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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乐不芷     离柳txt下载     离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睚眦(十二)

    两不归,一枯谷,一骸骨。

    离、柳二人跪坐在应烛尸首边,两人皆无话,眼看着应烛的尸体冻成冰,再碎掉,最后只剩下莹莹一块巴掌大的玉骨。

    离情拾起玉骨,握在掌中,上面有应烛的气息。

    柳含清深吸一口气,竟觉得自己从未这般胆怯过。

    “离···离情。不、景夜,我······”柳含清实在是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离情伸出手臂,一把揽住柳含清,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柳含清只觉得自己颈窝处一片温热湿气,不过一会儿,她衣领处已经湿透了。

    她伸手拍着离情的背,听不到他的哭声,但她知道此刻他的世界已经崩溃一半了。

    景夜最不喜欢跟她讲神界的事儿,他似乎厌恶那个地方的每一个人。但应烛却是他最爱提的。

    他会说应烛在战场上如何如何的英勇无比,也会说在战场之下是怎样贴心可爱。他会说应烛帮他挡了多少冷箭、救了他多少次,也会说应烛为了一口肉缠了他多久。

    但他从来不说应烛是他的坐骑,是他的部下。只说是他唯一真心的朋友。

    因此柳含清还费了许久的脑筋想,一个人,怎么会这么极端。战场上是杀神,战场下却是个小可爱。

    今日见到了应烛,还真是。

    可爱的杀神。

    离情趴在柳含清肩头许久,再起来的时候,只是眼眶通红,却不见泪痕。

    “阿清,我回来了。”离情道。

    阿清,我回来了。他这句话,是用景夜的身份说的。

    景夜喜欢叫柳含清阿清,他觉得这样比起一般的称谓更加亲昵。

    柳含清也喜欢听景夜叫她阿清,她从来没想过,一脸冷酷无情,高傲不羁的堕神会因为一个称谓像个小孩子似的跟她探讨了许久。阿清这样有些可爱的称呼,从景夜口中叫出来,她总觉得有几分反差的可爱。

    “什么时候。”柳含清低着头,不敢直视离情。

    “许久了。”

    “对不起。”柳含清道。她这句道歉,是为应烛。

    离情顿了一会儿道:“不怪你,应烛都不记恨你,我也没理由怪你。”

    “可是,毕竟是我三哥为了护我才······”柳含清咬着嘴唇,她实在说不完这后半句。

    离情心中此时也是十分复杂。如果不是应烛一开始没有认出他,他们不会打起来,可他也知道,应烛若不是被逼急了,也不会轻易下死手。

    应烛为了护自己起了杀心,柳南丘为了护柳含清下了杀手。

    这其中何对之有,何错之有。孰是孰非,本就说不清。但他与应烛数十万年的感情,刚见面就是生离死别,他不恨吗?恨!

    但他更恨自己。是他没护好应烛,也是他没护好柳含清。他谁都不能怪,只能怪自己。

    “阿清,宽心吧。”离情摸了摸柳含清的头,劝慰道。

    本是最需要安慰劝导的人,反过来劝慰别人。

    十多万年前,他反天帝,覆灭神界,身边站了成千上万的敌人,和一个朋友。

    本来他身边也不止一个朋友,但经历过背叛、倒戈、临阵脱逃后,一直在他身边的,就只剩应烛了。

    那时应烛威名震天,神界众人忌惮他与应烛,迟迟不敢派兵剿灭。

    直到景夜一步步杀光了所有维护天帝的天神,逼到了九霄殿上。

    那时天帝身边就只剩他两个儿子,司时和司空。两人共同掌管时空。

    景夜和天帝那一战,打了许久。他们打到朝圣殿毁、瑶池台落,神界就在两个人交手中一点点崩溃、瓦解。

    天帝不愧是天帝,就算是景夜,在他手上也没占多少便宜。直到天帝突然发现,自己两个儿子已经被应烛吞入腹中,心神大乱,景夜抓着这个机会才击败天帝。

    但天帝临死前,拼尽修为在景夜身体里打下了堕神印,景夜因虚耗过度掉落凡间,在东海神屿上沉睡了十多万年。

    应烛则因为吞了司时和司空,身体承受不住两位主神的巨大神力,掉落在了凡间不知何处。

    景夜醒过来后,受堕神印影响,几次险些入魔,他一直以为,应烛已死,早已在东海神屿为它立了一块碑。而应烛呢,自落入凡间沉睡数万年后再苏醒,就一直被凡间修士叫做睚眦,对它喊打喊杀,它堂堂神兽,就为了不伤人性命,躲躲藏藏了这么多年。

    十多年前,应烛躲到了两不归,这次,它打算用两不归永永远远将自己藏起来。它设了毒雾,使凡人不得进,布下毒虫毒草,使修士望而生畏,借着吞了司时、司空获得的能力,改变了两不归里的时空,令人不可走到尽头。

    但它留下了一条小溪,它想,只要不是太蠢,能看出这溪流的蹊跷,要逃出去也不算太难。

    离、柳二人心情都十分复杂,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慢慢走出了两不归,两不归外童氏宗主与童氏一众弟子并乐无忧、柳南丘都在谷口等两人。

    看见柳南丘,柳含清赶忙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三哥,劳烦先回客栈护着叶难秋和穆天仇。”

    柳南丘看了柳含清一眼,自家妹妹明显是在找借口让自己回避,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也照做了。

    乐无忧赶紧绕着柳含清和离情转了一圈道:“师父、师兄,你们都没事儿吧?”

    柳含清扯了扯嘴角,强行露出一个不太美观的笑道:“无碍。”

    童氏宗主童程上前抱拳道:“仙君,不知这下面······”

    柳含清一拂袖,面前出现近三十具枯骨,皆身着童氏青衣。

    “童宗主,这是我从两不归里带回来的,您节哀。”柳含清道。

    “哎呀!这、这、这!该死!该死!”童程一甩袖,满脸怒容,又接着对柳含清抱拳鞠躬道:“童程今日在此谢过几位仙君、仙长,入两不归、除睚眦!今日睚眦得除,我童氏大仇得报,广陵的百姓也少了这无端的性命之忧。”

    柳含清将童氏的话听在耳中,心中又是五味杂陈。童氏只知道“睚眦”伤他弟子,“睚眦”一死他当然高兴,柳含清听着这几句话却怎么也无法应承回去。

    身边离情的气息又沉了沉,她知道,再这么下去,离情就真要怒了。

    “童宗主,我们就先回了,您也先为这些弟子先安排后事,我们就不打扰了。”柳含清道。

    眼下,还是将离情带回客栈,让他一个人先待会儿比较好。

第七十七章 慎难(一)

    柳含清一行人回到客栈,穆天仇因受伤中毒,躺在房间里还动不得。叶难秋和柳南丘则是坐在大堂里。

    叶难秋很是不规矩地坐在柳南丘对面,很是凶狠地嚼着花生米。柳南丘还是同之前一般,一身蓝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任凭叶难秋打量自己。

    柳南丘见柳含清回来,“唰”地站起身,看向柳含清。

    离情别开头,没看柳南丘,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柳含清转头对乐无忧道:“你也上去,看着你师哥。”

    乐无忧点点头跟了上去。她看出她师哥从两不归里出来后,一直满身的低气压,师父让她看着师哥,可师哥哪儿是她看得住的呢?估计她也就只能帮师哥守着门罢了。

    柳含清走到柳南丘面前,又是一拳砸在他胸口上:“三哥,你···唉,你怎会在此处。”

    柳南丘一直伪装得很好,身上灵力、气息全收,再加上一身蓝袍将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柳含清也一直没认出他来。

    要不是最后···最后他击杀应烛时,用的是破邪,柳含清也认不出来。

    叶难秋闻言,凑上来到:“我去!你俩认识啊!”

    他看着柳含清又道:“你你你、你叫他三哥,你是他妹妹?”

    柳含清微微颔首,接着对柳南丘道:“为了他?”

    柳南丘没回答,在叶难秋面前打了个响指,叶难秋只觉得眼前一片晃荡,接着困意袭来,他一个顶不住,直接就闭眼睡了。

    柳南丘接住叶难秋摇摇晃晃的身体,对柳含清道:“楼上说。”

    柳含清跟着柳南丘上了楼,看着自己三哥小心翼翼护着一个少年的样子,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屋里,榻上躺着个叶难秋,柳氏兄妹二人坐在八仙桌边。

    “三哥······”柳含清一句话还没问出来,就被柳南丘劫了话头。

    “我欠他的,所以我护着他。”柳南丘一句话说完,往自己嘴里灌了杯茶。

    这世间,最怕的一个欠字。但凡欠的,那都是债。不论是钱债、情债,只要是债,就难还。

    要说柳南丘一个金仙,能欠这么一个凡间少年什么债呢?他的债,不是今生的债,而是前世的债。这债,隔了世,就得生生世世偿还了。

    百年前,叶难秋还不是叶难秋,那时他叫做叶慎秋。

    叶慎秋本是平凡人家的孩子,家里就他一个孩子,父亲做点小买卖,母亲就缝缝补补的做些散活儿补贴家用。一家子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却也温饱无忧。

    只是他五岁那年,天降洪灾,将整个村子冲的冲、淹的淹,他一双父母为了护着孩子,都命丧洪水之中。

    那时他还是五岁一孩子,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只知道哭。

    后来洪水退下,整个村子也没剩几个活人。洪水卷走了他父母的尸体,小慎秋找不到父母,坐在路上就是哭。

    哭久了,就又累又饿。可没有爹娘,刚受过洪灾的村子哪有人有多的粮食救济一口孩子呢?他在村子晃悠了许久,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在了村口。

    可能是上苍怜惜,这时打村口路过一游仙散人,见村口躺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心中悲悯,便将小孩带了回去养起来。

    可这游仙养着养着,发现这孩子居然有一副上好的仙根仙骨,是天生的修仙人。要知道天生仙根仙骨的,在此之前,也就一个柳含清了。

    游仙看小慎秋可爱,又十分听话,便收小慎秋为入门弟子,领他踏上了修仙道。

    这位游仙名唤梦神机,在仙门之中也算是声名赫赫,而他有名的原因呢,有二。其一,他修为高深,有一副菩萨心肠;其二,他的挚友,名唤柳南丘。

    因为柳氏一门五位金仙,跟柳氏搭上边的,就没有无名之辈。

    梦神机收了叶慎秋为徒后,也是悉心教导,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叶慎秋自小跟着梦神机,嘴上叫着梦神机师父,心里却是叫的阿爹。

    师徒二人游历江湖,路见不平定然拔刀相助。久而久之,仙门众人也知道了上仙梦神机有一位名唤叶慎秋的徒弟,其修为资质,在小辈中,那都是一顶一、头一份儿。

    梦神机与柳南丘既是挚友,自己收了徒弟这么大的事儿,当然要告知的。

    所以梦神机看叶慎秋已经有几分样子后,便带着他去了南丘山。

    柳南丘也是许多年不见自己的好友,梦神机来了,他当然十分高兴,尤其是最近仙门还传他收了一个资质极佳的弟子,他还正嘀咕着梦神机为什么还没把弟子带来给他过眼呢。

    柳南丘第一眼看叶慎秋便醋了,拉着梦神机就悄悄道:“好你个梦神机,还真是神机妙算,居然让你收了这么个好徒弟,也没见这等好事能轮上我的!”

