐姐,薛纹眨眨眼,努力冲宝然温柔地笑,可惜天性使然,她做任何表情都像是在跟情人使性子撒娇,幸好宝然这个怪胎的妹妹也挺受用……

    “那他每天吃完了饭,还在你家……玩吗?”薛纹继续放柔了声音问,对于小孩子,她这也已经算是特殊优待了。

    宝然贪婪地享受着美人殷勤,只遗憾天太冷,不方便伸出爪子去吃吃小豆腐。“不玩。二虎哥吃完饭就跑了!”

    宝晨不在家,写完了作业就再没什么能栓得住二虎同学了,不过现在成绩出来了,可以预见到寒假未来的日子里,二虎同学要消停一阵儿了,当然这个好像没必要跟薛纹解释得那么清楚了吧?

    薛纹似乎腰弯的有些累了,直起身来伸展伸展,顺势靠到了旁边一颗粗壮的白杨树干上。她这一起身,宝然瞥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离开了。

    哼,这家伙……。宝然心里暗翻白眼。

    薛纹靴子尖儿有意无意一下一下踢散了地上的雪堆,又问:“那宝然你知道,他一般都去哪儿了吗?”

    啊?出什么事儿了?不在录像厅棋牌室吗?你个天天盯梢的都不知道,我这只管定时定点投食喂料的怎么可能知道?宝然摇头。

    显然薛纹不信,轻轻笑一下,想了想口袋里掏出一小包巧克力豆来,引诱地在宝然眼前晃:“小妹妹,告诉我你二虎哥到哪里去了,姐姐给你好吃的!”

    宝然很想捏着她俏丽的下巴说,我要是个男人,先啊呜一口把你这颗黑巧克力吞了!可惜限于身高,估计抬手正好够着薛纹胸前的大衣扣子,那可就有点儿下流龌龊了……,呵呵。宝然遗憾地接着摇头:“我真不知道。而且我……爸爸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薛纹听了还是笑吟吟的,漫不经心左右看一圈儿,再次弯腰凑到宝然跟前,突然就变了脸,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嗖嗖冒着寒光:“我说了给你的,你敢不要?不吃也得吃!还有,老实告诉我孙二虎哪儿去了,要不然……”说着慢慢伸出手,作势来抓宝然脖子上的围巾。

    你说你,怎么好这样呢?要和平,不要战争,要讲理,不要暴力!辜负我一片好心,那么的体贴入微,措辞谨慎。

    宝然满脸的惊骇,肚子里暗笑,看着眼前香喷喷的刺玫瑰变身黑寡妇蜘蛛精,圆圆一颗脑袋好整以暇地再次摇了摇:“姐姐你实在想请我吃东西,我也就勉为其难的吃了,可是再怎么吃,我也不能知道二虎哥去哪儿了呀,真对不起!”

    刚才薛纹只是板了脸来吓唬吓唬她,这会儿想来是真的有点儿生气了,变爪为指,就要往宝然的大脑门上戳:“你这个……”

    一只雪球迅疾无比地飞过来,打断了她的话,也狠狠地打偏了她那只细长修韧的手。

    听那个风声,看那个速度,再听那雪球同薛纹手掌亲密接触时发出的脆响声,宝然的心都忍不住为眼前的美人狠狠抽了一记。凭经验,可以断定,那定是一只含冰带雪,密度和硬度都相当可观,质量和杀伤力都同样强大的顶级暗器,这一下,真够她受的!

    薛纹毕竟是薛纹,被打得捂着手疼弯了腰,却硬是忍着没吭一声,并且立刻直起身来,恶狠狠向来袭的方向瞪过去。

    侧前方不远处,一个清俊高大的男孩子温柔和煦地笑着,人畜无害的样子,看到她的怒目也没什么不快,反而礼貌周到地冲这边微微欠了一下腰。要不是手上的剧痛酸麻,放眼四处除了他和面前的小企鹅再无他人,薛纹怎么也不能相信,刚才那阴狠毒辣的一弹出自此人之手。

    正想着,就听男孩子冲这边简单一句:“宝然,过来。”

    薛纹就见面前的小姑娘乖乖过去了,嘴里叫着:“大哥你放学啦?”

    江宝晨?薛纹是从二虎那里听说过他的,带着钦佩敬服。可薛纹心里并不怎么以为然,不就是会读书会考试么,二虎这是自己做不到所以盲目崇拜。学习好的,她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在她的经验看来,重点中学的尖子生,九成九的书呆子,剩下一成二傻子,见了自己只会念酸诗,要不然就是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圆乎的结巴子。

    这回看到了倒是有点出乎意料,长得清俊挺秀怪招人,鼻梁上也没有架副酒瓶底子煞风景,虽然并不是薛纹最喜欢的二虎那一型儿的,可也不妨碍她蓦然减轻了手上的痛感和心里的恶感。仔细打量打量,个头同二虎不相上下,似乎还要更高一点,年龄,大概也不比自己大多少吧?

    那边厢宝然也在关注着薛纹脸上的神色变幻,抬头斜瞥了宝晨一下:又一个被你这张皮给欺骗了的!

    宝晨轻垂眼帘淡淡看她一眼:她自己定力不够,关我什么事儿!

    那边薛纹已经习惯性地目光闪闪先笑起来:“哦,你就是宝然的大哥呀?我听二虎说起过你,重点中学的尖子生,很厉害的嘛!”

    姐姐,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人切忌看表像,宝晨同学的厉害劲儿可不在书里面。宝然继续歪脑袋瞅着宝晨,看他如何应对。

    根本没有应对,宝晨只是皱起眉头专心地责备着自家小妹:“没事儿了就赶紧回家,天寒地冻的,在外面晃什么晃,碰上什么东西怎么办?”

    ……这话说的,忒刻薄了些……

    薛纹气结,那些仪表堂堂道貌岸然的她也见的多了,可像他这样出手在先,自己还陪着笑脸在后,就这么不给面子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想想又明白了,是了,他是眼前这小丫头的亲哥,貌似那两家一堆的小子就这么一个小妹妹,好吧,薛纹决定通情达理一次,很亲昵地说:“生气啦?我逗你妹妹玩儿呢!我们宝然这么招人喜欢,谁能真就舍得欺负她啦!不过是想跟她问问,她二虎哥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呀,哪里都不见人!”

