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风雨前摇(六)
乐无忧轻轻浅浅笑着,有些释然,有些不舍。
“怎么撑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柳含清只觉得脑子一混,一股子怒气直冲脑门。
怎么撑不到!不过是诅纹罢了,千年前她便见识过,帝炙难道想就凭一道区区诅纹就挟制她的哥哥嫂嫂!
看着乐无忧脆弱的模样,她只觉得揪心。她与乐无忧是自小便相识的玩伴,那个令人闻之色变的“罗刹私”如今却带着满身魔气,连说两句话都要喘口气···
“无忧,你放心,不会撑不过去的。之后我来为你和四哥抑制诅纹,一定可以的!”
“小含清···”
乐无忧气更虚了,柳北川的咒术令她有些昏昏沉沉地犯困,她拿指甲狠掐了一下指尖,清明了几分。
“小含清,你不要犟。你是医仙,不会看不出来,不论谁来下咒,我大概···都撑不过十天。我的身子我知道,我不害怕,也不难受,只是、只是···”
只是她后悔了,后悔让柳北川在她身体里种下羁绊,从此她便是捆住柳北川的一道枷锁,不仅束着他让他任由别人欺辱,还得背着她的伤痛,担着她的责任。
柳含清黑了脸,一口银牙几欲咬碎,看着乐无忧的眼神心疼而坚决:
“无忧,对不起,羁绊的事,我帮不了你。”
乐无忧猛然一愣,眼角一滴泪滑落,无声砸在手背上。
“小含清!你不要昏了头!你这不是在救我,你是连带着你的哥哥也一起害了!”
柳含清猝然倾身,将乐无忧整个环住,乐无忧的身板那么薄,腰身那么细,她一个女子却将她抱了个满怀。
“不要,无忧,”柳含清忍着泪,喉头紧缩的感觉让她呼吸不畅,连说话都费力。
“不要,无忧···我···我身边没剩几个人了···穆天仇化灰了,骨女也走了,我亲眼看着整个清族死在我面前···”
“无忧,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失去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于我就像家人一般,我、我实在是,不算坚强,若是你要走,我怎么办,我四哥怎么办···”
乐无忧回抱着柳含清,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她比柳含清年岁大些,柳含清还是个团子,还会为了一块糕饼哭的时候便是这般趴在她怀里。
“好了,小含清,多大个人了,还哭。”
柳含清抹去脸上的泪,仍旧抱着乐无忧,这瘦骨嶙峋的身子硌得她有些疼,乐无忧风轻云淡的声音更是扎的她心阵阵绞痛。
她忽然想起来柳北川离开时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眼中那么多的凄怆与悲哀,眼角那抹不寻常的红,像一道裂口。
乐无忧怕是已经同柳北川说过了吧。
听着深爱之人让自己放弃她,柳北川彼时是怎样的心境呢?
窗外的夜更沉了些,屋子里也越发冷,柳含清抱着乐无忧,静默良久。
终于,她还是开口了:“无忧,你与四哥的羁绊是四哥亲自种下的,共生的羁绊本就难成,斩断之法更是复杂无比。这件事我不知道如何抉择才是对的,可是我尊重四哥,若是四哥不应,我···我···”
柳含清想说她不帮。
可大战在即,柳北川是镇守一方的金仙,是仙门顶尖的战力,若是任由事态发展,到时候乐无忧被帝炙抽干灵力,废了柳北川···
这一战要怎么打!
靠她这个根骨有损的金仙吗?靠满身病痛的柳东岳吗?还是靠风都能吹倒的柳西岭?
柳氏,竟已陷入如此困境!
这时,柳北川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也没敲门,自顾自便推门进来了。
看着自家妹妹正和未婚妻抱在一起,他呼吸一滞,眼神更是动容。
夜半而归,他带着一身霜气,说不出的落寞。
柳含清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又看了看乐无忧,眼中神色复杂。
柳北川深吸一口气,胸膛随着呼吸的动作大大地起伏,他哑了嗓子,逼着自己开口道:“小妹···十日···便是最多了,是吗?”
他还抱有一丝幻想。小妹是医仙,如果她真的有办法,能让乐无忧撑过十五日,他便是拼了命也要取帝炙狗命,破了这劳什子诅纹!
可是柳含清的神色如此黯然,他不傻,他读得懂。十日,最多了。
柳北川狠狠咬着嘴唇,眼角的红色愈显,一丝腥味闯入口中,他却不曾松口。
“那···十日之后,小妹、劳、劳烦你···此术复杂,我身上也有诅纹,怕是影响施术···到时候、到时候···”
柳北川终是缄口不言,他背过身去,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过身来,仍旧是眼角猩红,不见泪痕。
柳含清明白了柳北川的意思。
剩下这十日是两人最后相处的时光了,他身为金仙,终于要为了天下苍生抛弃所爱了。
柳含清点头,咬破手指在乐无忧眉间的鹤望兰上轻点了一下,咒印没入皮肤,不见血迹。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乐无忧能正常清醒着,少在魇中,与柳北川最后的这些时日,若是能时时笑着,就太好了。
她离开二人的房间,将这一隅天地还与这对连死别之期都已定下的恋人。
乐无忧看着面前肤白貌美的男人,她浅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北川,我们还没成婚呢。”
柳北川默了,顷刻间,泪已决堤。
是啊,到了今日,他们还未完婚。是他执念,才拖到了今日···
柳北川走到乐无忧身边蹲下,中指挑起乐无忧的小指,接着力使两人掌心相对,十指紧紧扣住:
“是啊,如花美眷守在我身边这么久,我居然还没将美人娶进门,真真是罪过。总归如今我已经回到空空山了,明日我便提着剑架脖子上逼我家那对老顽固去,儿子要娶媳妇,他们拦不住了。”
乐无忧抿着唇笑,柳北川埋着头哭,此夜不长,哭干眼泪,刚刚好。
翌日,空空山上演了一出闹剧。
柳北川抓着寒星剑往自己脖子上架,往柳明月、莫怜面前一跪,打死不起来。向来跟着柳北川胡闹的柳含清也拔下凌云簪戳着自己的脑门。
柳明月不知一双儿女为何发疯似的胡闹,气得吹胡子瞪眼。结果一问,才知道是柳北川想在三日内迎娶乐无忧,地点就在空空山,并不宴客,只是一场婚礼。
莫怜抹着泪连连答应,大战在即,空空山连战场都做得,怎么就不能给儿子办婚礼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风雨前摇(七)
莫怜抹着泪连连答应,大战在即,空空山连战场都做得,怎么就不能给儿子办婚礼了?
柳明月扶着额,没想到他一直不让儿子在空空山完婚竟致使事态发展至此,看着哭得没个人形的莫怜,才惊觉自己错了。
三天,就在二老的仙府,并无多的人知晓,柳北川悄悄给乐无忧办了场婚礼。
柳东岳此前一直忙着召回满世界跑的散仙,与柳西岭共同排兵布阵,制定战术。在柳北川大婚这天,却匆匆忙完了手边的事,来见证柳氏这第一场儿女喜事。
柳北川站在自己房门外,房门紧锁,他进不去。
柳含清看着一身红装的乐无忧,美人薄施粉黛,更是美艳惊人,如果没有脖颈上的诅纹,该是多么美好的景色。
她拿起梳子,为乐无忧挽发,看着笑得温柔的乐无忧,她开口念到:
“一梳梳到尾,”
乐无忧笑了,她知道柳含清要拿人间那一套词念叨她。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修仙人要想老到白发倒是有些难了,她看着自己满头乌丝,怕是没有看到它花白的那一天了···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柳含清突然噤了声,慌忙掩饰自己的错乱,只好加快了手上挽发的动作。
乐无忧低眉,眼里的柔情都快要滴出来:“怎么不继续了?多好啊···含清,说完吧,我想听···”
柳含清心口收紧,嘴角扯着不自然的笑,沉沉道:“好。”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无忧,恭喜你,要出嫁了,以后,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喊你四嫂了。”
乐无忧轻笑出声来,摇着头看似无奈,脸上却尽是幸福:“你总归也没少喊,这样也好,以后我便用不着纠正你。”
柳北川仍旧在外面等着,柳含清为乐无忧带上凤冠,披上盖头,独自出门去见了柳北川。
她看着已经等得有些心急的柳北川,也不急着请乐无忧出来,反而是对着柳北川趾高气昂道:“台前站着的,可是今日的新郎官柳北川?”
