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1 放手
“我没事。”
凤无忧冷漠地拂去了云非白递来的手,她双手扶肚,轻声安抚着愈发焦躁的狗蛋,“别怕,惊雷而已。”
云非白原以为凤无忧是被火铳所伤才骤然跪地,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但见她毫发无损,这才安下心来。
反观烽火台上,除却尚未被雨水浇灭的烽火,仅余下一地的死尸。
“怎么回事?”
“莫不是诸天之神发威了?”
烽火台下,一众将士慌不择路,误以为天神震怒,降罪于众,才使得烽火台上的百余将士死于非命。
他们不知道的是,云非白从柳燳那得到的火铳改良图,早早地就被凤无忧动了手脚。
从明面上看,这批火铳连发速度大有提升,躯干亦轻盈了不少。
但只要沾到水,极易哑火不说,还会因触动反向开关。
故而,烽火台上的云秦将士,均是因为凤无忧在火铳改良图上蓄意添置的反向开关,阴差阳错地打中了自身,身死命殒。
“为什么会这样?”
云非白怔怔地望向高台上倾洒而下的血水,震惊之余,徒剩满怀的亏欠。
他愣愣地杵在暴雨中,任由雨水模糊他的视线,晕透他魅紫色锦袍上的狰狞血迹。
平心而论,他很庆幸凤无忧并未被火铳所伤。
可与此同时,他也很痛心。烽火台上的将士,纯粹是因为他的疏忽,丧的命。
数月前,云秦军机处重臣曾告诫过他,火铳改良图上有几处设置看上去十分蹊跷且多余。
不过因为战事吃紧,云非白得知改良后的火铳连发速度大有提升,便打消了疑虑,尚未经过大规模试验,就下令紧急量产。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时疏忽,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怪本宫,久居高位,麻痹大意,败于安乐。”云非白神情寥落,眉宇间透着化不开的忧郁。
凤无忧抬眸,冷冷地扫了一眼从高台上倾溢而下的血水,薄红的檀口微微翕动,“人若犯我,我必躬身诛杀之。”
转瞬,她又收敛起眸中的杀意,温柔地抚摸着躁动不止的凸肚,缓声道:“别怕,娘亲只是在教训坏人。”
“无忧...”
磅礴大雨中,五感六觉尽失的君墨染凭着心中的执念转醒了过来。
他艰难地半坐起身,透过细密的雨帘,得见凤无忧正狼狈地跪在暴雨中,方寸大乱。
五感六觉渐渐回拢之余,他大腿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又开始兴风作浪。
他颇为费力地站起身,正欲朝凤无忧飞奔而去,可负伤的腿好似被刀戟搅得稀烂一般,疼得他冷汗直冒。
云非白见君墨染乍然转醒,神情愈发寥落。
他单手紧捂着胸膛上汩汩涌出的鲜血,猝然转身,蹒跚而去。
尚未奔逃的云秦将士阔步跟上,欲给摇摇欲坠的云非白搭一把手,“太子殿下,你的伤势...”
“没事,死不了。”
云非白话音一落,便精疲力竭地倒在雨地中,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毫无血色的皮肤上。
他母妃病逝的时候,他强忍着眸中盈盈打转的泪水,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唯一疼爱他的人走了,他更要坚强地活下去。
后来,他最心爱的小马驹被云闵行射杀时,他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心里再难过,也只是神色淡淡地为它刨出一方净土。
再后来,他在疆场上被敌军砍成重伤的时候,那双曾被誉为“天神之眼”的深邃紫眸中除却噬骨的恨意,再不见其他。
可此时此刻,云非白却蜷缩着身子,像个无助的孩童一般,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哭。
他心中的弦,在凤无忧准备以命相搏的时候,就已崩断。
之所以强忍着悲恸,只是想亲眼见她安然脱险。
争了一辈子,他终究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君墨染本可以趁势将云非白杀之而后快,不过此时的他已无暇顾及其他。
他吃力地拖着负伤的腿,一步步挪至凤无忧跟前,轻轻地将浑身冰凉的凤无忧揽入了怀中。
“对不起,是本王拖累了你。”
“墨染,你...”凤无忧没料到旧疾复发的君墨染这么快就转醒了过来,震惊之余,心中满是狂喜。
君墨染孔武有力的双臂紧紧地箍着凤无忧依旧纤瘦的身体,满是歉疚地道:“让你久等了。”
凤无忧摇了摇头,轻展笑颜,“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你能回来,就好。”
无意间,她瞥见他腿上深可见骨的刀伤,月牙般弯起的眼眸骤然蓄满了水汽。
她急得不知所措,忙以双手捂着近乎被雨水泡烂的伤口,“你是蠢猪吗?明知云非白早已设下埋伏,为何还要孤身来闯?”
“本王若是蠢猪,你是什么?猪婆?”
君墨染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笑道。
“爷才不是。”
凤无忧如是说道,正欲着手处理君墨染腿上尤为棘手的伤口,身下又涌出了汩汩热流。
她身子一僵,心中甚是惶恐,却不敢表现出来。
毕竟,君墨染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万一,他再因旧疾而伤,后果不堪设想。
君墨染察觉到凤无忧面上一闪而过的恐慌,旋即又发现他月白中衣上斑斑驳驳的血迹,意乱心慌,“怎么出了这么多血?”
“大概...是动了胎气。”
“本王该做些什么?”君墨染神情凝重,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
凤无忧迷茫地摇了摇头,“爷也不知道。”
君墨染强作镇定,努力地回想着自己曾阅览过的相关书籍,但回想了大半天,亦不知该如何缓解凤无忧的症状。
他手足无措地抱着通体冰凉的凤无忧,沉声问道:“疼不疼?”
“疼。”
凤无忧倾身埋于君墨染胸口,终是在他坚实的怀抱中袒露了心中顾虑。
她以手掩面,声色哽咽,“爷好怕,好怕狗蛋会出事。”
“再坚持一下,你和狗蛋一定不会出事。”
君墨染打横抱起血流不止的凤无忧,全然无视了大腿上可怖的刀伤,疾步往东临京都的方向走去。
632 葬身火海
咻——
君墨染刚站起身,一支毒箭竟穿过细密的雨帘,冷不丁地朝着他的后颈处射去。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正欲闪避一旁,却被腿上狰狞的伤口所牵绊,身手较之寻常慢了好几拍。
蓦然间,他脚步微顿,因噬骨的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待他缓过心神之际,数十支暗箭已自不同方向于同一时刻朝着他的脊背处射来。
这意味着,他只要稍一挪步,怀中的凤无忧就有可能成为箭靶子。
君墨染眸色微沉,刹那间就做出了取舍。
他垂下头,沉声嘱咐着怀中面色惨白如纸的凤无忧,“一直往西走,援兵即刻就到。”
“怎么了?”
凤无忧惶惑地看向面色凝重的君墨染,正欲挣开他的怀抱,眼角斜光恰巧瞥见若疾电般飞来的箭羽。
“快闪开!”
她失声惊呼,即刻反应了过来,双掌凝萃着浑厚的内力,将君墨染重推在地。
“无忧...”
君墨染没料到凤无忧体内还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狼狈地跌坐在水洼中。
抬眸间,数十支暗箭已近在咫尺。
凤无忧面色煞白,死死地盯着穿云破雨而来的暗箭,无力感袭上心头。
哧——
哧哧哧——
毒箭入体声次第传来,她却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眸,静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奇怪的是,她的身体仿若不是自己的一般,全然感受不到痛意。
她困惑地睁开眼眸,却见柳燳直愣愣地朝她飞扑而来。
让她倍感讶异的是,柳燳身上半新不旧的天青色对襟长袍已被数十支暗箭刺穿,喷洒而出的血浆肆意地在湿漉漉的缎面上绽开朵朵黑红色的妖花。
“柳燳...”
凤无忧无措地扶着被扎成了箭靶子的柳燳,悲从心生。
柳燳扬唇浅笑,真挚又诚恳地说道:“承蒙凤小将军收留,让燳燳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不是让你别回来了么?”
“凤小将军庇护燳燳多时,是时候轮到燳燳回报你了。”
凤无忧歉疚不已,声色哽咽,“柳沅将你托付给爷,爷却将你逼上了死路。”
柳燳摇了摇头,轻声细语道:“燳燳做梦都想着能像摄政王那般为你遮风挡雨。今次,终于做到了。”
他缓缓解下缠在眼睑上的白绫,原打算将凤无忧此时此刻的模样印刻在脑海中,而后如同江湖豪侠般潇洒离开从容赴死。
可惜,他被灼伤的双眼再也没法看真切任何事物。
凤无忧双眸略有些失焦,她冰凉的手搭在柳燳的手腕上,却怎么也探不到他的脉搏。
“柳燳,你坚持住。”
“柳燳,醒醒...”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凤无忧小心翼翼地拭去柳燳脸上晕染开来的血水,久久不肯松开因毒箭的缘故而浑身溃烂的柳燳。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身边的人为何像是被下了降头一般接连遭遇不幸。
暴雨如瀑,将她淋得湿透。
她羽睫轻颤,透过细密雨雾,情绪于无声间趋于崩溃。
君墨染看向烽火台上戛然休战的弓弩,怒火喷薄而出。
他曜黑的眼眸被血色所覆,如瀑墨发逆风狂舞,周身内力好似被黑气所附,邪气森森,令人为之胆寒。
“出来受死。”
君墨染咬牙切齿地道,手中斩龙宝剑仿若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杀气,“嗡嗡”鸣动。
凤无忧原以为是云非白命人放的暗箭,但见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匍匐在灯火晦暗处,这才意识到,这场蓄谋已久的厮杀之中,另有坐收渔翁之利者。
俄顷,她将气绝而亡的柳燳轻放至不远处的柴草垛后,转而快步行至君墨染身侧,急声问道:“烽火台上之人,是谁?”
彼时,君墨染已将毕生内力注入到斩龙宝剑之中,并朝着烽火台的方向,劈地砍去。
咄咄杀气自龟裂的地皮,沿着蜿蜒的雨路飞掠至烽火台之巅。
刹那间,山道之上风起云涌,雷嗔电怒般的强大剑气漫天而起。
斩龙宝剑再度挥下,剑光流转,声震山岳。
剑势化作怒龙于沿着烽火台扶摇直上,而后又化作道道金光,于空中翻腾而下,矫如群帝骖龙翔。
轰——
剑锋于须臾间发出千军万马的呐喊声,平地乍起的烽火台轰然坍塌,巨大的气流将烽火台上的颀长身影硬生生震飞出数丈远。
君墨染眼放冷光,瞄准了扶着山壁欲极力稳住身形的颀长身影,猛掷去杀气凛然的斩龙宝剑。
与此同时,凹凸不平的洼地中,骤然涌出汩汩黑流。
凤无忧瞅着鞋面上的点点污渍,神色大骇,“糟了,是火油!”
君墨染面色黢冷,下意识地将凤无忧抱在怀里,竭尽全力地向反方向飞身而去。
山壁下,那一抹颀长的身影被斩龙宝剑所伤之后微微晃动着身子,却依旧燃起了手中的火折子。
他着手轻轻抖落着明灭不定的火折子,而后不疾不徐地将之扔至浮于偏偏洼地之上的黢黑火油之上。
歘——
仅眨眼功夫,微弱的火苗就演化成了熊熊大火。
那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任暴雨肆意浇淋却愈演愈烈,更为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
赤红的火焰将黑沉的天幕照得透亮,滚滚黑烟四处弥散,使得方圆数里之内均笼罩在炼狱一般的火炉之中。
火油所覆之处,摧枯拉朽般地扼杀了成百上千的草木生灵。
君墨染站定在火海之中,黑金色的眼眸已然被火光染得通红。
火星子时不时地往他大腿上的伤口窜去,他却置若罔闻。
“墨染,就此别过罢。你先出去,带着爷和狗蛋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凤无忧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成为君墨染的拖累,倏然松手,向后退了两步。
“傻妞,本王这辈子都不可能放手。”
君墨染深知此情此景根本无法穿透这足足蔓延了数里的火海,只能尽全力将凤无忧护在身下。
凤无忧企图将他推开,却因腹部传来的阵痛而晕死了过去。
君墨染吃力地抵御着自四面八方涌来的火舌,寄希望于自己能够撑到援兵赶来之时。
然而,他万万没料到,凤无忧的身体竟出了这么大的状况。
“无忧,一定要坚持住。”
君墨染单膝跪地,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微微发颤。
这一刻,他仿若回到了三岁那年的梦魇。
“无忧...”
“无忧,一定要活下去。”
……
可没过多久,君墨染的旧疾再度复发,意识也再一次陷入模糊之中。
他不甘地强撑开眼皮,深情凝望着昏厥不醒的凤无忧,直至眼前的火光彻底暗下,直至用尽最后一丝气力。
隐约间,君墨染察觉到周遭火势渐退。
尚还来不及欣喜,他亦察觉到有人从他怀中强行夺走了凤无忧。
他奋力反抗,那人却优哉游哉地说道:“再不放手,凤无忧势必会同你一道被烧成黑灰。”
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君墨染,仅仅只是凭着本能紧紧地搂着性命垂危的凤无忧,但闻跟前男人所言,一番挣扎之后,终是颓然地松开了双臂。
少顷,察觉到怀中的人儿已被救走,君墨染释然地松了一口气。
可不知怎的,五感六觉尽失的他,眼尾处却滑下了一滴咸湿的泪。
633 诡异梦境
雨下了一整夜,天亮方歇。
火烧了一整夜,徒留一地稀碎的残影。
东临京都城郊十里芳草地毁于一旦,遍地尸骸令人触目惊心。
闻讯而来的东临百姓瞅着一具女人的尸体,唏嘘不已。
“听说,摄政王妃怀胎已近八月。没想到,竟这般不幸,平白无故地葬身于火海之中!”
“当真是摄政王妃?那女人的尸体被大火烧得焦黑,怎么可能辨认得出?”
“怎么不能?当朝仵作都发话了,那尸身,年约十八,身怀有孕,八月有余。你说,除了摄政王妃,还能是谁?”
“据传,那女尸手上还戴着北璃王赠她的镯子。昨夜北璃王见到那镯子,直接哭晕了过去。”
……
凤无忧“呲溜”一声挤进乌泱泱的人群中,双眼发直地盯着担架上的焦黑女尸。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这不是爷。”
骤然间,梦境迷雾四起。
凤无忧好似被一股蛮力拽向了千里之外。
她双手环胸,似游魂野鬼般,漂浮过残破不堪的栈道。
栈道下,是刀山火海。
栈道上,充斥着山魈鬼魅的哀泣。
凤无忧习惯性地抬手扶肚,无意间竟发现腹部已趋于平坦。
“不...狗蛋,狗蛋!”
她惊慌失措地捂着肚子,低声嗫嚅:“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正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百里河泽温柔似水的声音,“别怕,这确实是梦。不过,我很抱歉,没能帮你保住狗蛋。”
“不可能。”
凤无忧犀锐的桃花眼中闪过一道凶光,恶狠狠地道:“百里河泽,你休想动狗蛋一根汗毛!”
她站定在黑魆魆的栈道之上,双手紧攥着栈道上的扶栏,左右四顾,却怎么也寻不到百里河泽的身影。
百里河泽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再仔细想想,被困于火海之后,发生了何事?”
凤无忧半信半疑地扶着栈道上沾满血污的扶栏,过往回忆纷纷涌上心头。
犹记得,第一回得见君墨染时,他旧疾复发,侧卧于墨染阁中,活脱脱一病美人。
再之后,他总是花样百出地刁难着她。
或霸道,或狂拽,总之,很欠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愈发温柔。不论她闯下多大的祸,他的责罚到最后都会变成柔情缱绻酣畅淋漓的欢爱。
“墨染...”
凤无忧彻底忆起了她和君墨染之间的点点滴滴,面上浮现出一抹似有似无的浅淡笑容。
可就在这时,百里河泽又一次打破了凤无忧心中短暂的宁和。
“你忘了吗?你和君墨染被困囿于火海之中,没多久就昏迷了。旧疾复发自身难保的君墨染被玉卿尘所救,你被孤零零地扔在火海之中,血流不止,危在旦夕。是我,冒死将你从火海中救出。可惜,你失血过多,狗蛋终是没能保住。”
“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爷。”
百里河泽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道:“你小产之后伤心欲绝,昏迷了两个多月。太医特别交代过,你的身体十分虚弱,不适合长途跋涉。不得已之下,我只得暂且将你留在南羌静养。不过,我有修书给君墨染,让他尽快将你接回去,可惜他并没有来接你。”
凤无忧蹲伏在地,双手抱头,尤为痛苦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爷。”
“那场大火过后的第三个月,你的身体大有好转,正打算动身寻君墨染问个明白,却听闻他即将迎娶玉卿尘的消息。那一天,你伤心欲绝,喝得酩酊大醉。我将你从酒楼扛回的时候,你将我误认成了君墨染。一度春宵后,你意外怀上了身孕。”
“百里河泽,闭上你的臭嘴!爷即便是瞎了眼,也不可能会和你...”