    哦呦呦漂亮姐姐您失策了,我家这位大哥是软硬不吃的,您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啥事都别做才是最明智的呀!显然二虎同学提供的情报很不准确,可以理解,那孩子语文不好,表达能力一向欠佳……

    果然宝晨这回搭理人了,他的语气斯文轻柔犹如在读情诗,他的用词刻薄邪恶像是在念毒咒,“薛纹是吧?大名鼎鼎。想男人了回你自己窝里去,应该有的是。别不管不顾到处乱抓,再给我看到一次,你那双眼睛……,可惜了的。”

    宝晨说话的同时,状似无意地向前进了半步,宝然就落在了他的身后,再看不到他的表情。正对面的薛纹却看得清楚,他脸上倒没什么特别的神色,只一双眼睛突然变得凶残冷酷。

    薛纹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被雪地绊得踉跄,直到后背撞上了刚才那颗大树干。

    这种眼神,饶是薛纹混惯了三教九流,也只见到过一两次。会有这种眼神的人,绝不是二虎那种凭着一腔热血的争勇斗狠,也不是街边混混那种仗着酒劲和人势的狂热嚣张,薛纹见过的那两个,都是可以安然冷静,在笑语宴宴中将刀子往人身上送的,那种人。薛纹再骄傲,也清楚这种人是不会为了自己的几个眼风而心软意动的,他们只需要别人的服从,尽管这服从也未必就能取悦他们,至少不会太讨厌。

    所以薛纹二话不说,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长兄

    被宝晨撇在身后,宝然没机会亲眼目睹两人的具体交锋,可是也大体能猜得到怎么回事儿。薛纹同学当然不会是那种给人几句刻薄言语就能气走的主儿,宝晨同学又是那种千年万年挂着幌子的笑面狐,能一个照面就令薛纹彻底败退的,只能是传说中,那杀死人的眼神了。

    这种眼神,在小说传奇影视剧里,常有,可日常生活中是难得一见,跟人的性格,实力,经历,气势,都有着莫大的关系,同时还得看人家的兴致如何,就算是那神妙莫测的廖所长,在人前最常规的形象,也只是一个稍嫌严肃的半大老头儿而已。

    如宝然这样儿的碌碌众生,就算是携了主角之势,哪怕是把眼睛瞪得抽了筋儿,估计也不会有人鸟个一星半点儿,最多只会以为她眼睛有毛病了。回想起来,这样的眼神,宝然唯一的一次亲眼见到,就是一岁的时候四川小旅馆里的那个教书先生,可惜也只就那么一瞬,一待看清,人家就懒得在自己身上浪费精力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却被宝晨这家伙给刻意屏蔽了,真让人伤心。虽然没有亲见,就宝然的判断,宝晨现在的火候,比起那些老家伙来,应该还差的远,但对付个被人捧惯了的薛纹,足够了。

    宝然真的很同情薛纹。其实这姑娘不坏,不虚不娇,敢爱敢恨的,虽然武力值差了点儿,瑕不掩瑜不是么?可惜就是运气不太好,先是遇上了一个不知情识趣的二虎,接着又找上了一个不天真无暇的小妹,最后还撞上了一个不怜香惜玉的宝晨,她不倒霉谁倒霉呢!

    说实在的,宝晨也不见得就真的那么不待见她。他又不是二虎那个不解风情的,当然已经懂得欣赏形形色色的美人了。本来嘛,薛纹挺漂亮一姑娘,就算传的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花事儿,宝晨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不会揪着这些跟人过不去。

    事实上只要是个雄性生物,不管口头上怎么说,基本来讲,都不会为了一个漂亮女孩的绯闻太多而真正的瞧不起她,只会好奇心更甚。这要是换一个环境碰上了,宝晨如果心情好,没准还顺手送两顶漂亮的高帽子给她戴戴。

    只可惜薛纹的消息来源过于片面,准备不足,判断失误,不小心踩了宝晨大哥的线,还一踩两条,就难怪他痛下狠手了。由此可见,信息工作的重要性不可小窥啊!翻脸无情,是宝晨同学自幼就拥有的良好品德之一,这可不是宝然引导的,当然她也没怎么想过要去纠正就是。

    一路想着,一路被宝晨牵回了家。

    回来得的确有些晚,爸爸妈妈都已经下了班。小厨房里飘出阵阵菜香,宝晨很满意地念了一声:“嗯,有红烧肉。”

    妈妈正在厨房里忙碌,见兄妹俩过去摆摆手:“已经快好了,不用你们帮忙啦,先去洗洗手歇着,一会儿等我叫了出来帮着摆桌子就行!”

    进到里间大屋,爸爸照例在沙发上看他永远看不厌的《参考消息》。宝晨跟老爸打声招呼眼睛扫了一圈儿,转身就出去上二楼。宝然有样学样地问声爸爸好,也赶紧跟上,有热闹不看白不看,谁让宝辉那小子先起了坏心想看自己的热闹呢!

    上了楼,二虎没在,估计又得是掐着饭菜上桌的点儿回来,也好,至少能安生吃完这顿午饭。宝辉正同少虎兴致勃勃比手画脚不知在说些什么,见了宝晨同宝然一前一后安然上来,还犹自不觉,笑嘻嘻问:“大哥你们回来啦?”又探头做担忧状看看宝然:“宝然你今天回来晚了,没什么事儿吧?”

    你想我有什么事儿呀?宝然也笑嘻嘻:“呵呵没事儿,多谢二哥关心啦!”

    宝晨转身,吩咐少虎和宝然:“你们俩,下去帮咱妈……,嗯,……摇鼓风机去!”

    又不让看!又不让看!!真是的,您忘了咱家鼓风机元旦前就升级为电动的啦!

    宝然跟着少虎悻悻下楼,下到一半不约而同跳起来转身轻手轻脚跑上去,将耳朵往男生宿舍紧闭的门板上贴。少虎很友爱,递过来不知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一个薄薄的作业本,示意宝然学他的样子卷起一个小喇叭,往门上轻轻一扣。

    就听宝晨的声音抑扬顿挫:“……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教出的弟弟这么没用,连个连学校都还没混出去的女流氓都不敢招惹!”

    宝辉显然很委屈,很气愤:“谁说我是怕她了!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宝然那个小人精?就薛纹那样儿的,也能让她吃亏?那才真见了鬼了!”

    “哦——”宝晨的声音,“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对宝然评价这么高……,既然那么放心,你又跑去通知我做什么?”

    宝辉没接话了。

    还能干什么,不就好不容易抓个机会,想趁机看看宝然的笑话呗!谁让宝然平时对宝辉摆的哥哥谱儿总是不疼不痒,哼哼哈哈的。宝辉的小算盘他家大哥小妹都清楚的很,撺掇着宝晨上去虎躯一震降妖除魔,回头顺便再把宝然教育教育,至少也要问她一个立身不严,轻临险境的过失罪。

    要说宝辉这孩子平日里还是很有眼色的,偏就这一点上始终拎不清,宝晨大哥是个好为人师的没错儿,可他还有这点儿理智,只会费心去教育那些需要教育,而且可以教育的,比方说二虎,比方说宝辉他自己。像宝然这种油盐不进的,像少虎那种油滑伶俐的,宝晨会去浪费那个功夫吗?

    等二虎同学生气勃勃地撞进院子的时候,宝晨关于兄友妹恭手足情深的谆谆教导也正好告以段落。宝然同少虎及时撤离,只给相继出门的兄弟俩看到一个下楼转弯的背影。妈妈在底下叫了:“吃饭了,都出来啦!”