    梦神机笑道:“你要是喜欢,我不介意让慎秋也管你叫一声师父。”

    柳南丘佯怒道:“哪有一人拜两家师父的!我也大度,不与你争,但你这弟子根骨实在是好,你得许我日后能指点他一二。”

    梦神机边笑边摆头:“柳南丘啊柳南丘,你堂堂一个金仙,要指点我的弟子,那是他的福气,我做师父的,又怎么会拦着呢?”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又聊了好一阵。

    叶慎秋初见柳南丘还有些拘谨,可过了一阵子,他便觉得这位仙君十分和善,见到他时时都是一副笑脸。

    应柳南丘的邀请,梦神机在南丘山多带了一阵子。刚好这段时间叶慎秋修为到了瓶颈,突破瓶颈他便能脱去凡胎修得仙身,在南丘山这么个灵气充裕,又有金仙坐镇的地方羽化,是最合适不过的。

    叶慎秋是打死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能得一位金仙亲自指点。在南丘山的这段日子,柳南丘算是彻底越俎代庖了,每日盯着叶慎秋修习练剑,比梦神机这个师父做得还仔细到位。

    在柳南丘的教导下,叶慎秋也是进步飞速,往日许多矛盾不通之处都一一化解开了。

    羽化的日子也来得突然,叶慎秋正打坐修炼着,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不得突破的瓶颈不经意就呼啦碎了一地,紧接着身体被天地灵力包围,五识与万物相通,整个人轻飘飘的。

第七十八章 慎难(二)

    梦神机本与柳南丘正品茶对弈,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再往叶慎秋修炼的地方一看,灵气四溢,梦神机哈哈一笑道:“成了!”

    柳南丘哪能不知道成了呢?但他这朋友是个浪荡性子,在一个地方呆不长久,此次在他山中呆了这么久也是因着叶慎秋临着瓶颈。他现在仙身一成,梦神机定不会在南丘山再呆了。

    两人也不愧是挚友,柳南丘对梦神机的动向是半分没料错,两人一局棋正入生死间,梦神机摆摆手离了棋桌,拉上叶慎秋便向柳南丘辞行。

    柳南丘从来不会留梦神机,因为他知道,留不住。但这次他却生出了留客之意:“梦神机啊梦神机,我俩一局棋还未完,你就急着走,是不是怕输了丢人?”

    梦神机笑道:“哪儿能啊。给你留个念想,你留着这局棋,容你琢磨,下次我来看你的时候,我俩接着下。”

    语罢,便带着叶慎秋走了。

    柳南丘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梦神机的背影他不知看过多少次了,熟得很,但旁边少年这般的背影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刚来的时候都还没脱凡胎,现在走的时候却已经是个仙人了。

    柳南丘不禁在心中骂着梦神机,梦神机啊梦神机,还真是神机妙算,眼看着这局棋落了下风,干脆一甩袖子走人,说什么留着给我琢磨。那多年后你再回来,我赢你也不光荣,输了你更可耻。真是应了这个名字,梦神机。

    几人这一别就是数年,柳南丘整日在南丘山就想着,梦神机什么时候能带着叶慎秋回来了解了他这盘棋局。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再见叶慎秋的时候,叶慎秋身边已经没有了梦神机。

    叶慎秋是跟着梦神机长大的,也学了梦神机的逍遥性子和菩萨心肠,师徒两人平乱除祟,仙门之中更是美名一片。

    而近来师徒二人听闻阴山最近闹山鬼,这山鬼还很有心气,不伤凡人,专伤有些修为的修士。而这些修士修为一般的,出来时就根骨全毁,彻彻底底变成一个普通人,但凡修为强些的,就没有一个出来的。

    两人闻言也觉得怪异,从来妖邪欺善弱,没见过这样专挑硬茬捏的。

    但两人毕竟与普通修士不同,不说叶慎秋小小年纪就已得仙身,梦神机更是上仙之身。修仙之人多少有点傲气,两人也没多想,便奔着阴山去了。

    初到阴山脚下的时候,两人便发现这阴山很是不同寻常。寻常有邪祟作怪的地方,都透着一股子阴气,而这阴山虽叫了阴山这个名,整座山却灵气笼罩,不似“鬼山”似“仙山”。

    师徒二人为了一探究竟,结伴进了阴山。这阴山里的山鬼也真不愧是专挑修仙人下手的,梦神机这么一进去,就没能出得来。

    要说梦神机真的躲不过吗?也不是,或许靠他一人之力灭了这阴山山鬼有些吃力,但全身而退却肯定是没问题的。

    两人发现此处山鬼不好对付,正打算先退出去再从长计议时,叶慎秋慢了一步,被山鬼缠住了脚脖子。梦神机为了护自己的徒弟,不得不与山鬼正面抗衡。

    但这山鬼狡猾得很,他知道两人联手的话他也很难对付,便一面假意伤害叶慎秋,一面引梦神机深入,最后叫来了些其他精怪缠着叶慎秋,与梦神机单打独斗去了。

    最后,叶慎秋没能找到梦神机,连尸骨也没有。但山鬼也受了重伤,叶慎秋本打算趁着山鬼重伤,就算是偷袭,也要取了他性命为自家师父报仇。却不料这山鬼就算重伤也极难对付。

    尤其是越往后拖,山鬼恢复得就越快,阴山四周笼罩的灵气里,隐隐有了梦神机的气息。

    叶慎秋明白,自己的师父怕是已经被山鬼吞噬,化去了满身修为,成了山鬼的一部分。

    他也曾凭着少年热血和山鬼殊死搏斗了一番,可最后除了他伤得不成人样,险些被山鬼吞掉外,并未能伤着山鬼半分。

    他也是凭着自己的机灵劲,见山鬼只在阴山内作乱,便在二进阴山前在阴山外设了个归位诀,在被山鬼吞噬的前一刻,他才靠着归位诀将自己拉到了阴山外边儿。

    叶慎秋拖着满身的伤,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从前梦神机在的时候两人也是天地一游鸿,无家、无拘、无束。但只要梦神机在,他就还有亲人,他就还有归途。但如今梦神机不在,天地浩大,他又该去哪儿呢?

    南丘山!对了!南丘山!南丘仙君和家师是挚友,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叶慎秋打定了主意,也不等身上伤势好转,带着一身的血腥和满身伤就奔南丘山去了。

    柳南丘见到浑身血浸透的叶慎秋,心中咯噔一下,满脑子都是大事不妙,

    叶慎秋满身是伤,这一路又用不了仙法,周折辗转到南丘山已是力竭。见到柳南丘的一瞬,心中更是仿佛巨石落地。这人啊,但凡是弦绷得太紧太久,一松下来的时候,就容易失控。

    叶慎秋也忘了顾忌自己的身份和身上的血污,抱着柳南丘大哭了一场,还没哭过劲,就昏了过去。

    柳南丘抱回虚脱的叶慎秋,替他更衣疗伤,之前叶慎秋大哭的时候,不清不楚地说了几句:“没了···师父···师父····没了···”

    这话入耳,仿若霹雳一般,惊得柳南丘心脏都停跳了几拍。

    修仙之人,若没了,那就是真的没了。入了仙道,那就是要跳出轮回道,因此得了仙身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再入轮回,一身修为根骨,就这么散在了天地间。但得了仙身的人,若不是遇到大险又怎会轻易丧命?

    柳南丘刚安顿好了叶慎秋,便失了魂似的往之前与梦神机对弈的地方走。

    这局棋他没撤。梦神机这个人,言而有信,说了要回来与他完结这盘棋,就定然会回来。以往他撂下的话最后都是稳稳落了地的。

    但这次,却失了言。

    柳南丘看着眼前的棋局,拿起自己之前下的一子,正是这一子,让梦神机的棋势走颓。

    “梦神机啊梦神机,你不是神机妙算吗?怎么这次就失了手呢?”

    “你瞧,我悔棋了,我不落这一子,你的棋还没死。”

    “我懒了,不琢磨了,你回来与我结了这局棋,结了这局棋可好?”

    “你不是愿意闯荡江湖吗?我不拦你了,我也不跟你抢慎秋了。”

    “你先···你先回来···与我下完这盘棋···”

第七十九章 慎难(三)

    叶慎秋再睁眼时,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他一睁眼便见柳南丘坐在他身边,少年藏不住心思,见了柳南丘,心中又想起伤心事,眼泪便哗哗下来了。

    柳南丘拍了拍叶慎秋的背,他知道,安慰也没用,不如让他哭个痛快。

    叶慎秋一直哭得累了,嗓子也哑了,才停下来,红着眼看着柳南丘道:“请仙君为家师报仇!”

    叶慎秋将阴山上的事儿一一讲给柳南丘听,柳南丘听完,也没犹豫,当下就打算直奔着阴山去了。

    只是叶慎秋求着柳南丘带上他一起。那山鬼吞了养了他十几年的师父,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将梦神机当父亲看待,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就算不能亲手了结了他,也要亲眼看着他丧命。

    柳南丘起初很不愿意让叶慎秋跟去,毕竟能杀得了梦神机,这山鬼必定不简单,他只怕叶慎秋再出什么问题,他要是连挚友唯一的徒弟都保不住,也就罔为金仙了。

    但看叶慎秋苦苦哀求,又思及此仇有若杀父之仇,如果不让他插手,让他在一旁看着也好。

    于是,柳南丘又等了几天,待叶慎秋身上的伤好全了,才出发去了阴山。

    现在的阴山灵气更甚了,若是来个不知道的修士,定要感叹一声好一座仙山。

    柳南丘将叶慎秋安排在阴山周边一间小屋里,嘱咐他千万不可踏入阴山半步。

    叶慎秋怕他万一有什么不测,悄悄在他身上留了一道生息诀,又下了一道归位诀。

    柳南丘刚进阴山,便觉得这阴山里的气息有些熟悉,不是因为阴山里有梦神机的气息,而是因为他记起他从前外出游历的时候,捉了一个噬人。

    噬人本为人,天生异常,喜噬灵力。一般的噬人,也就吞噬一下有灵的花草树木的灵气,可世上还有一种噬人,他既是噬人,又有仙根。

    这类噬人要是噬人灵、修仙道,那便像走捷径一般,只消吞噬掉一个修士,便能得他全身灵力修为。这样的噬人,千千万万年也出不了一个,而这一个,就在百年前,被柳南丘碰到了。

    那时这噬人还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已经开始伏击修士,吸食人灵,柳南丘捉住这小噬人的时候,他正好吸食完一个小修。柳南丘知道噬人一旦走上此道,便是心性已毁,很难规劝了,因此就算严格算来他还是人,柳南丘也得下手杀了他。

    只求他来世投胎的时候不要再碰上这样的命,做一个普通人都好。

    但当时小噬人年纪实在是太小了,他面对柳南丘时哭得都快没了人形,奶声奶气地求柳南丘放过他,一再地保证以后自己不会再行这般恶事,并心甘情愿让柳南丘化去他现在一身修为。

    柳南丘看他似乎真心悔过,又实在是不忍对这么一个小孩子下手,便化去他一身修为后,放了他。

    而现在这阴山里的山鬼,和当初那小噬人的气息,如出一辙。

    思及此处,柳南丘更是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若梦神机真是死在那个噬人手上,这无异于是他亲手杀了梦神机啊!

    山鬼察觉到阴山里来了人,带着一阵黑风到了柳南丘面前,一看到柳南丘,便笑开了花:“南丘仙君!仙君是我,你可还识得?”