百里河泽不气不恼,耐心地解释着,“听到了吗?元宝在喊你娘亲呢。你身子不好,怀胎八月就生下了元宝。”
“娘亲,你快醒醒。”
隐约间,清脆软糯的小奶音于栈道中乍响。
凤无忧心下一惊,为证明自身的清白,极力地回忆着往事。
可不论她作何努力,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
蹊跷的是,那场大火之后的事,她愣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啊——救命!”
遽然间,一道清亮的女声自黑漆漆的栈道下传来。
单闻其凄厉的尖叫声,凤无忧冷不丁地起了身鸡皮疙瘩。
她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探出大半个脑袋,往深不见底的栈道下看去,“谁?谁在下面?”
她犀锐的桃花眼紧盯着栈道下的万丈深渊,却再也未得到任何回应。
不多时,梦境迷雾再起。
白茫茫的雾气一股脑儿窜入她的双耳之中。
雾气一入耳,就化为了百里河泽温柔似水的声音。
他所说的那些事,竟一点一点在她脑海中浮现而出。
到最后,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百里河泽所说,究竟是真,还是假。
------题外话------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此章虽为凤无忧昏迷之后的梦境篇,所含信息不完全是无效的,自然也不完全是真的。
大噶放心,虐心桥段基本已经走完,接下来会一路撒糖。
634 喜当娘
两年后。
南羌城郊,藏娇阁。
飘絮纷飞,又是一年好时节。
淡雅如雾的水光中,百里河泽端坐在轮椅之上,静静地凝视着榻上双眸紧闭的凤无忧。
凤无忧和两年前一样,肤色莹白似昆仑美玉,气质清冷绝伦。
纵久卧榻上,周身华彩依旧不减当日。
唯一不同的是,她怀中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小团子看上去极为孱弱,好似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就能将他瘦小的身子压倒。
此刻,他正趴伏在凤无忧身上,一个劲儿地往她颈窝里拱。
百里河泽见状,声色中透着一丝不悦,“元宝,别闹你娘亲。”
“娘亲亲...”
“你想元宝...”
元宝嘬着白嫩嫩的手指,明亮动人的桃花眼中氤氲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百里河泽冷淡地道:“你应该说‘元宝想你’。”
元宝眨了眨眼,听得一知半解,只奶声奶气地冲他撒着娇,“元宝肚肚饿饿。”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噘着嘴,自然而然地往凤无忧胸上蹭去。
百里河泽眉梢一挑,忙不迭地拎起了手舞足蹈的元宝。
他隽秀的眉轻轻蹙起,好似耐性用尽,语气不善地道:“不是刚吃过?”
“米汤不好吃。”
元宝委屈地瘪了瘪嘴,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
百里河泽一阵烦闷,他不耐烦地替元宝擦干净脸上晶莹的泪珠,“不是跟你说过,男子汉绝不能轻易掉泪?等你娘亲醒了,你便无需再吃米汤,改喝羊奶,如何?”
“元宝不...不是男子汉。”
元宝有些胆怯地看向面容黢冷的百里河泽,心中更觉委屈。
他很想告诉百里河泽,他还是个小婴儿。
可他实在太小了,多说两句话都觉得有些吃力。
“哇——”
元宝又饿又累,本能地放声大哭。
百里河泽原打算命楚九将元宝带下去,无意间却见凤无忧露于衾被外的纤纤细手微微抽搐了一下。
一时间,心中阴郁被一扫而空。
他下意识地将哭闹不止的元宝揣入怀中,单手压着榻角,曜黑的眼眸紧盯着眼睑微动的凤无忧。
仅片刻功夫,百里河泽低沉的声色已喑哑得不成样子,“无忧,你终于愿意转醒了吗?”
“墨染!”
凤无忧倏然睁开眼眸,她惊乍起身,双手紧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娘亲亲...”
元宝靠在百里河泽怀中,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凤无忧。
他想伸手摸一摸凤无忧辰星般明亮的眼眸,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正如楚九说的那般,元宝的胆子还不及耗子大。
他虽淘气,但也只敢在凤无忧昏迷的时候,轻轻闹一闹她。
“狗蛋...”
凤无忧略有些失焦的眼眸落定在粉雕玉琢的元宝身上,眸中热泪涌现。
她猛地前倾着身子,一把将元宝从百里河泽怀中夺了过来,“真好,你还在。”
“娘亲亲!”
元宝甜甜笑着,露出整齐的两排小牙齿。
不多不少,刚好八颗。
“无忧,他不是狗蛋,他叫元宝。”
百里河泽轻展笑颜,定定地望着终于活络过来的凤无忧,喜形于色。
闻声,凤无忧这才注意到静坐在轮椅上面容恬淡的百里河泽。
“你怎么在这?”
“我让楚九给你熬点清粥,你先休息一会儿。”
百里河泽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他心下腹诽着,凤无忧大病初愈,身体定十分虚弱,此时还是不要刺激她为好。
说罢,他垂手按向轮椅上的机关,缓缓地往门外滑去。
凤无忧讶异地看向他被厚毯子盖住的双腿,随口问道:“你的腿?”
“被两年前的那场大火,烧坏了。”
百里河泽神色淡淡,好似在述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凤无忧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讷讷地重复着,“两年前...你是说,爷昏迷了整整两年!”
她一边说着,一边垂眸看向怀中形容尚小的元宝,讷讷自语,“不对啊。狗蛋看上去还这么小,顶多才一岁。”
“娘亲亲,你不是狗蛋!你是...是元宝。”元宝小声地纠正着凤无忧,声音软软糯糯。
百里河泽滑动着轮椅,缓缓向凤无忧靠近。
他缓和了语气,耐心地纠正着元宝,“你应该说‘我是元宝’。”
元宝鲜少能见到百里河泽这般和颜悦色的模样,受宠若惊,乖巧地顺着他的意,奶声奶气道:“娘亲亲,我是元宝。”
“元宝?”
凤无忧细细地端详着怀中瘦小孱弱的元宝,心凉了半截。
同一时间,这两年之中的大小事宜亦一股脑儿地涌入她的脑海之中。
她下意识地将元宝塞入百里河泽怀中,喃喃自语,“这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
百里河泽轻抚着元宝毛茸茸的小脑袋,转而定定地看着惊惧不已的凤无忧,沉声道来,“无忧,该接受现实了。两年前的那场大火,让你永远失去了狗蛋。旧疾复发的君墨染被玉卿尘救走,我赶到的时候,你身下全是血,将我的衣衫都给染透了。”
“求你,别说了。”
凤无忧痛苦地捂着脑袋,久久不肯接受这极其残忍的现实。
百里河泽深吸了一口气,待凤无忧的情绪趋于平缓,才再度开口,“我原本打算等你的身子完全恢复之后,再告知你真相。只是,这么做,对我们的元宝太不公平。”
凤无忧倏然抬眸,恶狠狠地盯着面容宁和的百里河泽,“百里河泽,你这个骗子!你闭嘴!”
百里河泽隽秀的眉轻轻蹙起,他深深地凝望着凤无忧,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不过,仅片刻,他又恢复了镇定。
“不论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百里河泽从容不迫地说着,“你小产之后,昏迷了数个月。好不容易转醒,却听闻君墨染即将迎娶玉卿尘的消息,喝得酩酊大醉。那一晚,你将我当成了君墨染,这才有了元宝。现如今,元宝已经一岁有余。”
“你撒谎!”
闻言,百里河泽三指指天,信誓旦旦地起着毒誓,“我愿以己命,对天起誓。今日所说,若有半句虚言,当天打雷劈,不得善终,日月为鉴,天地为证。”
凤无忧冷冷地盯着他,她本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可她脑海深处涌入的破碎记忆,竟同百里河泽所说一模一样。
这让她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元宝瞅着情绪尤为激动的凤无忧,小声安慰着她,“娘亲,你有元宝。”
“我不是你娘亲。”
凤无忧冷冰冰地道,全然没了方才对他的耐心。
此时,百里河泽突然将元宝塞入了她的怀中,一字一句,压得她喘不过气,“我知道你对我有偏见,你有火气,大可冲着我来,对孩子发什么火?若是不信孩子是你的,你大可选择滴血验亲。”
凤无忧默然无语,她怔怔地看着怀中仅一岁大小的元宝,悲从中生。
若是可以选择,她一点儿也不想要这个凭空冒出的孩子。
她只想要她可怜的狗蛋。
百里河泽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些,满脸歉意,“抱歉。提到元宝,我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你怀元宝的时候,身体不大好。故而,仅八月出头,就生下了他。孩子是难产,你生下他之后,就昏迷至今。想来,已有十三个月。”
凤无忧半信半疑,她寻思着,从百里河泽口中,定是听不到半句真话。
但孩子还小,绝不会说谎。
思及此,她忽然垂首,轻声询问着若惊弓之鸟般瑟缩着身子的元宝,“几岁了?”
“一岁。”
元宝怯生生地答道。
一岁?
按理说,一岁的孩子就长了八颗牙,似乎是太快了些。
再者,才一岁,说话就这么流利,明显有些不符常理。
但见元宝孱弱的身子,怎么看,也就只有一岁出头...
凤无忧愁眉紧锁,陷入了沉思之中。
百里河泽见凤无忧稍有动摇,连声道:“你当真忘了吗?你曾说过,希望孩子能如金元宝一般惹人喜欢。故而,我才将孩子的小名起为‘元宝’。”
“爷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凤无忧只记得,她当初之所以管腹中孩儿叫“狗蛋”,无非是希望一个低微的小名儿,得以佑他平安顺遂地长大。
可惜,狗蛋终究还是没了。
“你不愿承认就算了。”
百里河泽略显失望地垂下头,兀自抱着狗蛋,滑着轮椅驶了出去。
他前脚一走,凤无忧后脚跟着下了榻。
她打量着身上一尘不染的素色中衣,眉头轻蹙。
难道,她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都是百里河泽给她换的衣衫?
思及此,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顿觉恶心不已。
叩叩叩——
俄顷,楚九叩响了虚掩着的门扉。
“可喜可贺,您总算是醒了。”
楚九探入了半个脑袋,但见凤无忧下了榻,忙不迭地放下手中梨花木托盘,三步并作两步凑至她跟前,小心地搀扶着她。
“凤姑娘,您大病初愈,当好生休养才是。”她一边扶着双腿发软的凤无忧重新坐回了榻上,一边又将热腾腾的米粥送至凤无忧跟前,“姑娘,定是饿坏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太医随后就到。”
“爷不饿。”
凤无忧偏过了头,情绪尤为低落。
楚九贴心地为凤无忧掖好被角,关切地问道:“姑娘可有哪里不适?”
凤无忧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随口询问着她,“百里河泽的腿,是怎么一回事?”
“回姑娘的话。帝君的腿,是被两年前东临城郊的一场大火所伤。当初,他将你带回南羌的时候,就已经不能走路了。”楚九想也不想,直接脱口而出。
凤无忧细细观察着楚九的神情,却怎么也看不出破绽。
无奈之下,她只得转移了话题,压低了声问:“君墨染他还好吗?”
楚九明显察觉到凤无忧微微发颤的音色,唏嘘地叹了口气。
她虽是百里河泽的人,但她却看得真真儿的,君墨染和凤无忧,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至于百里河泽,他可是从未入过凤无忧的心。
“他怎么了?”
凤无忧见楚九频频叹气,一颗心紧紧揪到了一起。
“姑娘莫担忧,他没事。”
楚九连声宽慰着她,“据传,是一位青楼歌姬,将他从那场大火中救了出来。之后,北璃援军、东临援军赶至,联手铲除了云秦太子手下余党。”
凤无忧忆起大火当晚身负重伤的云非白,随口问道:“云非白身在何处?”
“说是被烈火烧成焦尸,不过也有人说,他只是失踪了而已,并未殒命。”
“失踪?”
凤无忧总感觉,那晚救下她的人,更像是云非白。
至于百里河泽,倒像是连放数十支毒箭,欲坐收渔翁之利的幕后黑手。
楚九重重地点了点头,继而说道:“而今,东临摄政王在云秦众臣拥护下,已坐稳云秦国主之位。当初以身相救的玉卿尘亦在云秦安居,还被封了个女官。云秦那边都说,玉卿尘迟早会成为云秦帝后。”
“他没事就好。”
凤无忧长舒了一口气,唇角处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纵玉卿尘是他的救命恩人,凤无忧依旧坚信,君墨染不会弃她另娶。
“凤姑娘,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依楚九拙见,云秦新帝两年内都没来找你,定是死了心。凤姑娘不如考虑一下帝君,如何?眼下,你和他已经有了孩子,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当为元宝着想。”
凤无忧却道:“楚九,感情之事勉强不得。”
话说回来,她心里清楚得很,纵百里河泽欺骗了她,元宝也是无辜的。
他还小,干净地如同一张白纸,千错万错,也怪不到他头上。
只是,一想到狗蛋,凤无忧就心痛得不能自已。
“凤姑娘,先吃点吧。当务之急是先养好身子,其他的事往后再议,如何?”
楚九完全能体会到凤无忧此刻的悲恸,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正如年前,楚十四突发疟疾暴毙身亡,她足足花了大半年时间才彻底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有些事,一旦发生到自己身上,痛苦都是无法估量的。
凤无忧感受到楚九的善意,缓和了语气,轻声问她,“这是哪儿?”
楚九一五一十地答道:“帝君说了,凤姑娘不愿被宫中的条条框框约束,就在南迁城郊建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山庄。”
“他倒是细心。”
凤无忧唇角微扬,将“细心”二字咬得特别重。
在她看来,百里河泽之所以将她安置在城郊山庄中,纯粹是为了避人耳目。
宫中人多眼杂,难免有人说漏嘴,说了不该说的。
此处就不一样了,除了他的心腹楚九,再无闲杂人等。
楚九未听明白凤无忧话里行间的嘲讽之意,笑意盈盈地应着,“姑娘切莫自怨自艾,余生还长,福气都在后头呢!帝君说过,等姑娘转醒,就下旨昭告天下,将你册封为后。至于元宝,他也会一并立为储君。”
“福气?”
凤无忧淡哂,却并未出言反驳。
她并不觉得被百里河泽爱着有多幸福,恰恰相反,他的爱总是让她倍感窒息。
她原打算动身前往云秦,寻君墨染问清楚大火发生之后的事。
但在那之前,她必须先弄清楚元宝究竟是不是她和百里河泽所生。
倘若,元宝真是百里河泽的亲生骨肉,她哪里还有颜面去见君墨染?
不过,事情尚还有转机。
也许,元宝只是百里河泽为套牢她,随便抓来的孩子。
吱呀——
黯然失神之际,元宝竟迈着小短腿,磕磕绊绊地跑进了内室之中。
他蜷缩着瘦小的身子,怯怯地站在榻角,极为害羞地唤着凤无忧,“娘亲亲,你喜欢元宝...”
凤无忧原不打算理他,每每见他这般软萌可爱,她就会忆起她可怜的狗蛋。
可不知怎的,元宝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倒像是会魔力一般,她还是俯下身,将他抱入了怀中。
元宝受宠若惊,圆圆的脑袋在她怀中蹭着,“你喜欢元宝!”
凤无忧失笑,她已经发觉元宝“你”、“我”不分,总会将“我”说成“你”。
但她并没有刻意去纠正,元宝说的也没错。
他若真是她的亲骨肉,她确实应该担起照顾他的职责。
不论她是被百里河泽强迫,还是将百里河泽误认成君墨染,她犯下的错,绝不会算到元宝头上。
635 元宝长得不像他
凤无忧微眯起狭长的桃花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元宝。
所幸,元宝眉宇间尽是明朗欢脱,全然不似百里河泽那般寡淡忧郁,要不然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元宝。
与此同时,元宝亦照模学样,认认真真地盯着她看。
“你喜欢娘亲!”
元宝眨了眨眼,小猫般将小巧的脸靠在凤无忧的手掌上,轻轻蹭着。
凤无忧意识到元宝除却词不达意之外,还“你”、“我”不分,隽秀的眉轻轻蹙起。
难道,百里河泽都没有好好教过他?
按理说,元宝才一岁多,说话就这般流利,应当是十分聪敏的孩子。
若是有心教他,不至于总是“你”、“我”不分。
由此可见,百里河泽对元宝并不似她见到的这般上心。
思及此,凤无忧眼眸骤亮,她下意识地紧搂着孱弱的元宝,喃喃自语,“难道,元宝的身世另有隐情?”
“隐情好...吃吗?”
元宝咽了咽口水,一脸期许地看向凤无忧。
“你很饿?”
“嗯!”
