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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下     重生之乡路漫长txt下载     重生之乡路漫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出游(一)

    布壳子打好了,曝晒在太阳下,妈妈又摘下架子上洗净晒干的几挂毛线来,让宝然帮忙撑着自己好缠线团,山东大婶不知从哪里又翻出一只做了一半的鞋底来,戴上顶针,拿了小锥子,抽针挽线密密地纳,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同宝然妈说着话:“大虎的毛衣就指着你了。我啊这点儿时间也只够赶出这几双鞋子来啦!”

    宝然妈问:“时间定下来啦?”

    “定下了,九月十六!老廖帮着打听了,他们这一批送去兰州,还好,不算太远。”

    “孙大哥呢?又出差了吗?这几天就看着嫂子你在来回的忙。”

    “没出差。去了乌鲁木齐,说是……,帮他一个老战友啥的,搬家。”

    “搬个家这么麻烦?一天不就得了?”

    “唉,不是普通的搬。说起来造孽,他那个老战友啊,是在城边边上山脚下扎了个家,这不是那市区说要干啥?……要发展吗?发呀发的就展到他那儿去了,破房子全拆!那人儿也没单位没工作的,没地儿去呀!老孙好说歹说,给他在北镇那边找了个看仓库的差事,那地儿好,又荒,又远,爱住多大住多大,不怕拆!”

    宝然妈有点儿惊讶:“到北镇!这一下子搬了多远!他家里其他人呢?都没工作?”

    “家里没别人儿啦!就一个孤老头子,唉!”

    宝然盯着妈妈,妈妈顿了手,想了想问:“那个老战友,是不是姓赵?有条腿不太好的?”

    山东大婶拧着眉想了想:“姓什么……,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听说腿还是手不太好的……。哦,他那家搬起来可麻烦,东西倒是没什么东西,说是还有两座坟要迁,是老婆还是儿子的……,啧啧,真是可怜人儿的!”

    “哎呀,那就是赵大哥,我见过!”宝然妈彻底停了手,“我家宝然也见过呢!不过她可能不记得了,那时候她还小呢!”

    宝然举起撑着一挂毛线的手报告:“我记得!大爷给了我***像章!”

    “哦,好!宝然厉害,这都记得!”妈妈敷衍了一句,继续唠叨:“就是那年,我们回四川去,路过乌鲁木齐在赵大哥那儿住了两晚上……,是挺可怜的,老婆孩子都不在了……。既然反正也是要搬了,干嘛不到咱们这儿来?离得近些,大家还可以照顾一下走动走动。”

    “我也是这么说呢!老孙讲那人有些怪脾气,不好热闹,也不爱跟人打交道,索性送到北镇去,那里的团政委他们认识的,老孙也经常跑,说是既能照看到了又清静,也挺好!”山东大婶说着摇摇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个人怎么能住得下去!你看我吧,平日里天天看着三个臭小子里外里的折腾,烦得不行,有时候气急了,恨不能操起棍子全都给撵天边儿上去!可这大虎真一说要走吧,我这心里还有点儿没着没落了,不是个滋味儿!”

    “那可不是!”宝然妈附和:“这当妈的跟当爹的,想的就是不一样。当妈的,孩子不管多大了走了多远,这心里都是牵着的,不像那当爹的,自己甩起手来不着家不说,巴不得儿子们跟他们一样天南海北的撒野!”

    山东大婶笑了,将手里的大针在头上抿一抿,对了锥好的针眼儿扎下去,“怎么你也这么说?你家小江可没有到处的跑!”

    “嗨!”宝然妈笑:“也差不多!孙大哥那是整天出差回不来家,我们家宝然她爸呢,是整天加班,一样的不怎么着家!”

    山东大婶“呲啦”抽出线来,点点头:“你这么一说,他俩还真是挺像,不愧是好兄弟!”

    宝然插嘴:“我干爸和我爸爸还是不一样的。”

    两个妈妈都看她,“怎么个不一样,说说看!”山东大婶又补充:“可别说什么你亲爸是念书的你干爸是抡方向盘的,这谁都知道!”

    宝然将毛线绷在两个膝盖头上,休息一下举得酸乏了的两只胳膊:“我干爸回了家,见到哥哥们,不管犯没犯事儿先挨个儿修理一顿,要是冤枉了就再补上一脚说‘对不住啊我搞错了’;我爸爸呢,是不论有错没错儿先好一个夸,然后再揪出他们的小辫儿,很沉痛地说‘枉我这么相信你啊!’……再然后,叫干爸抽空儿又补上几脚……”

    妈妈和山东大婶都捂了肚子。山东大婶直点头,“对!就是这么个样儿!我这闺女儿学得可真是像!”

    三个人背后说着两个当家爷们儿的坏话,正乐成一团,院门“咣”一声给人撞开,二虎捧了只破篮球汗津津就闯了进来。

    大家都见怪不怪,只山东大婶骂他:“就不会轻点儿!铁门都给你们折腾得坑坑洼洼的啦!”

    二虎听若未闻,先叫一声儿“阿姨好!”,再招呼一句“妈你也在啊!”,就蹬蹬蹬直扑二楼,片刻又三两步冲下来:“我哥他们呢?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是回来了!”院门口有人接话:“没你跑得快!”

    大虎和宝晨推着自行车一前一后地进来,锁车,问好,又进了厨房一人搬出半只西瓜来啃。

    二虎跑到水龙头底下冲冲头,湿淋淋地也围到桌子前啃西瓜,一边啃一边咿哩呜噜地问:“听说后天去南山达子庙?”

    宝晨抬眼看看,不理他,低了头继续慢条斯理吐瓜子儿。

    还是大虎回答了,却是对着宝然妈和山东大婶来解释:“阿姨,妈,宝晨找同学联系了一辆车,准备后天到达子庙去玩上一天,算是给我送行。”看看旁边立刻满脸堆笑凑上来的宝然,又加了一句:“弟弟妹妹也跟着一起吧,都是自己人。”

    “好啊!”宝然跳起来,也不做孝女帮着绷毛线了,匆匆取下来挂到妈妈膝盖上,转身就要往外跑,想想不对,又转去楼上换鞋:“还有红玉和高静,她们也一起去没问题吧?”

    “没问题!”宝晨这会儿倒又倒出空儿来了,“你那同学朋友的有要去的,跟家里打了招呼都可以去,我们借了辆大客车,装得下!”

    “那我得去把王晶也叫上!”宝然蹬蹬上楼。

    二虎在后面皱了眉抱怨:“带她们干什么?一帮小丫头片子,麻烦死了……”

    宝然下来,二虎还在皱眉,没人理他,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早上几点出发,要带上哪些吃食过去野炊,穿什么鞋戴什么帽……

    宝然偷偷冲二虎做个得意的笑脸,开门走了。

    红玉与高静那儿都没问题。在红玉家还见到了红梅,听说她们要出去玩,红梅笑:“正好,你们都出去我也不用在家看着了,你肖月姐姐还约我去看画展呢。”

    “不行!”宝然大喝。

    那姐俩都愣愣地看她。宝然换个口气说:“那个,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吧!哥哥们都去爬山,没人管我们怎么办哪?再说了,你那什么画展……,我也想看,等回来带我一起去吧!”

    从正月拖到暑假,居然还没完,看来这个画展是避不开的了,那就要争取现场监督权!

    最后是王晶家。

    这个夏天王晶还是没能被妈妈带着去逛公园,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她的妈妈却是一天比一天更加虚弱,再次久久地卧床。

    敲开了门进去,里外小小的两间屋子,非常简陋,但收拾得干净利索,屋里也没有那股病人常年卧床的污糟气味儿,只飘着一股中药香。

    王晶妈妈还在里间睡着,宝然悄悄地同王晶讲了。王晶犹豫了半天,看她的样子显然是向往的,这两年因为妈妈的病,她连街都少上,唯一一次在杨老师的帮助下参加队活动去了西公园,才到中午就念着给妈妈熬药匆匆回来了。

    “南山,我爸爸以前去过的,听他说风景可好了!”王晶念叨了一句,最后还是摇头:“我还得陪着妈妈。她现在一天吃四副药,叔叔婶婶都没时间,我得看着火熬药呢!等以后有机会吧,等我妈身体好了再说。”

    宝然很遗憾,更没法儿说出口的是,再往后……,不知她可还会有心情出去游玩?

    “晶晶,晶晶!”王晶妈妈在里屋叫。

    “哎!来了!妈你怎么了?”王晶立刻赶过去。

    王晶妈妈又叫:“外面是宝然吗?进来吧,阿姨起来啦。”

    宝然也跟进去,王晶妈妈单薄如纸,只脸上依然挂着软软的笑。小窗上的帘子已经拉开,夕阳金黄的余光照在对面人家的院墙上反射进来,小小的房间里镀上了一层安详宁静的暖意,同外屋一样,空气中飘着淡淡的一丝中药味儿。

    “刚才好像听你们说,要去南山玩儿?”王晶妈妈直接问宝然。

    “是啊!”宝然赶紧推销:“我大哥找的车,是辆客车!我家哥哥姐姐都去,还有他们的几个同学,没外人!对了,周红玉和高静也去呢!”

    “这不挺好的嘛。”王晶妈妈就说:“晶晶,这么好的机会,干嘛不去?去吧,现在不是暑假吗,跟同学一起去玩吧!”

    王晶还是摇头:“你还得吃药呢!叔叔婶婶不过来,到时候你又喝凉的,医生说喝凉的没效果。”

    “没事儿!早上的你先给阿姨弄好了,我妈车间现在不忙,到时候让她中午下午过来两趟,行不行?”宝然抢着说。

    王晶想了又想,她妈妈就拉起她的手说:“以前你爸爸去过,摘了好些野花儿带回来给我,插在瓶子里真漂亮啊!你去吧,给妈妈再摘些回来看好吗?”

    王晶一下觉得身负重任,欣然点头说:“我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游(二)

    宝然妈很仗义,直接跟车间的人换了调休,一大早天还透黑着呢,就去了王晶家:“王晶快走吧,阿姨今天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妈啦!”

    王晶这才放宽了心,背着书包,拉了跟过来的宝然,几乎是跳着出了门,“快点儿!会不会晚了?他们等着急了怎么办?”

    宝然偷笑,也不告诉她车子就停在她家院门口,人不到齐怎么也不会开的,只是任王晶难得急吼吼地拉着自己往前赶。

    说是内部出游,来的人还真是不少,江家周家孙家里里外外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就是九个,再就是高静王晶,宝晨大虎班上的同学三男三女带一个弟弟,算了算,也有近二十了。

    一上车,就远近亲疏分出了几个小团伙各自挨着坐。宝晨拖过那个陌生的弟弟推到三小剑客跟前:“这是于晋武,是那边我同学于晋文的弟弟,开学了也是初一,我打听过了,跟你们分一个班,你们自己认识认识吧!”

    于晋武小弟弟似乎同他的哥哥搞错了名字,腼腆文静更胜……,宝然把在场的想了一圈儿也没划拉出该胜谁,貌似都不怎么良善,最后只好请他屈尊进了女生组,大概可以与红梅一较高下,还得是两年前的。

    连经典淑女型的苏小鸽子都比他来得大方,勾了那周姐姐和另一位笑声清脆不绝的女孩子的手,热情地来招呼一帮小妹妹们,宝然被重点关照。

    石城市实在袖珍,大家互相才打了招呼,一不小心车子就出了市区。宝晨吩咐大家打开背包,开始检点各自带的吃食用具,均分配重。三个女生跟在一边,帮着整理背包,叽叽咕咕地很是热闹。

    宝晨自觉地从红梅包里捞出一摞蛋饼,大大方方往自己包里塞,还不放心地问:“加芝麻了吗?”

    “加啦!”红梅忍着笑:“还有韭菜,不然怕饿着您江大公子!”

    宝晨大言不惭:“那还差不多,今天主食就是这个啦!”

    苏小鸽子温驯的黑眼珠左转转,右转转,笑吟吟地问:“这是什么?真香!我们也有这个口福吗?”

    红梅跟她不熟悉,只看着她笑笑不说话。宝晨介绍:“到时候都一块儿吃呗!这是我们班同学:苏兰,周维维,姐,跟你是本家啊!还有这位……”指指那个爱咯咯笑的女孩子:“黄晓宇。”

    回头又跟那几个说:“这是我姐,周红梅。”

    好像女孩子们管年龄相近的异性叫起姐姐来,都是格外的痛快。宝然在后面看得很乐呵。

    检查到王晶的书包,里面一张烙饼两只鸡蛋,还有西红柿若干,宝晨顿了顿笑着说:“看不出来啊,还挺齐全!咱们今天野炊,东西集中管理了!”不由分说全部没收,四个小妹妹排排坐好,一人发下山楂片无花果干各一袋,巧克力豆一包再加汽水一瓶。王晶大概很少享受到这种小朋友待遇,呆了片刻才开始同宝然几个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宝然趴在最后一排,看着车后窗外倒退着不断远去的白杨树林和无际田野,听着前面的高声低叙,笑语欢歌,忽然起了个念头:要搁经典言情小说里,这不正是男女结伴,青春出游,发展明追暗恋三角情N角爱的最佳场景?可惜多了他们这些小累赘。

    带着这个阴暗的念头观察了一下,宝然很失望地发现除了苏小鸽子和黄笑笑同学之间有几不可寻的一点暗潮涌动,别的人,尤其是那几个年龄勉强可堪男主重任的家伙,光明坦荡得让人既惭愧又无聊。宝然再次鄙视了自己,同这满车纯粹透明的姑娘小伙儿们相比起来,自己这个伪萝莉是多么的晦黯卑劣啊!

    仿佛是为了挽救她这个失足儿童,车子转过一片高大浓郁的白杨树林,迎面豁然扑过来一片无边无际的灿烂金黄,就那么措不及防地霸占了车上人们的全部视野。

    “葵花田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呼啦一下全都贴到窗玻璃上去。

    司机师傅是宝晨同学的叔叔,极为体贴地在一处地势较高的路边停了车,“下去转转吧孩子们,等回来天都黑了,就看不到了。”

    这时天已大亮,迎着初升的太阳,衬着澄澈高远的蓝天,满地的鲜黄毫无保留地绽开了明媚的笑颜,艳丽浓烈,肆意张扬,让人的心都跟着灿烂起来。

    大男孩儿们还好些,估计是经常往团场里疯跑的,向日葵并不少见,只是议论感慨一下这片葵花田占地广气势足,其中那个于晋文同学居然背了架海鸥206,老神在在地走来走去找角度:“幸好带了彩卷儿,来来都谁过来?”

    宝辉他们几个呼喝着就直扑了进去,不一会儿打闹着出来,个个儿头脸衣襟沾了金灿灿的花粉,勾肩搭背挤到镜头前,迎着即将炽热的阳光,笑得像一群镀了金边的大地之子。

    站在高处向下面望去,大大的花盘几乎遮蔽了底下的粗杆绿叶,浓郁热烈的花海震撼动人,向日葵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那一片壮丽的明亮与光芒,看得久了,一阵阵的晕眩迷醉。

    “真漂亮啊!”王晶站在田头,微眯了眼贪婪地展望着,“太阳的颜色,太阳的味道,要是我妈能看到,心情一定会好上许多!”

    宝然怂恿:“咱们割上几个带回去给阿姨吧?”

    王晶虽然已经不是大队委,但骨子里还是那个高风亮节的优秀少先队员,赶紧制止:“我就这么说说而已,这会儿摘了带回去,都得蔫了。等照片洗出来,拿去给我妈看也是一样的。”

    宝然笑笑,说那好吧。

    拍过几张合影,宝晨招呼大家上车:“外面很快就热起来了,我们进山!”

    达子庙位于石城市南八十多公里处的南山石场,这里属于天山山脉余脉,道路曲折回环。沿着小路盘旋而上,可见两边山势险峻,峰秀谷深。刚才还能隐隐感觉到夏日艳阳初升的燥热,一进山,便只有凉风习习,满目的青翠欲滴,野花点点,令人遍体生津。

    所谓的达子庙,只是一个地名,据说是当年的成吉思汗西征至此,为这里如诗如画的景色所迷,下令建了一座蒙古庙,老百姓口称“鞑子庙”。数百年如风而去,当年的蒙古庙早已消逝,只有这山川依旧,还有一个传的谐了音的地名和久远的传说。

    车子停在了石场腹地的宁家河谷,大家一起动手,将一堆大包小包甚至还有锅碗刀具都搬下来,司机跟他们讲好了回来的时间,继续向山里开,办他的事儿去了。

    背起大包小包,跟着宝晨几个又翻过两个山头,才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眼前是一片绿茸茸如棉似毯的大草坡,草坡尽头,是婉转奔腾的宁家河,四周连绵起伏的,是深绿浅碧交错映衬的山谷沟壑,松杉密布,风过如潮。极目远望,是密密扎扎的松树尖儿,浑圆笔挺如蘸饱了墨的毛笔尖儿,拔得整片儿的层峦叠嶂都似乎在凝神蓄势,欲直冲云霄。再往上,絮云薄雾微微飘过之处,是白雪皑皑的一线山尖,在高处蔚蓝的天色和近处青峰翠峦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耀眼醒目。

    宝然指着下面的宁家河问宝晨:“这条河从哪儿流过来的?”

    宝晨搭向上游望了望:“等一会儿吃了饭,大哥带你往上游去,上面有条瀑布,水就是从那边来的。”

    宝然笑了,这场景,多熟悉啊。

    准备做午饭了,宝晨大虎开始分配任务,男生去拾柴打水,捡石头架锅,女生不许走远了,就在眼跟前儿的草地和小树林子里玩,顺便捡些蘑菇野蒜小香葱来,还特别叮嘱几个小姑娘:“跟紧了你们红梅姐姐,可别捡些毒蘑菇来把我们大家都给交待了!还有,手里都拿好棍子啊,草深的地方别乱走,当心有蛇!”

    宝然强烈怀疑最后一句是在吓唬人,这里有蛇?从小到大来了多少回,她怎么从没听说过?

    可红玉被吓住了,干脆坐在草地上不动了,那里有成片的白花三叶草和紫苜蓿:“就这儿也挺好的,还有灰灰菜,……你们自己去吧!”

    剩下的胆儿都比她大,没一会就都钻进林子里去了。

    过一阵儿太阳老高了,大家伙陆陆续续地回来,收获不错。苏小鸽子和黄笑笑同学各展风采,洗菜切肉,不知是哪个居然还背了一大块卤水豆腐过来,架锅生火,油热葱香,正紧八百地摆开了,呃,贤妻良母的架势。

    少虎好晚才回来,到了跟前儿甩下一捆枯枝干柴,嚷嚷着:“林子那边有个山洞!里面真凉快,藏那里谁都找不到!”

    二虎随后跟过来给他掰谎:“胡说八道!什么山洞啊,顶风漏雨的,不就是几块儿大石头凑得近了点儿嘛!”

