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6 敖澈强势护止于鸢
“罪无可赦!”
凌天齐忿忿言之,双手紧攥成拳。
过去一十七年之中,北堂璃音隔段时间就会往凌府跑。故而,他自幼便知北堂璃音善妒狠毒,秉性恶劣。
但他从未想过,她竟会干出这般荒唐的事。
幸好,北堂璃音并非他姑母凌素素所出。
不然,凌府三代清誉,怕是要被北堂璃音造作得荡然无存。
“哥,你在看什么?”
凌双双回过神,她见凌天齐正对着一本脏兮兮满是血污的画册发呆,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
凌天齐心虚地将画册藏至身后,正想着将之烧成灰,万万没料到,画册竟被顾绯烟夺了去。
顾绯烟瞅着画册中,自己被山贼流匪肆意凌虐的画面,泣不成声。
凌天齐这才发现,他方才盯着看了许久的那一页,画中之人竟是顾绯烟。
北堂璃音所作所为确实缺德。
但毋庸置疑的是,她的画技堪称一绝。寥寥数笔,就将顾绯烟的神态描画得惟妙惟肖。
顾绯烟没想到,她这辈子最不愿意回忆的时刻,竟被北堂璃音一笔一画描绘了下来。
她蹲伏在地,双手紧攥着画册,涕泗滂沱。
凌天齐见状,心中微微动容。
他直截了当地夺过顾绯烟手中画册,将之扔至火炉中,“都过去了。”
顾绯烟恍若受伤的小猫,双手抱膝,情绪极其低落,“怪我,太过天真!竟稀里糊涂地被玉面郎君的花言巧语骗得这么惨。”
“这哪能怪你?莫要胡思乱想,我送你回府。”
凌天齐殷勤地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绯烟,全然忘却满眼泪光的凌双双。
凌双双见自家哥哥彻底无视了自己,更觉委屈,“凌天齐,你的亲妹妹也需要你温暖的怀抱。”
“乖,回府找爹去。”
凌天齐摸了摸凌双双的脑袋,敷衍地说着。
“你未免太过厚此薄彼。”
凌双双不服气,正欲反驳,不料凌天齐只顾着扶顾绯烟上马,丝毫不理会在马后紧追慢赶呜咽不止的凌双双。
顾绯烟回眸瞥了眼鼓着腮帮子一边哭一边小跑跟上的凌双双,轻声道:“凌公子,你真不打算哄哄你妹妹?”
“这蠢丫头,三天两头闯祸,也该给点儿教训。”凌天齐气定神闲地说道。
闻言,顾绯烟悄然红了脸。
若说犯蠢,她似乎比凌双双更蠢一些。自以为情深不寿,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傻兮兮地耽误人家缉拿真凶。
事实上,凌天齐也觉得顾绯烟蠢得可以。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没办法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之前,顾绯烟凭着满腹才气名动京城之时,他对她愣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而今,他却因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猿意马。
一直隐于暗处的百里河泽冷眼看着金风玉露轩中的闹剧,面上满是郁色。
他深知,青鸾遇险一事已成为凤无忧心中的意难平。
为解凤无忧心头怒气,他花重金收买了北璃京都内外的山贼流匪,并在北堂璃音亲手所作的画册中藏了一封用以诉衷肠表真心的血书,为的就是出其不意,于不经意间博得凤无忧倾心一笑。
百里河泽曾自信满满地认为,凭着凤无忧缜密的性子,定会发现那封字字啼血的情书。
不成想,凤无忧尚未得见他的真迹。那封血书竟被凌天齐扔至炭炉中,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
北璃王宫,茹素殿
凤无忧赶回之时,君墨染已陷入昏迷之中。
他双眸紧闭,英挺的剑眉紧紧蹙起。
“摄政王,你怎么了?”
凤无忧顺势坐于他的右手边,以水袖轻拭去他额上冷汗。
站定在君墨染身侧的司命含糊其辞,“王妃无需担忧,王只是有些困倦。”
凤无忧深知,司命所言纯粹是在敷衍她。
不过,她并无闲情逸致深究这些细枝末节之事。
她让君墨染靠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欲将他带回漪澜殿中静养。
谁料,她刚一起身,敖澈便带着双颊红肿的即墨止鸢气势汹汹地闯入了茹素殿。
“凤无忧,你未免欺人太甚!”
敖澈面色铁青,鹰隼般犀锐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凤无忧。
依偎在他身侧的即墨止鸢却将视线落定在昏迷不醒的君墨染身上。
她红唇紧抿,眉眼间闪过一丝关切。
显然,是在为君墨染的身体而忧心。
凤无忧冷漠地扫了眼怒发冲冠的敖澈,声色冷冽入骨,“滚。”
“凤无忧,你若是对敖某有所不满,大可冲着敖某来。何故伤及无辜善良的鸢儿?”
“敖澈,念在你我曾一同征战多年的情分上,爷不同你计较。速滚。”
“谁敢伤害鸢儿,势必付出代价。”
敖澈寸步不让,“咻”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剑指凤无忧鼻头。
司命、铁手见状,纷纷抽出佩剑,分立于凤无忧身侧,“再敢上前一步,杀无赦。”
“你以为,我会怕你们?”
敖澈怒极反笑,他高举着手中长剑,将周身内力凝萃于剑刃之上,使得寒芒毕露的三尺长剑于空中发出铮铮响声,好似被封印许久,极度渴望杀戮的巨蟒。
即墨止鸢侧目,看向周身戾气勃发的敖澈,低声规劝着敖澈,“快住手。凤无忧既有摄政王为她撑腰,又有北璃王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我们又岂是她的对手?”
“别怕。我就是死,也会为你讨个公道。”
敖澈话落,旋即将即墨止鸢护在身后,他猛地挥动水墨长袖,朝着凤无忧命门处接连劈去杀气凛然的数掌。
凤无忧直视着敖澈赤红的双眸,素手结了一个结印,冷不丁地朝着来势汹汹的掌风盖去。
轰——
一声巨响似平地惊雷,炸得整座北璃王宫都为之震颤。
凤无忧困惑不解地看着性情大变的敖澈,薄红的檀口微微翕动,“敖澈,你究竟是在装傻,还是真傻?”
敖澈原以为失去了君墨染的庇护,凤无忧将会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料,凤无忧并不好对付。
她尚未用尽全力,他却已经察觉到了她体内的内力波动。
即墨止鸢见敖澈接连劈去的凌厉掌风,被凤无忧轻而易举地化解,恨得牙痒。
不过,她面上依旧是一副温和乖顺的模样。
“澈,你没必要为了我,同整个北璃朝堂作对。仅仅只是一巴掌,不碍事的。”
即墨止鸢拽着敖澈的胳膊,红肿不堪的脸上依旧可见明显的五指印。
敖澈垂眸扫了眼十分懂事且识大体的即墨止鸢,轻吻着她的脸颊,心疼得一塌糊涂。
“鸢儿,是我没保护好你。”
“不怪你,澈。”
即墨止鸢摇了摇头,一颗晶莹的泪珠恰巧落在敖澈手背上。
凤无忧无语地瞅着惯爱逢场作戏的两人,吐语连珠,“澈什么澈?肉麻得一塌糊涂。不是爷说,你还不如唤他一声‘澈儿’,如此一来,指不准还可以上演一出母子情深的戏码。”
“噗——”
铁手噗嗤笑出了声。
他就说,每每看到即墨止鸢、敖澈二人卿卿我我之时,总感觉十分违和。
凤无忧这么一说,他才发现问题所在。
虽说,即墨止鸢的年纪并不大,满打满算,不过一十九。
但由于其略显老成的长相,站在身材并不算十分高大的敖澈身边,总会时不时地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乍眼一看,倒像是一对感情笃深的母子。
即墨止鸢面容微恼,她早知凤无忧毒舌,却不知凤无忧的嘴,竟坏到这种程度。
她心下腹诽着,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
有朝一日,凤无忧若落到她手中,她必撕烂凤无忧这张巧舌如簧的嘴。
凤无忧不耐烦地看向矫揉造作的即墨止鸢,大咧咧地道:“你搬来的救兵,也不过如此。下次,再让爷发现你在觊觎摄政王的美色,爷必将你剥皮拆骨,挂在城门口,示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自嫁至北璃之后,深居简出,恪守妇道,从未有半分逾矩的行为。”
即墨止鸢振振有词。
凤无忧勾唇浅笑,“你且说说看,何为妇道?既知何为妇道,为何几次三番勾搭摄政王?”
“我没有。”即墨止鸢声色轻柔,无力地辩驳着。
敖澈实在见不得即墨止鸢被凤无忧这般欺负,几近濒临暴走状态。
他仰天长啸,周身威压直冲苍穹。
凤无忧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看向暴怒中的敖澈,轻笑出声,“声音大了不起?瞧瞧你那狰狞的面目,真真及不上我们墨染十分之一。”
“凤无忧,看在北璃王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敖澈一字一顿地说着,他将周身戾气同势不可挡的剑气糅杂在一起,猛地朝着凤无忧脚下方寸之地劈砍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绯红的剑光似列缺霹雳,来势汹汹。
凤无忧徒手将君墨染扛至肩上,足尖轻点着绯红的剑光,急退。
下一瞬,她顺势抽出君墨染腰间蠢蠢欲动的斩龙宝剑,凭着体内浑厚的内力驭着剑气,于须臾间,化被动为主动。
青色的剑光冲天而起,凌厉的剑气在空中虚虚实实地挽了数个剑花,旋即不偏不倚地直刺即墨止鸢的眉心。
敖澈惊骇不已,飞身挡至即墨止鸢跟前,以血肉之躯,为她扛下来极为致命的剑气。
绯红的剑光在敖澈胸口处一闪,有迅疾消失,就连敖澈,也看不真切凤无忧虚实相融的诡异剑法。
“三。”
“二。”
“一。”
凤无忧气定神闲地数着数,犀锐的眼眸落定在敖澈胸口处。
她话音一落,敖澈顿觉胸口一痛。
低眸看去,胸膛处缓缓流淌出一行殷红鲜血。
“澈,你没事吧?”
即墨止鸢见敖澈挂了彩,这才意识到凤无忧的实力有多强悍。
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双腿发软,面无血色的敖澈,慌得六神无主,“澈,你千万不要有事。”
敖澈勾了勾唇,勉强绽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轻声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即墨止鸢,“别怕,我没事。”
凤无忧深知,敖澈在北璃百姓心中,地位颇高。
他的地位,等同于百里河泽在东临百姓心中的地位。
故而,伤他性命容易,善后却不容易。
弄不好,民心散尽,举国动荡,得不偿失。
思及此,凤无忧不再恋战。
她小心翼翼地收回斩龙剑,尤为冷漠地道:“这一件血衣,权当是爷赠予你的新婚贺礼了。”
“凤无忧,你怎会变得如此可怕?”
敖澈单手紧捂着胸口,纳闷地看向气场大开的凤无忧。
凤无忧顿觉无语,性情大变的人,明明是他自己。
说来也是可笑。
自诩从不打女人的敖澈,却追着身怀六甲的凤无忧打。
就是不知,待他幡然醒悟之时,会否对他所做过的这些荒谬之事,而感到羞愧。
又或许,他再不会又幡然醒悟的那一天。
“罢了。爷懒得同废物争长论短。”
凤无忧察觉到伏在她肩头上的君墨染身体愈发滚烫,心急如焚,“识相的,赶紧滚。不然,爷不介意另赠新嫁娘一身热腾腾的血衣。”
即墨止鸢忌惮地看向嚣张狂傲的凤无忧,局促地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扶着重伤在身的敖澈,一步步往宫外走去。
587 好喜欢好喜欢你
北璃王宫,漪澜殿
凤无忧卯足了劲儿,一把将君墨染扛至榻上。
北堂龙霆闻讯,遂带着太医院众太医风风火火而来。
“妞妞,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你们都出去。”
凤无忧目无斜视地盯着榻上面色苍白如纸的君墨染,心中骤然生出不好的念头。
在此之前,她便听闻君墨染的身子在九年前,被彻底毒坏。
故而,他每隔一两年,旧疾便会复发一次。
只是,这一回,才隔了小半年时间,他的身体竟又出现了状况。
北堂龙霆见凤无忧耐性渐失,不得已之下,只得带着一众太医蹑手蹑脚地出了漪澜殿。
众人散去,凤无忧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松懈。
她定定地瞅着昏迷不醒的君墨染,潸然落泪。
“墨染,你能不能别吓爷?爷看起来胆大包天,实则胆小如鼠。爷很怕很怕你,既怕你骂爷打爷,又怕你被爷气得心灰意懒再也不管爷。”
凤无忧声泪俱下,她很反感哭哭啼啼的自己。
可此时此刻,她的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一滴一滴往下落。
她闷闷地趴在他胸口上,轻轻地掐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墨染,爷是不是从未对你说过?爷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喜欢到可以克服一切恐惧。”
君墨染倏然睁开眼,他正欲坐起身,忽闻凤无忧突如其来的告白,心跳骤然加快。
“小东西,哭什么?”
他轻刮着她红彤彤的鼻子,缓声宽慰着她,“别怕,死不了。”
凤无忧忽闻君墨染极富磁性的声音,“哇”地一下嚎啕大哭,“爷没有哭,你一定是在做梦。”
君墨染瞅着她这副倔强样,双臂紧环着她纤细的腰,哑然失笑,“本王的身体,本王心里有数。近段时日,确实出现了一些状况,不过并不致命。”
“此话当真?”
“嗯。”
君墨染颔了颔首,骨节分明的手在凤无忧的墨发中逡巡着。
他深深地凝望着凤无忧,向来无惧生死的他,竟怕极了自己有朝一日会死于非命。
他若是死了,谁来照顾她?