柳北川一脸错愕:“柳含清你吃错药了?我不是你四哥还能是谁!”
柳含清清了清嗓子,仍旧一副拿鼻孔看人的样子:“我乃新娘的闺中密友,今日要想从我手中带走新娘便得使我满意,新郎官可听明白了?”
柳北川无奈笑着,只能陪着搭话道:“听明白了,那不知仙子如何才能满意呢?”
柳含清死死盯住柳北川,似是要将他看穿:“第一问,你可能起誓,今生疼爱无忧、关心无忧、照顾无忧,直至···终老?”
柳北川望着房门,仿佛看见了里面正襟危坐,等着他回应的乐无忧,毫不犹豫道:“我起誓。”
“第二问,你可能保证此生只爱无忧一人,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纵使世间纷扰,你也只摘这一朵桃花?”
“我保证。”柳北川浅笑着,这些问题于他而言,像是心声。
他看着柳含清,好妹妹,知道哥哥说不出肉麻的情话,今日便帮着哥哥一并说了。
“第三问,你···可能保证,不论今后发生何等苦难,不论生离死别,都能···勇敢面对,不负人间。”
这一问,是乐无忧托柳含清问的。
房中的人竖着耳朵,要听房外之人的答复。却是半晌,都未曾有回响。
乐无忧紧紧攥住袖口,她怕柳北川不答,怕柳北川想不开。
男人的声音响起,其中诸多隐忍,她辨得清。
“四时风物,山川美景,我也爱的。”
“我知她也喜爱,定会帮她看着。”
柳北川眼角起了红意,但并未有泪光,大婚之日,应喜,不该见泪。
终于,柳含清将乐无忧从房里牵了出来,大红的嫁衣格外醒目,袅袅婷婷的美人伸出玉手,放在了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中。
这便是彼此约定了要相伴一生的人。或许这一生很短,但这一生也很长,往后岁月,有你也好,没你也好,放在心上的人,从不会真的离开。
在柳含清的主持、柳氏父母、兄弟的见证下,柳北川终于如愿在空空山迎娶了乐无忧。
虽然与他想象中的红妆十里、昭告天下有所不同,但他如今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奢求,他能陪在乐无忧身边的日子不多了,能多一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便争一分。
剩下的几天柳北川与乐无忧几乎难见人影,无人知晓两人究竟身在何处,但也无人探究。
柳含清帮着柳东岳与柳西岭在空空山设伏,她期间还曾见着过叶难秋。他如今已有几分大人模样,性子沉稳了不少,天天跟在柳南丘身边,看他练兵。
他手上的手链已经没了灵力流转的气息,想来是为了能让柳南丘全力备战,将灵力还给了柳南丘。
他一个没有仙根的凡人在一群修仙人中格外扎眼,虽然有不少小修不解为何会有一个凡人待在空空山,但看柳南丘对他格外关照,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十日之期转眼便到,柳北川准时带着乐无忧回到了空空山,之后柳含清同两人一起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见到两人,便已是第二日破晓。
柳北川出来的时候手上握着个莹润皎洁的玉瓶,眼角猩红,他嗤笑自己,有失仙人之姿。
玉瓶隐隐透着乐无忧的气息,与当初柳含清拿出的装穆天仇骸尘的瓷瓶一模一样。
犹记得大婚之日美人还躺在怀中,如今却只能捧在手中。
那时乐无忧身着嫁衣,头上的凤冠已经取下,憔悴又慵懒地躺在柳北川怀里,她眯着眼,似乎有些累了。
“真是可惜···”乐无忧叹着气,轻薄透彻的声音带着数不尽的惋惜。
“可惜什么?”柳北川揉了揉乐无忧的头发,诅纹的痕迹撞入他眼中,割得他有些疼。
“我俩都生得这般好看,要是有一个女儿的话···你说世间会有多少人为她痴狂?”乐无忧浅笑道。
柳北川将乐无忧抱得更紧了些,却又怕弄疼了她,笨拙温柔的样子有些蠢笨:
“最好性子像你,免了许多不必要的烂桃花。最好,能有个人像我,一心只想做你的烂桃花···”
乐无忧轻笑,将头埋在男人宽阔坚实的胸膛。
唔,太讨厌了。修仙之人为什么没有来生呢?要是能有来生,还能嫁给这个把我弄得声名狼藉的烂桃花就好了。
乐无忧如是想。
第二百一十三章 风雨前摇(八)
大战在即,空空山早已是一副剑拔弩张、冷冽肃杀的模样。近来妖界也少有在人间作乱的,似乎也正为这场大战蓄力。
百妖林中,月治化作一只九尾红狐,趴在帝炙的膝盖上。
他不说话,帝炙也不说话,两人便这般沉默良久。
他们已经吵过很多次了,有些累,彼此都不愿开口。
最终,还是月治难耐,重新化作人形,一屁股坐在帝炙的椅子上,将帝炙半边身子挤了出去。
“帝炙!”月治有些恼怒:“你不该应战!”
帝炙缄口不言,看着有些炸毛的红狐狸,深邃坚定。
“帝炙!你明明感受到了!乐无忧死了!柳北川居然愿意主动断去羁绊,任乐无忧死,我们手上的筹码又少了一个!”
月治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
他们筹谋千年,手段、阴谋都没少玩儿,只为了将柳氏各个击破,好清扫仙门最大的障碍。可千算万算,却还是算漏了两件事。
他们不论如何也没想到仙门会突然冒出个倾左剑宗,将帝炙藏在邙山的妖尾挖了出来,更没想到柳北川居然能放弃乐无忧!
月治是妖族的君王,更是妖狐一族上万年来诞生的唯一一只修出第十条尾巴的天才。这第十条尾巴,令月治在妖族站稳了脚跟。
传言,神界尚在时,妖族也是可以靠着修炼搏一个神位的。但妖族修炼环境恶劣,大多都逼不得已走上了摄人灵识的歪道,从此与神界断了渊源。
可月治不同,他是帝炙养大的,从小便是由帝炙为他提供最精纯的灵力。
人类的身子臭,他便是强忍着灵力稀薄的不适,也不愿意对人下手。因此,他竟成了妖狐中第一个修出十尾的开山之人,若是神界在,他此时便已有了晋神的资格。
可弑神之战中,为了救下帝炙,他以本命妖尾做祭,挡下了柳南丘的灭世一击,十尾,又变成了九尾。
本命妖尾断裂,月治本该随着妖尾化去散尽修为,变成一只普通妖狐,可帝炙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留存了妖尾的形,月治也得以保留了七八分实力。
可自此以后,月治化身人形便格外困难,因此只要在帝炙身边,他几乎都是一只红毛狐狸的样子。
月治年轻,再加上断了本命妖尾,妖族中不服之人又渐生叛心,可月治毕竟强大,身边又有帝炙相助,一直也无人发难。
可两人都清楚,月治的本命妖尾定不能藏匿于妖族之地,若是有朝一日狼子野心者趁二人不察将它盗走,月治也就基本玩儿完了。
为了安置妖尾,帝炙特意在穿梭于人间、魔界之时带来了十六魔人,安置在邙山,令十六魔人镇守。
这十六魔人不算是多么强大的魔,可若非一仙宗之力,也休想将他们灭杀。
帝炙要的,便是让人觉得邙山之上藏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若想夺取付出的代价又重了些,两相权衡之下,便少有人对邙山动心思。
再加上日子久了,仙门中传出的那些毫不靠谱却让人津津乐道的艳色传言,月治的妖尾本该万无一失的。
可千算万算,都没料到清族居然出了一个宋端己,还真就倾一宗之力,杀了邙山十六魔人。更可笑的是,他们还并不是冲着月治的妖尾去的,只是想寻座开宗的仙山罢了。
帝炙自夺回妖尾之后,便再未让妖尾离过身。从前他觉得自己身边危险,若是他日遇险,他可能护不住,可如今却发现最安全的还是在自己身边。
可十日之前,柳含清发来战帖,邀战于空空山,他才发现他密密麻麻下了数十道的封印被人动了手脚。
帝炙又急又慌,还未来得及与月治商量,便应了战。月治知道后,自然是跟他大吵了一架。
月治骂他糊涂,骂他冲动。
仙族强盛,妖魔两族举全族之力才能与之一战,可魔族被神界锁在虚空之中,每次破空都要耗费千年蓄力。
弑神之战时两族皆伤了元气,如今魔族尚未准备好裂空迎战,此时匆匆应战,赢面何其之小!