    柳南丘看着面前的男子,身形修长,嘴角一颗黑痣,生得俊秀非凡,周身灵气环绕,一眼看上去,不像是山鬼噬人,像是个修仙人。

    但他身上气息过于斑驳,还隐隐有梦神机的气息。柳南丘知道,他就是这阴山里的山鬼了。

    “你曾答应过我,不修此道。”柳南丘道。

    “可是仙君,我八岁时便臭名昭著了。”他嘴角噙着张扬的笑,继续道:“我本来也打算弃了此道,当个普通人,可您也知道,我亲爹亲娘是被我自己搞死的,我一个小孩儿,没人养,怎么活啊。”

    他深处舌头舔了一下指尖道:“还有啊仙君,您化了我一身修为后可没管我死活。那之后我被修士仙人追杀,可苦了我呢。我要是不想办法自保,您现在哪儿还看得见我这么个故人啊。”

    柳南丘闻言,居然被他几句话乱了心神。确实是,他一个孩子,被他化了修为,又没人养,还得受仙门追杀···在这件事上,是他思虑不周,他有过。

    若是当时他将他领回南丘山,养在身边,要是他能多想这一步······

    柳南丘被乱了心神,那噬人趁着柳南丘闪神这段时间,猛地朝他贴近,一掌向着柳南丘前额击去。

    柳南丘猛然回神,飞身向后躲开了噬人的攻击。这一向后,却反倒落入了噬人的圈套。周边树林里猛地伸出许多藤蔓,往柳南丘腰身四肢上缠,柳南丘祭出破邪,将藤蔓砍断,再看眼前,噬人已经不在了。

    他环视四周,并未发现他的踪迹,到是这一地的藤蔓,明明被砍断了还在不断蠕动,很是恶心。

    就在柳南丘打量四周时,他背后一根极细的枝蔓开始活动。这是之前与那些藤蔓纠缠的时候沾染到身上的。

    那极细的枝蔓穿透柳南丘的衣服,狠狠地扎进他的皮肤。柳南丘只觉背上一阵吃痛,聚气便将那枝蔓逼了出去。

    这时那噬人突然出现在柳南丘身后,又是满是黑气的一掌拍在了柳南丘背上,柳南丘只觉一阵气血翻涌,竟吐出来一口黑血。

    一直等在小屋里的叶慎秋忽觉生息诀濒临破碎,怕是南丘仙君遇险了,当下也没多想,催动归位诀,将柳南丘拉回了小屋里。

    柳南丘知道叶慎秋在自己身上下了诀,只是他没想到竟是归位诀。

    叶慎秋这一下是将一个金仙从阴山里拉了出来,就这一下,便耗空了叶慎秋全身灵力,顿时觉得內腑一阵空虚。

    柳南丘刚吐出一口黑血,本还没觉得怎样,这一回来,却突然觉得体内如烈火焚烧一般,五脏六腑烧得生疼,竟逼得他又吐了一口红血。

    叶慎秋赶紧扶起柳南丘,一把搭上他的脉,替柳南丘诊脉。

    只可惜,他虽然有一副好根骨,能修仙道,这医道他却还没能习得梦神机的十之一二。

第八十章 慎难(四)

    柳南丘因一时疏忽受了伤,也不适合再闯阴山,两人便在这小屋中暂时住下,打算等柳南丘养好了身体再做打算。

    这小屋不大,只有一床一桌、两把椅子,旁边隔开了有一个小厨房。柳南丘养伤这段时间,一直是睡在床上,叶慎秋则随意多了,有时趴在桌边就睡了,有时随便找个地儿打坐修炼一晚上,就权当睡过了。

    叶慎秋也恨自己没用,说什么仙门新秀,遇到棘手的邪祟还是只能靠别人。但也是意识到在制服山鬼这件事上,他能帮上的忙不大,对帮柳南丘治伤这件事也就更加上心了。

    可也不知怎的,柳南丘这伤却是一直不见好转。

    尽管如此,叶慎秋也不曾气磊半分,今日的药方不管用,他便再切脉,换个药方试试,若是发现有点作用,便连着用几天。

    柳南丘近来有些郁闷。他堂堂一个金仙,聚不起灵力,整日病秧子似的躺在床上,受人伺候,这伺候的人也是将他当个药罐子,见天儿地往他肚子里灌药。

    但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他能怪谁呢?还不是他行事不慎,山鬼这般的阴邪之人,用些歪门邪道、偷袭之术难道不是再合情合理不过吗?

    在床上躺久了,他便觉得四肢越发无力,在这么躺下去,估计手脚就直接卸下来黏在床上当摆件了。他撑起身子,打算起码在地上踱两步,也算是接接地气。

    这脚刚着地,叶慎秋就赶紧上前搀着柳南丘道:“仙君,你如今身体迟迟不见好转,还是躺在床上多休息休息比较好。”

    柳南丘道:“慎秋,我是灵力溃散,不是受了什么外伤,活动活动还是无碍的。”

    叶慎秋搀着柳南丘,心里寻思着也确实应当让仙君活动活动筋骨,道:“那要不我陪着仙君一起出去走走?”

    离这小屋不远处,有一个小集市,每隔三日上集一次,今日正好赶上上集的日子。

    柳南丘也确实是在床上躺了太久,想出去伸展伸展,说不定出去晒晒太阳,和万物生灵有些接触,他反倒能想出解决他身上的“根”的方法。

    两人往集市上走的这一路,叶慎秋是生怕柳南丘一个体力不支就倒在了路边,时不时就想伸手搀他一下。

    柳南丘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升起了几分逗他的心思。本来也不算无力,可走路就是歪歪斜斜、脚步虚浮的样子,就是怎么都不倒。

    叶慎秋看着不倒翁似的柳南丘,更是心疼自责了。要不是自己,堂堂仙君,有怎会一副“病美人”的样子!

    一个有意逗着,一个满心自责着,不一会儿,便到了集市口。

    小地方的集市,算不得多热闹,却也是人气十足。道两边有摊位的支着架子摆摊,没摊位的挑着两个小框在路边一放就开始叫卖吆喝。

    两人本就是随便闲逛,也没想着要买点儿什么。只是柳南丘走动之间,带起一股药香,叶难秋忽然想到,自己给柳南丘用了这么久的药,都说良药苦口,他配的药味道也好不到哪儿去,可仙君从来都是眉毛都不皱一下一口就吞了。

    正巧旁边有个卖蜜饯的摊子,摊子虽小,但看上去很是干净,应当是自己做的,拿来买了换点散钱补贴家用。

    叶慎秋将摊子上的蜜饯每种都买了一点,想着之后便让仙君喝了药后含一个蜜饯,也不至于太过难受。

    可在柳南丘眼中,则是叶慎秋少年心性,突然想吃甜食了。一边笑,一边摇头,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两人出门的时候还是清晨,这出门瞎逛了一会儿,日头便上来了。眼看着越来越热,叶慎秋是说什么也不让柳南丘继续在外面逛悠了,连哄带拖地将柳南丘拖了回去。

    柳南丘这好不容易放了半天风,眼见又要被拉回去见天儿地“试药”,忍不住一个劲的唉声叹气。这段时间他真是过得,仙君风范全无。

    果不其然,一会去,叶慎秋就在小厨房里倒腾那几个药罐子,过了一会儿,一碗色泽浓黑,气味感人的良药就这么端到了柳南丘面前。

    柳南丘面上波澜不惊,端起药碗一口便吞下了那碗“黑汁”,他喝这样的黑汁怎么着也快小半个月了,起初还有几分抗拒,而今却是满心的平和接受。

    每每喝叶慎秋的药的时候他都在想,这小慎秋到底是梦神机的弟子还是他小妹柳含清的弟子,做出来的药都是一般人不敢下口的。

    只是这次他没想到,一碗药刚下肚,口中余苦还没散,舌尖便尝到了一丝甜味。

    柳南丘也是痴了,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张嘴将那甜味的来源全部裹入口中。

    空气一时凝固了,如果情绪能转化成固态,现在屋子里的尴尬怕是要挤得两人连站的位置都没有了。

    柳南丘本来不喜欢甜食。在他印象中,甜食总是有些腻人,总是小孩子或是女子喜欢这样的东西。但今天他嘴里的蜜饯,甜得刚刚好,带了一丝丝酸,应是山楂做的蜜饯,竟是意料之外的好吃。

    他呆愣之间,竟忘记了嚼便直接将蜜饯吞了下去,顿时被这颗小小的蜜饯卡住了嗓子眼,一阵喘不过气便剧烈咳了起来。

    他这一咳,叶慎秋也回过神来,急忙帮着他拍背顺气。

    “仙君,没事吧?”

    柳南丘咳了两声也就顺过气来了,摆摆手道:“没事、没事。”

    随后两人又是一阵无话。

    “那个、额、仙君,正午了,你午休一会儿。我看这两日的药似乎没太大作用,我刚列了一个药方,还差几味药材,我、我出去买药去。”

    柳南丘没看他,边点头边连声道好,自己便爬到床上去了。

第八十一章 慎难(五)

    自投喂蜜饯之事过后,两人一直都莫名有些尴尬。本来平日还有两句话,现在也没话了。

    但叶慎秋毕竟是个少年,忘性大,也善于为自己解释那些不合理的事情。想来应该是仙君这般人物自小少生病,没喝过什么药,也没吃过蜜饯,以为自己手上还有蜜饯,才伸舌头要将手上的也一并吃下去。

    这般一解释他就看开多了。尽管其中也有不合理,比如柳南丘怎会感受不到唇上的触感只是指腹呢?但他选择不去细思量这些,放自己一马。

    柳南丘见叶慎秋对他的态度似乎又恢复到从前了,他也知道少年已经自己开导过自己了。可让他介怀的是,他似乎,还没能开导开自己。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那般失礼之事,也不明白,为什么自那日之后,这些蜜饯再没有那般的香甜入口。

    这日,叶慎秋刚煎了一副药,端到柳南丘面前,柳南丘也没吭声,接过药一口喝了下去。但他能感受到,现在药石对他已经不管用了。

    叶慎秋也不傻,替柳南丘熬了这么久的药,他的身体却没恢复半分,他不知道是自己用药用错了,还是药···真的没用。

    “仙君,这药······”叶慎秋开口道。

    柳南丘摆摆手,示意叶慎秋扶他一把,叶慎秋赶紧上前,将柳南丘从床上扶到桌边。

    “慎秋,不用再给我用药了。我是被噬人在身体里留了根,他通过那根吸食我的灵力,我才迟迟不见好转。”柳南丘道。

    “那可有办法去掉这什么根?”叶慎秋问道。

    “倒也不是没有,可现在问题是,我当时大意,以为已经将根的本体震出,却没想到它是寄生的,现在这根在我身体哪个地方,我也不知道。”柳南丘回答道。

    说来也是可笑,他堂堂一个金仙,居然被这样的小手段算计,沦落到现在连灵力都聚不起来的地步。

    叶慎秋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他先是因为脚被山鬼绊住,让师父为了救他被山鬼吞噬;现在南丘仙君又因为帮他报仇,被山鬼在身体里留了根。这一切,难道不都是因为他吗?

    越是这样想,他便越是自责难过,少年也不擅长隐藏自己的心思,自责加上对山鬼的恨,顿时便升起一股怒气,一拳砸在桌子上,差点把桌子拍碎。

    柳南丘看出叶慎秋的心思,突然有些怅然道:“慎秋,你知道这山鬼是什么人吗?”

    “不知。”叶慎秋咬着牙答道。他不知,也不想知。他只想知道要如何才能要了那山鬼的命。

    “那是我一念之差留下的祸害。”柳南丘继续道。

    叶慎秋不明所以地看了柳南丘一眼,柳南丘叹了一口气,将这山鬼的身世以及和他的往事给叶慎秋讲了一遍。

    柳南丘语罢,眼中悔恨自责之意显而易见。叶难秋突然明白,南丘仙君这是认为自己是造成今天这般惨剧的祸首。

    但这是山鬼为祸,与仙君又有何干呢?叶慎秋这般想到。

    只是下一刻,他也明白了,这是仙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在宽慰他。

    叶慎秋突然坚定地望着柳南丘道:“仙君,我···我想试着找找那噬人留在你身上的根在哪!”

    “这可不好找。”

    “我知道,但家师在时,教过我一个秘法,虽不是这么个用法,但我想试试。”

    “你是说···”一个秘法的名字在柳南丘脑中一闪而过,他决绝道:“不可!你我修为悬殊太大,一个不慎、你、你就毁了!”

