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蚀骨(十三)
离情走得似乎十分干脆。柳含清本以为离情会多与她辩解几句,会为了证明自己就算再多编些鬼话来骗她。但他没有,他只是走了,像是真的要抓紧那一盏茶的时间,走得远远的。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似乎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人都走了,散场的时候,也就该到晚上了。偌大的房间,只有柳含清一个人,身边是甚至称不上完整的骨女。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房中,皎皎月光罩住柳含清,也罩住骨女。骨女是柳含清见过的人中,骨架最漂亮的,她没有见过骨女还有血肉时是什么样子,但她却能依着她的骨相将她的容貌在自己脑子里描摹个七七八八。
柳含清没有姐姐,骨女就是她的姐姐。她待骨女,是挚友,也是亲人。她无法忍受,自己爱的一个人,杀了自己爱的另一个人,这样的场景,是何等可悲、可笑。
月色中,骨女的骨骼更加晶莹透亮,就算是世人口中说的什么玉骨,也比不上骨女半分。慢慢的,骨女的身体开始变化。
柳含清在等这一刻。骨女是飞仙的人,跳出轮回的人是没有办法在死后还能留下什么印记的。就如同梦神机一样,这些人,死了就是死了,连尸骨都留不住。
骨女的骨头开始化作点点荧光,这些荧光向上攀升,升到与柳含清胸口同高时,却突然停住了。这些骨头化作的荧光汇集在空中,聚集、重组,一点一点的,竟汇成了骨剑的形状。
柳含清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从未见过一个已经修成献身的人死后,竟还能留下点儿什么。
骨剑的剑身上有一片红色的血渍,这血渍在剑身上一点点被吸收,逐渐消失,陡然之间,骨剑绽放出耀眼的白光。白光之中,还夹杂着点点暗红。
柳含清伸手试图握住骨剑剑柄,出乎她意料的是,她还没碰到骨剑,便被剑身附带的白光灼伤。骨女化作的骨剑,自然是仙品,是仙品,就没有不认主的。很显然,柳含清不是骨剑的主人。
骨剑的上一个主人,便是骨女本人,但如今骨女身死,按理来说,骨剑应该已经与骨女解除了契约,现在的骨剑应是无主的,但看骨剑对柳含清的排斥状态,应当是有主的。
柳含清实在想不到,骨剑是在何时,又重新认了个新主人。
突然,柳含清想到,她第二次昏迷后醒来时,正是骨女与离情打斗之事,那时二人虽因为她暂时停手,但她还是注意到了离情肩上的伤口。而那时,骨女身上也沾了些血。骨女是具骨头架子,她不会流血,那么她身上的血也就只能是离情的了。
而现在柳含清面前的骨剑是骨女所化,若骨剑已经认主,那么它的主人,就只可能是离情。
思及此处,柳含清又愣了。若骨剑之主是离情,那这算什么?骨女死后,竟要认取她性命的仇人为主?
不知该如何处置,她不能用,更不能将骨剑给离情,现下她也只好先行将骨剑收起来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离情感受到戾气在身体里横行,他不想因失控伤到了柳含清,只好离开含清山。但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自重生以来,便一直跟在柳含清身边。他不在乎住在哪儿,他只知道,只要有柳含清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归宿。但现在他的归宿回不去了,天下之大,他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离情捡着没人的地方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边努力压制着身体中的戾气,一边回想此次寂落谷之行以及骨女一事,这明显是月治与帝炙二人策划的,目的也显而易见,不过是针对他和柳含清而来。
可只是他清楚,却没什么用,更重要的是,柳含清得清楚。但现在骨女身死,就算是他一点一点讲给她听柳含清都有可能认为这是他的狡辩之词,又怎么可能靠她自己那颗小脑袋瓜想清楚?
离情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似乎到了一座野山,山崖边有一个巨大的山洞,身体里的戾气越发汹涌,他现在急需一个安静的地方闭关,这山洞来得正巧。
离情进入山洞,这山洞虽大,却是个单向开口的,开的口也巨大,从洞口照进的光足够照亮整个山洞。
他掌中凝聚一道术法,打在洞口两壁上,两壁应声而碎,散落的山石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的。离情席地而坐,慢慢调息,感受着身体里神力与戾气相碰撞以及骨骼间逐渐扩大的缝隙。
他这具身体实在是有些千疮百孔,他不知道,自己这一闭关,再醒来时,会是什么时候,但他希望,那时柳含清能冷静下来,她可以继续恨他,但起码给他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自离情走后,柳含清消沉了一段时间,她既不能原谅离情,又不愿意相信离情真的与月治勾结。离情走后,她也因着一时愤怒天上地下地到处找他,立志要将他拉出来决一死战。但日子一久,她找不到离情,反而冷静了许多。
柳含清开始问自己,那时的离情真的是要取骨女的性命吗?细细回想起来,月治说的每一句话虽都指向离情,是离情与他早就商量好了的,但离情有什么理由要杀骨女呢?按理来说,他们的目标更应该是自己才对啊?但若他们只是为了毁了自己,离情何必暴露,一直潜伏在她身边,随便找个时机杀了不就了事了?
而且,更令她疑惑的是,她的脑海中,关于同一个时间,却有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
一段是骨女将她迷晕带走,一段则是离情发狂将她打晕,而后骨女将她带走。早些时候,她只以为是自己错乱了才会出现骨女迷晕她的记忆,但时间过得越久,她便越觉得这段记忆有问题。
在她记忆中,发狂的离情双眼是血红色的,这样的程度几乎已经到了当初景夜与堕神印斗争时的最后阶段。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没有十天半个月景夜是清醒不过来的,但离情却是在一天之内便恢复了意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她越想,便越觉得害怕。不论是哪一种结果,她都必须接受有一个她深爱着的人在骗她。
第一百零七章 生难(一)
骨女死前,本不叫骨女。那个时候,她叫做顾音书。
骨女的身世,说来既通俗也坎坷。她刚足月时,被父母弃之荒野,被外出猎妖的平遥顾氏的家主顾敛光捡了回去当了养女。
顾氏本来在平遥也只是个颇有威望的宗门,但随着宗门兴盛,这代宗主便想着要将宗门发展为一个能传承的家族,因此他需要一个能继承他位置的孩子。可这顾氏家主偏偏年轻时受过情伤,如今是怎么也爱不上第二个女人,更不要说有自己的孩子了。
好巧不巧,外出猎妖又遇上了这么个被弃的女婴,虽然并非男子,但遇上也是缘分,因此他便想着不若将这女婴当做自己的女儿养大,以后自己也算有个传人。
将骨女带回平遥后,顾敛光为她赐名顾音书,这个名字来得实在轻巧,不过是书上随意摘的两个字。
家主很忙,每日打理族中上下事务,得替平遥百姓除害,时不时还得应付一下看不惯他这般发展的其他仙门,因此,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分给小音书了。
小音书是她的师姐顾末拉扯大的。顾末原本也不姓顾,是顾敛光打算将顾氏变成世家的时候,为了追随师父,才将自己改了顾姓。
师姐顾末比她大了许多,在小音书心中,比起师姐,顾末更像是她的母亲。
顾末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不论小音书何等淘气、犯了什么过错,顾末都会替她收拾烂摊子,就算告诫,也是温温柔柔、轻声细语。
在顾末的照顾下,顾音书过得很快乐,而让顾末惊讶的是,她的天赋、根骨一绝。谁都没想到,家主外出捡回来的小女孩居然是个修仙的绝佳好苗子。
顾音书长得很好,从哪个方面来讲都很好。虽然顾末从小纵容她,她也因此性子随性、有几分傲气,但却不傲慢,最是明辨是非、善恶分明。除此之外,相貌也长得很好,顾末总说她是凌厉的美人。
眉飞入鬓、眼神睥睨,一身劲装,活脱脱一个江湖女侠客。
顾音书人生的前百余年几乎都是顺风顺水的。在家惹事了有师姐兜着,在外面惹事了有父亲罩着,一个女修,名气生生压下了当时仙门的各大青年才俊。
当然,如果后来她不卷入师姐和父亲的事情当中,或许她还能继续顺风顺水下去。可惜,要不要卷进去这件事似乎不由她说了算。
还记得那日是父亲参加仙门大会后回来,之前顾氏的世家地位一直不被认可,在这次仙门大会中,其他世家终于认可了顾氏,从此顾氏便从宗门顺利过渡为世家。
顾敛光很是高兴,回来后便设下酒宴,让所有的师兄弟都一起饮酒庆贺。那天顾敛光喝了很多,直到那时顾音书才知道,原来她爹也是会醉的。
筵席结束后,顾音书将顾敛光扶回房间休息去了,正巧碰见赶来查看情况的顾末。顾末见顾敛光醉的神志不清,便让顾音书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彻夜照顾顾敛光。
自那日后,顾音书便觉得,师姐和父亲对自己,都变了。
从前的顾末对她百般温柔,从来对自己就像孩子一般,顾音书也不止一次对顾末说过,自己其实是将她当母亲看的。那时的顾末只会含着笑摇摇头,刮刮她的鼻子笑骂她胡闹。
但现在的顾末却不复往日温柔。顾音书明显察觉到,顾末在躲着自己,她不想看见自己,就算是看见了,也只会用一种嫌恶、甚至是憎恨的眼神看着她,不与她搭一句话。
反观顾敛光,从前父亲是日理万机的家主,与自己并未有过多交流,顾音书心里是崇拜顾敛光的,同时,也是害怕顾敛光的。但自那夜过后,顾敛光像是变了个人般,日日都会抽出起码半个时辰陪着顾音书,尽管她这么大了,已经不需要父亲的陪伴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都不用直觉,但凡带点脑子都能猜到顾敛光和顾末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顾音书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这天,是夜,顾音书下定决心要去问问顾敛光为什么最近师姐对自己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还没走近顾敛光的房间,顾音书便听见房里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
“狗屁不通!一派胡言!”顾敛光的声音仿佛要震透云霄般。
“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你自己心里有数。”女声有些抽泣,但不难辨认出,是顾末的声音。
“滚!给我滚!”顾敛光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耐性。
房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顾末抬眼便看见站在二十米开外的顾音书,呆呆愣愣地望着她。
顾末红着眼,脸上还有泪痕,她恶狠狠地盯了一眼顾音书,甩开步子走了。
顾音书被顾末那一眼盯得有些头皮发麻,原来温柔的师姐也会有这样似毒蛇般的眼神。
透过门缝,顾音书看到房内一片狼藉,从前顾敛光爱惜的各种花瓶、瓷器、砚台、书桌全都碎了一地。
顾敛光脸上还挂着怒容,不知为何,顾音书竟觉得自己素来一身正气、强大精干的父亲,有些像一只被踩着尾巴的老鼠。
顾敛光发现了在门外的顾音书,脸上有些尴尬、窘迫和几分错乱,他一挥衣袖,将地上的惨景悉数拂去,收敛脸上的怒容,换上了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
顾敛光:“音书,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顾音书:“父亲,我···你和师姐没事吧。”
闻言,顾敛光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神躲闪道:“我们不提她,音书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顾音书看出了顾敛光的躲闪,微微一笑道:“没事的,就是突然想过来看看父亲。现在看过了父亲,我就先回了。”
语罢,顾音书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音书······”顾敛光开口叫到,却没能叫住顾音书。
半年后,顾敛光宣布与顾末订婚。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音书还十分震惊,但在内心,却还是祝福的,毕竟,她从小便将顾末当做自己的母亲。就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顾末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但她却愿意相信,这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顾末会告诉她原因。