凤无忧似是感应到了他心中所想,狠瞪了他一眼,刚刚止歇的眼泪,又如泄洪一般,泛滥成灾。
“摄政王,你一定不能有事。不然,我就给狗蛋找一大堆后爹干爹!”
“如若,本王当真身遭不测,你无须为本王守身。找个爱你的,宠你的,愿意包容你的男人嫁了。如此,本王方可安心。”
“你”
凤无忧鼻头一酸,气得再不愿同他说话。
她背过身,猫着腰,掏出随身携带的札记,奋笔疾书。
“都写了些什么?”
“你若是再惹爷哭哭唧唧,爷就就用小拳拳捶你。”
“开个玩笑而已。”
君墨染黑金色的眼眸中溢满宠溺,声色低醇,温柔得掐得出水。
他一直都知道,凤无忧十分在乎他。
但当他亲眼目睹凤无忧因为他哭得茫然无措时,心却痛得厉害。
“无忧,即便是为了你,本王也会好好活着。你在一日,本王便护你一日。”
“难道,就不能是爷护着你?”
凤无忧侧了侧鼻子,同他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英勇击溃敖澈一事。
他听得心惊肉跳,恨不得将敖澈撕成碎片。
君墨染心口郁愤难纾,本欲一鼓作气,杀至敖澈府上,将他杀个片甲不留。
岂料,他刚一起身,漪澜殿外,竟传来一阵熟悉的战鼓声。
588 君白染自戕
凤无忧似是感应到了君墨染心中所想,刚刚止歇的眼泪,又如泄洪一般,泛滥成灾。
“摄政王,你一定不能有事。不然,我就给狗蛋找一大堆后爹干爹!”
君墨染却破天荒地道:“如若,本王当真身遭不测,你无须为本王守身。找个爱你的,宠你的,愿意包容你的男人嫁了。如此,本王方可安心。”
“你...”
凤无忧鼻头一酸,气得再不愿同他说话。
她背过身,猫着腰,掏出随身携带的札记,奋笔疾书。
“都写了些什么?”
“你若是再惹爷哭哭唧唧,爷就...就用小拳拳捶你。”
“开个玩笑而已。”
君墨染黑金色的眼眸中溢满宠溺,声色低醇,温柔得掐得出水,“小东西,别怕,本王的身体确无大碍。你在一日,本王便护你一日。”
“难道,就不能是爷护着你?”
凤无忧侧了侧鼻子,略略得意地道:“方才,敖澈蓄意刁难,若不是爷大无私地将你护在羽翼之下,指不准,你已然成了敖澈的剑下亡魂。你是没看到,他发怒时那招狮吼功,有多吓人!”
“敖澈?”
君墨染听得心惊肉跳,他万万没想到,敖澈竟恶劣到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下手的地步。
凤无忧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他。不过你无需担忧,他已被爷重伤,短时间内应当不敢再上门挑衅。”
“岂有此理!本王的女人,岂能任他喊打喊杀?”
君墨染勃然大怒,倏地起身,欲一鼓作气,杀至敖澈府上,将他杀个片甲不留。
凤无忧略略心虚地道:“事情的起因是即墨止鸢碍着爷的眼,爷就掌掴了她。敖澈纯粹是因为即墨止鸢的缘故,才气势汹汹地上门兴师问罪。”
“那又如何?要怪,只能怪即墨止鸢摆不清自己的位置,该打。”
君墨染并未觉得凤无忧的所作所为有任何欠妥当之处。他看上的女人,绝不可能是任人宰割的懦弱之辈。
凤无忧瞅着君墨染满脸冷肃,剑拔弩张的模样,深怕他急火攻心,再度陷入昏迷状态,连声宽慰着他,“莫急莫气。反正,吃亏的人是敖澈和即墨止鸢,爷连一根手指头都没伤着。”
君墨染置若罔闻,说话间,已快步出了漪澜殿。
邪门的是,空无一人的漪澜殿外,突然传来阵阵声震碧天的战鼓声。
君墨染脚步微顿,黑金色的深邃眼眸中藏着几分危险之色。
骤然间,他周身戾气更显,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浑然天成的王者霸气,给予人极大的威压,使得漪澜殿外尽显肃杀之意。
凤无忧未料到君墨染会突然停住脚步,一头撞在他背脊上,高挺细直的鼻梁差点被他坚实的背肌撞裂,疼得龇牙咧嘴。
“摄政王,您老人家就不能好好走路?”
她单手轻扶着微微发红的鼻子,小声嘀咕着。
此时此刻,君墨染已然全神戒备。
他下意识地将凤无忧护在身后,薄唇轻启,冷声道:“小心,有埋伏。”
“埋伏?”
凤无忧隽秀的眉轻轻蹙起,亦局促不安地四下张望着。
她原以为戒备森严的北璃王宫之中,蚊蝇难入。
不成想,竟还有人避开了重重障碍,潜伏入深宫之中。
俄顷,铿锵有力的鼓声在短暂地停歇之后,又似万马奔腾,带着滔天的气势拔山倒地而来。
凤无忧侧耳聆听了好一会儿,始终没能参透鼓点声中的奥义。
她颇为纳闷地问道:“鼓声中并未夹杂着一丝一毫的杀气。难不成,是爷造诣不够,听不出其中玄机?”
君墨染摇了摇头,审慎言之,“这段鼓乐是云秦战士出征时必奏之乐。十九年前,本王亲眼见母妃死于云秦追兵手中之际,耳边恰恰萦绕着的,就是这首鼓乐。”
凤无忧妙目圆瞪,下意识地紧攥着君墨染宽大的手,这才发觉他前额处已泌出一层薄汗。
“摄政王,你没事吧?”
“无碍。”
君墨染强压下心头的燥怒,深怕自身情绪失控,忙不迭地将凤无忧往漪澜殿里推,“不论发生何事,都不准出殿。”
“摄政王,你究竟怎么了?”
凤无忧隐隐察觉到君墨染正在尽力控制着自身的情绪,满面疑惑,关切地询问着他。
君墨染来不及同她解释这其中原委,一手甩开了凤无忧紧缠着他的胳膊,急声道:“速走!”
凤无忧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道:“不。爷不放心你。”
然,她话音未落,君墨染便换了一副模样。
他面色森然,略略失焦的双目赤红似火,濯濯墨发逆风而飏,整个人好似从无间地狱中走出的魔,令人望而生畏。
下一瞬,他猛地出手,紧扼着凤无忧纤细的脖颈,薄唇微微翕动,“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凤无忧尤为震惊地看向完完全全走火入魔的君墨染,尽管心中惊惧不已,但她还是在短时间内冷静了下来。
她思忖着,这段鼓声既同君墨染的心疾有所关联,想要化解眼下的危机,势必要从心疾的根源处下手。
十九年前,君墨染满打满算,才三岁。
那一年,云闽行弑兄夺位,甚至于连三岁的孩童都不愿放过。
云秦先后为救君墨染的性命,惨死于乱刀之下。
君墨染正是由于亲眼目睹了云秦先后惨死的全过程,这才落下了严重的心疾...
“杀...你们都该死!”
彼时,完完全全走火入魔的君白染已占据了身体的主控权。
他一手紧扼着凤无忧的脖颈,另一只手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长剑。
须臾间,剑光似列缺霹雳一般,朝着凤无忧命门处袭去。
凤无忧见状,神色骇然。
她险险地偏过头,刚躲过破碎的剑气寒光,君白染竟突然躬下身,一口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嘶——
凤无忧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推拒着理智全失的君白染,“摄政王,快些醒醒。”
君白染置若罔闻,俨然将凤无忧当成了弑母的仇敌。
他倏地伸手,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身,宽大的手已搁置在她腹部之上。
凤无忧吓得面色发青,急声道:“你要做什么?狗蛋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决不能对他下手!”
闻言,君白染神情微怔,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刀锋般冷漠的眼神落定在凤无忧脸上,虽觉十分熟悉,一时半刻却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她。
正当此时,似滚滚春雷般振聋发聩的鼓声自四面八方涌来。
这一回,就连凤无忧都觉鼓声中隐匿着令人窒息的威压,使得她头昏眼花,心烦意乱。
更为可怕的是,君白染亦在骤然转急的鼓声中,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骨节分明的手遽然施力,好似要徒手掏出凤无忧腹中胎儿一般,血红的眼眸亦直勾勾地盯着她微凸的腹部。
凤无忧暗叹情况不妙,向后急退数步。
她心下腹诽着,再这么下去,她迟早会死在君墨染手中。
如此一来,待君墨染恢复神智之后,必定痛心疾首,更有可能一蹶不振。
不得已之下,凤无忧只得放手一搏,以求自保。
眨眼间,君白染已再度冲至凤无忧跟前。
他伸出孔武有力的双臂,猛地将凤无忧托举至头顶之上,正欲将她暴摔在地,却闻凤无忧低声吟唱着脍炙人口的童谣。
她强压下心中恐惧,一边吟唱着温柔轻缓的童谣,一边试探性地伸出双手,强行同他十指相扣。
君白染木然的脸颊上,迸现出一道裂痕。
此刻,他脑海深处,亦经历了一场天人交战。
君墨染的主意识完全能感受到凤无忧的恐惧,能感受到她的绝望与无助。
可突然发狂暴躁的君白染,却带着滔天的恨意,将君墨染的主意识湮没在无穷无尽的恨意之中。
值得庆幸的是,君白染的意识里,凤无忧亦显得弥足重要。
在她时断时续的歌声中,君白染忆起了云秦先后的音容笑貌,亦忆起了他和凤无忧之间的点点滴滴。
“哥……”
他缓缓放下被他高举过头顶之上的凤无忧,极为隐忍地唤着她。
凤无忧回过神,面上总算现出一丝喜色,“君三岁,灾祸都已过去。万万别让仇恨侵蚀心智。”
与此同时,隐于暗处的百里河泽疾步匆匆而来。
他察觉到鼓声正在不断加强,染再度发狂,错手伤到凤无忧,连连掏出飞花玉笛,以舒缓悠扬的笛音,力压声势滔天的鼓声。
君白染瞅着凤无忧脖颈上的勒痕,心中愧疚不已。
沉吟片刻之后,他薄唇轻启,声色闷闷,“哥,对不起。”
凤无忧摇了摇头,“无须自责,错不在你。”
君白染却道:“我本就是个多余的存在,还差点儿害得你死于非命,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不,你不是。”
凤无忧深知,君墨染的副人格的存在,并不单单只是个摆设而已。
十九年前,若不是君白染为君墨染扛下了所有痛楚,那时年仅三岁的君墨染,想来早已崩溃。
对于这些曾不遗余力保护过君墨染的副人格,凤无忧始终心存感激。
君白染察觉到鼓声的波动,深怕自己的意识再度出现偏差。
为避免凤无忧再遭不测,君白染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哥,后会无期。”
“何意?”
凤无忧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她紧攥着他冰凉的手,轻声道:“别做傻事。”
“哥,保重。”
君白染声色寂寂,话里行间透着无尽的苍凉。
“不,不要!”
凤无忧意识到君白染这个具备独立意识的副人格,极有可能会选择自戕的方式来保全她,惊愕失色。
百里河泽见状,阔步上前,紧紧地攥住了凤无忧的胳膊,“别上前,危险。”
“放开。”
凤无忧奋力挣开了百里河泽的束缚,正欲奔向君白染,他已沉沉地闭上了眼眸。
下一瞬,他轰然倒地,重重地摔在冰凉的石阶之上。
他面色苍白,浑身发颤,毫无血色的唇瓣向上勾勒出一抹月牙儿般弯弯的弧度。
于君白染而言,他最害怕的,就是眼睁睁地目睹着至亲挚爱香消玉殒。
他的死,若能保全凤无忧,也算是值了。
思及此,他眼角处滑下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泪珠微微凉,不偏不倚地落至凤无忧的手心中。
凤无忧难过至极,小心翼翼地扶着虚弱不已的君墨染,魂不守舍地瘫坐在冰凉的石阶上,久久失神。
589 珍惜
百里河泽阔步行至凤无忧身前,他缓缓蹲下身,濯濯黑眸紧盯着黯然神伤的凤无忧,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疼得他喘不过气。
沉吟片刻之后,他徐徐开口,轻声安抚着悲痛欲绝的凤无忧,“别担忧。纵是为了你,摄政王也会在短期内振作起来。”
凤无忧全然无视了百里河泽所言,她将君墨染揽入怀中,自顾自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太过没用,没能保护好白染。”
她心下明白,君白染本可以安然无恙地活着。
君白染只是担忧伤及她,才会毅然决然地选择自我了断。
虽说,君白染只是君墨染的一重副人格。但对凤无忧而言,他更似一个曾出现过在她生命中,给予过她爱与信任的鲜活的生命。
她既接受了君墨染患有多重人格障碍的事实,也就意味着,她一并接受了他所有的副人格。
好的,坏的,统统照单全收。
一想到世间再无君白染,凤无忧难过得好似痛失挚爱一般,大半天缓不过神。
百里河泽定定地看向情绪低落默然无语的凤无忧,隽秀的眉轻轻蹙起,眉眼间化不开的忧郁可见一斑。
自傅夜沉无辜丧命之后,百里河泽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幡然顿悟,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将之捆在自己身边。
世事无常。
他只求她得以平安喜乐地走完这一生,再不敢奢求她缥缈不可及的爱。
知难而退,才是他当下该做的事。
只是,百里河泽心中执念过深。
即便已经意识到自己卑微至尘埃里的深情厚爱,终将无疾而终。
他依旧无法做到洒脱放手,笑着看她投入君墨染的怀抱。
“无忧,你且记住,不论何时何地,南羌的大门都将为你而开。”
百里河泽瞅着看起来并不似往日坚强,敏感且娇柔的凤无忧,心中萌生出一丝愧疚。
天知道他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半个多月前,他竟鬼使神差地为了一己私欲,差点儿害了她腹中孩儿的性命。
“如果可以,爷希望今生今世,与你再无交集。”
凤无忧倏然抬首,冰冷的眸光中透着一丝不近人情。
百里河泽一直知道凤无忧恨她。
故而,当他听闻凤无忧这番尤为决绝的话语之后,心下并未似想象中那般难过。
少焉,百里河泽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摇摇晃晃起身,翩然而去。
他原不打算让凤无忧得知他胸口处的伤势尚未好全。
然,凤无忧又岂会将这些细枝末节之事放在眼中?