元宝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又委屈地瘪了瘪嘴,小声嘀咕着,“元宝不想吃米...”
他话音未落,就被径直推门而入的百里河泽打断。
百里河泽面带浅笑,缓声说道:“楚九刚给他喂过羊奶,你可别听他的。他只是在跟你撒娇。”
“他怎么这么瘦?”
凤无忧掂了掂元宝的重量,不知何故,心中突然萌生出一丝爱怜。
“自他出生之后,你就一直昏迷不醒,一天都未曾喂过他,他能不瘦?”
百里河泽语气略急,隐隐之间似有责怪凤无忧不负责任之意。
凤无忧却不以为然。
现在的百里河泽贵为南羌帝君,纵她昏迷不醒无法喂养元宝,他不照样可以给元宝挑选奶妈?
他显然看出了凤无忧的疑虑,清了清嗓子,缓声解释道:“这件事也怪我。你知道的,我有洁癖。”
凤无忧微微垂眸,悄然地压下了心中的失落感。
她原以为百里河泽这么快就露出了破绽,心中正偷偷窃喜。
然而,他的解释却又将所有的漏洞完美地填补上。
众所周知,百里河泽的洁癖的确十分严重。
不愿给元宝找奶妈,亦算是情理之中。
少顷,百里河泽见气氛愈发沉闷,特特转移了话题,“再过几日,我就将你接回王宫,如何?封后大典的一切事宜,我会在近日内安排妥当。”
“不必。”
凤无忧坚决地摇了摇头,笃定言之,“爷不会在南羌久留,更不可能占着南羌帝后之位。你知道的,爷对你,本就没有感情。”
“楚九,把元宝带下去。”
百里河泽眸光骤冷,他从凤无忧手中夺过满脸笑意的元宝,转而交至楚九手中。
“娘亲亲...”
元宝趴伏在楚九肩头,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和不舍。
楚九轻抚着元宝圆圆的小脑袋,柔声宽慰着他,“你娘亲累了,需要休息,过会儿再来,如何?”
“好。”
元宝瘪了瘪嘴,带着哭腔的小奶音中透着丝丝委屈。
凤无忧瞅着软萌可爱的元宝,有些于心不忍。
她正想从楚九怀中接过元宝,却被百里河泽紧紧箍住了双臂。
他面色阴沉,忿忿言之,“无忧,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但你为何非要在元宝面前提?没能保住狗蛋我很抱歉,可元宝是无辜的。元宝还小,需要你,也需要我。”
凤无忧懒得应付百里河泽,索性闭上了眼眸,凝神养气。
百里河泽最是受不得凤无忧这般波澜不惊的模样,他疾言遽色,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字里行间都带着刺儿。
“我知道,你恨我趁人之危。但当时的情况,分明是你投怀送抱,我从始至终都未曾逼迫过你。”
“你的话,究竟哪一句才是真的?”
“无忧,你其实有点印象的,对吗?你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百里河泽似是在回忆着过往,双眸缓缓地落定在窗外光秃秃的榕树上,“那一夜,你说你很孤独,主动圈住了我的脖颈。我不知男女情爱,是你,一步步教的我。你都忘了么?”
“放屁。”
凤无忧总觉百里河泽越说越荒唐,即便是和君墨染,她也从未这么主动过。
她酒量浅,但自制力尚可,若是酒水没问题,绝不至于酒后乱性。
百里河泽徐徐开口,“退一步说,失去双腿之后,我连寻常人都应付不了,根本不是你的对手。若说强迫,也只可能是你强迫的我。”
“无耻。”
凤无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竟荒唐地将百里河泽错认成君墨染。
“始乱终弃之人,是君墨染。两年前,我曾不止一次修书给他,让他前来接你,他倒好,从未想过将你接回云秦。”百里河泽见凤无忧油盐不进,话锋一转,又将矛头对准了君墨染。
“北堂龙霆呢?他可知爷还存活于世?”
“我没告诉他。”百里河泽扬唇轻笑,“你不是很恨北堂龙霆?我只好遂了你的愿,让他误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使他往后余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你!”
凤无忧被极擅诡辩的百里河泽气得不清。
若是北堂龙霆因悲伤过度,出了什么闪失,她定要将百里河泽挫骨扬灰!
“无忧,我们连孩子都生了,你也该忘掉始乱终弃的君墨染了。你也不希望众人嘲讽元宝是个父母不详的野种,对吧?”
百里河泽笑意炎炎地道。
“野种?你若真是元宝生父,你会用‘野种’这么低贱的字眼形容他?”
“你在怀疑什么?需要我演示一遍,当初你是怎么主动地投怀送抱?平心而论,那晚的你,下贱得跟窑姐儿一样。平素里,你也是这么取悦君墨染的?”
啪——
凤无忧双目赤红,狠扇了他一巴掌。
一想到她极有可能同百里河泽有过肌肤之亲,她就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不已。
百里河泽狠拭去嘴角处的血丝,鼻翼微微翕动,好似在强忍下心中即将喷薄欲出的怒火。
“爷下贱与否,和你有什么关系?爷想要取悦谁,需要跟你报备?就算全天下男人死绝了,爷也绝不可能和你扯上任何关系。”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呵...”凤无忧耸了耸肩,无所畏惧地道:“爷还有什么可失去的?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百里河泽没料到时隔两年,凤无忧依旧这么倔。
几番较量之后,他终是败下阵来。
“莫要胡思乱想,你是元宝娘亲,我怎么舍得对你下手?”
百里河泽不轻不重地撂下一句话,遂滑着轮椅,飘然远去。
砰——
凤无忧郁愤难纾,肆意摔砸着榻前矮几上的茶具。
“怎么了这是?”
楚九一手抱着元宝,一边掀开门帘,关切地询问道。
但见凤无忧双手早已被茶具划得鲜血淋漓,连声劝慰着她,“凤姑娘,你这是何必?云秦国主他很快就要另立新后,你也当放下过往,好好活下去才是。”
“楚九,你说,百里河泽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凤无忧接过楚九怀中被她的举动吓得嚎啕大哭的元宝,轻声低语着。
楚九一阵翻箱倒柜,总算在妆奁中寻到一瓶尚未开封的金疮药。
待她替凤无忧鲜血淋漓的手上完药之后,这才审慎地回答道:“帝君他是一个可怜人。”
“因为可怜,所以就要将自己遭遇过的不幸,强加在别人身上?”
闻言,楚九默然无语。
她心底里也觉得百里河泽确实不厚道。
只是,她人微言轻,在百里河泽面前,根本说不上话。
凤无忧看向频频走神的楚九,不动声色地掏出了脖子上的吊坠,趁她不备,轻而易举地催眠了她。
“楚九,可否告诉爷,元宝究竟几岁了?”
楚九双目失焦,讷讷言之,“一岁又一个月。”
凤无忧不甘心,又接着问道:“元宝当真是爷的亲生骨肉?”
元宝歪着脑袋,奶声奶气地辩驳着,“元宝不是肉,不好吃的。”
“乖...”
凤无忧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只全神贯注地盯着楚九。
楚九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帝君亲口说的,他为此还开心了好几日。”
“不是你亲眼所见?”
“不是。帝君从不让外人靠近藏娇阁,他派了两位婢女,专门负责照顾你和元宝。”
凤无忧双眸乍亮,连声追问:“那两位婢女,现在何处?”
“数日前,二位婢女在溪边洗衣时,双双溺毙。被发现时,身子都泡得发胀了。”
“溺毙?”
凤无忧郁闷至极。
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不成想,百里河泽竟提前一步杀人灭口。
元宝眨了眨水汪汪的桃花眼,目无斜视地盯着一脸愤懑的凤无忧,颇有些担忧地问道:“娘亲亲不生气,元宝好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瘦得跟竹竿儿一般的手臂递至凤无忧跟前。
“嗯?”
好一会儿,凤无忧才听懂元宝的言下之意。
她动容不已,攥紧了他冰凉的小手,“乖元宝,娘亲又不是食人怪,怎会吃你?”
“真的?”
“自然是真的。”
凤无忧眸中溢满了温柔,轻声哄着他。
“娘亲真好!”
元宝破涕为笑,晶亮的鼻涕拉得老长,尽数落在凤无忧衣衫上。
凤无忧顺手为他擤去鼻涕,过了许久,才发觉自己的潜意识里,已将元宝当成了亲生骨肉。
“该死!爷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凤无忧回过神,头疼不已。
事情都没弄清楚,她竟轻而易举地被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童迷惑了心智!
“怪哉!爷什么时候变得母里母气的?”
凤无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一个素昧蒙面的孩童变得温暖又柔软。
她晃了晃脑袋,终是狠下心肠,将元宝扔至榻上,转而换上了一身洁净的外袍,欲连夜奔逃。
“娘亲亲...冷!”
“乖,自己盖上被衾。”
凤无忧麻利地将妆奁中的珠宝首饰扔于包袱之中,极其敷衍地回着话。
“元宝不会...”元宝小声地嘀咕着,但还是卯足了劲儿,尝试着将压在身下的被衾盖在身上。
砰——
不出意料的,元宝一时失了重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待凤无忧箭步冲上前将他抱在怀中,才开始放声大哭,“娘亲亲,别...别走。”
“你知道?”
凤无忧瞳孔微缩,心疼不已地将元宝搂在怀中。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百里河泽究竟怎么带的孩子,竟使得元宝这般缺乏安全感。
“娘亲喜欢元宝,呜呜呜——”
“乖,你可愿意跟娘亲一起走?”
凤无忧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被元宝彻底攻陷,她再也顾不得元宝的生父究竟是不是百里河泽。
她总感觉,今日若是将元宝扔下,他日必定会悔不当初。
元宝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元宝娘亲一起。”
636 君墨染转醒
云秦王宫,养心殿。
如同过去两年中的任何一天,殿中静得只剩下宫娥的脚步声,以及顾南风的叹息声。
北堂龙霆兜着手,默然无声地坐在门槛上,兀自垂泪。
这两年里,他每日都会来养心殿坐上一会儿,只期盼着君墨染能早日转醒。
君墨染若能相安无事地度过此劫,他可怜的妞妞才得以含笑九泉。
嗷呜——
骤然间,依偎在北堂龙霆脚边的阿黄乍然跃起,急促地摆着长尾,兴奋地撞击着宫门。
养心殿内,顾南风正靠坐在榻前,紧闭着双眸打着盹儿。
但闻殿外阿黄的狂吠声,他一激灵惊乍起身,旋即暴跳如雷地抄起了案几上的鸡毛掸子,气势汹汹地冲出了养心殿。
“蠢狗,休要祸害老子的兔兔!”
他一边紧抱着被他栓在养心殿外雕龙石柱上的赤兔马,虎视眈眈地瞅着疯狂摆尾的阿黄。
阿黄并未搭理护崽心切的顾南风,径自跑入了殿内,将盖在君墨染身上的被衾扯落在地。
玉卿尘见养心殿这般热闹,心下暗忖着,兴许是君墨染病愈苏醒,喜上眉梢。
她略显紧张地摆弄着襦裙上的褶皱,连声唤着身侧的婢女,“瑟瑟,你快帮我瞅瞅,我的妆容花了么?”
瑟瑟摇了摇头,仰唇浅笑,“小姐好看极了。我要是君上,准保被小姐迷得神魂颠倒。”
“死丫头,你胡说什么?”
玉卿尘耳根通红,嘴上虽未明说,心中已生出几分雀跃。
粗略一算,凤无忧已故去两年有余。
想来,君墨染也该死心了。
如此一想,她面上笑意更盛。
未曾想,刚踏入养心殿,却见阿黄跳上了龙榻,在昏迷不醒的君墨染身上一阵乱蹭。
玉卿尘微恼,偏头看向如石柱般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追风、铁手二人,“还不快些将阿黄带出去?”
追风眉头轻皱,不悦地看向玉卿尘,一言不发。
在他看来,除却凤无忧,任何人都配不上君墨染。
虽说,玉卿尘为救君墨染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他心底里,依旧只认准凤无忧一人。
故而,见玉卿尘这般理直气壮地以女主人的身份差遣着他和铁手,追风自是不愿理会。
玉卿尘见追风、铁手二人不为所动,只得躬身拾捡起零落在地的被衾,轻轻地盖在君墨染身上。
嗷呜——
阿黄朝着玉卿尘龇了龇牙,随后又是一阵狂吠。
瑟瑟护住心切,忙不迭地挡在了玉卿尘身前,“小姐小心!恶狗指不准什么时候发疯,您身子金贵,万万别靠得太近。”
“别胡说。阿黄是王妃的爱犬。”
“奴婢说的是事实。”瑟瑟小声嘟囔着,却也不敢多言。
玉卿尘并未作出回应,她全然无视了龇牙咧嘴的阿黄,缓缓落座在卧榻之侧。
“君上,你已昏睡了两年有余,再不转醒,暮春之色怕是又谢了。”
玉卿尘痴痴地看着卧榻上的君墨染,声音温柔得好似掐得出水。
此刻,君墨染正深陷在梦境的泥淖中,久久无法自拔。
梦里,凤无忧连同着她腹中的狗蛋,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悲痛欲绝地挣扎着,可临到末了,还是被大火吞噬了所有。
“无忧...”
倏然间,君墨染喉头微动,发出类似困兽长鸣之声。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玉卿尘的手,顺势将她揽入了怀中。
“君上,您总算醒了!”
玉卿尘被君墨染桎梏在臂弯之中,热泪于须臾间夺眶而出。
君墨染神情一滞,本能地松开了手,颇有些恼怒地看向梨花带雨的玉卿尘,“怎么是你?”
玉卿尘一时不察,没料到君墨染会突然松手,一个踉跄,不舍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顾南风已兴冲冲地凑至君墨染跟前,对着君墨染苍白的薄唇猛啄了好几口,“死鬼,你终于醒了!”
君墨染嫌恶至极,一把将顾南风推至一旁。
他黑金色的眼眸略显迷茫地环顾着四周,未见凤无忧的身影,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顾南风,她在哪?”
顾南风眼神微闪,下意识地避开了君墨染犀锐的眼神,含糊其辞地道:“你未免也忒没良心了点!老子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彻底根除了你的旧疾。你倒好,一句谢谢都说不出口?”
“她在哪?”
君墨染又重复了一遍,他满是血丝的眼眸中,竟现出一丝惊恐。
顾南风置若罔闻,兀自说道:“两年前的那场大火,对你的刺激极大。故而,你身上旧疾虽已完全治愈,但心疾却愈发顽固。平日里多控制着点儿,若是让红染融入你的主意识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君墨染深知,从顾南风口中定是问不出话。
遂起身下地,揪着追风等人,挨个问了遍。
只是,众人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刺激君墨染,无奈之下只得三缄其口。
“你说。”
君墨染直勾勾地盯着藏于追风身后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的青鸾,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紧扣着青鸾单薄的肩膀,声色微颤,“青鸾,你来说。她究竟在哪?”
北堂龙霆缓缓站起身,他定定地站定在养心殿门口,声色哽咽,“阿染,忘了妞妞吧。”
“什么意思?”
君墨染近乎连滚带爬地行至北堂龙霆跟前,他周身神经已然紧绷到了极点。
“阿染,妞妞已经走了两年了。”
“两年?她...去哪儿了?”
君墨染依稀记得,在他陷入昏迷之前,曾有一人,冒着熊熊烈火,将凤无忧从他怀中硬生生拽走。
提及往事,北堂龙霆老泪纵横,“妞妞她没能逃出那场大火,一尸两命。”
“不。她一定不会出事。”
君墨染双手紧攥成拳,笃定地说道:“她一定是被人救走了。”
“君上,北璃王所言句句属实。两年前,卿尘披着防火皮裘闯入火海之际,确确实实只见过您一人,从头至尾都未曾见过王妃。不过,没过多久,就有人发现,王妃和云秦太子一同葬身于火海之中,身体都被烧得焦黑。”玉卿尘面露沉痛,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你救的本王?”
君墨染剑眉紧蹙,脑海中愣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玉卿尘点了点头,轻声道:“是。”
瑟瑟见状,连声补充道:“君上有所不知,小姐为了救您,大半边背都被烈火烧毁。”
“瑟瑟,别多嘴。”
玉卿尘沉声呵斥着瑟瑟,面上亦浮现出一层薄怒。
她不需要君墨染的感激,也不需要他的怜悯,她要的是同他并肩而立。
正当此时,无情急匆匆闯入了养心殿。
她见君墨染已然转醒,面露喜色,疾步上前,“王,您醒了!”
君墨染好似将无情当成了救星,急声问道:“你可有派人查探无忧的踪迹?”
无情重重地点了点头,一五一十地道:“两年来,无情一直在追查此事。今日晌午,属下恰巧收到一份来自南羌的密报。”
“什么情况?”