可帝炙却等不得,柳含清威胁要毁掉月治妖尾,他若是不应,往后月治便再不能像如今这般指着他的鼻子骂他。
他看着月治瞪得圆滚滚的桃花眼,知道月治这般急躁是为了他好,但他心中有数,这一战,不是完全不能打。
他自诞生以来,穿梭于魔界、人间,虚空了裂缝早已不如当初那般紧密,尽管魔族还不能彻底撕开空间,来到人世,但若只是带上一批人来却是办得到的。
他们之前与柳含清交手数次,自然知道柳含清修为有损,柳西岭更几乎是废人一个,如今就算丢了乐无忧这个筹码,他们也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毕竟如今他们不止有一位神,还有一个拉拢了部分仙门的穆天仇。
帝炙看着一脸气鼓鼓的月治,冷峻的面容柔和了几分,就跟平常揉他那满身红毛似的揉了揉月治的头发。
帝炙沉稳道:“小月亮放心,有我在。”
月治无言,一双桃花眼中漾起层层波澜,语意氤氲:“帝炙···我们,输不起了。我不怕散尽修为,只要能赢,只要···”
在帝炙的凝视下,月治终于妥协,百妖林里群妖聚集,杀伐肃然,一如空空山。
约战之日,是个大好的晴天。
空空山上万千仙人严阵以待,当乌压压一片云带着喧嚣沸腾之声和漫天扑面而来的妖气时,柳含清知道,战争,一触即发。
空空山上,柳含清、柳南丘、柳北川飞身阵前,与月治、帝炙、离情对峙,奇怪的是却并未看见穆天仇。
柳含清纳罕,难不成时至今日穆天仇还要将那心怀天下、斩妖除魔的好人皮披在身上?
面前妖族聚集,细下看去,果然除了帝炙并没有几个魔族之人。之前还对柳含清的推测存疑的各仙家此刻陡然安心。
没了魔族,仅凭这些平日里藏匿在深山老林、穷山恶水的妖类,不足为惧。
月治凌空而上,拿起扇子一如既往挡住了半张脸,只剩下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和一点邪魅泪痣。
他看向柳含清,似是笑了一样眯起双眼,眼中却满是嘲讽鄙薄:“含清仙君好手段,没想到到头来就连玩儿阴的,都玩儿不过您这位高洁出世的谪仙啊。”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万魔裂空(一)
他看向柳含清,似是笑了一样眯起双眼,眼中却满是嘲讽鄙薄:“含清仙君好手段,没想到到头来就连玩儿阴的,都玩儿不过您这位高洁出世的谪仙啊。”
柳含清一挑眉,好家伙,月治这话说的,一股子褚晚尘的味儿。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耀眼的日头,再看了看凌空的月治,勉强也称得上是日“月”同天,怪不得这么重的阴阳味儿。
柳北川看着月治妖冶得有些恶心的模样,心中既痛又怒,毫不留情便开口骂道:
“畜生玩意儿,如你这样腌臜下流的东西!玩儿阴的?谁能比你更阴损!”
月治早被骂习惯了,仙门这些人平常都一副高尚有礼的模样,骂人也都是翻来覆去那几个词,他都听腻了。
他将诡靥扯下来放在胸前轻摇了两下,一张祸国殃民的冶艳面容露出,不少未曾见过月治真容的修士瞬间被迷了神。
柳南丘厉呵一声,庞大汹涌的灵力遍布空空山,被月治迷了眼的修士瞬间清明。
该死!狐族媚术!真真是防不胜防!
月治仰头笑着,拿手轻轻掩住嘴唇,舒朗动听的声音如清风扫梧桐,悦耳至极:“南丘仙君还真是谨慎得紧,愣是半分便宜都不让我占呢。”
柳南丘拧眉不语,直接召出破邪,灵力满注,剑锋寒光四溢。
柳南丘是战将,向来话不多,他今日站在这儿便是等柳东岳一声令下,让他杀谁他杀谁便是。
月治面容一滞,桃花眼扫下,看着满山的修士,冷笑渐盛,西南方亮起一道青光,月治突然暴动,诡靥脱手而出,直击柳南丘。
月治突然出手,战争就此打响,满山的修士、妖魔瞬间缠斗在一起,呼喊之声铺天盖地。
霎时,空空山从人间仙境变成了炼狱,血肉横溅,山石崩塌。
帝炙闪身至半空,诡异复杂的结印在手中翻飞,原本清朗通明的天空突然蒙上了一层黑紫色的魔气,西南方的天空之中魔气聚集,愈演愈烈。
见此异象,疏桐、烈阳同时飞身冲向帝炙,这等术法耗时极久,只要他们能赶在帝炙结印完成之前打断···
就在这时,帝炙忽然停止结印,双手在空中一挥,双面鬼刃现世,鬼刃一出,恶鬼凄厉的尖吼声直破云霄,空空山上的修士皆是心神一震。
柳含清皱眉,看向曲绡子,曲绡子手持颂歌,清澈婉转的萧声传出,竟硬生生将鬼刃厉吼压了下去。
疏桐、烈阳已缠上帝炙,两人虽都不是帝炙的对手,但此刻合力,也能拖他一时半刻。
忽然,西南的虚空之中一道数十丈长黑线凭空出现,千万双形态各异的手从黑线中探出,他们奋力撕扯、像是要劈开一道求生之门般不顾性命。
黑线将这千万只手死死卡住,似是要将这些试图触碰禁域的违逆者永生禁锢。可那些手不怕疼,手的主人也不要命,终于,黑线被撕开一个豁口。
一颗巨大的头颅从豁口中探出。
黑线紧收,探头的巨魔被卡住喉咙,空间闭合的恐怖力量几乎碾碎他的脖颈,但他不退缩,求死般挣扎着将身子往外送,半截肩膀突出,终于将虚空撑开了一条裂缝!
巨魔拧动着身体,裂缝贴合之处如刀锋将他的皮肉切割,浓绿色的粘稠液体从伤口处滴落,落到人间,就像是一瓢洪水。
那无数双手奋力探到巨魔身体与裂缝贴合的中间,向两边拉扯,黑线逐渐变宽,胸口卡住的巨魔一个奋力,整个身体鱼似的从裂缝里掉落出来,一座小山似的落下。
来不及躲避被砸中的修士瞬间化作一滩肉泥,随即肉身飞灰,散做漫天骸尘。
紧随巨魔之后的是无数有大有小的魔族,从裂缝之中鱼跃而出,落到了空空山的战场上。
怎么回事!
柳含清惊愕,没想到魔族竟用了这般几乎是生拉硬拽的方法将人间与魔界的通道打开了。
虽然裂缝大小有限,能到人间的魔族也不多,但有了魔族的加入,今日这一战定然轻松不了!
柳含清正欲闪身向西南方前去支援,虚衍却飞身挡住她的去路。
虚衍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笑,暖阳般温柔道:“仙君,你的对手是我,可别跑神。”
语罢,虚衍一掌击出,带着凌厉的掌风直扑柳含清面门。
柳含清侧身勉强躲过,闪身拉开与虚衍之间的距离,趁此间隙,她连忙对柳北川道:“四哥!去西南方支援!”
西南异动,柳北川已然注意到,他回身看了一眼后方遣兵布阵的柳东岳,见柳东岳对他点头,他便流星似的飞速滑向西南。
由于魔族的突然加入,西南战场的风向瞬间转变,苍迩、褚晚尘、施无错等人已带着宗门精锐弟子前往支援。
柳北川来的时候正是群魔乱舞、血腥狂飙,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穆天仇!
狗东西!居然藏在这个地方!
寒星剑出,柳北川剑指穆天仇,黑色的炎宓与寒星剑相接,两柄仙剑嗡鸣,震得众人耳膜几欲碎裂。
柳北川赤红着双眼,看着面前与穆天仇有着相同样貌的人,恨怒滔天。
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两人都曾饱受罗刹烧山之苦!