对她来说,他远不如那些个素昧谋面的陌生人。
如是一想,他释然浅笑,倏然放下紧捂着胸口的手,由着方才被她蹭裂的伤口悄然无声地往外淌着血,拂衣而去。
“咳咳”
与此同时,君墨染乍然转醒。
他见凤无忧显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刮着她的鼻头,缓声安慰着她,“小东西,还在为君白染的逝去而难过?”
凤无忧瘪了瘪嘴,重重地点了点头,“若不是因为爷的缘故,他也不会出事。”
君墨染失笑,沉声说道:“合理地说,他并没有消失,他的意识已然融入本王的意识之中。之所以做出一副要同你生离死别的样子,无非是想要让你永远记得他。”
闻言,凤无忧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她面露喜色,紧搂着君墨染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地追问着他,“此话当真?你莫不是在诓爷?”
君墨染佯怒,“在你心中,本王重要一些,还是君白染更为重要。”
凤无忧讪讪而笑,“自然是你。白染之所以重要,只因他存在于你的意识之中。”
“算你识相。”
君墨染如是说着,黑金色的眼眸定定地落在凤无忧脖颈上深紫色的淤痕上。
他抬手轻抚着凤无忧滑腻的肌肤,薄薄的唇瓣一遍又一边地亲吻着她的脖颈,“抱歉,总是将你弄得遍体鳞伤。”
“区区小伤,不碍事。”
凤无忧担忧他心里负担过重,特特补了一句,“爷总感觉,你昨晚在尚书府轻薄爷的时候,身体更疼一些。”
君墨染默默汗颜,轻柔地抚过她脖颈上的勒痕,而后又下意识地往她身上扫了一眼,“哪里不舒服?本王看看。”
“别。”
凤无忧双手紧捂着裆部,深怕君墨染不合时宜地扒去她的衣物,忙不迭地转移了话题,“你先回屋歇息,爷这就找北堂老头儿理论一番。真不知老头儿怎么这么糊涂,竟放任云秦来的细作在北璃王宫中作威作福!”
君墨染郑重其事地道:“此事与他无关,想来定是敖澈为潜伏在北璃的云秦细作开了方便之门。”
听他这么一说,凤无忧犹如醍醐灌顶,立即反应了过来。
她眉头紧蹙,忿忿然言之,“你可记得君拂诈死之后,被送至东临义庄一事?那日,云非白虽未在义庄附近出没,但听线人来报,敖澈似乎短暂地在义庄附近献过身。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敖澈在搬运君拂的过程中,恰巧被傅夜沉撞见?”
君墨染点了点头,照着凤无忧的思路分析着,“想来,傅夜沉并未看清敖澈的脸,只看清了他脚上穿的长靴。故而,傅夜沉于醉柳轩中看到那双靴子,才会魂不守舍地跟了上去。”
“这么看来,残忍杀害傅夜沉的凶手,十有就是敖澈。”
凤无忧面色凝重,审慎言之,“想不到,敖澈竟会堕落至斯!”
她委实难以接受,曾为北璃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敖澈,居然会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云非白暗通款曲沆瀣一气。
“不过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君墨染骤然起身,轻揽着惊惶未定的凤无忧,眸色深沉,“先回屋,让本王看看,你身上的伤。”
“都什么情况了?你还这么不正经!”
凤无忧推搡着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的君墨染,神神叨叨地说道:“不成。爷势必要亲手擒获潜伏在北璃王宫中的云秦细作。不然,爷心里总不踏实。”
“不出所料,方才击鼓之人,应当是云非白的人。他云非白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置本王于死地。故而,一旦本王离开北璃,那细作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君墨染深知,云秦细作比比皆是,根本抓不完。
既然如此,他还不若将擒拿细作的时间匀出,用以同凤无忧探讨夫妻床笫之欢。
凤无忧正欲开口,君墨染猛地躬下身,以唇封嘴,再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近段时日,他完完全全能感受到凤无忧的心意,这让他欣喜若狂,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同她腻在一块,做他最喜欢做的事。
“摄政王,你身体当真没事?”
“没事。即便是隐疾犯了,也不会致命。”
“那你为何频频晕厥?莫不是纵欲过度?”凤无忧疑惑地看着面前总是如狼似虎一般凶猛的君墨染,对于他过于充沛的精力,倍感好奇。
君墨染自信满满地说:“怎么可能?你没发觉本王面色愈发晦暗无光?追风说过,这是欲求不满的后遗症。”
凤无忧:“”
欲求不满?
明明是夜夜笙歌,还不知满足!
要知道,她现在尚还怀着身孕,他就如此不知节制。
照目前的形式来看,待她产下狗蛋之后,她怕是连下榻的权利都要被他完完全全剥夺了去。
“乖,让本王看看你的伤势。”
“别。”
凤无忧手脚并用地推拒着,君墨染却已经开启了新一轮的“攻势”。
许是因为才“死”过一回,君墨染格外珍惜同凤无忧独处的机会。
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她的名字,骨节分明的手指循环往复地在她的墨发间逡巡着。
直到她精疲力竭,呜咽不止。
590 为她挽青丝
翌日,天蒙蒙亮
凤无忧才迷迷糊糊躺下,她噘着嘴,不满地嘟囔着,“爷喊了无数遍痛,都未见你搭理过爷。脖颈上的伤,一点儿也不痛,却上了数十遍的药!”
君墨染失笑:“嘴上总是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住嘴!你就不能让让爷?把爷弄成这副鬼样子,就不能对爷温柔一些?”
“还想要?”
君墨染此时已穿戴齐整。
纵一夜未眠,他的精气神儿依旧未受丝毫影响、
再观如同咸鱼一般瘫在榻上的凤无忧,二人体力上的巨大差距,可见一斑。
“要个屁!”
凤无忧累极,语气不善地道:“爷怀疑,你在虐待爷。”
“下回,本王一定记得克制一些。”
君墨染难以理解为何凤无忧体力这么差,不过,他依旧耐心地替她擦干净身子。
叩叩叩
待他亲自替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物,漪澜殿外,骤然传来一道急促的叩门声。
“进。”
君墨染话音刚落,司命、铁手二人便急匆匆地入了内室。
“启禀王,潜伏在北璃王宫的细作已被擒获。只是,我等尚未对他进行严刑逼供,他就已经咬舌自尽。”司命恭声言之。
君墨染心情大好,全神贯注地替凤无忧挽着发髻,心不在焉地应着,“无妨。”
他全心全意地捯饬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将凤无忧如瀑般的墨发拢于发顶,挽了个活泼天真的双丫髻。
凤无忧双手托腮,怔怔地瞅着铜镜中的自己,郁闷不已,“摄政王,你难道不觉得爷头顶这两坨十分违和?”
“不觉得。总感觉似曾相识,尤为亲切。”
凤无忧满头黑线,声色中透着一丝无奈,“能不亲切?送子观音手中的小善童?”
“怪不得。”
君墨染勾唇浅笑,黑金色的眼眸中溢满宠溺。
“不成!爷若是就这么出门儿,定会被人笑掉大牙。”
凤无忧连连摇头,忙不迭地拆下发髻,麻利地将墨发高高束起。
君墨染不服气,心下暗忖着,改日先拿司命、铁手二人来练练手,准保让凤无忧心悦诚服。
阿嚏
铁手似是察觉到了君墨染的心思,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他擤了擤鼻子,见君墨染终于得闲,这才开口道:“敖澈、即墨止鸢二人的成婚大典将于数个时辰之后于敖澈府上进行,可需备下玉辇以方便前去观礼?”
闻言,凤无忧啧啧出声:“照理说,敖澈应当伤得不轻,即墨止鸢那张脸没个十天半月的,也好不了。饶是如此,这成婚大典竟还办的下去?”
她话音刚落,倏地忆起一件要紧的事儿。
遽然间,她眸色一凛,焦灼不已地询问着铁手,“北堂老头儿人在何处?”
铁手挠了挠头,如是答道:“北璃王在漪澜殿外守了一夜,得知王身体并无大碍之后,便回寝殿休息了片刻。这会子,他应当已经出了宫门,直奔敖澈府邸,为敖澈、即墨止鸢二人主持婚事。”
“你说什么!北堂老头儿也去了?”
凤无忧慌乱不已。
她深知敖澈之所以愿意同北堂璃音通力合作的原因,不单单是恶心她这么简单。
他的目的,是谋朝篡位。
思及此,凤无忧紧攥着君墨染地胳膊,飞快地往漪澜殿外跑去。
她好不容易才认回的便宜爹,绝不容许敖澈,北堂璃音之辈肆意伤之、欺之。
591 空箱
巳时末刻
北璃京都,大司马府
挂着红绸的马车从街头排到巷尾,井然有序地停靠在府院门口。
事实上,即墨止鸢的嫁妆寥寥无几。这数十辆挂红绸的马车,纯粹是敖澈为给她充排面,特特雇来的。
任谁也未曾料到,马车上井然有序地叠放齐整的乌木箱子里,并不似想象中那般金银珠宝堆垛,珠光宝气冲天。
要知道,敖澈为官数载,堪堪称得上两袖清风。
他手里头,自然拿不出用以购置数十车嫁妆的钱财。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买些空箱子,暂且装点装点门面。
此时此刻,端坐在喜轿之中,头盖喜帕的即墨止鸢面上并未见一丝一毫的喜色。
她神色怔然,一想到自己即将嫁做人妇,满心怅然。
自幼时起,她便发下宏愿,这一生,只嫁君墨染一人。
可惜,世事难料。
她不再是东临人人敬畏的长公主,再无权利选择左右自己的婚事。
思及此,即墨止鸢再止不住心中悲伤,泪如雨下。
天知道她有多嫌弃敖澈!
每次同他亲热,她都会闭上双眸,将他想象成君墨染。
唯有这样,她才能勉强克服心中的恶心感。
这一切,敖澈全不知情。
他见喜轿落定在大司马府门口,疾步上前,轻叩下喜轿前的横杆,缓缓地伸出手,将即墨止鸢的纤纤细手紧攥入怀。
敖澈声色哽咽,激动不已地道:“敖某日思夜想,终于得愿以偿,将你风风光光地迎娶进门。”
即墨止鸢并未答话,由着敖澈满是薄茧的手,摩挲着她葱白嫩滑的葇荑。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身受重伤的敖澈,并未显出一丝一毫的憔悴。
他红袍加身,精神矍铄,就连极擅察言观色之人,亦看不出他稳健的步伐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敖澈原打算将即墨止鸢抱入府中,但见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这才作罢。
他思忖着,即墨止鸢乃东临长公主,气度娴雅,自然不似其他女儿家那般轻浮。
如是一想,他心里才稍稍平衡了些,转而紧攥着即墨止鸢的手,阔步入了府中。
砰砰砰——
遽然间,停靠在大司马府门口处的红绸马车不知被谁人冲撞,马车上数个沉甸甸地乌木箱子,出乎意料地次第落地。
若浪潮般涌动着的北璃百姓纷纷探着脑袋,欲看清楚乌木箱中的奇珍异宝。
不成想,华贵的乌木箱中,竟空无一物。
一时间,议论声甚嚣尘上。
“啧啧啧,想不到东临长公主竟这样寒酸!”