北堂龙霆闻言,面上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
君墨染亦目不转睛地盯着无情,寄希望于她已然寻到了凤无忧的踪迹。
即便,所有人都说凤无忧早已葬身在两年前那场大火之中,君墨染依旧不愿相信。
无情深知君墨染此刻的心境,亦不敢怠慢,忙将所得密报呈上,“两年中,南羌帝君的行踪一直十分诡秘,隔三差五地就往宫外跑。我方人马足足追踪了两年,终于探得他隔三差五前去之地,实为南羌都城城郊外一处名为‘藏娇阁’的山庄。更为蹊跷的是,几日前,一身材窈窕的蒙面女子怀抱着一形容尚小的稚童,连夜逃离了藏娇阁。”
“难道,当真是妞妞?”北堂龙霆强忍着眸中盈盈打转的泪水,紧张得差点儿喘不过气儿。
君墨染暗忖着,大火当日,朝着他频放冷箭之人,十有八九就是百里河泽。
如此看来,凤无忧应当是被百里河泽带出了火海。
沉吟片刻之后,君墨染尤为认真地询问着北堂龙霆,“那具女人的尸首,现在何处?”
“阿染,你大病初愈,不宜四处走动。不若,过段时日再...”
“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君墨染并不认为被大火烧成黑焦的女人会是凤无忧,他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有没有出错。
北堂龙霆见君墨染这般坚决,无奈地叹了口气,“跟我来。”
闻言,君墨染全然忽略了提不起劲儿的双腿,疾步跟在北堂龙霆身后,穿过了三四座宫殿,这才得见被白菊所覆的“思忧殿”。
他抬眸凝望着殿前的匾额,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阔步踏入散发着淡雅幽香的思忧殿。
北堂龙霆指了指殿中摆放着的寒玉棺,再度失声痛哭。
君墨染定定地盯着女尸手腕上北堂龙霆亲赠的手镯,双目顿觉一阵刺痛。
他脑海中“嗡”地一下,好似天都要塌了一般,再不敢上前半步。
637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阿染,别看了,回去休息罢。”
北堂龙霆见君墨染面色煞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胡乱拭了脸上斑驳的泪痕,缓声劝慰着他。
“不。”
君墨染摇了摇头,倏然推开了棺盖,静静地凝望着寒玉棺中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尸。
所幸,寒玉棺中温度极低,时隔两年,女尸依旧是两年前的模样。
少顷,君墨染缓缓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触着女尸焦黑的皮肤。
从她黢黑的头盖骨,至她被烈火烧毁得嶙骨森森的脚趾,几乎无一处遗漏。
北堂龙霆尴尬至极,干咳了两声,先行走出了思忧殿。
顾南风同北堂龙霆一般,误以为君墨染欲对女尸行不轨之事,连声喝止着他,“阿染,你可别乱来。再乱动,尸身都没法保存。”
“出去,把门带上。”
君墨染反反复复地以双手丈量着女尸骨架的大小,全然未在意顾南风讶异的目光。
“你这是何必?”
顾南风摇了摇头,但见君墨染几乎整个身子都探入了寒玉棺中,只得疾步匆匆地出了思忧殿。
吱呀——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君墨染一脸喜色地推开了房门。
他随手将女尸手腕上的镯子交至北堂龙霆手中,笃定言之,“不是她。”
“你...你确定?”
北堂龙霆激动得双唇发颤,声音因过度紧张已完全变调。
得知思忧殿内的女尸并不是凤无忧,顾南风心中阴霾亦被一扫而空。
“阿染,你该不会碰了那女尸,才察觉到不同之处吧?”顾南风心情大好,随口调侃着君墨染。
君墨染懒得搭理他,郑重其事地同北堂龙霆说道:“棺中女尸骨架略粗,双腿略短,腕不过裆,绝不会是无忧。”
“太好了!我可怜的妞妞还活着!”
北堂龙霆喜极而泣,一头扎入君墨染怀中,呜咽不止。
君墨染垂眸,原打算将北堂龙霆推至一旁,却见他满头乌发变银丝,不由得生出一丝动容。
待北堂龙霆止住了哭声,君墨染这才沉声道来,“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两个月内,本王必扫平南蛮弹丸之地。”
北堂龙霆重重地点了点头,随身附和着,“夺女之仇不共戴天!百里河泽那小子,真真是阴险至极!阿染,你且安心调集兵力,本王先去南羌给你探探路。”
“不。你留下调集兵力,本王先去寻她。”
君墨染不容商榷地道。
话音一落,他便跑得无影无踪。
“你...”
北堂龙霆气得牙痒,他恨不得即刻启程奔赴南羌,不成想,君墨染竟给他留了个十分麻烦的差事。
他一边忿忿不平地念叨着,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人世间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失而复得。
刹那功夫,北堂龙霆一改往日里的颓败模样。
他一边优哉游哉地吹着口哨,一边郑重其事地吩咐着宫人,“思忧殿可以拆了,看着怪晦气的。切记,厚葬殿中女尸。”
一想到百里河泽为伪造凤无忧葬身火海的假象,残忍地将一位身怀六甲的女人推入火海之中,北堂龙霆顿觉不寒而栗。
“是。”
宫人毕恭毕敬地应着。
得知殿中女尸并非是凤无忧之后,整座云秦王宫均沉浸在狂喜之中。
唯独玉卿尘,一脸落寞,泪如雨下。
瑟瑟见状,忙递去了干净的帕子,轻声宽慰着玉卿尘,“小姐莫担忧。再怎么说,你也是君上的救命恩人。纵那该死的女人还存活于世,君上也不至于厚此薄彼。”
“她是君上的心上人,岂容你这般非议?说话小心一些,若被旁人听到,又要说是我指使的了。”玉卿尘压低了声道。
“奴婢失言。”
瑟瑟颔首低眉,心里却将玉卿尘骂了成百上千遍。
在她看来,玉卿尘不过是运气好,歪打正着救了君墨染。
不然,凭着玉卿尘极其低微的出身,哪里做得了她的主子?
“怎么,说你两句,你还不开心了?”
玉卿尘见瑟瑟一脸郁色,轻声问道。
“奴婢不敢。”
瑟瑟连连摇头,只小声嘀咕了一句,“奴婢只是担忧小姐的处境。”
“我的处境有什么好担忧的?你刚才不是说,我是君上的救命恩人,即便王妃还存活于世,君上也不至于厚此薄彼?”
玉卿尘略显困惑地看向神神叨叨的瑟瑟,总感觉她的言行举止,都透着一丝古怪。
瑟瑟左右四顾,但见周遭并无闲杂人等,这才压低了声道:“君上不至于厚此薄彼,那个女人就不一定了。”
“你放心,王妃她心地善良,绝不会加害于我。”
“哎呦,我的好小姐!王妃若当真善良无害,君上为何连个妾室都不敢纳?”瑟瑟言之凿凿,不遗余力地怂恿着玉卿尘,“依奴婢之见,王妃的心机可深着呢!”
玉卿尘眉头紧蹙,她总感觉凤无忧不似瑟瑟说的这般心机。
沉吟片刻之后,她审慎问道:“瑟瑟,你和王妃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瑟瑟矢口否认,“奴婢怎可能认识王妃?奴婢只是觉得,小姐必须趁王妃尚未被寻回之前,加把劲儿,一举征服君上。听闻,君上今夜就要启程南下,小姐难道不想常伴君上左右?”
“我倒是愿意跟着。可问题是,他根本不愿搭理我。”
“这有何难?你就说,你背上的伤,访遍名医依旧难以治愈。想跟着他一道南下,寻一位南羌巫医看看,不就得了?”
玉卿尘总感觉瑟瑟不大对劲儿,但她确实想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君墨染。
思量再三,她终是开了口,“瑟瑟,你说,这能行吗?”
“肯定能行。”
瑟瑟将尾音拉得绵长。
转身之际,她漆黑似墨的瞳仁竟骤然放大,将眼白都给遮挡了去。
638 元宝被打
半个月后。
南羌都城,聚贤酒楼。
凤无忧仰靠在椅座上,碎碎念道:“该死的百里河泽,都封城半个多月了,还不死心!”
元宝乖巧地依偎在她怀中,葱白的小手紧捧着盛着牛乳的碧绿瓷碗。
他认真地喝着牛乳,长长的羽睫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微颤动。
待他喝完牛乳,这才回过神,笑眼弯弯地瞅着凤无忧,“娘亲亲,黑毛歪了!”
闻言,凤无忧随手拨正唇上一小撮假胡子,无奈轻叹道:“还笑!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小拖油瓶,爷岂会受制于人?”
“元宝才不是拖油瓶。”
元宝双手叉腰,气呼呼地道。
同凤无忧朝夕相处的这段时日,元宝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你就是。”
凤无忧掐了掐元宝白嫩嫩的脸,颇为满意地道:“小娃娃就该胖乎乎,怪可爱的。”
“元宝不胖,是靓仔!”
“明明是只小猪仔。”凤无忧轻戳着他脸颊上浅浅的梨涡,越看越喜欢。
她总感觉,元宝比猪还好养。
仅半个月功夫,就从原先的轻飘飘,变成现在的沉甸甸。
“呜呜呜——元宝欺负娘亲亲。”他伸出短短的手指,不停地揉着双眼,直至挤出两滴眼泪。
“你应该说‘娘亲亲欺负元宝’才是。看着挺机灵,一开口竟是个憨憨。”
“凤憨憨!娘亲亲是凤憨憨。”
元宝虽不知“憨憨”是为何意,不过他感觉得到,凤无忧绝不是在夸他。
正当他们二人玩的不亦乐乎之际,君墨染已风风火火地闯入酒楼之中。
凤无忧抬眸间,恰巧注意到了站定在酒楼门口,身着玄色锦袍,俊美无俦的君墨染。
“墨染...”
刹那间,她红了眼眶,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欲朝他飞奔而去。
“娘亲亲,你怎么哭了?”
元宝担忧地瞅着倏然失神的凤无忧,奶声奶气地问道。
闻言,凤无忧这才意识到,她手里还揣一个奶娃娃。
君墨染若是得知,她没能保住狗蛋,还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元宝,他会怎么想她?
思及此,凤无忧急急地转过身,慌不择路地藏到了桌底下。
“元宝最喜欢藏猫猫。”
元宝以为凤无忧这是在逗他玩,咯咯咯地笑着。
“嘘——别说话。”
凤无忧压低了声,深怕被君墨染当场从桌下揪出。
事实上,君墨染一进酒楼,就已经发现了她。
他正打算将案桌挪走,百里河泽竟先他一步,滑着轮椅挡在了他的前头。
“都当娘了,怎么还是跟小孩儿一般任性?元宝身体不好,你怎得又带着他出来厮混?”百里河泽宠溺地看向蹲地不起的凤无忧,旋即微微前倾着身子,接过了她怀中笑眼弯弯的元宝。
君墨染脚步微顿,他这才注意到百里河泽怀中形容尚小的元宝。
难道,这就是他和凤无忧的狗蛋?
不等他多想,百里河泽已将他托举至头顶,温柔地逗弄着他,“乖元宝,叫父君。”
元宝怯生生地看着和颜悦色的百里河泽,犹豫了许久,愣是没有叫出口。
楚七见状,连声道:“帝君莫心急。小殿下刚满一岁,说话还不够流利。”
“罢了。”
百里河泽勾唇浅笑,转而看向蹲伏在桌底下的凤无忧,声色轻缓,“玩够了吗?若是玩够了,就随我回宫。我已昭告天下,明日便举行封后大典。”
“她不会跟你回宫。”
君墨染阔步上前,一把将凤无忧打横抱起。
他并未想明白,他的狗蛋为何才刚满一岁,他只知,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放开凤无忧。
凤无忧心跳如鼓,紧张得浑身发僵,过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问道:“墨染,你...还好吗?”
“这两年,你都在南羌?”
“爷不记得了。”
凤无忧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确实不愿欺骗君墨染,可她一点儿也不想让他得知元宝的存在。
百里河泽淡淡地扫了眼局促不安的凤无忧,冷笑道:“不记得?无忧,元宝都这么大了,你究竟还想自欺欺人多久?为何就不能堂堂正正地告诉旁人,元宝是你我的亲生骨肉?你这么做,对元宝公平么?”
“公平。”元宝超小声地嘀咕着。
虽然,他十分惧怕百里河泽,但见凤无忧被百里河泽刁难,小小的他突然鼓起勇气,决定挺身而出。
君墨染见凤无忧默然无语,这才看向百里河泽怀中乖巧可爱的男孩儿。
男孩儿和凤无忧一样,生了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
再往细看,他才觉男孩儿连神态都同凤无忧如出一辙。
君墨染喉头微动,轻声询问着凤无忧,“他是本王的狗蛋?”
“转眼两年都过去了,你这是做的什么春秋大梦?不瞒你说,你的狗蛋,早就没了。”百里河泽眉梢一挑,言辞犀利,不遗余力地戳着君墨染的痛处。
“怎么回事?”
君墨染垂眸,疑惑不解地看向手足无措的凤无忧。
凤无忧挣开了他的怀抱,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向君墨染解释。
不知该怎么提起他们早夭的狗蛋,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元宝的身世。
“这孩子,当真不是本王的?”君墨染指着百里河泽中乖巧可爱的元宝,声音极轻。
“不是。”
凤无忧抿了抿唇,沉声答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好似用尽了她身上全部的气力。
她下意识地倚靠着身后的桌案,双手无力地撑着案面,被薄汗浸湿的手心紧紧贴合着案角。
事实上,她也曾怀疑过元宝就是她和君墨染的狗蛋。
可问题是,元宝的年龄明显和狗蛋对不上。
一岁孩童和两岁孩童在身量上的差别,还是比较大的。
元宝说话虽快,体格发育充其量只有一岁孩童的模样。
再者,他到现在还只会爬,偶尔虽能走上一两步,但转眼就有可能摔个狗啃泥。
一般而言,两岁孩童都已经满地跑了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百里河泽生性狠戾,他在得知她怀上了君墨染的骨肉之后,就曾想法设法地想要弄死她腹中的孩儿。
那一回,若不是云非白出手相救,她绝不可能轻易脱身。
鉴于百里河泽极其凉薄的秉性,凤无忧更觉他不可能将君墨染的亲生骨肉留在身边。
“狗蛋呢?”
君墨染声色喑哑,他已经猜到了结果,却依旧不死心地询问着凤无忧。
凤无忧摇了摇头,眼泪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一颗一颗砸在君墨染心上。
自她从百里河泽处得知,狗蛋早已于两年前那场大火之中夭折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每每午夜梦回之际,她的枕头都是湿的。
她本就是个骄傲且倔强的人,最为痛苦的模样,自然不会在人前显露。
可此时此刻,她完完全全能感受到君墨染的失望和悲恸。
她看着他悲痛欲绝,心里的痛楚一点儿也不比他少。
除却狗蛋,凤无忧还必须承受着百里河泽和元宝带给她的阴影。
她确实十分喜欢元宝,但只要想起他的身世,她就觉得自己脏得像是藏污纳垢的破抹布。
她不会因此而迁怒于元宝,但她却会因此而唾弃自己。
倘若,真如百里河泽所说,是她酒后乱性投怀送抱,她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君墨染,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元宝,如何面对自己。
君墨染看出了凤无忧的挣扎,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再一次将她揽入怀中,沉声宽慰着她,“是本王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可能...爷根本就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过往的事,别再提了。随本王回去,可好?”
百里河泽冷笑道:“回哪儿去?君墨染,我可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当初,是无忧她主动投怀送抱,这才有了元宝。我没逼过她,从始至终都没有。”
“你以为,本王会相信你?”
君墨染根本不相信百里河泽所言。
不过,倘若百里河泽当真趁人之危,强迫凤无忧做了她本不愿意做的事,他也不会因此而对她心生嫌隙。
说白了,即便凤无忧移情别恋,只要她愿意回首,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包容她。
他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凤无忧不再爱他。
百里河泽深怕凤无忧会就此被君墨染拐走,急了眼,“君墨染,你可真虚伪!明明是你始乱终弃,现在倒好,竟装出一副情圣的样子,可笑至极!”
“什么意思?”
“那场大火过后,我曾多次给你修书,告知你无忧伤势过重,被我带回了南羌医治。你倒好,对她不管不问。”百里河泽一掌轰向了左手边的桌案,越说越激动,“想知道无忧为何会怀上元宝的么?我告诉你!那是因为她在得知你即将迎娶玉卿尘的情报之后,悲痛欲绝借酒消愁,将我当成了你的替代品。”
百里河泽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过凤无忧的感受。
为逞口舌之快,他不管不顾地在凤无忧的心口上再插了两把刀。
凤无忧面色煞白,她狠瞪着滔滔不绝的百里河泽,想要为自己辩驳一二,可脑海中支离破碎的记忆却恰恰好能够拼凑出她和他醉后乱性的画面。
这一刻,她只觉她的自尊已被百里河泽撕得粉碎,踩在地上任由淬满刀尖的车轱辘一遍遍地碾过。
砰——
君墨染倏然出拳,狠狠地砸在了百里河泽脸上。
“你这么伤她,良心真的不会痛?”