    “那也是我第一个发现的!”少虎叫。

    宝然正帮着洗净了一小盆子白蘑菇端过来,听到这话想了想,手里东西一放:“山洞,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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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今晚加更,把这篇游记写完,可能会很晚,等不及了请明天再看O(∩_∩)O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忧伤

    赶在开学前,宝然终于在肖月红梅的带领下,见识了那位在肖月男友口中,惊天地泣鬼神引领石城现代先锋艺术的超凡脱俗的大画家。

    画家果然……,与众不同。出水狮子般的长发绺绺四散,一身牛仔服新窟窿压新窟窿,大补丁摞小补丁,上面各色符号字母油彩墨迹,斑斓遍布。全身上下散发着个性的,自由的,狂放的,不羁的……,种种的肖月及其男友称之为艺术家特有的风姿气息。据说他因为表现过于优秀,遭到了单位领导的打压报复,今年以来已经办了三次画展都被强行关闭。

    “可真正的艺术是永远不可能向无知和世俗屈服的!”这位勇猛强悍的艺术急先锋慨然地说,这时他正在自己小小的单位宿舍里接待肖月这一批仰慕者。

    宿舍后面,是一个大大的地下仓库,角落里堆满了木板框架帘帷帐幕,另外两面墙上高高低低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框。宝然她们进来时,那里正有三两个人或闲逛,或驻足,据说这是他单位堆积杂物的小仓库,现在被他利用起来搞自己的私人画展。

    居然还有个正式工作,这让宝然小小的意外了一下,就多嘴问了一句:“叔叔您在哪儿上班啊?”

    肖月赶紧纠正:“哥哥!宝然,这是个大哥哥!”

    ……谁让他留那么大一把胡子的?也不说梳一梳,上面是今早的还是昨晚的或是若干天以前的粥,给黏成了那副可怜样儿?

    宝然乖巧地认错:“哦,对不起!大哥哥你在哪儿上班啊?”

    画家哥哥很和蔼:“小妹妹,哥哥在文工团画布景,可那些都是次要的,是为了生存而暂时屈从于流俗的敷衍之作,就跟你们学校里写了好多遍还要再写的作业一样。真正称得上作品的,都在外面的那间屋子里。”

    您这半文半白的,不怕我听不懂吗?

    宝然看看他,哦,人也不在乎自己这个性别混沌的小孩子能不能听得懂,嘴里叫着小妹妹,眼睛却跟着红梅打转儿哪!

    十七岁的红梅,出落得身影娉婷,眉清目秀,虽然不像她妹妹那样的令人惊艳,穿着也简单朴素,但白净的肌肤,娴静的姿态,再加上青春无敌,已经强过了任何的修饰与妆扮。

    宝然不屈不挠地追问:“哦,那大哥哥画的那些敷衍之作,一个月可以挣到多少钱用来生存哪?”

    肖月有点儿埋怨红梅,干嘛非要带着宝然过来啊!这么小个孩子能懂得什么?进门来尽问些婆婆妈妈的问题,当着人画家的面儿,真给自己丢脸。赶紧帮着打圆场:“宝然啊,哥哥不在乎挣多少钱,哥哥可是个真正的艺术家,一心只扑在他的绘画上,哪里有精力来关心这些!走咱们出去看看,你不是也很喜欢画画儿的吗?一会叫哥哥给你指点指点啊!”

    画家哥哥很大度,并不计较宝然刚才有欠高雅的问话,起身在前面引着红梅和宝然往外走,并且很和气地问:“你也画画儿吗?平常都画些什么啊?”

    “我画花仙子!”宝然欣然回答。

    “哦!”画家哥哥点头表示可以理解:“人类最初的审美,总是流于粗浅的表象,用自己理想中优美的外型和鲜艳的色彩来满足最初级的感官享受,可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我们对于人性更深的思考,我们应该致力于挖掘自己内心和灵魂深处的本能和追求……”

    宝然觉得,这人的口才应该比他的画艺更加令人崇拜。至少,他说的话听起来虽也是半懂不懂,可那些高高低低挂了满墙的杰作,是一个也看不懂。

    看不懂没关系,画家哥哥脾气很好,一点儿也不像他的外表那么轻狂叛逆,而是耐心地一一解说,尽管他的解说开口就是毕加索,闭口就是群体意识,从黑格尔到萨特,从绝对论到后现代主义,都在他口中洋洋洒洒汇聚一堂。

    可惜他的旁征博引过于繁杂,而且好似并不是很在意面前的听众到底有没有跟上他飘若飞鸿的敏锐思想,倒像是非常享受姑娘小伙儿们眼中的困惑与晕眩,更加兴致昂扬地口沫横飞,以答疑解惑普及艺术的神圣姿态,力争侃晕一个算一个。

    又是一个伪艺术!宝然鉴定完毕,撇撇嘴:不就是想泡小姑娘吗?想泡你就凭本事泡呗,遮羞布还要裹了一层又一层,还不如真流氓呢!

    宝然渐渐有些犯困,见红梅左摇右晃地也有点儿迷离,就凑近了同她咬耳朵:“姐,他这个艺术还是挺管用的,催眠效果不错哦!”

    红梅的瞌睡飞了,“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画家哥哥暂停了他的滔滔不绝,微笑着向这边注目:“周红梅是吧?你也觉出了,梵高的那种形诸于外的疯狂,其实相当可笑对吗?”

    红梅与宝然对视一眼,……已经讲到梵高了吗?

    出于礼貌,红梅哈哈着,随口说:“是啊是挺好笑的……”,心的话梵高是谁,好像是个画画儿的?回家问问宝然吧!

    画家哥哥又谦虚地说:“你们也别光顾着在这儿听我说……”

    别担心我们没在听。

    “……还是照着自己的兴趣四下里看看,给我多提些意见好吗?很多都是以前的作品了,有些仓促有些幼稚,唉,没有一张非常满意的!”他口气略带萧瑟地遗憾着,眼睛却自豪地扫向小气窗边挂着的几幅……,几幅……,说不上是什么东西。

    宝然和红梅善解其意地过去细看。半天红梅不是很肯定地同宝然商量:“这是……,几何模型?那两只应该是眼睛,可眼睛怎么会落在地上?”

    宝然见多识广,想象力也比较丰富:“这是人体!姐,你再想象一下,一个没穿衣服的,人体,大头朝下,倒立!呵呵有点儿抽象是不是?”

    红梅再次细观,点点头:“这么一说倒真是!可惜除了眼睛像眼睛,别的都太……,夸张了,有人长那样儿的吗?”

    “你看懂这幅画了!”画家哥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们身边,带着终于得遇知音的激动:“这正是我这副画想要表达的:一个人的表象,时间长了,不仅会欺骗世人,甚至会欺骗了自己,只有眼神,眼神会出卖一切。就像你……”他微微侧头,两眼直视着红梅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你在人前很安静,总是微笑,不停地微笑。可是,小妹妹,你的眼神很忧伤……”

    宝然五雷轰顶,仰头注视着这位观心天使。

    天使根本无心鸟她,继续着他那诗一般的台词:“可那是你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忧伤,你应该被人宠爱得像公主一样。”

    ……历史,宝然念,这是历史……

    转头去看红梅。你丫要是敢跟着忧伤,看我回去不折腾得你这辈子只会忧伤!

    红梅微张了嘴,怔怔地与画家哥哥对视,半晌,身子轻轻哆嗦一下,强笑着说:“您……,到底是搞艺术的,眼睛真厉害……。我们……,我们再去那边看看……”

    拉着宝然落荒而逃。

    在仓库的一个角落里,红梅坐一根木梁上好半天没缓过神儿来。宝然盯着她,该不会是……,忧伤啦?不太像啊……

    伸手过去捅捅,红梅激灵一下醒过来,揉揉胳膊:“宝然啊,你说这人是不是画太多有点儿神经了,说出的这个话,这个话怎么……,怎么比那琼瑶还肉麻啊?不行了我鸡皮疙瘩这会儿还没消下去,刚才差点儿就忍不住笑场了都……”

    …………

    吾家有女终长成,恭喜你姐姐,终于出师料!

    宝然看着捂嘴忍笑的红梅,忽然发现自己这一阵儿简直是白操心了。这会儿的红梅早已不是前世那个羞怯自卑,给根胡萝卜就感激涕零当大餐的小白兔,这几年坚持不懈的潜移默化,再加上近半年来,对于言情小说进行理想现实分离剖析的强化训练,红梅自己,已经完全可以笑对这种凑上前来,假惺惺表示关切同情的路人甲了。

    这一下心情大好,宝然看着这位前卫画家也不再那么难受别扭了,临走告别时,笑呵呵对着肖月夸:“肖姐姐说的对,这会儿再看,这位大叔……哦不大哥哥,的确是挺艺术的!”

    她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些古怪,可总比刚才的政治审查要友善得多了,肖月也不由缓和了脸色,“是啊,宝然也看出来啦?……你觉得,哪里挺艺术?”

    瞧您这话问的,叫人怎么说才好……

    宝然吭吭哧哧:“我觉得……,他的……,呃,……头发……”

    大家又都去关注那一头桀骜不驯的长发,画家骄傲地扬扬头。

    宝然继续:“头发,……的味道,很艺术……”

    画家哥哥的脸有些扭曲,不知是想要往抽象派还是印象派的方向发展。红梅背过身,再次去欣赏墙角那幅立体几何学人体艺术。肖月张了嘴,又赶紧闭上,努力抑制住捂鼻的冲动,心想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如此干净漂亮雪娃娃似的小姑娘,竟会关注到这样……,这样……,眼角不受控制地偷瞟了一眼那打绺的头发,呃,这样令人反胃的细节……

    以后肖月再也不来邀请她们去瞻仰艺术,宝然同红梅带着红玉高静,乐乐呵呵插上房门,在小屋里玩了几天言情小说的角色扮演。宝然还格外地友情奉献了“忧伤”一折,几个小姑娘互相揉着鸡皮疙瘩,哄笑得脚酥筋软。就这样玩着闹着,迎来了新的学年。

    报到那天见到又隐了几天的王晶,气色很好,掩不住的喜气,拉着宝然说:“我妈很喜欢那两朵向日葵呢!那些野花也很漂亮,可惜早就蔫了,就向日葵还好好的,我妈说还能再放两天!这两天我妈的精神都特别的好,你看,还给我做了新裙子!”

    宝然笑:“那有什么,回头还想要了,去我干妈家,她们那里就种的有。不像那天的那么大片,要几朵还是没问题的。”

    “真的?那明天,明天我们就去看看好吗?顺便问问种子,等明年我在家门口自己种几颗。”王晶立刻跟她打商量。

    “行,那就明天!”

    半夜,朦胧中被楼下的敲门声吵醒。

    宝然迷迷糊糊半睁了眼,就着窗口透进的月色看了看床头的母鸡啄米小闹钟,短针才指到三点。

    接着只听得院门关上,有人匆匆地上楼来,听那脚步声应该是妈妈。到了门口,却是敲了隔壁宝晨的房间,接着就听见宝晨出来跟妈妈轻声说话。

    宝然昨夜睡得晚了,困得不行,可怎么也屏蔽不掉门口的唧唧哝哝,干脆摇摇晃晃爬起来,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儿,母子两个却已经下楼,听着声音竟是直接出去了。

    宝晨插好了院门回身上楼,见宝然靠在自己门口迷迷瞪瞪朦胧着眼发呆,好笑地牵了她进屋上床,“你跟着爬起来干什么?睡你的觉吧!”

    宝然打个哈欠,闭着眼问:“怎么啦?”

    话都说不清楚了还问怎么了!宝晨给她拉好被子:“村儿里进狼啦,爹娘们扛枪持棒上啊上战场……”

    宝然咕哧一乐,翻个身放心睡过去。

    宝晨在她床边坐了片刻,起身回了自己屋里。

    早上起来,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宝辉呀呀叫:“哎呀咱爸咱妈失踪啦……”

    宝晨已经打好了玉米面糊糊,煮了鸡蛋,又端出泡菜和腾热了的馒头:“瞎嚷嚷什么!他们有事儿,赶紧的吃了饭上学去!”

    宝辉吃完饭抹抹嘴巴早早的就跑了,估摸着高静快要到了,宝然准备出门,边下楼边扣着帆布挎包扣儿,宝晨在院子里也已经推出了他的自行车。迎头院门一开,却是妈妈回来了,很累很乏的样子,见宝然往她身后看,只说:“爸爸直接上班去了,你们早饭都吃了吗?”

    “吃了,桌上给你留着呢!”宝晨看着妈妈,眼里挂着询问。

    妈妈摇摇头。

    高静朝气蓬勃的嗓音在院门外响起:“宝然啊宝然——,快出来走了啊!”

    宝然跟妈妈宝晨再见。妈妈叫住她:“到学校找你们杨老师,帮王晶请个假。”

    宝然的脚在院门口顿住,回头看她。

    妈妈轻声说:“王晶的妈妈,昨晚上不在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初秋(一)

    “叮铃铃——”,下课铃响了。

    随着杨老师和叶晓玲一前一后的“下课”,“起立”声,早就整装待发的一帮子同学,放肆地抢在老师的前面冲出了教室,等到那一声“老师再见”喊完了,脚快的都已经冲出了校园门口。

    杨老师并不生气,抱着教案和粉笔盒子反而特意在讲台上等了一会儿,笑吟吟地让这帮心急火燎回去赶周六中午《花仙子》的孩子们优先通过。直到教室快空了,前排还剩下一个小小身影。

    “江宝然?今天怎么不着急啦?再不走可就晚啦!”杨老师奇怪。

    “哦,杨老师。上次您拿来给我们讲的那套二中总复习卷子,还有没有多的一张?”宝然眼巴巴问。

    “要那个干什么?那是老师内部交流的,只有一张。老师讲的时候,你没抄吗?”

    “我抄得不全,王晶想拿去做一做。老师您借我两天吧,星期一肯定给您送回来!”宝然央求。

    杨老师叹口气,从教案夹子里抽出卷子交给宝然:“拿去吧!你们离得近,有时间还是多劝劝她早点儿把病养好回学校来,老是这样不成个事儿。跟她说明天下午老师会过去看看,啊!”

    宝然点头接过:“王晶都按时吃药的,她也想早点儿来上课呢。老师放心,我每天都过去一次的!”

    开学已经三周,大虎同学,哦不,该称孙大虎同志,早已经踌躇满志地出发了;红梅升入高三,一头扎进了紧张的总复习,琼瑶都顾不上温故知新了;宝晨同二虎整天嘀嘀咕咕,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三小剑客在新的学校新的班级混得貌似不错,一中的老师大概还没开始给这帮孩子上笼头;宝然她们也算是毕业班了,但是压力相对要小的多,每天还是嘻嘻哈哈,有闲心东游西逛。

    只有王晶,刚刚失去了最亲的亲人的王晶,一直都没怎么出门。

    宝然敲门进了王晶房间的时候,手里稀里哗啦挽着一大串金黄的白杨树叶子,霎时间把小小一间屋子映得辉煌明亮。

    “叶子都已经这么黄了吗?”王晶自那几天的忙乱过后,就一直时好时坏地病着,这会儿摸着还有点儿低烧,裹了被子卧在床上,顺眼看向窗外。从她这里,正可以看得到对面院墙上方,路边林荫带高高露出的冠盖如云。这时只是初秋,浓密的白杨林里,大部分还是深厚的墨绿,间或交错着几抹明亮的黄。

    “黄的还不多,这些都是高静红玉两个帮我挑出来的。你看,这样挂起来,好看吗?”宝然将树叶串子环起来松松套成一小圈儿,递到王晶眼前。

    王晶伸手细细摩挲。一片片巴掌般的硕大叶子,背面细细密密的白色小绒毛,温暖和软,正面明净光滑,叶脉清晰,那颜色,像阳光。宝然用小刀在粗大韧滑的叶柄端头一一扎了小缝儿,再一片片搭着穿进去串起来,这会儿厚厚密密地绕了几圈儿,成了一个金色的花环。

    “好看。”王晶说:“就像……,就像那天的向日葵一样……”

    宝然嘻嘻笑,回身在墙上找了根小钉子挂上去。“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然后一蹲身,就去掀王晶的床单。王晶连忙坐起来:“你别再……”,可惜她还是力弱体虚,起的猛了头晕了一下,等缓过神来,宝然早已起身,手里端着一只痰盂。

    “你还是躺着吧,我马上就回来!”说着就掀门帘儿出去了。不一会儿端着洗刷干净的痰盂回来,仍旧放回床底下,再出去洗手擦干了回来。

    王晶虚弱地躺下,“你还这么小,应该别人来照顾你才对,倒要你来帮我干这种活儿!”

    “过意不去啦?那就赶紧的养好了去学校,到班里好好地照顾照顾我吧!”宝然嘻嘻笑,随口问:“今天是你叔叔还是婶婶送饭过来的?”

    “是婶婶。说叔叔正在家里垒墙,给我隔出一个小房间,等出了五七就接我过去。”

    小房间,倒真是个小房间,宝然前世见过,六十公分宽的一张小床,床头一张高凳做书桌,电视屏幕大小的一扇气窗,再加上可容一人进去的床边走廊,就是当年叫做王梦的女孩子的全部空间。

    宝然把桌子上散落的几本书归置了一下,又将那张试卷放在最上面,“你精神好的时候看一下吧,不着急,我周一早晨再过来拿。……你自己想搬吗?”

    “我?”王晶有些茫然,“我不知道……。住惯了,晚上睡在这里,就好像妈妈还陪着我一样……。可叔叔说我一个人住,万一有什么事儿他们照应不到,还是跟他们住着好,一家人,挤一点儿也不要紧。”

    当然不要紧,你不搬出去跟他们挤,他们怎么好把这个房子租出去呢?虽然到现在还没有这个迹象,但宝然坚决地根据前世对他们做了预谋犯罪推定。冤枉就冤枉吧,这世上哪天没有个几起冤假错案呢?再说了,照应不到?这些天怎么不怕照应不到?那叔婶俩,他们自己忌讳,倒不担心侄女儿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想是这样想,宝然口头上还是装无辜:“怎么会照应不到?你们离得这么近!”

    王晶叔叔家,其实就在隔壁的隔壁,中间隔了一户快退休的老工人,儿女都在外地上学。王晶听她这么一说,也有些迷惑。是啊,这么近,这会儿屋里静下来,可以清楚地听见叔叔家的弟弟妹妹在追打嬉闹,有时候他们还会一头扎到自己屋里来,搬不搬的,区别真是不大。

    宝然并不等她回答,只削着一只苹果,继续着她似乎无意识的唠叨:“而且你舍得吗?你要是搬过去了,这张你和妈妈一起睡过的床能不能搬去?还有那边你们吃饭的桌子?这个小书架,是当年你爸爸做的吧?角钢都是厂里的我看得出来。还有那个金鱼花瓶,记得阿姨说过插白色的花最好看,也不知你家叔叔婶婶会不会喜欢……”

    王晶已经泣不成声。

    宝然任她哭,并不去劝她,细细絮絮接着说:“到时候别忘了把墙上你的这些奖状带过去,我记得阿姨最喜欢躺在床上看它们了,还说将来要在旁边贴上你在一中拿到的奖状。听我妈说,人去了还是有魂儿的,阿姨念着这个,以后会不会回来看看呢……”

    王晶终于失声痛哭:“我不想搬的!……搬走了,这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要是妈妈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宝然轻轻拍她:“那我们就不搬!”

    王晶不比当年的红梅,那是得到了亲生父母的允许托付给宝然家的。而现在的王晶,帮是可以帮她,前提是她自己得先有个主意,不然那叔叔婶婶已经是她最近的亲人了,旁的人是不好轻易插手的。

    虽然手段用得残酷了些,可宝然并不后悔。从那天起,就没怎么见王晶大哭过,一直都是默默地忍着,有时候早上过来,可以看见她的眼睛红肿。这样儿地陪她念着母亲,听她大哭一场,对她还是很有好处的,宝然有这个体会……

    痛哭是最耗体力的,王晶哭累了,倦乏得眼都睁不开。宝然试了试,出了一头一身的汗,热度倒是下去了。帮她擦了擦,又给倒了些热水喝下去,“睡吧,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再过来看你,好吧?”