第一百零八章 生难(二)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音书还十分震惊,但在内心,却还是祝福的,毕竟,她从小便将顾末当做自己的母亲。就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顾末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但她却愿意相信,这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顾末会告诉她原因。
顾敛光与顾末订婚后便变得不爱待在家里,整日整日地在外除魔猎妖,好像突然之间全世界的妖魔鬼怪都找上门了一般。家主在外,族中的所有事物自然就落到了顾末头上。
顾末一手操持起整个顾氏,还是如从前般,除了对顾音书爱答不理,一切都如常。
而顾音书呢?她也不愧是让仙门各大才俊黯然失色的天才修士,很快,她便到了羽化前的瓶颈,只要突破这道瓶颈,她将修得仙身,从修士脱胎换骨成仙人。
听到这个消息,一直在外的顾敛光急忙赶了回来。
自回来后,他便一直守在顾音书身边,他怕哪日要是顾音书突然羽化,没有人在她身边为她护法,她会遇到什么危险。
但顾敛光的悉心守护却令顾音书感到十分不适。顾末对她的态度较之之前更加冷淡了,顾敛光的过分关心也让顾音书觉得自己似乎时刻生活在顾敛光的监视下。
瓶颈实在是难突破,顾音书明明感觉到自己几次要冲破最后一层屏障,却都被弹了回来。但她不死心,日日修炼,只为能尽快突破瓶颈、修得仙身。
顾敛光守了顾音书许久,他想着要是自己能这么长长久久地守着她也是好的,但是,天不遂人愿。正当顾音书打算一鼓作气再冲瓶颈的时候,弟子传来了关在地牢的地狱三头犬失控、闯出地牢的消息。
此刻顾音书已经入定,正是需要人为她护法的时候,但地狱三头犬这般魔兽,他若是不去,怕是他整个顾氏都搭进去也无法制服。
顾敛光一咬牙,随来报信的弟子一起收服地狱三头犬去了。
果不其然,被关了数百年的魔兽一出笼,必定是要大杀四方的,顾氏门生倒一个个不怕死的往上扑,但不怕死不代表不会死,若是任门生们这么不要命地斗下去,他这个家主也就没什么好当的了。
顾敛光唤出佩剑,与众弟子一起加入了收服地狱三头犬的行列中去。只是他没注意到,所有人都在和魔兽殊死搏斗的时候,一道身影悄悄往顾音书的方向去了。
顾末看着面前正在入定的顾音书,一旦今日她羽化成功,她们便是两个天地的人了。但是,羽化前的人,也就是现在这个状态的顾音书,是最脆弱不过的。
只需要一点点嘈杂之声,便有可能让她走火入魔,要是直接在她身上来一刀的话,便更是回天乏术,直接命丧黄泉。
顾末掏出带在身上的匕首,轻轻靠近顾音书,只需要一刀,顾音书便将从此消失在这个世上。
顾末笑了,她看见匕首刀锋上映出她狰狞的脸,这般丑恶的样子,她自己看了都恶心。眼中泪水不受控制地蓄起,顾末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脑子里想到的,竟然是顾音书小的时候趴在她怀中,奶声奶气地问她能不能管她叫母亲的样子。
她一晃神,手中匕首差点掉到地上,回过神来,却见万里晴空中突然积起了雷云,云层中间带着点点金光,这是飞升时送雷劫的云。
此刻顾音书突然皱起眉头,她感受到自己即将突破瓶颈,而这最后一步,便是雷劫。天空中雷云越积越浓,眼看着第一道天雷就要落下。
顾末突然想到顾敛光喝醉的那一晚,看向顾音书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而仇恨,她扬起匕首,下一刻,顾音书猛然睁眼,看着自己胸口的匕首,眼中满是不解和不可思议。
随着顾音书的气息越来越弱,雷云也慢慢散去,露出原本晴朗的天空,这一道天雷,终究是没落得下来。
顾末抽出匕首,慌忙跑开。本来正与地狱三头犬斗得正欢的顾敛光看着天上的雷云聚了又散,竟没降下天雷,心中暗叫不好,一时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十分暴力地一剑洞穿了地狱三头犬的三个脑袋,结束了这场战斗。
他跑回顾音书入定的地方,入眼是满身是血的顾音书躺在地上,毫无生气。
顾敛光红了眼,不是泪,却是疯了。
之后,顾末出面主持大局,命弟子收拾好地狱三头犬,安排好所有死在战斗中的弟子的后事,顺手将顾音书与他们一起埋了。
顾敛光是真的疯了,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听顾末话的傻子。
顾音书被埋后,顾末跟傻了的顾敛光正式成了婚,明面上顾敛光还是顾氏的家主,但所有的事情都是顾末在处理,谁都知道,现在顾氏真正的家主是顾末。
而顾末对这个角色适应得十分快,毕竟之前她已经一手打理顾氏许久了。
顾音书死后一年,风平浪静。
顾音书死后两年,万事如常。
顾音书死后三年、四年、十年······
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年,顾氏在顾末手上逐渐变得更加强大。每年顾音书的忌日,顾末还会带着痴傻的顾敛光去她坟前看看。
突然在某一个清空万里的日子,空中开始积起雷云,雷云越积越厚,一道天雷劈下,整个平遥都被这浩大的声势惊出一声冷汗。平遥的修士们开始嘀咕,到底是哪个隐世修行的仙友这般好运,竟羽化成功、修得仙身。这般声势浩大的雷劫,若是受住了,那便要出一个上仙了。
正伏在案头处理事物的顾末听见雷响,心中陡然一动,不知为何,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平遥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仙家?
不知怎么的,明明不是顾音书的忌日,顾末却动了要去看看顾音书的念头,不过这一次,她不打算带上顾敛光。
到了顾音书墓地所在,顾末顿时惊了。
只见埋着顾音书棺材的那片地方变成了一个大坑,里面的棺材被劈得四分五裂,里面空无一物,连骨头渣子都没有。
第一百零九章 生难(三)
只见埋着顾音书棺材的那片地方变成了一个大坑,里面的棺材被劈得四分五裂,里面空无一物,连骨头渣子都没有。
顾音书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漆黑、狭小的密闭空间。她伸手摸了摸四壁,没花什么心思便猜出了,这是一个棺材。
随即,她也发现了,自己已经不是活人了。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体温。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意识了。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变成这样,但她也只能接受现实。
在一片漆黑中,她不能感知时间的流逝,却能感受到自己的血肉在一点点干涸、腐烂,最后,只剩一个骨架。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死。相反,因为她从没放弃过修炼,反而又有了从前触摸瓶颈的感觉。
天雷来得猝不及防,这一道雷劈开了顾音书的坟、劈开了她的棺材,也给她辟出了一具没有血肉的“仙身”。
顾音书看着只剩骨头架子的自己,这般的奇遇怕是从古至今头一遭。她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她倒是得了仙身,但她如今这幅鬼样子,有谁会相信她是个修仙人?
她坐在自己坟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突然看见远方有一个女子走来,那身影她熟悉的很,是顾末。
顾音书闪身躲在暗处,悄悄看着顾末的一举一动。记忆回闪,顾末将匕首插入她胸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不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敬爱如母的人,会亲手将自己送上黄泉。虽然她好像一不小心没找着黄泉路在哪儿,又自己跑回来了。
顾末看着眼前的场景,又想起先前的一道惊雷,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她知道这有多荒诞,但直觉却告诉她,事实就是这样。顾音书回来了。
“音书,你要是回来了,就出来吧。我不怕你怨我。”顾末道。
顾音书闻言,心头五味杂陈,缓缓从暗处走出来。
顾末见顾音书这般模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到底是······”
“我是顾音书,我···已经死了。”顾音书答道。
“呵,看来该你的,就是该你的,抢不走。死人成仙,还是头一遭呢。”顾末似乎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顾音书看着顾末,活过来后,她想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顾末会突然冷落自己,甚至最后亲手杀了自己?为什么顾敛光后来变得对自己无比关爱?为什么一心想着壮大顾氏的顾敛光会抛下顾氏,将所有事情全权交给顾末?顾敛光醉酒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两人是为何时起了争执?
这些话,顾音书都问了。
顾末轻蔑地笑了一声:“所以到头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还真是蠢得可以。”
顾音书有些不明所以,两人将所有事都瞒得死死的,她又怕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她不知道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顾末道:“音书,你知道吗,从前我很喜欢你。你问我可不可以叫我母亲的时候,我都升起了要拿你当亲生女儿的心思。”
顾音书闻言,问道:“那后来呢?为什么突然讨厌我。”
“音书啊音书,我喜欢家主,所以就算我此前从未有过爱人,就因为你叫家主一声爹,我都愿意将你当女儿疼爱。但是,谁能想到,我以为家主是给自己养了个女儿,没想到却是给自己养了个童养媳。”顾末道。
“不可能!你什么意思!父亲他!”
“你还以为自己是家主的亲生女儿吗?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家主从来没有提起过你的母亲吗?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啊!你不过是他猎妖途中捡回来的弃婴而已!”
“怎、怎么可能···那父亲他···他···”顾音书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敬爱、崇拜的父亲原来不是自己的生父,而依顾末所说,顾敛光将她当做···童养媳?
“他喝醉的那个晚上,你将他送回房间,之后我接过手照顾了他一整晚。那个晚上,他把我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说道此处,顾末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但是你绝对想不到,这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在最意乱情迷的时候,在我耳边叫的名字,居然是音书。”
顾音书,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末,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居然···
“更可笑的是,那晚之后,我默默收拾好自己后离开了房间,他醒来后看见床上的落红,居然以为是你的落红。所以···明白了吗?为什么他突然变得格外温柔?”
“可是你真的是太傻了,他突然对你好,你居然都不问问为什么。就是你这样的态度,才让他一直误会,一直以为那个晚上就是你!而我呢?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为了帮助他发展家族,将整个少女时代耗在他的事业上,最后可好,他成功把宗门变成世家了,也给自己养大了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童养媳!”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那张脸!自信、张扬、凌厉、美艳,若是再往回倒两百年,我不会输给你!”
顾音书有些混乱:“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父亲,但是···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后来父亲喜欢上了我?那你们后来订婚······”
“我逼他的。我找到他,告诉了他真相。他听完后可生气了,将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个遍。他当然不愿意相信我,但我跟他说我怀了他的孩子。”顾末冷笑道。
“那···孩子呢?”