一直以来,君墨染都十分注意保护她的自尊。
但见百里河泽在众人面前这么说她,心中怒火喷薄欲出。
“呜呜呜——元宝害怕。”
依偎在百里河泽怀中的元宝被君墨染吓得瑟瑟发抖,无助地抹着眼泪。
君墨染火气上头,全然顾不着百里河泽怀中的元宝,又一重拳砸向百里河泽已然红肿的脸颊。
可不知怎的,百里河泽座下的轮椅突然失控地向后滑去,君墨染那一重拳,竟不慎砸到了元宝的脸上。
“哇——”
元宝瞬间泣不成声,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泪断了线一般,哭得不能自已。
从凤无忧的角度看去,君墨染那一拳根本不像意外,倒像是存心往元宝脸上砸。
遽然间,她一把推开了横挡在她身前的君墨染,疾步奔向了啼哭不止的元宝。
君墨染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会发展成这般境地,他紧攥成拳的五指倏然松懈,急声解释道:“本王不是故意的。”
凤无忧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愿听他的解释。
待确定元宝脸上仅仅只是皮肉伤之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没什么大碍吧?”
君墨染愧色难当,他虽不待见百里河泽,但还不至于对一个奶娃娃下手。
凤无忧余怒难消,她猛地抬眸,定定地看向君墨染,疾声厉色,“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要怪,你就怪爷好了,是爷对不起你。”
“本王没想过伤害他。”
君墨染自知理亏,只得不厌其烦地解释着。
他看向元宝红肿的脸,忽然忆起他和凤无忧早夭的狗蛋,心一抽一抽地痛。
倘若,有人胆敢这么对待狗蛋,他绝对会将那人大卸八块。
故而,他并不怪凤无忧的态度突然变得这么强硬。
女子本柔,为母则刚。
“伤害既已造成,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你一拳砸下来,弄不好他的脸颊骨都会被你砸断?”
凤无忧捂着元宝仍在不停地渗着血的嘴角,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忽而定定地凝望着君墨染。
她原以为,她和君墨染终有破镜重圆的一日。
可此时此刻,她才深切地意识到,元宝的到来,早已改变了这一切。
她和他,终究是回不去了。
他走不出痛失狗蛋的阴影,她也无颜面对他。
“他若有什么闪失,本王把命赔给他。”
君墨染完全能体会凤无忧此刻的心情,并不打算为自己辩驳些什么,诚恳且认真地说道。
“不需要。错的人,是爷。”
凤无忧声色淡淡,情绪已趋于平静。
元宝又惊又惧地偷瞄着面色微沉的君墨染,他深怕君墨染再度出拳打伤凤无忧,突然鼓起勇气,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央求着君墨染,“不要打娘亲亲...她怕疼。”
“对不起,元宝。”
君墨染一改往日里的高傲,放低了姿态,诚心诚意地向元宝致歉。
在他意识到自己错手打伤了元宝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百里河泽设计暗算他。
可转念一想,百里河泽再怎么狠心,也不至于这么算计自己的亲生骨肉。
也许,他错手误伤一事,真就只是一场意外。
“呜呜呜——疼,元宝疼。”
元宝完全不愿搭理君墨染,他一头栽进了凤无忧怀中,哭得愈发伤心。
站定在君墨染身后的追风顿觉头疼无比,从他这个角度上看,君墨染那一拳,确实像极了蓄谋已久。
深思熟虑之后,他阔步上前,向凤无忧递去了金疮药,“王妃万万不要因为方才的突发状况而误解了王的心意。王从来都不知为自己辩驳,看上去十分强势,实际上最是吃亏。”
“多谢。”
凤无忧接过追风递来的尚未拆封过的玉容生肌膏,脑海中再度闪现君墨染为她上药时严肃却透着点点温柔的神情。
那个时候,当真是无忧无虑。
追风见凤无忧如同以往一般和善,遂大着胆子,将君墨染这两年之中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她,“王之所以迟迟未来南羌寻你,并非是因为移情别恋。两年前,那场大火之后,王就一直陷入了昏迷之中。直至半个月前,才转醒。”
半个月前才醒?
凤无忧终于想明白,为何百里河泽再三强调曾多次修书给君墨染,可君墨染却迟迟未来南羌寻她。
想来,百里河泽正是知晓君墨染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这才故作大方地接连修书。
如此,他便可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639 滴血验亲
百里河泽不悦地看向站定在凤无忧跟前口若悬河喋喋不休的追风,深怕自己这两年来所作出的努力,会被能说会道的追风毁于一旦。
思及此,他倏然开口,再度将矛头对准了君墨染,“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
君墨染余怒未消,一把揪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百里河泽,你别以为本王不知,两年前那场大火,分明是你放的。”
“两年前,凤无忧性命垂危之际,我为了救她,踏着满地的黑油,脚筋被彻底烧断,双腿也因此报废。倘若,那场火真是我放的,我何须将自己折磨得这样惨?”
百里河泽深吸了一口气,继而说道:“这两年之中,我并不知你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多次修书告知你无忧在南羌修养无果后,自然肩负起了照顾她的职责。你未曾尽到为人夫的责任,还不允许我关心她了吗?你趁我双腿被废之际百般刁难,我自无力反抗。你若能消气,放过无忧,我受的苦也就值了。可你为何要向可怜又无辜的元宝下手?”
“两年不见,你怎会变得如此阴狠?拿孩童抵挡伤害,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拿无辜的元宝泄愤,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百里河泽反唇相讥,他指着元宝肿得不成样子的半边脸颊,气得浑身发颤。
正当气氛胶着不下之际,玉卿尘在瑟瑟的搀扶下,神色仓皇地跑入了酒楼。
“君上,救命!”
瑟瑟尚未缓过劲儿,就将哭得梨花带雨的玉卿尘推至了君墨染跟前,“君上,你可得为小姐做主。”
君墨染眉头紧蹙,本不愿搭理咋咋呼呼的瑟瑟。
可再怎么样,玉卿尘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总不能做得太过分。
沉吟片刻之后,他转头看向了啜泣不止的玉卿尘,“怎么回事?”
“咳咳——”
追风头疼不已,疯狂地朝着君墨染递着眼色,示意他万万不要在凤无忧面前关心其他女人。
然,君墨染根本弄不懂女儿家心中的弯弯绕绕,只觉追风这通暗示来得莫名其妙。
倒是凤无忧,追风一出声她就猜透了他的意图。
但见君墨染并无半分收敛之意,她狭长的桃花眼中满是落寞。
玉卿尘受宠若惊地看向君墨染,轻声细语道:“卿尘没事,劳烦君上挂心了。”
“没事就好。”
君墨染懒得细问,随口答道。
“君上有所不知,方才巫医替小姐看诊时,意图用用熏香将小姐迷晕。小姐为躲避巫医的侵害,不惜用簪子刺伤胳膊,以保持清醒。奴婢发现异常时,小姐已被打得遍体鳞伤……”
“瑟瑟,君上有要事亟需处理,你万万不要拿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惹君上烦心。”
玉卿尘拽着瑟瑟的胳膊,示意她莫要再往下说。
“玉姑娘放心,我等自会彻查此事,还姑娘一个公道。”
追风笑吟吟地说道,旋即同铁手耳语了一阵,让他先去解决坑害玉卿尘的巫医。
铁手嘟了嘟嘴,不情不愿地说着,“你自己怎么不去?我想留在这里保护王妃。”
追风却道:“你以为我走得了?我这一走,百里河泽那狐狸精还指不定怎么挑拨离间王和王妃!”
百里河泽早已将追风所言尽收耳底,不过他并不在意旁人怎么说他。
为了彻底得到凤无忧的心,他可以不计代价,不择手段。
片刻之后,百里河泽徐徐转过身,柔声询问着凤无忧,“跟我回宫,可好?”
“抱歉,爷不想回。”
“孩子都有了,你难道还想着重投君墨染的怀抱?”百里河泽面上浅笑于须臾间凝涸,不依不挠地逼问着她。
“爷想做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何苦呢?你和玉卿尘,没法比的。她身子干净,冰清玉洁,据传还是君墨染的救命恩人。”
百里河泽将“冰清玉洁”四个字咬得极重,不遗余力地在凤无忧心口扎着刀。
“你既这么喜欢玉卿尘,你去抢啊?用得着同我阴阳怪气?”凤无忧冷眼看向百里河泽,语气不善地道。
百里河泽深知自己的这番话,再度戳中凤无忧的痛处,不愿就此惹怒她给了君墨染可趁之机,旋即缓和了口气,“我只是就事论事。你若不想听,我不说就是。”
凤无忧实在看不惯百里河泽自以为情深不寿的模样。
她并不相信百里河泽所言,之所以未同他完全撕破脸,单单是因为找不到证据。
这会子,她见百里河泽再度沉浸在自我感动之中,紧了紧怀中仍在嘤嘤啜泣的元宝,作势往门口走去。
“慢着。”
百里河泽声色骤冷,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背影,薄唇翕动,“无忧,你一直在怀疑元宝的身世,对么?敢不敢留下来滴血验亲?”
凤无忧总感觉滴血认亲不靠谱,不过,她着实有些好奇,百里河泽还想做什么。
百里河泽见凤无忧止住了脚步,沉声吩咐着楚七,“拿碗来。”
楚七微微颔首,旋即又在百里河泽耳边轻问道:“需不需要清场?酒楼里人多眼杂……”
“不必。”
百里河泽未等楚七说完,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
凤无忧忆起即墨止鸢在滴血验亲时曾将蛊虫藏于水中以求蒙混过关,本打算自行取碗倒水,不料玉卿尘却快了她一步。
“慢着。”
玉卿尘快步上前,耐着性子同凤无忧解释道:“南羌一带擅蛊之人不计其数。卿尘听闻,若是将极其细微的蛊虫放入碗中,即可肆意控制滴血验亲的结果。”
瑟瑟见状,极有眼力见儿地问掌柜的要了一个干净的瓷碗,并命店小二倒满了清水,这才亲自端送至凤无忧跟前。
玉卿尘纳闷地扫了眼动作麻利的瑟瑟,小声嘀咕道:“懒丫头,今儿个怎么这么勤快?”
瑟瑟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奴婢才不愿让小姐替人端茶送水,这些粗活,奴婢来就成。”
“是么?”
玉卿尘费解地扫了一眼满面堆笑的瑟瑟,只道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终是作罢。
凤无忧深知玉卿尘痴恋君墨染,心底里多少有些膈应。
不过,玉卿尘的为人她还是清楚的。
许久之前,傅夜沉就同她说过,玉卿尘是滚滚红尘里开出的一朵青莲,心地善良,刚正不阿,出淤泥而不染。
故而,凤无忧仅扫了面前两只盛满水的瓷碗时,她果断选择了瑟瑟端来的。
她随手取出袖中银针,挑破了指尖,使得鲜红的鲜血滴入瓷碗之中。
而后,她又挑破了元宝细嫩的手指,轻哄着他,“乖元宝,别怕。再不会有下一次。”
元宝瞅着凤无忧手中寸长的银针,害怕地将脑袋埋入了她的怀中,小声啜泣着,“娘亲亲,轻点儿。”
众人纷纷屏息凝神,紧盯着清水中越靠越近的两滴血。
凤无忧紧张至极,她确实十分喜欢元宝。
但不论如何,元宝的身世都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儿。
她甚至期盼着元宝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如此一来,她和君墨染才有未来可言。
可让她失望的是,她和元宝的血,几乎在一瞬间就融在了一起。
百里河泽见状,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不等凤无忧反应过来,他亦跟着挑破了手指,将指尖血滴入清水之中。
不出意外的,百里河泽的血亦很快地同元宝的血融至一块。
这一瞬,凤无忧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君墨染面上虽未表现出来,心底里终究是有些失望的。
百里河泽将君墨染的落寞尽收眼底,得意地扬了扬眉,转而同凤无忧说道:“你若是不愿跟我回宫,我也不会逼你,但元宝必须跟我回去。你知道的,我这辈子再不可能有其他的女人,元宝将会是南羌唯一的储君人选。所以,不论如何,我都要将元宝带回去。”
“不可能。”
凤无忧斩钉截铁地道。
她总感觉元宝十分惧怕百里河泽。
正是因为如此,她更不能让百里河泽带走元宝。
“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无储君。今日,我必须带元宝回去,不然南羌社稷岌岌可危矣。”
百里河泽话落,乌泱泱的御林军便涌入了就楼之中,顷刻之间,就将凤无忧包围其中。
凤无忧微微眯起狭长的桃花眼,檀口轻启,“不要命的,尽管上。”
君墨染担忧凤无忧的身体尚未复原,全然无视了御林军的阻挡,径自将她半拉半拽地拖出了酒楼。
楚七紧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急声询问着百里河泽,“帝君,现在该怎么办?”
百里河泽老神在在地:“不必追了。”
“可...”
楚七深知百里河泽对凤无忧的心意,委实想不通百里河泽为何会突然选择放弃。
他不知道的是,百里河泽早已将一切算得明明白白。
凤无忧应当已经相信了元宝实乃他的亲生骨肉。
如此一来,短时间内,她定无颜面对君墨染。
再者,君墨染向来不解女儿家的心事。若是凤无忧一直不让碰,久而久之,兴许就对她失去了兴致。
640 叫父君
聚贤酒楼外,凤无忧刚刚挣开君墨染的束缚,又被他搂入了怀中。
他就像是黏皮糖一般,死缠着凤无忧不放。
“跟本王回去。”
“放手。”
“不放。”君墨染双臂紧箍着她的腰身,深怕稍一松懈,她就会在他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元宝怯生生地看向不苟言笑的君墨染,声色哽咽,“娘亲亲,元宝好害怕。”
“乖,闭上眼睛就不怕了。”
凤无忧轻声安抚着元宝的情绪,只觉心力交瘁。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仰首抬眸,凝望着君墨染这张她永远都看不腻的脸。
“狗蛋的事,爷很抱歉。”
“是本王的疏忽,你万万不要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君墨染缓声说着,“跟本王回去,可好?你若是喜欢孩子,我们可以再生。”
“墨染,我们回不去了。”
凤无忧定定地看向君墨染,她喉头微动,欲言又止。
现在的她,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依旧是九重天上的皎皎冷月,孤傲,矜贵,高不可攀。
而她,早已被百里河泽拽入泥淖之中。
不堪,狼狈,毫无尊严。
沉吟良久,她再度开口,声色中透着一丝哽咽,“我们...和离吧。”
“不可能。”
君墨染从未想过同她和离,突然见她这么认真地提及和离一事,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轻捧着凤无忧巴掌大的小脸,轻声询问着她,“你心里可还有本王的位置?”
闻言,凤无忧抿了抿唇,生生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有”。
两年未见,她对他的情意,只增不减。
只是,她实在没法原谅自己犯下的过错,纵君墨染不介意,她也会觉得十分膈应。
君墨染黑金色的眼眸紧盯着她薄红的檀口,周身神经愈发紧绷,深怕她突然开口,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贬得一文不值。
他等了足足一刻钟,见她依旧紧抿着双唇,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你既不答话,本王就当你默认了。嘴硬的小东西,明明舍不得本王,为何非要逼着自己放手?”
他再也顾不得大街上涌动的人潮,倏然间噙住了她的唇瓣。
隔在他们二人中央的元宝瞬间止住了哭声。
他仰着头,认真地看着愈发忘我的两人,奶声奶气地道:“我可以加入吗?”
凤无忧被吻得晕头转向,但闻元宝稚嫩的声音,身子一激灵,猛地朝后退去。
“你怎的这般无赖?”
她耳根通红,羞愤地看向嘴角噙笑的君墨染。
君墨染意识到凤无忧并不排斥他的亲近,心情大好,“难道,你不喜欢?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诚实。”
元宝眨了眨眼睛,见他们二人都未理他,鼓足了勇气,超小声地问道:“我可以加入吗?元宝喜欢亲亲。”
“不可以。”
君墨染郑重其事地道:“你娘亲只有本王可以碰。”
“哼。元宝也要碰。”
元宝似是在同君墨染赌气,转头又埋入凤无忧胸口,小奶音还带着些哭腔,着实可爱。
“乖,别闹。”
凤无忧担忧元宝的行为会激怒君墨染,索性调转了方向,远远地避开君墨染,欲快步离去。
君墨染见状,斜勾着唇角,不疾不徐地道:“小东西,包袱丢了都不自知。”
“包袱...”
凤无忧这才忆起,她的包袱尚还在酒楼之中,并未带出。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孕傻三年?
她懊恼地剜了君墨染一眼,无意间流露出了女儿家的娇憨模样,“都怪你!若不是你,爷岂会分神?”