而现在,烧山的人不在了,陪他一起被烧山的人也不在了···
两个人,活生生的两个人!就这么变成了一捧骸尘,装在一个连掌心都填不满的小瓶子里!
而这四处为非作歹的赝品!假货!凭什么还能在这儿猖狂!
柳北川身法灵动,四处辗转腾挪,寒星剑随着柳北川的舞动招招刁钻,处处寻着穆天仇的命门。
穆天仇手持炎宓,有些被动地抵挡柳北川的剑势,很快,便落入下乘。
柳北川眼中越发狠绝,心念一动,趁穆天仇颓势未收,剑尖直直刺向穆天仇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道青光闪烁,金属划破肉体的声音响起,寒星剑寒气四溢,瞬间将刺穿之人冻成了一具冰雕。
“九儿!”
穆天仇不禁大喊出声,炎宓飞出,缠上柳北川,九儿的身体自半空直直掉落。
青衣的美人从画里走出来,如今也似画一般定格,穆天仇试图赶上下跌的九儿,却被柳北川缠住。
冰雕碎裂之声响起,没有血流出,也闻不到血腥味儿,只有一股纸墨香气。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万魔裂空(二)
冰雕碎裂之声响起,没有血流出,也闻不到血腥味儿,只有一股纸墨香气。
魔族巨大的身躯从冰雕上踏过,将本就摔成几块儿的冰碾成了粉。
穆天仇止住下坠的身形,望向半空中同样满脸恨怒的柳北川,炎宓召回,黑色的火焰越燃越盛。
管他.妈.的冷火也是火!今日不就是个冰火之争吗!看谁斗得过谁!
兵刃交接的声音震响在空空山,战场之上不见尸骨遍布,只是空气中的尘灰愈飞愈高,远远望去,整个空空山都笼罩在一片阴霾的尘雾之中。
柳含清手持凌云剑,剑身包裹着浅碧色的光华,正与虚衍对峙。
“动手吧!”柳含清娇声厉呵道。
虚衍侧身躲过一击剑气,看着凌云剑笑得越发促狭:“别呀,我高居庙堂十数万年,习惯了能动嘴皮子绝不动手,仙君要不和我聊聊?”
身边灵流狂虐,漫山修士浴血奋战,虚衍却在此刻笑着说要跟她聊聊?柳含清冷哼,并不理睬,摄魂铃从额间灵域飞出,退向后方,随着曲绡子的萧声发出阵阵脆响。
铃声覆盖之处,仙门修士皆是五识清明,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
虚衍眯着眼,看着手持凌云剑的柳含清,说起来她跟竹扶的眉眼虽十分相似,但却总能一眼认出,眼前这个人是柳含清,不是竹扶。
竹扶不会打架,更不会握剑,在战场上,她便是有满身神力也不知道能怎么使。可柳含清不同,柳含清剑招凌厉、身法鬼魅,是一等一的剑客。
虚衍躲过柳含清的又一记剑气,凭空幻化出一柄长刀,这刀戾气深重,像是魔族的法器。
几个腾挪之间,虚衍与柳含清的方向逐渐向帝炙偏移。
帝炙虽然一人应对着疏桐、烈阳,但此刻他已渐渐占了上风,虚衍此刻靠向帝炙,怕是想借帝炙之手牵制柳含清。
就在两方战场即将相交,烈阳全力攻向帝炙之时,柳含清却向着帝炙的方向大喊了一声:“疏桐!烈阳!援西南!”
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半空中劈向柳含清的长刀忽然拐了方向,帝炙只觉得肩膀撕裂之痛袭来,下一刻,一柄碧色光芒萦绕的细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疏桐、烈阳惊愕,但也依着柳含清的话立刻支援西南,回身看见离情、柳含清正全力制住帝炙,一时间觉得有些魔幻。
怎么回事!离情不是妖魔的走狗吗!为何会临阵倒戈!含清仙君又为何会与他配合如此魔气!难道之前是两人在演戏?
可离情残杀仙门同僚也是事实,若果如含清仙君所言,作乱的是天帝虚衍,那现在反戈一击的是离情吗?
月治本与柳南丘缠斗,他失了本命妖尾,修为大减,因此并不与柳南丘硬碰硬,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接着招,忽见侧方柳含清、离情合力攻击帝炙,他顿时心神大乱,硬生生接了柳南丘一掌。
他顺着掌力后撤,吐出一口血来,但容不得他多想,帝炙危在旦夕,他必须救他!
月治聚力,躲过破邪的追击,往帝炙身边急速窜去,却在即将碰到离情的瞬间被追上来的柳南丘拖住了脚踝。
脚上的巨力扯着他的身子向下坠,他抬头,看见用手拖住魔刀,奋力将身子抽离凌云剑的帝炙对月治做了一个口型。
“撤!”
败了,败得很突然,不过这结果与千年前的弑神之战又是何其相似。千年前堕神突然撤离,妖魔被动兵败,如今离情倒戈,大势已去。
两把法器皆非凡品,手持刀剑之人更是修为高深,帝炙没想过自己能在离情、柳含清两人的夹击下活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妖族撤离,魔族重回魔界。
“啊!!!!”
一声撼天动地的嘶吼从帝炙口中发出,西南方正嗜血前行的魔族忽然一震,抬头望向高处,天空中的裂缝已经开始向内闭合,这是帝炙灵力不支的迹象。
原本奋勇无比的魔族忽然掉头转向,身子小的冲在前面,身形大的自动殿后,纷纷向裂缝涌去。
魔族退战,西南局势再变。
月治看着半空中凌迟般的帝炙,随后发出了一声比帝炙更加凄婉狠厉的尖啸,顷刻间,妖族收势,节节后退。
月治看向空空山后方容色沉稳,一副万事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柳东岳,凄厉尖叫道:“柳东岳!妖族退兵!停战求和!我以妖君之名,重订仙妖协议!”
妖族之兵,来时如洪水,有灭世滔天之势,去时如败犬,一副颓靡不振之象。
柳东岳垂眸,以仙法扩音:“众仙家收兵,莫追余寇,清扫战场。”
这场大战便这般有些潦草地结束了,实在是潦草,实在是···蹊跷。
最终战场清点下来,仙族损失不算惨重,只是西南方受魔族影响,伤亡格外多些。
柳北川最终生擒了穆天仇,他虽恨得牙痒痒,直忍不住一剑将这人刺死,但眼下大局为重,将穆天仇交给东岳、西岭审问,才是上策。
天边的裂缝已逐渐闭合,再看不出半点虚空撕裂的痕迹,帝炙的身体也已经冰凉,不需再费什么力。
众仙围困月治,月治死盯着柳含清,几乎是呜咽道:“帝炙。还给我。”
柳含清没拦月治,任他失了魂似的走到帝炙身边,将他的身子抱起。
帝炙惯常爱穿紫衣,此刻几乎被血染成了黑色。魔族的血液大多不是红色,一如刚才的巨魔,血液便是浓稠的绿色。但帝炙的血,却是比人类的鲜血还要红上几分。
月治死死盯着离情,看着那个敛去虚伪笑容,重新换上一张寒冰似的脸的离情,他狠厉非常:“离情···你早就恢复神识···你一直骗我们···”
再看向柳含清,牙关咯吱作响,似乎要将柳含清生吞扒皮,连带着骨头也要嚼碎:“好一个含清仙君,好一个仙门模范,如此手段,我月治自愧不如!”
苍迩摇着头,还有些困惑,老人沙哑着声音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含清垂眸看着月治,嘴里答的却是苍迩的话:“今日一切容我之后再与众仙家解释。”
随后,才对月治道:“月治,兵不厌诈。我柳含清,从来就不是什么自诩高洁的人。”
月治呵呵一笑,嘴角挂着血,越发邪魅妖冶:“兵不厌诈···好一个兵不厌诈···”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万魔裂空(三)
月治呵呵一笑,嘴角挂着血,越发邪魅妖冶:“兵不厌诈···好一个兵不厌诈···”
他眸色愈发深沉,嘴角的笑意也越发猖狂,柳东岳心头一震,突然呵道:“退后!他要自爆!”