    一番忙乱过后,大家团团围坐吃午饭。

    大冬天的,桌上的菜色并不是很丰富,胜在量足:炝土豆丝,虎皮蛋炖红烧肉,酸辣豆腐,胡萝卜白菜丝,还有一大盘子宝然妈最拿手的什锦泡菜,爽口解腻还下饭。

    男同志们都很有默契地先去主攻那一大盆红烧肉,然后就是豆腐,宝然默默地同妈妈一起去数土豆丝和胡萝卜。

    爸爸妈妈还要上班,都速战速决吃完了,收拾收拾径自走了。四个小子把肉汁和豆腐汤都瓜分完毕后,一个个才找回了温良恭俭让的良好品质,开始细品味道。

    “嗯,这个土豆丝不错,又细又匀,宝然刀工越来越好了!”

    “这个白菜丝有味道啊!清油炒的还是大油炒的?大油吧,我好像看到有点儿油渣?”

    宝然镇定地回答:“过奖,今天的菜不是我做的。还有,其实油渣放了不少的,刚才你们抢豆腐的时候,被宝辉拣得差不多了……”

    那几个默了一小下,接着吃,毕竟弱肉强食已经成了饭桌上的规矩,没人好意思为了这个去挑别人的不是。

    大家正埋头稀里呼噜,宝然突然想起来似的说:“今天去学校帮着改卷子了。”

    其他人都应付似地嗯嗯哦哦几声,少虎臭她:“好了不用告诉我们名次了,不是第二就是第三,怎么老也拿不到第一!”

    宝然无视他,接着说:“我还看到二虎哥的卷子了。”

    除了宝晨还在慢条斯理地吃,那几个都顿住了,宝辉暗喜,眼看着就要改批判目标了。少虎兴味盎然看着二虎,二虎一根红艳艳的泡辣椒含在嘴里,盯着手里的小半只白面馒头。

    等了半天没下文,二虎气哼哼咽下辣椒,一顿手里的筷子:“好了!到底及格没你痛快点儿!”

    宝然有点儿惭愧,这关子卖得的确不怎么厚道:“好吧,语文和英语没及格……”

    宝辉和少虎两个无良的,脸上不显,眼睛里分明有了笑意,密切关注着他们的二虎哥。

    二虎脑袋耷拉了一下,看一眼宝晨,嘴里咕噜着:“我已经尽力了!那几天连录像都没顾上看,人家打牌看电影,我在那儿还得背着书,没少给人笑话……”

    宝晨不理他那些理由,径直下结论:“还是没有认真复习!……你搞清楚,到底是在背书的同时看了点儿录像,还是在看录像的时候瞟了几眼书?”

    二虎的脑袋再低了一点儿。

    宝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救人于水火:“我们董老师说了,二虎哥的底子不错,再加把劲儿,中考还是……能过关的……”

    是这么说的吧?过关……,是不是就达了宝晨说的那个标啦?

    宝晨点头:“嗯,是要再加把劲儿。从今天起,晚饭后别出去了,就来家里自习。正好我们学校的晚自习也停了,寒假班回来了我帮你看看!”

    二虎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不是很配合啊?宝然看看他,突然来了一句:“听说你同桌那个老留级的姐姐,人家可考得比你好,都及格啦!”

    二虎“嗤”的一声,既有不服还带不屑:“她自然能及格!都拿了……”后半句话,和着馒头吞下去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情谊

    宝然并不放过他,笑嘻嘻接着扔炸弹:“她都拿了,你为什么不拿呢?至少及格没问题了吧?”

    二虎刚好咽下了馒头腾出空儿,一不留神又接上了:“我才不稀罕作……,作……”

    宝然满脸好奇:“作什么呀?”

    二虎怒视她:“臭丫头,你成心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是成心的,本来我什么也不知道的,现在大家什么都知道了,你告诉的。

    在座的都是听闻过宝然学校里这几天沸沸扬扬的堵锁眼儿和重考事件的,听完了这几句对话,齐齐地“哦——”了一声。

    二虎很认真地思考片刻,恍然大悟:“是你们那什么,……董老师?跟你说的吧怎么,学校里发现了?怎么发现的?有没听说会给什么处分?”

    二虎一思考,……大家都开始笑。

    宝然笑完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学校里怎么发现的,也不知道会给什么处分。”

    少虎就鄙夷地看她,不带这么欺负老实人的然后很关心地问他二哥:“二哥啊,你……,很关心同学嘛”

    二虎支支吾吾。

    宝然很纳闷地自言自语:“你们说啊,那个姐姐老留级的,也没听说她当回事儿,怎么这次突然就这么想不开了,非要搞这么一套呢?这考不好跟作弊,可完全是两种性质啊”

    明知故问

    大家都鄙夷了。

    二虎心眼直,并不是真笨,一咬牙豁出去了:“其实也不怪她她就是听我前一阵儿说,怎么着都得全科及格,想帮帮我。锁眼儿也是她找了人帮着堵的,怕人怀疑,也怕闹得小了没法儿推迟考试,干脆全都给堵上了我跟她说过了不用的,可是……,可是……”

    ……

    如果从旁人的视角看过来,宝然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是一双星星眼了。

    姐姐,您这也太帅了

    可惜一片芳心付诸流水,耿直的二虎同学非但不领情,反而因此连面都不给人家露了,难怪薛纹会急得找上了自己。冤孽啊冤孽

    宝然开始YY,开始想入非非,脑海里一连串的狗血情节接踵而至:倒追了,不理了,豁出去了,瞧不起了,肝胆相照了,幡然悔悟了。黑珍珠姐姐倔强地说:“我不后悔不会连累你的”二虎哥哥突开灵识:“我明白了怎么能让你一人儿单扛”漫天飞雪中,两人双手交握,无语相看泪眼……

    “嘿醒醒”有人拍她肩膀。

    宝然抬头,面前只剩下一个少虎,很同情地看着她:“都走了,我也得赶紧了,你二哥还在门口等着呢。那个……,麻烦你洗下碗……”

    在宝然缓过神来之前,也迅速地开拔了。

    ……

    是谁说羡慕自己哥哥多来着?这帮家伙

    这帮兄弟们虽然有时不怎么友爱,必要的时候口风还是挺严的,至少二虎无意中爆的料没有从他们这里传出去。学校里再怎么怀疑,毕竟大家都是人民教师,而不是福尔摩斯,拿不到证据,最后也只是各班狠狠宰了几只冒头的鸡了事。薛纹没受处分,只是同那些狂热的追随者们一样拿了明晃晃一排大鸭蛋,虱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依旧见她明媚鲜艳地在姑娘街散步,只是再也没敢到宝然家附近来晃悠。

    不知道二虎同薛纹有没有相对无语凝噎过……,好吧这么天雷的想法也就宝然这编小说挣钱的才会不顾人情事理地胡掰乱扯。大家只看见,二虎同学这个寒假老实多了,吃过晚饭就龟缩在男生宿舍兼自习室里,在众人静默的陪伴下埋头苦读。只有一次大概实在受不了了,打算到宝然这个公认的小财迷这里来走走路子曲线救国:“宝然啊,你没觉得最近收入少了点儿?按说寒假春节期间,正应该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你看啊没了我整天在那儿看着就是不行……”