“怕什么?本王有的是钱。”
君墨染阔步上前,直截了当地从凤无忧手中夺过元宝。
他认认真真地瞅着元宝盯了好一会儿,心下腹诽着,好在元宝长得并不像百里河泽,不然他还真不乐意抱。
元宝瑟缩着身子,委屈地瘪着嘴,“元宝不要你抱。”
君墨染颇有些嫌弃地扫了一眼身子抖如筛糠的元宝,随口言之,“本王也不是很乐意抱你,本王只想抱你娘亲。”
事实上,他只是不希望元宝老是黏着凤无忧。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抱过她,但见元宝和她那么亲近,他吃醋。
“呜呜呜——娘亲亲,元宝害怕。”
元宝委屈至极,他不明白君墨染为何这么嫌弃他。
“你做什么?”凤无忧不满地拉拽着君墨染的胳膊,欲趁势夺回元宝。
“本王缺个儿子。”
“你...”
“你若是不舍得给,就再给本王生一个。”君墨染不容商榷地道。
“爷才不要。”
“乖,听话。若是不听话,就别怪本王的手段太过强硬。”
凤无忧见君墨染愈发张狂,瞬间炸毛,“你可别得寸进尺,爷不怕你。”
“你若是不再提和离一事,本王自然愿意给你时间。若是屡教不改,从今往后,再别想下榻。”君墨染一字一句地道。
他本不愿威胁她,不过,为了将她留在身边,他不得不对她强硬一些。
“你威胁爷?”
凤无忧原以为君墨染会极尽温柔地哄她,没想到,他依旧这么霸道不讲理。
君墨染随手给元宝买了串糖葫芦,缓声询问着他,“愿不愿意跟着本王?若是愿意,天底下的糖葫芦全归你。”
元宝咽了咽口水,全然忘却了脸上的伤痛,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愿意,元宝愿意吃糖葫芦。谢谢哥哥。”
“叫父君。”
君墨染适时纠正了他。
凤无忧神情微怔,她没想过,君墨染竟当真将元宝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一时间,她心中五味杂陈,更觉愧对君墨染。
元宝似乎很抵触“父君”二字,愣了好一会儿,依旧未曾叫出声。
君墨染倒也不介意,他见凤无忧频频走神,狠掐了一把她的脸,“在想什么?还在回味本王刚才的那个吻?”
“没个正经。”
凤无忧纳闷至极,她很想知道君墨染究竟遭遇了什么,脸皮竟变得越来越厚。
谈笑间,君墨染突然正了脸色,尤为诚恳地道:“听着,本王只解释一次。本王确实厌恶百里河泽,但还不至于迁怒元宝。元宝既是你的亲生骨肉,本王亦会将他视如己出。”
“知道了。”
凤无忧微微颔首,心里倒是跟明镜儿似的。
百里河泽的性子,她岂会不了解?
一开始,她见元宝被打,火气上头,没法思考。
冷静下来之后,她便发现了百里河泽的古怪之处。
据她推测,定是百里河泽设下陷阱,故意激怒君墨染,再拿无辜弱小的元宝抵挡君墨染的伤害,以此加深她和君墨染之间的矛盾。
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虎毒尚且不食子,百里河泽究竟是怎么狠下心肠这般算计元宝的?
难道,元宝并非他的亲生骨肉?
凤无忧忽地忆起滴血验亲时,显得格外殷勤的瑟瑟。
倘若,瑟瑟效忠之人并非是玉卿尘,而是百里河泽,那么...
“再不走,天就黑了。”
君墨染见凤无忧一副呆愣愣的模样,轻生失笑,“本王背你?”
“不...不必。”
凤无忧回过神,连声道:“天色渐暗,你快把元宝还给爷。”
“你们今夜打算住哪?包袱都丢了,难道要露宿街头?”君墨染双臂紧箍着元宝,出声反问着无忧。
“爷可以卖艺...”
她原打算中途折返,将遗落在酒楼中的包袱取出,又担忧百里河泽派人埋伏在酒楼外围,深思熟虑之后,只好作罢。
“不准。”
君墨染瞬间黑了脸,他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为了赚钱,当街卖艺。
元宝似乎被君墨染的威压震慑到,手中的糖葫芦也不香了,只忐忑不安地靠在他怀中,一动也不敢动。
“你干嘛凶爷?要不是你,爷的包袱才不会丢。”
君墨染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可能重了些,遂耐着性子解释着,“你若想卖艺,跟本王回去,本王做你的观众。”
凤无忧:“……”
“不乐意?”君墨染没等她答话,直截了当地将她扛上了肩头,“若是不乐意卖艺,那卖身好了。”
“什么是卖身?”
元宝见凤无忧被君墨染扛上了肩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平素里,凤无忧总是一副威武不屈的模样。
今儿个,柔软得刚刚好。
元宝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就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样的凤无忧。
“爷不卖。”
凤无忧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地道:“爷不卖身。”
“知道怕了?知道怕了就乖乖听话。”
君墨染一手扛着凤无忧,一手抱着元宝,眸中再度燃上对未来的期许。
很遗憾,没能保住狗蛋。
不过,元宝若是能将凤无忧带出痛失狗蛋的阴霾之中,也不失为一段善缘。
641 和离?这辈子都不可能
待君墨染将凤无忧、元宝二人扛回天下第一阁驻南羌分部之际,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无情,照看好他。”
君墨染随手将元宝扔给了随时待命的无情,而后径自扛着睡死过去的凤无忧入了卧房。
“属下遵命。”
无情小心翼翼地接过酣睡正香的元宝,动作显得极为笨拙。
她做惯了杀人不眨眼的冷面杀手,照看孩童,的的确确是生平头一遭。
“娘亲亲...”
遽然间,元宝呓语出声,细嫩的小手亦在无情身上一阵摸索。
无情身子一激灵,吓得全然不敢动弹。
她惊恐不已,倘若元宝刚好喜欢年纪稍长的姑娘,非要她做他的童养媳,该如何是好?
思及此,她一改平素里冷冰冰的模样,迈着细碎的步子,紧跟在君墨染身后,“王,属下吃坏了肚子,想...想去茅房。”
君墨染剑眉紧蹙,但见无情猫着腰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只得不情不愿地接过了元宝。
他将元宝抱上榻,自己也顺势躺在了凤无忧身侧。
让他倍感欣慰的是,凤无忧并未对他设防。
即便是凭借着的手段将她强掳回来,她依旧能安安稳稳地呼呼大睡。
这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她依旧如同以往一般信任他。
“娘亲亲,摸摸背。”
元宝翻了个身,一头扎进了凤无忧怀中,虾子一般摆动着小小的身躯。
“臭小子,这么小就知道跟本王抢女人...”
君墨染随即起身,将元宝扔至榻角一隅。
再三确认过元宝已经睡熟不会再影响到他和凤无忧之后,他才紧挨着凤无忧躺下。
他孔武用力的臂膀紧紧地桎梏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身,骨节分明的手熟稔地解着她腰间的缎带。
他手上的动作极为轻柔,不过还是弄醒了她。
凤无忧身躯一震,瞬间清醒了过来。
察觉到君墨染愈发放肆的双手,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于须臾间提到了嗓子心眼儿。
难道,他想和她行周公之礼?
如此一想,凤无忧更加紧张,连脚趾都绷得笔直。
若是平时,她倒不至于这么紧张。
可今日,她为了省事,中衣里什么都没穿。
再者,她尚还没有沐浴净身过,才不要和他发生任何过于亲密的接触。
君墨染察觉到凤无忧身体上极其细微的变化,唇角微微向上扬起。
他略带薄茧的指腹轻捏着她可爱精致的耳垂,直至她双耳彻底通红。
凤无忧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装睡,咸鱼般瘫在榻上一动不动。
她心下腹诽着,君墨染行为处事极有分寸,应该不会乱来。
顶多就是被他糊一脸口水,忍忍也就过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君墨染摸索了一阵,竟开始变本加厉。
下一瞬,他突然发力,将她的衣襟撕成了破布条儿。
“君墨染,你做什么?”
凤无忧再没法装睡,倏然睁开眼,抬眸略显惊慌地凝视着君墨染。
“你猜。”
君墨染爱死了她此刻呆愣愣的模样,玩心顿起。
“你...”
凤无忧面色发红,小声嘀咕着,“你怎的愈发无赖...”
“喜欢么?”
“你怎么跟登徒子一般?见人就撕衣服?”
君墨染有些无语,她本就是他的女人,抱她一下怎么就成了登徒子?
再者,不就是一件衣服?
撕了就撕了,再买不就是了。
凤无忧被君墨染灼热的眼神盯得十分不自在,不动声色地捂着胸口,“你再这样,爷要喊人了。”
“喊人?笨蛋,你以为谁敢闯进来?”
君墨染好笑地看着她,瞅着迷迷糊糊的凤无忧,轻声道:“睡傻了?”
“爷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凤无忧一本正经地转移着话题。
“想说什么,直接说便是。”
“你先起来,重死了。”
凤无忧心跳得飞快,深怕再这么下去,她又要被君墨染俊美无俦的容颜迷得神魂颠倒忘乎所以。
君墨染显然不舍得松开她,孔武有力的双臂紧箍着她纤细的腰身,声色低醇且极具磁性,“保养得不错。”
“……”
“本王很喜欢。”
“君墨染,我们必须好好谈谈。”
君墨染瞅着面颊绯红,神情却十分严肃的凤无忧,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徐徐开口,“替本王降降火,不然本王现在没法思考。”
“你先听爷说完。”
“若再敢提和离,你知道后果。”
君墨染早已猜透凤无忧的心思,遂打算抢先断了她的后路。
凤无忧全然忽略了君墨染话中的警告意味,自顾自地说道:“爷曾想过,倘若你背着爷同其他女人有了肌肤之亲,爷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
“无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本王与你不同,本王不在意这些。”
事实上,君墨染并非完全不在意,他自然希望凤无忧独属于他一人。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本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不过,他深知凤无忧才是最煎熬的那个人。故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开解她,用真情抚平她心上的创伤。
“不论你在不在意,爷心里始终过不去这个坎儿。你真的没必要为了爷强迫自己接受元宝,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此事尚还有蹊跷之处,切莫中了百里河泽的圈套。”
凤无忧轻轻颔首,“百里河泽的话,确实信不过。但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们还是尽量保持距离吧。爷先撰写好和离书,你只需要在上面画个押就成。”
“有胆就再说一遍。”
君墨染想不明白凤无忧为何执意要和离,一时间气急攻心,怒气上涌,彻底融入他主人格的君红染再度大显神威。
凤无忧瞅着他频放红光的双眸,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超小声地嘟囔着,“爷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不若我们先和离?”
“本王给过你机会。”
这一回,君墨染并未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直截了当地将她绑在卧榻之上,顺势将她身上残破不堪的衣物甩至一边。
但见她中衣之下空空如也,赤红的双目于顷刻间被欲望填满。
642 爷的腿哪儿去了?
君墨染目不转睛地盯着烟视媚行的凤无忧,喉头不自主地上下滑动着,“好看。”
“墨染,你冷静一点。爷再也不提和离了。”
凤无忧被他盯得极不自在,原想抬起双臂遮挡一二,可她的双手早已被他高举过头顶,紧紧地缠在了榻上一角,全然无法动弹。
“本王还不够冷静?”
君墨染奋力克制着自身的欲望,尽量显得温和一些。
事实上,他总觉此情此景下还能不紧不慢地同她闲话扯皮,已足够冷静。
“爷再也不提和离,你是不是该消气了?”凤无忧小声嗫嚅道。
“暂且放过你一回。”
君墨染心里虽不情愿,但还是轻柔地解开了凤无忧被紧紧缠至一块的手。
他正欲起身,突然间却觉自身的情绪愈发不对劲儿。
就在刚刚,他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变态想法。
他竟想着,将凤无忧捆在榻上,磨去她所有的棱角,没日没夜地要她,直至她乖乖听话为止。
君墨染心下暗忖着,一定是狂躁暴戾的君红染正试图控制他的心神,才会让他变得如此可怕。
他眉头紧蹙,试图以自身强大的定力将君红染极其邪恶的意识驱逐出去。
“你未免也太野蛮了。”
凤无忧嘟着嘴,轻轻翻转着腕部,酸麻不已的十指略微有些发颤。
君墨染缓缓回过神,不经意间,他注意到凤无忧发颤的双手,刚刚维稳的情绪又开始趋于极端。
他猛得擒住凤无忧的胳膊,怒声逼问:“你在怕什么?孤有那么可怕?”
“这么凶做什么?”
凤无忧小声嘀咕着,纳闷地看着君墨染。
她轻巧地避开了他向她袭来的大手,抓起他的衣物麻利地往自己身上套,而后又将缩在角落一隅的元宝捞回了怀中。
君墨染干瞪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凤无忧,“你在怕什么?”
“怕疼。”
凤无忧迫于他强大的威压之下,只好如实相告。
她是真的怕长久不近女色的君墨染失了分寸,一下子就将她给弄死。
“孤像是那么不靠谱的人?”
“不像。”
凤无忧察觉到眼前的君墨染倒像是被君红染控制了心神,再不敢火上浇油,忙不迭地摇了摇头。
君墨染得到满意的答案,却并没有因此而罢休。
他定定地看着媚态横生的凤无忧,喷薄欲出的燥火再一次蹿上心头。
凤无忧略显慌张地系着衣扣,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紧巴巴地盯着他,深怕他突然暴走。
君墨染透过她宽大的领口得见内里风光,身体像是要爆炸了一般,难受至极。
与此同时,他的欲念亦更加强烈。
“你怎么了?该不会是旧疾又犯了吧?”
凤无忧瞅着面色愈发绯红的君墨染,慌了神。
她赶忙放下怀中酣睡正香的元宝,一骨碌溜下榻,细弱无骨的手于不经意间搭到了他宽阔的胸膛之上。
她的手冰冰凉凉,十分舒服。
但对于君墨染来说,根本没起到降温的作用。
“小东西,忒会折磨人。”
君墨染感受到她的关心,狂喜之余,接踵而来的便是他怎么也控制不了的欲望。
下一瞬,地转天旋。
他随手将凤无忧抛上榻,并未给她丝毫的反应时间,便开始攻城略地。
“君墨染,你说话不算话。”
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疼痛,凤无忧抬起手臂,挡着泪水盈眶的眼眸。
君墨染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当真控制不住情绪,心里虽十分歉疚,身体却依旧不听使唤。
“爷再也不要理你,你过分!”
凤无忧显得很伤心,她本就十分敏感。
察觉到君墨染再不似之前那样在意她的感受,她顿觉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已经一落千丈。
说到底,君墨染还是十分介意她和百里河泽的这段孽缘。
要不然,他绝不会这么粗暴地对待她。
她感受不到一点点的温柔,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生理上的痛。
………
“呜呜呜——”
“坏人,你欺负娘亲亲。”
不一会儿,被巨大的动静惊醒的元宝眼泛泪花,伸出粉粉的小拳头,一拳拳地砸在君墨染身上。
君墨染却置若罔闻,直到元宝的嗓子完全哭哑了,他才回过了神。
彼时,他错愕地看着不知道何时昏死过去的凤无忧,又看着泪水涟涟惊惶无措的元宝,负罪感愈发强烈。
“娘亲亲...”
元宝见凤无忧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双眸紧闭,脸上是尚未干涸的泪痕,哭得撕心裂肺。
君墨染忙替凤无忧盖上了被衾,躁郁的情绪渐渐在元宝的哭声中平复下来。
“怎么会这样...”
君墨染阵脚大乱,他抱起哭得满身大汗的元宝,一遍又一遍地解释道:“元宝别怕。你娘亲只是睡着了。”
“娘亲亲哭了。”
元宝鲜少见凤无忧这个模样,在他眼中,凤无忧就像是无所不能的山大王,威风得不得了。
“是本王的错。本王答应你,绝不再犯。”
君墨染轻声哄着元宝,神色愈发凝重。
他原本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的主意识完完全全能压制得住君红染性格中的邪佞与暴戾。
可事实证明,一旦火气上头,他根本无法预料到自己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这让他感到十分沮丧。
沮丧之余,更多的是心疼,是自责,是懊悔。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哭累了的元宝终于在君墨染怀中迷迷糊糊睡下。
君墨染放下元宝,又抱起了晕死过去的凤无忧,轻手轻脚地替她清洗着身子。
“嘶——”
许是不慎碰到她的伤处,她隽秀的眉轻轻蹙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君墨染郁猝至极,他实在不愿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
若是如此循环反复,他和百里河泽有有何区别?
这一晚,他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他想向她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得久久地凝视着她,直至熹光微露...
“嘶——”
“爷的腿哪儿去了?”