    叶慎秋突然露出一个极明亮的笑脸,这般开朗肆意的笑容,在他这样的少年脸上再合适不过了。这般的表情,比这段时间整日郁郁寡欢、苦大仇深的样子,好看多了。

    “可是仙君,你现在可拧不过我。”叶慎秋仍旧笑着,但是眼中坚定决然,饶是惊涛骇浪也不可动摇。

    叶慎秋站起身,趁柳南丘还来不及反应,拿额头轻碰了一下柳南丘的额头,柳南丘只觉得眼前一片白雾,意识虽在,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柳南丘不知道,但他知道,叶慎秋此次用的秘法是“挡灾”。

    闻其名便可得知,挡灾,替人挡灾。这秘法利人损己,世上没几个修士愿意修习这般法术。传说最初创造这秘法的,是一位女修,因为仙侣中了剧毒,无法医治,她便费劲心思吊着伴侣一口气,在这段时间创出了“挡灾”这一秘法。

    做法人用自己的身体,承受被施法人身上的所有伤害。不论是伤、毒、虚耗、脱力还是···寄生。

    柳南丘是何许人也,灵力雄浑,还有金身护着,在“根”的作用下也是连灵力都难聚集,若是将“根”转移到叶慎秋身上,他哪还有命可活!

    但秘法已成,柳南丘也无力打断。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南丘醒来时身体已经大好,就连灵力匮乏的感觉都没有,只是他身边,已经不见叶慎秋。

    柳南丘慌了,他是真的慌了。叶慎秋,既是已故挚友之徒,也是这段时间一直陪在他身边、悉心照顾他的人。

    人是会习惯身边有人陪伴的,而柳南丘一个不小心,太快就习惯了有叶慎秋在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醒过来,他也不知道在“根”的作用下,现在叶慎秋还有没有命在,但不论如何,自己身边也应该有他的踪迹,哪怕···哪怕是一具尸体。

    他有些恍惚地走到屋外,门前有打斗的痕迹,地上有一根绸带,是叶慎秋用来系外袍的。

    见到此景,柳南丘忽然觉得,或许叶慎秋还没死。

    他抬眼便看见眼前的阴山,不论如何,这阴山里的人会给他答案。二进阴山,他不会再给噬人偷袭的机会了。

    柳南丘手持破邪,踏入阴山地界。这次,没有藤蔓向他袭来,但满地爬的藤蔓却都蔓延向同一个方向。他知道,这是在引他前去。

    柳南丘顺着藤蔓的指引,找到一个山洞。洞口极窄,仅容一人通过,他未过多犹豫考量,直接闯进山洞里。

    山洞里极暗,几乎不能视物。但里面却只有一条路,他顺着路走了莫约一刻钟,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借着幽暗的光,他看见了一颗只有头骨的头颅。

    环顾四周,周边似乎都是这些东西。人骨、尸体。不过,没一个是完整的罢了。

第八十三章 慎难(七)

    黑暗中,一道人影闪过。

    叶慎秋余光一撇,突然发现温俭扭曲的笑脸已然近在眼前,叶慎秋浑身寒毛倒立,还没来得及思考,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整个人扑到了柳南丘身上。

    短匕刺入肉身的声音在一片静谧中格外突兀。叶慎秋只觉得力气从自己身上一点点抽离,眼皮越来越重,他将头轻轻靠在柳南丘肩上,任睡意侵蚀。

    “不···不···慎秋···慎秋!”柳南丘双手悬空,不敢碰还挂在自己身上的身体。

    他从小到大没真正怕过什么,但现在他发自内心地觉得恐惧。

    恐惧到极致,便是愤怒。之后的近一刻钟,连柳南丘自己也想不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只知道当他稍稍恢复神智时,温俭已经满身是血的在他剑下。

    温俭拖着一口气,阴仄仄地笑着,鲜血从他口中不断溢出。

    “哈哈哈···南丘仙君,这就对了!来,杀了我!多年前的业障,你就清了!”

    柳南丘扭了扭脖子,提剑刺穿了温俭的心脏,被破邪刺中,温俭的身子迅速结成一块冰。

    结果了温俭,柳南丘拖着破邪,往叶难秋身边走去。

    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脚下被千万双手拉着脚腕,每走一步,都仿佛有万斤巨石拖着他。他一面向叶慎秋走着,一面不敢看他。

    这段路不长,他却不敢走完。

    还剩三步。

    还剩两步。

    还有一步,还有一步便能触碰到他,只剩一步,便要接受他已经不在!

    这一步,终究还是迈出去了。

    他抱起叶慎秋,眼泪掉在叶慎秋的额头、眉眼。他脑中满是少年昔时在南丘山上修习练剑、肆意潇洒的样子,满是在阴山脚下的小屋为他诊脉熬药、关切温柔的样子,还有······

    还有那日喂了他一颗蜜饯后,尴尬羞涩的样子。

    他不敢相信,短短数月,他先是失了挚友,随后挚友的弟子为了救他也去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百年前的一次心慈手软。

    他抱着叶慎秋,慢慢等着他的身子化成灰烬消散于天地之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怀里慎秋的身子越来越凉,却没有要化灰的迹象。

    柳南丘察觉到不对劲,再用灵力探了探叶慎秋的经脉。

    这一探,他便愣了。此刻的叶慎秋仙根、仙骨全无,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人。不!连普通人都算不上,他的根骨完全毁了,从此以后跟仙道再无半分瓜葛。

    也就是说,他死前,是个凡人!也就说,他可以入轮回道!

    柳南丘一时有些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早先也听过传闻,入了阴山的修士能出来的皆是仙根具毁。被人剥离仙根仙骨,这般痛苦,就如同在身上划个口子,将骨头从口子里扯出来,将筋一点点扒干净。

    而叶慎秋被剔根骨,应该是温俭为了去除他身体里的“根”时。但没想到,他的一番作为,竟给了叶慎秋再入轮回道的机会。

    柳南丘的心像是被紧紧捏住了,他有些喘不过气。一时间,他竟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如此说来、如此说来,他还能再见到叶慎秋,就算是转世后的他。

    若是所有死在温俭手上的人都是这般先吸食修为、剔除根骨后再死的,那是不是说明梦神机也能重入轮回道?

    思及此处,他突然想起之前看见的尸骨堆。凡人的尸体是不会因为死亡而化灰的,这里应该是温俭藏尸的地方,若是···若是能找到梦神机的话···

    柳南丘赶紧散开神识,在黑暗中,视觉会受限,但用神识感知,则不会受到影响,尤其是这山洞还不小,一点一点慢慢找的话,估计一时半会儿难以找完。

    神识扫过一圈,柳南丘不禁皱起眉头。

    没有!

    不!他不愿相信。神识再扫过第二圈、第三圈、第四圈······

    没有!没有!没有!

    柳南丘收回神识,心死得如灰烬般,木偶似的抱起叶慎秋,一步一步走出山洞,走到阴山脚下的小屋。

    小屋还是之前的模样,一床一桌、两把椅子、隔开了有个小厨房。那个小厨房之前柳南丘从未踏足过,从来都是叶慎秋在里面忙得不亦乐乎。

    他将叶慎秋放在床上。这张床,是叶慎秋从来没碰过的地方,从来都是柳南丘躺在上面十分不安生。

    环顾小屋一周,柳南丘走进了厨房。灶台上有一个干果盘,里面装着莫约五六种蜜饯。他抓起一颗塞进嘴里,有些酸、有些涩、有些苦,这味道却令他有些不舍,嚼碎了嘴里的蜜饯,吞下,只觉得这味道,像极了自己心尖的感受。

    在小屋里留了一宿,柳南丘似从前的叶慎秋般,随便找个地方盘腿坐下了,只是他没有修炼,他只想知道,当初的叶慎秋是怎样的感觉。

    之后,柳南丘将叶慎秋带回了南丘山,也顺带带回了那盘干果。

    再后来,他寻到了叶慎秋降生的人家,今生的他,会降生在一个商贾之家。父亲是做生意的普通人,一家人看上去,也是跟仙门扯不上什么关系。

    柳南丘本以为他会就这样平凡地长大,以后不论是跟着父亲经商还是念书,只要与仙道无关,便能平安顺遂过完他的生生世世。

    他怕叶慎秋被邪祟缠上,便炼了一件储灵法器,往里面注入了抵得上他一半修为的灵力,当做伴生礼悄悄在他降生之日放到了他身边。

    他所求不多,只愿从此叶慎秋能做个普通人。但他没想到的是,今生的叶慎秋,也就是如今的叶难秋,尽管没有仙根仙骨,却有一颗狂热的修仙心。

    小的时候他的父母也为自己的孩子有心修仙道而自豪,也曾试过让他拜入世家门下,但被各个仙家拒绝多了,父母也就放弃了。

    但叶难秋不放弃,他始终坚信自己是有仙缘的。

    柳南丘自叶难秋出生起就一直在他身边暗中看着他,保护他。叶难秋也是个善于惹事儿闯祸的,逼得他好几次不得不出手护着他。

    可似乎就是因为他始终不现身,让叶难秋误以为是自己的能力,让他日益沉迷于仙道。

    随着叶难秋逐渐长大,他也时不时能调取柳南丘给他的法器中的灵力。自此,他更是相信自己就是修仙人。

    柳南丘没办法,想着只要自己在他身边护着他,他就是再能惹麻烦,也悉数帮他挡住就是。

第八十二章 慎难(六)

    看着眼前堆积成山的尸骨,柳南丘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谁能保证这堆尸骨里,没有叶慎秋呢?

    就在这时,山洞中回响起一阵笑声,这笑声阴森诡异,听得直教人头皮发麻。

    柳南丘厉声道:“噬人!慎秋呢?”

    “呵,噬人。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那小子你倒是一口一个慎秋叫得好不亲热。”

    “尔辈之污名,唤之恶心。”柳南丘怒道。

    “恶心?说得好!我也觉得恶心。当初你赐我此名的时候,我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后来我想着这名字跟我实在不搭,确实还不如噬人二字适合我。”噬人又是一阵狂笑,笑得岔了气,却也接着笑。

    赐名?记忆回闪,柳南丘突然想起来,当初他制服噬人,化去他修为后,似乎确实为他起了个名字,叫做···叫做温俭。取温良恭俭善中温和、节制之意。

    温俭笑了半晌接着道:“仙君怕是都快忘了赐名这件事儿了吧。嗬,还温俭,我也本以为我能像这个名字似的,喏,现在也看到了,是我们两个人,都想多了。”

    “南丘仙君啊南丘仙君,你说你没事儿发什么慈悲,当初你要是抓到我的时候就一剑杀了我,今天哪儿还轮得到我抓梦神机和叶慎秋呢?”

    “当初你要是直接了结了我这个祸害,我也不会傻到以为只要我一心变好,世人就能接受我,我也就不会往那些仙门子弟的剑上闯。”

    “看看,快看看,南丘仙君,因为你,事情都变成什么样儿了!哈哈哈哈!”

    温俭说着,语调阴森,透露着说不出的寒意。

    “嗷,对了。仙君当时要是没有直接丢下我,或许,事情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哦。你说好玩不好玩,怎么就偏偏···”温俭的声音突然一改之前的轻佻,变得低沉惑人:“偏偏变成了这样。”

    柳南丘听得出来,温俭这一声声、一句句,是在控诉他,是在谴责他。为什么当初他这样做了?为什么当初他没那样做?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考量做出了那样的决定,但不论他做的是什么考量,现今看来,都是错的。

    “温俭,我筑下的错,你算在我身上。梦神机和叶慎秋是无辜的·····”

    “无辜的?!南丘仙君,梦神机闯阴山要灭我,我自保而已,他算得上哪门子无辜啊!叶慎秋,哼,叶慎秋引你来杀我,啧啧啧,他也算不得无辜。”温俭道。

    柳南丘知道,在温俭眼中,世人都有必死的理由。他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比起取他的性命,他现在更想知道叶慎秋是否还活着。

    “慎秋呢?”

    “活着呢。”温俭轻飘飘地答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他,给你留着呢。你可不知道,为了留他一条命,我帮他去根,可费了好大力气。”

    “他在哪儿?”