    王晶很快沉沉睡着,宝然拉上窗帘,轻轻地拉开门出去。

    在门口一转身,险些撞上两个泥猴似的小孩子,正是王晶的堂弟堂妹。

    宝然当门一拦:“干什么?”

    大女孩子说:“要姐姐讲故事!讲孙猴子!”小男孩儿说:“我要飞机,呜——纸飞机!”

    宝然皱眉:“你们妈妈呢?”

    “我妈说没空,找姐姐!”

    宝然想了想,笑了,微微弯下腰,神秘地说:“你们姐姐也没空。她妈妈回来了,正说话呢!”

    小男孩儿圆睁着双眼:“我听说,姐姐的妈妈走得好远!再也回不来了!家里面只有她一个。”

    “谁说的?”宝然觉得自己换身黑衣就可以做巫婆:“姐姐的妈妈天天都回来,只有姐姐看得见,你们看不见。”衷心希望不要给他们稚嫩的小心灵留下阴影,话说,这两句也没什么恐怖的对吧?

    小男孩还是莫名其妙的没什么反应,那个大女孩子却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左右看看,鼓足了勇气说:“……我妈妈说,那样儿的……,那样儿的回来也是在晚上,现在天还亮着呢!”

    宝然笑得更深:“姐姐的妈妈性子挺急的,再说,天马上就要黑了啊!你们看,我都要走啦!”

    大女孩子看看外面分明还是挺亮的天色,看看面前宝然温柔甜蜜的笑脸,再看看寂静无声垂着门帘的里间小屋,突然转身,拉起弟弟飞也似地跑了。

    罪过罪过!宝然直起腰,揉揉鼻子,是不是有点儿太邪恶了?

    不过她很快就找到理由原谅了自己:怕什么!只要别来折腾还在养病的王晶就好,大不了回家抱着你们那个能说会道的妈哭去呗!就凭你们家那个摆摊儿卖衣服的老妈的本事,到不了今晚就能给你们哄得啥都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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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两更,照例很晚(*^__^*)嘻嘻……

第一百四十章 初秋(二)

    第二天下午,王晶的小屋,同王晶婶婶正面遭遇。

    当然不是因为宝然。这几日宝然天天儿地来,人也没把她放在心上,也是,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还能指望被人当做正经的对手?今天的关键是杨老师过来了,旁边还跟着消息灵通的叶晓玲,当时宝然红玉高静已经过来,跟精神头儿好了许多的王晶说一会儿话了。

    几乎是杨老师进屋刚刚坐稳,王晶婶婶跟着就进来了:“哎呀杨老师!你看,王晶这孩子,还麻烦您又过来跑一趟!要说现在的老师啊就是负责!这屋里窄,老师您到外屋坐坐吧?我给您泡壶茶!”

    杨老师微微笑:“您是王晶婶婶?您太客气了,我就是来看看自己的学生,就在这里吧,不用那么麻烦了。”

    王晶婶婶热情洋溢:“是啊,杨老师是专程来看我们王晶的!晶晶你看,让你们老师多挂心!还有这么多同学,都想着你呢!杨老师,我们晶晶啊就是心思太重,这些天啊茶不思饭不想的,生个病就老也不见好,您说这时间长了多耽误学习啊是不是?”

    杨老师看看王晶:“我今天过来倒是觉得她精神还好,就这样再养两天,还是早点儿上学去吧!慢点儿就是了,总在屋子里闷着也不利于恢复。”

    宝然左看看右看看,小声儿说:“老师我去给你倒杯水。”

    杨老师笑她:“宝然倒像是这里的小主人样儿!”

    号称要给杨老师泡茶的王晶婶婶,身子黏在王晶的床边上纹丝未动。

    宝然出来去小厨房,后面高静红玉紧跟着也出来了。

    倒杯水而已,用不着这么浩大的仪仗吧?宝然纳闷儿地瞅着她俩。

    高静一扭头:“我一见叶晓玲就不舒服,不想自己留在那里,还得应付着跟她说话!”

    红玉一低头:“我怕杨老师问完了王晶顺口来查我的功课,那什么我先回家了,一会儿你们帮我编个理由说一声儿啊!”说完真的就跑了……

    宝然拎起灶下的暖瓶晃一晃,又打开瓶塞试了试,嗯,还有半瓶水,热的。高静劈手夺过去,“我来提吧,不然她们该说我欺负你了!”

    出了厨房,宝然却不忙回去,而是笑眯眯往一边走,来到邻居门口的丝瓜架下。一个小男孩儿正高高地撅着小屁股,手里捏着根小棍儿在草根里刨啊刨挖啊挖,忙活得光亮亮的后脑勺上,满是点点晶莹的小汗珠。

    “嘿!”宝然唤了一声儿。

    小男孩儿应声抬头,正是王晶的那个小堂弟,头顶上新茬茬一只茶壶盖儿,大概是昨儿晚上刚剃的。

    “你干嘛呢?你那小姐姐呢?”宝然问他。

    “回家……”小男孩指着自家门口,却含含糊糊说不清他那小姐姐干嘛去了,只是分说着自己的任务:“我帮姐姐看着东西!”指指身边明显是他姐姐所有的一只花布小沙包。

    “哦——”,宝然突然一指架子上:“好大一条菜青虫!”(好吧作者承认这句是为了报复amberamber同学接连几天投出的不可能完成的催更票票……)

    小男孩抬头一看,立刻起身扑过去抓,这边宝然一伸手,拎起那只小沙包,轻轻巧巧那么一甩……,就飞上了房。

    一直莫名其妙在旁边看她逗小孩的高静瞠目:“你!你……”

    “我什么?快走吧给老师倒水去!”宝然扬长进屋。高静愣一愣,看看浑然不觉被人偷袭,只顾欣喜地玩弄着手里那条扭来扭去的胖虫子的小男孩儿,寒了一下,赶紧跟着进屋。

    屋里几个人正谈得热闹。确切地说,是王晶婶婶正演说得热闹:“……真不容易啊想当初是她妈,现在是晶晶这孩子又伤心得倒下了,我这心里呀也急得猫抓火燎的!市场上的生意还一天都不敢停,您不知道,我们这小本生意辛苦着哪!不像她叔和老师您,有个固定的工作,稳稳当当拿着工资,我这稍不小心连饭钱都挣不上!回家还得招呼家里的她叔和两个孩子,那么小才上幼儿园,天天的洗洗涮涮煮煮炒炒,没个头啊!可有什么办法呢晶晶她是我们亲侄女儿,总不能不管……”

    杨老师好不容易插个空儿将手里的水杯递给她:“您先喝口水润一润。”

    王晶婶婶接过来喝一口:“您也太客气了!”

    ……您也太不客气了……

    人稍歇了口气还接着说:“要说也是,现在也就我们是晶晶唯一的一家亲人了,我们不管谁管呢?这叫个什么……,责不旁贷是不是?幸好晶晶这孩子也是懂事儿听话……”

    她的倾诉终于被打断了,一双小儿女一前一后呼啸着冲了进来,看见满屋子的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一左一右扑到王晶跟前。这个叫:“姐姐,我的裤子湿了!小姐姐坏,你帮我换!”那个喊:“不是我推的,是他自己坐到水里去的!姐姐,他把我的沙包弄丢了,你再给我做……”

    王晶婶婶见杨老师听得认真,气急地一巴掌拍在大女孩子的屁股上:“自己看不好弟弟,还有脸到这里来闹!”

    大女孩子吃了打,“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委屈万分:“妈妈你说有事儿就来找姐姐的……”

    王晶婶婶恼恨地将两个小不点儿连推带搡弄出去,回来坦然笑着:“不好意思让老师见笑了,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本来想让他们来多陪陪晶晶,照应照应,让这孩子也热闹热闹,免得老是一个人闷着胡思乱想的……”

    杨老师“哦”了一声,回头就批评王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王晶。老师知道,这阵子你心里不好受,可也不能老是这样消沉下去啊!老师记得你原来是个挺懂事儿挺能干的孩子,卧床的妈妈照顾得舒舒服服,家里收拾的清清爽爽的不说,学校里也是学习工作一把抓,怎么现在就这样儿了呢!啊?你看看,现在反倒要两个上幼儿园的弟弟妹妹来照应你,丢不丢人啊!看看你婶婶,那么忙,自己家里都顾不过来,还得过来操心你,你忍心吗?啊!”

    王晶婶婶脸色有些不好,大概是刚才讲太多累着了?

    高静圆睁了双眼,不明白为什么杨老师会对着王晶声色俱厉,张口就要为她鸣冤,被旁边的叶晓玲一把扯住,回头瞪她一眼,见到宝然躲在后面也偷偷冲自己摇头,才暂且按捺住,安静下来。

    王晶一开始被骂得有些发蒙,渐渐的似懂非懂,眼神悄悄地瞅瞅婶婶,又瞅瞅老师。

    这时杨老师轻轻一敲桌子,嗯,讲课养成的习惯,“这样,老师看你差不多已经好了,明天……,后天吧,后天就去学校!明天自己去厂卫生所再检查检查,顺便也出去活动活动,别整天在屋里呆着,没事儿也给闷出事儿来!”

    王晶连忙点头。

    杨老师还没完:“还有,怎么刚才听你婶婶说,过些天还要搬到叔叔家去?这样可不好,那天厂里都说了,这房子反正也不大,可以让你住到考学工作,怎么还想着去麻烦你叔叔婶婶?你家叔叔婶婶是关心你,为了你好,你可不能这么不知进退!该自己干的还是尽量自己来!你说呢?”

    被点名提问的王晶看看脸色越发难看的婶婶,看看杨老师闪烁的目光,最后又看到后面的宝然。宝然冲她眨眨眼,回头去看墙上那只金黄的树叶花环,还有那一片奖状。

    王晶的思维渐渐清晰,在床上坐直了回答:“老师说的对,都是我不好。我不能搬,不能去麻烦叔叔婶婶,我都这么大了,应该自己照顾自己。”说着又转头:“婶婶,都是晶晶不好,这几天让您累着了,以后还是我自己来好了,真有什么事儿,我到门口叫您一声儿,好吧?”

    杨老师满意地点头:“这就对了!”

    宝然也满意地轻轻点头:这就对了,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

    晚上,王晶婶婶在家里对着王晶叔叔抱怨:“……什么呀不就是个教书的嘛,手还伸得挺长都管到人家里来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自己照顾自己!她一个小姑娘,一个人住着能放心啊?合着不是她自己的孩子!”

    王晶叔叔想想说:“其实吧她们老师说得也有道理。你看咱们家这哪能住得开?她也不算是一个人住,左邻右舍都熟着呢,咱这也差不多是门对门脸对脸的,有什么事儿吆喝一声谁还听不见?要我说算了吧,你看家里这墙垒的,连张像样儿的床都塞不进去,何必呢!趁早儿快别折腾了!”

    “咦?”王晶婶婶大奇:“我折腾?我为谁折腾?你自己的亲侄女儿仍在那里不管,你想让我陪着被人戳脊梁骨啊?晶晶年纪小,不知道厉害,给人说两句就晕了头,我们可不能这么由着她犯糊涂!你赶紧的把房子收拾好了,日子一到我们过去先帮着她给搬过来再说!那老师管得再宽,她还能追上门来把晶晶给拖回去?”

    嗯,平心而论,算盘打得还是不错的。可宝然已经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又岂能让她得逞?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初秋(三)

    转眼过了十一,王晶婶婶拣了个礼拜天,叫上王晶叔叔,一大早过来敲开了侄女儿的门,“晶晶啊,正好今天你叔叔休息,我们一块儿收拾收拾帮你搬……”

    她说不下去了。

    不过两天没见,王晶家的大屋里变了个样儿。家具还是那几件简单陈旧的家具,大衣柜,五斗橱,小方桌,跟以前一样收拾得干干净净,再就是三四把椅子,挨墙根儿放着,都没什么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正对着房门的五斗橱上,多了一个超大的黑边玻璃相框,里面,王晶的妈妈温暖柔软地微微笑着,看着进来的每一个人,看着这个小小的家。相框旁边,是那只金鱼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盛开的黄色大丽菊。

    就是这么一张黑白大相片,整个屋里的气氛都不一样了,仿佛那个终年在里屋卧床的女主人,突然走了出来,在客厅里安安静静坐着,微笑着迎接到来的客人。

    王晶见叔叔婶婶定定地盯着那相框,开心地跟他们解释:“好看吗?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一张照片。前几天拿去照相馆放大了,相框还是我同学的爸爸按尺寸专门帮着做出来的。这样,每天出来进去,我妈妈就还跟以前一样在旁边看着陪着我了,叔叔婶婶,这样好不好?你们说这个主意好不好?”

    好不好?这谁出的主意这么的……

    叔叔婶婶互相看看,叔叔先开口说:“……好,挺好的……”

    婶婶瞪他一眼,想想斟酌着问:“晶晶,你这样儿,摆着这……,不会……,不会害怕吗?”见王晶脸色讶异,赶紧补充:“婶婶的意思是,你的同学朋友们来了,会不会害怕?他们要是因为这个不敢来了,你又是自己一个人住着,多难过!”

    王晶收了惊诧的神色,轻快地笑了起来:“怎么会!我的好朋友们都认识我妈妈的,有什么好怕的?”

    婶婶撇嘴:“说是这样说!你又不知道别人会怎样……”

    “咚咚咚”有人敲门。

    婶婶顿住,叔叔问:“大清早的谁来找你?”

    不等他们去开,人已经自动推门进来了。天气已有些凉,宝然穿件套头小毛衣,薄外套,跑得脸颊绯红,进门甜蜜蜜地冲他俩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

    接着冲五斗橱又响亮地问了声“阿姨早啊!”,还帮着把那束大丽菊理了理,回头就催促王晶:“你快点儿啊我们就等你了!赶紧的,早饭吃了没?没吃?那带上去学校吃好了,我这儿也带着呢!”

    不由分说催着王晶收好了书包又推着她都要出门了,这小姑娘才想起来问他们一声儿:“叔叔阿姨你们有什么事儿吗?”

    王晶婶婶板了脸,倒是王晶叔叔拉着老婆往外走:“没事儿!我们没什么事儿!晶晶你还要去学校啊?那赶紧去吧别晚了,中午记得回来吃饭!”

    硬拖着不情不愿的老婆走了。

    宝然和王晶会合了等在路口处的高静红玉,慢悠悠晃在去学校的路上。高静不放心,跟她们商量说:“王晶你叔叔婶婶也有钥匙的吧?要不要咱们一会儿再折回去一趟?”

    “不用。”王晶轻快地说:“我婶婶还要赶着出摊儿,叔叔不去她自己没法子去搬的。”

    回到学校半个多月,王晶慢慢地又恢复了生气,虽然回去到叔叔婶婶家搭伙吃饭时还要帮着生火收拾,偶尔还会被婶婶支使着帮忙照顾弟弟妹妹,但这些都是她以前做惯了的,并不觉得是什么负累。杨老师和宝然经常借着补课复习学校活动等等各种名义,光明正大地将她扣在学校或者宝然家里安安生生地看书,回来后常常是天都黑了,那两个弟弟妹妹不知怎么搞的,现在天一擦黑死活都不肯靠近她家的屋子,倒是让王晶落得个清静自在,心里越发觉得,其实这样也蛮好的,一个人住着,并不像当初想像的那样可怕。

    红玉说:“我俩刚才在外面还挺担心的呢,怕万一你叔叔婶婶直接给你搬了可怎么办!宝然你厉害!你怎么知道一张照片就能让他们不敢动了?”

    宝然笑笑:“我猜的!”

    ……又来了!红玉立刻住口不再问了。

    宝然怎么知道?宝然知道他们怕的不是照片,他们是怕王晶发飙,那是王晶生命的支柱。就算他们自己再不忌鬼神,真要是动了那相片,王晶首先就会翻脸,怎么还可能跟着他们过,而且闹出去他们得被人骂死。不动照片吗?不动照片就算是把王晶搬过去了,那个屋子还是占着不能用,既然不能用,他们又何苦费力把王晶接到自己家里去!那样就算是接过去了,王晶在他们家根本就是个客人,想住就住,爱走就走,他们没事儿找事儿,给家里请回一位贵客供着吗?

    高静嫌麻烦:“其实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王晶你就直接跟他们说少来管你的闲事儿,他们又能怎么地?还能把你吃啦?!”

    王晶只是说:“倒也不用说那样的话。我叔叔婶婶其实也没什么坏心思,还一直管着我的吃喝穿用呢,他们就是想我住到眼跟前去方便一些。等时间长了,让他们看到我自己住得也挺好,也就放心了。”

    宝然看看她。

    王晶是个有心的,她未必就不明白叔叔婶婶的打算。听说前两天,在她叔叔婶婶再次提起搬家的时候,王晶主动提出,把厂里给自己的每月一领直到十八岁的扶助金交给他们处置,换取了暂时的缓和,要不然,今天就算是他们不敢下手搬家,估计也还是有的折腾。显然,在维护了底线的同时,王晶并不想失去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一家亲人。

    根据宝然前世的印象和今生的观察,可以觉出王晶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想想她这几年的日子,也不难理解。而且王晶的妈妈,那个永远温柔慈爱的女子,估计也早根据女儿的资质和能力,给她定下了考学自立的出路。宝然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关键的时候推一把,让王晶别在那个伤心难过的关头给人钻了空子,失去了与她叔叔婶婶之间应该保持的距离,像前世一样,陷入了那一家子琐屑纠缠的家事生意里,被他们拖着偏移了自己既定的目标,等到醒悟了后悔了,为时已晚。

    对于前世王晶的遭遇再怜惜,宝然也不可能就撺掇着王晶去揭发自己叔叔婶婶所谓丑恶面孔,跟他们闹决裂,那样痛快倒是痛快了,可对王晶来说毫无意义。现在这样就很好,亲戚还是亲戚,王晶自己的生活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当然如果她叔叔婶婶还是不死心的话,一张照片也抵挡不了多久,不过不要紧,只要坚持过这个冬天,过完了年,等一切都成为习惯成为定式,王晶也从这个最大的低谷中走出来,他们就再也找不到理由来左右王晶的生活了。

    几个人出来的借口是去帮老师印复习题,可实际上昨天下午就干完了。她们这是商量着一块儿去教室把作业做了,顺便再去街上转一转,红玉说又来了一套新的香港明星小画片,还有最新一期的《大众电影》。高静无所谓,只要能从家里跑出来,到哪儿逛悠她都是乐意的。

    宝然平时很懒的,但今天的太阳那么好,照得人暖洋洋的什么也不想干,难得无所事事地出去走走也不错,再说了,还有一个很高尚的理由:王晶很少有机会跟同龄的小姑娘一起上街,什么也不为只为闲逛,自己这是牺牲了大好的睡觉时间,来成全这个孤苦小姑娘难得的闲情逸致啊!