闻言,众仙家皆是飞身向后,落地的瞬间更是手起结印,结界开启。
月治这等修为的妖君,若是在这儿自爆,其威力之大,夷平了空空山也不是不可能!若是不压住爆炸,满世界的修士如今都在空空山,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时,一直冷峻站在柳含清身后的离情忽然失了神志似的走向月治。
柳含清大惊,看着转头笑意虚伪的离情,有些慌张。
怎么回事!虚衍不是被压制住了吗!刚刚她身边的人分明就是离情,怎么会突然又变回虚衍!
虚衍笑道:“含清仙君,再见啦。这具身体我玩儿腻了,就先还给你吧。”
语罢,离情双目金光涌起,竟从眼中飞出两条白色细长的光直直冲向帝炙,月治本欲自爆,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
他挥手阻挡,可那白光如同无形般穿过他的手掌,没入帝炙的额头。
原本已经死透的帝炙忽然有了生气!他睁开眼,眼中金光闪烁,脸上泛起虚伪的笑意。
他伸手拦住月治,藏在袖子下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两人就这么突然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众仙愕然,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含清阴沉着脸,没想到虚衍居然提前在帝炙身上留了一道归位诀!
适才景象,应是虚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自己的神识转移到了帝炙体内
帝炙在柳含清、离情二人的夹击下早已丧了命,那具躯体里可没有一个会跟虚衍抢身体的神识···
月治呆愣着,晃眼之间他已经回到了百妖林,身边是胸口被洞穿,肩膀被劈开的···帝炙。
月治惊怒地望向虚衍,面容扭曲,瞬间暴起,头部竟幻化成红狐模样,长大的嘴露出尖利的獠牙,野狼似的扑向虚衍。
虚衍咬牙直接将一只手塞进月治嘴中,扼住月治要一口咬断自己脖子的攻势。
此刻帝炙的身体重伤,虚弱至极,就算是虚衍也难以应对发了狂的月治。
“月治!”
虚衍厉呵一声,另一只手一番,一个古朴精致的盒子出现在他掌心,正是装着月治本命妖尾的法器。
月治瞟了一眼自己的妖尾,却并未犹豫半分,合嘴将伸入嘴里的手狠力撕咬,本就劈断半截的肩膀受不住这般巨力,竟随着手臂一同断裂!
鲜血四溅,吃人的痛感令虚衍几乎昏厥,可现在野性俱显的月治并不打算给虚衍喘息的机会,一张大嘴对着虚衍的脖子便要撕咬。
“你不替帝炙报仇吗!”
在月治冒着冷冽寒光的獠牙咬下前一瞬,虚衍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出来。
替帝炙报仇?
已经化成一半狐身的月治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歪着头看了看帝炙,红色皮毛逐渐幻化成凝如白玉的肌肤,桃花眼中雾气与疯癫并存。
“虚衍!你个混账!报仇?我要是想替帝炙报仇,第一个该杀的就是你!”
语罢,他伸手扼住虚衍的脖子,只要他再用一点点力,再一点点···虚衍就会从帝炙的身体里彻底消失!
可此时的虚衍却冷静了下来,他看向月治,声音中带着蛊惑与傲慢:“可杀死帝炙的,是柳含清和离情啊···没了我,你杀得了他们么?”
月治失语,无助与绝望铺天盖地般袭来,他奋力吸气,可强烈的窒息感令他软了手脚,身子就跟碎偶一样跌落在地。
见状,虚衍脸上挂起一如既往的笑,他知道,自己赌赢了:“月治,你看,你的妖尾在我手中···”
月治恨恨道:“你毁了它啊!你认为我还在意这一条尾巴吗!”
虚衍似是包容一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慈爱地摇摇头:“不,月治,我不会毁了它。我还要帮你重续本命妖尾。”
月治睁圆了眼:“什么?哼,重续妖尾!虚衍,你认为我是三岁孩童,任你诓骗吗!我与帝炙已经被你利用了一次,我不会再信你一句话!”
虚衍道:“我不需要你的信任。月治,你的本命妖尾就在我手上,只要我手指一动,你便对我再无威胁,但是我不会,我不会毁了你这样一个能修出第十条妖尾的狐妖。我要帮你,重回修为巅峰,甚至更进一步!”
月治低头垂眸,先前虚衍也是这般诓骗他与帝炙。
虚衍假意与他们配合,说是愿意助魔族重返人世、助妖族脱离贫野,他只要仙门之首的位置,便愿意与妖魔共享人间。
他们也存疑,可虚衍强大,是不可多得的助力,再加上他只是孤身一人,月治还以为只要小心应对,他们是能制衡虚衍的。
可是今日空空山一战,这一切分明就是虚衍的计谋!
挑唆帝炙应战,将身体的控制权暂还与离情,设计让离情、柳含清合力击杀帝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更加合适的身体!
一个更加强大、没人束缚制约他的身体!
从虚衍发动归位诀时,月治便想明白了。
百妖林与空空山千远万远,此等规模的归位诀需要耗费大量灵力,但虚衍不放在自己身上,反而放在帝炙身上,不就说明一开始虚衍就知道他会用帝炙的身体重回百妖林吗!
今日帝炙之死,说到底是虚衍、柳含清、离情三人联手所为!想要为帝炙报仇,这三个人都必须死!
虚衍见月治沉默不语,准备再添一把火:“月治,此战一败,妖魔两族就更难踏足人间了,帝炙毕生所愿便是令万魔重返人间,你···不帮他了吗?”
月治跌落的身子一颤,是啊,帝炙死了,他不仅要为帝炙报仇,更要帮帝炙完成他的心愿,要不然,帝炙如何能安眠···
他撑起身子,看着一脸虚情假意的虚衍,正如同他看之前的离情一样,虚衍的表情出现在帝炙脸上也格外违和。
“我明白了上神。月治请求上神为我续尾,愿报效上神,尽绵薄之力。”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万魔裂空(四)
“我明白了上神。月治请求上神为我续尾,愿报效上神,尽绵薄之力。”
月治最终冷静了下来,他没有杀虚衍,尽管现在的虚衍十分虚弱,他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将虚衍掐死,但若虚衍死前毁了他的本命妖尾,那他此生都不能为帝炙报仇、替帝炙了结夙愿了。
为了制衡月治,虚衍并没有将本命妖尾还与月治,但月治并不在意,虚衍要用他,就不会伤害他。
若虚衍践诺,真的为他重续妖尾,那虚衍对他而言,也算有点作用。
他将百妖林留给虚衍养伤,独自去了一片连名字都没有的野林。
这片野林,是他与帝炙的秘密,两个人闲来无事也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还愿林。
两人在这片林子中许了愿,也望着在这片林子中还愿。
那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往事,一如这片林子,幽深、寂静,带着亘古与永恒,永远地埋葬于此。
其实人间的传闻没错,月治一开始,确实是帝炙的宠物,一只与凡间众多长着一条尾巴的红毛狐狸一样,狡黠聪明,也格外脆弱。
九尾妖狐自古便统治妖族,上一任妖君是月治的父亲,月澜。
月澜生性温和,不喜争斗,连带着也约束其他妖族,不许他们掳掠人类、挑衅仙门。
那段时光,仙妖人三界出奇的和睦,可这和睦的背后是妖族的处处忍让。
仙族霸占仙脉,人类遍布山河,长期住在贫瘠之地的妖族逐渐羸弱,玄虎族不堪欺压,劫掠了一座人间城池,被月澜重罚,自此,内乱丛生。
内战打得天昏地暗,玄虎族不惜惹得仙门出手平乱也要将妖狐一族赶尽杀绝。
最终,玄虎族凭借着掳掠凡人、吸食凡人灵气,修为暴涨,将月澜拖下妖君之位。
那是的月治还是个刚刚修得第三条尾巴的小红狐,连人形也尚不稳定。他只能依靠着族人的庇护一路逃窜。
为了抹去自己的气息,月治不惜散去三尾的修为,化身为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狐狸,玄虎族怎么也没想到,月澜之子,竟会成为一只凡狐。
精疲力竭的月治在诸多追杀之下,终于逃到了一片无人知晓的野林。这林子的灵气实在是稀薄,甚至连屈居深山多年的妖族都不愿意踏足这片荒地。
满山的动物皆是凡种,灵智未开。
月治在一颗老榕树下蜷着身子,小小的舌头轻柔细心地舔舐着自己受伤的爪子,四周静谧,无人打扰,更无妖族追杀。
数日连夜奔波早已透支了月治,他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的爪子被人用纱布包扎过。
帮他包绷带的人肯定很少受伤,不然也不会包成这样一幅铁锤似的鬼样子,月治如是想着。
他抬头看到一个身着紫衣、贵气不凡的男子。
男人身材颀长,剑眉冷硬,两片薄唇抿得紧紧的,眉头纠在一起,似有什么解不开的苦愁。
狐族各个生得媚,连男子也带着一股子媚气,月治是第一次见这样明明生得精雕细琢,却一派傲睨万物模样的人。
男子将受伤的月治抱起在怀中,看着他被包成小铁锤一样的爪子叹气摇头,似是对自己的“手艺”十分不满。
月治任由男子抱着他,甚至撸他的毛,他知道自己是被当做凡狐了,弄不好这个男人是想将他养起来。
后续发生的一切证实了月治的猜想,男人果然···将他当做普通狐狸养了起来。
在这片灵力稀薄的野林之中,月治无法修炼,可捡到他的男人就像一个巨大的灵力储存库,只要靠近他,便能感受到他身边满溢出来的灵力。
于是···月治小心翼翼地待在男人身边,靠着男人满溢出来的灵力,竟快速修成了第一条妖尾!