    温俭本一直隐在黑暗之中,不曾现身,柳南丘此话问出,突然觉得背后一阵风,扭头一看,温俭便站在他身后。

    “别看我,你看前边儿,”温俭道:“喏,看到那个木桩子了吗?上面钉着的人,就是叶慎秋。”

    柳南丘闻言,向前看去,前方一道石门应声打开,里边儿有一块儿巨大的圆形空地,空地的正中央立着一个十字形的木桩。

    叶慎秋的手掌、手肘、肩胛、胯骨、膝盖和脚掌被长钉钉到了木桩里。这石室里除了叶慎秋,还有不少蛇虫鼠蚁,一些散落在周边的地上,一些挂在叶慎秋身上啃食他的血肉。

    此时的叶慎秋,已是气若游丝,要不是胸口处还有微弱的起伏,直教人以为木桩上钉着的是具尸体。

    柳南丘飞身到叶慎秋身边,将他身上吸血噬骨的毒虫们悉数打掉,只是他身上满是长钉,柳南丘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把他放下来。

    温俭一个闪身便到了叶慎秋身侧,敲了敲他手肘处的钉子道:“仙君不想帮他拔下来吗?我帮你啊。”

    语罢,手上一个用力,将叶慎秋手肘处的长钉吸出一个。

    叶慎秋吃痛,从昏迷中醒过来,手肘处的剧痛令他忍不住惊叫出生,但此刻的他已虚弱到就连用尽全身力气的惊叫都恍若蚊蝇细声。

    柳南丘看向温俭,双目充血,愤怒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手上破邪刺出,剑法凌厉,一时逼得温俭连连后退。

    但温俭是打定了主意不与他硬拼,一边向后退,还一边用法术,将叶慎秋身上的长钉悉数吸了出来。

    叶慎秋又是一阵吃痛,失去了长钉的支撑,他再站不住,扑通一声便扑到了地上。

    柳南丘见叶慎秋倒地赶紧闪身回到他身边,将他扶到自己怀中。

    叶慎秋关节处钉了钉子的地方开始往外喷血,柳南丘拼命往他身体里送灵气,柳南丘有些害怕,叶慎秋的气息越来越弱了,再这么下去,他就要彻底···没了。

    柳南丘从来没有一刻这般希望叶慎秋只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修士。如果他再平凡一点,修炼再慢一点,不要这么快修得仙身,他还能入轮回道,转世重来。

    可他如今仙身已成,跳出轮回。仙人,没了就是没了。连带着尸骨一起,当初借了天地多少,死了便全部归还给它。

    温俭看着眼前柳南丘为叶慎秋疗伤,满眼心疼,甚至还有几分害怕。好啊!好啊!竟是这般有情有义!

    他眼底的黑色越沉越暗,嘴角勾起一抹笑,再次与四周的黑色融为一体。

    叶慎秋感到一股庞大的灵力正在温养自己的四肢百骸,他稍稍清醒了些,一抬头便看见柳南丘的眼。

    一瞬间,他竟忍不住哭了起来。他当日完成“挡灾”后,温俭突然出现将他带走。之后,温俭折磨了他三天。

    这三天里,他才知道,原来他怕黑、怕鬼、怕蛇虫鼠蚁。他知道温俭为他除了身体里的根,温俭留着他就是为了折磨他,引柳南丘来救他。

    他在这三天里自杀过无数次,却都被温俭救了回来。

    他害怕清醒,害怕一醒来便要面对满屋子的毒虫,害怕一醒来便要受温俭的折磨,所以他选择沉睡昏迷。

    但这次,他醒来,看见一双自己在昏迷时梦见了无数次的眼睛。尽管这双眼睛里不是梦中那般温柔、沉稳的神色,这样心疼的神色,他看着也都会安心几分。

第八十四章 归魂(一)

    柳南丘一句“我欠他的”之后便不再言语,显然是不愿多说。柳含清虽然好奇心重,但却也不是那般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躺在床上的叶难秋很是惬意地翻了个身,可怜这小床,没给他准备那么大的活动空间。眼看着叶难秋就要摔下床去,柳南丘在空中虚扶了一下,又将他翻回床上。

    “所以···三哥,你打算一直这么跟着他?”柳含清问道。

    “本来不打算现身的,但这次两不归实在是过于凶险,迫不得已在他面前现了身。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我以后倒是不必躲藏了。”柳南丘道。

    柳含清有些担心。当初他四位哥哥分赴四方开山立仙府,就是为了平衡四方气运,镇压八荒妖魔。她二哥柳西岭已经为了白月芷,毁了金身,如今三哥又因为叶难秋长期不在南丘山,她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发生到底是偶然,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要是有人刻意为之,那其居心就难测了。五大金仙放在一起似乎无人能敌,但要是逐个击破······

    越是这样想,柳含清就越觉得不寒而栗,但现世太平,她只希望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只是她闲得没事儿、杞人忧天罢了。

    柳南丘看出妹妹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含清放心,哥哥心里有数。”

    接着又道:“对了,今日两不归里,睚眦······”

    “三哥,两不归里,不论你看到的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事情并不尽如你所见。那凶兽,不是睚眦,而是应烛。”柳含清沉声道。

    她心中对应烛有愧,对离情有愧,但有些事情,别人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应烛?我竟没听说过还有叫做这个名字的凶兽。”柳南丘道。

    柳含清解释道:“应烛···形似睚眦,算不上是凶兽。三哥,我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柳南丘看着自家妹妹,柳含清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她想说的,就算你不想听,她也会自己贴上来灌到你耳朵里;她不想说的,就是把地府八百八十八道酷刑在她身上都过一遍她也只会吐唾沫星子,一个字儿都不会往外吐。

    这应烛的事儿看来有诸多隐情,但他活了这许久,也没什么好奇心,她不愿意说,他也不追问。

    柳南丘道:“不如,我与你去看看离情吧。自上次空空山一别二十多年,没想到再见他便已长成大人了。”

    柳含清有些尴尬。她倒是也想和三哥一起去看看离情,但离情现在说不定连她都不想见,更何况她三哥了,毕竟柳南丘是亲手杀死应烛的那个人。

    “额,三哥,这一趟大家也都累了,离情还是个孩子,现在估计已经休息了,看他的事儿···额,我们再议、再议。”柳含清道。

    “也是,想必你也累了。我看你倒是没受什么伤,先回去休息吧。”柳南丘道。

    柳含清点头。离开柳南丘的房间,站在门口,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去看离情。应烛的死她也占一份儿,要是离情怪她,她一点都不委屈。

    乐无忧就守在离情房门口,离情也叫她走过几次,她只说是师父命她守着的,离情便随她去了。

    她站在门口百无聊赖,左瞧瞧右晃晃,一会儿拿脚尖戳地,一会儿拿手指甲抠围栏。一转头,突然发现自家师父在对角的房前发呆,一副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样子。

    她对柳含清挥了挥手,柳含清注意到她,对她点头示意看到了。

    乐无忧不敢大声喧哗,怕打扰了离情,便拿手指了指离情的房间,又指了指柳含清,右手两指在左手手掌上做走路的样子走了两步。

    她是想说:师父,你去看看师兄吧。

    柳含清本犹豫了半天,乐无忧这么一喊,她反倒是被鼓舞了似的,抬脚便向离情的房间去了。

    在门前,她对乐无忧道:“少卿,你不必在这儿守着了,回房休息会儿吧。”

    乐无忧点点头,看着柳含清进了离情的房间。

    她隐约能感觉到,这次师父、师兄二人从两不归回来后,气氛变得不一样了,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法儿她说不上来,但作为女人,尤其是她还曾对离情生过爱慕之心,她觉察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人间有个规矩,师父与弟子如同父母与孩子,师徒相恋是罔顾人伦、有违人道。但在仙门,似乎没这个规矩。修仙的人寿元远长过普通人,道行稍高一点的甚至不会老。所以在辈分上没人间那么严。

    除了生身父母、自家兄弟姐妹这样一脉相承的亲人,什么师徒、结拜、过继之类的关系,都没有那么严苛的伦常束缚。

    仙门中师徒相伴久了就结为仙侣的不在少数。

    作为女人,她察觉到了这些变化,本应该吃味,但令她意外的是,她心中确有两份酸楚,但也再无过多波澜了。罢了罢了,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柳含清推门,一眼便瞧见离情坐在桌边,手中握着玉骨,拇指反复摩挲着,眼中千万种情绪揉成一团,幽深不可测。

    这般的离情,不、这般的景夜,她也是第一次见。

    她转身合上门,背对着离情叫了一声:“景夜···”

    她还是不敢面对他。她不敢直视他,如同她不敢直视自己心中的愧疚自责。

    柳含清还是高估了自己。她以为自己只要看见了离情,就能生起面对他的勇气,但她发现,正是离情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勇气才彻底溃不成军了。

    背后突然传来一片温热,腰间被一双胳膊缠绕着,柳含清还没反应过来,头顶又好像被离情的下巴抵住了。

    “还是叫我离情吧。”离情道。

    “嗯。”柳含清低低应了一声,除此之外,她居然再说不出一个字。

    “阿清是担心我还是想来跟我道歉?”离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些飘忽。

    “都有。”柳含清答道。

    “阿清,这些,我都不需要。比起担心和道歉,我更想听你说一句,你想我了。”离情道。

    柳含清转过身面对着离情,双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中。

    “我没有想你。没有。”她声音有些干涩,还有些颤抖。这样的谎话,连她自己也不信。

    离情摸了摸她的头发,只是抱着她,两人一时无话。

第八十五章 归魂(二)

    一屋,二人,相拥良久。一刹那,仿佛看到了天长地久。

    柳含清放开离情,抬头看着离情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半明半暗,一双眼亮得就像满天星辰。

    “离情···你什么时候想起自己身份的?”柳含清突然想起来,看离情的样子他并非在两不归里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

    离情将柳含清拉到桌边坐下,右手握住她的左手,笑道:“还记得你将我丢到拟态修炼室里吗?”

    额···这语气,听起来有点像兴师问罪。

    “记、记得啊。我那是想着,以你的天资,先自己琢磨一番会······”柳含清有些心虚,为了掩饰自己懒得教徒弟这件事,她打算好好解读一下自己的不作为。

    还没来得及多言,离情一只手托住她的脸,拇指放在她嘴唇上,道:“好啦,不是在怪你。那十年,我的记忆随着身体的长大逐渐恢复。”

    柳含清愣愣的点点头道:“那···那你都记起什么了?”

    “一切。包括···我被堕神印反噬,将自己的神识和修为封进了神珠。”

    “原来如此······”

    “但是,阿清,”离情继续道:“我明明肉身已毁,现在这幅身体,是怎么来的呢?”

    柳含清心一沉。她最怕的,就是离情问这个问题。如实告诉他?只怕他会因为心疼陷入自责。但骗他的话,柳含清是最不擅长撒谎的,她没信心自己的嘴能瞒得住离情。但世上有一种谎,最是难拆穿,那便是七分真、三分假。

    于是,她将她如何找到东海神屿地心原泥,为他重塑了肉身说了一遍。却隐去了她用自己两根肋骨为离情做骨,用三碗精血和着地心原泥塑经脉的事儿。

    离情听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不是全部的真相。他知道,柳含清不会撒谎,只要她动了撒谎的心思,他定然能一眼看出,但现在,他能感受到柳含清没有骗他。

    前尘往事多纷扰,他是个洒脱之人,也不想过多纠结,他只知道,现在他们两人在一起,往后天大地大,他陪着她便是。

    离情轻轻环住柳含清,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柳含清霎时从脖子根道耳朵尖都一片红。她自小便是这样,藏不住羞。

    她与景夜在东海神屿时,两人后来即使表明了心意,也很少有过分亲密之举,也是因此,她如今对这样的举动还很是不耐受。

    几许温存,几许暧昧,几许伤感和阔别重逢的喜悦,两人享受了一会儿这样复杂美好的气氛。可该拉回现实的时候,也是没半点马虎。

    “离情。”柳含清终于敢开口问:“应烛他···怎么会在两不归,又怎么会有那般强大的时空能力?这些,你可能猜测一二?”