    宝然很奇怪地说:“没觉得啊,我觉得咱们收入已经很好了”

    她这次说的真是实话。现在是什么年代?尽管已经有了几年缓慢的物价上涨,爸爸妈妈每月工资都是两百不到,区别只是爸爸拿的是国家政策稳定不变,妈妈拿的是典型的冬暖夏凉,就这样在照顾了一大家子人的衣食住行的同时,还能有些结余。

    相比较而言,宝晨的收入,啊不,至少名义上是兄妹俩的收入,已经是非常可观的了。当然与那些,嗯,宝然记忆中的主人公们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进项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话说到底是多少,宝然记不清了,只知道很多,很多,多得只剩下宝然最不擅长记忆的数目字。宝然没出息,现在这样儿已经很满足了。

    二虎游说不成,悻悻然回屋接着用功,上午下午去店里巡视一趟。也不知宝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薛纹居然连录像厅都不敢去了。宝然为此很是不齿,悄悄说宝晨这是封建家长,棒打鸳鸯。宝晨哪里肯认:“鸳鸯?就那两个?顶多一对旱鸭子,还是路过的不信你直接去告诉二虎学校里的处理结果,看他还会不会魂不守舍了?”

    果然二虎确认了薛纹并没有因作弊事件而受多余的处分之后,立刻轻松了,背课文记单词的效率提高了许多,虽然在宝然看来还是有够惨不忍睹。

    唉,多情总被无情恼,宝然摇摇头,在她的素材本上又加上了酸酸的老掉牙的一条。这样儿的事情也能拿来赚钱用,看来宝晨说的对,自己的确学坏了。

    重考事件暂告结束,薛纹姐姐付出的最大代价,在她自己看来,估计不是那一排大鸭蛋,而一个很伤脑筋的找不到二虎同学的假期。幸好寒假短暂,春节忙碌热闹一下就混过去了,宝晨手再长,总不能伸到他们班上去。

    年后接到了上海老家的回信,例行的奶奶很好全家人安康,以及又一批高考复习资料之外,还附上了阿宁阿宣两个孩子的抱怨,说今年春节特别难熬,功课紧,还被关在家里哪儿都不能去。原来这两人今年也是初三要中考了,而且此时的上海,正大规模爆发甲肝,一个月发病三十万,人人自危。叔叔婶婶在信里不厌其烦罗列了消毒,分餐,减少接触,勿食生鲜,尤其是罪魁祸首毛蚶等等一系列注意事项,仿佛那甲肝病毒会随着这封家信插翅膀横越祖国东西,不小心祸害了大哥一家。

    尽管生长在新疆的几个孩子们,都不太明白所谓毛蚶到底为何物,还是被看了信之后神经紧张的宝然妈折腾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搞了一次卫生大扫除,幸好这时候还没有甲肝疫苗,否则谁都逃不了那一针。

    爸爸对妈**紧张不以为然:“咱这里天寒地冻又干又燥的,有几个病菌抗的过去?”但他并不反对大扫除,趁机连哄带吓地骗着妈妈扔掉了不少珍重收藏的破烂家什,站在飘着淡淡84消毒液味道的屋子里四处打量:“你还别说,这样一收拾,屋子里宽敞干净多了啊”

    妈妈心疼着自己的破筐烂箱,叨念着远在上海从未谋面的两个孩子:“可怜哦,半大的孩子,天天闷在那样小的屋里头,心里都要长起草啦”

    宝然想起当年在上海时,奶奶对着自己和爸爸的碎碎念,偷笑。

    很快开了学,孩子们还沉浸在新年和假期的自由散漫中不能自拔,老师在上面讲课,大家在下面一句接一句地悄声应和:“领导,冒号”

    这些老师基本上还可以容忍,皱皱眉当没听见就过去了,可今年班里的男孩子们不知从哪儿又开始流行起一个新的游戏:飞镖。按说这个以前也没少见他们玩,那时都是小打小闹,扔的纸飞镖,顶多用的折纸硬一点儿,折出的镖头尖一点儿,手劲儿用好了也能把人扎得嗷嗷叫。现在好,许是人升级了成初中生了,飞镖也跟着升级,直接半劈了小竹棍儿拿橡皮筋扎了钢针在上面,扬手一掷,颤巍巍的入木三分。

    随着女生们或惊或吓或娇或气的尖叫声,本就有些艰难的课堂秩序被一次次打断。老师的脸也一个个拉长,半天的课上下来,董老师办公桌上摆了半粉笔盒的缴获品,教室后面站了一排飞镖手。

    宝然着实佩服这些孩子们旺盛的精力和悍不畏死的精神,曾经的她很不理解,现在换一个角度看来,实在是什么都无法阻止这个年龄对于游戏和冒险的向往。难怪老师家长们铁青着脸批完了骂完了还是会摇摇头羡慕:“年轻真好啊”

    薛纹和二虎自然又接上了头,据红玉观察报告,两人现在的关系大有进展。

    果然是患难见真情了吗?宝然难以抑制那强大的绯闻之心,很没品格地趁着体育课,又偕同了高静跟着红玉去偷看。

    真的,二虎不再只顾着自己梦周公了,望着讲台上听两句,在课本上划拉划拉之余,眼看着偶尔还会跟薛纹说上几句话了。宝然正要低呼此子终于开窍了,却见二虎说笑得兴起之余,一巴掌拍上了薛姐姐的后肩……

    薛美人顿时矮了一截,差点儿没趴桌子上去。接着就见她呲牙皱脸地抚着肩头去看行凶者,二虎同学呢,看看黑板,瞅瞅课本,脸带笑意地还在说着什么,毫无所觉。

    姐姐,坚持住虽说道路还很漫长,可希望就在前方,至少,现在已经把你当好哥们了不是吗?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春寒

    对于二虎哥的感情问题,宝然看看热闹而已,她既不是班主任,又不是亲爹妈,连宝晨都只是本着不碍他事儿就万事不理的原则睁眼闭眼了,她就更不会凑上前去瞎管闲事儿了。

    又到了一年的化雪季节。在宝然看来,这里最难过的既不是酷暑,也不是寒冬,而是着带着倒春寒的雪融天。天上地下,处处滴滴答答,泥泞湿滑,淡薄的太阳还没有染上春天的温暖,冰雪的融化却耗去了地面上大半的热量。湿哒哒和着黏腻腻,脏兮兮加上冷冰冰,最是难熬。

    早晨上学,宝然都尽量提前了,赶在阳光的前面,趁着翻浆的道路还未来得及脱去夜晚的僵硬,踩着凝固干爽的烂泥路,干干净净早早到校。中午没办法了,也是尽可能地拣着背阴面儿的冰雪地走,饶是如此,到了家还得在院门口蹭上好半天的鞋,才舍得踏进自家收拾得干净清爽的小院儿。更多的孩子,在这个季节里是整天甩得半裤脚的泥,再踩着精湿灌浆的两只鞋回屋,让家里的主妇们抱怨个不了。