凤无忧倏然睁眼,她迷茫地往身下看去,但见两只腿好好的杵在榻上,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试着挪了挪身体,发觉身体如同被车轱辘碾压过一般,气不打一处来。
“别以为爷不舍得阉了你。为了保命,爷什么事都做得出!”
凤无忧双手做剪,在君墨染身上笔划了一番,这才骂骂咧咧地抱起趴伏在君墨染身上的元宝。
昨夜,她确实被君墨染的所作所为伤透了心。
睡了一觉之后,凤无忧的心态倒是平和了不少。
他对她颇有怨气,她完全能够理解。
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不过,理解归理解。
她却再不愿意留在天下第一阁,像一个附属品一般没尊严地活着。
“娘亲亲,元宝喜欢你。”
元宝被凤无忧细密的碎碎念给吵醒,他睁开眼,见凤无忧已恢复如常,咯咯咯地笑着。
“小嘴儿可真甜。”
“娘亲亲,元宝的小嘴儿真的很甜吗?”元宝面露恐慌,小奶音中透着明显的哭腔。
“小哭包,怎么又想哭了?”
凤无忧误以为他不慎碰到了脸上的淤伤,关切地询问着他。
元宝“哇”地一声哭出来,时断时续地道:“元宝...元宝害怕坏人啃嘴嘴。”
“坏人?”
凤无忧以为元宝曾遭人侵害过,警铃大作。
元宝重重地点了点头,指着躺在榻上假寐的君墨染,小声嘀咕着,“他把娘亲亲啃哭,元宝都看见了。”
凤无忧狂抽着嘴角,连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娘亲亲,你疼不疼呀?”
元宝担忧地盯着凤无忧薄红的檀口,嘟着小嘴儿轻轻吹着气儿,“元宝给你呼呼。”
“你还看到了什么?”
凤无忧有些恼火,她思忖着昨夜她晕厥之后,君墨染不管不顾地当着元宝的面,继续发泄着欲火。
没等元宝答话,凤无忧便抄起案几上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银票,狠狠地砸在君墨染脸上,“你当爷是出来卖的么?”
君墨染高挺的鼻子被砸得一阵酸痛,旋即便流下两管热血。
他见她正在气头上,完全不敢反驳,只得继续瘫在榻上装睡。
“君墨染,你给爷起来!你究竟当着元宝的面,对爷做了些什么?”
“本王没注意到他突然转醒...”
君墨染再无法装睡,只得硬着头皮乍然起身,一五一十地答道。
“你不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吗?”
“确实太过分。”
“这些银票怎么回事?”凤无忧指着满榻的银票,气愤地询问着他。
“你不是缺钱么?”君墨染不明所以,尤为耿直地道。
“所以,你真当爷是来卖身的?”
君墨染眉头微蹙,他根本没这么想过。
他只是见凤无忧丢了包袱,随手递上一摞银票而已。
况且,他的所有钱财,早在二人成婚之日,都已经划到了她的名下。
更合理地说,这些银票本就是她的。
“无忧,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君墨染正想解释,不巧又被一阵仓促的叩门声打断。
凤无忧眉梢一挑,淡淡地扫了眼窗慵上的袅娜倩影。
单看其纤柔的身形,便知门外之人为谁。
“君上,卿尘特特为您做了早膳,还炖了乌骨鸡汤,您起了么?”
玉卿尘笑盈盈地推门而入,薄施脂粉,清新脱俗。
“谁让你进来的?”
君墨染头疼不已,玉卿尘在这个节骨眼上闯入,显然是在火上浇油。
玉卿尘后知后觉,意识到凤无忧也在屋中,连连收回了视线,低声致歉,“对不起,卿尘不知王妃也在屋中。”
昨儿个夜里,瑟瑟一直怂恿她要主动出击。
她思寻着凤无忧既已被君墨染找到,若是再不抓紧点儿,君墨染定再也看不到她的好。
深思熟虑之后,她才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不成想,凤无忧也在他屋中。
“出去。”
君墨染冷漠地看着泪水盈眶的玉卿尘,一阵烦躁。
若是寻常女子,他直接将之扔出门外便是。
偏偏玉卿尘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好做得太过分。
“君上,你受伤了?”
玉卿尘瞅着唇上挂着两管暗红血迹的君墨染,关切问道。
她略略失神,不慎被滚烫的乌骨鸡汤烫到了手,失声痛呼。
“小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站定在屋外的瑟瑟阔步上前,顺势接过玉卿尘手中的托盘。
“无碍。”
玉卿尘忍着眼中盈盈打转着的泪水,朝着君墨染福了福身子,便先行退了下去。
瑟瑟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托盘上的早膳次第摆上桌。
事毕之后,瑟瑟这才毕恭毕敬地道:“君上,王妃,奴婢告退。”
待瑟瑟走远,凤无忧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食案上热气腾腾的早膳,“爷怎么觉得,玉卿尘身边的这位婢女,比玉卿尘更心机?”
君墨染并未注意到瑟瑟,他只一本正经地同凤无忧解释着,“本王对玉卿尘绝无想法,天地可鉴。”
643 君墨染的窒息操作
凤无忧收回了视线,寡淡地扫了眼信誓旦旦的君墨染,“无需跟爷解释。”
“在为昨夜的事同本王置气?”
“信不信随你,爷没生过你的气。”
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是伤心。
不过,对于屡次经历过死生大事的凤无忧来说,这么点儿小事确实显得微不足道。
凤无忧不再多言,她怀抱着正津津有味地嘬着手指的元宝,径直出了屋。
君墨染紧随其后,一把夺过元宝,缓声道:“走,父君带你去逛庙会。”
元宝黑漆漆的眼眸滴溜溜转着,过了许久,才怯生生地问道:“庙会好吃吗?”
“嗯。”
君墨染沉声应着,倏然回眸看向愣在原地的凤无忧,薄唇轻启,“别饿着孩子,走罢。”
凤无忧不情不愿地跟在身后,小声嗫嚅着,“爷明儿个就去摆摊算卦。赚了钱之后再还你。”
“好。”
君墨染暗忖着,定是自己过于强势,让她感觉到不适。
既是如此,不若多迁就她一些。
少顷,他见凤无忧久久没能跟上他的步伐,脚步微顿,特特询问道:“可需要本王背你?”
“不必。”
“你...真的能行?”
君墨染昨夜可没留情,他自是清楚凤无忧此刻身体一定不大舒爽。
回想起昨夜种种,凤无忧像是炸毛的野猫,气呼呼地道:“关你屁事。”
君墨染显得有些尴尬,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本王已修书给北璃王,告知他你尚还存活于世。”
“他还好吧?”
“这两年来,他一直以泪洗面。”
君墨染如实相告。
凤无忧唏嘘不已,她没想到,自己昏睡了两年,倒是把北堂龙霆给虐惨了。
正当此时,元宝恰巧看到路边卖草鞋的小摊中,端坐着一瘦弱的女娃。
她手捧着热腾腾的米汤,喝得很认真。
元宝鼻头微皱,奶声奶气地道:“米汤好难吃。”
“你吃过?”
凤无忧纳闷地看向元宝,显得十分困惑。
元宝重重地点了点头,“元宝每天吃。”
“莫不是记错了?”
凤无忧暗忖着,百里河泽好歹是一国之主,没理由这么亏待自己的亲生骨肉。
“元宝没记错。”元宝笃定言之。
“百里河泽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凤无忧咬牙切齿地道。
与此同时,她心中又多了一份希冀,寄希望于元宝的身世另有隐情。
君墨染亦如是作想。
他又仔细端详了元宝好一会儿,突然间竟觉得元宝和自己有些相像。
难道,元宝就是狗蛋?
思及此,他急转过身,特特询问着凤无忧,“你觉不觉得,元宝和本王长得有点儿像?”
凤无忧瞅着元宝肿得老高的半边脸,狂抽着嘴角,语气不善地道:“若是让爷揍上两拳,兴许你们俩还能更像点儿。”
元宝似是听懂了君墨染所言,嫌弃地撇过了圆乎乎的小脑袋,“元宝像娘亲亲一样好看,你丑。”
“你娘亲是好看,你一般。”
“元宝是靓仔。”他撅着嘴,声音又奶又萌,足以酥化人心。
君墨染扬唇浅笑,随手给他买下了栩栩如生的糖人儿,“这么在意样貌做什么?本王倒是希望,你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元宝喜欢糖人儿。”
元宝黑亮的眼眸眯成了两条缝,开心得忘乎所以。
在此之前,他曾听楚七跟他讲过猴王的故事,心生仰慕。
没成想,今儿个竟得了一个猴王的糖人儿,这让他十分欣喜。
“喜欢就好。”
君墨染摸了摸他圆圆的小脑袋,会心浅笑。
“谢谢父君。”元宝双手紧揣着糖人儿,忽然抬眸看向君墨染,轻轻地道了声谢。
“你叫本王什么?”
君墨染神情一滞,心中莫名流淌过一股暖流。
凤无忧亦显得有些讶异,她没想到元宝这么快就接受了君墨染。
要知道,他至今都不肯唤百里河泽一声“父君”。
元宝被君墨染的架势吓得发懵,想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道:“君上。”
“叫父君。”
君墨染缓声纠正了他。
此时此刻,他甚至觉得,元宝就是他的儿子。
“父君。”
元宝叫了他一句,而后又羞赧地埋入他怀中。
凤无忧看得一脸懵,只觉匪夷所思,“莫不是患了失忆症?昨儿个还被人打了,今天就笑嘻嘻地叫人父君...”
君墨染心情大好,随口道:“男人间的友谊,你不懂。”
他话音一落,元宝亦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凤憨憨,你不懂。”
君墨染侧目,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凤无忧,煞有其事地说着,“凤憨憨,确实挺憨。”
凤无忧正欲反驳,瑟瑟又咋咋呼呼地从乌泱泱的人群中钻了出来。
她神色慌张,得见君墨染,如遇救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君上,不好了!小姐被歹人抓了,奴婢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
“速去找追风,妥善处理此事。”
“情况十分紧急。等奴婢寻到追风大人,小姐极有可能已经险遭不测。”
凤无忧淡淡地扫了一眼张皇失措的瑟瑟,她突然有些好奇,瑟瑟蓄意接近玉卿尘究竟有什么目的。
思及此,她阔步上前接过了君墨染怀中的元宝,沉声言之,“玉姑娘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怎能见死不救?不若,我们一起去看看?”
闻言,瑟瑟连连起身,踮着脚指着正前方,絮絮叨叨讲个不停,“今儿个一早,奴婢陪同小姐前来看病。不成想,今儿个给小姐看病的巫医也是个招摇行骗的歹徒。他见小姐生得美貌,起了歹心,强行将小姐扣押在医馆之中。那巫医的医馆就在前方不远处,君上请随我来。”
在此之前,君墨染并未细查过瑟瑟的底细。
他一心只想着快些寻回凤无忧。
直至今日,他才注意到,玉卿尘身边的这位小婢女,似乎不太寻常。
君墨染随口一问,“你叫什么名字?”
“啊?”
瑟瑟显然并未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她才娇声细语地答道:“回君上的话,奴婢叫瑟瑟。”
“在玉卿尘身边当差多久了?”
“一年多。”
瑟瑟十分谨慎地回答着君墨染的提问。
一年多?
看来,她还算不上是玉卿尘的心腹。
君墨染忽地忆起了昨日聚贤酒楼中那场滴血验亲。
他犹记得,正是这位瑟瑟,尤为殷勤地忙前忙后,张罗着一切。
昨日,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凤无忧身上,根本没注意到瑟瑟。
现在想起来,他倒是觉得瑟瑟的行为举止透着几分怪异。
也许,瑟瑟和百里河泽早有勾结?
思及此,君墨染倒是沉住了气,不再询问瑟瑟相关状况。
百里河泽生性多疑,他若是问得多了,难免打草惊蛇。
待君墨染径自入了瑟瑟所指的医馆之后,瑟瑟恰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怀抱着元宝静静地站定在医馆门口的凤无忧,低声念叨着,“求佛祖保佑小姐逢凶化吉。”
凤无忧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逗着元宝,仿若并未留意瑟瑟的一举一动。
瑟瑟左右四顾,见周遭并无君墨染的人马,遂大着胆子阴阳怪气地道:“小姐还是个黄花闺女,和那些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大不一样。想来,君上亦是看中了小姐恪守本分这一点,才将她留在了身边。佛祖啊,求您行行好,千万要保住小姐的清白。”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含沙射影地嘲讽爷?”
凤无忧看穿了瑟瑟的意图,直截了当地撕破了脸皮,一巴掌盖在了瑟瑟脸上。
瑟瑟咬着唇,泪水婆娑地看向凤无忧,心有不甘,“王妃这是说的哪门子话?奴婢虔心虔意地祈求佛祖庇佑小姐,碍着你了么?”
凤无忧冷笑着,“佛祖若是听了你这番不着边际的话,怕是要一巴掌盖死你。”
“王妃,我们小姐究竟怎么得罪你了?”
瑟瑟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试图将矛盾点引至玉卿尘身上。
“就你这些见不得台面的伎俩,也敢在爷面前班门弄斧?”
凤无忧懒得同她多话,一脚正中她的心口,将她踹飞了出去。
“啊——”
瑟瑟失声惊呼,不受控地砸在了身后的一堵石墙上,似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凤无忧冷眼看向哭嚎不止的瑟瑟,旋即掏出脖颈上的吊坠,顺手催眠了她。
“说,谁派你来的?”
“我不知道。”
瑟瑟仿若被勾去了魂儿一般,双目失焦,了无生气。
凤无忧眉头轻蹙,心下顿生狐疑,只道是瑟瑟并未被催眠,随口糊弄着她。
如是一想,她脸色骤沉,厉声呵斥道:“你当真不知是谁派你来的?若是不说实话,别怪爷心狠手辣。”
瑟瑟依旧摇了摇头,“一年前,牙婆子欲将我卖到窑子里去,幸得小姐出手相救。自此,我就成了小姐的贴身丫鬟。”
“一年前,你在何处?”
“我在漠……”
瑟瑟话未说完,就被风风火火赶来的追风、铁手二人打断。
铁手将瑟瑟挤至一旁,笑意盈盈地凑至凤无忧跟前,“王妃,属下找您大半天了。”
“何事?”
“这是北璃王寄来的家书,请过目。”铁手恭恭敬敬地将信笺递上。
“多谢。”
凤无忧正欲接过信笺,却见衣衫不整的玉卿尘整个人好似挂在了君墨染身上,举止尤为亲昵。
她冷冷地盯着不苟言笑,却未将玉卿尘推开的君墨染,醋意大发。
昨夜,他那么粗暴地对待她,全然不顾她的感受,好似将她当成了发泄的工具。
而现在,面对玉卿尘的时候,他竟显得这般温和!
凤无忧心中大为不爽,转身扬长而去。
君墨染对此却浑然未觉,他随手将昏迷不醒的玉卿尘塞入铁手怀中,这才不紧不慢地跟在凤无忧身后,也不急着解释。
追风见状,急得团团转,“王妃都气成这样了,您不去哄哄?”
“谁惹她生气了?”君墨染顿住脚步,疑惑不解地看向追风。
“自然是您。”
“本王?”君墨染愈发困惑。
追风无奈地摇了摇头,沉声解释道:“您当着王妃的面那么亲昵地搂着玉姑娘,她这是吃醋了。”
“莫不是弄错了?明明是她让本王去救人。”
“王,女人心海底针,万万不可全信。”
追风头疼不已,他实在搞不懂谋略过人的君墨染遇到感情上的事,怎么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
他突然回想起昨夜在君墨染卧房外听到的啜泣声,隐隐有些担忧君墨染的窒息操作不慎伤到了凤无忧,遂压低了声询问道:“属下斗胆问一句,昨夜您没惹王妃生气吧?”
君墨染本不想说,但有些事情,他自己确实无法分析得当。
深思熟虑之后,他只得如实相告,“昨夜,本王又犯了一个大错,将她气得不清。为弥补过错,本王在显眼的位置摆上了一摞银票。匪夷所思的是,她看到银票之后,更显气愤。”
闻言,追风无语至极,无意间竟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君墨染。
君墨染察觉到了追风微妙的眼神,略显尴尬。
不过,他还是虚心地请教着追风,“本王该怎么做?”
“王妃的心,怕是被您伤透了。”追风毫不客气地说道。
“怎么说?”
“您昨夜那样对待王妃,她肯定会觉得十分受伤,甚至误以为您不再像过往那般珍惜她爱护她。如此一来二往,王妃心里肯定会有落差感。再者,您不给银票还好,给了银票更像是对她的侮辱,就好似将她当成了身份低微的风月女子。”追风巧舌如簧,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君墨染恍然大悟,他就说,为何凤无忧看到那摞银票会那么生气,原来是他的处理方式不太对。
追风换了一口气,继而补充着,“方才,王妃见你那么温柔地对待其他女人,定然是回想起了昨夜您对她的种种暴行。稍作对比,她心里必定更加委屈。”
“本王该怎么做?”