“听说了吗?这位长公主似乎并不是东临皇的亲姊。据说,她是东临太后同宫中假太监苟合的产物。”
“怪不得!这般卑贱的身份,确实仅值这么丁点儿的嫁妆。”
“就是委屈了敖澈将军,迎娶了一位无权无势,百无一用的假公主。”
……
即墨止鸢将众人的非议声尽收耳里,屈辱感油然而生。
敖澈冷不丁地扫了眼府外惯爱嚼舌根的围观百姓,以周身强大的威压,迫使众人纷纷闭上了嘴。
“鸢儿莫要将这些非议声放在心上。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敖澈狠瞪着零落一地的空箱,信誓旦旦地道。
“嗯。”
即墨止鸢微微颔首,尤为冷淡地答道。
她固然十分希望有朝一日,得以成为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但她更希望,能够带给她无限荣耀的男人,会是君墨染。
彼时,北璃朝臣、世家权贵均已悉数到场。
他们自然看到了空空如也的乌木箱子,不过,碍于敖澈在军中的地位,纷纷选择了无视那极其尴尬的一幕。
仅眨眼功夫,这些个在北璃京都上流圈子混了大半辈子的“人精”们便回过了神。
他们笑意炎炎地同敖澈道着喜,尤为热络地跟随着迎亲队伍,将敖澈、即墨止鸢二人迎入了喜堂之中。
北堂龙霆满面喜气,尤为欣慰地看向丰姿神逸喜气融融的敖澈,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
这段时日,北堂龙霆亦察觉到了敖澈身上的细微变化。
现在的敖澈,看似人淡如菊,实则野心勃勃,就如同一只蛰伏在暗处的恶狼,令人防不胜防。
只不过,北堂龙霆最重感情。
敖澈从军多年,为北璃江山社稷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凡还有挽回的机会,北堂龙霆绝不会轻易放弃敖澈。
待即墨止鸢被数位丫鬟簇拥至送入洞房之后,敖澈默不作声地抬眸,瞥了眼高堂上笑容可掬的北堂龙霆。
他双手紧握成拳,心下矛盾不已。
平心而论,北堂龙霆待他如亲生骨肉一般,从未苛待,照拂有加。
他打心眼里希望北堂龙霆得以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可问题是,北堂龙霆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上不了位。
纠结再三,他终于做出了最后的抉择。
比起北堂龙霆的性命,他更害怕即墨止鸢失望的神色。
“大喜之日,为何愁容满面?”北堂龙霆起身,抬手拍了拍敖澈的肩膀,关切问道。
敖澈缓过心神,连连摇头,沉声道:“想来是身体有些疲累,休息片刻即可恢复。”
“无事就好。”
北堂龙霆趁人不察,瞬移至敖澈跟前,同他低声耳语着,“你且放心,即墨长公主的嫁妆,本王替她补齐。”
闻言,敖澈心下愧疚难当。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北堂龙霆小心“玉面狐狸”,昨儿个刚被山贼流匪狠虐过的北堂璃音,已经如同没事儿人一般,摇着折扇,不疾不徐地跨入了喜堂之中。
“恭贺将军新婚之喜,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北堂璃音随手将贺礼交至负责登记贺礼的婢女手中,并未同敖澈多言,转而看向了站定在敖澈身侧,威风凛凛的北堂龙霆。
她莞尔浅笑,单手轻扶着颊面上的银狐面具,不动声色地敛下眸中骇然的恨意。
少顷,她徐徐抬首,落落大方地道:“北璃王可愿赏脸,同草民喝一杯薄酒?”
“玉面狐狸,本王记得你。”
北堂龙霆朗声笑道,旋即同北堂璃音一道,落座在筵席之上。
敖澈怔怔地盯着谈笑风生的北堂龙霆、北堂璃音二人,脑海中正邪两道正在天人作战。
最终,邪念战胜了他心中残存的善念。
他暗忖着,北堂龙霆若卒于北堂璃音之手,待事成之后,他便亲手斩杀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北堂璃音。
如此一来,既能顺理成章夺得北璃王的位置,又能替北堂龙霆报仇雪恨,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北堂龙霆眸光微闪,他意识到敖澈已下定决心一条路走到黑,心中难免生出一丝惆怅。
北堂璃音小心翼翼地替他斟了一杯清酒,巧笑炎炎,“北璃王在为何事发愁?”
“以你的聪明才智,难不成还猜不出本王的心思?”
北堂龙霆四两拨千斤地将矛头丢给了北堂璃音,他单手端着手中酒水盈满的碧玉樽,轻轻晃了晃杯身。
北堂璃音眼皮直跳,她总感觉北堂龙霆话里有话。
沉吟片刻之后,她缓声道:“王的心思,小的自然不敢随意揣度。”
“本王让你猜,你就大胆地猜。”
“恕小人愚笨,委实猜不出王心中所想。”北堂璃音讪讪而笑,转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北堂龙霆叹了口气,煞有其事地说道:“本王时常在想,花费数十年时间豢养一匹野性难驯的狼,究竟值不值得?”
“何出此言?”
北堂璃音再度替自己斟满了酒,她悄然地扫了眼北堂龙霆手中未曾动过的酒水,略显急躁地道:“王为何迟迟不愿饮酒?上好的女儿红,入口留香。”
“是么?本王怎么不觉得这酒水有你说得那样好?”
他将酒杯凑至鼻尖,轻嗅其味,漫不经心地道。
北堂璃音深怕凤无忧、君墨染二人及时赶到坏了她的好事,急声道:“不尝尝,怎知好坏与否?”
“明知道这酒烂在根子里,为何要尝?”北堂龙霆饶有兴致地反问着她。
北堂璃音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她紧拢在袖中的双手狠掐着自己的大腿肉,只盼着北堂龙霆得以饮一口杯中之酒。
592 璃音篡位
北堂龙霆端坐在筵席之上,似摇地貔貅,又似人间太岁神。
身躯凛凛,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万夫难敌之威风。
他将手中的碧玉樽搁至桌案之上,宽厚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案面,发出“咚咚”的响声。
北堂璃音眼尾斜飞,频频扫向北堂龙霆手边波光微漾的碧玉樽,一颗心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的心跳声和北堂龙霆敲击案面所发出的沉闷声响。
“璃王若有心事,不妨同在下倾吐一二。”
北堂璃音再度端起酒杯,小心翼翼地劝着酒:“在下先干为敬,璃王随意。”
北堂龙霆深深地凝望了一眼神情拘谨的北堂璃音,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愧疚之色。
可惜的是,北堂璃音银狐面具下的那张脸,还戴了一层人皮面具。
饶是她面露愧色,他也看不见。
俄顷,北堂龙霆低头浅叹,倏地端起案面上酒水满盈的碧玉樽,一口饮尽。
“这酒,真苦。苦到本王心里去了。”
北堂龙霆眼圈微红,薄薄的唇却微微向上扬起,扯出一抹牵强的弧度。
“这酒,分明带着些许的甜味儿,又怎会苦?”北堂璃音端起碧玉樽,就着杯壁,浅尝辄止。
“心中的苦,即便是最为甜腻的蜜糖,也化解不了。”
北堂龙霆抬眸,定定地看着北堂璃音,沉声道来,“本王戎马半生,自诩对得起北璃万民,却不知为何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何出此言?”
北堂璃音心里咯噔一下,深怕北堂龙霆察觉到了异样,身子下意识地往后倾。
“十七年前,本王痛失爱妻,认错闺女,让她受尽苦头,甚至于差点错手伤了她的性命。数月前,本王偶然得知陪同本王出生入死的北璃大将,千方百计地欲置本王于死地。”北堂龙霆面色颓然,声色沉闷,“让本王更觉寒心的是,本王养了一十七年的女儿,竟...”
北堂璃音紧张到了极点,她双眸死死地盯着北堂龙霆微微翕动的唇瓣,既害怕,又期待。
她最是见不得北堂龙霆失望的眼神。故而,此刻的她,怕极了北堂龙霆亲口吐露心中的失望。
与此同时,她心里又有些期待北堂龙霆还能念着她的好。
过去的一十七年,他确实待她极好。
她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给她想方设法弄到手。
北堂龙霆见北堂璃音眸中现出一丝挣扎,略显释然地轻笑道:“罢了,今宵有酒今宵醉。你倒的酒,本王肯定得喝。即便是穿肠毒药,本王也会爽快地一饮而尽。”
北堂璃音瞳孔微颤,拢于袖中的手因过于紧张的情绪已无法攥紧。
直到此时,她才知,原来北堂龙霆什么都知道。
他早就看穿了她的伪装,甚至于,早就知悉了他杯中的酒,藏着剧毒。
北堂龙霆跟没事儿人一般,端着手中碧玉樽,豪气万丈地饮下一杯又一杯。
凤无忧、君墨染赶到之时,北堂龙霆依旧端坐在筵席之中,若无其事地喝着酒。
凤无忧神色大骇,指间银针朝着北堂龙霆手中碧玉樽射去,“老头儿,别喝!”
砰——
碧玉樽被数根银针贯穿,粉碎成渣。
泠泠澈澈的酒水尽数洒在北堂龙霆神色的玄纁色狂蟒对襟锦服上。
他不急不恼,笑吟吟地道:“妞妞,你终于来了。”
“老头儿,你...你连她给的酒,都敢喝?”
凤无忧气急败坏地将北堂璃音推至一边,满眼关切地看着北堂龙霆。
北堂龙霆打了个饱嗝儿,小声嘀咕道:“酗酒伤身,本王知道分寸。”
“你快给爷吐出来。”
凤无忧急了眼,双手扶着北堂龙霆宽阔的肩,使劲儿地摇晃着他。
“酒已下肚,怕是吐不出来了。”
北堂龙霆话音一落,竟口吐白沫,双眼翻白,直愣愣地倒在了凤无忧的怀中。
众人见北堂龙霆这副模样,大惊失色。
原本喜气融融的喜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老头儿,快醒醒。”
逼仄的席位上,凤无忧无措地晃着北堂龙霆的身躯,“你怎么可以这么糊涂?北堂璃音的酒都敢喝!早知道,就不认你了。如此,便可以不这么难过。”
君墨染满脸郁色,若不是喜堂之中人多眼杂,他恨不得将恬不知耻的北堂龙霆扔得远远的。
他分明瞅见了北堂龙霆脸上的得意之色。
不过,心急如焚的凤无忧并未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之事。
“老头儿,你不是一直想听爷叫你一声爹?爷尚还没开口,你怎么就弃爷而去了?”
凤无忧瞅着面色灰白的北堂龙霆,声色哽咽,悔不当初。
北堂璃音神色复杂地看向了无生气的北堂龙霆,淬毒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泪光。
不过,仅片刻功夫,她便恢复了镇定。
她瞅着喜堂之中惊慌失措的众人,阔步行于高位,字正腔圆,“众人听令,本宫有事要宣。”
在场朝臣、世家权贵纷纷侧目,不解地看向高位上器宇轩昂的“玉面狐狸”。
就连悲痛欲绝的凤无忧,亦抬起了眼眸,定定地望着她。
撕拉——
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位仅仅只用了半个月时间便成为北璃京都第一红人的“玉面狐狸”,居然当众揭去了脸皮。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伪面皮下的那张脸,竟是北璃失踪多时的北堂璃音!
“怎么回事?玉面狐狸怎么会是璃音公主?”
“我倒是听知情人说过,北堂璃音曾蓄意毒害无忧公主,惹得璃王大怒,当场同北堂璃音断绝了父女关系。”
“难不成,正是北堂璃音毒害了璃王?”
“怎么可能!璃王是出了名的护短宠女,北堂璃音但凡有点良心,也不该向璃王下手。”
……
北堂璃音听着众人的非议声,薄红的檀口渐渐煞白。
少顷,她鼓起了勇气,振振有词地道:“父王的死,实属自戕。很遗憾,本宫耗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依旧未能劝住父王。”
众人面面相觑,狐疑地看向高位上底气十足的北堂璃音,一时无言。
北堂璃音扫了眼面色沉痛的凤无忧,薄红的唇微微向上扬起。
自她得知凤无忧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之后,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反将她一军,看着她在悲恸之中苦苦挣扎。
沉吟片刻之后,北堂璃音再度开口。
她尤为激动地指着满脸颓然的凤无忧,声色俱厉,“都怪你!要不是你,父王怎会万念俱灰?你仗着父王对你的愧疚,先是逼着父王拿出国库中一切珍宝给你充当嫁妆,又要去了北璃七十万大军的兵权,甚至还打算洗牌北璃朝堂。父王不忍拒绝你的请求,又不愿北璃大好河山被你毁尽,才会在绝望之中服毒自尽。”
“北堂璃音,你真的没有心。”
凤无忧愤懑至不已,吐语连珠,怒斥着北堂璃音,“爷很纳闷,你究竟是如何做到这般狠绝的?老头儿宠了你十七年,你怎么下得了手?过去的一十七年之中,他可有让你受过一丝一毫的委屈?即便是养猪,也比你这种没有心肝无情无义的白眼狼强。”
北堂璃音寸步不让,她扬起尖削的下巴,冷声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今日,本宫便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输?爷从未想过和你争输赢,爷只希望老头儿能平安顺遂地活着。”
凤无忧见北堂璃音咄咄逼人的模样,愈发心疼曾为北堂璃音掏心掏肺的北堂龙霆。
他若是得知北堂璃音这么无情,该有多难过?
北堂璃音被凤无忧犀锐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视线,转而掏出袖中一卷发黄的圣旨,朗声念道:“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嫡女璃音,日表英奇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本王百年之后,诸卿家当全力辅佐的王室嫡储璃音,以固千秋霸业。钦此。”
闻声,众人神色皆是一僵。
更有耿直者,直言不讳:“北璃王不幸殒命,谁知圣旨是真是假?”
北堂璃音不疾不徐地甩过去一记眼刀,旋即又将圣旨交至礼部尚书手中,沉声道:“父王亲自撰写的圣旨,有劳礼部尚书亲辨父王的真迹。”
“这...”
礼部尚书眉头紧蹙,略显为难地盯着手中看起来好像有些年份的圣旨,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原以为圣旨纯粹是北堂璃音一手伪造,若是当场揭穿了她,他家闺女绯烟被流匪轻薄一事,怕是要传遍京都内外。
若是替北堂璃音作了伪证,又觉对不住北堂龙霆多年来的照拂。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封圣旨,竟真是北堂龙霆所撰写。
礼部尚书再三确认着圣旨上的自己,好一会儿,才笃定地同众人道:“圣旨确为璃王亲笔撰写。”
他话音一落,敖澈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平稳落地。
他半是真情,半是假意地朝着凤无忧怀中脸色灰败的北堂龙霆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才缓缓起身,不遗余力地声援着北堂璃音,“璃王猝然驾崩,举国哀恸。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璃王既立了遗旨,微臣定当遵从璃王的旨意,尽全力辅佐新王登位。”
“臣附议。”
敖澈此话一出,那些被北堂璃音威胁过的朝中众臣、世家权贵亦出声回应道。
乌泱泱的喜堂内,仅少数未被北堂璃音抓住把柄的臣子未作回应。
他们总觉北堂龙霆的死,突然且蹊跷,内里定暗藏玄机。
可问题是,他们位卑言轻,纵使提出了质疑,也无人搭理,反倒还会为自个儿惹上一身腥。
这一回,凤无忧并未搭理得意之至的北堂璃音。
北堂龙霆的身体尚未凉透,她委实不愿再让他被北堂璃音所扰。
她轻捂着北堂龙霆的双耳,薄唇翕动,“爹,你不是答应过爷,要用往后余生,弥补对爷的亏欠?”