这天,帝炙一如既往地带回来了一只刚刚断气的小白兔,直接扔在月治面前。
帝炙曾不止一次吐槽过,自己捡的这狐狸是在是娇惯懒散,爪子好了过后也从不主动去捕食,都得靠他将猎物带回来,也不知从前是如何活下来的。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小红毛狐狸时他满身是伤的样子,估计···是因为懒得捕食去招惹了豺狼、老虎之类的?
月治哪儿知道帝炙心中在腹诽他什么?他只是一如往常地假装自己是一种普普通通的小狐狸,忍着血腥和恶心将帝炙带回来的小白兔生吞了。
帝炙看着吞了小白兔后还拿爪子疯狂擦嘴的小狐狸,有些郁闷,这狐狸挑食得狠,虽然给他的东西都吃了,可每次吃完都一副嫌弃的模样。
他如同往常一样,将月治抱起来狠撸了两把,突然,他开口问道:
“小狐狸,我看你似乎第一条妖尾已成,难道你打算一直装成一只凡狐?”
习惯了帝炙抚摸的月治本正惬意地眯着眼睛,男人清贵的嗓音响起,震得他红毛竖了一身。
他还以为自己的伪装足够好,为了不泄露妖气,他甚至封闭了自己的气穴,却还是被帝炙看出了端倪。
他后脚一蹬,从帝炙身上跳下来,前爪低伏,一副警戒模样。
这男人本就奇怪,白日里虽会来这片野林里看他,可大多数时间都是神出鬼没,身上灵力充盈,可既感受不到仙气,也感受不到妖气。
由于帝炙从未向他表露出恶意,他才一直伪装成凡狐,任由他抚摸,顺便收取了点撸狐狸的“费用”。
帝炙看见小狐狸一副跳脚的样子,长臂一舒便提着月治的后颈皮将他拎了起来。
“怎么,在我身边蹭吃蹭喝蹭灵力,现在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
月治懵了,他知道自己在吸食他身边溢出的灵力?不对!他是故意散发出灵力让自己吸收的?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只普通的凡狐?
月治盯着帝炙,湿漉漉的眼睛里全是疑惑与错乱,虽还是狐身,却口吐人言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故意将灵力释出的?”
帝炙把小红狐狸重新放回怀中,狠狠揉了揉怀里的红色脑袋,很是不以为意道:“你本来伪装得很好,我只以为你是一只格外聪明的凡狐。不过在你身边时,我外放的灵力总是消失得快些,要推测出来并不难。”
月治黑线,本来是身份暴露、十分危急的时刻,他却突然想到:你他喵的知道爷是妖狐你还天天给爷吃生肉?看爷恶心你爽到了吗?
第二百一十八章万魔裂空(五)
月治黑线,本来是身份暴露、十分危急的时刻,他却突然想到:你他喵的知道爷是妖狐你还天天给爷吃生肉?看爷恶心你爽到了吗?
看着小狐狸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样子,帝炙忽然放声笑了。
自他降世以来,脸上的表情便不超过两个,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能笑得树上的鸟儿都嫌他吵,扑棱着翅膀便从栖身的老榕树上飞走了。
月治持续黑线,捏吗,他还以为这个男人不会笑,原来笑起来这么夸张的吗?
再抬头看了一眼,还有点好看,哦,真是见鬼。
帝炙笑了许久才捂着肚子缓过劲来,顺手又将狐狸的毛从头到尾又顺了一遍。
月治恼怒,他意识到自己若一直是狐狸身的话帝炙会持续将他当做宠物。也不管自己还被帝炙揪着尾巴硬撸毛,直接化作人形,要找回自己妖狐的尊严!
手里毛茸茸的大尾巴忽然消失,一个身着红衣、披散着头发的美人出现在怀中。美人一双桃花眼里又是雾又是怒,一点泪痣勾魂摄魄。
帝炙一惊,差点将人丢了出去。
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收敛笑意,重新皱起眉头:“我瞧着是只公狐狸,怎么会化成女儿身?”
月治脑子一炸,你才是女儿身,你全家都是女儿身!
“小爷是男的!男的!”月治又羞又怒。
说完,便去扒自己的衣服,誓要亮出自己精壮的胸膛给面前这个瞎眼大哥开开眼!
帝炙见状,连忙按住月治不安分的手,赶紧顺毛安抚道:“好好好,男的男的,是我看错,你不必如此!”
的确,月治这张脸虽生得妩媚婉转,但身形却是实打实的男儿,肩宽腰窄,双腿修长,连手臂都十分舒展。
意识到自己还宠物似的躺在帝炙怀里,月治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抬头有些倔强地看着帝炙。
捏吗,居然还得抬头看,为什么没他高····
月治还是小红狐狸的时候便知道帝炙身形十分高大,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人身会比他矮,毕竟自己的身材也是长条形的。
帝炙眼神左右闪躲了两下,月治还以为是自己过于凶恶,气势上压倒了帝炙,正沾沾自喜,却听帝炙咳了一声:
“你···额,要不要先把衣服理好?”
月治低头看着自己因为适才的动作已经胸怀大氅的衣服,白皙莹润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隐隐可见的肌肉线条紧收,显得健康又消瘦,在红衣的衬托下更有几分欲拒还迎的微妙意味。
好了,月治明白了,他已经失去了在帝炙面前树立起一个威武霸气的形象的机会,他可能永远都只会是一只红毛小狐狸的了。
月治尴尬着整理了自己的衣服,为了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他率先开口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妖狐的?你是仙是妖?你在这片野林里干什么?你救我有什么目的?你···”
帝炙打住道:“问题真多。”
月治黑着脸沉沉道:“不答算了,你于我有恩,日后定会相报。我狐族的血海深仇还未报,就先与你告辞了。”
帝炙用身子挡住月治的去路:“没说不答。妖族生乱我略有耳闻,以你如今的修为离开我便只有一个死。”
月治一愣,眼里雾气更甚,也不知为何越想越委屈,竟蹲下身抱着腿哭起来:
“那怎么办嘛!狐族被灭,我修为低微,若等玄虎族坐稳了妖君的位置,我妖狐一族便再难翻身,我身为一代妖君月澜之子,难道要在这片灵力稀薄得连蚊子也不吸的野林里荒度余生吗!”
“月治···你···”帝炙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月治还抽泣着,却抬头望了帝炙一眼。
帝炙:“你自己都说了,你是月澜之子,之前我抽空打听了一下妖族的情况,要知道你的名字并不难。”
月治:“那你呢?你是谁,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帝炙:“帝炙。”
月治:“帝炙?没听说过。”
帝炙:“这个世间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月治:“哦。”
两人没头没尾地说了一通三五六不着调的,帝炙也跟着蹲下身来撸狐狸似的摸了摸月治散落的头发,似是诓骗,似是安慰道:
“你刚刚不是有许多问题吗?我一一说给你听,你先别急着哭呗。”
月治将脑袋从手臂里抬起来,只露出一双雾气氤氲的桃花眼,本来妩媚的泪痣因着眼中的水色多了几分令人怜爱的滋味:“那你说呀···”
帝炙只觉得面前这人有些孩子气,无理取闹,又怪可爱的。他长臂一舒将抱着腿的月治端水盆似的端了起来,放到了老榕树巨大的树根上。
“我一开始以为你真的是一只普通红狐,我在此间的日子都是独身一人,我想着养个宠物或许能消解些寂寞。”
“如果不是发现我身边外放的灵力消逝得太快,我也不会猜出你是妖狐。加上近来妖族内乱穿得沸沸扬扬,要猜出你的身份并不难。”
“我不是妖,也不是仙,我是魔族,所以这世上知道我的人并不多。”
月治惊道:“魔族?魔族不是在神界陨落之前就被关押到虚空囚笼中去了吗?”