    时间很宽裕,几个人都没有规规矩矩地走大路,而是在铺满了厚厚的落叶的路边林带里蹦蹦跳跳地乱走着。这时的树叶已基本黄透,头上是一簇簇一团团的灿烂阳光,脚下是望不到头的遍地碎金。高静一路走,一路挑拣着揪下一根根油韧粗壮的叶梗儿,集了满满一大把,不知是预备着回头找哪个小子去拔根儿。

    宝然曾经很好心地教给她从几个哥哥那儿偷来的秘笈:将叶柄放在鞋子里踩上几天,出来的绝对是经久耐用的老弦儿,谁知高静听了大叫:“啊——,难怪他们的叶梗儿那么臭!原来都是臭脚丫子踩出来的啊!”从此后每当赛前,必仔细检查对方武器的颜色,气味,来源可疑的一律拍之,被男孩子们鄙夷,被女孩子们引为笑谈。

    就这样晃着,也没用多久就来到了目的地。转过百花电影院,这座芳龄四岁影院几乎是石城市现在唯一的大众娱乐场所,想当年开业的时候领导剪彩,全市轰动,蔚为壮观。旁边一条街口,一左一右分别把着一个报刊杂志亭,一个凉皮小摊儿。报刊亭的老爷子总是记得给宝然留下一本当期的《读者》,凉皮摊儿的胖婶子总是忘不了宝然的那份儿凉皮儿要少放辣,多给些面筋儿。芝麻小粒的地方就有这个好处,只要你愿意,到处都是熟人儿。

    跟两位老板打过招呼,从当中的街口进去,就是石城市的姑娘小伙儿都熟稔喜爱的地方小商品零售市场,俗称“姑娘街”。

第一百四十二章 姑娘

    姑娘街永远聚集着石城市所有的时髦的流行的元素。

    左首一溜是肩挨肩的服装摊点,巴拿马裤萝卜裤彩条蝙蝠衫铺天盖地,间或还飘出几条稍嫌过季了的大红裙子。右边一排是一只只列阵整齐,卖小饰品的玻璃柜推车,一串串的丝巾彩带胸花头饰摇摇招展,头顶上是市场统一搭盖的彩塑顶蓬,为勤奋的小商贩和精力旺盛的年轻顾客们遮挡着风吹日晒。

    服装这边大多是些姑娘小伙儿在流连,没人嫌弃条件简陋,一块布帘子在角落里一拉,就兴致勃勃地试衣体验。这时的童装还很贫乏,几个小姑娘又都还没到能够欣赏得了那些时装的年纪,最主要的是购买力也跟不上,她们的巡查重点,自然是在右边那一辆辆的小推车上,嗯,主要还是陪着红玉小美人儿一起发发痴。

    那些乍着须翅珠片的头花发饰,那些亮晶晶闪着各色莹光的项链耳坠,吸引了不知多少小姑娘羡慕渴望的目光。红玉拉着高静,不厌其烦地对着每一个新发现的款式细细揣摩,评头论足。高静自己是不耐烦戴这些东西的,但是并不妨碍她一件件地拿下来放在红玉的头上胸前比划观赏。小摊的老板不胜其烦,脾气好的闭上眼睛对自己说: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性子急的,就会时时地催促:“哎看好了没?要不要啊到底要不要?”

    她们几个充耳不闻。为什么小姑娘出门逛街都喜欢拉帮结伴?人多,脸皮也可以翻倍的厚呗!真要纠缠起来了,老板也不敢过多的计较,不然一帮子小丫头七嘴八舌把他的小摊子一围,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市场上很是嘈杂,不仅是人多,更热闹的是各位已经有了强烈的广告宣传意识的小摊主们,提了录音机满街播放的流行歌曲。

    这边朱晓琳温柔甜美的《又见桃花》还在同有情人相望海角天涯,那边张蔷就娇嗲放肆地叫喊着,让我们只要欢乐不要愁,欢欢喜喜地跳上一曲disco!只一个转身,下一个摊位前,又听见她在幽怨地呼唤对不起全是我错,都怪我说话太多……

    嗯,这时候清纯派的程琳朱晓琳已渐式微,自由奔放的张蔷正横空出世,雄霸天下。

    红玉是个紧跟时代的小潮女,不仅对各个小柜台里的明星歌片和美女年历如数家珍,一路走还一路解说着:刚才那一首是害羞的女孩,专辑主打歌,现在这个是恼人的秋风,专辑星期六里面的,肖月姐姐最喜欢,红梅?红梅她最近好像迷上了相思河畔,至于她自己,觉得还古老的棉被店最好听,可惜只借了肖月的听了两次,就给她忙着要回去了……

    高静东张西望,似听非听,王晶一声儿不吭,看那样子是一首都不知道,正强自按捺着不要太好奇。末了红玉还遗憾地说:“等我能挣钱了,全都买回来,听个够!”

    宝然呻吟:“你要是能坚持一个月自己写作业,直接拿空白带过来我都录给你!”

    本以为红玉会知难而退,谁知这妞儿立刻跟上:“一言为定!”

    ……张蔷同学威武……

    红玉还在确认:“你可别哄我,你那儿真的有?”

    “那当然,我没有还能有谁有……”

    是的,这些家里都有,全都在宝然床底下藏着,以避开爸爸妈妈的耳目。来源,自然是她那无所不能的大哥。说也奇怪,宝晨好像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弄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乐此不疲,可他自己真正喜欢的却很少,更多是拿来当诱饵做甜点拉关系搞外交。

    宝然有时想,没错,自己平日里是没少理论联系实际跟他灌输人心趋利,物质攻心为上的后世腐朽哲学,可这家伙也未免发挥得太充分了些吧!嗯,归根结底,这人他本质上就是一个奸诈的。前世里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接受的是郁郁不得志的老爸给予的正统思想品德教育,没能得展所长。现在要对付自己这个毫不天真无暇的小妹妹,孙家时不时走偏道儿的小兄弟,再亲身经历了轻信于人的凶险,和老爸耍心眼之后的青云直上,宝晨骨子里那属于江家的优良传统,便自然而然地占了上风,并且呈现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喜人形势。爸爸只是不声不响地旁观着放任着,心里其实早就美得没边儿了吧?

    这些在老师家长口中属于邪门歪道的违禁品,宝晨有时候连二虎宝辉他们都瞒着,大概也是知晓厉害,怕把弟弟们给腐蚀了,一古脑儿地都在宝然那里放着,比爸爸的小金库还保险。

    宝然曾经多事儿地问过,难道就不怕唯一的妹妹跟着学坏了?虽然自己还小,可小树苗不都是从幼时起最容易长歪的吗?宝晨很严肃地看着她:“相信我,没人能把你带得更坏了!”

    ……他这到底是在骂谁呀?

    “嘣!”宝然一头撞在前面王晶的后背上,醒过神儿来。唉,这闹闹嚷嚷的地方,就是容易胡思乱想。

    “怎么啦?”宝然揉揉脑门儿。王晶还没有瘦成骨头,并不怎么疼,就是挺丢人的,干嘛不吭不哈地紧急刹车啊?

    最前面的红玉回过头来冲她竖指:“嘘——!你们看那边是谁?”

    谁啊要这么神秘?

    三个人都随着红玉躲到了一片花红柳绿的丝巾飘带后面,探出头去顺着她的手指张望。

    ……熟人,二虎。

    这个小恶霸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要是少虎那只爱招摇的小公鸡,大家都还可以理解……

    等等,他不是一个人啊一个人!在眼尖的红玉再次提醒之下,她们才注意到了二虎旁边的一个人,从这边看过去,被他挡了小半个身子,一开始都没瞧见。

    正在这时,那人往前上了半步,拎起那个小衣服摊上挂着的一条雪白丝巾,回过头来跟二虎说着什么,被几个小姑娘看了个正着。

    大家同时倒吸一口气。

    这是个名人儿。

    薛纹,美人一枚。这时还没大有什么校花班花之说,可这个薛纹的知名度,那是毋庸置疑的,在机械厂子弟学校,除了还嘛事儿都不懂的三年级以下的小不点儿,估计或多或少都知道她,尤其是有哥哥姐姐在高年级念书的孩子,早在私下里把她的光辉业绩嚼了个遍。

    据说从五年级开始,就有男生为她打架,上了初中以后,高中的技校的在职的混社会的,都有牵扯,由此引起的寻衅闹事更是翻着花儿地在校内校外依次上演,老师大为头疼。找她家长吧,家长也管不了。薛纹父母离异,好像是母亲抛下父女俩回老家了,她的父亲是个疼女儿的,生怕她受了委屈,哪里还舍得管教?尽管早就有了继母,可这姑娘也是个厉害的,别人家都是继母虐待可怜的灰姑娘,她们家倒好,据说那继母经常被薛纹给欺负得背着人淌眼抹泪儿的,还不敢跟她父亲说。

    她也有资格招摇,身段玲珑挺秀,像春天里刚拔出节儿的小杨树,五官并不是红玉那种动人的明艳,而且肤色偏暗,可是轮廓很深,一双杏核眼狡黠灵动,两片薄唇棱角分明,涂了厚厚的深玫红的唇膏,头发削得飞薄,像男孩子,耳上按着的圆圆一对深玫红哑光大纽扣耳钉就更加醒目。说实话,相当漂亮,有一种野性不羁的美丽。

    你别说,这俩站在一起,一个野一个痞,还真是挺般配的!

    不过,有个问题……。宝然想了想问小道消息灵通人士红玉:“这个薛纹……,她今年是不是已经上高中了?”这是在玩姐弟?

    红玉肯定地摇了摇头:“初三!挂了三科,留了一级!”

    哦,那么某种程度上来讲还算是拉近了距离……

    这时高静已经忍不住叫起来:“哎呀宝然,那薛纹她怎么跟你家哥哥在,在……”

    宝然气愤地瞪她:“在什么你小点儿声儿!”

    可别打草惊蛇耽误了我们看好戏……

    这时那薛纹已经把丝巾在她修长的脖颈上松松地搭了一圈儿,在二虎跟前左摆摆右站站,似乎是请他鉴赏。

    二虎一直双手抱胸,百无聊赖翻着眼瞪着头上塑料遮阳布的顶蓬,没什么表示。薛纹像是不愿意了,娇嗔地微微嘟起了嘴儿,身子晃啊晃,拿肩膀在二虎胳膊上轻轻一撞。

    太刺激了这也,二虎还是没什么反应,偷看的四个小姑娘倒给她撞得差点儿齐齐地栽倒了,骚动一阵,忍着恶寒凑一起继续窥视。

    薛纹更来劲儿了,动手去拉住二虎一只胳膊扭啊扭……

    居然还是倒追!宝然激动得立刻在心里给她配音:“哎呀人家不依了嘛——”。

    忽然发现有三对视线诧异地盯上自己,这才惊觉:怎么就给说出来了呢?唉,实在是某方面的精神生活太过贫乏,看都把人给憋成什么样儿了……,赶紧转移视线:“……看我干什么!快看哪,我二虎哥……”

    那三个立刻又掉头。

    果然这回二虎有反应了,只见他放下了胳膊,落下了视线,拧了拧眉,转头,一眼就向四人的藏身之处瞪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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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经常遇到的糗事:偷窥被抓……

第一百四十三章 漂亮

    “出来!”二虎几步跨到了这边,大喝一声儿。

    小姑娘们一个个地蹭出来,又都去看躲在最后面的宝然。这是你家哥哥,还是由你来内部解决吧?

    薛纹也跟了过来,一眼就狠狠地盯上了红玉,吓得她往后一缩。

    薛纹满意了,斜眼去瞟二虎,发现他根本就没注意跟前儿这个最漂亮的小姑娘,而是直接用眼光去揪最后面的那个小不点儿。薛纹就更满意了。那小不点儿看着圆圆软软的也挺可爱,可毕竟还是个孩子相儿,不像前面这个,小小年纪,五官精致,看着居然已经是相当的动人。

    重任在肩,宝然勇敢地越过三个小伙伴来到前面:“二……哥,好巧啊!”

    二虎皱眉凶巴巴地瞪着她不说话。

    哼,其实宝然还就不怕他这副凶样儿,直接转向薛纹,熟练地扬起甜甜的笑,“漂亮姐姐你好啊!我家二虎哥陪你来逛街啊?”想吓唬我?先扣你一顶大帽子再说!

    薛纹不管其他,听到这话,只觉得那笑容直甜到自己的心底里去,随即又在脸上洋溢出来:“是啊,你也很漂亮啊小妹妹……”转头问二虎:“你妹妹?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为什么要跟你说!”二虎非常的不给面子,硬茬茬呛了一句。傻不傻啊这人,那丫头一脸的笑一看就是假惺惺的,居然还就当真了!接着瞪宝然:“巧什么巧!你个小毛丫头没事儿学人逛什么逛!”说着又横了可怜的红玉一眼,显然他很清楚这几个人里谁是领头往这边来的,“还不赶紧的给我回家去!”

    这么的理直气壮,看来人家的确是风光霁月,问心无愧了。小辫子没抓着,宝然非常遗憾,更为那朵香甜热辣的黑玫瑰感到由衷的惋惜。二虎同学的生理与心理发育状况严重不对等,漂亮姐姐你如果够坚贞,可不可以耐下心过两年再来啊?

    漂亮姐姐到底非同寻常,对于二虎的无礼和无视都无感,仍旧笑吟吟:“你妹妹这么乖,干嘛对人家那么凶?”

    宝然笑眯眯连连点头,鼓励漂亮姐姐说下去。有韧性,有前途,姐姐啊我看好你!

    “她们人多,出来转转又怎么啦?”薛纹声音甜得发腻:“你这么大的人了,跟小孩子置什么气?她们玩儿她们的,我们还是先去忙我们的事儿吧!”

    是啊是啊,二虎同学,你管的什么闲事儿还是赶紧忙你们的去吧!

    二虎像是想起了什么,调转炮口又对准了薛纹:“是啊还有你!一大早的就说有事有事,到这儿转了这么半天了也没见你到底有什么事儿!烦不烦啊我那边还忙着呢!以后有什么事儿自己先想清楚了!别一天到晚瞎喳喳的浪费我时间!”完了给宝然丢下一句:“赶紧的自己回家啊,再过会儿该吃午饭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吧?不是为了中午的美食,估计二虎同学也没那个精神来关心小毛丫头有没有在外面闲逛。

    然后二虎同学就没兴致跟这帮大小丫头片子叽歪了,人掉头,径直走啦!

    宝然四个又都偷偷地去观察薛纹,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被明晃晃地放了鸽子,会不会,会不会……

    姐姐啊您可千万要坚持住!宝然心里默默地祝福,好不容易吊起了大家的胃口,您要是就此撤了,以后的日子该是多么的无聊哇……

    她们多虑了,这位姐姐那强悍的名头不是个虚的,人家还是笑吟吟望着二虎头也不回的背影,甚至还轻快地招了招手,眼里居然是欣赏和满意。回过头来又蛮亲切问宝然:“小妹妹,要不要吃棒冰?看中了什么,姐姐给你们买啊?”

    秋风都飕飕的了吃的什么棒冰……

    四个人齐齐摇头:“谢谢姐姐!”宝然摆摆手:“我们很快就回去了,姐姐你忙自己的吧!”

    薛纹也只是客气客气,给她们留下一个电力十足的笑,一摇三晃仪态万方地去了。

    不期然看到了这么一出新鲜动人的青春……嗯,街头情景剧,四人都觉得不虚此行。红玉连汪明荃的明星小照也顾不上找了,跟高静两个一路八卦,把薛纹的历史男友名单罗列一遍,又把二虎同学打架斗殴的累累战绩细数一遍,努力地寻找这两人生活轨迹的相交融汇之处。王晶还不适应这种小女生无聊嚼舌的日子,默不吭声儿地跟着,但显然也听的满认真,直到她们不知不觉到了一个小路口,王晶突然停住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高静顺口就问:“回去干什么?你听宝然她家那个二虎哥瞎嚷嚷,还早着呢!”

    王晶还是不走。

    宝然往前看看明白了:“你婶婶的摊儿,就在那边?”

    “对啊,我以前在那边看到过你婶婶的。”红玉后知后觉的也想起来了。

    “在就在呗,怕什么!”高静不屑:“她要是敢在这里跟你找什么麻烦,我就能搅合得她今天没了生意!”

    她那副欺行霸市的嘴脸把大家都逗乐了,宝然轻轻一拍她:“行!你最厉害!我们就委派你去勇斗母大虫了啊!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说完同红玉王晶顺小道拐到旁边去了:“我们走这边,顺岔路绕过老街口,走四中那条道儿回去吧!”

    高静跳脚跟上来:“美的你们!谁没事儿干了爱去搭理她呀!”

    知道就好。

    从姑娘街出去右转一段,老街口前面,这两年聚集了一些闲散的小商贩,说不上是什么性质,估计连个体都算不上,很多只是那一根绳子在路边的两棵树之间一栓,上面挂上几条裤子,几件衣服,或者一排围巾,也不吆喝,就那么袖着手在一边默默地等着,有人拿起来问了才过来报个价,一般讲价的余地很小,因为他们的报价本就相当实在。

    宝然她们一路走过去,看到这中间比较引人注目的是两三个卖毛线的,卖主都操着南方口音,其中有一个正在向面前的几个顾客介绍着她的东西,不时依着顾客的指示从绳子上取下一两缁来,以供挑选。

    高静信口就说:“怎么还有人到这儿来买南方的线啊?我妈说过,咱们石城市自己的毛线质量就最好了。带回老家,大家都抢着要!”

    “这你就不懂了吧!”红玉得意:“那些叫腈纶线,颜色特别鲜亮,怎么洗都不掉色,而且还便宜!”

    是啊,近年来渐渐开始流行起了腈纶毛线。同传统的纯毛和纯棉线相比,它优点多多,最显著的特点,一就是颜色丰富,可以充分满足众多爱美好漂亮的女人们的需求,再就是便宜,同样的钱,能够可着心意款式织出好几件。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开始准备一家人的绒线衣裤,腈纶线更是这些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们的上上首选。

    直要到几年以后,大家才会开始厌恶那没完没了的起球,还有那些北方干燥的空气里噼里啪啦的静电火花,怀念起纯毛的柔软体贴和温暖质朴。

    到了跟前红玉捞起一缕鹅黄色往自己胸前一搭,回头问她们三个:“怎么样?我妈说今年就给我织一件这个颜色的,还是灯笼袖的!”

    高静去捡起一缕翠生生的嫩绿色:“我还是喜欢这个!我妈说她要再看看,可要不是这个颜色,我今年就不要新毛衣了!”

    俩人意见发表完了转轮到宝然,宝然赶紧摇头:“我就不要了。我的毛衣今年春天才织的,用不着换!”开玩笑,自己好好的纯毛线衣不要,来换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腈纶,她还没那么想不开。

    一直不吭气的王晶紧跟着就说:“是啊我的毛衣也是才织好的,我也不换。”

    唉,没娘的孩子……

    头顶上被人拍了一下,宝然赶紧以手护住愤怒地回身捉拿凶手。把脑袋高高仰起才看清,是克里木江。

    知道你个子高,也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吧!

    “小宝然,你不在家里好好呆着,跑这里来干什么?”克里木江见她头仰得辛苦,很好心地半弯了腰问她。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啊?一连碰上两个查岗的……

    “跟同学出来转转。”宝然向他示意那三个停下来偷偷打量帅哥的小伙伴。“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啊?”跟二虎干过架没?

    “前两天。”克里木江微笑着对那三个点头示意,但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都快中午了你们是不是该回家吃饭了。”

    ……这人今天很不友好啊!按惯例,他不是应该热情邀请大家一起去他那里喝个汤啊什么的?这看着都快到了他家门口了。

    宝然狐疑地看着他,又冲十字路口后面他的那个小院子方向张望一下。

    克里木江明白了,清清嗓子,“嗯……,今天呢,今天哥哥有点儿事情要出去办。改天吧,改天叫上你家哥哥们一起过去玩,好吧?”

    宝然百分百确信他在找借口,也许他院子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比方说一个漂亮姑娘?不过,既然他不想说那就算了,宝然八卦又好奇,但从不会强人所难。于是顺从地点点头:“好啊!我们这正是要回家了呀!哥哥再见!”