    雪化得最厉害的时候,大半个操场都被四周瘫软的冰雪堆倒灌下来,浸得一片泥泞,个别低洼的地方聚起了一片片小池塘,别说体育课了,课间操都做不了。宝然也乐得缩在教室里,看着被憋得骨头都发痒的同学们在教室里大闹天宫。

    好不容易等到雪化过半,太阳也打起了精神,努力将大部分操场和道路晒干,学校里又开始龙腾虎跃地热闹起来。

    又是一个大课间,间操一散,宝然同高静就一阵冲刺,占据了操场边上的一组小双杠。两个人各据一边,握杠,抬脚,挺身,倒挂金钩地翻上去稳稳坐好。班级队列排得较远的红玉才匆匆赶到,双手握住给人摩挲得溜滑锃亮的双杠头,两臂用力一撑,也翻上来同她们一起坐好,庆幸地说:“亏得你们跑得快!总算让我们也占上了一回双杠玩儿!”

    学校的大操场东边儿,沿跑道内侧有一排的单杠双杠高低杠,还有吊环天桥爬高杠等经久耐造的体育设施。课间的时候,往往被狂奔而至的各级部男生们抢先占领。如果老师错眼不见,时常地还会发生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争夺战,。但如果有哪个不幸被哪怕一两个女生抢先占领,一般就只会吸引一帮子女生过来嘻嘻哈哈地轮换着玩儿,不用担心会有男生过来硬抢。因为他们宁可自己打架也不愿被一帮大小学生在一旁围观着起哄喝倒彩。

    陆续又有几个女生过来翻上双杠,顺便夸奖一下宝然和高静两个眼疾腿快。宝然不好意思了:“哪儿是我们快呀,其实就是……,个子矮嘛,排得最靠前,再就是……,脸皮厚,老师还没喊解散,我们就冲出来了……”

    女生们清脆地哄笑,纷纷说她:“小宝然你倒真是老实!”

    这话我爱听!宝然笑纳。

    高静坐在那里东张西望地很是悠闲,指着边上身体悬空靠着臂力抓着铁杠过天桥的男生笑话着:“看啊看啊!看那几个吊在那里,七扭八歪的可乐不可乐!”

    大家笑一阵儿,红玉打击高静:“你呢,你昨天那篇作文到现在还没起个头呢吧?等下礼拜老师问起来,可乐不可乐?”

    高静脖子一梗:“我自己都不急,你着个什么急?不是还有个星期天嘛!难得这两天太阳好,正应该在外面多玩会儿的时候!”

    宝然摇头晃脑念:“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风送爽瓜果香,冬雪绵绵数九寒,……刻苦攻读等来年!”

    又是一阵哄笑。高静拍她:“宝然你又跟我拽词儿!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宝然双手抵抗着讨饶:“我知道我知道!高静你现在最刻苦了最分秒必争了最不会浪费光阴如箭了……,哈哈,你别打了,再打我掉下去啦!”

    积雪融尽,土地化透,学校一声令下,春季义务劳动又开始了。

    这次派下的任务是整修石城市东边儿的输水干渠,顺便维护干渠两边的新生林带。回家跟爸爸妈妈汇报了,妈妈就说,“那明天我早点儿起来,给你多准备点儿吃的。二虎去不去?”

    二虎点头:“初中部高中部都去,我们班当然也去。”又皱起眉头:“听老师说,这次分的包干区可能会离她们有点儿远……”

    好同志!你有这个心就够了!宝然安慰他:“不用了二虎哥。我们董老师说了,这次的活儿看着挺多,其实劳动量不大,我们自己就能干啦!”

    “是吗?”二虎不置可否,“那好,到时候再说吧!”

    于是妈妈开始算:“二虎回去跟你妈说一声,明早给多烙些饼,就是上次过来给做的那种芝麻软饼,把宝然的份儿也算上。菜呢你就不用带了,我现在就去卤些牛肉,明早再捞些咸萝卜给你们,让宝然一块儿带过去,还有鸡蛋……,你们还是先到学校集合了,一起出发的吧?”

    二虎咬着大馒头,嗯嗯地答应着。

    早早吃完了饭正在旁边捧报纸的宝然爸突然抬头问:“东边的干渠?具体在哪儿二虎你知道吗?”

    二虎想了想,“好像是过了大学,北一还是北二路再往东去了。”

    宝然爸报纸一放,兴奋起来:“那就对了!小林你不知道,那条渠想当年还是我参与开挖的呢!”

    “是啊?”妈妈随口应着,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当然啦!”爸爸笑着说:“那条渠再往前,连着玛河灌水口,……对了,其实你也去过一回的!记不记得,你刚来那会儿,有一次团场里组织青年突击队去支援渠道疏通?你不是表现突出,连里还给奖了一条毛巾的?”

    妈妈也笑了:“突击队和毛巾我可记得,具体在哪儿干的活儿,到现在我还没闹明白哪!那时候晕头转向的,只知道别人让我到哪儿干就闷头在哪儿干,干完了活儿有饭吃有工资拿!再说了,那会儿到处都是平坦坦的一个样儿,路都找不出几条,哪里分得清东南西北啊!”

    晚上红彬过来一起自修,全家跟着一起出动。难得宝然爸不加班,周叔叔唐阿姨都过来同江家夫妻俩喝茶聊天。

    唐阿姨闻着院子里飘满的牛肉香,羡慕道:“还是你家宝然听话,给什么吃什么,这自家做点儿多好,干净又营养。看看我家红玉,瞎讲究,非要去买商店里的面包粉肠带上,嫌我做的不好吃!啊,不好吃不好吃怎么给她养这么大的呀!”

    红玉躲在她妈妈身后努嘴不服:“我们要出去干活的呀,听说是又远又累,自然要吃的舒服一点儿,不然累坏了没力气的!”

    宝然爸就笑:“是啊你们好辛苦哦!修干渠嘛!”回头向着周叔叔和唐阿姨:“小周小唐你们知道吗,我也才听二虎说的,他们明天去的,很有可能就是当年咱们修的那条青年渠啊!”

    周叔叔和唐阿姨不由自主齐齐“啊”了一声。

    红玉好奇:“爸爸妈妈还有江叔叔,你们那时候不是已经工作了吗?又不是在学校,也要参加义务劳动吗?”

    周叔叔笑:“傻姑娘!那就是我们的工作啊!而且我们当年哪像你们这么美!面包香肠带着,汽水喝着,那么一堆的人围着巴掌大小一块儿地,抡几下铁锨就歇着了,整个儿一春游嘛!就这样儿还没出去呢就叫苦连天!我们那会儿,有馒头咸菜吃就很不错了。大会战的时候,在旁边搭个窝棚,睁眼爬起来就干,到天黑倒头就睡,抱怨的精神都没有,有那功夫不如多干点儿,多睡会儿!”