君墨染最是见不得凤无忧伤心难过,此刻的他,恨不得将北堂龙霆一拳捶醒。
她都愿意叫他了,他居然还在装死!
“老爹,过去是爷太过任性,总不愿认你。事实上,你的好,爷都记在心里了。”凤无忧轻声嗫嚅道:“爷有时候还挺羡慕北堂璃音的,毕竟,她霸占了你一十七年的宠爱。”
即便,北堂龙霆糊涂了一十七年,凤无忧也从未怪过他。
她深知,倘若她自小就留在北堂龙霆身边,他一定也会像宠爱北堂璃音一般,将她宠上天。
君墨染见北堂龙霆还在装死,怒不可遏。
他阔步上前,不留情面地踹了北堂龙霆一脚:“敢弄哭本王的女人,从今往后再也别想见她。”
北堂龙霆默默汗颜,他原本还想听听凤无忧的体己话。
要知道,凤无忧平日里犟得跟牛一样,怎么哄她,都不愿意叫他一声“爹”。
凤无忧不悦地扫了眼君墨染,冷声道:“你再踹一脚试试?小心爷扒了你的皮。”
君墨染不服气,冷飕飕地道:“为了一个将你骗得团团转的便宜爹,连本王都不要了?”
凤无忧尚未参透君墨染的话中意,就见北堂龙霆睁开了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眸。
“妞妞别怕,父王没事。”
北堂龙霆心情大好,顺势将凤无忧揽入了怀中,“父王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同你开这么无聊的玩笑。”
“老头儿,你竟骗爷!”
凤无忧恼羞成怒,她猛地挣开北堂龙霆的怀抱,狠踹了北堂龙霆一脚,“为老不尊的东西!爷单方面宣布,同你断绝关系!”
593 虐哭璃音渣渣!
北堂龙霆喜笑颜开,倏然抬手,和面般揉着凤无忧气鼓鼓的脸颊。
他和颜悦色地道:“本王的小棉衣,脾气还挺大。”
凤无忧:“……”
此刻,她被北堂龙霆这声“小棉衣”叫得有点懵。
她自诩威武霸气,称得上百里挑一的女中豪杰。
可不知为何,北堂龙霆不止喜欢唤她“妞妞”,还极其宠溺地唤她“小棉衣”。
对此,她深感困惑。
“老头儿,在你眼中,爷究竟是什么样的?”
“娇俏可爱,天真烂漫。”
闻言,凤无忧狂抽着嘴角。
万万没想到,北堂龙霆竟用这些“娘里娘气”的词儿形容她。
君墨染瞅着北堂龙霆对着凤无忧一阵溢美之词,不甘示弱。
他阔步上前,在凤无忧耳边轻语道:“在本王眼中,你就是个活脱脱的妖精,又纯又欲。平素里,纯澈干净,令人忍不住想要染指。每每在本王身下之际,你又美艳妩媚地让本王忘乎所以。”
凤无忧嫌弃地推搡着他,“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玩意儿?不干不净!”
君墨染理直气壮:“正是因为深爱,所以才想着每时每刻都能同你行爱做之事,共赴巫山云雨。”
北堂龙霆无意间听得君墨染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语,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
片刻之后,他颇有些嫌弃地道:“男人,总得有些本事。不然,总有一天,色衰而爱驰。”
君墨染猛地将凤无忧拽入怀中,鹰隼般犀锐的眸光落定在北堂龙霆忿忿不平的脸上,冷声道:“北璃王这是在记恨本王拆穿了你诈死的把戏?”
“是又如何?”
北堂龙霆得知自己在凤无忧心中已占据了一席之地,说话也有了些底气,不再似之前那般唯唯诺诺。
“谁给你的底气,敢这么同本王说话?你家妞妞现在是本王的女人,听明白了?”
君墨染寸步不让,他只要一想到凤无忧竟为了北堂龙霆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头子扬言要扒去他一层皮,心里就十分不痛快。
北堂龙霆一听,火气蹭蹭往上飙。
他撸起袖子,做出一副欲同君墨染干架的架势,“夫婿随时可以换,但爹换不得!本王与妞妞,血脉相连。”
凤无忧见二人剑拔弩张的架势,脑壳儿突突作痛。
她忙不迭地将二人隔开,郑重其事地道:“这么多人看着,能不能别意气用事?”
“说,谁才是你最重要的男人?”君墨染一手环着凤无忧的纤腰,声色低醇,且极具磁性。
凤无忧本不想答,君墨染却不依不挠地掐着她的蛮腰,逼着她不得不妥协。
她深知君墨染也会有缺乏安全感的时候,连声道来,“自然是你,一直是你。”
北堂龙霆瘪了瘪嘴,顿觉委屈不已。
他全然忽略了喜筵上那些个因站错了队,正战战兢兢地等着他最后宣判的肱骨大臣,只顾着同君墨染争宠。
“妞妞,父王知错了。从今往后,定不再欺骗你。”
“若再有下次,你就等着成为孤家寡人罢。”
凤无忧冷哼着,语气生硬,心里却为北堂龙霆保留了一份柔软。
直到此刻,她依旧心有余悸,深怕北堂龙霆糊里糊涂地着了北堂璃音的道。
北堂龙霆看出了凤无忧对他的关心,和煦浅笑,“妞妞莫慌。这么点小事,本王还是能够应付的。”
彼时,喜筵上慌乱得不知所措的朝臣权贵已彻底看清形势。
除却少数被北堂璃音拿捏着把柄的朝臣坚定不移地立于北堂璃音身后,大部分朝臣权贵纷纷朝北堂龙霆聚拢而来。
众人屏息静气,均不敢多言。
不过,站位足以表明他们的态度。
敖澈面色阴沉至极,留存于心间的一丝愧疚被满腔愤懑冲刷地荡然无存。
他没料到,看上去糊里糊涂的北堂龙霆,心竟跟明镜一般,精明得很。
北堂璃音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瞅着目光凛然的北堂龙霆,两股战战,额上大滴大滴的冷汗顺颊面滑下。
北堂龙霆将双手背于身后,胸脯横阔,大有万夫难敌之微威风。
他浑如刷漆的浓眉下双眼寒星频射,周身气场尤为强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
沉吟良久,他见北堂璃音迟迟未开口,颇为失望地道:“本王给过你多次机会,可惜你却不知珍惜。”
怔忪间,北堂璃音眸中闪过一丝泪光。
自小到大,北堂龙霆基本未对她说过重话。
可此时此刻,他那曾满溢着温柔与宠溺的眼眸中,徒留一片失望。
北堂璃音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心口处一抽一抽地疼。
她明白,这一回北堂龙霆再不会像往昔一般,无条件地包容着她的错处。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和委屈,高举着手中发黄的圣旨,一字一顿,“本宫身负先帝重托,被委以重任,定当不辱使命。众爱卿护驾,送本宫回宫。”
北堂龙霆瞅着北堂璃音这般天真的做派,顿觉可笑至极。
他摇了摇头,冷声反问着她,“音儿,你以为仅凭借一道圣旨,就能坐稳王位?未免太过天真。”
北堂璃音自然知晓,圣旨的效用微乎其微。
不过,近半个月来,染指过她的身体的朝中权贵不下十人。
他们若是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她即便不能坐稳王位,也可为自己赢得逃出生天的一线生机。
思及此,她乍然回眸,紧盯着身后默然无语的肱骨大臣,威逼利诱道:“你们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吧?染指王室女眷,当连诛三族。”
众人神色凝重,虽极其厌恶北堂璃音的所作所为。
可北堂璃音尚未被废去公主封号,她若是倒打一耙,他们必死无疑。
正当形势胶着不下之际,礼部尚书鼓起勇气,率先迈出了第一步。
他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指,直指着北堂璃音的鼻头,忿忿不平地道:“毒妇,老夫即便是死,也不会做你的走狗!”
“礼部尚书,你可想好了?”
北堂璃音咬牙切齿地道,她手中握有礼部尚书府千金顾绯烟被人凌辱的证物。
只要礼部尚书敢违逆她的意思,她就将画册公之于众。
礼部尚书面色骤沉,一时间又萌生出了一丝退意。
正当此时,凌天齐挺身而出。
他冷眼看向近乎疯魔的北堂璃音,转而同那群受制于北堂璃音的肱骨大臣娓娓道来,“绘有京都世家贵女被北堂璃音设计陷害的画册已被在下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诸位不必恐慌。”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他们原以为,受害者仅自己一人。不成想,朝堂之中竟有这么多人惨遭北堂璃音的荼毒。
如此一来,这群受制于北堂璃音憋屈多时的肱骨大臣顿觉勇气倍增,纷纷站出来,控诉着北堂璃音令人发指的罪行。
北堂龙霆得知,北堂璃音为夺取王位,一边出卖色相祸害朝中重臣,一边设计毁去世家贵女的清白,气得差点儿当场背过气。
啪——
北堂龙霆扬起手,狠狠地扇了北堂璃音一巴掌。
一十七年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动手打她。
他怒不可遏,胸腔中爆发出沉闷的怒吼声,“恬不知耻!你怎能做出这般不知廉耻之事?”
北堂璃音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泪水盈眸。
她深知自己无路可退,崩溃大喊:“今日一切,全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得我。说到底,我才是受害者啊!我深重剧毒,命不久矣。眼下,我只想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时至今日,还不知悔改。”
北堂龙霆沉痛地闭上了眼眸,再不愿同她废话。
北堂璃音却偏执地认为,所有的祸端,全是因凤无忧而起。
她言之凿凿,怨气滔天,“父王,但凡你能多爱我一点,我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你也配?”
北堂龙霆冷笑,他还不至于健忘到连北堂璃音想要将他毒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父王,求你再改音儿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音儿保证,再也不会胡作非为。”
北堂璃音一点儿也不想屈服。
但同她的性命相比,她那可笑的尊严根本不值一提。
数月前,她被东临京都城郊的那群流匪当街凌辱之时,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就已经碎了一地,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北堂龙霆垂眸,看向惯会摇尾乞怜的北堂璃音,并未有丝毫的动容。
他沉声道:“你可知,本王为何要饮下你斟的那杯毒酒?”
北堂璃音并未答话,她双膝跪地,微微仰头看向高不可攀的北堂龙霆,面上除却不甘,还有一丝迷茫。
北堂龙霆见状,缓声言之,“是你,亲手毒死了对你还抱有一丝希冀的本王。”
“父王,音儿知道错了。求求你,再给音儿一次机会!”
北堂璃音痛哭流涕,疯狂地以头抢地,直到前额被撞得一片青紫。
“来人,将北堂璃音押入大理寺天牢。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北堂龙霆长袖一挥,凛然的面色中,再无丝毫的动容。
“不,父王!你不能这么对待音儿,音儿才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你之人。”
北堂璃音被两位人高马大的侍卫拖下了喜筵。
时至今日,她依旧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歇斯底里地狂吼着,总觉得天下人都在欺她无人做靠山。
凤无忧扫了眼面色黑沉的敖澈,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原以为,今儿个就能将北堂璃音连同敖澈、即墨止鸢给一锅端了。
不成想,这一出闹剧,仅仅只狙了北堂璃音一人。
待北堂龙霆缓过心神,他那双鹰隼般犀锐的眼眸已落在敖澈身上,“敖澈,你可真是让本王心寒。”
“璃王恕罪,臣以为你深遭不测,为保自身平安,只得听命于北堂璃音。”
敖澈倏地跪地,不疾不徐地解释着。
众人见状,更加不敢言语。
在他们看来,敖澈忠君爱国,堪堪称得上北璃军中的第一把手。
万万没想到,他和北璃王之间的关系,竟破裂到无法修复的地步。
“本王给过北堂璃音很多次洗心革面的机会,她不知珍惜。原以为,你比她通透许多,绝不会一条路走到黑。”北堂龙霆频频叹息,感慨不已,“敖澈,本王早已将你当成了义子看待。你却伙同他人,欲夺权篡位!你扪心自问,对得起本王多年来的照拂?”
“臣对天起誓,绝无造反之心。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敖澈慷慨陈词,话音一落,竟朝着自己丹田处连劈数掌。
少顷,他缓缓拭去嘴角处缓缓流淌而下的鲜血,声音微弱,却透着一股无法撼动的坚定,“是臣做得不够好,辜负了璃王的信任。臣甘愿废去一身内力,并辞去军中事务,以求得璃王原谅。”
北堂龙霆眼眸微眯,瞅着正朝他三叩六拜的敖澈,终是动了恻隐之心。
而围堵在大司马府门前的围观百姓亦在同一时刻涌入了喜筵上。
“求璃王放敖澈将军一条生路!”