“孩子?”顾末突然满是怨愤地看向顾音书:“没了,他亲手拿掉的。他不愿意要我们两个之间的孩子。但是我不介意,我只是威胁他,如果他不娶我,我就将他酒后乱性、肖想女儿、痛杀亲子的事情昭告天下。果然,他这样的人,还是会害怕名声臭了。”
顾音书有些颓然:“你、你可以告诉我的。我可以走,我可以为你们留出空间······”
“你闭嘴!你知道他提出的跟我成婚的要求是什么吗?将你留在身边,永远不要孩子!”
第一百一十章 生难(四)
“你闭嘴!你知道他提出的跟我成婚的要求是什么吗?将你留在身边,永远不要孩子!”
“我想着,只要能在他身边,就算是永远没办法有自己的孩子也没关系,岁月那么久,总有一天他会发现我的好的。可是结果呢?订婚之后,他便再也不愿留在族中,整日在外面游荡。这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妖魔鬼怪要他一个大家主整日在外面奔波!”
“他笃定了,你天资过人,定能修得仙身,而我呢?不过资质平平一届女修,再过个三五百年也就该一命归西了,只要你还在,我迟早会死,迟早是你们两人的二人世界,他只要耗着我就是。仙门之中,三五百年说短不短,说长,不过也就是转眼一晃罢了。”
顾末说了这么多,顾音书仍旧没有反应过来。原来两人的种种变化,源头都是自己。如此说来,顾末最后刺杀自己也不过就是嫉妒而已。
这份莫名其妙的嫉妒,将原本温柔美丽的顾末变成了一个妒妇,同时,还要了顾音书的命。
“那···父、家主现在呢?他怎么样了?”顾音书问道。
怎么说都是顾敛光将她养大,就算知道顾敛光对自己的感情有些奇怪,她也还是关心他的。
“疯了。你一死,他就疯了。你看,他是真的很爱你。看见你遗体的时候他的眼神像是世界都塌了一般,本以为他冷静下来定会找杀害你的凶手,我连替罪羊都找好了,没想到他直接疯了。”
“不过疯了好,疯了的更听话。”
顾音书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末,这个女人,竟然已经癫狂到此等地步。
“师姐,你说你爱他,你如今这般行事,也称得上爱他?”
顾末突然笑了,笑得像一个疯子:“那不然呢?我要如何爱他?事事顺着他、撮合你们二人、任他把我的真心踩在脚下践踏?”
“你当我是那种毫无脑子的痴女吗?不!真正的爱是自私的,为了得到他,我可以不择手段。如果我将自己变成了他喜欢的样子,他还是不愿意接受我,那我就将他变成喜欢我的样子!而你,你这种突然出现又夺走了他全部的关心与注意的女人,就应该去死!”
顾末话音刚落,她手掌一翻,将当初刺死顾音书的匕首握在手中。
顾音书后退半步,拉开了自己与她的距离:“你还是要杀我?”
顾音书不愿和顾末交手,她也怨顾末,但她却恨不起来。在她心中,顾末始终是温柔和善的、永远为她闯下的祸事收拾烂摊子的那个人。她在心中对顾末的依赖要更甚顾敛光。
更何况,在她心中,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她不愿意再掺和到这些活人的恩怨情仇当中去。
“音书,我不想对你动手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了。你不能活着,但你绝对不会自裁,因此,我也只能帮你一把了。”顾末提着匕首一点点逼近顾音书,声音中有一种病态的诡异。
两人不可避免地交手了。可是顾音书是谁?就算只有一个骨头架子,她也是刚刚得了仙身的人,顾末一个普通的修士,又怎会是她的对手?
几轮交手下来,顾末已经明显招架不住,但顾音书也没想过要对顾末下死手,眼见顾末体力不支,她也就收手了。
顾末半蹲在地上,看着似乎毫不费力的顾音书道:“果然,我不是你的对手。”
语罢,顾末提掌向自己胸口拍了一下,一口血喷出:“不过没关系,我会让整个仙门成为你的对手的。”
下一刻,顾末消失在了顾音书面前。
顾音书起初还不明白顾末所言何意,但三天之后,她便明白了。
自那之后,但凡看见她的修士,不论是世家宗门还是江湖散修,见到她就提剑砍她。她明明因为自己只有一身骨架,已经尽力避开人群,但还是有修士不断找上门。打斗中她也曾失手误杀了几个。
彼时,江湖上满是关于顾音书的传言。
据说顾氏家主之女顾音书在渡雷劫的时候因心性不稳走火入魔,现在顾氏的主母为了天下大义忍痛亲手了断了她。没想到这个孽障死了都不消停,几十年后连血肉都没了,硬是凭着一身骨架醒了过来。这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当初杀了她的主母报仇,愣是一掌打得人家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要不是自身修为高深,就该被她一掌打死了。
这顾音书之后也一直没消停,遇到修士就杀,如今手上已经沾了几十条人命。至于她为什么要杀修士?这原因不难猜,一个死人能靠什么修炼?没有经脉、没有丹田、连金丹都没地方放,除了吸取别人的修为还能怎么办?
人的创造力就是这般强悍,明明从没亲眼见过的事情,只要听个两三分,便能将事情想象个七七八八,中间要是有点儿什么不合理的,只要再措辞润色润色,便是完美无缺的一个好故事。可这毕竟是故事,不是事实。
可不幸的是,人都喜欢听故事。
谣言入耳,连顾音书自己也有几分懵,原来,自己竟是这般狼心狗肺、无恶不作的一个人么?
之后发生的事儿,有几分狗血,又有几分传奇。
天下仙门靠什么来缓解内斗、团结关系呢?共同的敌人。
可是这太平盛世,妖魔鬼怪都缩着头不出来,没有敌人,他们便自己创造敌人。现在冒出来的顾音书,不就正好是个活靶子吗?
于是,后来有了平遥众仙家围攻白骨魔女顾音书、白骨魔女大杀四方、骨女不敌众仙家躲入寂落谷。这些故事,每一个展开都能讲个三天三夜,而顾音书的名字,也在一次次与仙门对抗中从七个字变成了两个字。
顾音书,终于被逼着,变成了骨女。
骨女在寂落谷定居,她尽力向众仙家证明自己修的不是魔道、鬼道,而是仙道。她不愿造太多杀孽,将自己锁在了寂落谷中。
众仙家打不过、攻不破,又确实看不出骨女除了只有一具骨头架子与妖魔有什么相似之处,日子久了,他们也就只能逼着自己相信,骨女修了一条与仙道极为相似的道。
他们不愿意承认骨女是真正的修仙人,又说不出她到底修的什么道,便只好为她创造一条“骨女特色修仙道路”。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生难(五)
骨女在寂落谷安了家。
寂落谷对她来说是个好地方,与世隔绝,无人打扰。除了岁月过于漫长,总觉得有几分寂寞外,万事都是好的。
若寂寞不好,寂寞杀人。若寂寞好,寂寞塑人。
骨女用她漫长的生命去学习如何与寂寞相处。也是在这期间,她以自己的骨骼为载体,将自己练成了一把骨剑。她学着种骨生花,那种只在古籍上存在的仙品。她学了很多东西,也忘了很多东西。
在一个一如往常的日子,她迎来了一个特殊的人。
那天,她突然察觉到寂落谷外的迷阵被人破了。要知道,她能在寂落谷优哉游哉这么多年,全都靠外面的迷阵。这迷阵她每年都在改进加强,能破开迷阵的人,定然不会简单。
破开迷阵的人是一个自称柳含清的少女。柳这个姓氏在仙门实在太过于耀眼,但在骨女的记忆中,姓柳的修仙人中,没有这么强大的女修。
她本以为自己即将迎来一场苦战,没想到这少女却是她的第一位访客。
柳含清见到骨女的第一句话是:“哇!你好漂亮!”
骨女闻言,不禁愣了几秒。漂亮?这么一副阴气森森的骨头架子也能被称作漂亮?
骨女怀着几分警惕,问道:“你是谁?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叫柳含清。Emmm,空空山上出生的第五个孩子,这么说清楚了吗?至于来干什么···来看看你啊!”柳含清答道。
来看我?骨女懵了。现在的仙门对她的态度十分暧昧,既不愿意承认她,又不敢明目张胆打压她,现在冒出了这么个女修说来看看自己,难不成还能是来探亲的?
柳含清绕着骨女转了一圈:“啧啧啧,骨女。真是人如其名,这骨架真是太漂亮了。”
骨女沉声道:“看也看过了,无事就请离开吧。”
柳含清抬脚往寂落谷更深处走去:“不!有事,我累了,借你寂落谷住两天。”
骨女看着柳含清一副坦然的样子,自顾自地往寂落谷深处走,已经许久,没有人在她面前一副这么悠然自得的样子了。
两人的友谊开始得也很突然,一切只起源于一段对话。
“你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柳含清。
“外面的谣言已经将得很清楚了。”骨女。
“你自己都说了是谣言了,我不信那个。”柳含清。
“生前快飞升的时候被人捅死了,死了还没死心继续修炼,结果血肉腐烂了只剩下骨头,老天看我虔诚,降了一道雷劈了我的坟,顺便送了我一具仙身。”骨女。
“啧啧啧,你这样的传奇比我有意思多了。”柳含清。
“那你的故事呢?”骨女。
“十分无趣。娘亲肚子好,在娘胎里就得了仙身,四个哥哥宠着,修得金身都没花什么力气。闲得无聊就游历四方找妖魔两道的麻烦,没了。”柳含清。
骨女闻言,看向柳含清时,心中感觉却变了变,面前的少女是真正的出身正统、天赋异禀,跟她比起来自己的天赋似乎不值一提。
这样一个顺风顺水、在仙门中长起来的少女,却是个猎奇、活泼的性子。
“那确实无趣得很。”骨女应道。
柳含清闻言,突然一屁股坐到骨女身边:“是吧!很无趣对不对!我从前同别人讲起我的故事他们只觉得我在吹嘘,你还是第一个认同我的人。”
就这样,两个人开始了莫名其妙的友谊。柳含清遇到了第一个能懂她生命无趣的人,骨女遇到了第一个拿她当正常人、欣赏她的人。
柳含清在寂落谷和骨女待了好久,久到骨女已经彻底摸清了柳含清的喜好,久到骨女看出了柳含清是个极会端神仙架子的糊涂虫,久到骨女终于愿意敞开心扉、视柳含清为至交。
骨女就是这样,她过了太久身边没人的生活,突然身边有个人,她便交心了。
但柳含清是个闲不下来的,寂落谷待了一阵子,她便是要走的。但是柳含清喜欢骨女,起初她只是对骨女感兴趣,可是这一来二去接触下来,她却舍不得骨女了。
“骨头,你要不要随我去外面的世界玩儿一阵子?”柳含清打起了要带骨女一起走的小算盘。
“我这副样子,出去是要吓到人的。”骨女无奈答道。
“怎么会!你这么好看!骨头你相信我,你的骨架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骨架,你身上还有血肉的时候肯定是个大美人!”柳含清始终坚信,骨女应该是生得很好的。
骨女轻轻敲了一下柳含清的鼻子:“生前倒是也算得上美人,但现在却只剩吓人了。”
柳含清眼珠子一转:“对了骨头,要不我去给你弄身衣裳吧,你再带个斗笠,便没人能认出你了。”
衣裳?骨女这才陡然反应过来,她自从醒过来后,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是个死人还只有骨头这件事,在她印象中骷髅都是不穿衣服的,所以她自己也是没穿衣服的。
思及此处,骨女突然有些害羞,自己居然赤身裸体和柳含清相处了这么久!