    “是的啊!”唐阿姨摆摆手谢绝了宝然递过来的一盘炒瓜子,继续织着手上的一件灰色毛背心,看样子是周叔叔的。“看看你们,说是劳动锻炼,还特地安排在这个季节,都化完了冻了。我们那会儿啊,这时候得去地里抢春耕春种,哪舍得用来干这个。开渠修渠都赶在农闲的时候。什么时候农闲?地里都上冻了!”

    红玉有点儿不信,插嘴问:“上冻了还怎么干?挖不动啊!”

    这下几个大人都笑起来。

    “挖不动?挖不动也得挖!用冰镐,用铁锨,一点一点啃着也得挖!”宝然爸笑着说。

    唐阿姨摇头:“他们这些孩子不会懂的。那时候都是硬性任务,人啊心思也简单,活计干不完了比要了自己的命还难受的!我那年不就是看着水下来了,堵水口出了缺,一着急,跟着男同志就跳下去了……”

    她的话没说完,三个上海知青都陷入了沉默。周叔叔抱歉又心疼地看了看妻子,张了张口,还是什么也没说。

    能说什么呢?都那么久了。

    过会儿还是唐阿姨想想又自嘲地笑了:“其实我还好的啦,至少休息过来了,还养下了她们兄妹三个,身子啊弱点儿就弱点儿吧。当时一块儿干活的,有两个,后来听说硬是坏了身子,连孩子都不能生啦!算算留在这里的,咱们几个还是过得不错的了。”

    红玉也不作声了,同宝然一起坐旁边安静地听着。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快乐

    这次劳动,宝然终于放下了她的袖珍小铁锨,换上了一把,至少外表上跟大家伙儿差不多的大铁锨。都说了只是外表差不多,意思就是,还是把特制的……。木料讲究,铁料节省,乃宝然爸独家设计,限量出品,仅此一件,别无仿冒。

    宝然妈曾为此打趣他:“好歹都已经是个党员了,干这种偷工减料的事儿,合适不合适啊!”

    宝然爸毫无愧色:“党员干当然不合适,我闺女她爸来干,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宝然就提着这把不显山不露水,拎着却比别人的轻了近一半的特制铁锨,雄纠纠气昂昂行进在奔赴劳动场地的大部队里。

    队伍所过之处,声震云霄,尘土飞扬,鸡走狗避。最大的喧嚣声不是孩子们的追打说笑,也不是被老师们动员着此起彼伏的拉歌儿声,而是那一根根被孩子们当拐杖当武器,挥舞击顿在地面上的铿锵声,刺耳燥人,扬起黄龙滚滚。

    他们可真不是故意的,谁不知道把铁锨扛肩膀上干净省力啊,可在一帮孩子们组成的大部队里,不现实。

    宝然曾经见过不少的劳动光荣宣传画,内容都是劳动人民三五成群,说说笑笑的把家还,或者是出工去。宝然窃以为其实那些笑眯眯的应该都是出工图,按老爸的说法,他们那会儿收了工一个个都该是筋疲力尽急吼吼的跑回去睡觉,哪可能有那么样的精神头呢?

    ……咳,又想歪题了。关键是那些画儿上的标准形象:脖子上搭条毛巾,备注:要雪白的!一手扶着肩头上扛着的各式劳动工具:锄头啊扫帚啊扁担啦还有最常见的,……铁锨。

    以前是没怎么多想,甚至还照着画过类似的劳动图,到这辈子正式参加集体劳动后,宝然才觉出了其中的不合适之处,别的不说,光那锋利的铁锨,要是照那个姿势扛起来,行走在活蹦乱跳的学生队伍里,简直就是杀人凶器啊!

    所以学校里硬性规定:工具一律手提,绝对不许上肩!每个班都是两个老师一前一后严密紧盯,见到哪个铁锨头高出肩膀就是一声断喝。就这样,队伍还不时地哎呦呦有人叫唤,什么他铲着我的脚了,你打着我的腿了,这类的磕磕碰碰实在是太多了,老师们都充耳不闻,只是前后催着盯着,前面的不许冒头,后面的不要掉队。

    到了地头,果然是一条呈倒梯形的干渠,不算很宽,不大到两米吧,而且真的是干巴巴的,一滴水都没有。董老师说等他们平整完,就好放水了,他们的任务,是把渠道里的浮土杂草清理干净,将沟底和两面边壁尽力拍实,这样灌溉的时候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水的渗漏。

    宝然一边跟着舞锹弄棒,一边问董老师:“我爸爸说这边有他们当年修的青年渠,是这个吗?看着也不怎么宽呀?”

    董老师笑她:“人不大,心挺大,这还不怎么宽?装你们足够了!你爸爸是哪年进疆的啊?六一年?那应该是修的青年大渠,在前面,挺远的了,高中部和初三一个班在那边。咱们这个是后来……,快七零年了吧,才修的支线,跟那边可不能比。就你们这样儿的,到了那里掉下去,不知道爬不爬得出来啦!”

    整完了干渠,又去平整渠道两边宽阔的的苗圃田埂,苗圃里,密密匝匝培育着数不清的小松树苗,一个个小小的尖尖的宝塔阵似的。

    干到中午累了歇下来,大家纷纷放倒了铁锨坐在粗粗的木把儿上,大吃大喝。带的大多是些家常干粮,忙活累了倒是吃得特别香。

    过一会儿二虎同学扛着他的大号铁锨闷声不响地巡视过来,后面跟一串儿精力过剩的皮小子。看明白宝然她们这边是吃大锅饭没有分片包干,二虎同学便掉头又带着队伍往回走。

    偏这时候董老师跟二班三班的老师们不知怎么商量着,大概为了活跃气氛,鼓舞下午的干劲儿,下令进行拉歌比赛。

    于是一帮孩子们兴致高昂地齐声唱:“小松树,快长大,绿树叶,新枝芽,金色的太阳照耀着你……”

    那几个自诩为大哥哥的家伙们不忙走了,站在高高的渠岸边上,指指点点地说笑起来。

    宝然撇撇嘴,混在队伍里唱:“小松树,快长大,高年级的王八蛋在看笑话,抡起了铁锨上去砍趴下……”

    挨在她身旁的高静听得分明,正在底气雄厚亮丽高歌的大嗓门顿时笑岔了气。前面专心指挥的董老师偏就听见了,瞪过来一眼。高静连忙忍住,可接下来就再唱不成整句,想想就要笑,看看宝然又要笑,偏宝然还是满脸的严肃认真,旁人一点看不出端倪来。

    好不容易把一首歌熬过去了,宝然装模作样批评她:“严肃点儿!事关集体荣誉呀!啊!你这也太不像话了,偏是最需要的时候,怎么就听不到你的大嗓门儿啦?”

    高静已经笑得没力气跟这家伙争辩是非了。

    全部干完,已经是半下午了。前面有通知一个个的传递过来,董老师喝令大家全部上岸。戴红袖标的安全老师巡视过后,大家忍着兴奋又耐心等了好一会儿,就听前面有人喊:“下来了下来了!”