帝炙低头,难得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是啊,所以我魔族很难破开虚空、重临人世,我算是幸运的。”
月治敏锐地察觉到帝炙的情绪有些低落,据说魔族是曾经唯一能够与神界叫板的强大种族,可看帝炙如今的模样,估计魔族的日子不会过得比妖族更好。
毕竟,那个地方叫虚空囚笼啊。
帝炙继续道:“我救你没什么目的,本来于我而言你与一只凡狐本就没什么分别。只是人间浩大,我一个人在此间,想要个伴儿而已。”
月治愣神,这个满身威严清贵的人现在看上去柔软极了,他是能破开虚空来到人间的魔,月治能感受到这个男人有多强大。
他能来此间,绝非是因为幸运;他来此间,也绝非是为了游玩。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万魔裂空(六)
他能来此间,绝非是因为幸运;他来此间,也绝非是为了游玩。
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月治重新化作一只红狐,如同往常一样蹦到帝炙怀里,翻身将柔软的肚皮露了出来。
帝炙熟练地伸手去抚摸小狐狸柔软的腰部,动作熟练得水到渠成。
之后,二人相处的日子多了,便更加熟络起来。
月治刚知道帝炙便是魔尊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
说来这新任的魔尊同以往的很是不同。从前魔族以强者为尊,只要拳头够硬,自然便能身居高位,而帝炙却是天生的魔尊。
这一切还得从神界尚存之时的神魔大战说起。
那一战中,战神景夜枪挑老魔尊,将魔界自古以来的最强战力斩于枪下。随后,裂空枪划破虚空,司时、司空在虚空之中造了一个连穷山恶水也不如的虚空囚笼。
万魔被囚,魔尊身死,群魔悲恸之下定下了唯一一条出路——他们要生造出一个魔尊。
于是,在灵力匮乏的虚空囚笼之中,所有魔族贡献出自己的一道魔气,夜以继日地孕化温养。
魔族习惯将虚空囚笼称作魔界,魔界之中并无日月轮换,他们也不知凡尘过去了多少年,甚至神界内乱都未有耳闻,他们就这样慢慢透支着自己,养育着这个身负万魔魔气的胚胎。
帝炙第一次睁眼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此生的宿命,便是破开虚空囚笼,将魔族迎回人间。
可惜时空之力深邃艰涩,就连神也没有谁能独自一人便掌握时空。在灵力稀薄、贫瘠荒凉的魔界,帝炙更是无法精进修为,魔族在困境之中弥足深陷。
不过转机也来得猝不及防。
那日,数万年古井无波的魔界天空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没有白昼也没有黑暗的幽深魔界突然被强光点亮,一柄闪着寒光的长枪刺入虚空,魔界与人间两个隔绝的尘世间被撕开一道裂缝。
一时间,魔族大乱,人心惶惶。
能撕开虚空的兵器除了景夜的裂空枪还能有什么!距离神魔之战过去几万年了?天帝最终还是要将魔族赶尽杀绝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末世即将来临之际,帝炙却赫然发现,掉入魔界的,并非完整的裂空枪,只是含着枪尖的那三分之一。
神兵断裂!战神利刃竟断裂掉入魔界!
枪尖所附毁天灭地之力划开了虚空,因此掉入魔界,如此说来,神界必定发生巨变!
随着裂空枪掉入,魔界与人间终于辟开一条通道!随着这条通道涌入的灵力令魔族众生如浴甘霖。
上万年了!上万年了!虽然裂缝中涌入的灵力也十分稀薄,但对于几乎已经习惯枯竭的魔族来说,便如同救命的圣水,是那么的沁人心脾!。
魔族将掉落的裂空枪收了起来,尽管这柄枪上沾满了魔族的鲜血,也正是这战神之器使得魔族被囚禁万年,但它却是魔族破开囚笼唯一的希望!
魔界与人间虽被裂空枪划出了一条通道,但时空与时空之间洪流涌动,空间与时间的错位如同万亿柄利刃,将试图闯入的入侵者统统绞了个粉碎。
为了摸清楚如何才能安全穿过这时空裂缝,魔族众人前仆后继、不断尝试,就算在时空的洪流中殒命也在所不惜!
最终,在尸骨的铺垫下,帝炙终于凭借着一身蛮横的修为穿过时空裂缝,来到了人间。
他落脚在一片野林,原来,人间是这副模样。
原来人间有日月星辰,有山川河流;原来沙粒中会掩埋虫蚁,河水中会有游鱼。这个尘世的颜色多得他叫不出名字,连石缝中的花也馨香扑鼻。
原来人间的灵力充沛得像水一样粘稠,他置身其中,竟觉得有些富余得窒息···
可逐渐,帝炙便发现,人间,远不止于此。
他为之惊叹的野林只是人间荒废得不能再荒废的一片林子,人们甚至连名字都懒得给它起。
而这世上,有灵脉,有仙山,人类居住的地方灵力像河流不息,而仙人独占的仙山灵力比沧海更壮阔。
地脉之中所蕴含的天地之力如同瀚海星辰,辽无边际!而魔族!那么庞大的一个族群,却住在一个连花都长不起来的荒原!
初来人间,帝炙觉得惊,觉得喜;再来人间,帝炙只有悲,只有凄。
如今,他有了来到人间的能力,迟早,他会将自己的族人也全都带到此间,来赏万年未见的风景。
魔族身体强大,修行所需的灵力也多,数万年的贫瘠早已拖垮了魔族。时空裂缝中涌入的灵力如同杯水车薪,要使族人们强大起来,他需要更多的灵力!
渐渐的,帝炙找到了将自己与魔界联系起来的方法,他在人间聚敛灵力,再通过自身与魔界的羁绊将灵力送回魔界。
就这样,他以一己之力供养魔族,又是万年。他由万魔孕育,如今到了他反哺母族的时候了。
自从他来到人间后,便很少回到魔界。毕竟穿过一次时空裂缝风险巨大,更要以庞大的灵力护身,方能勉强通行,与其将灵力浪费在穿梭空间之上,还不如直接送回魔界。
可人间早就没有了魔,这世间就他一人,他非妖非仙,在苍茫的人世始终如浮萍,栖身在荒僻的野林,他万年孤寂。
直到···他捡了一只红毛小狐狸。后来这只小狐狸还化成了人形,他在人间从此便不再是孤身一人。
两人相伴不知多久,玄虎族已经放弃了寻找月治,在帝炙的帮助下两人救下了散落在外的一些妖狐。
此时的月治已经修成第九条妖尾,他与帝炙再次回到两人栖居的野林,老榕树下,紫衣与红衣并肩而立。
被凡人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红大紫配色在两人身上却格外赏心悦目,一个尊贵清冷,一个妖冶生姿,在穹盖似的榕树下,美得不忍亵渎。
良久,林风戏耍二人发丝时不小心迷了月治的眼,月治恼了便化作红狐,跳进帝炙怀中:“帝炙,我俩在这儿徘徊这么多年,不给这片林子起个名字吗?”
帝炙:“随你心意。”
月治:“我们来许愿吧。”
第二百二十章 万魔裂空(七)
月治:“我们来许愿吧。”
帝炙低头看了看怀里一副懒怠模样的小狐狸:“怎么许愿?”