“敖将军爱民如子,多次接济我们这些贫苦人家,实在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
“敖将军屡建战功,为北璃立下汗马功劳。纵犯了错,亦罪不至死。”
……
眨眼间,好事的围观百姓纷纷跪地磕头,声色恳切地乞求着北堂龙霆放敖澈一条生路。
凤无忧双手紧握成拳,她已料定,敖澈就是杀害傅夜沉的罪魁祸首。
可问题是,敖澈在北璃位高权重,甚得民心。
若莽撞杀之,必会为北堂龙霆带来不少麻烦。
古语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执政者,最最不能小瞧的,便是百姓的力量。
“即日起,撤去敖澈所有封位。”
北堂龙霆对敖澈失望透顶,再不愿多言。
淡漠地搁下一句话,便随着一众宫人先行回了北璃王宫。
凤无忧撇了撇嘴,瞅着作恶累累却依旧能逍遥法外的敖澈,不服气地嘟囔着,“总有一日,北璃万民会看清你伪善的真面目。”
“公主去留自便,恕敖某概不送客。”
敖澈失了毕生修为,身体虚弱至极。
他强撑着虚弱无力的身子,一步步地朝婚室的方向挪去。
凤无忧本想着留下来观瞻敖澈和即墨止鸢的洞房花烛之夜,云秦方传来的一封密报,却将她再度拽入了寂寂无光的深渊。
一百万字啦,感恩~
594 以你为荣
“大哥可还安好?”
凤无忧偏过头,看向君墨染手中的牛皮信笺,急声问道。
不远处,正同尚书府夫人姜氏闲话家常的苏锦如闻声,面上现出一抹惊喜之色,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行来。
“无忧,弈儿有消息了?”
“大哥他...他没了。”
凤无忧怔怔地盯着仅寥寥数行字的信笺,声色哽咽,久久回不过神。
凤弈对她说过,待山河无恙,四海同歌之时,他就卸下肩上重任,浪迹天涯。
白日里砍柴喂马,黑夜中踏月而歌。
雨天,打一把油纸伞,在僻静幽深的甬道上观万家灯火。
晴天,驾一叶扁舟,在碧波微漾的浅水湾中,静坐冥想。
可惜,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仓促地画下了句点。
“不可能!一个月前,弈儿还托人给我捎了好些天山无根之水,用以根治我常年累月不见好的风湿之症。他还说过,要找一个像你一样明媚的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
苏锦如一把夺过君墨染手中墨渍微微晕染开来的信笺,一味地摇着头。
她极力地憋着早已在眼眶中盈盈打转的泪水,始终不肯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
“不日前,弈儿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说,再打一次胜仗,他就带我去西越辽阔的大草原散散心。这才多久?这才多久...”
苏锦如佝偻着腰,喉咙中无意识地发出“嗬嗬”的声响,眼尾处纵横交错的褶皱中,浸着咸湿的泪,“我苏锦如一生吃斋念佛,为何会落得如此凄凉的晚景?”
彼时,凤无忧脑海中,亦满是凤弈的音容笑貌。
她顿觉头痛欲裂,只得蹲下身,兀自消化凤弈这突如其来的死讯。
周遭尚未散去的文武大臣听闻凤弈惨死他乡,喟叹不止,唏嘘不已。
君墨染将蹲伏在地的凤无忧轻轻抱在怀中,沉声道:“凤弈的仇,本王定谨记心中。”
“谁害的大哥?”
“云非白带兵突袭天京城门,凤弈浴血迎敌,后被云闵行一箭贯穿眉心,当场毙命。”
苏锦如得知凤弈实为被人射杀,泪水似断了线的珠串,悲痛不已。
“苍天无眼!白发人却要送黑发人...该死的人,应该是我啊!”
“凤无忧,你还我弈儿!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弈儿纯善,连一只蝼蚁都舍不得踩,不至于死得这么凄惨。”
苏锦如情绪濒于崩盘,她擒着凤无忧的肩膀,猛烈地晃动着她的身子。
君墨染不动声色地护着怀中怅然失神的凤无忧,心如刀割,“无忧,别吓本王。”
“大哥这么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凤无忧声音极轻,周身力气好似被抽干了一般,浑绵无力。
“凤弈为救麾下将士,放弃了逃生的机会。”
君墨染眉头紧锁,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愧疚。
他明明猜到了云非白的实力不止于此,却因着从云秦方频频传回的喜讯,麻痹大意。
他自以为算准了一切,并为凤弈留下了一支攻防兼备的暗影队,却漏算了凤弈的心思。
凤弈宅心仁厚,临危之际,又怎会抛下万千将士,独善其身?
“我的傻弈儿,一直想着救赎他人...”
苏锦如哭得肝肠寸断,一口气儿差点没喘过来,原本青白的脸被憋得通红。
众人见状,纷纷投去怜悯的目光,“人死不得复生,节哀顺变。”
苏锦如置若罔闻,她摇摇晃晃起身,似行尸走肉般,一步步地走出大司马府。
她双目无光,满是泪痕的脸上尤为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意,用众人听不到的声音,低声嗫嚅着,“弈儿啊,娘不怪你。娘以你为荣。”
“娘以你为荣。”
苏锦如麻木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没走出几步,便晕死了过去。
近几个月,祸事接二连三地接踵而至。
她从人人艳羡的将军夫人,沦为人人讥笑的罪臣之妇,看惯了世态炎凉。
只要凤弈还在,日子不论多苦,总归有个盼头。
凤弈一走,天就塌了...
凤无忧将苏锦如送回凤府之后,独自一人反锁于凤弈的卧房之中,翻看着过去几年中凤弈给她写过的数百封书信。
君墨染并未去打扰她,只定定地站在屋外,陪着她一起撕心裂肺。
这段时日,确实是发生了太多的事。
自青鸾出事之后,凤无忧基本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她总会在午夜梦回中惊醒,也不似之前无忧无虑。
君墨染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595 苏锦如失踪
夜幕初降,秋末的凉风穿领而入。
凤无忧刚打开门,就一股脑儿地扑至君墨染怀中。
他在风中站了数个时辰,玄色衣袍上染了些寒露,微凉。
“墨染,你一定不会离开爷的,对吧?”
凤无忧闷声问道,她妙目微红,茫然不知所措。
君墨染孔武有力的臂膀紧紧地环着她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笃定言之,“纵你对本王心生厌弃,本王也绝不会放手。”
“胡说八道。爷醒着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念着你,又岂会对你心生厌弃?”
凤无忧伸出手,轻轻地拨着瑟瑟凉风,不愿让彻骨的寒意惊扰到此刻的宁和。
君墨染垂眸看向似小猫般趴伏在他胸口处的凤无忧,犹疑再三,终是打破了平静,“云非白夺取兵权之后,变相软禁了云闵行。此刻,他已带兵集结于云秦天山以东一线,随时都有可能大举侵入东临边境。待彻底解决了敖澈、即墨止鸢之后,你且先同本王回东临,可好?”
凤无忧深知,东临、云秦之间必有一战。
君墨染既是手握东临百万兵权的摄政王,势必要担起肩上重任。
她即便不放心他,也不能因一己之私将他桎梏在身边,放任东临万民于不顾。
深思熟虑之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好。”
阿嚏——
静静地候在数丈开外的司命吹久了凉风,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他着手抠了抠鼻孔,却见君墨染、凤无忧二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司命尴尬至极,“咻”地一声缩回手,忙不迭地将之背于身后。
君墨染嫌弃地扫了一眼唇上尚还挂着两管鼻涕的司命,冷声道:“去洗手。”
司命:“……”
他被劲风吹得煞白的脸,瞬间红透。
凤无忧看出了司命的窘迫,薄红的檀口微微翕动,“北璃风大,若无急事,就快些回去歇息。”
“回王妃的话,属下确有急事要报。”
司命正了面色,郑重其事地道:“无情来信有言,说是在东临京都护城河畔发现了一封云非白亲笔撰写的书信。书信被烧得残缺不全,字迹十分模糊,看不清是写给谁的。目前能确定的是,东临京都之中确有云非白的内应,助其散播着‘云非白身染疟疾’的谣言。”
“护城河畔?”
凤无忧心下了然,她眸光骤冷,声色寂寂:“想来,傅夜沉定是发现了云非白的阴谋,才会不明不白地沉尸护城河底。至于同云非白里应外合之人,十有八九就是佯装陪即墨止鸢先行回北璃,而后又暗戳戳中途折返的敖澈。”
君墨染微微颔首:“除敖澈之外,不做第二人选。”
“人心易变,这话确实不假。任谁也没料到,忠肝义胆的敖澈,竟自甘堕落,走上了通敌卖国之路。”
“随本王去一趟大理寺天牢。不出所料,北堂璃音手中一定还有敖澈所需之物。到时候,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嗯。”
凤无忧强打起精神,誓要为无辜惨死的傅夜沉、凤弈二人报仇雪恨。
若她的推断没有出错,傅夜沉应当是死于敖澈之手。
至于凤弈,他虽为云闵行亲手射杀,云非白、敖澈二人亦难辞其咎。
如是一想,凤无忧特特加快了脚程,只盼着得以亲手斩杀心狠手辣的敖澈。
途经灯火通明的东厢,她原打算入屋同苏锦如道一声别,却见东厢窗慵之上,多了一处拳头大的破洞。
“怎么回事?”
凤无忧心生疑惑,轻轻叩响了门扉。
少顷,她见无人应答,索性一脚踹开了虚掩的大门。
屋外的凉风鱼贯而入,恰巧浇灭了已然波及至暖炉边上暖色纱帘的炭火星子。
凤无忧行至书案前,粗略地扫了眼案几上尚未写完的墓碑铭文,略显焦灼地道:“苏氏莫不是被人掳走了?大哥一直都放心不下苏氏,爷实在不希望她出事。”
君墨染笃定地道:“屋中既无迷香,也无打斗的痕迹,她极有可能是自行出的屋。”
“但愿如此。”
凤无忧左右四顾,迟迟未等到苏锦如归来,只得先去大理寺天牢走一遭。
—
大理寺天牢
北堂璃音蜷缩在阴暗潮腐的老房之中,横扫一腿,将脚边的残羹冷炙踹翻在地。
她赤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牢房门口的铁窗,寄希望于北堂龙霆能网开一面,又期望着百里河泽能及时赶到救她一命。
时至今日,她依旧割舍不下百里河泽。
她暗忖着,倘若百里河泽愿意娶她,她心中的仇恨迟早有一日会被消弥殆尽。
可惜,百里河泽心里有且仅有凤无忧一人。
纵她怎么努力,也无法走进他的心。
北堂璃音银牙碎咬,心下又将凤无忧咒骂了千百遍。
与此同时,敖澈正搂着即墨止鸢从天牢后门处偷偷溜了进来。
今夜,实乃敖澈和即墨止鸢的洞房花烛之夜。
敖澈不愿扫兴,原打算待即墨止鸢入睡后,再来天牢走一遭。
不成想,即墨止鸢根本不让碰。
她冷着脸,一味地催促着他,要他快些将北堂璃音手中握着的北璃王宫密道图拿到手。
敖澈面色骤沉,略显不悦地道:“鸢儿似乎很排斥男女之事?”
“我...我怀上了。”
即墨止鸢轻声道来,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色。
“你是说,你怀上了敖某的骨肉?”
敖澈欣喜若狂地看向即墨止鸢尚未显怀的腹部,高兴得忘乎所以。
他猛一使力,将她打横抱起,欣喜若狂地抱着她转了数圈。
即墨止鸢被他晃得晕晕沉沉,神色恹恹地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眼下,你功力尽失,爵位被撤,纵我平安诞下孩儿,也无法给予他富贵荣华。”
敖澈面上的喜色骤然凝涸,他郑重其事地道:“鸢儿放心,敖某定不会让你失望。”
即墨止鸢并未答话。
此刻的她,满心烦闷,委实不愿搭理敖澈。
近些时日,她喝了不少避子汤,委实想不明白为何会莫名其妙地怀上身孕。
可笑的是,敖澈全然不知即墨止鸢心中所想。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轻声细语道:“天牢里浊气重。若是察觉到一丝一毫的憋闷,千万别咬牙忍着,这样对胎儿不好。”
“嗯。”
即墨止鸢极其敷衍地应着。
自她懂事之时伊始,就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为君墨染生儿育女。
不成想,她年少时的美梦终究破碎成渣。
596 交易
北堂璃音听闻黢黑一片的甬道外传窸窸窣窣的响声,失焦空洞的双眸中,遽然闪过一抹亮光。
她歪着脑袋,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盘曲在一处的双腿稍稍挪了个地儿,整个人都显得活络了起来。
哒哒哒——
北堂璃音侧耳聆听着牢房外两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紧张到了极点。
她血迹涔涔的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了一起,双眸紧紧地盯着铁窗外空荡荡的甬道。
在她紧张得快要背过气儿的时候,身着喜服意气风发的敖澈乍然出现在牢房铁窗之外。
依偎在他身侧的,是骄矜典雅,仪态万方的即墨止鸢。
北堂璃音怔怔地看向他们身上红彤彤的喜服,吃吃笑道:“本宫差点儿忘了,本宫也曾穿过纁色喜服。”
即墨止鸢轻轻蹙起两弯远山黛眉,寂冷的眸色中破天荒地现出一丝怜悯。
她和北堂璃音的身世,着实有几分相似。
想当年,她们均是备受宠爱的天之骄女风光无限,万人艳羡。
现如今,零落成泥,卑微至尘埃里。
沉吟片刻之后,即墨止鸢薄红的檀口轻轻翕动,清寂的声色中透着一丝隐忍,“本宫愿你坚忍地活下去,有朝一日得以笑着看那些曾将你踩入泥里的人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北堂璃音看向愁眉不展的即墨止鸢,困惑不已地问道:“何意?”
敖澈深怕即墨止鸢被天牢中的浊气所侵,居高临下地看向蜷缩至牢房一隅的北堂璃音,冷声道:“交出北璃王宫密道图,你尚还有一线生机。”
“先带我出去。”
北堂璃音留了个心眼儿,血迹斑斑的手紧掩着袖中的半幅密道图。
“敬酒不吃吃罚酒。”
敖彻耐性耗尽,一把扯落了锁闩处的铁链,“砰”地一声踹开了牢门,朝北堂璃音阔步而去。
他一脚踹在她胸口处,阴恻恻地道:“你以为,你还有同本将军讨价还价的资本?”