    克里木江在后面,微笑着目送着她们,直到几个人拐过了路口身影不见,才收起笑容,整整衣服,向着老街口大步走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流氓

    靠着妈妈的照片在屋子里坐镇,靠着同学们一双双小手搬回来的温暖,靠着每天早晨在小炉子上炖下的一碗鸡蛋羹,王晶终于精精神神地挺进了寒冬,挨到了新的一年。婶婶在屡次受挫后总算渐渐地收敛了她的贪念,虽然在饭桌上难免还会叨咕一些时间紧张,生计艰难的话,但已经表现的算是个正常的不是很亲近的亲戚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眼前有着唾手可得的利益引诱时,会忍不住暴露出最不堪的嘴脸,谁挡在路上就能跟谁急。可真要是完全的断绝了念想,反而会慢慢地清醒,恢复了常态。王晶见婶婶终于在管了一日三餐后对自己漠不关心,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开始为以后的生活费犯愁。

    她的手里还有些钱,是当初妈妈硬省下来留给她的,可终归也有花完的时候。除了伙食,王晶清楚自己是不能指望叔叔婶婶太多的,厂里给的扶助金其实也堪堪只够吃饱饭。还有一笔抚恤金,当时通过红玉的妈妈,让厂里硬扣下来没给叔叔领走,只说等王晶急需的时候再拿,也是轻易不敢动用的,那是她最后的保障。

    可是日常的用度呢,还有书本学具,都实实在在沉甸甸地压在眼前。王晶还是有着自己的骄傲,始终不肯接受别人的捐助,连杨老师偷偷塞给她的十元钱,也夹在作业本里面悄悄地送还回去了。

    宝然倒是从不给她物质捐献,连每天的两个鸡蛋,都严正声明是借的,认真记了帐,并且提出了切实可行的还债措施:开春后让王晶自己养鸡,争取年内还清。所以当宝然兴致勃勃地来找她商量寒假去挣外快的时候,王晶立刻就答应了。

    拿到了期末成绩单,还来不及细听杨老师对王晶重回第一名宝座的感慨,两个人就赶紧地回了宝然家。高静被撵去陪顺利过关欣喜难抑的红玉逛街去了,真到干活的时候这两个只会碍事儿。

    宝然让王晶坐,自己钻进她那个阿里巴巴宝库般的床底下,拖出来一只纸箱,打开来,里面是满满一箱磁带。

    “这么多!哪儿弄来的?能卖出去吗?我们去哪儿卖啊?”王晶惊叹着,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

    宝然指挥王晶把两人的书包倒空,将磁带分门别类,按价格的不同用报纸包好了装进去。边装边解说:“是找我大哥从乌鲁木齐弄的啊,还有些好像是别人给他寄过来的。也不算很多,就咱们两个,再多也卖不了。本钱是我的,到时候全部扣掉,来回就辛苦你多搬一点儿,赚得的钱我们一人一半。全卖完了虽说发不了财,省着点儿你今年的零用应该够了。”

    其实她本来想找克里木江帮着带些时兴的头饰胸花之类的,比较适合她们两个小姑娘来干,可那家伙这两个月也不知怎么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连面都见不着,只能从少虎或宝晨口中听说他来了又走了,连二虎都好久逮不着人练筋骨了。没办法,只好找宝晨,宝晨是认识人的,但他自己也没空去跑,总不能闭着眼就让人随便弄些不知长什么样儿的小首饰过来吧!最后干脆写了张单子,托人捎了这些磁带,宝晨说,利润也挺高,而且不怕卖不掉。

    既然是磁带,就不能照原来的设想去姑娘街蹲点儿了,宝然又拿上了两块大纸板,还有两只小马扎,同王晶一起背着出了门。

    出了厂区左拐,经第八粮店一路往下直到五中,再右拐到新华书店,门前的马路两边,卖菜的租书的摆小杂货摊儿的,嘈杂热闹,是个小小的自由市场。

    这是个自发形成的小市场,后来发展成为石城市一大平民娱乐场所,同姑娘街一东一西,遥相呼应。姑娘街主营衣帽服饰,时尚流行,这里则聚集了有牌的无照的各色电子电玩,录像厅网吧游戏厅。当然现在连红白机都还没有开始流行,超级玛丽和玛莉奥兄弟才刚刚登陆沿海,这会儿能将他们勾魂摄魄地勾引到这里来的,是一项被大众平民化得近乎残忍的高雅娱乐活动:桌球。

    石城市从无到有,规划大气,绿化得也很彻底,宽阔得在后世里可以轻松排出六车八车道的马路两边,大小的林带总是有两三条,每一条里面还都是三四列并排的。分别隔出了机车道,自行车道,人行道,还有两边店铺门口宽敞的空地,宝然不知该再给它们命名为什么道了。

    书店门口的这片空地上,除却了各个游商浮贩,还露天摆着一溜十多张台子,墨绿的台面,饱经风霜的桌球,劣质的球杆,但并不妨碍它们的生意兴隆。再往东走就是石城大学,流氓地痞同无所事事的大学生们都爱聚集此处,休闲娱乐,交朋结友,顺便打架斗殴,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宝然之所以会选到这里来摆出她们的小摊,当然不是为了欣赏人打群架。那种事情有个一两次就够了,多了容易视觉疲劳。关键是这里的目标客户群比较集中,尽管正放着寒假,可全市的时尚学生晃荡年轻们,一有需要还是会自觉地拐到这里。

    “我妈以前说过,这里挺乱的,好多流氓!我们在这里卖磁带,会不会……”王晶有点儿担心。

    宝然低头在林带间拣出一块平整的空地,放下小马扎,头都不抬,举了她捂着棉手套的一只手,向自己身后指指。王晶顺着一看,越过一道小林带,最靠近她们这边的一张桌球台子上面,二虎同学正翘脚吊儿郎当地坐着,总算嘴里还没有叼着根烟,见自己望过去,嫌恶地撇撇嘴。

    哦,原来早有安排。看样子这里还是那位的大本营,周围不时有人跟他打着招呼。王晶放心了,再书呆,二虎同学的名头还是听说过的。她让宝然歇着,自己支起小马扎,打开硬纸板放好,再将磁带取出来小心地往上摆。

    宝晨给弄来的磁带很全:邓丽君,张明敏,徐小凤,费翔,还有什么龙飘飘凤飞飞,这些都是七块一盒,自然还有风头正健的张蔷,荷东的士高,就比较贵,宝晨叮嘱低于九块不卖,最后居然还有现下很少见的齐秦和卡彭特,也最贵,宝晨说了,十块不还价。

    磁带都整整齐齐排列好,又在小马扎前竖起一个烟壳纸牌子,上面用各色的蜡笔粗粗地写了各位歌星的大名,她们的小本买卖,就算是开张了。

    大冬天里摆小摊,可真真是不容易。王晶同宝然两个谁也不肯坐在小马扎上休息,而是围着她们的宝贝摊位不停地跑跑跳跳。幸亏宝然有准备,兜里还捎了跳绳跟鸡毛毽子来,不时地跳一跳踢一踢,保持着身上的热量。

    二虎同学毫不怜香惜玉,偶尔看过来也是一脸的嘲讽加幸灾乐祸。宝然更是不屑,洋相什么?别以为她不知道,看着一帮人跟他这儿点头赔笑地挺热乎,装的个老板相,其实也就是个看摊儿的,资本家宝晨正在学校的假期辅导班里埋头苦读,也许抽空会琢磨琢磨新的剥削伎俩。

    后面的一排店铺里,有一间屋子摆了围棋象棋扑克牌,一天到晚闹嚷嚷,跟厂里的老年活动室一个模子扒下来的,估计就是宝晨的手笔。宝然总怀疑他这个游戏室里涉嫌赌博,但明面上跟他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就连天天在这里巡视的二虎,也只是友情维护治安的好小伙儿。

    这俩人,就不能多消停几天啊!

    好在宝然她们的小生意进行得还算不错,流行的东西总是有市场的,到天色微微沉郁的时候,今天带来磁带的几乎已经卖光了。她俩还想再等一等把剩下的几盒处理掉,二虎沉着脸过来了:“有完没完?这都几点了还不回去!”

    宝然懒洋洋的,王晶可不敢得罪他,赶紧手脚利索地收东西:“有完,这就走了!”跟后世里遇到了城管的小贩一样拉着宝然仓惶撤了。

    “怕什么!”宝然笑嘻嘻:“他就是嚷嚷的凶,不敢把咱们怎么地,否则我大哥饶不了他!”

    接下来一连几天都很顺利,宝然跟王晶两个乐吱吱地盘算,这样继续下去,过完了年再过来两天,就能全都卖完了。她们的时间安排得很有节制,每日只下午去半天,一擦黑就回家,剩下的时间写作业,所以一切都在明面上进行。

    家里人纷纷捧场。最先过来慰问的是宝辉少虎,红彬躲过唐阿姨的监视也来了两回,到宝然她们的小摊子前打个转儿就凑去了二虎那边,嘻嘻哈哈看着顾客开球推杆,逮着机会就上去摸两把,直到时间长了被二虎撵走,都想不起来要跟妹妹道别一下。

    还是红玉高静仗义,结伴过来也不东游西逛,乖乖地帮着她们守摊儿,有人来问了就齐齐用眼光热切地盯着。好在北方人神经都比较强韧,还没有顾客被她们吓跑。就这样也只坚持了半个小时,眼看着高静都要同红玉一样的动人了,王晶亲自开口把她们劝了回去。

    最后,宝然爸和宝然妈也抽空分别过来视察了一下,对两个小姑娘自力更生的勇气表示嘉许,对环境表示担心,最后对二虎坐镇表示满意。完了爸爸回家接着研究他的图纸,妈妈着实烧了几个好菜以示犒劳,大部分还是被二虎吃了。

    宝然表示鄙视,“你干什么啦?天天的我们去不去你都是坐在那里混,现在还好意思打着我们的旗号捞好处!”

    二虎抹着嘴巴振振有词:“坐一天也没什么,可是添了你们这两个累赘,我跟朋友出去溜个弯都不方便,回来还要应付阿姨和宝晨罗里吧嗦的盘问,劳神啊!”

    宝辉冷不丁儿插了一嘴:“二虎哥最近说话有点奇怪。”

    二虎不愿意了:“怎么奇怪啦我一向这样儿!”

    少虎想了想无情地指出:“有股小姑娘腔儿!”

    二虎简直气愤了:“少胡说八道啊!我怎么没听出来?你知道什么是小姑娘腔儿!”

    这下宝辉少虎异口同声:“对!就是你刚才这个腔儿!”

    二虎气得闭嘴装哑巴。

    第二天宝然同王晶在守摊儿的同时分了些注意力给二虎,果然给她们逮到了腻歪到二虎身边的薛纹。依旧是短发,淡妆,浓唇,简简单单一条簇新的草绿军棉大衣,居然把她衬得格外的明艳。

    宝然感叹:制服诱惑啊这就叫制服诱惑,这姑娘绝对的自学成材!

    二虎没上过皇家网站,不懂得欣赏,只被她缠得心烦气躁,再加上一边的大小兄弟们跟着起哄,回头又见宝然靠着王晶冲他促狭地诡笑,想到这丫头回家再搬弄搬弄是非,宝辉少虎,尤其是宝晨的嘴脸,头都大了几圈儿。

    薛纹是属牛皮糖的,骂不走,扔不掉,任由他怎么冷嘲热讽恶语相向都是巍然不动。二虎实在给折腾得没法儿了,终于采纳了古今军事名家们推崇至上的战略战术:逃跑。

    接连几天,二虎都是早晨中午早早的过来,打个转儿就走,然后跑去不知什么地方蹉跎到天黑快收摊儿了才过来。薛纹连连扑空,也不生气,跟二虎的那些个狐朋狗友挨个儿打声招呼,款款离去,第二天照样儿摇曳生姿地过来。

    宝然王晶挣钱之余,小戏看得愉快非常,觉得这个寒假过得真叫是丰富充实有意义。

    这一天中午,宝然在家里多等了近一个小时才等到王晶,她匆匆地进来说:“晚了吧?妹妹跟弟弟打架不肯去幼儿园,婶婶中午没回来,好不容易把他们两个哄好了送过去!”

    “没事儿,我们走快点儿,今天少带几盘过去就是了。”

    王晶不甘心,还是照样儿背了满满一书包:“万一今天生意好呢!反正也不重,都背上!”

    来到市场,她们常驻的空地儿已经被别人占了,东寻西看,离得老远边上才找到一处地方,赶紧的支架子摆货。宝然踮起脚张望一下,有些遗憾:“今天那两个都不见啦!”

    过了没一会儿,许是中午等王晶的时候无聊,磕了些瓜子喝多了水,宝然开始别别扭扭地原地磨圈儿。王晶看着她跟头小毛驴儿似的不免好笑,劝她:“就去上一次公厕吧,忍一忍就好,冬天的味道也没那么重。你这样……,转着,不难受吗?”

    宝然又坚持了一下,想想时间实在还早,也只能委屈一回了:“那好吧。你看着点儿我马上就回来!”

    王晶摇头:“跟个小大人似的!”

    回来就见,好恶俗的桥段:两个小混混,围在小摊前,小姑娘脸发白,泪水噙满眼。

    走到跟前听一听,台词也非常老套:“这些磁带哥哥看上了,是给你面子!小姑娘不要不识数!哥哥高兴了,以后招呼大家都来你这里买,哥哥不高兴了,这个地方你站都别想站!”

    王晶正害怕着,转眼见到宝然过来了,更紧张,赶紧把她往旁边推:“宝然,你到别处去玩会儿去!”同时很不熟练地给她使眼色,大概想叫她过去搬救兵。

    二虎不在,过去搬谁呀?在宝晨的暗示下二虎一向将宝然隔绝在他那个圈子之外。再说了,别处哪有这里好玩儿啊?这两个小混混宝然还是稍微有点儿印象的,一个板寸,一个爆炸头,都是五中那边的,不知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耍威风,趁着二虎玩忽职守,越界了啊!

    宝然笑眯眯过来:“大哥哥你看好哪些磁带了啊?才这么几盒呀?哦,这个河东的士高的只拿了一二,这是一套的总共六盘呢,可能你都会喜欢的哦!我再给你找找!”

    到书包里一阵扒拉,又翻出几盒来给他添上:“这个,还有这个,大哥哥你应该都会喜欢的!”王晶拦都来不及。

    爆炸头笑得满意:“这个小妹妹才懂事儿啊!哥哥记住你了,以后有事儿来找哥哥,回儿见!”

    宝然点头招手跟他拜拜。我也记住你了,回头见!

    混混走了,王晶站那里发了一会儿呆,到底还是把眼泪给憋回去了,只是声音里带着哭腔儿:“今天咱们白干了!还亏了不少……”

    “不会的不会的。”宝然拿一支铅笔头在做账本的横格算术本上写写画画。

    “怎么不会?他们是流氓啊!怎么可能追得回来……”王晶还在伤心。

    “相信我,这将会是咱们挣的最多的一天!”宝然写完了,请王晶帮着核对一下数目明细。

    第二天王晶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昨天还趾高气昂的爆炸头,跟在二虎和宝晨的后面点头哈腰:“我真不知道!大哥我错了,我就是逗着她们玩儿呢……真的!”来到摊子跟前:“小妹妹对不起啊,哥哥跟你开……”

    二虎瞪他:“谁是你妹妹!”

    “啊对不起对不起,那个……,那个……,是我开个玩笑哈……,你看这事儿闹的……,来小姑娘你看,磁带都在这儿呢,一盒都不少!一点儿都没动!”

    王晶欣喜地刚要收起,被宝然抢在前面拦住,眨巴着眼睛,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你,你怎么能不要啦?你昨天不是说很喜欢这些磁带的吗?”

    爆炸头有些不明白:“我……,我真的是开玩笑……”

    宝然只盯着他,不笑,也不收磁带,录音机似的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怎么能不要了?怎么会不要了?……”

    二虎被她唠叨的不耐烦,刚要上前帮忙,后面背着书包的宝晨斯斯文文开口了:“大头,这就是你不对了。小孩子什么话都容易当真,最开不得玩笑的。你今天说要买明天又不要了,她们怎么接受得了啊!”

    那大头好像怕宝晨比怕二虎更甚,听了这话眼巴巴去看他的脸色,半天宝晨仍旧是那副安安静静和和气气的样子。大头又自己琢磨一遍,回过味儿来:“啊是是,不能哄小孩子!这样,这些磁带我还是要的,你看昨天走得忙都忘了算钱了……,小姑娘,总共多少钱?多少钱我这儿带着呢!”摸出一只钱包来。

    宝然立刻灿烂地笑起来,噼里啪啦给他报数:“我就知道我们的磁带最好了大哥哥怎么会不喜欢……,我算算看啊,总共是十一盒,我们这都是进口原版带,你是我大哥的朋友算你便宜一点每盒十八,一十一百八,再加十八,一共是一百九十八块!”

    爆炸头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会儿,看看左边的宝晨,宝晨温柔地对他笑,看看右边的二虎,二虎冲他一瞪眼。爆炸头认命地数啊数,数完了包里的大团结,十七张,尴尬地去看宝晨。

    宝晨轻轻地惋惜一声:“啊——,没带够。我借你点儿?”

    “不不,还是不麻烦大哥了!”爆炸头连声推辞,伸手进大衣怀里掏啊掏,又摸出三张票子来。宝然利索地一把接过,“大哥哥你等等我给你找钱啊!”

    “不用了不用找了!”爆炸头只想快点儿离开。

    宝晨接过宝然找出的两块钱,拉过爆炸头塞进他大衣兜里:“那怎么能行!一码归一码,小孩子,不能让她们学着贪小便宜!”然后怪亲热地搂着他肩头往林带深处走:“你看咱们也有一阵儿没见了到那边说说话……”

    这边二虎看看目瞪口呆的王晶,又瞥瞥喜滋滋小心收好钱的宝然:“真开眼界啊!张蔷的歌儿是原装进口的!”

    宝然嬉皮笑脸:“那是,二虎哥您也来一盒儿?”

    “哼!”二虎掉头走了。

    好几天王晶都没缓过劲儿来,这与她以往的道德是非观相差太大了。

    宝晨无聊,就问她:“你觉得,要是没人帮你们的忙,让人家就那么把你的东西给抢走了,算是个什么说法?”

    王晶想了半天,“我们……,倒霉?”

    “是啊,那只能算你们倒霉。那么,你就应该相信……”宝晨语重心长:“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些人,比你们更倒霉!”

    王晶盯着宝晨,半天说不出话来。

    姐姐,您现在知道,什么叫流氓了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飞雪

    托福于小混混的敲诈,两个人的磁带卖得比预想的还要快,又趁着下面团场的人进城来办年货,居然赶在年前把一箱磁带都给卖完了。

    宝然妈笑看着两个小姑娘喜滋滋在小桌子前算账点钱分赃,问她们:“收成还不错?过完了年还有几天假,要不要宝晨再给你们进些来卖?”

    宝然和王晶都是知足常乐的,齐齐摇头:“不用了已经够了。”

    王晶细细地算,“这次挣下的,加上手里原来有的,红玉妈妈昨天拿给我厂里发的三十元过节费,到年底也尽够了,还能买两件新衣服呢。”

    “啊今年的是够了,明年呢?”高静捧着脸,也在一边旁观。

    “明年再说明年的事儿呗!”宝然把自己的那一份钱装进一只小信封,郑重收好。“谁有那个本事一下子挣够一辈子的钱呢?还是说明年我们就成了废物什么都不能干啦?”

    妈妈失笑:“怎么说话呢!都要过年了也不知道忌讳!”