柳含清是绝对的行动派,说弄身衣服就弄了身衣服来。骨女拗不过柳含清,穿上了柳含清拿来的大红色衣衫,带上了斗笠面纱,一眼看上去,只觉得是个身姿挺拔、高挑纤细的侠女。
于是,骨女在柳含清的怂恿下,与她在外面厮混了几年。这几年,是她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可是,骨女算是看穿了自己的坎坷命,幸福不会在她身边留太久的。
两人在外面浪荡了许久,骨女同柳含清再回寂落谷的时候,谷中却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顾末带着顾氏弟子将寂落谷搅得乱七八糟。出乎顾末意料的是,她来的时候,骨女竟然没有在谷中。但她相信,以骨女现在的情况,不会在外面呆太久,于是就在寂落谷多留了几天。
也赶巧骨女就在这时和柳含清一起回来了。
此时的顾末已经不复当年模样。她毕竟没能修得仙身,就算命比起普通人是长了不少,但毕竟还是会老的,若不是她一贯的穿衣打扮、说话语气,骨女几乎没认出面前这位看上去如同老妪的女人就是顾末。
第一百一十二章 生难(六)
骨女看着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寂落谷,心中怒气升腾。就算今天来的不是顾末,换谁来骨女都会气得想杀人。试想,饶是谁出门游玩一趟,回家发现自己家被人拆了,都会生气吧。
但骨女却因为来人是顾末,生生忍住了自己的怒意。
“你来干什么?”骨女的声音冷若冰霜。
柳含清站在骨女身边,感受着她的情绪不断变化,连带着周身的气场都变了,看来这次来的人,跟骨女很有几分渊源。
顾末冷哼一声:“哼!干什么?你个逆女!我今天来,自然是找你讨债!”
“讨债?”骨女气极反笑:“你有什么资格向我讨债?”
顾末提剑指着骨女道:“我本以为你定居寂落谷后也就安分了,没想到你居然一心觊觎顾氏家主之位,居然暗杀你父亲,还逼他写下了传位遗书。妖女,你以为你这般做派,我平遥顾氏会接受你、拥护你为家主吗?”
骨女若不是没有皮相,此刻恐怕白眼都要翻到天灵盖了。只是顾末这句话中信息颇多,她还得梳理梳理。
如此说来,她的养父顾敛光死了,还留下了将家主之位传给她的遗书。但顾敛光不是一早就疯了吗?现在整个顾氏都是顾末在打理,顾敛光不过也就是个名义上的家主而已。
而顾末现在这种行为,不过就是打死要将屎盆子扣在她脑袋上。可是天地良心,她连顾敛光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此前也一直跟着柳含清云游四方,她根本无暇分身去刺杀顾敛光啊。
骨女因着是顾末害得自己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心中对顾末或多或少是怀了几分恨意的,但却始终念在是顾末将自己拉扯大,自己又是所有事情的导火索,便一直不愿与顾末计较。
但如今她已经将自己从顾氏摘出来了,她也希望自己以后的生活不会再与顾氏带关。但如今看来,只要顾末在,她就会不断被顾末拉入顾氏的所有事情中。
“师姐,这是我叫的最后一声师姐,从此我与你、与顾氏,再无半分瓜葛。家主的死我很痛心,但与我无关,我对顾氏家主的位置也没兴趣,麻烦你不要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你现在便带着这些弟子离开,我还能尽量保持理智不对你们动手,你若是再无理取闹,我便不过多客气了。”骨女道。
顾末闻言,对身后的弟子一招手道:“各位,都看见了吗?她就是想要将我们众人埋在这寂落谷,她好回顾氏当家主。但我们怎能让此等邪魔外道玷污顾氏?今日,我们便在此处要了这孽障的命!”
柳含清突然张开双臂挡到骨女身前道:“这位···老太,适才骨头已经说过了,她与谋杀你们家主没有关系,对你这家主之位也不感兴趣。你们现在就走,骨头不会为难你的。”
顾末上下打量了一下柳含清:“哪儿冒出来的黄毛丫头,我们之间的恩怨,我奉劝你最好别插手。她不会为难我们?我顾氏满门精锐皆在此处,今日不取她性命,我誓不为人!”
语罢,顾末身后的弟子便一拥地朝骨女攻去,可骨女是何等人物,又岂是这些连仙身都还没修得的修士能打得过的?
柳含清看戏似的躲在一边,看骨女将这些一个个不要命似的冲上来的修士一一放趴下。骨女气归气,下手却十分知情重,只是将他们打趴下,却没要他们的命。
顾末没想到骨女竟已经强大到此般地步,她眼中闪过一道阴毒的光,趁着七八个弟子围着骨女的时候,悄悄绕到骨女身后,手中握着一把小匕首,似毒蛇般,看准时机就要给骨女致命一击。
柳含清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她虽然不打算插手这些莫名其妙的恩恩怨怨,但骨女是她的朋友,她定不会看着骨女陷入危险。
柳含清一个闪身到顾末身旁,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顾末的肩膀,顾末只觉得整条手臂一麻,瞬间失去了知觉,手中的匕首也应声滑落,她转头看向柳含清,眼中满是惊恐与不可思议。
顾末本以为柳含清是骨女收的徒弟或是个什么偏爱邪门歪道的小女修,但刚刚柳含清到她身边她却没察觉半分,柳含清更是凭借在她肩膀上轻点几下,便卸掉了她一条手臂,这般实力,起码不会比已经修得仙身的骨女更低。
柳含清捡起掉落在地的匕首,向着一直缠着骨女的修士们喊道:“喂!还打吗?”
弟子们闻声转头一看,发现柳含清正拿着匕首,很是随意地抵在顾末脖子上,而顾末竟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你们再轻举妄动,这位老太太可就没命了哦。”柳含清道。
此话一出,所有围在骨女身边的弟子纷纷退下,一脸警惕地看着柳含清,生怕她一个手抖顾末就没命了。
骨女看向柳含清,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对顾末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带着这些人走,我不为难你。”
顾末突然情绪失控,不顾柳含清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直直冲向骨女:“顾音书!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这样高高在上地决定我的生死!”
骨女侧身躲开已经癫狂的顾末,冷声道:“顾末,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我对你的耐心,快耗尽了。”
顾末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回头怨毒地看着骨女道:“顾音书,我恨你!我恨你!此生,只要你不杀了我,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取你的狗命!”
骨女的耐心终于被彻底耗尽:“顾末!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你恨我?你他妈有什么资格恨我?是谁在我将得仙身的时候刺杀我?是谁怂恿仙门围剿我?是谁四处造谣说我是邪魔外道?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是现在这幅鬼样子!”
顾末被骨女吼得一愣,随即,阴仄仄地笑了起来:“我有什么资格恨你?这世上,最有资格恨你的就是我!我一手将你拉扯大,从小对你照料得无微不至。但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抢我的爱人,因为你,我的孩子还没见过这个世界便已经没了命,因为你,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你一死,他就疯了。我还以为他疯了,我就能取代你,没想到他就算是疯了满脑子里想的还是你!就连死,也要将顾氏交到你手上!”
“那我呢?我算什么?我守了他这么多年,爱了他这么多年,为了他我什么都放弃了,为什么最后,我还是比不过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生难(七)
骨女走到顾末身边,蹲下来,她空空的双目对上顾末充满怨毒的眼睛,压下满心的怒气,咬着牙道:“顾末我告诉你,这些事情你要怪在我头上,我没办法。但麻烦你从此以后,不要再纠缠我,滚!”
顾末低着头,身体在微微发抖,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愤怒。就在骨女准备站起身时,顾末突然用另一只没事儿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刀,挥刀便向骨女刺去。
骨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便已经抓着顾末的手腕,用力一翻折,顾末本来朝着骨女的刀尖就转向了她自己,骨女随着惯性往前一推,刀尖没入顾末胸口。
顾末一口血喷出,满眼释然地看着骨女,吃力道:“我、我说过,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要、取你性命。我们之间,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这句话,耗尽了顾末最后一口气,顾末头一歪,倒在地上,生命逐渐流逝。
见顾末身死,她带来的一众顾氏弟子跟发了疯似的,一个个不顾性命地冲向骨女,像是要把骨女撕成碎片。
顾末死得实在是突然,骨女看着自己的双手,没想到居然是自己亲手将顾末杀死,没想到她一直以来的忍让全都付之东流。
天知道,她有多不希望亲手了解顾末。
柳含清见骨女石化般一动不动,冲上来的顾氏子弟一个个又跟恶虎似的,柳含清只好赶紧施了个法,将顾氏的这些修士统统迷晕。
骨女看着顾末的尸体,顾末已经不再年轻了,一张脸上爬满皱纹。死前的释然,让她看上去十分温柔祥和,一如当初将骨女带大的那个顾末。
骨女不明白,她到底释然了什么?她一直以来这么千方百计地设计骨女、逼骨女,难道就是在等骨女亲手杀了她的这一刻吗?还是说她觉得自己会因为杀了她而愧疚,想要用愧疚感来折磨她永生永世?