    孩子们纷纷探头探脑,不是老师看得严,真能掉下去两个。

    终于来了,先是一根小蚯蚓一马当先,接着汩汩滚动成一条大蟒蛇,很快便汇成了小河流,夹带着浮土尘灰,浑浑浊浊地欢快淌过。有同学在岸上跟着跑,宝然忍不住也跟着跑了一段。看着自己亲手平整过的干渠,承载着灌溉市内纵横林网的玛河水滚滚而下,原来是这样令人快乐的一件事!

    劳动过后,很快又到了清明节。这次清明献礼,估计叶晓玲是最郁闷的了。班里发展的第一名也是唯一的一名团员,居然不是她!居然不是!!

    叶晓玲垂着头,黯然神伤地听着董老师抱歉地跟她解释,其实比较起来,班里各方面条件最合适的就是她了,可惜她今年只有十三岁,而学校团组织在这方面是很严格的,十四岁就是十四岁,差一点儿都不行。

    于是这个机会就拱手让给了她一向不屑的齐进凯。

    “明年。”董老师安慰她:“你将是明年第一个被批准入团的学生!也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叶晓玲心里喊着。虽然只有短短一个多学期,她在这个班里一直都领头的,她是班长,她是大队委,她考试第一,尽管总有个江宝然不紧不慢每次只差那么一点点缀在后面,可还是在后面不是?现在,一个齐进凯,就凭着他早生了一年,后来居上了!

    叶晓玲的失意无法掩饰,回到教室里还在座位上久久不能平复。在外面跟一帮子女生玩跨大步,又蹦又跳折腾得满头大汗的高静和宝然嘻嘻哈哈进来,一眼就注意到了垂头丧气的叶晓玲。没办法,这孩子平日里总是跟只小斗鸡一样不是趾高气昂就是斗志昂扬,这反差也太大了些。

    一向不喜欢搭理她的高静忍不住,主动凑过去表示关心:“你怎么啦?挨老师批啦?”同时心里做好准备随时的幸灾乐祸。

    叶晓玲凭直觉知道她没什么好心,含含糊糊说:“没,我怎么会挨批!老师就是……,找我谈点儿事情。”

    “哦?当真?”高静一扬头,可惜她一头的男式短发甩不起来,幸好额头还有一撮刘海飘了飘,表示她的不相信。

    叶晓玲再势力,再官迷,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况且这件事她觉得自己真是委屈,最终还是忍不住,把董老师的通知给她们说了说,完了征求同情:“你们说说看,公平不公平啊!论学习论思想水平,齐进凯他哪点儿比得上我啊!不就比我早生了……,他三月的,不就差九个月嘛!居然就抢在我前面……”

    高静哭笑不得,嘴里还是没好话:“那又怎么样!团委批准了说明人家够条件了。你再优秀,总不能要大家都等着你到了岁数才能入团吧!”

    “我可没那个意思,你别胡说!”叶晓玲立刻反驳,也顾不上顾忌高静的家长了,清白问题,岂容污蔑。

    “没有最好!”高静咯咯笑。

    厚道!做人要厚道!宝然看了高静一眼,开解叶晓玲:“其实明年入团也不错啊!你想,今年初一三个班,总共批准了有几个?三个还是四个?连一个团支部都撑不起来,他们还是得跟着初二的活动吧?明年可就能有咱们自己的团支部啦!到时候,你觉得团支书选举还争不过齐进凯吗?”

    “怎么可能!明年我入了团,咱们级部的团支书……”叶晓玲到底还是没好意思说出那个“舍我其谁”来,可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志在必得。

    “那就是啦!你觉得是当你的大队委好呢,还是跟着初二的听指挥好?”宝然不怀好意地问。

    叶晓玲不说话,答案是很明显的呀,宝然好意思问,她可不好意思答。

    宝然笑笑继续说:“再说了,你可不是最倒霉的,晚一年而已。照这样算下来,我得等到……,高二,高三……,高三下学期才能入团了吧?唉也不知到那个时候还有没有人想得起这回事儿了呢!”

    这下叶晓玲彻底想通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四月

    到底是初中生了跟小学待遇不一样,用班费统一买了薄薄的细白纸皱纹纸,清明前一天下午,全班女生集体加班做纸花,男生们粗手笨脚的老师都看不上,被打发了去打水洗桌拖地,登上踩下的擦窗抹灯大扫除。

    女孩子们做起这类手工来兴味十足,认真无比,当然没有了父母那一辈人的虔诚劲儿,更多的是叽叽喳喳计较着花瓣是圆是尖,簇起多层还是双瓣,叠扎还是卷裹,是你做得大还是我的更好看。

    宝然只做一种,细细薄薄的半透明雪白纸,叠得厚厚的裁出规整的小长方,两头密密地铰出齿牙,拿细铁丝紧紧地扎了,再一层层翻出拥簇的花瓣来。半球形的一朵朵在桌面上排开,圆绒绒的玉雪可爱。

    董老师夸奖:“没那么多花哨,干净整齐的真是不错!”顺手一只只地拿过去,用钳子帮她把铁丝挨个儿紧一紧。

    为预防万一,宝然她们还多备了几朵小白花,饶是这样,清明那天到了纪念碑前,还是出了状况。

    董老师急得低声责备:“你怎么就不小心点儿呢!”

    在她跟前,是班里这学期新转来的女生夏月宁,文静怕生,红红的眼眶里泪水直打转儿,手里捏着一朵已经被踩得黑乎乎没了样子的小纸花。刚才班级列队行进当中,她不过是踉跄了一下,不小心把手上的花掉了,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就被后面几个追打玩闹的男生杂沓而过……

    叶晓玲喘着气跑回来:“董老师,我问过那几个班了,刚才下来了教育局的领导,备用的花都拿去给他们了!”

    董老师头疼。

    宝然喃喃:“要是没有他们在,还能试着跟先下来的人借一朵……”

    可就是因为他们在,什么都不敢做啊,看看那几个领导,还有他们身后簇拥的一队人,戴着同学们备用的纸花,更要命的是他们后面跟着的摄像机。

    高静嘟囔着抱怨:“真是的,他们跟着来凑什么热闹啊,想起一出是一出!”

    董老师其实也很想这么抱怨一番的,可她是老师,她不能。

    “要不然……”叶晓玲试探着开口,“反正也不统计人数,这次夏月宁就别……”

    夏月宁眼泪滚了下来。

    宝然想了想,取下自己别在衣服扣子上的纸花,仔细地拧开铁丝,拆下两张小花瓣来,又叫高静:“你的花拿下来给我,快点儿!”