    手里有钱好过年。三个人汇集了从妈妈手里磨出了零花钱的红玉,大部队出发去采购她们的小年货。

    昨晚才下过一场大雪,大路当中是被打扫过了,林间小道上还是松松软软铺得厚厚一层,顺着行人留下的脚印一路走过,稍稍踩实了的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唱着歌,悦耳动听。天空还未完全放晴,零零星星的,依然有鹅毛大小团簇的雪花杨柳飞絮般轻飘飘落下,或停驻在她们的绒线帽子上,或轻缀于胸前的围巾旁,又或者挂到了长长的眼睫毛上,转眼化水,结冰,在眼前凝聚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珠子,更甚者直接飘进了叽叽咯咯开怀大笑的嘴巴里,顺势一抿,清凉甘纯。

    一圈儿转下来,筋疲力尽,各有收获。宝然添了一盒大水彩和几支毛笔,红玉是一条鲜亮的红纱巾,高静的最受大家欢迎,是一盒陆军棋……。原以为王晶不会舍得买这些零碎的非必需品,谁知她一气儿连买了两样儿:铁皮小火车和金发布娃娃。

    “过年嘛,给大妹和小弟买点儿东西。”王晶解释。

    那三个无语汗颜,她们在各自的家里都是最小的,轮不到她们来给谁置办礼物。

    解决了生活的难题,王晶轻松了许多。下午雪停了,宝然几个拉着她一起去玩沙包。

    四个人一起去了厂生活区南边靠马路边的一排人家房后,这里有一大块儿空场,干燥的黄土地上,只附着上午飘下还未来得及清扫的薄薄一层轻纱似的浅雪。

    她们先分好了组,这个没什么好说的,最矮的宝然和最高的王晶一组,均衡互补一下。宝然抢先在地头上画下了大圈儿,“我们还是玩踢的吧,活动活动脚免得冷的慌!”

    踢沙包的规则,一组轮流在圈子里将沙包用力远远踢出,另一组在对面尽力接住,接住了一把扔回来,若是进圈儿了就算赢,双方交换场地。若是没接住或是扔回去又给人踢了出来,就要由踢沙包的一方,用脚丈量圈子边儿同沙包落点之间的步数,以此计分,并且接着再踢。最后哪一方先挣满了一百分,就有权在圈中将沙包远远踢出,再请对方的成员跑过去捡起,……接下来就是最激动人心的了……,欣赏着这个倒霉孩子张大了嘴“啊——”,要一口气不歇地直跑回圈子里丢下沙包才算完,这有个名目,叫做“喝西北风”。

    啊,解释得还算清楚吧,现在明白为什么宝然同学会抢着玩这个了吗?她和王晶的这个组呢,别的不论,王晶专门负责踢,宝然专门负责,……嗯,用她那双短短胖胖的小棉鞋,丈量。

    游戏进行过大半,高静不干了,“宝然你这也太取巧了,同样的距离,你能比别人多量出十几脚来,这样儿你们的分也涨得太快了吧?”

    宝然委屈:“你是嫌我个子太小了还是想要跟我一组了?”

    高静语迟,除了个子最高的王晶,谁跟她一组都像是在欺负人……,这规则都谁定的啊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大的漏洞呢?再想想,以前,以前王晶好像根本就没空儿也没心情跟她们玩这些个,那时候,那时候好像自己,还挺嫌弃跟宝然一组的来着……

    想到这里心虚了,不再咋呼着提意见,没多久便跟红玉两个双双喝了西北风。

    王晶看着她两个喝完了风气喘吁吁红彤彤的样儿,笑得捂了肚子。

    红玉跑得边笑边咳嗽:“不……咳!,咳……不玩这个了……,咳咳!……下面打沙包吧!咳!”

    打沙包也是两人一组,一组站中间,一组分两头互掷,中间被打中的下场,接住了得分儿,还可以救助同组被打下场的队友。

    这个宝然没法儿占便宜,高静立刻同意。宝然事先声明:“我和王晶一组可正好是一高一矮,一上一下,全方位拦截了啊!”

    这回高静没上她的当,接沙包的谁不是手捂脚夹胳膊腿儿的一齐上阵,哪个都是全方位立体防护,跟她说的这什么高高矮矮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战局开始,宝然对红玉扔过来的沙包还会试图伺机去接一下,高静投过来的,抱头就闪。无他,红玉扔起沙包来就跟她跳舞挥彩带一样,软绵绵轻飘飘,高度合适了一接一个准儿,高静呢,那手里出来的小沙包跟她的人一样,像只出膛的小钢炮,王晶接到手里都要嘶啦啦疼上半天,宝然更是连边儿都不敢沾上。

    高静很快瞧出了这一点,大声嚷嚷着:“红玉!打宝然,瞄准了使劲儿往宝然身上打!咱们来个快的让她躲不过去!”

    红玉也喊:“好啊!目标江宝然,瞄准,射击!”

    沙包在她俩手中加快了速度,嗖嗖地飞来飞去。

    宝然不停地转过来转过去,东躲西闪,有时候甚至藏到王晶的身后去,笑得喘不过气来。

    高静还在不停地叫:“宝然!打倒宝然哪!宝然!”

    直到最后大家都跑得筋疲力尽,脸红腿软。宝然身上到底是挨了高静几弹,幸亏冬天穿得厚,就这样手上擦过的地方也还是隐隐作痛,抓了高静的胳膊给她来个虚虚的反剪式,“你这家伙,敌我不分!跟我们玩还使那么大的劲儿,你当我是齐进凯哪!”

    高静咯咯地笑着挣脱,捉过宝然的手来哈着气帮她揉揉:“对不住啊我没注意……,其实真的没怎么使劲儿呀?”

    王晶看看天:“今天有点儿晚了我们都回家吧!明天我要在家里打扫卫生,宝然,后天早上再去找你,我们一起写作业好不好?”

    王晶还得回去帮婶婶做饭收拾,宝然点头跟她再见。红玉也揉着胳膊只喊酸疼,高静嘘着把她哄回去了,回头问宝然:“你也回家吗?”

    宝然抛接着花布小沙包,“你先回吧,我在这里等等看,我大哥估计快回来啦!”

    “那你快点啊,看着又要下雪了!”

    高静也走了,宝然在原地站了片刻,雪地里捡着脚来到马路边的小林带里,转过一簇挂满了积雪的矮冬青。

    果然,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躲在那里,深深的肤色,深深的轮廓,乍一看去,整个脸上只见沉沉的一双大眼。

    宝然知道她,是厂里一家维族职工的小女儿,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热依罕。

    平时没什么来往,只在走在路上的时候,偶尔眼神交汇了,怯怯地冲宝然笑一下。她为什么躲在这里,盯着她们这么久?刚才高静大叫大嚷的时候,宝然就察觉到了这边专注的目光。

    热依罕站起来,探头向宝然身后看看,似乎确认了只剩她一个了,才过来宝然身边叫:“然!宝然,你来!”

    她的汉语很生硬,宝然问:“你叫我吗?干什么?去哪里?”

    热依罕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根本不想答,只伸出手来轻轻扯住宝然的衣角:“你来!”拉着宝然往外走。

    宝然心里一动,反手牵住,随着她出了林带。

    顺着马路一直向西,过了技校,过了四中,还在往前走,眼看着都快到老街口了,热依罕带着宝然下了马路,路边是一个小树林。

    雪花又飘起来了,一阵紧似一阵。小树林里平时少有人行,厚厚的积雪深可及膝,地上的白茫茫加上空中的飞雪点点,整个林子里给人一种灰朦朦的不真实感。热依罕带着宝然捡着寥寥的几串脚印往里走,没多远就见一颗大树下,一个高大的人影寂静安稳地蹲着,仿佛在那里呆了几年,几个世纪。

    热依罕松了宝然的手踉踉跄跄小跑着蹚过雪地,去到那人跟前戳戳他。那人动了动,似是活了过来。热依罕转头指着宝然给他看,那人看看宝然,在她手里放下了几块糖。

    热依罕转身又往外跑,到了宝然的身边犹豫胆怯地看着她。宝然笑了,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表示自己不介意。

    这下热依罕放了心,轻快地冲她摆摆手,径自出林子去了。

    宝然回头,看着前面这个摘下了头上厚重的皮棉帽,犹疑着仔细辨认她的大叔,对他扬起了一个阳光般温暖的笑,就像,寒冬雪夜里刚刚喝下了一碗滚热的羊肉汤。

第一百四十七章 撞破

    大叔人气太高,顶锅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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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温暖的笑容鼓励着,鼓励着几年过去了几乎是一点儿没变的棕熊大叔,慢慢来到宝然面前,像从前一样,蹲下身来,直愣愣地打量着她。

    宝然又笑了笑,伸出手去碰碰他额头上的疤,看来自己的确是长大了,长高了,居然……,都能够得着了……

    大叔顿了顿,伸手将宝然直遮到鼻根下的围巾拉下来,端详端详,又高高地围上去,再端详端详。最后终于像是确认了,放心了,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

    两个人无言地相对傻笑一阵儿,大叔将宝然的两只手拉过去,包在自己的大掌里,张嘴想要跟她说什么,却依然是只能发出些嘶哑的喉音。

    宝然辨认着他的口型,……无?……为?他到底想说什么?就算是猜出了口型,自己也不懂啊!

    见她不明白,大叔似乎是有点着急。

    宝然继续微笑,安慰地用小手在他的掌心里拍一拍。心想,要不然带大叔回家去给爸爸看看吧,老爸肯定有办法,那个小热依罕也真是的,就这么走了,也不说留下来帮着翻译翻译……,不知道克里木江有没有过来?能找到他来帮忙是最好的了……

    想到这里宝然猛的一惊,觉出了不对劲,……没见到克里木江,大叔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他知道要叫厂里的热依罕去找自己,那他自己……,为什么不过去?

    大叔这时却像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将宝然的围巾又往上拉一拉只露出双眼,甚至又伸手到后面去给她系紧了,顺便把她的棉衣给扯一扯平,拉起宝然的双手似乎准备要起来。接着忽然顿住了,警觉地抬头看向她的身后。

    宝然也听到了动静,跟着回头。

    好久不见的克里木江一脸的气急败坏,连跑带跳地冲进来,一路腾起波浪般的雪花。隔老远见宝然回头就喊:“宝然!小宝然!你过来!快点过来!”

    大叔的手就是一紧,牢牢地牵住宝然,站直了身。

    克里木江几乎是转瞬就扑到了跟前,直接就来拽宝然:“小宝然,过来!”

    大叔向前进了半步,顺手一带,宝然就给他拽到了身后。

    ……这,这是什么状况?

    克里木江冲着大叔叽里咕噜就是一连串的话,机枪扫射般又快又急,宝然竖起了耳朵也听不清。……其实,就算听清了……,她也不懂……。

    大叔没什么动静,克里木江继续嚷嚷,语气越来越厉,一只手向自己的腰间摸去。

    宝然在后面,看不到大叔是什么表情,只觉得那双大手越捏越紧,铁钳一般,终于吃不住疼哎呦叫了一声。

    大叔立刻回头看她一眼,手上不由得一松。

    克里木江眼疾手快一把就将宝然拖了过去,也不管宝然给他拽得呲牙咧嘴,直接藏到身后,并且推着她向后倒退了几步。宝然使劲儿地探出头,只见对面的大叔沉郁中带出些凶狠,这是宝然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的。

    大叔垂眼见宝然看他,缓和了脸色,向她伸出手。克里木江立刻又把宝然往后一拽,同时突然换了汉语,对宝然叫:“小宝然,你告诉他,你要自己的阿爸阿妈!你要回自己家里去!告诉他,这句他听得懂!”

    大叔狠狠盯了克里木江一眼,又期待地看向宝然,再伸手。

    宝然想了想,从头到尾仔细想了想,看着大叔一笑,没有照着克里木江的吩咐说话,可身子也是纹丝不动。

    大叔的眼神渐渐的暗下去,手在半空中僵了僵,也慢慢的收了回去。

    克里木江再不多说,只拖着宝然趔趔趄趄绊着积雪向后退,直到退至一个安全距离停下来,然后转身,几乎是拎起宝然大踏步地就向林子外面走去。

    宝然给他拽得跌跌撞撞,勉力回头,见大叔向这边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远得快要看不见了,大叔突然又往前迈了两步。

    克里木江大怒,回头冲他又嚷嚷一句,宝然抓到了两个音节:阿塔阿娜。

    大叔终于还是停在了原地。

    克里木江用力把宝然扭过来,“别看了!跟我回去!”

    这一回径直出了小树林,上了大路,克里木江才把宝然放下来歇口气,俯视着有点晕头的宝然,恨恨地说:“小宝然我看你平时也挺机灵的嘛?怎么今天就这样给人一叫就出来啦?丢了一次还不够!”

    宝然站稳了,为自己辩护:“大叔是好人!”

    “是,大叔是好人,那年是他救了小宝然,我知道得很清楚!可你知不知道他后来又后悔了?知不知道我去村子里问了两遍,他都说宝然是他自己的孩子?知不知道如果努尔阿訇没有派人盯着,那天晚上你就给他带走了!”克里木江似乎是憋了许久,劈头盖脸地给宝然倒了出来。

    努尔阿訇?是那位白胡子会说话的老人家吗?

    克里木江继续:“你以为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我告诉你,他在我后面跟了有半年了!一回新疆来就盯上,甩都甩不掉!他早知道你住哪儿了,为什么不去找你?为什么不先去见你阿爸阿妈,还叫人把你引到这里?你知道吗,城外老街头上的林子里,还拴着他的马!今天如果不是我过来撞破了,你就回不了家了!”

    嚷嚷完了回头看看小树林,还是不放心,“你赶紧的,先回家去!”

    见宝然不动,也不再跟她废话了,上来一把抱起,就往厂子那头开拔。

    宝然大急,哎呀喂喂,克里木江同志你能不能有点儿忌讳啊?同时在他怀里拼了命地挣扎:“下来!你放我下来!”

    “别乱动!”克里木江两只胳膊如钢似铁,任她怎么推也是纹丝儿不动,“我送你回家去!”

    “我自己会走!你放我下去啊!”宝然开始打人。“咝——”,太亏了还是自己的手比较疼。

    克里木江不理她,径自往前阔步急行。

    宝然大叫:“你听到没有放我下去!……男女授受不亲啊——”

    克里木江脚下不停,只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什么兽?”

    晕!怎么偏这句他又不懂了呢?中华民族的古老文明还需要对此人进行加强再教育……。眼看着小树林已经看不见了,宝然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啊囊……”

    一只铁掌重重地拍在她的屁股上,后面的字儿被敲得飞灰烟灭。

    克里木江板起脸来:“一个小丫头子,尽跟着学这些东西!孙二虎教的吧?回头告诉你大哥去!”完了再不管她徒然的挣扎扭动,几乎是扛上了肩头,一气儿插了小道往宝然家去了。

    直到进了厂区的地盘,到了学校院子外面的大操场边上,回头看看,确信没有人跟上来,克里木江才把宝然放下,“好了!你……”

    他顿住了,蹲下身来仔细看看,诧异地问:“怎嘛?……这就哭啦?”

    ……想他也不会明白,这不是疼不疼的问题啊,事关尊严,尊严懂吗!

    宝然继续抽噎着瞪他,一脸的苦大仇深。

    克里木江四周环顾一下,还好是这会儿外面已经没大有人。皱眉再瞅瞅宝然红通通一塌糊涂的一张脸,低头看看自己的棉衣袖,新做的才刚上身,想了想到底没舍得,就好心地去问她:“小宝然啊,你身上带手绢儿了吗?”

    宝然更气,一把拽过他的袖子把脸埋上去蹭蹭蹭,眼泪鼻涕丁点儿不剩全给抹上,尽力模仿了叶晓玲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转身就走。

    走不出几步想想不对,又回过头:“为什么?”

    这句话问的有点儿没头没脑,克里木江居然听懂了。他仔细打量着宝然的小圆脸:“听说……,我只是听阿訇说,大叔以前有个丫头,长得和小宝然,……很像。”

    宝然怔怔地默了一会儿,没有打听大叔的丫头在哪里,也没有追问为什么,大叔的丫头会和自己一个汉族小姑娘长得很像。在这片土地上,民族融合的确是存在的,并不只是传奇和想象,但极少。跨越了民族,文化,宗教和生活习惯,这其中的艰难,不是什么人都能坚持下来的,而中途退却放弃的后果,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承受得了的。

    棕熊大叔想要找回的,是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女儿,宝然做不到,那么最好还是照克里木江和廖所长所想的,干脆断绝了他这个希望为好。大叔虽然渴望亲人,但显然并不稀罕毫无意义的同情与施舍,看他那离群索居的房子就知道。

    宝然又问:“那,以后怎么办?”

    克里木江正盯着自己的袖子发呆,闻言赶紧叮嘱:“以后?宝然这事儿你可谁也不能说啊!特别是廖所长,记住了吗?”

    宝然想想,点头。也是,要是给廖所长知道,指不定给扣个什么罪名就把大叔给撵出去了。不说就不说吧,可是然后呢?“我是问,以后大叔怎么办?”

    克里木江也很烦,歪了半天的脑袋说:“小宝然你先回家去吧!这几天别出门,等我弄明白了再来找你,啊!记住,哪儿也别去!”

    那好吧,暂时也只能这样儿了。宝然再点头,自己回家去,临走前又补上一句:“有些词儿吧,不懂就别乱用。……你知道什么叫‘撞破’啊!”

    克里木江愣了好一会儿,想问她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宝然已经转过校门不见了。低头看看那沾满了腻鼻涕的袖口,犯着恶心想:回去得赶快洗了,不知到明天早上能不能烤得干?

第一百四十八章 忽悠

    克里木江再油条,毕竟还只是个大孩子,这种千里寻女,而且是借人移情的场景他不能理解,当然也无法解决。所以一个多月以后,宝然都开学了,克里木江在一个星期六又悄悄地找到了她。

    “怎么办小宝然,大叔又来了。现在好他过来还直接跑我那里住着!什么也不说就在那里闷头呆着,我怕他又偷偷地过来找你啊。不然还是跟你阿爸阿妈说说吧?”看上去,这个一向乐观轻松的家伙是真的犯愁了。

    宝然问:“大叔在那里,吃了你好几顿吧?”

    “几顿?顿顿都得我管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总这样下去不行呀!……我的意思是……”

    “好好好,我知道您的意思了,真的!”宝然举手打断,理了理思路:“这样,我问你,你觉得大叔到底是想怎么样?”

    “当然是想把你带走!这不可能!宝然你不会是想跟他走吧?”

    “当然不是!”到时候再让自家老爹来个千里追儿,折腾什么呀!“带不走大叔会怎么样?”

    克里木江皱眉:“那恐怕就会赖在我那里,抽空来看你几眼……,这也不行啊!他除了种地卖羊皮还会干什么?在这儿呆着根本就养不活自己啊!总不能一直让我管着吧!”

    就知道你在担心这个……。

    宝然继续问:“那你觉得,要是告诉了我家爸爸妈妈,还有廖大爷,结果会怎么样啊?”

    “结果?”克里木江顺着往下想:“你阿爸阿妈感谢大叔,请他吃饭,送他钱财?……他也不能稀罕。把你送给他?……嘿嘿想来你阿爸阿妈也舍不得!……然后,他还是得回去,要不然廖所长也能给他弄回去……。再然后,哪天想不开,……又过来了……”

    “这还是不行啊!”克里木江烦死了。

    宝然想想说:“这样,你回去告诉大叔先回村里去,等我去看他。”

    克里木江瞪了眼:“这不好吧!小宝然你不可能去看他的,这不是骗人嘛!”