    应烛从来不喜杀戮,但童氏三十多条人命确实是丢在两不归里。

    离情道:“不难猜。”

    “应烛形似睚眦,玄门修士定会追着它打杀。为了避免杀戮,它藏进了两不归。早先在神界,我与天帝最后一战之时,应烛独自对抗天帝二子司时、司空。这两人共同掌管时空。但比起打架,应烛要更胜一筹。两人被应烛一口吞了。估计是千万年后,应烛同化了两人的能力。”

    “至于童氏三十名修士。可怜,可也实在是蠢了些。两不归里那条小溪是应烛特意留下的,他不想无端杀人,只想给闯入的人几分震慑,但凡稍微机灵点儿的应该都不至于死在里面。”

    柳含清闻言,有些汗颜。童氏无端损失三十名修士,已是可怜。她知道离情性子冷淡,向来对人不对事,他的话也不无几分道理。但毕竟死者为大,三十多条性命,还是多些悲悯比较好。

    但话又说回来,应烛何尝不是无故被夺去了性命呢?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如同一团乱麻,纠结来纠结去,也分不清孰对孰错,孰正孰邪。

    离情将玉骨拿出,放到柳含清手中:“阿清,我想将这玉骨给你。”

    柳含清赶紧塞回离情手中道:“不可!这、这是应烛唯一留给你的东西,你应当放在自己身上的。”

    离情勾唇,嘴角笑意温柔,他将柳含清鬓角因摆头散落的头发别回耳后道:“阿清,你听我说,我原先以为,随着神界覆灭,应烛也没了。我在世上唯一重要的,只有你了。现在,尽管应烛是用另外的方式回到了我身边,但我也总算是找到了我另一个值得珍惜的东西。”

    “就是因为如此,你才要将玉骨好好留在身边!”柳含清道。

    “傻瓜,我将玉骨放在你身上,那我只需要保护好你,就保护好了所有我珍惜的。要是留在自己身上,我还得分心照看自己,你说是不是?”离情道。

    柳含清轻叹一口气。强词夺理,她知道他在强词夺理。可好死不死,这一套,她受用。

    柳含清接过玉骨,巴掌大一块玉,温和莹润、灵气内敛,丝毫没有兽骨的凶煞之气,这般玉器,一句仙品已经打不住了。

    玉骨上端有一个小孔,用来串绶带流苏正好。柳含清想着,应烛之骨,普通的挂饰又怎么配得上呢?

    忽然,她灵光一闪,断了自己一绺头发,又断了离情一绺头发,就在离情的注视下,她将两人的头发编成绶带,又留了小半结成流苏,因着头发材质与丝绳不同,柳含清又拿术法将它变得更加结实服帖。

    离情见状,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柳含清惊讶抬头。要知道,离情这么个清冷性子,平日里笑一笑已经是恩赐了,今日居然还笑出了声,这稀有程度比晴雨同天更甚。

    柳含清:“笑什么?编的不好看?”

    离情摇头:“好看。”

    柳含清:“那你笑什么?”

    离情:“阿清知道人间有一句话吗?”

    柳含清:“人间之事我比你了解得多。你所说何话?”

    离情:“结发为夫妻······”

    后面的话离情没说出来,柳含清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脖子根到耳朵尖又是红霞一片。

    她取两人头发的时候只是想着得用配得上应烛的丝绳做绶带,也没多想,离情这么一说,好像是她在刻意暗示一般,顿时她看着自己做好的绶带,有些羞涩。

    Emmmm,还有几分莫名开心。

    若能真的应了那句话,也好······

第八十六章 悯天(一)

    广陵城郊,两不归外。

    此时月色正浓,两不归没了应烛,又变回一片普通的峡谷,童氏也将派去驻扎的弟子尽数召回。

    山崖边,一道红衣身影与一道紫衣身影并肩而立。

    红衣男子拿扇子遮住自己下半张脸,狭长的眼睛看着身边的紫衣男子,眼角一颗泪痣,摄人心魂。

    “帝炙,你说我俩是不是不小心干了件好事儿啊?”红衣男子笑道。

    帝炙目光冰冷,盯着两不归的谷底,没了毒雾,一眼便能望到底,谷底已不再毒草丛生、“郁郁葱葱”,而是一片秋过残破之景。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费了这么大劲找到了睚眦,好不容易将它引到广陵,居然这么容易就被柳南丘一剑刺死。什么应烛?居然找了个赝品!

    “走。”帝炙冷冷开口,转身便大步离开。

    月治仍旧拿扇子遮着脸,笑得极尽妩媚:“别恼啊。起码白月芷那事儿办得还算称心,我们各得一局嘛······”

    ······

    自从知道离情记忆已经恢复,柳含清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的身份不能外露,在外人面前她仍是离情的师父,免不了时时得端着师父架子。可每当她摆师父的谱的时候,便能看见离情眼底的笑意。虽然脸上倒是一片平静,但越是这样,柳含清越是尴尬。

    因着之前穆天仇又是中毒又是受伤的,几人便在客栈里多留了几日。这几日里,穆天仇是充分的体验了一把柳含清的医术。

    从针清余毒到服药养伤,心理到生理的痛苦他都体会了一遍。虽然恢复的速度也称得上是神速,但穆天仇更愿意换个人替他治伤,他可以在床上多待几个月没关系!

    那日叶难秋醒来后,对柳南丘产生了极大地兴趣,没事儿就是缠着他拽他衣袍,要不就是抢他佩剑。柳南丘秉着自己的债主,跪着也得哄完的理念,任他瞎胡闹。

    扒了他衣袍他就再裹上,抢他的佩剑也无所谓,破邪认主,没有他的同意,不会轻易开剑。叶难秋倒是闹得不亦乐乎。

    也得亏他心大,直到现在也没问清楚柳南丘、柳含清二人的姓名,看见柳含清就叫仙子,看见柳南丘就叫蓝袍。要是让他知道二人是柳氏五兄妹中二人,不知道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上蹿下跳。

    叶难秋本打算就赖上柳含清一行人,跟着他们游历江湖的,却不料一日被今生的父亲派家仆到客栈里将他“请”了回去。

    看着三四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抬着叶难秋的小胳膊小腿儿,柳南丘一向的准则是,对叶难秋没危险他就不出手,因此他也只是默默跟了上去。

    柳含清看着自家三哥就这么跟着一个少年跑了,有些感慨。啧啧啧,这亲生的妹妹还不及一个小少年的情分,也怪自己出生这么多年没为了救他受过什么伤。啧啧啧······

    感慨是这么感慨,但柳南丘这跟着叶难秋一走,柳含清反而松了一口气。自己哥哥不知道应烛与离情的关系,并没有避讳出现在离情面前,离情虽然不说,但正常人不用动脑也能想到,现在离情看见柳南丘定然是不舒服的。

    就算是普通人家养的猫儿狗儿被隔壁邻居打死了,两家也得大闹一场吧。更何况,在离情心中,应烛是朋友,是战场上的依靠。

    过了几天,穆天仇就好齐全了,整日长蹿下跳,恨不得整个客栈的人都知道他穆天仇又回来了。

    看穆天仇已无大碍,柳含清便领着几人一起上童家,一是慰问,一是辞行。

    去的时候,童氏还在操办三十多位门生的后事。

    童程与柳、穆二人道过谢,又要留几人做客。两人客套推脱了一阵,童程也没强留。

    几人离开广陵,游山玩水似的又开始逛悠。

    穆天仇拔出炎宓,百无聊赖地在空中划拉了几剑,炎宓上附带的火焰好死不死就擦着乐无忧的发髻过去,乐无忧感到头上一片火热,赶紧施法灭了那还没来得及燃起来的小火苗。

    穆天仇见状,拔腿就跑,乐无忧在后面一路狂追。可怜乐无忧一个女孩子,又刚修仙道没多久,哪儿跑得过穆天仇一个岁数比柳含清都大的上仙啊。

    “老家伙!有本事你别跑!”乐无忧指着穆天仇,气得直跺脚。

    “老妖婆!你叫我不跑我就不跑啊?我不要面子的?”

    “你个老不死的!叫谁老妖婆呢!”

    “嘿,我说你一个小辈,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还不能说你两句了?我告诉你,就算是你师父,我都说得!”

    “嗬!这时候跟我摆长辈的谱!你倒是有个长辈的样子啊!”

    两人骂的正起劲,穆天仇突然停下不再跑。

    “少卿,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你打不过我。”

    乐无忧闻言,也站住了脚步,对哦,我打不过他。

    穆天仇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坏笑,用炎宓耍了个剑花,一步一步朝乐无忧靠近。

    乐无忧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看见穆天仇就火大,忍不住想揪着他打一顿。但她又的的确确打不过穆天仇,见穆天仇这幅样子,她有些心虚地退到了柳含清身后。

    柳含清一把将乐无忧护在身后:“上仙,这毕竟是我的弟子,要管束也轮不到你。”

    穆天仇一撇嘴道:“小含清,你能不能别这么生分,我们难道不是已经有过过命的交情的人吗?再说,我可是从你小时候就一直在等你长大好······”

    穆天仇一时嘴贱,又想提小时候哄骗柳含清管他叫夫君的事儿,只是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柳含清、离情两人十分一致地冷冷地盯着他。

    眼神、表情、神态、动作。一模一样。

    这样的相似性,这般同步的默契,饶是穆天仇这个大大咧咧地性格也看出了几分不对劲。

    其实,还在广陵客栈的时候,他便发现柳含清和离情的气氛有所变化。柳含清对离情似乎比从前要少几分随意,多几分拘谨。

    但他也没多想。

    这一路上,几人虽是同行,可离情几乎没离开过柳含清半步,两人之间话也不多,但不时彼此对望一眼,便胜过千言万语似的。

    穆天仇看着,闹着,不时往两人中间穿过。但这样幼稚如孩童的行为,他自己也知道,没什么意义。

    只是他不能忍,不能忍受自己一看见这样的场景便心生怒火,不能忍受自己在脑子里竟想着要代替离情站在柳含清身边,不能忍受···明明所有人都当做是玩笑话的一句话,他自己却当了真。

    “我可是从你小时候开始,就等着你长大的人啊!”

第八十七章 悯天(二)

    想说的话都被含在嘴里,再咽下去,慢慢酝酿,不论是酿成苦汁还是酸水,自己的滋味,自己尝。

    穆天仇放肆笑了笑两声,遮住自己的情绪,也化解掉此时冰冻般的气氛。

    乐无忧撇撇嘴,少有地走到穆天仇身边,那手肘碰了一下他的手臂:“老人家,差点儿说错话吧。你求求我,我教你怎么说话啊。”

    穆天仇反手抓住乐无忧的头发尖,向下一扯:“小兔崽子,我看你还是欠教训。”

    乐无忧吃痛,惊呼一声,反应过来后立马伸手去抓穆天仇,可穆天仇早就跑得离她三丈开外。

    柳含清看着两人打闹,不禁失笑。突然看见穆天仇拿着炎宓晃来晃去吓唬乐无忧,忽然想到还没给乐无忧配灵器。

    前世乐无忧修的也不是剑道,而是长鞭。她的长鞭悯天。自她入世渡劫以来,一直在柳北川那儿放着。

    按着几人现在的方向,一路向北的话,到北川山倒也不会太远。

    柳含清看向离情问道:“离情,我们要不要去一趟北川,让无忧拿回她的兵器啊?”