    叶晓玲和董老师明白了,赶紧跟着取下各自的纸花,每人贡献两张,齐进凯也揪了大脚催花的几个男生,立功赎罪。几个女生一齐动手,把几朵花又重新扎一遍。

    好不容易弄完了,看看还没轮到他们班,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夏月宁把来之不易的纸花牢牢地别在胸口,警惕地与男生保持距离。

    宝然停下来歇歇,左看看右瞅瞅,见前方一排高大的五针松旁等候着的,正是初三二班的队伍,很好认,因为有两个标志性人物。

    二虎同学还算规矩,只顾仰着脑袋,久久地注视着纪念碑方正简洁的碑顶,不知在想些什么。薛纹倒是一身的白衣黑裤,线条笔挺的薄呢裤,款式时髦的束腰白风衣,看不清什么表情,因她虽然遵照规定取下了头上的方格鸭舌帽,却还架着一副硕大的深咖色墨镜,一张脸给遮去了大半,只一双薄唇依旧的浓厚招摇。

    他们旁边不远,站着一位年近五十的女教师,大概是他们班主任,正毫不掩饰地以近乎仇恨的目光盯着薛纹,大有怒视阶级敌人的架势。

    薛纹给她盯得不自在,撇撇嘴,吊儿郎当偏过脸去。

    那女教师继续盯。

    显然她的气愤很真实,可惜杀伤力比宝晨同学差得远了,薛纹硬是不理不睬的装没看见。

    大概是宝然看得太专注,董老师无意中一瞥,跟着她的眼光看过去,顿时也皱起了眉头。

    薛纹在几道目光的关注下巍然屹立,直到那神飞天外的二虎收回了眼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莫名其妙地看看两位老师,大概心里在想:我也没打架呀这又是怎么啦?求知的眼神落到宝然这里寻找答案。

    宝然隐秘地冲他旁边的薛纹努努嘴。二虎又去看薛纹,扫描了两遍还是没看出什么道道儿来,眼神迷茫又来问宝然。

    宝然哀叹,很怀疑这么长时间了这家伙到底清不清楚薛美人长什么样儿啊!

    薛纹注意到了二虎的不自在,又瞟瞟这边的一尊怒目金刚一位文殊菩萨,悻悻然低了头,一手握了条手绢捂住嘴,似是清了清嗓子,再抬起头来,墨镜被顺手摘下,嘴唇依旧红润,但已经是去除了雕饰回归自然了。

    她们班主任又恨恨地补盯了一眼,掉过头去给他们一个后脑勺。

    这边董老师却缓了脸色,嘴角甚至露出微微的笑意。

    薛纹冲她们班主任的后脑勺嗤了下鼻,转眼看见董老师满脸的善意,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回了个微笑,想想不对,硬生生收起来,换上一个大大的白眼,撇着嘴把脸偏过一边去。

    这下董老师真给她逗得笑起来,只抿住了嘴没出声,清咳两下,恢复了严肃端庄,抬眼去看前面蠕动的队伍。

    这一番眉眼官司,宝然看得很欢乐,只可惜了大好的戏面,二虎这个粗脑子不懂得欣赏。

    二虎同学忙着琢磨两位老师好端端置什么气,没看到薛美人的卸妆过程,只知道冷不丁大家都解除了战备,稀里糊涂之余也懒得细想,既然现在没事儿了,便抱起胳膊望着远处的天边又开始发呆。

    天色青郁,领导们终于让开,在一边神色肃穆地旁观。师长们饱含深情,孩子们规规矩矩,宝然听到一向大大咧咧的齐进凯,宣誓的声音打着颤。

    很快,四周高高低低的枝头灌木从上,又是雪花漫漫。

    真奇怪,刚才着急的时候,谁也没有想着要去那上面随手摘一朵。

    重点中学,自习多,厂办中学,活动多。

    清明刚过,学校里紧锣密鼓的,又开始筹措五一运动会。每天下午放学后,操场上聚集着一个个班级方队,在老师的哨音指挥下环着大操场走了一遍又一遍。操场中间,是各班抽调出来跳开幕式集体舞的女生方队。

    负责排练的是年轻漂亮的音乐老师,每天在操场边拎一只小喇叭,守着一台大大的录音机,轻声细气地指挥着同学们横排竖列,舞手动脚,左右三四个年轻的男老师帮着调音接线,吆五喝六地维持秩序。

    纱巾集体舞的配乐,是一曲《春天在哪里》。

    这曲子很应景儿。石城春晚,临近五一的时候万物才刚刚复苏,绿绿的小草芽儿是有的,红花小黄鹂基本上无迹可寻,所以这里的春天,最多的还是在那些把老师气得肝儿疼的小朋友们的眼睛里。

    集体舞场子铺得很大,几乎囊括了初一初二级部所有身材不那么与众不同的女生,宝然也荣幸在列,依旧是第一排,被音乐老师盯得分毫不得有差,几天下来手脚酸软。红玉还很羡慕:“你第一排哎!到时候主席台上的校领导和老师们都能看见你!”

    如果可以,我很愿意把这份荣幸让给你!宝然苦脸。

    连偷个懒犯个错儿的机会都没有,尤其是小学组的那个大龄体育老师,全忘了当初三年之久的师生情谊,一见宝然两只胳膊落了一个节拍,就大声嚷嚷:“江宝然江宝然!第三小节双臂上举,怎么又忘啦!”

    说完讨好地去看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做记录的小音乐老师:“曲老师你一个人指挥这么大型的团体舞真不容易啊!连设计带排练,咱学校里可是史无前例,没说的,这次运动会肯定是表演组头奖!……没事儿,你忙你的,不用担心,这边儿我帮你看着!”

    宝然愈加气愤了,讨好美女没什么错,揪到我的头上就是你不对了。于是中场休息时,趁曲老师在那边板凳上坐下喝水,宝然高举起一只胳膊以示提问。

    体育老师自然舍不得小曲老师受累:“曲老师你歇着!我去看看,我去帮你看看!”

    来到跟前很是和蔼,要保持温文有礼的良好形象:“江宝然啊,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宝然招招手示意他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李老师啊,我有个问题。”

    “你说你说。”体育老师这会儿态度好得不行,眼睛却是笑眯眯冲着那边,见曲老师看过来赶紧点点头。

    “李老师啊,上礼拜天下午和你一起去百花电影院的阿姨是谁啊?”

    李老师不看曲老师了,紧张地瞪视着面前的宝然,宝然很无辜很好奇地望着他,似乎正期待着他的答疑解惑,旁边的高静,也毫不掩饰地竖起了耳朵凝神关注。

    “咳,咳!”李老师清清嗓子,正经了脸色严肃地说:“这个问题……,啊,不是你们学生应该关心的!你们呢,还是好好排练,啊!就像刚才那样,我看就很不错嘛!继续保持,啊!”

    很镇定地回去跟曲老师汇报工作了。

    这边宝然跟高静相视一笑,不错就好,相信接下来的排练会比较好过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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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乡路漫长介绍:
在宝然终于觉得身心有了着落,即将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一切重来了!
是天意?还是人为?宝然不想知道了。
那些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世,爸爸,妈妈,幸福的家人,她再也不要错过,
这一世,人生中每一处风景,都要细细观赏,尽情享受!重生之乡路漫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乡路漫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乡路漫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