柳含清摆平了那些弟子,默默走到骨女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其实她是不太明白骨女此刻为什么看上去如此悲伤的。在她眼中,顾末似乎一直咬着骨女不放,往她身上泼脏水,按柳含清的性格,这样的人就算死了,她也不会怜悯半分的。
偌大的寂落谷,满眼杂乱,地上躺着一具死尸和和几十个神似死尸的人。冷暖气体在高空对流,掀起了一阵阴瑟瑟的风,气氛变得无限低迷。
“含清,她死了,怎么办······”骨女开口,声音中有几分颤抖。
柳含清柔声安慰道:“骨头,这不怪你的。”
毕竟不清楚其中恩怨,柳含清也不敢多说什么,看得出来,骨女对顾末的感情十分复杂。
骨女忽然转身抱住柳含清,将头深深埋在柳含清的颈窝处:“含清,顾末没了,顾氏怎么办···不论如何,我也出身顾氏,我不能看着它就这么没了。”
柳含清环住骨女的肩膀,脑子里开始迅速闪过几个解决方案,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躺的横七竖八的那些个修士,其中有一个看上去仙资格外出众一点儿的。
“骨头,要不···我们洗掉这些弟子这段记忆,将他们送回顾氏,我再找个仙界有头有脸一点的人物出面,任命一个新家主。”柳含清开口道:“如此一来,你也算是保住了顾氏,之后顾氏怎么发展,与你也就无关了。算上顾氏欠你的,顾氏对你的恩情你就算还清了。”
骨女在柳含清颈窝中点了点头,她此刻是想哭的,但她没有泪腺,心中有泪,却无法往外淌。
“含清,你知道吗,其实,虽然顾末一直刁难我、污蔑我,我也怨她怪她,但顾末她,是个好家主。但凡是她带出来的顾氏子弟都愿意听从她、维护她,不是这些人对顾氏有多么大的归属感,有多么忠诚,而是因为他们都打心里敬爱着顾末,一如曾经的我。”
“要是后来没有发生那么多,我估计也会为了顾末一句话为她出生入死。可她现在,却死在我手上。”骨女的声音格外低沉,像是被谁捂住了嘴,沉闷非常。
柳含清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安抚骨女,只好抱着她,听她倾诉,任她将在心中憋了不知多久的陈话都一一倒出来。
后来,两人收拾好了寂落谷,将顾末带来的一众弟子洗掉记忆后送回了顾氏,柳含清又出面请穆天仇到平遥亲自指派了顾氏新一任的家主,为了稳定新家主的地位,穆天仇还在平遥待了许久。
而最难办的,也最令骨女不愿面对的,却是顾末的尸体。最终,两人决定将顾末葬在顾敛光旁。也许顾敛光是不愿意承认顾末是他的妻的,因此也没有将两人合葬。
之后的很长一段岁月中,骨女与柳含清都是形影不离的,有时两人在寂落谷,有时骨女随着柳含清一起闯荡江湖。
虽然看上去像是彼此的陪伴,但骨女知道,这都是柳含清关心她的方式。
两人在一起多年,柳含清不断地开导她,陪着最阴郁的她,渡过她最煎熬的一段时光。
这多年中,两人也一起经历了不少,也有看不惯骨女特立独行的仙门上来找麻烦的,也有顾氏因为莫名其妙两位家主都没了,因此上门找骨女麻烦的,有江湖上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中伤骨女的。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柳含清都一直陪在骨女身边,一边帮着骨女渡过种种难关,一边用另外一种方式填满骨女的生活。
有一段时间,骨女的生活是围着柳含清转的。柳含清喜欢什么,她就学什么;柳含清想干什么,她就陪着干什么。看上去是她在迎合柳含清的喜好,事实上却是,她在利用柳含清填满自己空荡荡的生活。
柳含清像是骨女重生后生命里唯一一道光,骨女的生活,全都仰仗着这道光在进行。
但世事就是这么起伏不定,骨女早就看透自己的命运,她不配拥有永久的幸福,因此,当弑神之战爆发、柳含清被景夜掳走后,她便陷入无尽的自责与悲痛中。
她想,或许掳走柳含清的不是景夜,而是她那该死的命运。
第一百一十四章 美人劫(一)
柳含清花了一段时间平静了下来,再去清族才知道,宋端己已经带着清族的一部分热血方刚的少年离开含清山,自立门户了。现在留在清族的大部分都是年岁已高、再无江湖侠气的长老们和一些天性恬静淡然、不喜江湖纷争的青年人。
不论清族未来的路是怎样的,柳含清都不会过多插手。换句话说,现在留在含清山的清族人们,大多仙资一般,仙术平平,虽然顶着含清山的名头,一般不会有其他仙门或是妖魔来扰,但经过此次骨女一事,柳含清也意识到,含清山的结界,根本不够用。
若下次再有修为像骨女、月治这般的人物要闯进含清山,宋玉甚至都不能发现。她以后必定不会时时都守在这里的,她不能让清族人因为她的回归反而承受更多的威胁。
柳含清花了三天三夜,在含清山做了一个杀阵,将整个阵法悉数告诉宋玉,以供日后御敌之用。做完这些,柳含清动身去了寂落谷。
寂落谷是骨女住所,骨女身死,她想要在寂落谷为骨女立一个衣冠冢。顺便,去接回乐无忧。
当时骨女告诉她,将乐无忧托付给了别的朋友,但柳含清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后面的事儿便接踵而来了。乐无忧具体在何处,她也不知,但总归往寂落谷寻是没问题的。
柳含清再次回到寂落谷时,心境却以不复当初。
那时她带着曾经是好友的徒弟、如今是徒弟的爱人,来看既是知己又是亲人的旧友。现在再回来时,却只有她带着旧友留下的骨剑,而这一切的发生只不过在短短几天。
乐无忧果然没在寂落谷,柳含清没感到意外,虽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但出于对骨女的信任,却觉得乐无忧应该是安全的。
她找了几件从前骨女爱穿的衣服,做了个衣冠冢,走时顺手将整个寂落谷封了起来,从此以后,这个地方,就是为骨女而在的一座巨坟。
离了寂落谷,柳含清却为另外一件事烦恼起来。寂落谷里有打斗的痕迹,看起来像是悯天的鞭痕,这般看来。乐无忧应当曾经和谁交过手,但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半分与乐无忧有关的信息。
骨女既说了将乐无忧托付给了友人,乐无忧就应当是安全的,但柳含清一时之间,竟想不起骨女除了她之外,还有什么朋友。
思来想去,与骨女羁绊最深的也就只剩顾氏了,思及此处,柳含清打算去平遥看看。
可惜平遥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当初平遥最鼎盛的仙家顾氏,居然已经彻底落没,连家族旧址都成了一个酒家的开店之地。
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酒家,柳含清有几分颓然,更隐隐有几分担心。她鬼使神差地进了酒楼,叫了一壶酒两三个招牌菜,一个人默默思索着乐无忧究竟还能在哪儿。
“诶?你听说没?据说邻国大魏的王新得了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美人,可欢喜了。”
“对对对!我也略有耳闻!我那游走三国做生意的大表哥还记得吗?他前几天刚从魏国回来,说是魏王带着那美人出门游了一趟街,他碰巧看见了。啧啧啧,那真是生得······”
“如何?赶紧说说!快别卖关子了!”
“真真是冰肌玉骨、媚骨天成啊。那眼睛一瞥,能酥了你大半身骨头。”
“哈哈哈,瞧这没出息的样!再好看的女人有能格外好看到哪儿去?又不是个天仙。”
“哎!你别说,还真就是个天仙。我表哥说着美人额头上有一朵红得直耀眼的鹤望兰,而这鹤望兰还不是女人画在脸上的装饰,是这美人天生带的。”
“哟,鹤望兰?这花···不是象征上面的世界的吗?还真是个天仙啊······”
两个食客在大堂里高声谈论着,本有几分神游的柳含清突然听到了“鹤望兰”三字,顿时腾的一声站起来,坐到两个男子那一桌上。
“适才你们二人在讨论什么?”柳含清问道。
两个男子见突然有一个白衣飘飘、满身仙气又长得标志清丽的女子坐到他们身边,先是默默感叹了一下这气度、容貌,随即反应过来,这样的人必然是仙门修士,可不是他们这般平头小老百姓能惹得起的,赶忙回答道:“仙子,适才我们在说,大魏的王新得了一个额头上有鹤望兰的美人呢。我俩正猜着这美人是不是天上的仙人。”
柳含清闻言,沉思半晌,这鹤望兰是乐无忧的标志,若真如这二人所言,乐无忧应是跑到魏国去了。虽然她仙门并不是很在意人间国家的边界,但乐无忧怎么会突然就去了魏国?而且就算去,她好歹是结了丹的修士,依着她的性子,怎么着也不会跟着魏王啊。
柳含清对两人笑了笑,道了一声谢,将刚端上来的酒菜尽数送给了两人,抬脚便走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柳含清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离情、骨女两人的事儿她还没弄清楚,现在乐无忧没事儿又出什么国。
但乐无忧毕竟是她的准嫂子,不论如何,她也得去魏国瞧瞧。
对柳含清这样的修仙人来说,两国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更何况平遥本就靠近两国边境。
到魏国都城,柳含清没有半分不习惯。她是漂泊惯了的人,从前也来过魏国,除了感叹两声变化真快,也就再没别的感受了。
再说乐无忧,她醒时便已经在魏国王宫。彼时的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知道自己叫乐无忧,便什么也记不起来。
据说当时魏国的王上出游,在湖上发现了一个画舟,这舟上没有船夫,可却直直地冲着魏王的龙船去了。魏王令手下查看画舟中的情况,便发现她独自一人躺在画舟之中,一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模样。
魏王何曾见过此等绝色,当即便决定要将乐无忧带回王宫。在王宫里养了几天,乐无忧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魏王十分怜惜她,便将她留在了宫中。
乐无忧呢,也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格,既然已经是现在这幅模样了,她也就在王宫住下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美人劫(二)
再说这魏王,虽是一国之君,却还是个风华正茂、正值青春的青年人。不到而立,便已经坐稳了王位。
魏王的故事在魏国的传唱度也是很高的。
上一任魏王老来得子,就现在的魏王这一个儿子,江山自然是等着他来继承的。可偏偏老魏王得子时是年岁已高,身体每况愈下。
这时幼子还不懂事,在位的王上又是个老人家,自然就有心术不正的臣子想要趁着这个机会造反,也尝尝翻身做主的滋味。
朝廷险恶,小魏王几次差点在权谋斗争中丧命,可凭借着几个忠心耿耿的老臣的庇护,硬是次次化险为夷,长到了十五岁。
小魏王十五岁这一年,老魏王终于支撑不住,一命归西了。那乱臣贼子倒是想自己上,可小魏王这么大一个继承人摆着,他也不好明抢。
本打算等小魏王登基后,他便挟持小魏王,做个幕后王上,却没想到小魏王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一直在养精蓄锐,一登基便大刀阔斧地整顿朝廷,那些心术不正的朝臣一下子就没了一半。
之后的近十年中,小魏王一点一点地清除朝廷里的黑暗势力,一面扳倒那些手握重权的权臣,一面把自己看上的人才一一扶上位。短短十年,他将朝廷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彻底巩固了他的王位。
除了权谋了得,这小魏王还因为从小遭受各种刺杀,习得一身好武艺;又因为要承袭王位,饱读诗书、满腹经纶。
这样一个有才华、有地位的男人,本来就已经很优秀,对大部分女人都有着很强的吸引力了,更令人窒息的是,老魏王年轻的时候便是大魏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他的母亲又是整个大魏最有名的美女加才女,这么一综合下来,小魏王更是生得异常俊俏。
而最、最、最致命的是,这小魏王上位后,便有不少老臣催着他充实后宫,早立皇后。这时小魏王便发话了,他不愿再看到似父王的后宫般争风吃醋的事儿,他今生只娶一人,爱一人。
此话一出,大魏女子中最热门的话题就成了如何才能优雅而不失礼貌地成为小魏王的此生唯一。
但随着乐无忧的横空出世,大魏女子的心开始凉了。
此前,她们从未见王上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甚至还带着她出游,这不就是向全国昭告这是他喜欢的女人吗?