    “我怎么会骗人!”宝然立刻否认,“克里木江,你告诉大叔,你就说现在我要在家里陪我的爸爸妈妈,等长大些我一定去看他!可是有一点,他的家里太闷了,没有人陪我玩,要是有几个弟弟妹妹,跟我家一样热热闹闹的,我一有机会肯定去找他!”

    克里木江愣了一下,急忙说:“小宝然,你知道大叔他家里根本就没有……”

    “我知道。”宝然笑眯眯,“没有没关系,大叔可以生啊!”

    克里木江一脸的错愕,宝然发觉了自己的语病,赶紧又纠正:“我是说,可以找人生啊!大叔找个老婆,不就可以生啦?”

    克里木江直觉她又在胡说八道,可换个角度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啊!眯起眼睛,克里木江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副场景:一个辫子长长,手臂粗粗,腰身似桶的壮硕妇人,拍着手冲着大叔叫:“你又要去哪里逛啊?还不赶紧去地里把棉花收了,去巴扎上把羊皮卖了,家里的丫头子该买条新裙子啦!”

    再想想那几年如一日装束都没怎么变过的大叔,越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早怎么没想到呢?至于那个老婆从哪儿掉下来的,就交给努尔阿訇去操心好了,看大叔那身板,那脾气,问题不会太大。到时候,看他还有没有精神到处跑!

    想通了此节克里木江笑得眼睛弯弯:“小宝然你说的对,大叔也应该有个家才好,不然连个伴儿都没有谁愿意去啊!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啦!”

    “你再告诉大叔,明天一早我到你那边去一趟,去看看他好不好?”

    克里木江想有自己在,总不会让大叔把宝然给弄走了去,“那好,就这样!”

    克里木江兴冲冲地走了。宝然祈祷:万能的女主光环啊,您就笼罩我一次吧!保佑我魅力十足,成功地把大叔给忽悠进去,当一个辛苦的忙碌的幸福的一家之主!考虑到大叔的信仰,宝然又不是很熟练地向安拉求助了一回。

    第二天一大早,宝然跟家里说要跟王晶一起去学校帮老师改卷子,跟王晶说自己要去买最新一期的《读者》,怕晚了就没有了,顺便可能出去逛逛不用等她。

    然后就直奔老街口。

    进屋先问克里木江:“怎么样?”

    克里木江给出一个胜利的笑容,表示一切顺利。也是,就凭这家伙的油嘴滑舌,哄哄大叔还是不在话下的。

    大叔见到宝然,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很是欢喜。

    这次宝然很干脆,直接唤他“阿塔”。

    大叔笑得又露出了他那口健康美丽的牙齿。

    克里木江在旁边说:“宝然,我跟大叔说好了,今天咱们在我这里一起吃顿饭,然后他就回去了,回去……,嘿嘿,生几个弟弟妹妹等你去玩儿!”

    “是啊!克里木江……大哥,你真是太能干了……”

    大叔拉过宝然的手,郑重塞给她五只小羊拐。溜光润滑,他居然一直带着。

    宝然取了一只装起来,剩下的又塞回去:“克里木江,你告诉大叔,这些给我弟弟妹妹,一人一只!”

    ……任务还挺重的,克里木江翻译给大叔听了,自己直冒汗。

    三个人准备烧个羊杂汤来吃。大叔不让克里木江动手,自己拿刀剁骨头添柴烧水的做得很利索。这在维吾尔男子当中还是不多见的,可宝然和克里木江两个都不奇怪,宝然是曾经见识过,克里木江经常一个人到处走动,也是自己动手已成了习惯。

    一边忙活,大叔偶尔转头过来看看他们俩。宝然和克里木江就一人一只小板凳乖乖坐旁边给他看。过一会儿克里木江趁大叔专心切肉,凑到宝然耳边悄声问她:“小宝然,嗯,你,怎么知道,……那个大叔要娶了老婆才能生娃娃的?”

    ……地球人都知道啊!宝然看看他,克里木江一脸的谨慎纠结,仿佛一个当爹的突然发现有人给他幼儿园小班的闺女写情书。再想想明白了,现在是1987年,自己要到年底才满九岁。

    “啊,我听……,听大人讲的啊!”

    克里木江还是狐疑地看着她。宝然盘算一下,这家伙要是告状的话,最有可能找上的定是宝晨,于是补充:“还有我大哥给买的好多书里,都写的有。”

    告吧你去告吧,宝晨那个怪胎,言情小说和情书都拿给妹妹的看的家伙,听了回去,估计只会夸奖自家妹妹好聪明好悟性算是学有所成。

    大叔将羊杂放入滚沸的锅里,又回过头来看他们。二人连忙齐齐笑着扮可爱。

    汤好了,大叔自己没吃几口,一直热切地看着宝然。宝然只好不住口地吃,不时发出满意的赞叹。大叔更高兴,不停地给她添啊添,最后宝然用手捂住嘴巴,谨防冒溢,眼神向克里木江发出求救信号。

    克里木江一定是还在怀恨着那一袖管的眼泪鼻涕,视而不见地磨蹭了一会儿,才好言劝告大叔注意一下小朋友的承载量。

    等三个人吃完了这顿饭,已近正午。这回大叔倒是很干脆,捏捏宝然的小肩膀,拎起一只旧布袋子转身就走,并且坚决不让宝然和克里木江送出去。

    宝然也就依了,临别拉着大叔的手叮嘱:“阿塔,一定要有了小妹妹我才去找你哦!……一定多生几个!”最好让他忙得头晕美得冒泡,再顾不上眼馋别人家的小丫头。同时示意旁边的传译员同志。

    克里木江显然会意,忍着笑给她把话说到了说透了,眼看着大叔头也不回出门去,自己回来刷锅洗碗,然后尽地主之谊恭送宝然回家去。

    出了小院,到小铺子门口克里木江还不忘叮嘱:“我这可是为了大叔,为了你担着风险,你回去千万告诉别人,免得给廖所长知道。当初他可下了令,不许我跟大叔那儿漏了你住哪儿!”

    宝然眼神飘忽:“如果,我是说如果,给廖大爷知道了,他会把你怎么样?”

    克里木江脸一苦:“不要这个如果!他肯定会派我下到一点货都收不着的乡县里去跑腿送信,要不然就是别的借口,总归是劳动改造,十天半个月都算轻的!”

    宝然无限同情:“那你好好表现,争取减刑到半个月吧!”然后示意他往斜对过看。

    克里木江转头,就看见对面一个卖烤包子的小摊上,廖所长吃空了一只盘子,正抹着嘴从小马扎上站起来,一面自胸前兜里掏钱付账,一面冲烤着包子的老板比出一根大拇指。老板笑得花白的眉毛胡子都在颤,廖所长冲他摆摆手,就径直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被抓了现行了……

    克里木江还是满镇定的:“廖所长您好的!怎么到这里了也不去我院子里坐坐,还在外边摊子上吃饭!”

    廖所长吃饱了肚子看上去心情不错:“哎,那家的包子我吃惯了的,味道好啊!”低头看看努力抑制住一个又一个饱嗝的宝然,弯腰凑她跟前闻了闻,又站起来,稍嫌遗憾地说:“当然啦,这个东西吃多了有点腻,要是能配上一碗羊肉汤就更好了……”

    克里木江居然还是面不改色:“是啊,应该配上汤来吃!”

    廖所长不理他,直接问宝然:“宝然啊你现在是不是要回家啦?”

    是是是,不回也回!宝然连连点头。

    “那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大爷跟你克里木江哥哥这儿还有点事儿。”

    没问题!天还大亮着又是走惯了的,你们忙你们的吧!宝然乖乖冲克里木江招手拜拜,助人为乐不容易,不是什么人都能玩得好的,寄以十二万分的同情,您好自为之……

第一百四十九章 琐碎

    阳春四月,天光大好。

    哦上面的字儿没打错,是四月。这个边塞小城真正的春天,可不是已经到了四月?

    上午课间操后的大课间,宝然同高静两个蹲在大操场的角落里,一人一把小刀,在玩分田地,下一节是体育课,两人连教室都懒得回了。

    三月的雪已经化透,稀软得烂了心的泥土地,被和暖干燥的春风吹几天,被日渐骄炙的太阳晒几天,然后是四月的骤来骤去的暴雨反复清洗几遍,变得清清爽爽,生机盎然而富有弹性。

    在操场边上冒出了茸茸一层翠色的草地里,寻一块半干半湿的好地,手起刀落分条划线,将对方的土地一点点蚕食,心里有一种收获的满足,就如同后世电脑游戏里不停不停地赚金币,明知道屏幕一关什么都没有了,就是无法放弃那种贪婪掠夺的快感。

    当然,有得必有失,同时也必须面对城池沦陷的失落……

    没一会儿去完了厕所的红玉和王晶也过来了,红玉立刻凑上来:“我也来我也来,今天带着小刀了!”

    宝然立刻抬脚将自己只剩下可怜的一个小三角的战场碾平:“好啊你来!重新画场地!”

    高静响亮地“哼”了一声,“你耍赖!过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一会儿再要输了我看你还找什么理由!”

    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宝然凑到一直蹲在旁边树坑里忙活的王晶身边去了:“怎么光你自己干也不叫上我?我也有份儿的呀!”

    高静真给她打败了。

    王晶在挖蚯蚓。

    按照去年说好了的,王晶和宝然今年合伙儿在宝然家的院子里养了几只鸡,宝然妈任技术指导。从过年时四十只毛绒绒的小鸡雏,到现在可以在院子里悠然散步的十五只小公母,其中的艰辛不足道啊!妈妈说到现在这些小鸡算是养住了,只要不出意外,都可以顺利成年,为她俩的小菜篮子做出贡献。

    根据所出本钱的比例,宝然和王晶分到了六只,今天晚上准备给它们分笼。王晶兴致勃勃,准备给自己名下小鸡们的多多增加活食营养,以期它们将来能够遥遥领先,傲视同一届的……群鸡们。

    宝然很惭愧,尤其在自己的田地再一次将要输光光的时候感到特别的惭愧。同养鸡,共患难,怎么能老让王晶一个人儿干!改邪归正,宝然举刀掘土刨蚯蚓。

    王晶笑笑,看看吱哇叫的高静,递给宝然一只报纸叠的小纸袋:“拿这个装吧。”

    叶晓玲手里拿着几张纸过来了,一眼看到地上翻成一团的乱泥,和她们手里的东西,习惯性地张口就教育:“蚯蚓是益虫,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

    “又不是你家养的,管得宽!”高静立刻刺回去。

    不要这样没有礼貌嘛!宝然把她拖回来,有理有据地解释:“蚯蚓的作用是什么?松土!现在这里的土已经被我们松了,这些蚯蚓就该发挥余热去给我们的小鸡果腹了。这才叫充分利用,死得其所啊!”

    叶晓玲很后悔又来跟宝然讲道理,还不如听高静呛人呢!

    装着刚才什么也没说,什么都没听到,叶晓玲正一正脸色递过一张报名表:“五一运动会的报名表,你们填一填中午放学前交上来。”

    红玉和高静两个都很忙的样子,继续耍飞刀分田地,宝然只在那里星星眼地观赏着叶晓玲:这孩子有前途啊!虽然底子是差了点,架不住人家后天勤奋,这个成长速度不是盖的!

    幸好还有个不那么幼稚也不那么坏心眼的王晶,擦擦手上的土接过报名表:“好啦,你放心,放学前一定给你!”

    叶晓玲走了那三个才围过来,王晶兜里掏出一只小铅笔:“你们自己说我来写吧!周红玉,还是跳高跳远?再加个六十米吧?上次体育课我看老师掐表,只有三班的那个第一名成绩比你高,而且也没差多少。”

    身量细瘦轻捷像头小鹿的红玉皱皱鼻子:“六十米?当着全校的面冲刺啊,太难看了!”

    高静在她肩膀上敲一记:“那么大个操场谁知道你是谁啊!什么好看难看的,王晶给她写上!还有六十米接力!”

    “你呢?”王晶写上,接着问高静:“垒球,铅球,今年咱们可以报标枪了。”

    “那就报上!……标枪怎么投的?”高静等她划完了才问。

    “闹不好这节课老师就教了,到时候你多练练,都是用手劲儿的应该差不多。”王晶说着,径直给宝然勾上了跳绳一项。

    宝然笑:“还是你了解我啊王晶……”

    “跳绳?”高静看着报名表,“怎么又是跳绳儿啊?你就不能报点儿别的?小学……嗯,三年,你就跳了三年绳儿!”

    “生命不息,跳绳不止!”宝然理直气壮:“跳绳儿有什么不好?节约用地,简便易行,锻炼身体,拔高助长,而且还……”看了看自己和高静的体格儿,把减肥二字咽了回去

    晚饭后,大家齐齐聚在宝然家的小院里,看宝然妈给她们的宝贝小鸡分笼。

    宝然家的鸡们,都住在院墙边上的一幢三层公寓里。她俩的六只小鸡,被分配在最上层,除了进出麻烦点儿得一只只用手去捉,阳光充足,空气良好,待遇还是很上游的。宝然妈一一指给她们看:“哪,三只芦花的,一只黄花的,这四只都是母鸡,给王晶的,这两只呢,有一只是小公鸡,给宝然的。”

    “为什么我只有两只?而且还有一公的?”宝然纳闷,这也不公平得太明显了点儿吧。

    “因为你干的活儿少,还因为你早上老是赖床!”妈妈两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接着叮嘱王晶:“平常的吃食呢不用你管,横竖你也没少帮着阿姨采了鸡草野菜回来,以后你们捉的那些蚯蚓啊虫子什么的,直接放这个笼子的食槽里就好,估计再过三个月,到你们毕业了吧,就能下蛋啦!”

    王晶答应着,专心致志去欣赏属于自己的那几只。

    高静也在旁边看着,鼓动王晶:“给它们起个名字吧,总不能就这么这一只那一只的叫着。”

    那三只芦花,根据伊们身上斑点的色比,被分别命名为:麻点,黑点,白点。那只黄色的,羽毛柔顺,光亮润泽,王晶想了半天,郑重命名为:葵花。

    宝然看看王晶,又看看葵花,喃喃:“我有预感,葵花将会是最长寿的一只……”

    大家又开始催着宝然给她的两只所有物命名,宝然给那只脖子上黑白交错一圈套一圈的小芦花起名:圈圈。至于那只小公鸡,宝然想起妈妈的话,气哼哼说:“既然那么能叫,就叫它咯咯吧,咯咯叫嘛!”

    王晶和高静傻眼,红玉感叹:“一只小公鸡,你都能跟人这么过不去……”

    这个名字实在是不受欢迎,尤其被几个男孩子听见以后,民忿很大。

    宝然不敢惹事,只好表示屈从:“好好好,不叫咯咯,那就叫……,小咯咯?”

    这下大家安静了,都拿眼关切地去看少虎,宝辉忍不住咳咳地笑出来。

    少虎牙根儿痒痒。这一帮男孩子里,他最小,而且只比那该死的宝辉小了一天,这帮没有道义的家伙,刚才还个个儿的义正词严,现在好,都不出声儿了,全等着看他的笑话。

    转眼一瞥,那只罪魁祸首正在优哉游哉地放风儿,大概刚刚跑到墙角边的盘子里踩了一脚的水,一走一个竹叶印儿,三角尖尖,在干燥的水泥地上清清楚楚。

    少虎灵机一动:“宝然,我这儿有个更合适更形象的名字,还正好跟那只小母鸡对仗工整,咱改用这个好不好?”

    好不好?你还什么都没说呢就问好不好,宝然不吭气,警惕地等着。

    少虎信心满满,“你看,就叫它叉叉!好不好?”

    宝然脑袋“嗡”地一声,闭眼叫:“不好!”

    少虎吓一跳,不同意就不同意呗咱再改,喊这么大声儿至于吗?

    “不好不好咱再改!……要不叫……尖尖?还不行?要不就叫……”

    宝然打断他:“不用麻烦了,回去背你的书吧!”上前拎起那只倒霉的小公鸡,扔进笼子里关了禁闭。

    起名之事不了了之,以后大家说起来,都不厌其烦地叫“宝然的那只小公鸡”。而宝然从此作下了病,对那只小公鸡怎么看怎么别扭,那名字是怎么改怎么不对劲儿,最后只好叨咕着盼:小公鸡啊快点儿长你快长大,一够装盘我就把你宰来吃了!

    多年以后宝然想,少虎这个小流氓能在如此稚龄,无意中就想出如此彪悍邪恶的名字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好在还有点让人开心的事儿,克里木江又找到她,“跟你说一声儿,……大叔要娶老婆了。”

    “真的啊!”宝然惊喜,没想到这么快,“什么时候啊?”

    “六月,过了开斋节,努尔阿訇要爷爷和我到时候都过去呢。我下个月要在家里陪爷爷封斋,就不过来了。”

    “哦——”那是不方便出门了。宝然想想,“你等等,我有个东西,你帮我带给大叔,算是给他的礼物。”咚咚咚跑上楼去很快又下来,手里抱了只大纸盒子。

    “你拿回去帮我包的漂亮点儿!”

    克里木江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只……,圆圆胖胖的玛塔罗什卡。

    “……你这里面,总共几只?”

    “六只!”宝然笑嘻嘻,“让我大哥专门去找来的。怎么样,这个礼物合适吧?”

    “……合适,太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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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塔罗什卡:俄罗斯套娃

第一百五十章 张榜

    等到妈妈终于同意将那只倒霉的小公鸡宰杀上桌,已经是六月底了。

    夏日骄阳,灼灼流火。一桌子人对着那盘鸡块炖蘑菇,都在替宝然惋惜:“都开始打鸣了呢,好不容易见你早起两天……”

    宝然若无其事,捞起烧得恰到好处的鸡块和鲜嫩的野蘑菇吃得津津有味,偶尔腾出口来,教育大家:“像它这种没有产出只会咋呼的,最适合上餐桌了。何况我现在正是学习紧张的时候啊,正需要加强营养!”

    宝晨突然想起来了,“对啊,明天去一中参加入学考试,别忘了啊,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呃……,准备……好了……”宝然埋头大吃,再不多话。

    宝晨也只是随口说说,按着宝然平时的成绩,虽说有些懒散,可能得不了太高的分数,但考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石城市的小学毕业考试,原则上是各管各。一些重点热门中学再单另招考外校毕业生,竞争激烈,出题变态。大家心照不宣,彼此把时间错开,以至于有些想要加大把握的毕业生们,一连几天都在各校的考场之间奔波。

    宝然同王晶一起奔赴一中考场,红玉和高静,压根儿连过去一试的想法都没有。王晶一个劲儿地给宝然,也给自己打气:“宝然你大哥都给我们找了那么些学校里的复习题做了,咱们俩肯定都能过的,就跟去年你的那三个小哥哥一样。到时候咱们两个天天一起上学放学,好不好?”

    宝然嗯嗯啊啊地应着。

    下午全考完了出来。王晶更兴奋:“宝然你大哥给压的题真准,做起来那个顺手!我肯定是没问题了!对了,宝然你也都做出来了吧?我看那些题平常你也都做过的!”

    宝然还是嗯嗯啊啊,“总算是考完了。你累不累?”