北堂璃音狠狠地拭去嘴角处殷红的血迹,冷笑涟涟,“若无资本,又岂敢同你这般狼子野心之徒谈条件?”
敖澈眉头紧蹙,倏地躬下身,猛地擒住北堂璃音的衣领,“嘶啦”一声将她本就残破不堪的衣物扯得四分五裂。
北堂璃音赤红的双眸被敖澈身上的喜服刺痛,恍惚间,又忆起百里河泽身着喜服的模样,心口处隐隐作痛。
“别碰本宫,你不配。”
“呵...”敖澈动作微顿,饶有兴致地看向神情戒备的北堂璃音,反唇相讥,“我不配?你该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的样子!就你这副肮脏不堪的身体,谁稀罕?”
“你!”
北堂璃音目眦尽裂,死死地瞪着不近人情的敖澈,却是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待敖澈寻到她藏于袖口中的密道图之后,便将她随手丢至一旁,“自不量力的蠢货!”
“啊——”
北堂璃音被暴摔在地,额角处“砰”地一声磕在了冰凉彻骨的墙壁上,须臾间就肿了一大片。
北堂璃音被暴摔在地,额角处“砰”地一声磕在了冰凉彻骨的墙壁上,须臾间就肿了一大片。
597 敖澈的狼子野心
敖澈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北堂璃音,阴鸷的眼眸中满是不屑。
“既已毫无利用价值,不若本将送你一程?”
敖澈斜勾着唇角,阴恻恻笑着。
此刻的他,像极了万丈深渊里无情的恶鬼,令人胆寒。
北堂璃音顾不得额角处传来的尖锐痛感,急急地伸出双手紧搂着敖澈的双腿,声色俱颤,“你且仔细看看手中的王宫密道图,另一半早已被本宫藏在无人知晓之处。”
闻言,敖澈面色骤沉。
他抖了抖手中褶皱不堪的北璃王宫密道图,这才发觉,他手中攥着的,仅仅只是半张残缺不全的密道图。
“北堂璃音,你竟使诈!”
敖澈怒不可遏,他一手扯着北堂璃音的头发,用那阴鹜幽深的眼眸逼视着她。
北堂璃音深谙敖澈此刻的心理,心中惧意倒是消散了不少。
她梗着脖子不愿服软,一字一句抑扬顿挫,“本宫可没想过诓你,是你使诈在先。本宫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罢了。”
“你!”
敖澈气急,脖颈上的青筋于须臾间暴突而起,原先青白的面色亦涨得通红。
他越着急,北堂璃音就越有底气。
他们二人足足对峙了一刻钟的时间,北堂璃音这才不疾不徐地道:“护本宫逃出北璃,事成之后,本宫就将另一半密道图双手奉上,如何?”
“北堂璃音,你莫要坐得寸进尺!”
“这怎么会是得寸进尺?一旦得到另半张密道图,凭着你的实力,一鼓作气直捣北璃王宫自不在话下。”
北堂璃音瞅着犹豫不决的敖澈,再添一把猛火,“待你君临天下,东临长公主势必母仪天下。到时候,那些曾恶意中伤过长公主的人,必定会为之前的愚蠢付出惨重的代价。”
敖澈极讨厌被人威胁。
不过,若是为了即墨止鸢,任何妥协与让步,他都能坦然接受。
俄顷,他骤然松开了紧拽着北堂璃音一头墨发的手,冷声道:“牢房的另一端,恰恰是男监。待本将打通这一堵墙后,你便可换上苏锦如的衣物,大摇大摆地从大理寺天牢中走出。”
“苏锦如?”
北堂璃音眉心一跳,愈发觉得敖澈深不可测,“你早就算到,她会来探监?”
敖澈冷声道:“不该你管的事,最好少管。”
在此之前,他虽未料及北堂璃音留有后手,但出于谨慎考虑,依旧命人给苏锦如修了一封加急密报,让她速速前来大理寺天牢见突发疾症的凤之麟最后一面。
北堂璃音噤了声,她双手紧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紧接着后退了几步,深怕被轰然倒塌的狱墙所累。
让她出乎意料的是,敖澈仅仅是在狱墙上取下一块砖石,整面狱墙竟似暗门一般,轻轻一推便可直通狱墙另一面的男监。
北堂璃音惊愕地瞪大了眼。
她怎么也没料到,大理寺天牢的狱墙,竟暗藏着“通天”的玄机。
追溯至大理寺天牢建成之日,距今已有十载。
那时的敖澈,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将门新秀,定无机会在天牢狱墙上做手脚。
而十年间,大理寺天牢只在三年前翻修过一次。
翻修耗时三个余月,正是由敖澈亲自监工。
细细一想,北堂璃音瞬间了然。
原来,敖澈并非是为了即墨止鸢极力追求的富贵荣华才决定铤而走险篡夺王位。
说白了,他根本就是蓄谋已久!
“想不到,深受百姓爱戴的敖澈大将军,一直都是在逢场作戏。”
北堂璃音嗤笑出声,她原本还以为敖澈是个不折不扣的情圣。
直至今日,她才知,敖澈根本配不上这个“圣”字。
他之所以总是做出一副情深不寿的模样,无非是想将他夺权篡位的罪行推至即墨止鸢身上。
如此,北璃万民便会将炮火对准“以色侍君”的即墨止鸢。
从古至今,不少上位者均是将所有不利于己身的祸端推至女人身上,从而将自身摘得干干净净。
显而易见,敖澈亦是这般薄情寡义的上位者。
敖澈听出了北堂璃音话里行间的讥讽味儿,心口堵得慌。
诚然,他确实存了别的心思。
可这并不代表他心里就没有即墨止鸢的位置。
即墨止鸢的心计,他全部看在了眼里,并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包容。
能同他并肩而立的女人,绝不能是单纯天真的小白兔。他更欣赏即墨止鸢这类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人。
“鸢儿,你听我解释。”
敖澈深怕即墨止鸢得知真相后,连面上的平和都维持不了,特特解释道:“相信我,今生今世定不负你。”
“嗯。”
即墨止鸢点了点头,心中虽有些怨气,但并未表现出来。
对她而言,敖澈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恰恰是因为不上心,她才显得格外大度。
敖澈倏然伸出双臂,死死地桎梏着默然无语的即墨止鸢,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一丝恐慌。
他从未料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情绪竟会被即墨止鸢左右。
598 彻查敖澈
狱墙的另一端,又是另一幅光景。
阴潮森冷的牢房中,凤之麟盘腿坐于草席之上,纵身子冻得瑟瑟发抖,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昏暗的烛光下,他鹰隼般犀锐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低眉敛眸的苏锦如,问道:“哭过了?”
苏锦如摇了摇头,她将食盒放在草席之上,麻利地将一碟又一碟的爽口小菜端至凤之麟身前的木案上,“趁热吃,都是你喜欢的小菜。”
“嗯。”
凤之麟点了点头,沉声应着。
他刚执起筷箸,苏锦如竟从食盒底层取出了两盏白玉酒樽。
她不动声色地替凤之麟斟了一杯酒,旋即又替自己满上,“今夜风雨潇潇,妾身顿感孤独。老爷若是有几分雅兴,不妨陪妾身喝几杯小酒。”
“你不是从不饮酒?”
凤之麟疑惑不解地看向面露愁容的苏锦如,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啪嗒——
下一瞬,他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筷箸,急声追问道:“是不是有人趁弈儿不在,欺负了你?”
提及凤弈,苏锦如竭尽全力憋回的眼泪似泄洪般,汹涌而下。
“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之麟急了眼,连连移开身前的木案,半跪在草席上,布满薄茧的手紧扣着苏锦如微微含着的双肩。
苏锦如紧咬牙根,原不打算将实情和盘托出。
但此时此刻,她实在控制不住眼眶中泛滥的泪水,呜咽不止,“之麟,弈儿他...没了。”
闻言,凤之麟沉痛地闭上了双眸。
虽然,他曾因一己私欲,差点儿害得凤弈死于非命。
但这段时日,他在天牢中受尽白眼,尝尽人间冷暖,才知挚爱至亲的可贵之处。
他本盼着凤弈早日凯旋归来,好生照顾好一身陈疾的苏锦如。
不料,凤弈竟先他一步,惨死他乡。
“一步错,步步错。若不是老夫一意孤行,弈儿也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凤之麟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苏锦如心酸不已,转眼又倚靠在凤之麟胸膛上,哭成泪人儿,“妾身宁可代弈儿赴死。他还那么年轻,本不该死得那样凄惨。”
“你可知,是谁害了我们弈儿?”
“据闻,是云秦国主射杀的弈儿。”苏锦如脑海中满是凤弈中箭倒地而亡的画面,郁结难纾,生生呕出了一口鲜血。
凤之麟眉头紧皱,他小心翼翼地拭去苏锦如嘴角处挂下的殷红鲜血,沉声言之,“弈儿不在,你更该好生照顾自己。”
“妾身晓得了。”苏锦如怔然应着,眉宇间依旧是化不开的愁绪。
“对了。你可有找凤无忧探听过消息?”
“无忧对弈儿的事格外上心,并已托人将弈儿的遗骸运回北璃。”
苏锦如声色哽咽,每每提及凤弈,就哭得喘不过气儿。
凤之麟面色黢冷,郑重其事地道:“照理说,东临摄政王对她宠爱有加。她若想要救下弈儿,应当不是难事。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什么意思?”
沉吟片刻之后,凤之麟审慎言之,“速去找凤无忧,让她查一查敖澈。老夫总感觉,敖澈好似一匹藏在暗处的狼,虽蛰伏躲多载,但总归会有凶相毕露的一日。兴许,正是他的推波助澜,才使得弈儿惨死他乡。”
“呵...”
正当此时,敖澈乍然穿过狱墙,气定神闲地踱步至凤之麟跟前。
他将双手背于身后,眼尾斜飞,轻蔑地扫了一眼面色黢黑的凤之麟,一字一顿地道:“死到临头,还想着摆本将一道?”
“你来做什么?”
凤之麟倏然起身,下意识地将惊魂未定的苏锦如护在身后,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敖澈那张笼于黑暗中的脸。
敖澈冷笑涟涟,眸中狼光乍现。
他一脚踹翻了木案上的菜肴佳酿,阴恻恻地道:“凤之麟,想斗过本将,下辈子吧!”
凤之麟心生恼意,他徒手揪着敖澈的衣领,愤慨言之,“小子,就凭你,也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老夫一根手指头,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你撂倒。”
逼近敖澈的那一瞬,凤之麟忽然察觉到敖澈周身内力已尽数被废,话里行间亦多了分底气。
敖澈冷哼道:“一根手指头?凤之麟,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你以为,本将会毫无防备地跑到你跟前送死?”
599
敖澈如利刀雕刻而成的五官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频频射着刀锋。
他虽失去了毕生内力,却依旧不输气势,强大的威压竟使得戎马半生的凤之麟望而生畏。
凤之麟微微眯了眯眸,细细地打量着老神在在的敖澈,“说来听听,你还有什么后招?”
“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本将又岂敢在凤大将军跟前班门弄斧?”
敖澈阴阳怪气地说着,他阴鸷的眼眸落定在被他一脚踹翻的饭菜上,厚薄适中的唇遽然扬起一抹诡秘的弧度。
“你...你在饭菜中下了毒?”
凤之麟闻言,神色大骇,踉跄地向后退了数步,一双布满老茧粗糙不堪的手紧扼住咽喉,企图将刚入腹中的饭菜尽数吐出。
与此同时,苏锦如数杯薄酒下肚,亦察觉到了身体上的不适。
她猫着腰,双手死死地捂着绞痛不止的腹部,喉头中时断时续地发出“嗬嗬”的声响,腥臭的气味顺着喉管,直冲口鼻。
凤之麟讶然,他跌跌撞撞地冲至苏锦如身旁,好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小锦!”
“之...之麟,妾身怕是活不久了。”
苏锦如抬手,轻抚着凤之麟瘦削地不成样子的脸颊,虽有所不舍,面上却显露出了一抹解脱之色。
凤弈亡故,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凤之麟双唇紧抿,神色哀痛,久久回不过神。
俄顷,等苏锦如气绝身亡之际,他才忆起自己还欠她一声“抱歉”。
他怔怔地看着怀中无声无息的苏锦如,这才知,自己终其一生追求的王权富贵,是何等的可笑!
“哈哈哈...报应!这一切,实乃我凤某人背信弃义应得的报应。”凤之麟仰天长啸,仅说话的功夫,寸寸青丝瞬成雪。
敖澈见状,并未有丝毫的动容。
纵凤之麟已至穷途末路的地步,他依旧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得以凌虐人心的机会。
敖澈清了清嗓子,缓声道来,“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凤弈的死确实和本将有些关系。半个月前,东临傅夜沉无意间截下云非白的信件。本将为掩人耳目,遂将傅夜沉抛尸河底。这之后,五国四海之内,再无人知晓云秦天京的局势。凤弈的死,虽是偶然,实则也是必然。”
他话音刚落,便朝着北堂璃音递了个眼神,示意她火速换上苏锦如身上的衣物以掩人耳目。
北堂璃音踟躇不前,支支吾吾道:“本宫不是凤之麟的对手。”
敖澈不耐烦地剜了一眼北堂璃音,徐徐道来,“本将在苏锦如特意准备的饭菜酒水中下了剧毒,而今凤之麟已如秋后的蚂蚱,不足为惧。莫要再畏畏缩缩,快去!”