可这些大魏女子一看见乐无忧又瞬间没脾气了,这般容貌气度,除了她,还真没一个配得上王上的。
乐无忧本就感谢魏王救了她还收留了她,便对魏王格外温柔些,这可把小魏王高兴坏了,一天天除了处理朝廷政务,剩下的时间几乎都陪在乐无忧身边。
小魏王对乐无忧一过分殷勤,自然就有人要不满了。朝中虽然大多是小魏王一手扶上来的新臣,但也还有不少他父亲时期便忠心耿耿的老臣。这些老臣忠心,是优点,与此同时,他们还有些迂腐。
首先是乐无忧生得实在过于妖艳,不符合他们心中大家闺秀、优雅端庄的王的女人的形象,他们担心小魏王会因为这个女人分心过甚、荒废了政务。
其次,这些大臣家里还几乎都有一个适龄的女儿或孙女,他们本来也没打算说要自己孩子当皇后,能给小魏王做个妃子也是够够的了。但小魏王一句今生只娶一个,让这些老臣心凉了一半,又热了一半。
一个是他们的女儿能够嫁给魏王的机会更小了,可换个角度一想,只要一旦嫁了,那便是一国之母。但是这个突然从水上飘来的乐无忧,算是断了他们女儿的国母梦了。
但乐无忧是个心眼大的,她一不知道魏王对她的心意,二不知道老臣们对她的敌意,整天一个人乐得好不自在。
柳含清来到魏国,听了好多关于魏王和乐无忧的传言,她辨别不出几分真、几分假,但不论如何,她得带走乐无忧。
如果按照目前这个趋势再发展下去,乐无忧就又要回到那个世代轮回的祸水宿命了。
柳含清要求见魏王的方式也十分简单粗暴,直接趁他睡觉的时候托了个梦,魏王醒来过后着急忙慌便派人把柳含清请进了宫。
要知道,就算是人间的帝王,对仙门修士也是十分敬重的,更何况柳含清还勉强算得上是仙门的一二三四五把手。
柳含清被带着去见魏王的时候,看见一个身着戎装的大胡子男人,这男人眼神似鹰般锐利,周身萦绕着一股怨气,一看就是手上沾了无数条人命的狠角色。
不知为何,柳含清看这个男人很是不舒服,总觉得这人长着一副喜欢搞事的脸。这还是第一次,有普通的凡人让柳含清有这样的感觉。
很快,柳含清便到了魏王办公的地方。
小魏王见了柳含清,很是热情地给她看茶、上点心,行动之间的敬仰明显可见。
“不知仙师光临,竟劳仙师亲自托梦,是小生失礼了。”一届君王,居然在柳含清面前自称小生,柳含清面上波澜不惊,暗地里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差点儿没咽的下去。
“王上言重了。”柳含清端着金仙架子道。
“仙师可知,我本来也是有一段仙缘的,可惜我资质不算上佳,又带着王子的身份,终是与仙道无缘了。”魏王语气满是遗憾。
柳含清将手藏在袖子里悄悄掐指算了一算,这魏王幼时在荒野遇刺,被一个经过的游仙救了,从此便对修仙之人有些莫名的情感。再仔细算了一卦,这救了魏王的游仙竟是宋端己。
“当时救你的游仙是不是断了一条手臂?”柳含清问道。
魏王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了一句有仙缘,面前的仙师便已经知道他是被游仙救过,还知道救他的游仙只有一条手臂!
“没错!仙师真是神机妙算、无所不知!今日有缘见到仙师,真是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魏王说着话,看着柳含清的眼里都闪着光。
柳含清默默汗颜,没想到自己嘴一快,竟收获了一枚迷弟。
第一百一十六章 美人劫(三)
柳含清清了清嗓子,看着小魏王道:“据说王上近来得了个美人可有此事?”
魏王听柳含清提起乐无忧,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也没想过柳含清会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他没想到柳含清竟会跟他提这件事。
“也···也不算是,只是外出游湖的时候顺手救下了这位姑娘,我对她,是当朋友般敬重的。”魏王略显几分羞涩地说道。
柳含清盯着魏王,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柳含清都尽收眼底,她倒还是第一次见人间有君王会露出这般纯情的表情的。
但就算柳含清本身对魏王没什么意见,更有几分欣赏之意,她也绝不可能任魏王的感情这么发展下去,先不说乐无忧的祸水命格可能会毁了他、毁了整个魏国,再怎么说乐无忧是柳北川的未婚妻,柳含清总不能坑自己亲哥哥。
“你救这女子起来的时候,她可有记忆?”柳含清问道。
“没有。”魏王。
“她是我的弟子。”柳含清。
“什么!”魏王闻言一惊:“您说无忧是您的弟子?”
柳含清见魏王一副被鬼吓到了的样子,有些无奈道:“没错。无忧不仅是我的弟子,而且根骨极佳,是上好的修仙料子。此前发生了些事儿,才使她流落在外,今天我来,便是要带走无忧的。”
魏王也不知是真的没反应过来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件事,试探性问道:“仙师又怎知此无忧便是您的弟子无忧呢?说不定只是碰巧同名呢?”
柳含清知道魏王是因为听见自己说要带乐无忧走,舍不得了,只好道:“无忧天生额间便有一朵鹤望兰,这世间除了她外,再无第二个人有此般胎记了。”
“仙师······”
“无需多言。我知道你心中有诸多疑虑,不如你带我去见见无忧,我亲自辨认过后,再行定夺可好?”柳含清言语中略有几分强势。
魏王没有办法,他总不能拦着柳含清不让她见乐无忧吧?更何况,他并不认为自己想拦就拦得住。
无奈之下,魏王只好带着柳含清往乐无忧的住处去了。
去的时候,乐无忧正午间小憩,守门的侍女见魏王来了,赶紧叫醒了乐无忧。
乐无忧穿戴整齐,袅袅婷婷地便从屋子里出来了。看见魏王,她先是很是明媚地对他笑了一下,随后俯身见礼,随后又看见魏王身后的柳含清,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也对柳含清俯身行了个礼。
魏王被乐无忧那一笑摄了心魂,直愣愣地盯着乐无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含清心中暗暗骂了一句“果然祸水”,对乐无忧道:“无忧,你可识得我?”
乐无忧仔细看了柳含清两眼,脑子里一片空白,于是摇头道:“不识。”
柳含清看着乐无忧,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世上只有一个乐无忧,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能长成这幅模样。现在的乐无忧与当初她去乐尚书家接她的时候一模一样,一副温婉贤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的样子,虽然长得不太像就是了。
乐无忧被柳含清盯得一阵心虚,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心虚什么,乐无忧干笑了两声道:“那个、要不、要不去里面说话?”
说着,让开了一条道,示意魏王、柳含清两人往房间里去。
柳含清也没等魏王发话,抬脚便往乐无忧房间里走,魏王察觉眼前一道白影闪过,回过神时柳含清已经进去了,他便也赶紧跟了上去。
房间里的布置摆设皆是按照魏国习俗来的,这魏国民风开放,最喜欢艳丽的颜色,房间里的装饰也显得格外明亮鲜艳。
三人坐定,柳含清对乐无忧道:“你当真一点记忆没有?”
乐无忧浅笑着答道:“没有。”
“那我可否替你把个脉?”柳含清问道。
乐无忧看了看魏王,魏王道:“这位是很厉害的仙师,可以相信的。”
闻言,乐无忧乖乖伸出手,把手腕亮了出来。
柳含清没想到,乐无忧现在居然这么听魏王的话,让不让把脉要先问一问魏王的意见,魏王说可后,没有半分犹豫便将手腕摆在她面前,虽然柳含清在乐无忧眼中没有看出半分对魏王的情谊,但若是再这么发展下去,柳北川可就要变色了。思及此处,柳含清不禁脑门冒出一颗大大的汗。
柳含清诊脉似的将手搭在乐无忧脉搏处,悄悄遣了一股灵力,游走在乐无忧经脉中。灵力走完一圈,柳含清却懵了。
修仙人的经脉与普通人是不同的,按理说乐无忧就算是失忆了,经脉也是不会变的,但此刻乐无忧的经脉,正是普普通通的凡人的经脉。
而她之所以遣灵力在乐无忧身体里逛了一整圈,就是为了排除有人为了蒙蔽她,特意改造过乐无忧的经脉。可现在乐无忧身体里,金丹也不在、悯天也不在,所有和乐无忧身份挂钩的东西都不在。
但是,修仙之人没了金丹,那必然是要命丧当场的,没有理由她金丹没了,人还活得好好的。而且,悯天这样的仙品法器,是以宿主的身体为寄体的,但现在悯天,确确实实没在乐无忧身体里。
柳含清收回手,看着乐无忧的神色有几分怪异。
见柳含清盯着她不发话,乐无忧有些小心翼翼问道:“敢问仙师,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柳含清也很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难道面前这个女人真的不是乐无忧?但怎么可能如此巧合,她叫乐无忧,又与乐无忧生得一般无二,连额头的鹤望兰都完美复制。
魏王见只觉得现场气氛有些诡异,他轻咳了一声,问道:“仙师,敢问,这个无忧,是您说的那个无忧吗?”
柳含清眯了迷双眼,不假思索道:“是。”
此话一出,魏王心都凉了一半,若面前这个乐无忧是柳含清的弟子,那就是修仙之人。柳含清说了她根骨绝佳,那早晚是要羽化成仙的,这样的人,又岂是他能染指的?
“但她现在身体有些问题,不太方便跟着我修行,”柳含清借着道:“可否让她先待在大魏,容我寻寻她出这些问题的原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美人劫(四)
魏王想都没想便一口应道:“当然可以!无忧姑娘想留多久都可以。”他私心里当时是希望留住乐无忧的,虽然因为柳含清的话,他有些挫败,但这并不影响他想要陪着乐无忧久一点,再久一点。
乐无忧有些不明所以道:“请问仙师,我是生了什么病吗?”
柳含清吸了一口气道:“也···不算病,不过你身体了少了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
“敢问仙师是何物?”
乐无忧、魏王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柳含清起身整了整袖子道:“一些超出你们认知的东西,说了你们也不明白。不影响无忧生活。”
魏王闻言,松了一口气,乐无忧却来了兴趣道:“不知仙师可愿意详细同我讲讲?”
柳含清看着乐无忧充满求知欲的双眼,叹气道:“金丹,悯天,知道是什么吗?”