君墨染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犯了这么多错。
“您应该开诚布公地告诉王妃,在您心中,她有多重要。”追风手把手地教着君墨染,只希望他能少踩些雷。
君墨染慎重地点了点头,正欲追上凤无忧,正巧见她从边上的一家医馆走出。
他看向凤无忧手中的一包草药,关切地询问着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用不着你操心。”
她如是说着,不动声色地将草药藏入了袖中。
君墨染深知她正在气头上,倏然阔步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做什么?”凤无忧推拒着甩都甩不开的君墨染,“别吓着元宝。”
元宝却像是和君墨染串通好了一样,手握着糖人儿,奶声奶气地道:“元宝胆子大。元宝喜欢父君。”
“无忧,昨夜的事本王很抱歉。本王昏迷期间,红染、蓝染趁机入侵了本王的心智,已同本王的意识融为一体。每每情绪激动之时,本王极有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所作所为。”
君墨染深怕再度失去她,语音微颤,“本王不善言辞,不知该怎么让你相信本王对你的心意。本王从未想过用权力,或是武力欺压你,只想着掏心掏肺对你好。可不知怎么回事,本王总是不争气地管不住下半身,曾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你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突然这么煽情做什么?”
凤无忧仰头看天,她才不要当街哭鼻子,怪丢人的。
他的这番话,确确实实戳中了她的心。
“关于银票,的确是本王思虑不周。本王只想着你丢了包袱,急需用钱,从未想过什么卖不卖身的。若说卖身,也当是本王将自己卖给了你,就是不知,你还收不收?”
“服务态度极差,脸还臭,爷才不要收。”凤无忧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其实早已消气。
644 元宝就是狗蛋
君墨染误以为凤无忧还在气头上,心中惶惶不安,深怕她突然不告而别。
俄顷,他郑重其事地说道:“无忧,可否先跟本王回去?本王旋即命人买一块搓衣板回来,你若是不高兴,本王就跪跪搓衣板,如何?”
“搓衣板哪里够?针毡还差不多。”
凤无忧闷哼着,话里行间透着一丝娇蛮。
“姑娘,您还没付钱呢!”
正当此时,医馆中的伙计一路小跑着行至凤无忧跟前,喘着气儿急声道来。
“先赊着,爷明天再付。”
凤无忧原打算将随身携带的吊坠抵押了换些钱财以备不时之需,可君墨染也在场,她委实不愿让他知道自己偷偷买了避子药。
君墨染并不知凤无忧心中所想,他颇为慷慨地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医馆伙计。
医馆伙计年岁尚小,从未见过面额这么大的银票,双手颤得厉害,“这位姑娘只买了两贴避子药,一两纹银就够了。”
“避子药?”
君墨染剑眉紧皱,骤然看向心虚不已的凤无忧,“你就这么不情愿?”
“不是情不情愿的问题,避子药是爷用以保护自身的必要手段。不恰当的时机,又或是尚还没有能力保全孩子的时候,还是别要的好。”
“是药三分毒,别吃了。就一次,没那么凑巧。往后,本王不会再莽撞行事。”
君墨染顺势接过了凤无忧手中的草药,转而将之交至医馆伙计手中,“我们不买了,没钱。”
医馆伙计眼见着到手的银票被君墨染揉成纸团儿,一阵肉痛。
凤无忧亦眼巴巴地瞅着医馆伙计怀中的避子药,不满地询问着君墨染,“什么叫就一次?万一真闹出‘人命’该怎么办?”
“本王会负责到底。”
“又不是你生!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凤无忧并不是排斥孩子,她只是不想再失去。
“你身怀六甲之时,本王一直没能陪在你身边,实在遗憾。本王一直想要弥补对你的亏欠,却无从着手,只望你能再给本王一次机会。”
“过段时间再说罢。明儿个便是盂兰盆节,爷想去看看狗蛋。”
“本王也一起去,顺道带他回家。”
君墨染一直不敢提及狗蛋,就怕惹得凤无忧伤心。
但见她主动提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宽慰她。
暗处,百里河泽冷冷地盯着举止尤为亲昵的二人,怒火中烧,“避子药?这才一日,就用上了。”
楚七亦顺着百里河泽的视线,看向街角处似是在打情骂俏的君墨染、凤无忧二人,忧心忡忡地道:“凤姑娘若是将小殿下带回了云秦,该当如何?小殿下可是咱南羌的储君,决然不能跟着回云秦的。”
“放心,他走不了。”
百里河泽定定地看着依偎在君墨染怀中咯咯咯笑着的元宝,思绪被拉回了两年前...
他跛着脚,将浑身是血的凤无忧交给了事先找好的稳婆。
他曾嘱咐过稳婆,不用在意凤无忧腹中的狗蛋,尽全力保住凤无忧的性命即可。
出乎他意料的是,狗蛋命硬,虽是早产,但还是顽强得活了下来。
百里河泽也曾想过将狗蛋杀之而后快,但他又担忧狗蛋死后,凤无忧便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思量再三,他只得留下狗蛋。
自那之后,狗蛋便成了元宝。
百里河泽原想着,凤无忧要是愿意安安分分地留在他身边,他也许还可以留元宝一命。
可惜,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及他的底线。
“楚七,你觉不觉得,元宝长开之后,越来越像君墨染了?”百里河泽随口询问着楚七。
“是有点像。”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亲手除了他。”
百里河泽端坐在轮椅上,不疾不徐地说道。
闻言,楚七身形一抖,突然间亦觉得百里河泽的所作所为十分可怕。
沉吟片刻之后,他小心翼翼地道:“凤姑娘若是得知真相,应该会很难过。”
“呵...她很快就能得知真相。到时候,我会让元宝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百里河泽曾明若清溪的眼眸早已被血丝布满,就连低醇的声色亦透着几分阴寒。
他心下腹诽着,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不成功,便成仁。
“楚七,回宫。”
百里河泽声色淡淡,一头墨发披散在身后,不扎不束,随着微风轻轻拂动。
“是。”
楚七怔怔地盯着百里河泽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总感觉百里河泽正一步步地走向悬崖峭壁,好似再上前一步,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他很想拉百里河泽一把,可惜,百里河泽根本不听他的。
与此同时,街边酒馆的二楼雅座上,一头戴笠帽的男子倏然起身,不远不近地跟在了百里河泽身后。
645 楚十四
翌日傍晚。
君墨染、凤无忧二人正打算启程前往南羌京都城郊的坟山,元宝却紧紧地抱住了君墨染的腿,“元宝喜欢父君。”
“父君去去就回。”
君墨染俯下身,将软软糯糯的元宝揣入怀中。
“元宝想和父君一起玩。”
元宝眨了眨水汪汪的桃花眼,显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君墨染本不打算带上元宝,又经不住他软磨硬泡,只好一口应了下来。
“你可别惯着他。”
凤无忧实在不敢苟同君墨染的做法。
若是让他这么惯着元宝,没过两日,元宝兴许就野上了天。
“本王的儿子,自然得惯着。”
君墨染莞尔浅笑,声色宠溺入骨。
“元宝是父君的乖乖儿子。”
元宝笑眼弯弯,捧着君墨染的脸颊“吧唧吧唧”啄了好几口。
凤无忧瞅着分外亲昵的俩人,突然发觉元宝和君墨染确有几分相像。
高挺的鼻子仿若刀裁一般使得他们二人的轮廓更显突出,棱角分明的薄唇亦如出一辙...
“看什么?”
君墨染见凤无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直截了当地将她抱入了软轿之中,“傻妞妞,又在发愣。”
元宝捂嘴咯咯咯地笑着,“凤憨憨!娘亲是憨憨!”
啪——
凤无忧随手揍了一下元宝圆滚滚的屁股,气呼呼地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轻点儿打,元宝还是个奶娃娃,怕疼。”
元宝委屈不已,一骨碌跳至君墨染身上,寄希望于君墨染能够保护他。
君墨染失笑,反手握着凤无忧纤细的葇荑,戏谑言之,“妞妞打算怎么教训本王?你喜欢打哪里,直说便是。”
“爷才不要打你,手疼。”
凤无忧收回了手,她瞅着面前串通一气的两人,不满地嘟囔着,“你们合起伙来欺负爷,合适么?”
“本王宠你还来不及,又怎会欺负你?”
君墨染将元宝安置一旁,而后又将凤无忧揽在了怀中。
凤无忧并未答话,她深知君墨染纯粹是为了缓解她痛失狗蛋的哀恸才想方设法地逗弄着她。
只是,狗蛋早已成为她心中的一根刺。
短时间内,她实在无法走出痛失狗蛋的阴霾。
为缓解骤然低落的情绪,凤无忧抬手掀开了轿帘,心不在焉地看着轿外三三两两地往坟山上赶的行人。
不经意间,她眼前骤然闪过楚九瘦弱且颀长的身影。
她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并未看花眼,这才叫停了轿夫。
“怎么了?”
正在同元宝玩闹的君墨染倏然抬眸,顺着凤无忧的视线,看向了面容悲戚的楚九。
“莫要打草惊蛇,爷下去看看。”
凤无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下了轿,一路尾随着楚九行至坟山半山腰一座看上去七八成新的坟前。
楚九并未察觉到凤无忧的迫近,她一边蹲伏在坟前烧着纸钱,一边声色哽咽地低声喃喃,“十四,姐姐来看你了。”
难道,这是楚十四的坟茔?
可问题是,楚十四那么小,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岁。
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凤无忧隐隐觉得楚十四的死和她逃不了干系,遂上前攥住了楚九的手腕,沉声问道:“楚十四究竟是怎么死的?”
楚九被凤无忧下了一大跳,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支支吾吾地道:“天...天花。”
“不可能。她若真是死于天花,尸体必然会被烧成黑灰,绝不可能安葬于此处。”凤无忧笃定言之。
闻言,楚九更显慌乱。
她连忙低下头,一股脑儿地将编篮中的纸钱扔至火推中,低声细语,“死者已矣。再去追问这些细枝末节,又有什么用处?”
“楚九,爷知你生性善良,断然不愿做助纣为虐之事。你若是有什么苦衷,不妨跟爷说说?”
凤无忧亦跟着蹲下身,她看着楚十四的无字墓碑,唏嘘不已。
上一回见她的时候,她还好端端地活着。
不成想,再度见面,已是阴阳相隔。
此刻,楚九心中正经历了一场异常激烈的天人交战。
一方面,她不希望自己的只言片语就将百里河泽两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
可另一方面,她实在不愿看到凤无忧在痛苦中苦苦煎熬。
深思熟虑之后,楚九终于下定决心,将她所知道的一切尽数道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道:“十四并非死于天花,而是因为致幻术。”
“致幻术?”
楚九点了点头,继而补充道:“帝君命十四对你施下致幻术,企图更改你的记忆。不过,你心志坚定,十四的致幻术起不了效用。之后,帝君为达目的,向十四下了死命令,命她以自身的性命施术。”
“百里河泽果真是个疯子!”
听完楚九这一番话,凤无忧顿觉不寒而栗。
此时此刻,她终于弄明白,在她昏迷期间,梦境迷瘴下那一道凄厉的尖叫声十有八九就是楚十四的叫喊声。
忆起身世凄苦的楚十四,楚九忍不住失声痛哭,“凤姑娘,对不起。”
“不怪你。”
凤无忧将篮子中所剩无几的纸钱扔入了火堆之中,思绪渐渐飘远。
虽然,她并未忆起这两年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依据这段时间来她发现的蛛丝马迹,已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心下腹诽着,百里河泽之所以让楚十四以命施术,无非是想要让她彻底相信元宝并非狗蛋。
为了掩饰元宝的真实年龄,百里河泽刻意不让他下地走路,也不教他说话,甚至从未给他吃过一顿饱饭。
一想到元宝足足吃了两年的米汤,凤无忧怒发冲冠,恨不得将百里河泽千刀万剐。
再者,楚九也曾说过,在她昏迷期间悉心照料她的二位婢女,亦在她昏迷之前纷纷溺毙。
一开始,凤无忧只当是一个巧合。
现在想来,这分明是欲盖弥彰。
君墨染静静地听着楚九将这两年中发生的事娓娓道来,惊喜之余,更多的是心疼。
他本该保护好他们母子。
可事实上,他们却在两年之中受尽磨难。
正所谓父子连心,元宝完全感受得到君墨染此刻的内疚和自责。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着君墨染的脸,奶声奶气地道:“元宝喜欢父君。”
“是父君无能,让你和你娘亲受尽委屈。”
君墨染双臂紧紧地箍着瘦弱不堪的元宝,他怎么也没料到,百里河泽为了让元宝看上去显小一些,竟丧心病狂地让他饿上了整整两年!
怪不得他随手给元宝买个糖人儿,元宝都能开心得忘乎所以。
怪不得元宝的胆子和耗子一样小,随便一说就要哭鼻子。
原来,在凤无忧昏迷的两年之中,百里河泽根本没有关心过元宝!
君墨染越想越生气,他原本还打算看在百里河泽救了凤无忧一命的份上,饶他一命。
但见元宝被百里河泽虐得这么惨,他恨不得当即将百里河泽挫骨扬灰。
俄顷,楚九突然感受到背后传来阵阵寒意,冷不丁地回眸看去,却见君墨染双眸已呈赤红色,好似诡异的血月一般,令人为之胆寒。
“云...云秦国主。”
楚九怯生生地唤了一句,全然被君墨染周身四溢的威压所慑,吓得双腿发颤。
“你走吧。”
凤无忧无意为难楚九,顺手拍了拍身上的灰烬,缓声说道。
楚九感激地看向凤无忧,轻声道了一句,“凤姑娘,珍重。”
话音一落,她便趁着将沉未沉的暮色飞快地往坟山下奔去。
刚跑出数步,她突然忆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儿,又大着胆子折返回来,“凤姑娘,有件事楚九跟你说了,你可别害怕。”
“何事?”
“十四似乎在你体内留下了一尾蛊虫。想来,蛊虫一旦离体,你被更改过的记忆便会恢复如常。”
“多谢。”
凤无忧面上虽极力保持着镇定,心里着实有些慌张。
她下意识地往君墨染身上靠去,这才察觉到他的眼眸已接近赤红。
“墨染,你冷静一些,万万不能被红染控制住心神。”凤无忧关切地看向君墨染,深怕他会突然暴走发狂。
“一旦失控,本王定会在第一时间劈晕自己。”
君墨染极力克制着喷薄欲出的魔性,尤为艰难地说道。
他原想将怀中乖巧听话的元宝转交至凤无忧手中,百里河泽却滑着轮椅徐徐而来。
“百里河泽,受死!”
君墨染见到百里河泽的那一瞬,情绪完全失控。
他倏然抽出斩龙宝剑,朝着百里河泽一通乱砍。
“来人,护驾!”
站定在百里河泽身后的楚七意识到君墨染极有可能已经走火入魔,连声喝着掩藏在暗处的御林军。
一时间,成百上千的御林军如同行尸走肉般,不管不顾地向君墨染扑去。
凤无忧见状,微眯着狭长的桃花眼,冷声呵斥着百里河泽,“你对这些御林军做了些什么?”
“我只是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让他们更为强大。”
百里河泽在这群好似得了失心疯的御林军掩护下,已然行至凤无忧跟前。
他略显轻蔑地看向好似发了狂一般冲着御林军一阵乱砍的君墨染,而后又郑重其事地同凤无忧说道:“无忧,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因为太过爱你。元宝的确就是狗蛋,我只是出于嫉妒,才谎称他是你我的亲生骨肉。”
“滴血验亲,是假的?”
“假的。”
“怎么做到的?”
凤无忧深怕百里河泽突然向腹背受敌的君墨染发起猛攻,只得想方设法拖住他,好为君墨染争取到足够的缓冲时间。
百里河泽随口答道:“这还不简单?我在自己身上下了虫蛊,任何人的血都能和我的相融。”
“难道不是因为瑟瑟在水中做了手脚?”
凤无忧先前已经试探过瑟瑟,瑟瑟亦表示自己并非听命于百里河泽。
难道,瑟瑟仅仅只是一个护主心切的小丫鬟,是她想得太多了么?
“瑟瑟是谁与我有何关系?”
百里河泽确实不认识瑟瑟,也不关心瑟瑟是谁,他只想让凤无忧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沉吟片刻之后,他示意凤无忧看向杀人如麻的君墨染,煞有其事地说着,“君墨染的心智已完全魔化,你最好离他远一些。别幻想着用爱唤醒他,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时至今日,你还想着挑拨离间?”
凤无忧厌恶地盯着百里河泽,她指间寸长的银针已狠狠地向他心口命门处扎去。
百里河泽冷声吩咐着楚七不要拦着凤无忧,面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极其诡谲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