    “不累,一点儿也不累!”王晶兴致勃勃打量着宽大幽静的校园,这座石城市无数学子家长们一心想往,而自己将要进来度过紧张而充满希望的中学生活的美丽校园。

    “宝然你看,我最喜欢那边的花坛,那里面的波斯菊长得可真好,颜色也多,还有棵大柳树,到时候课间休息了,咱俩跑快点儿到树底下占个好位置看花儿去!……那边校门口是停车棚。对呀,这里离的远了,走路太累,我家煤棚子里还有一辆二八大杠呢,回去翻出来擦一擦,再让我叔叔帮忙修修,应该还很好骑的。你二哥他们老是跑得飞快,别担心,到时候我带着你上学好了,我的技术你就放心吧,想当年家里的面粉都是我自己去买回来的呢……”

    宝然不插话,笑微微听王晶滔滔不绝,这是自去年那个日子以来,她的话最多,笑得也最舒心的一天,真好,还是那颗脆生生鲜活丰润的大红枣。

    最不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往往会出问题。

    等红榜贴出来,王晶位列第五,宝然名落孙山之外。

    宝辉第一时间跑去跟正在和同学们大汗淋漓打篮球的宝晨报告。宝晨第一反应是搞错了,不信邪地找到老师,调出了宝然的卷子一看,气得连招呼都忘了打就回家找宝然算账去了。宝辉留下善后,跟老师打拱作揖地道歉。

    宝晨在学校里是个名人,宝辉这孩子又一向是个憨厚朴实的乖宝宝,老师也不计较:“没事儿的没事儿的!看得出来你们家兄妹感情都很好。这样,分数已经登记完了,卷子你可以拿回去给你妹妹看看,劝着点儿让她别想不开啊!也别让你大哥骂的太狠了。看你们兄弟俩的成绩,你家妹妹以后也差不了的,偶尔失手在所难免,以后还有机会的啊!”

    宝辉礼貌周到地跟老师寒暄应酬完了,把宝然那份耻辱的试卷塞进书包里飞奔回家。

    家里,爸爸妈妈还没下班,宝晨正在对着宝然痛心疾首:“你说你何必呢!谁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就为了不想吃苦冒这个险!等开了学想法子把老师糊弄好了,怎么样轻松不下来啊?这初中的基础打不好,将来后悔都没人帮得了你!”

    哄谁啊!我的脑袋可没你那么硬,把各科老师挨个儿顶遍,名声都又传回到厂中学里去了。糊弄老师?宝辉够能糊弄的了吧?少虎嘴巴够甜的吧?红彬够刻苦够听话的吧?现在看那三小剑客,除了被罚得少一点儿,该做的一点不少,每天的舞刀弄剑都改成舞文弄墨了。

    地狱一般的重点中学生活啊,宝然这种资质不高的,当初可是有过深刻体会的。再来一次?算了吧!重生了就要为更好的生活质量而不懈努力,这三年也是美好人生的一部分,能不委屈,自然就要尽量地不委屈自己。

    当然,高中是不能在本厂学校上的,那可就彻底的残了,像红梅那样刻苦认真名列前茅的,摸底后的成绩,估计也就是个本地的大本专科,她的同学绝大多数,都得在毕业后直接参加社会主义建设。

    那么,现在就权当是缓刑三年吧,初中的这点儿知识再学不好,宝然真好去撞墙了,那也太给重生人士丢脸了,不如把机会让给别人。

    当然这话不能这样讲,所以宝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明着装傻:“有大哥在,不愁打不好基础的对吧?呵呵,三年,我再努力三年,高中一定进去!”

    瞧她说的,跟要进监狱一样,……虽然的确是有那么点儿像……

    宝辉咚咚咚上了二楼的时候,宝晨正瞪着宝然直运气。

    都这时候了居然还只是以眼神责备,说实在的,宝辉有点儿,……失落……

    悄悄进屋去。宝晨眼角一瞥,宝辉赶紧掏出试卷来放在小桌上以示自己公务在身:“老师说……,拿回来看看,叫……帮着分析总结一下,以后吸取……”

    那两个人精同时转过头来盯他一眼。宝辉赶紧撤退:“你们聊,你们慢慢聊……”

    下得楼来,看看院门口枝叶婆娑,青绿点点的苹果树,妹妹的干妈给找来的;院中央清凉朴拙的石桌石凳,妹妹的干爹给拉来的;阳台下宽宽的台阶上,挨水池摆着大哥孝敬的双缸洗衣机;花池子里丝瓜扁豆冬瓜葡萄藤儿的脚跟下,一溜沿儿整整齐齐种着胭脂月季凤仙大丽菊,是宝然的手笔。

    妈妈是个倚重长子的妈妈,爸爸是个偏心幺女的爸爸,哥哥不是慈祥仗义的哥哥,妹妹不是又蠢又真的妹妹,他这块夹心饼干的痛苦郁闷,唉,诉与谁人知哪!

    没人听他的一片衷肠。

    等两个家长下班回来听说了原委,立刻丢下辛苦传信的宝辉上楼去了。爸爸的第一反应也是不可置信,抓过宝然的卷子,正了正眼镜,以图纸最后校检的专注细细查看,完了也是气得冲宝然一点:“你这孩子怎么……,怎么能……”

    妈妈还是一贯的事前念破天,秋后不算账,一把拽过宝然掩在身后:“你们早干什么去啦?这会儿成绩都下来了跟宝然急什么急?考试嘛,谁还没有个失手的时候!厂中学就厂中学,宝然是个女孩子,又不会骑车,正好离家近,省得天天跑得那么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是还有高中呢吗?我们宝然还可以等到中考的时候再去,是吧?”

    宝然配合着点头,有个无知短视的老妈,有时候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儿。

    爸爸看着宝然那个得意样子,哭笑不得,跟宝晨对视一眼,暂时地偃旗息鼓。

    妈妈领着宝然下楼做饭去了:“来帮我摇鼓风机,不理他们。”在妈妈的心里,考试成绩,尤其是女孩子的考试成绩,哪有一顿美餐和家庭的安定团结重要啊?至于这么上纲上线的嘛!

    爸爸和宝晨在楼上,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埋怨。

    爸爸说:“看看你,带的什么好头!宝然在考试卷子上做手脚,故意错题,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宝晨气:“怎么赖我?都哪朝哪代的事儿了,她那会儿路都走不稳,怎么可能学得到!还不都是爸爸您平时护的,有了撑腰的她自然想方设法地偷懒!装得像,老爸您不是一向挺会教育人的,怎么今天就知道:怎么能……,怎么能……,哄谁啊!”

    “我怎么了?我怎么没教育啦?”爸爸矢口否认,“我看你妹妹给我教的很好!最起码她错归错,错得没你那么张牙舞爪,她错得自然而然!”

    这什么爸爸,心眼儿偏到胳肢窝里去了!宝晨气得笑:“要不要告诉我妈?告诉她宝然现在多有出息,比她大哥强多了!”

    爸爸摇头,“告诉什么啊?结果都已经这样儿了,说了也白说。这不还有三年时间嘛,尽力补救吧!”

    于是妈妈再次被公议剥夺了知情权。

    等到了七月中,红梅的高考分数下来,刚刚够本地的二本线。

    红梅早在估分出来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选了石城大学的中文专科汉语言专业。这个专业在以后看来相当鸡肋,可这会儿的大学生多值钱啊,等她三年后毕业了,虽谈不上多么热门,要进市里的报社图书馆当个小科员拿个稳工资还是没有问题的。

    在持家一向甚严的唐阿姨心目中,儿子红彬才是她最大的希望,但见到平日里没怎么上过心的大女儿不声不响给自己挣了个前程,意外之余,多少还是有点儿歉疚的。再加上这几年夫妻俩小心经营,在厂里结下了不错的人缘儿,于是跟周叔叔商量商量,不大不小地庆贺了一回。放了鞭炮,小范围地请了客,宝然一家,周叔叔唐阿姨科室的同事,甚至连山东大叔也跟着去凑了热闹。

    红梅更是轻松舒畅得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避开外屋热闹的人们,在自己和红玉的小屋里抱着宝然悄声地笑:“宝然啊,姐姐要去上学了!姐姐可以住宿舍啦!然后……,等毕了业,姐姐就有自己的工作啦!然后,再然后……”

    再然后您大概会在第一时间给自己弄个小家了吧?这么几年了就没见您琢磨过别的。宝然笑看着红梅那亮闪闪的眼睛想。

    虽然父母双全,但相比较而言,红梅要比王晶软弱得多。王晶那一双已经逝去的父母,在世时给了女儿最完整最无私的疼爱,足以支撑着现在取得了生活自主权的王晶乐观自信地一个人走下去。而红梅,尽管被宝然家衣食无忧地照顾了几年,尽管现在父母兄妹齐聚团圆,但年少时心里的那个缺口显然是永远没法子补上了。

    今世的宝然可以潜移默化地磨掉红梅怯懦的性子,唤醒她那些天真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她心底里对于家庭的渴望,是谁都无能为力的了。好在这会儿有这么多人盯着,又提前打好了那么些的预防针,红梅应该可以顺顺当当地,找到合适的人,建立起一个适合她的小家了吧?虽然这个理想显得有那么点儿没出息。

    宝晨也觉得红梅没什么出息,跟着到周家庆贺完了,回来再次耳提面命宝然千万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你看看你红梅姐,年级第一又怎么样?顶到头也不过是个本地大专!咱们厂学校就是这个底子了!”

    教育完了再次发挥他旺盛的鸡婆精神,挤出了高二暑假宝贵的时间闭关数日,整理出一份真正的课堂笔记来,涵盖面之广,内容之完善,条理之清晰,绝非去年赚银子时的急功近利可比。

    “就照着这个学!习题我会叫宝辉原样儿拿学校里最新的给你,一点儿也不许漏下都给我做了!”宝晨下了严令。

    宝然应声不迭。这个没问题,只要不被老师催命般盯着,只要不用小鬼般把同样的题目做了一遍又一遍,同样的课文抄过一篇又一篇,好好学习是应该的,学生的天职嘛!

    这还不算完,宝晨又充分发动群众,宝辉少虎红彬都被派了任务,分别盯着几个讲课特别出挑的任课老师,务必记下最详尽的最好连个喷嚏都不放过的随堂笔记,以供他自甘堕落的妹妹自学参考。连王晶都主动请缨,表示会及时传递绝对同步的教程和一切情报。

    宝然充分理解了当年大虎哥的苦痛,更何况那老实孩子既不会反抗,也不懂得偷奸耍滑。

第一百五十一章 絮语

    宝然对哥哥们的援助计划表示笑纳,唯独拒绝了王晶的好意,“你的就不用了,把你自己顾好就行!“

    王晶很委屈:“就算不在一个学校了,我们不还是好朋友吗?你大哥二哥都那么顺顺当当的进去了,要不是我这里这么多事儿,宝然你应该也……”

    宝然连忙以手示意打断了她的内疚自责,这孩子,给她家父母亲教育得太好了些,这叫一个清澈透明直正端方,不是不好,可就这个爱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毛病真得改改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整天这么重任在肩忧国忧民的,累不累啊?再说了,你这样儿,让宝然这个没出息的,一张……小脸往哪儿搁啊!

    “我们当然还是好朋友,永远都是。可是王晶,你也见到宝辉他们几个去年过的怎么样了,你想想,等一中开了学,你还能有时间来管我吗?我哥哥他们是他们,几个人天天在一块儿的互相参考监督一下怎么都顾得过来,你可就全都得靠自己了呀!”

    王晶沉默了。宝然说的都是事实。宝辉他们去年也就刚开学时松快了一个多月,以后拖堂加课都是家常便饭,回了家也是不得消停,作业练习一大堆。一中是好学校,软硬件一流,师资最强,竞争也最残酷,被甩在后面的,跟不上了开除转学的都有。

    “还有啊,王晶你想过没有,以后你中午回来,还有可能吃的上饱饭吗?”

    王晶再次沉默。她知道宝然是什么意思,虽然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多说,但宝然好像很清楚自己在叔叔婶婶家的处境。一日三餐是有的,没有特别苛待她,但也绝不会有太多的富余,更别提迁就关照。有两次学校活动回去的晚了,那真是过点不候,哪里能像江家一样随时有热饭热菜预备着。幸亏自己手里还有一些钱,偶尔贴补一下,可要是上了一中,如同宝然所说的,延时晚点那就是家常便饭了,光靠自己去弄些点心可撑不下去。这些天光顾着高兴了,还真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明白了宝然,你提醒的对,先把我自己顾好要紧。以后还得把时间安排好了,尽量早点儿赶回来,实在赶不上……,我再自己想办法。”王晶有点闷闷的。

    宝然清清嗓子,……其实她还是没明白。“光这样也不是办法,三年啊,加上高中整六年,你都这么凑合过吗?”

    “那还能怎么样?”

    前戏做足了,宝然这才笑:“你没考虑过去学校住宿吗?”

    “住宿?”王晶还真没想过,对于她一个小学生来讲这还是个很陌生的词儿。

    “是啊。”宝然早就给她打算好了,说起来头头是道:“我大哥讲过,一中有住宿生的,好些都是下面团场的学生,根本回不了家。三餐吃食堂,晚自习也在那里上,多方便!”

    “可那都是家不在这里的呀!我这样儿的能住吗?再说了,住宿舍,不要有住宿费,伙食费……”

    “能不能住的你放心,让我大哥去找老师说说情,让高静找她爸爸出面给开个证明,住宿是肯定没问题!至于那些费用,你现在每月交给叔叔婶婶的是什么?”这孩子,怎么转不过弯儿来呢!宝然一口气给她算下来:“住宿费了了的,我问过了,一年也就几块钱。你去住学校,还用给叔叔婶婶交生活费吗?不应该自己拿着吗?还有啊,一中的宿舍寒暑假不关的,你现在住的房子空着也不好,租出去!以后买教辅资料有的是用钱的地方,光靠放假摆摆小摊不是长久之计吧?更何况你以后还不一定有那个时间了!”

    这一通长篇大论砸下来,王晶真是景仰了,这小算盘拨的,比自家婶婶还精……。定了定神,王晶小心问:“你大哥教的吧?”

    ……

    太打击人了!宝然忍气点头承认:“是,不然还能有谁!”

    “这个办法真的不错……”王晶认真考虑了一下,“只有一点,以后跟叔叔婶婶可就更难来往啦!”

    宝然在小强的治愈力下迅速恢复,赶紧接话:“怎么会!到时候你手里宽裕了,逢年过节买点儿小东西回来走一走,谁还往外轰你不成?方便了跟你弟弟妹妹挤着住一两晚,不方便我这儿的床位不还空着的嘛!还是……,嘿嘿你上了一中就真的不打算跟我玩啦?”

    王晶笑了:“我发现啊,你是怎么说都有道理!”

    ……难道不是吗?

    这正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夏日午后,两个人聊得累了,一人一只枕头靠在宝然的下铺床上,望着外面白光光的天色出神。宝然在想着今天怎么会热得这样的闷,王晶则在盘算回家怎么收拾腾空了房子,一些贵重的小东西还是放在宝然这里保险一点儿,房子怎么租出去呢?还是让叔叔婶婶找人吧,大不了房租给他们拿一成去,省心……

    宝然瞟瞟王晶那果断干练的眼神。看来剩下的不用再操心了,王晶自会处理得妥妥当当。唉,展望四周,到处都是能干的人啊,除了自己这个懒惰惫赖的。

    不知何时,白辣辣的天渐渐转阴,门窗开处隐隐透进来一丝凉凉的风。

    隔壁男生宿舍很快有了动静,踢里吐噜一阵响,下楼关门,又安静了。这是好不容易阴凉了,坐不住的猴子们都出窝儿啦!没隔多一会儿,有人敲门。

    宝然和王晶都不动,果然接着来人就自动自觉地推门而入了,同时听到高静的声音:“我跟你说了敲什么敲?宝然那个懒家伙谁都出去了她肯定还在!外面凉快了?她只会觉得她自己那个小窝儿最凉快!”

    然后红玉和高静上来了。

    自从宝然落榜后,有好一阵儿红玉不知该是以什么表情来面对她,因为姐姐再三叮嘱她不要让宝然伤心,不要惹她难过……

    其实,这善良的姐妹俩,真的多虑了。

    说心里话,红玉是挺高兴的,宝然能够还和自己同校,意味着依旧有源源不断美丽精致的小图画,还能随心所欲地进出宝然那个充分自由民主的小小天地,更何况宝然这个伙伴虽说年纪小了点儿,主意正了点儿,心眼儿多了点儿……,好吧就是有不少的小缺点吧,可从来不会跟她耍小脾气,也不会看着她的花枝招展酸言醋语,实在是难得。

    当然高静也不错,可是这家伙大大咧咧疯疯癫癫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差了点儿,就像现在。

    高静进屋冲过去抱起宝然:“宝然啊,我怎么还是那么高兴啊你落榜了!……王晶你来是想干什么?不许同情!不许打击!更不许想什么歪主意让宝然托人啊补考什么的,我告诉你啊宝然就跟着我们上中学了!”

    王晶刚刚计划好家务事,给她这一嚷嚷,笑得爬不起来。高静还冲她瞪眼:“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对对对!”宝然紧着安慰她:“我哪儿也不去就跟着你们了!你看我因为和你们难舍难分真挚无私的友谊,主动放弃了重点中学,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啊!只可怜王晶,被丢下孤身一人进了火坑……”

    还在胡说八道,看来是没什么心理压力了,红玉放了心,跟着臭她:“这叫什么话,明明是你自己没考好,非要把责任往我们身上推,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王晶和高静齐齐点头:“就是就是,宝然怎么学得越来越不要脸啦?”

    宝然举手:“我是说真的啊!”

    那三个哄笑得更厉害。

    好吧,宝然揉鼻子,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推而论之真话总是只有少数人才会相信的……

    几个人正说笑着,眼见着窗外的天空越来越阴,越来越暗,风也渐渐刮得急了起来,阳台上挂着的什么东西拍打在墙上啪啪作响。突然听到宝然妈在底下叫了:“宝晨二虎在不在啊?快下来帮着收收被子!”

    高静先坏笑:“好啊宝然你妈妈逃班!”

    “去!”宝然推她,“还不赶紧下去帮忙!”

    趁着天阴,男孩子们早都跑出去了,一帮小姑娘扑棱棱下来,七手八脚跟着收衣服。宝然妈先问王晶:“王晶你自己家里有没有晾晒的东西啊?看着要下雨了。”

    王晶摇摇头:“没事儿阿姨,我家昨天刚晒过的。”帮着宝然妈急急忙忙地往屋子抱被子。三个小的就在宝然的指挥下揪床单拽衣服。红玉高静还觉得挺好玩,叽叽咯咯笑着来回地跑,很快将院子里挂得满满的两根晾衣绳收拾一空。

    宝然妈兜了满怀的衣服在阳台下喊:“快进来都快点儿进来!”抱着两条枕巾跑在最后面的宝然,还是被豆大的雨点子在背上砸了两下。

    大小几个女人缩在小餐厅里看着外面的狂风骤雨,雨点声并不算很密集,落在地上的噼啪声却是越来越结实有力,音似铿锵,渐渐地作金石之响。

    宝然妈看着天,担心地说:“也不知道你们那几个哥哥都在哪里……”

    院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不经念叨的几个人依次抱头狼狈地冲了进来。

    看着他们那呲牙咧嘴的样儿,宝然猛醒,嘴快的高静已经叫出来:“这是下冰雹了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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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乡路漫长介绍:
在宝然终于觉得身心有了着落,即将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一切重来了!
是天意?还是人为?宝然不想知道了。
那些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世,爸爸,妈妈,幸福的家人,她再也不要错过,
这一世,人生中每一处风景,都要细细观赏,尽情享受!重生之乡路漫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乡路漫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乡路漫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