乐无忧被问得一愣:“不、不知。”
“结了,还问吗?”柳含清歪着头,一副你要是敢问我马上就翻脸的样子。
“额,不问了不问了,看样子不是我等凡人轻易能懂的东西。”乐无忧很是适时地接收到了柳含清的警告信号,赶紧连连摇头。
魏王左看看、右看看,没明白怎么回事,于是对柳含清道:“仙师,那······”
柳含清摆头打断魏王的话道:“不知可否让我与无忧单独相处一会儿?”
魏王被劫了话头,还有些不可思议,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人抢了话,更无奈的是他不仅不能发脾气,还得好好哄着。这也就算了,他还发现自己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当、当然,我还有政务需处理,就、就先去忙了。”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满屋子的宫人看着魏王离去的身影,又是惊诧,又有几分想笑。
魏王的身影消失后,柳含清才开口道:“无忧,同我出去转转?”
柳含清支走了魏王,但这还远远不够,刚刚对乐无忧身体的一番查探,反倒是令她对面前这个女子的身份更加拿不准了,她还需得更进一步探探。
乐无忧起身道:“自然是好的。”说完便随柳含清往外走去。
身后的宫娥本欲跟上,乐无忧却转身道:“你们便不用跟了,我与仙师独处一阵。”
宫娥们闻言,便乖乖退了回去。
这大魏的皇宫,怎么说也是乐无忧比较熟,乐无忧带着柳含清七拐八绕便将柳含清带到了一个满园鲜花、奇树异草的地方。
“这儿是王上的御花园,此处种植了不少品种珍奇的花,平素也没什么人敢来,仙师若是有话要同我讲,在此处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乐无忧道。
柳含清环视一圈,这御花园中植被繁多,也因此处处遮挡,她二人所在的地方也不过是御花园中的一部分,至于全景,估计不飞到天上去是看不齐全的。
“景观倒是十分不错,”柳含清背着手,看似无心地绕着乐无忧走了一圈,“就是地方小了点。”
乐无忧惊讶道:“仙师真是见多识广,皇家园林在您眼中居然也小,”话还没说完,乐无忧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旋涡,脑子不知怎么的,就不太清醒了。
柳含清看着眼前双目无神,愣愣看着前方的乐无忧,轻声叫到:“乐无忧?”
“是。”
“你可是少卿?”
“是。”
“你的金丹呢?悯天呢?你怎么到魏国的?”
一连三个问题出口,乐无忧表情开始变得痛苦,紧锁的眉头表示她正在冥思苦想,但却始终说不出半个字。
柳含清现在彻底确认了,面前的人就是乐无忧。她适才对乐无忧施了法,现在乐无忧正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所有的行为全都由潜意识支配,这个状态下的人会比清醒的时候知道得更多,并且不会撒谎。
如此一来可好,确定了乐无忧就是她的四嫂子,现在四嫂子还失忆、失金丹、失法器,身边还有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对她无比殷勤,她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乐无忧会变成这样,为了保证乐无忧的安全,她还得把乐无忧放在那个男人身边一阵子。
Emmm,感觉自家四哥在绿与不绿的边缘大鹏展翅。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冒出来一大堆,柳含清拍了拍头,自言自语道:“管他那么多,先弄清楚无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比较重要。”
她在乐无忧眼前打了个响指。乐无忧应声清醒过来,只觉得刚刚自己好像恍惚了一瞬间,再看柳含清,倒是没有半分异样。
柳含清清了清嗓子,接着乐无忧先前的话道:“倒不是我见多识广,而是见惯了山川大河,看任何人造的园林,都觉得少了几分气魄。”
乐无忧应声道:“是。那不知仙师是要与我说些什么呢?我与仙师可是有什么渊源,竟劳您到王宫寻我。”
柳含清思量着她若是告诉乐无忧,自己是她师父,依着乐无忧的性子,定然会立马收拾行李跟她走,但如今的乐无忧却不太适合跟着她行动。
她现在怀疑骨女当初将乐无忧托付于人后,半路被妖君魔帝劫了道,而乐无忧现在变成这幅模样,也是拜妖君魔帝所赐。
不得不说,柳含清这个猜测,除了劫道不太对之外,其他都完美还原事实。当时,骨女托付的人就是月治,而乐无忧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确实是月治、帝炙的手笔。
而令柳含清不解的是。两人是如何办到剔了乐无忧的金丹、搜刮走悯天,而保证乐无忧不死的。乐无忧又为何会失去所有记忆。虽然删除记忆的术法她也是会的,但她还是第一次见一个术法能把潜意识里的东西也删掉的。
乐无忧这一问,将柳含清问住了。这时柳含清那个不会说谎的毛病又犯了。她也没想过怎么回答乐无忧这个问题啊,可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一看便知道柳含清在撒谎。
“emmm,要同你说的我已经说完了。”这话柳含清说得很是有底气,她确实是说完了,趁乐无忧不是很清醒的时候。
乐无忧:???
第一百一十八章 美人劫(五)
总而言之,柳含清将乐无忧糊弄了一番,便跑到魏王那里道别去了。
柳含清:“照顾好无忧。”
魏王:“定当如此。”
柳含清:“不要动歪心思。”
魏王:“不敢不敢。”
柳含清:“看好魏国。”
此话一出,魏王看向柳含清的神色变了变,他不禁开始思考,这般有通天之力、无所不知的仙师,对他一个国君,说出了这样的话,可是因为仙师看到了他魏国的运势,是否日后魏国要经历什么大灾大难?
柳含清见魏王似乎将她的话听进去了,赶忙一个旋身便消失在了魏王眼前。就是这般话不说透,又不给人问的机会,才更有警示作用。
自柳含清走后,魏王“冷落”了乐无忧一段时间,他知道乐无忧心中没有他,从前他只想着只要他一直在她身边,她迟早会爱上自己,但现在,自从知道乐无忧是仙家子弟后,总有几分不敢冒犯的感觉。
尤其是他还意识到,柳含清似乎没有告诉乐无忧她是乐无忧师父的事儿。他也不知道柳含清为什么不说,但仙师就是仙师,做任何事情都定然是有她的原因的,他没有过问的必要,而且还得帮仙师守着这个“秘密”。
一开始还是魏王刻意疏远乐无忧,过了两天,就开始忙得不用刻意了。
先前到魏国来的女真国的使者团突然在外面死了一个人,而此次使者团的领头人还好死不死就是女真的二王子。
他国使者死在自己的国土上,他魏国当然得拿出一个说法。更何况,女真对他小魏王有恩。
在他刚继位的时候,朝堂被权臣把控,而他就是靠着女真国的支持,一点一点夺回了权利。这次女真国派来的使者团则是为了商谈两国建交,永结友好。
大理寺的官员天天疯了一样查那个使者的死因,一个个每天跟魏王汇报的内容在他听来就几乎是废话。另一边,使者团每天换一个人到他耳边念叨要个交代,好在一直也只是一些随从使者在念叨,带队的二王子倒是只字未言。
这案子一查就是半个月,最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是他们女真的自己人动的手,此推测一出,使者团就炸了。
什么!我们的人死了你反倒要诬陷是我们自己人动的手?这不明摆着不认账吗?
于是,在所有使者的反抗声中,二皇子不得不站出来与魏王讨要说法。
而这二皇子呢,与看上去就文质彬彬的魏王不同,他们女真是马背上打出的天下,男人都格外的粗狂雄壮,这个二皇子一天天也是一身戎装,满脸大胡子,眉眼都是煞气,一看就是个杀神。
但人不可貌相,二皇子虽然看上去一脸莽夫像,实际却是个心思缜密、沉得住气的。
伊什布到魏国来也半月有余了,他虽是使者团带队之人,但却几乎不怎么干使者干的事儿。当然,他堂堂一个二王子,一众琐事自然有人处理,他要干的,比表面上的目的要重要得多。
女真国虽然强大,但却也只是因为民风彪悍。如今天下三分,除了魏国、女真,还有一个齐国,三个国家几乎相当,所以一直以来都处的井水不犯河水。可,不同于土地富饶、气候宜人的齐、魏两国,女真实在是称得上“穷山恶水出刁民”。
气候恶劣、土地贫瘠,养出了一批能吃苦、不怕累但也格外彪悍的人民。齐、魏两国的人若是着相同的服饰,不开口说话,站在一起是几乎无法分辨的,但他女真的不论男女,随便走到哪儿都会轻易被认出,只因为身上那一股子莽夫气。
女真的皇室过得倒是比普通百姓好得多,也多读了几本书,多走了些地方,自然眼界要宽阔不少。他们意识到,若是再这么长此以往下去,他们女真迟早走下坡路。为了阻止这等事,他们选择了在小魏王最困难的时候出手帮助魏国,不论以后魏国有没有用,先施恩。
当然了,国家之间施恩,哪有不求回报的,这不伊什布就带人来要回报了?
虽然伊什布打着永结同盟的旗号,但开口要的东西却是一点也不少,金银珠宝、马匹丝绸、各种能吃的、能用的,凡是女真少的,都要了一遍。
小魏王倒并不生气,魏国实在是太富饶了,尽管伊什布要的不少,但要说多到他肉疼,也不至于。他好吃好喝地招呼着使者团,就看他们什么时候玩儿够了再好好送回去就够了。
他也没有天真到真的以为伊什布就是来要点儿东西就走的,只是这样的话,用他一个二王子,实在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同时,他也知道,女真也不敢过分。他刚刚站住了脚,魏国上下形势正一片大好,此时就算是齐国,也不敢轻易碰他。
眼见半个多月过去,也算是风平浪静,毕竟不是定居,估摸着使者团也该回去了,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伊什布右手握拳放在胸口,对小魏王微微颔首鞠躬,简单行礼后便抬头看着魏王道:“伊什布见过王上。”毕竟在别人的国家,该有的礼节,伊什布是一个没少。
小魏王稳稳地受了伊什布的礼,道:“二王子多礼了。想必今日来是为使者被害一事吧。”
“没错。今日听说了一些谣言,特来跟王上求证。”伊什布道。
小魏王心中冷笑一声,什么谣言?如今调查得清清楚楚,人证物证具在,明明白白就是他们本国的人下的手,栽赃在他魏国头上。原本女真就对他有恩,如今使者在他魏国国土上出事儿,女真就更好拿捏他魏国了。
“二王子都说了是谣言了,自然无需过多纠结。”
“那不知王上可找到了行凶之人?”伊什布没想到小魏王会这么回答,还打算跟他争论一番。但小魏王这样回答,也好,他就不用再花心思去想怎么扣这个屎盆子了。
“已经找到了。想是因为那使者是女真人,也神勇无比,刺杀他的人也是身受重伤,如今我们已经在城外运河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小魏王答道。
这个屎盆子他魏国左右都是要接的,既然如此,就接稳当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美人劫(六)
这个屎盆子他魏国左右都是要接的,既然如此,就接稳当了。
显然,伊什布也没想到魏王会这么回答,那使者是怎么死的他再清楚不过,本就是他亲自动的手,那使者跟本就没机会还手就丢了性命。
“那不知魏王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情?”伊什布看着小魏王,眼神是女真人特有的凶悍与杀伐,但不时闪过的狠厉之色,不难看出这个人,不但勇武,而且阴险狡诈。
小魏王道:“本王已经命人将凶手的尸体运了回来,交由你处置。当然,一具尸体,本也没什么好处置的,可这人是个凶徒,无家无友,也做不了其他处置。但毕竟是我魏国的子民,我魏国愿意为此人担责,赔偿女真。之前所允诺的所有赠与女真的礼物,我愿再添一倍,以补偿女真。”
伊什布垂下眼睑默默计算,所有的东西,再加一倍,小魏王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可见,根本没有触及魏国根本。当然,他也没想过凭一个小小使者的死就动摇魏国的根本,但这般不痛不痒的咬一口,也不是他想要的。
“王上之前许诺我女真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再多,不过无用而已。比起这些俗物,我女真更想能与魏国永结同好。”伊什布思索了一下开口道。
???