北堂璃音眸光乍亮,她大着胆子,半躬着身躯,猛一使劲儿,便将看起来威武勇猛的凤之麟推倒在地。
“北堂璃音,不要动她!”
凤之麟斜躺在地,浑浊的双眸中簌簌滑下两行血泪。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
濒死之际,他却想竭尽全力地护好跟了他走过大半辈子的女人。
北堂璃音柳眉倒竖,面上浮现出一丝令人生怯的阴狠,“本宫非要动她,你能如何?本宫涅槃重生,尔等蝼蚁,凭什么同本宫讨价还价?待本宫顺利离开大理寺天牢,便赶去给北堂龙霆送终!”
她口出狂言,面露狞色,理智全失。
凤无忧刚踏入天牢,恰巧将敖澈等人所说尽收耳里。
得知敖澈不单单是杀害傅夜沉的罪魁祸首,还间接害死了凤弈,凤无忧气得火冒三丈,浑身发颤。
她正欲冲上前将敖澈剁成豆腐渣,一着不慎怒火攻心动了胎气,微凸的腹部骤然传来阵阵绞痛。
“摄政王,快扶着爷!爷好似动了胎气...”
她吓得再不敢轻举妄动,接连退了数步,安安分分地窝在君墨染怀中,“摄政王,快替爷将敖澈砍成肉沫沫!”
君墨染轻抚着凤无忧微凸的腹部,由衷地感叹道:“终于晓得本王的用处了?往后这些事,你无需自己动手,本王代劳即可。”
与此同时,姗姗来迟的北堂龙霆见凤之麟瞬间白头,悄然红了眼眶。想当初,凌素素故去之际,他也是这般,抱着凉透的佳人,久久不舍撒手。
“摄政王,你的肩膀借本王靠一下,如何?”北堂龙霆擤了擤鼻涕,瘪着嘴,委屈兮兮地往君墨染肩上靠去。
他本打算搂着他的宝贝妞妞大哭一场,奈何君墨染太过霸道!
纵他是凤无忧的亲爹,君墨染也会莫名其妙地吃起飞醋。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退而求其次,腆着脸皮,全然不顾君墨染嫌弃的眼神,硬是将大大的脑袋搁在君墨染肩头之上。
“脏老头,离本王远一些。”
君墨染淡漠地看着矫揉造作的北堂龙霆,恨不得将他随手扔至粪坑中,浸屎。
北堂龙霆不依不挠,他瞅着君墨染搂着凤无忧纤纤细腰的手,竟鬼使神差地拽过君墨染的另一只手,强行将之放置在自己腰间。
凤无忧见状,满头黑线,无语至极。
君墨染岿然不动的冰山脸彻底崩坏,冷声道:“璃王自重。本王对男人没兴趣。”
“浑小子,就不能安慰一下本王?”
君墨染尚未作出反应,北堂龙霆居然埋在他怀中号啕大哭起来。
君墨染:“......”
凤无忧:“......”
闻声侧转过头的凤之麟:“......”
“嗝儿——”
北堂龙霆察觉到甬道中的气氛愈发怪异,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嗝儿,连连止住了嗷嗷干嚎。
凤之麟见北堂龙霆亦如二十年前一般爱哭,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多年前他们一同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的画面。
那时的他,确实将北堂龙霆当成了知己,当成了兄弟。
谁能料到,有朝一日,他竟起了反叛的心思,差点儿将曾经舍命相护的知己置于死地。
“北堂老弟,对不起...”
凤之麟声色哽咽,话音刚落,尚未等到北堂龙霆一句原谅,便草草地咽了气。
北堂龙霆心中万分动容,却非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歉也没用,本王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
之所以无法原谅,并不是因为他还记恨着凤之麟的背叛,他只是没法接受亲如手足的兄弟拔刀相向。
刚换上苏锦如身上衣物的北堂璃音完全没料到北堂龙霆来得这样突然。
得知自己求生无路,北堂璃音纤柔的身子抖如筛糠,丝丝凉意自心口处于顷刻间向四肢百骸蔓延。
“父王,救我!音儿只是一时糊涂,才会被敖澈的花言巧语所蛊惑。父王,你一定要相信音儿!在音儿心中,唯有父王最重要。”
北堂璃音跪地,哀声乞求着北堂龙霆的原谅,并将所有罪责推至敖澈身上。
即便得知求生无望,她依旧在负隅顽抗。
“方才还扬言给本王送终,才眨眼功夫,怎么又换了一副说辞?”
北堂龙霆不悦地冷哼着,他早已对薄情寡义的北堂璃音寒了心。
这一回,纵她把嘴皮说破,他都不可能对她手下留情。
600 渣音的下场
北堂璃音恐惧地畏缩着,“父王,求你饶音儿一命!音儿再也不敢了。”
“既然你一心求生,本王便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北堂龙霆淡淡地道,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丝狠厉。
北堂璃音喜极而泣,接连磕了数个响头,“谢父王不杀之恩。”
“谢什么?应该的。”
北堂龙霆轻笑道:“音儿孝贤,为给本王贺寿,一门心思地张罗着给本王送‘钟’,本王深感宽慰。你若是真有心,便在钟楼梵钟下好生待着,时时刻刻为北璃祈福,如何?”
闻言,北堂璃音彻底傻眼。
她呆愣愣地瘫坐在地,做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紧靠在君墨染怀中的凤无忧亦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她怎么也没料到,北堂龙霆折磨起人来,比君墨染还狠。
要知道,被困在梵钟之下未必会比一死了之来得舒坦。
寻常人若是在梵钟底下待上数个时辰,便有可能鼓膜充血,双耳失聪。
若是待上数日,十有八九会被惊雷般的钟声震得七窍流血。
照理说,不出一个月,被囿于梵钟下的人,必死无疑。
“来人,将北堂璃音拖至钟楼梵钟底下,示众!”北堂龙霆渐失了耐性,神情冷肃地吩咐着战战兢兢的狱卒,“没有本王的允准,不得擅自放人。不死,不休。”
“是。”
狱卒恭声应着,转眼便将哭嚎不止的北堂璃音拖了下去。
遽然间,狭窄的甬道中,满是她歇斯底里的嘶吼声。
敖澈濯濯黑眸微闪,他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势必会彻底触动了北堂龙霆的逆鳞,遂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见北堂龙霆已将视线移至己身,敖澈梗着脖子,倏然跪地,郑重其事地道:“罪臣有负璃王重望,罪该万死。还请璃王赐罪臣一死,以正万民。”
“你明知本王对你下不了手,又何须装模作样?”
“罪臣于心有愧,甘愿赴死!只求璃王能网开一面,莫要将罪责加至贱内身上。”
敖澈话未说完,那双阴鸷的眼眸中突然闪现出一抹柔情。
他偏过头,定定地望着轻倚在牢门铁窗上的即墨止鸢,缓声道:“鸢儿,好好活着,莫念。”
凤无忧冷眼看着死到临头还在逢场作戏的敖澈,哂笑道:“敖澈,你究竟是真蠢,还是习惯了装傻?即墨止鸢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什么意思?”敖澈作惶惑状,连声追问。
“司命,将东临皇托人捎来的宝贝拿出来。”
凤无忧此话一出,淡漠冷然的即墨止鸢终于有些按捺不住。
她缓缓抬眸,看向凤无忧身后风急火燎赶来的司命,薄红的檀口微微翕动,“莫不是皇弟特特托人给本宫捎了家书?胤仁自幼便喜同本宫亲近。”
司命满头黑线,他古怪地看了眼自说自话的即墨止鸢,心下暗忖着,即墨止鸢的脸皮真是厚比铜墙铁壁。
即墨胤仁根本没将即墨止鸢当成长姊。
恰恰相反,自赫连太后故去之后,即墨胤仁便开始着手调查即墨止鸢的身世,二人之间本就淡薄的姐弟情谊,早就荡然无存。
稍稍缓过一口气,司命这才将一路紧揣在怀的乌木盒子拿了出来,“据东临王宫大内总管所言,经多方取证,现已确认即墨止鸢绝非皇室宗嗣。赫连太后伏法之日,即墨止鸢之所以勇于同皇上滴血验亲,实则是因为验亲所用的玉碗之中,藏着蛊虫。”
即墨止鸢矢口否认,情绪愈发激动,“本宫乃东临长公主,又岂会这些邪乎的旁门左道?”
凤无忧气定神闲地道:“据爷所知,原坤宁宫大总管宗盛师门神秘,极擅巫蛊之术...”
提及宗盛,即墨止鸢好似炸毛的野猫,神情戒备,声色骤冷,“摄政王妃,休要血口喷人!”
话音刚落,即墨止鸢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显得过于生冷。
她不动声色地偷瞄着抿唇不语俊美无俦的君墨染,深怕方才的贸然之举,坏了自己在君墨染心中的美好形象。
凤无忧见即墨止鸢正深情款款地望着君墨染,醋意泛滥。
她随手接过司命手中的乌木盒子,转而将之递给君墨染,“爷力气小,打不开盖子。”
若是之前,君墨染定会嫌她矫揉造作,过于矫情。
而今,他却觉凤无忧突如其来的示弱尤为可爱,俏皮且迷人。
他满眼宠溺地回望着凤无忧,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往盒身上一叩,盒上锁匙应声而裂,“盒中蛊虫凶猛,妞妞千万小心。”
凤无忧傲娇地接过乌木盒子,眉梢一挑,犀锐的桃花眼落定在即墨止鸢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一字一顿,“无论是东临,还是北璃,凡是以巫蛊之术蛊惑人心者,杀无赦。”
“证据呢?”
即墨止鸢声势渐弱,在凤无忧周身迫人的威压之下,顿少了几分底气。
她下意识地往敖澈身后靠去,寄希望于敖澈能出面替她扛下铺天盖地而来的诘难。
凤无忧懒得同她废话,纤纤玉指遽然伸入盒中,徒手将盒中浑身是刺的肥硕母蛊揉碎成腥臭不堪的糊糊,“母蛊殒命,敖澈身上的子蛊,怕是也活不成了。”
“什么?你是说,本将中了蛊毒?”
敖澈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沉痛,他早知即墨止鸢心思不纯,却没料到她竟丧心病狂地将巫蛊之术用在了他身上。
说话间,已有数只尖尾的细小子蛊从敖澈鼻孔处探出头来。
其中有只小小的子蛊,通体裹着琼绿色的浆液,倒像是从敖澈鼻腔中带出的脏污,尤为恶心。
凤无忧鄙夷地扫了眼鼻孔中不断地冒出细小子蛊的敖澈,淡淡地回了一句,“没错,你确实中了即墨止鸢的情蛊,才会对她一往而深。”
敖澈面露悲恸,缓缓地看向瘫跪在他身侧的即墨止鸢,“即墨止鸢,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即墨止鸢慌了神,俨然没了方才那般从容优雅的气度。
她一味地摇着头,嘴中念念有词,“澈,你相信我。我对你的心意不曾掺假,纯粹是因为太在乎你,才会对你下情蛊。”
“即墨止鸢,你且老老实实地道来,当初在东临王宫中,刺杀本将的,究竟是你还是凤之麟?”
“是...是我。”
即墨止鸢再不敢扯谎,深怕敖澈一怒之下,拧断她的脖颈。
敖澈紧咬着牙根,深邃的眼眸中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悲戚,“百里河泽也从未拿本将的安危威胁过你,对否?”
“是。”
“献身也是假的?”
即墨止鸢摇了摇头,两行清泪簌簌挂下,“澈,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极度害怕失去你,才会如此。”
“呵...害怕失去本将?”
敖澈顿觉十分讽刺,他单手攫住即墨止鸢的下颚,“咔擦”一声猛地一使力,差点儿将她的下巴拧脱臼。
“澈...纵使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我确确实实怀上了你的骨肉,你不能杀我。”
即墨止鸢声泪俱下,再不敢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哀声乞求着敖澈的原谅。
闻言,敖澈陷入了久久的静默之中。
他原打算将自己的狼子野心,尽数推至即墨止鸢身上。
反正北堂龙霆不忍伤他性命,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只是,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对即墨止鸢的感情,并不单单是情蛊所致。
近段时间的相处,她的倔强坚忍,她的聪慧娴雅,他均看在眼里。
待他想要抽身而退之际,才发觉这份本不被看好的爱,已深入骨髓。
啪啪啪——
遽然间,北堂龙霆、凤无忧二人尤为默契地鼓起了掌,异口同声地道:“戏不错。”
敖澈缓缓抬眸,他双唇翕动,欲言又止。
沉吟片刻之后,他突然抽出藏于长靴中的匕首,狠绝地砍断了手脚筋脉,“还望璃王看在罪臣过往的战功上,网开一面。”
“并不是所有的过错,都能用功绩来补过。”
凤无忧双手环胸,冷冷地看向贯爱逢场作戏的敖澈。
北堂龙霆随声附和道:“妞妞说的对!”
敖澈见北堂龙霆油盐不进,心慌意乱,再不复往昔的从容不迫。
他以头抢地,一字一顿:“一切过错,均由罪臣一人承担。还望璃王放过东临长公主。”
敖澈之所以称她为东临长公主,并非是对她彻底寒了心。
他无非是希望北堂龙霆得以看在即墨止鸢的身份上,放她一条生路。
虽说,即墨止鸢并非东临先帝所出。
但只要即墨胤仁一日不下令废黜她的公主之位,任何人胆敢伤她,均算得上藐视东临皇威。
凤无忧虽不喜即墨止鸢,却也无法对她腹中胎儿下手。
在凤无忧看来,纵即墨止鸢罪大恶极,她腹中的胎儿却是无辜至极。
思及此,凤无忧骤然松口,不咸不淡地道:“爷不杀身怀六甲的妇人,也不杀对社稷有功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