    离情道:“甚好。”

    嗯,果然,不出意外,柳含清说什么离情都会说甚好。只是现在还有另外一件事令柳含清很是头痛。

    广陵客栈时,柳南丘曾看见过柳含清佩戴的玉骨,当时他便问柳含清,是如何得到这龙舌玉的,又怎能将龙舌玉这般天地至宝如此随意地挂在身上,若是有什么人看见后起了歹心,麻烦就找上门了。

    柳含清也是听了柳南丘的话,才猛然反应过来。这应烛所化的玉骨,居然就是龙舌玉。

    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离情找龙舌玉,补他的骨骼空隙。现在龙舌玉虽找着了,但离情决计是不会让她用应烛唯一的遗物为他修补骨骼的。更何况,离情对自己骨骼有问题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她实在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解释这个问题。

    虽然离情现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在两不归里,受加速时空的影响,他似乎又拔高了点儿,身形跟还是景夜时已经相差无几了,不用想,他现在的情况,只会是更糟糕。

    柳含清也不知道,离情骨骼的问题会在何时突然显现出来,因此她需得赶紧找到另一个方法替离情修补骨骼。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乐无忧也确实是结丹许久,到现在还没有一件趁手的武器。一个修士,手上连件法器都没有,也着实是不像话。

    离情看柳含清好像还有别的考量,小声问道:“阿清可是还有别的打算?”

    柳含清顿了一下,想着又不能跟离情说实话,便打哈哈道:“额、没有啊。只是···只是在想无忧今生要不要领她试试剑道,毕竟悯天那般级别的灵器,她不一定驾驭得了。”

    离情看着柳含清尴尬又略显紧张的笑,嗯,她在说谎。但他不想追究。

    “她毕竟是悯天的主人,就算今生灵力差了点儿,想必悯天不会不认她。修道最忌三心二意,既然她前世一直修的长鞭,今生也没必要领她入剑道。”离情道。

    柳含清点点头,附和道:“所言极是,所言极是。额···那···我们去北川山吧、去找我四哥。”

    离情看乐无忧、穆天仇两人正闹得欢脱,趁两人没注意,摸了摸柳含清的头。柳含清低头没说话,只死死捏着衣服袖口,任心跳又空了一拍。

    和乐无忧打闹间,穆天仇晃眼正看到这一幕,他别开眼,没有任自己再看下去,也不想任自己心中那些负面情绪再加增长。

    既决定了要去北川山,几人也干脆就不在路上耽搁,直接奔着北川山就去了。仍是柳含清、离情二人自己踩着云,穆天仇御剑带着乐无忧,没花几天,几人便已经在山脚下了。

    这所有的仙山都有禁制,不论是何方仙家,到了仙山地界,就得老老实实下地,不论是一脚一脚爬上去还是瞬行、缩地都随意,唯独不准驾云御剑。换而言之,就得让你在地上待着。

    眼看着到了柳北川的地界,柳含清越发有些解放天性了。还在山脚就用法术化了个信鸟给柳北川传信去了,说什么都非要柳北川亲自下山来接。

    柳北川可不敢怠慢自己这个妹妹,毕竟自己媳妇在她手上。接到柳含清送的信,柳北川是一个瞬行直接到了山脚来接柳含清等人。

    乐无忧瞪着大大的双眼,正盼着看看自己师父的四哥呢。说来到现在为止,她也只见过柳南丘一人,还是托叶难秋的福,每天没事儿就扒拉柳南丘的衣袍。

    她初见柳含清的时候,就觉得这大概是天下男人心中女神的样子了。典雅、高贵,既气质不凡,又亲近宜人,温柔的眉眼,总让人想去信赖、依靠。后来看见柳南丘,便觉得柳南丘长了一副天下少女梦中情人的样子。英气俊朗,眉眼深邃,身上一股子侠气。

    已经见过柳氏兄妹中的二人,她不禁更加期待见到柳北川。毕竟她也算是个看脸的人。

    只是,在看见柳北川的一瞬间,她失望了。

    柳北川有个特点,喜欢用法术遮着脸,一般人看见他只会觉得他脸上好像有一团迷雾,看不清他的样子,仔细看又没有雾,却始终是看不清五官。

    而柳北川作为仙门中最像神仙的仙人排行榜中能排第二,这雾也功不可没。正是因为看不清,越是不知道真相的,就越是有神秘感。

    乐无忧如今,就是那批看不见他的脸,所以觉得神秘的人之一。

    柳北川现身之时,一眼便看到了乐无忧。他实在是没办法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他在她身上种下了羁绊,现在两个人离得这么近,两人之间羁绊起了反应,柳北川便满眼只有乐无忧了。

    “啧啧啧、啧啧啧。”

    一阵啧啧声入耳,柳北川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正是穆天仇。

    “美色当前,老友似空气啊。哎······”穆天仇叹道。

    柳北川这才注意到,穆天仇居然也在。

第八十八章 悯天(三)

    他开怀一笑,张开双臂,向穆天仇走去。

    穆天仇许久不见老友,也十分高兴,张开双臂打算给柳北川一个熊抱。

    柳北川路过穆天仇的时候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随后略过他,抱住了站在穆天仇身后的柳含清道:“我的好妹妹,许久不见啊!”

    柳含清有些受宠若惊地回抱了一下柳北川。

    嗯,自家哥哥又淘气了。

    离情看着柳北川,目光幽幽,柳北川被盯得浑身不舒服,放开柳含清道:“妹妹,你这徒弟,这么多年还是没学好啊。当初都跟你说了他脾气臭,脸也臭······”

    “四哥,你这是偏见。”

    “绝对不是。”

    “四哥,离情其实很好相处的。”

    ······

    两兄妹边聊边往山上走,离情默默跟了上去。

    穆天仇在原地张着双臂,之前酝酿出来的笑还僵在脸上。嗯,他又被柳北川耍了。

    乐无忧看着雕塑化的穆天仇,笑得前仰后合,朝他做了个鬼脸后便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这北川仙君这事儿做得真解气,看不见脸的郁闷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呢!

    柳北川这边,也是许久没见乐无忧了。自她入世历劫以来,为了不让自己影响她的命格,都是尽量能避免出现在她面前就避免。偶尔实在想念的时候也是远远地偷偷瞧一眼就走了。

    这最后一世,他拜托柳含清碰了乐无忧的命格,心中也有许多担心顾虑,此行柳含清既然来了,他定要好好问问情况。

    几人到柳北川的仙府也没花多久,到了仙府柳北川更是直接将柳含清拉到静室,不准他人打扰。

    穆天仇对于柳北川这种见到老友丝毫不待见的态度表示十分习以为常,这北川山他是熟得不得了,自己便找地方喝茶休息去了。他见乐无忧似乎一副对哪哪儿都好奇的样子,还很是好心地当起了导游,带着乐无忧在北川山上转悠。

    他想着,在兄弟的地方,对兄弟媳妇态度还是要好一点,谁知道现在这种媳妇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情况下,兄弟还会不会护着自己呢?

    离情就守在静室外,等着兄妹二人。老实说,柳含清这四个哥哥,除了老大柳东岳,剩下三个,他每一个印象都不好。

    柳西岭过于腹黑,不好对付;柳南丘杀了应烛,就算错不全在他,可离情就是想迁怒一下;柳北川跟柳含清过于亲密,就算是兄妹,他也不忍。

    柳含清一路被拖到静室,柳北川坐在柳含清对面,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柳北川:“说吧。”

    柳含清:“说什么?”

    柳北川:“无忧的事儿。”

    柳含清:“想听什么?”

    柳北川:“全部。”

    ······

    柳含清拿自家哥哥没办法,便将从尚书府中带走乐无忧开始,之后的事儿全都说了一遍。语罢,又拉回正题道:“四哥,我这次带着无忧过来是想让无忧拿回悯天。”

    “悯天?可是无忧现在的灵力,怕是很难驾驭吧。”柳北川顾虑道。

    “应该不会。悯天毕竟是一品灵器,无忧是它的主人,它应该不会排斥。”柳含清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何况,无忧结丹许久了,到如今我也没给她配法器。要只是随便给她配个什么法器先用着,我那儿到还有许多闲置的,但我那儿闲着的可不太能配得上无忧。”

    早在含清山,乐无忧刚结丹时,柳含清便想过给她配法器,只是她虽然喜欢收集灵器,但乐无忧修的是长鞭,此道除了悯天就没有几件一品灵器。刀枪剑之类的柳含清倒是收藏不少,但却不适合乐无忧。

    柳北川沉吟了一阵,他担心的不只是今生的乐无忧灵力低微,驾驭不住悯天,还因为悯天与乐无忧血脉相连,若是让还是凡人的乐无忧去用悯天,他不能保证会不会因为悯天引得乐无忧想起了什么。

    要知道,她要是渡劫成功之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那边算作渡劫失败,这一败。可就什么都没了。

    思虑良久,柳北川终是觉得除了悯天,再找不出一个适合乐无忧的法器。

    他叹了口气道:“我的好妹妹,那为兄又得求你帮我办一件事了。”

    柳含清托着腮帮子道:“你说。”

    “你知道的,我为了护无忧入世渡劫,在她身上下了羁绊,任何有关她的事我都不能再用法术干涉。否则,我们二人都会受到反噬。”

    “我知道啊。”

    “问题就是,这次让悯天认主无忧,我怕会因为她们之间的羁绊诱使无忧想起什么。因此,我需要一个人在无忧取悯天的时候,帮她护法,若是发现她有唤醒记忆的迹象,及时封住她的记忆。”

    “emmm,四哥,你赢了。现在无忧都成了我弟子了,我能不管她吗?”

    柳含清一时有点心累,为了自己哥哥嫂子,她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保姆、保镖还顺带当个师父了。

    柳北川会心一笑,他的妹妹他还能不了解吗?他说是求她一下,不过也就是过个场面。无忧交到她手上,她定会管到底。这么说也不过是给自家妹妹一点面子,让她办事儿办得更心甘情愿一些。

    嗯。这么一想,柳北川觉得自己蔫坏蔫坏的,真是煞是可爱。

    兄妹二人商谈完毕,一出门便看见离情守在静室门口。倒不用担心离情听见了二人的谈话。一是静室外面有法阵,是隔音的;二是两人的谈话本身除了乐无忧也没必要避讳谁。

    离情、柳北川二人对视一眼,柳含清只觉得两人视线相连的那一条线上有火光电光在噼啪乱闪。

    柳北川在柳含清耳边悄悄道:“妹妹,你找个机会把这个不孝的徒弟踢出师门吧。我实在是看着不爽。”

    柳含清扶额无语。

    人家离情到底哪点不孝了?更何况,柳含清也不希望离情孝顺自己。

    离情走到两人中间,将柳含清、柳北川兄妹二人隔开,对柳北川道:“仙君,你还不去看看无忧仙子和天仇上仙吗?两人已经快把北川山烧了。”

    “什么?!烧了!这小姑奶奶不是还没恢复记忆吗!靠!穆天仇你个王八蛋!”

第八十九章 悯天(四)

    柳北川拔腿就往外跑,刚跑了没两步,转头问道:“他俩在哪儿?”

    离情随手一指,柳北川便往那个方向疯了似的跑去。

    柳含清满眼揶揄地看着离情道:“坏东西,你骗我四哥的吧。”

    自柳含清兄妹二人进静室以来。离情就一直守在外面,他哪儿会知道穆天仇和乐无忧在干什么呢?方才离情为柳北川指路的时候,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正掐指算着,估计就连方位也是他现算出了个大概的方向。

    离情将柳含清的腰一揽道:“活该他受骗。谁让他怂恿你将我踢出师门的?还说我不孝,我还不孝顺你吗?师父?”

    原来是为这事儿。柳含清“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自知道离情恢复记忆以来,柳含清便时时觉得他较之从前,多了几分孩子气。这睚眦必报的小脾气,真是···可爱极了!

    柳北川找到乐无忧时,穆天仇正指着池塘的一块假山石对乐无忧道:“你知道这石头哪儿来的么?”

    “这我哪儿知道啊。”

    “这石头是柳北川从我尘稷山运来的。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运一块石头回来吗?”