什么逻辑?你国家的使者死在我家了后你要跟我永结同好?这明晃晃的陷阱你想要我跳我就跳?
可吊轨的却是,还真不得不跳。
“如此自然是好,那不知二王子是想与我魏国签和平协议还是······”小魏王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诶,不必。协议虽有效,但毕竟只是一纸冷冷的协议,不带半分人情味儿,依我看,不如联姻吧。”伊什布突然笑了,看向魏王的眼中居然有几分激动。
伊什布身为二王子,妾室之子,是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的,但却不得不说,他那大哥,是个草包。标标准准的女真人,脑子里除了骑马射箭打架,其他的事一窍不通。但这么个草包大哥却还有个心思极缜密的小妹。那个女人看上去一脸天真无邪,玩起手段来却比蛇蝎还毒。要是能把她嫁到魏国,一方面女真没了她兴风作浪,他能轻松些,另一方面,伊什布相信他的小妹有能力把魏国搅成一锅粥。
小魏王掩住眼中思索之色,道:“联姻···我大魏倒是有几位适龄的公主,只是···”
小魏王是何等人也,女真王室的详情他虽不甚清楚,但基本情况还是清楚的。现在女真未婚适龄的公主只有王后的幼女,而她身为王后之女,要联姻也必定只能嫁他这个王上。
乖乖,那个小公主这么大一颗毒瘤,伊什布还真以为想往哪儿扔就能往哪儿扔?他大魏倒是有几个极其不懂事,又刚好待字闺中的公主,去女真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小魏王话一出,伊什布突然笑道:“不急、不急,此事再议。既是两国联姻,就得有来有往,我女真不比大魏好山好水,这在大魏养得娇滴滴的公主要到我们那儿受苦,就是我都有几分不舍。若是魏王真有意永结同好,我们也不能委屈魏国。女真,定然也会让最尊贵的少女前来与大魏联姻。只是···您也知道,现在女真王室的少女也就只有···她的婚事,我可不敢随意开口,哈哈哈···”
这一阵尬笑来得猝不及防,小魏王也有些恼火,伊什布这话说得,像是在交换人质似的,没有半分联姻的喜气。
事情的进展实在是有些奇怪。当大理寺查出来使遇刺时女真本国人干的后,小魏王也是绞尽脑汁想了个办法既能糊弄女真使团,又能平息事态的办法。
今早刚死在城外的死囚犯连尸体都还没凉彻底,他就已经被迫开始跟伊什布谈起了联姻的事情。他一早准备的一大通说辞统统作废,而这边他又面临着要送一个自己的“妹妹”去女真还得接受一个烂摊子的窘境。
唉,还真是,受了恩惠,便失了主动权。
伊什布笑了两声便停下来:“话虽如此,女真想与魏国联姻的心确是真的。我保证,大魏的公主嫁到女真,也只会嫁给最尊贵的男子。只是为父王选妃我也不好大意,不知魏王可否许我请画匠为贵国公主画几张肖像,好带回女真供父王过目。”
要是心里的火能烧死人,估计现在半个魏王宫的人已经没了。小魏王是不喜欢那几个从小骄蛮跋扈、手段阴险的妹妹,但好歹是他魏国的公主,这辈子就算不嫁也是锦衣玉食地过一辈子。而伊什布这几句话说得就像是他魏国的公主是什么供人赏玩的物件般,还得给人一一过目、看过成色再决定要不要买,这般言论,与辱国何异?
而最令小魏王难受的是,他先是借了女真的力上位,又让女真使者死在了魏国都城,一恩一愧,现在女真提什么条件他都得受着,更何况,伊什布提的还是联姻这样看上去对两国都有好处的要求,他实实在在是没有立场拒绝。
小魏王一咬牙道:“倒不必如此麻烦,我魏国的公主每年都会有专门的画师为她们画肖像,我直接名画师将画拿给你便是。”
伊什布右手放在左胸口,微微弯腰颔首道:“如此甚好,既然事情都解决了,伊什布便不打扰了。”语罢,转头便走了。
小魏王看着伊什布的背影,暗叹道,真不愧是女真近百年来最有名的谋略家,那之前齐国在他手上吃亏也就一点不奇怪了。虽长了一张大胡子脸,却完全不似一般女真人般喜怒形于色,没有半分心机的样子。
伊什布刚走开不远,便有一身着女真服饰的男人快步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跟在伊什布身后,微微弓着腰。
两人走了一段路,伊什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男子耳边耳语了几句,男子闻言后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大的喜讯般连连点头,满脸笑意地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章 美人劫(七)
之后没过几天,女真使团便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国了。来的时候不过三四辆马车拖着几个人,回的时候却有上百辆马车装着各种各样地奇珍异宝、绫罗绸缎,身后还跟了数百大魏精兵,一路护送他们到两国边境。
回头看魏国,乐无忧已经很久没见过小魏王了,不过她也算是十足的没心没肺,米虫当得逍遥自在。自从柳含清找过她后,她也对自己的身世感到好奇,她倒是也想查,只可惜无从查起。
而问题,只要搁一搁,就会被忘记。
一天天无所事事,悠闲了许久,乐无忧只觉得自己身上都快长蘑菇了。
这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风是微量的,阳光确实暖洋洋的,这样的天气,格外适合外出。乐无忧正打算去外面走走,却被迎面走来、脚步生风却满面愁容的小魏王堵在了门口。
乐无忧不知小魏王前来所为何事,便一如往常般微笑对他屈膝点头,算是行过礼道:“行远来了。”
行远是小魏王的字,整个魏国都知道,但除了乐无忧,没人敢喊。
小魏王被这声“行远”喊得失了神,只是片刻,便回过神来,用眼神示意身旁的的都下去,一把拉住乐无忧的手腕往房里走。
乐无忧有些惊讶,行远还从未这般行事粗鲁过:“行远,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魏王看着乐无忧清亮的眸子,心中泛起点点涟漪,可一想到那些烦心事,便头疼的慌:“无忧,你可曾见过女真来的使者?”
“未曾。”
“那你可曾召过画师为你画像?”
乐无忧歪了歪头,有些疑惑道:“也没有。到底发生什么了?”
小魏王叹了一口气道:“不知为何,上次女真使者团回国后,你的画像便开始在三国流传,如今······”
如今三国全都知道了乐无忧这号人。女真的王上见过乐无忧的画像后,便动了要魏国用乐无忧与之联姻的心思,而齐国那边,更复杂。
齐国的尚书突然跳出来说乐无忧是他的女儿,当然这个尚书也刚好姓乐。一开始还只是认女,过了两天,风声又变成乐尚书在乐无忧幼年时便将她许给了齐国的大王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齐国现在已经派人来讨要太子妃了。
但这些话,小魏王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跟乐无忧说。
见小魏王突然沉默不语,乐无忧道:“如今怎么了?三国之人都知道了有我这么一号人存在,然后呢?那···是不是我的家人也···”
小魏王道:“是的,你的家人也知道了。但是,无忧,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是你的家人,我也不知道······”
“是谁?”
“齐国,礼部尚书,乐善。”小魏王答道。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小魏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乐无忧也不知道,要是现在自己说要去齐国,会不会显得太不懂事了。
就之前小魏王一脸苦相,明显不是因为找到了她的家人,她的画像这一传播,估计还惹了其他事。
“行远,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乐无忧问道。
小魏王突然意识到,眼前的情况有多么可笑,三个国家,两个国君、一个储君,因为一幅画像,在争抢同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甚至毫不知情。思及此处,小魏王突然不想理睬女真神经病似的和亲要求,更不想理睬齐国突如其来的归还太子妃的要求,他更想知道,乐无忧心中是怎么想的。
这一刻,他忘了柳含清给过他的警告,更不想去追究乐无忧到底是柳含清的徒弟还是齐国礼部尚书的女儿,他想知道,乐无忧心中,是否有过他。
“无忧···如果我向你求婚,你会答应我吗?”
乐无忧一懵,这话题实在是转的太快了点儿,她有点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无忧,你听我说。你实在是过于神秘,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你就像是蒙了一层纱。我不明白,人为什么会被放在一叶孤舟上,还碰巧撞上了我微服私访的画舫。你看上去明明没有受伤,为什么却一点记忆都没有。之后不久,一位仙师便找上门说是你的师父,而现在,一幅画像便让远在齐国的父亲找上门来。你多我来说一直是个谜,我知道,在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便已经倾心于你,我也曾苦恼自己是不是只是喜欢你的皮囊,可时间过得越久,我便越明白,我心悦你,不只是皮相之好而已。尽管我不知道你的出身,也不知道你突然来到我身边,是不是什么人的阴谋,我只是喜欢了你,我也认命了。”
“我知道这有些突然,但我想知道,你心中可否有我,若是可以,你可否愿意嫁与我?”
小魏王这番话着实有些无厘头,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两人的谈话突然就从乐无忧的身世跳到了求婚,别说乐无忧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似乎不怎么装事儿,就算是在她脑子还装事儿的时候,这话题转的,也确实令人有些接不住。
“行远···我···我不太明白,你说你倾心于我,但你却从未对我透露半分。我将你当朋友、当恩人,在我习惯了将你当作朋友后,你却突然问我愿不愿意嫁与你,行远,这···不合理。”乐无忧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小魏王,她一个女儿家,若是有人一开始便告诉她,那个男人将是她以后的夫君,尽管她可能不愿意,她可能也会试着去接受。但当她已经将一个男人划在了爱情之外了,她要怎么突然改变自己的心意去爱上他?
小魏王闻言,突然意识道一件事,他一直都是默认乐无忧知道他的心意的,他从未跟她说过自己的爱慕,只是一厢情愿的对她好,暗自为听见别人说两人关系亲密而开心,没问过她意见便在朝堂上跟大臣们争王后应该怎么立,而她却是全国唯一一个不知道他爱慕她的人。
小魏王突然垂头道:“无忧,你知道吗?现在,女真的王上,齐国的储君,和我,都在向你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