    “我不知道!要说你就说,哪儿那么多废话。”乐无忧懒得回答穆天仇那么多问题,直接开怼道。

    穆天仇倒是一点都不介意,比起从前的乐无忧动辄动手动鞭的,穆天仇觉得现在的乐无忧除了嘴毒点儿,总体来说还是很温柔的。真是应了对一个人期望值越低,便越容易看好这个人的理。

    “告诉你,这块石头,是柳北川的未婚妻叫柳北川运回来的,当初柳北川惹他未婚妻生气,他为了躲他未婚妻,躲到了我尘稷山,他未婚妻直接放了一把火要烧山,当时柳北川就躲在这块石头后面。看见他未婚妻烧山吓得······”

    “穆天仇!你干什么呢!”

    穆天仇话还没说完,便被柳北川打断了。

    乐无忧捂着嘴笑道:“看看,背后嚼人舌根,被抓现行了吧。”

    穆天仇倒是不避讳,一挑眉道:“带着少卿观赏你的仙府呢。顺便为她解释解释你这仙府的布景理念。”

    乐无忧想着柳北川毕竟是师父的哥哥,大名鼎鼎的金仙,便施施然行了个礼,吓得柳北川一下子就跳到一旁,抹了抹自己额角的虚汗。

    这要是她历劫归来想起自己还敢受她的礼,那他命还要不要了?

    穆天仇在一旁憋着笑,突然眼珠子一转,凑到乐无忧身边小声说道:“少卿,你看不清柳北川的脸吧?来来来,老前辈今天疼疼你,帮你一把。”

    说完在乐无忧面前打了个响指。乐无忧还没来得及反应,再抬眼时,便见柳北川略有些紧张地站在旁侧,看向穆天仇的眼神很是不友好。

    但这次,她眼中的穆天仇不再是脸上一片雾蒙蒙的样子。柳北川与柳南丘长得有几分相似。其实柳氏东南西北四哥兄弟都有几分相似,只是几人又各有各得不同之处。柳南丘俊朗侠气,柳北川则长得有几分媚气。

    也正是因为他长相带着几分媚气,他才一直用法术遮着脸。自小别人形容他的长相便是双瞳剪水、明眸善睐、眉若远山···不难听出,这统统是形容女子长相的词。就是这么一张有几分女气的脸长在柳北川身上,还愣是半点不违和。

    而柳北川在离开空空山,自立仙府之前,也是有许多追求者的。而他的追求者,男的女的各占一半。

    后来他一气之下,直接在自己脸上施了术法。

    那时还没有柳含清,柳南丘就时常打趣柳北川,说那些追求者,尤其是女的,还没自己弟弟长得好看,怎么也好意思扑上来。

    气得柳北川和柳南丘隔三差五就打一架。

    但后来好在柳北川遇上了还没入世的乐无忧,两人也不知怎么就是看对眼了,到坠入爱河、定下亲事,很是迅速。

    旁人都很难理解,柳北川这么一位“仙风道骨”的仙君的仙侣,怎么会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罗刹私”呢?

    可感情这个事儿,除了当事人,旁人本来也难说得清。而柳含清则认为是,这世上的女子再千娇百媚也媚不过乐无忧了,虽然乐无忧是个炮仗脾气,但若是论长相,能压得住柳北川的媚气的,只有乐无忧了。

    因此,柳含清还时时在想,两人要是生了个儿子、女儿什么的,还不知要长成什么个祸水样。

    此时乐无忧看着柳北川,一时有些愣了。原来···原来这么一个仙风道骨的金仙,居然长得这般···emmm,妩媚动人。

    可就是这张妩媚动人的脸,她竟觉得有几分熟悉,仿佛···仿佛在梦里见过。

    “北川···仙君?”乐无忧喊道。

    “诶。”柳北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傻傻地应了一声。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乐无忧问道。

    “额,我···常年在仙山驻守,你应当没见过我。”柳北川倒是去看过乐无忧几次,但他都是悄悄躲着,从未露面。更何况,他脸上还有术法,就算露面了乐无忧也看不清。

    不知为何,乐无忧觉得柳北川身上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令她想要再靠近一点,她朝着柳北川的方向向前一步,紧接着便觉得脑子晕了一下,心跳也突然加快。

    因着两人隔得太近,两人身上的羁绊互相感应,有了反应,柳北川怕羁绊影响了乐无忧,又赶紧后退了一步。

    穆天仇在旁边待着,总感觉浑身不得劲儿。他这···在准夫妻二人久别重逢之时,一直在旁边站着,似乎有点点破坏场景氛围。于是他便悄悄溜走了,一时觉得自己是个十分善解人意的好人。

    乐无忧等头晕好了点,又直直盯着柳北川看。

    眼熟···实在是眼熟···就算没在人间见过也应当在奈何桥见过。

    乐无忧是越看越觉得眼熟,柳北川被盯得发毛,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他清了清嗓子道:“那个···少卿啊,你可知你师父此行来我这儿是为了什么?”

    “知道。师父提过一两句,说是想请仙君为我赐法器。”

第九十章 悯天(五)

    乐无忧也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一定要带自己到北川山来,请北川仙君为自己赐法器。但转念一想,应是师父觉得只有那件法器适合自己,特地跑到北川山来为自己求法器的,当时还感动了许久。

    “嗯,既然你知道是为了法器而来,你便要好好准备。”柳北川端着架子道。

    “好好准备?请问仙君,我应该怎么准备呢?”

    “今日你先好好休息,将体力、灵力都恢复到鼎盛,明日你师父自会带你去取你的一品灵器。”

    “一品灵器!师父竟要为我配一个一品灵器?!”乐无忧实在是有些惊讶,以她的修为,哪儿配得上一品灵器啊!

    柳北川一想到悯天,便不禁顾虑认主悯天可能会令她忆起前尘之事,有些担忧道:“少卿,明日你小心些,定要守住心神。”

    看柳北川这般凝重的神色,乐无忧心中不禁有些犯怵,看样子灵器认主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简单。

    “不过也不必太过忧心。你师父会帮你护法的。”柳北川看乐无忧似乎有些被吓到,赶忙安慰道。

    乐无忧闻言,对柳北川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道:“好的仙君。那我就先休息去啦。”

    乐无忧很少这么笑。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很有节制地浅笑。自小她便知道,自己长得过分张扬,若是笑得太过灿烂,很容易被京城那些世家小姐在背后骂狐狸精。

    加上尚书府的教养,她一直都是温婉节制的。直到柳含清收她为徒,将她带上仙道,她才渐渐敢更加随性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做她从前不能做的表情。比如——对穆天仇吐舌头;再比如——对柳北川这样笑。

    柳北川一时被这笑容迷了眼。世人都知道乐无忧是“罗刹私”,脾气暴躁,没事儿就是拿鞭子抽人,放火烧山。但世人不知道的乐无忧,柳北川全都知道。

    她知道她用暴躁的表象来掩饰自己内心对历代“乐无忧”宿命的恐惧;知道她私下其实是个小女孩,喜欢吃甜食,笑起来也甜甜的;知道她会因为关心他而生气,就算放火烧山,也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

    他知道这一切,他也很高兴只有他知道这一切。他的爱是自私的,他希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能懂乐无忧的好,全世界也只有他一个人能拥有乐无忧的好。

    所以,在乐无忧和柳北川定亲前,名声只是一般差;和柳北川定亲后,变成了特别差。其中不乏有几分他的推波助澜。他刻意将自己塑造成两人关系中的弱势方,如此一来,他便能用“弱势”的假象绑架乐无忧。

    有些阴险,有些恶毒。但行之有效,所以他不介意用这样的手段。

    乐无忧自看见柳北川的真容后,便有些恍惚,晃晃悠悠便走进了一个房间。脑子里是柳北川那张说不出的熟悉的脸和他叮嘱她好好休息的话。

    推开房门,她很是自然地走到床边、坐下、脱鞋、躺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她躺在床上,看着床幔,这床幔是流云纹的,是她最喜欢的花样。

    盯着床幔看了一会儿,嗯,很是眼熟。再转头看了看整个房间,嗯,也很是眼熟。

    突然,乐无忧从床上蹦了起来。

    这这这、这是谁的房间?我怎么会走到这儿?大事不妙、大事不妙!要是被仙君发现自己乱闯,还不得怪我不懂礼数?

    乐无忧赶紧穿上鞋,拔腿就想跑。在她的理念中,只要她跑得够快,就没人知道她来过。

    只是不巧,她还没跨出房门,柳北川就迎面进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乐无忧咽了一口口水,颤颤巍巍道:“哈,那个,嗯,仙君,好巧啊。”

    话刚出口,乐无忧撕了自己的嘴的心都有了。什么玩意儿好巧了!现在道歉认错还来得及吗?

    柳北川实在是没忍住,掩面笑了一下,道:“真是,好巧。这房间可还喜欢?”

    乐无忧被柳北川那掩面一笑晃了眼,她实在是没想到,一个男子,长得这般“千娇百媚”,做这样女气的动作,她竟不觉得有半分“娘气”的恶心,反是被他眼底的笑意带得连心情都好了几分。

    见乐无忧不答话,柳北川又问道:“少卿?可喜欢这房间?”

    乐无忧反应过来,赶紧点头,但一想,这并非为自己备的房间,点头的话有几分讨要之意,这般精心布置过的房间实在不像是客房,于是她又摇了两下头。可转念一想,摇头有诋毁这间房间装饰之意,于是又点头。

    就这么几次摇头、几次点头,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

    柳北川看乐无忧头摆得跟转圈似的,又是一阵轻笑。

    听到柳北川的笑声,乐无忧只觉得气血全往脑子上冲,一张脸热得都能冒烟儿了。她对柳北川极快地施了个礼道:“要是没事儿,我就不打扰仙君了。仙君再见!”

    说完便脚底抹油似的往外跑。柳北川反手抓住乐无忧衣服上的飘带,道:“去哪儿?”

    “额····休息。”

    “你便在这儿休息吧。”

    “这儿?可这看上去不是客房。”

    “确实不是,是给你备的。”

    乐无忧闻言又愣了,给她备的?仙君为什么要在仙府里给她备一间房呢?难道仙君对每位客人都这般贴心,会专门备一间房吗?还是自己沾了师父的光,才得了这么一间自己的房间?嗯,对!应是沾了师父的光,有理、有理······

    柳北川本是到从前乐无忧的房间看一看,他不是什么好客的主人家,因此到他仙府的人都得自己找地方住。除了那么几间有主的房间不能动,剩下偌大的仙府,随便住。

    他没想到,自己几乎是日常到乐无忧的房间来看看,便撞到了误闯进的少卿。他一想,自己好像也确实没替她安排房间,既然是无忧回来了,便索性让她住在这儿了。

    要说乐无忧也是蛮惨一女的。

    柳北川不喜待客,因此待客之道差得一塌糊涂。平素里,他都留着三位哥哥和柳含清的房间,以备他们时不时造访。穆天仇则是因为脸皮够厚,强行在这里拉了间客房出来霸占了,说是从此便是他的专属房间。

    乐无忧身为柳北川的未婚妻,当然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房间。而且,就在柳北川隔壁。但前世的乐无忧知道,今生的乐无忧可不知道。

    换句话说,现在北川山上的人,除了她自己不知道,剩下的人都知道。所以自然没人想她要住到哪儿的问题。

    要不是柳北川正好撞见乐无忧跑到这间房,她现在都还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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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921/ 第一时间欣赏离柳最新章节! 作者:乐不芷所写的《离柳》为转载作品,离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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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柳介绍:
最近江湖上流言四起,说是千年前被堕神掳走的含清仙君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回来了。
柳含清看着小离情笑得诡异:“离情,他们说你是我儿子,”
离情满头黑线。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夕长大,柳含清看着身边的男人有些百感交集。
他是为她颠覆世界的人,也是让她毁了仙根的人。
千年后的她,不再是潇洒肆意、任性妄为的含清仙君,只因她拿一身骨血换了个断情绝爱的他。
凡尘九转,世事千年,她容颜变换,忘却往事,却没能割舍一段情。
天上人间,流年奔赴,他相貌未变,往事仍存,却没能留住一个人。
假正经半靠谱女主X腹黑飚演技男主
半虐半甜,小心糖里有玻璃渣。离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离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离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