月治沉默了半晌,笑容明媚似火:“我们将心愿都说与这老榕树听,若干年后,若是成了,便回来这儿还愿。”
帝炙垂眸,眼中漾起人间的山河,又望见魔界的遍地沙石,低声道:“我···一愿魔族脱困,踏碎虚空;”
他揉了揉怀里红狐狸毛茸茸的头:“二愿···小狐狸心愿达成。”
月治眯着眼笑,甩了甩头将帝炙揉乱的毛理顺,惰怠却又无比坚定地说:“那我一愿重夺妖君之位,光复妖狐族威名;”
说着,月治顿了一下,又接着低声喃喃道:“二愿,助老男人夙愿得偿,亲眼见证万魔重临人间。”
两人相视一笑,诸多默契尽在不言中。
“所以这片林子到底要叫什么名字?”帝炙问道。
“嗯···不如···就叫还愿林吧。总得盼个好兆头。”月治笑着,如是答道。
总得盼个好兆头···多好的名字,多异想天开的妄念。
看着面前枝叶凋敝的老榕树,月治孤身一人,身边已经没了尊贵清冷的紫衣身影。
他还没亲眼看到魔族重临人间,他还不配来此处还愿···
月治蹲在地上抱着双腿,他想哭,却不敢流泪。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眼泪,没有人会在他无助难过时陪伴他、安慰他。
他已经失去了脆弱的资格,再也不能哭、不能撒娇、不能任性。如果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他去拼搏、去奔命,那便是帝炙的仇与愿。
他旋身,将一袭红衣褪下,紫袍加身,高贵妖冶的美人眼中风情不再,只余下冷冽与仇恨。
还愿林中是风也萧萧,雨也萧萧,另一边打了胜仗的空空山,却并不更欢快些。
发生在离情与帝炙身上的事情令众仙家相信了柳含清此前所说的两个神识同体的说法,因此并没有过多为难离情。
只是重伤的妖君、魔尊从他们眼前消失,实在是此战的一大损失,若是能留下任何一人的性命,往后人间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烈阳提着剑咬牙问道:“就这么让他们跑了?这魔族虽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妖族的住地我们还是能找到的,何不趁此机会清剿余孽?”
柳东岳皱着眉,沉声道:“不可,妖族···有用。”
褚晚尘嗤道:“一群妖孽能有什么用?仙君难不成要因为妇人之仁放过这样大好的时机?”
柳东岳扫了褚晚尘一眼,褚晚尘只觉得身边空气凝结,似有两座大山压在肩头,本来鄙薄轻蔑的神情瞬间收敛。
“天机不可泄露,众仙家散去吧。此战仙门损失也不小,各位不如好生养息。”
柳东岳此话一出,便再无人多言,世上唯此一人能窥探天机,他既然这般说,那必然是将来还有什么事用得上妖族。
一时间人作鸟兽散,只剩下柳氏兄妹几人和离情。
柳东岳安排道:“二弟,你身子还虚,先回去休息吧。三弟你随意,四弟、含清你们随我去处理穆天仇。”
说完转身便要走。
柳含清随即跟上,只低声对离情说了一句:“自行休息。”
兄妹三人到了关押穆天仇的地方,柳北川擒住他的时候便锁了他的灵力,此刻不过是个凡人。
空空山没有牢房,只能将穆天仇关在一间客房里,穆天仇虽身受重伤,但神志还算清明。
看见三人气势汹汹而来,穆天仇冷笑一声,将身子斜靠在美人榻上,一副从容懒怠的模样。
柳北川看见如此模样的穆天仇,又是一股子邪火直窜脑门。真正的穆天仇,如烈日骄阳,潇洒不羁,何曾像这人这般阴气森森!
他顶着穆天仇的脸,甚至用着穆天仇的灵器,将清风朗月照人间的穆天仇的名声败坏的一塌糊涂!
柳北川咬着牙对柳东岳道:“大哥,这狗东西怎么办?一剑杀了?”
柳东岳凝眉不语,面前这个人他看不透如意盘所预言的未来中也没有他的踪迹,如果未来没有他是因为他早已殒命,那如今若是留他一命,那灭世的预言是否会变?
穆天仇冷哼道:“哟,还在犹豫什么?我这般大奸大恶之徒,留着干嘛?留着给你们这些人模狗样的金仙挣一个姑息养奸的好名声吗?”
柳北川双手紧捏,瞪着穆天仇的眼神越发凶狠。柳含清看着穆天仇,忽然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于是走进细看了他两眼。
便是这两眼,竟将穆天仇看得有些失神:“含清仙君想从我身上看出花儿来吗?”
尽管脑子已经被柳含清探究的眼神搅得有些糊涂,嘴上却仍旧不饶人。
“穆天仇,”柳含清出声道:“你是不是···快死了?”
穆天仇一愣,随即狂笑道:“快死了有什么不好的?还免得你们动手不是?看看,我这坏人难道当得还不够省心吗?连死都不用脏你们的手!”
柳东岳有些疑惑:“含清?”
柳含清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从救疏桐的时候,竹扶教会了她那个几乎逆天的术法,她便能从人的身上看到类似于生命源质的东西。
这玩意儿越是稀薄,人便离死亡越近,此刻的穆天仇身上,几乎已经耗尽了。
穆天仇一双眼扫过三人,一口血突然涌上喉头,他猛地往柳北川身上一吐,血溅了柳北川一身。
柳北川气急,这狗东西分明就是故意膈应他!手里寒星剑冷光流转,他杀心渐起。
穆天仇却不疾不徐道:“就不劳烦北川仙君动手了,我总归是命不久矣,”接着他又看向柳东岳:“想知道为什么是吗?”
柳东岳沉默不语,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就算此刻的穆天仇已是油尽灯枯,可他也不曾放松警惕。
穆天仇却像是没看见柳东岳警惕的眼神般,自顾自地在美人榻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连声音都有些空洞道:“柳含清留下,你们都出去,我都告诉她,我也只告诉她。”
第二百二十一章 终焉,始焉(一)
“柳含清留下,你们都出去,我都告诉她,我也只告诉她。”
房间里只剩下穆天仇与柳含清,眼前的情形有些熟悉,当初柳含清被穆天仇囚于尘稷山的时候似乎也是这幅模样。
不过如今两人的身份反了过来,穆天仇成了灵力散去、被囚禁的那一个。
柳含清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美人榻上的穆天仇,一时间情绪有些说不出的复杂,这个人看上去坏事做尽,却偏偏待她格外特别。
她长吸一口气,开口道:“你有话要说吧。想必你自己也觉察到了,你时间不多了,若是有什么话,快说吧,我听着。”
穆天仇终于从榻上翻身,强行支起身子,唇色苍白:“我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想说什么也不甚重要。不过我倒是可以大胆揣摩一下,仙君想问什么。”
他看着柳含清古井无波的一张脸,那张他自有意识以来便刻入骨髓的脸,这个人终究不会给他任何表情,他连惹起柳含清的情绪波动,都做不到。
他接着道:“仙君想问我为什么会虚弱至此对不对?”
柳含清知道自己就算不接话穆天仇也会说下去,可她却不知为何竟不忍心看他一个人唱一台独角戏,于是应和道:“对。”
穆天仇本就没奢望柳含清会理他,不禁呆愣了两秒,随后回过神来,有些自嘲,自己居然会为了她一个“对”字这般震荡。
他闭上眼,虚弱却假装凶狠道:“还得仰仗仙君好手段,居然让山底下那个自愿为你去死。他是我的源,源头断了,我自然也活不了多久。”
柳含清了然。这并不难理解。面前的人本就是天仇君的欲念所化,两人之间必然有十分紧密的关系,只是她没想到天仇君的死竟会直接引起欲念断源。
穆天仇促狭地眨着眼,似是嘲笑般问道:“仙君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想不想知道我擒住天仇君后是如何虐待他的?想不想知道炎宓为什么会变成冷焰阴火?想不想知道···”
“你不必刻意激怒我。”柳含清突然出声道。
穆天仇语噎,他是想激怒柳含清,一如他在尘稷山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看柳含清脸上能出现哪怕一点变化。
其实···穆天仇脑海中柳含清的样子应该是皱着眉、看上去有几分怒气的样子,那是柳含清对待天仇君惯用的表情,而不是现在这幅心如磐石的冷硬模样。
穆天仇跟吃了败仗似的垂下头颅,突然,他看向柳含清,神色柔和,一改从前的乖戾阴鸷:“柳含清,尘稷山底,他没来得及跟你告别吧。”
柳含清一怵,圆台细沙的场景重现,眼前人甚至和尘稷山下被锁住的人重合起来,她有些讷讷地靠近穆天仇,想伸手触碰,却又停了下来。
穆天仇嘴角勾着笑,标准的露八齿,一如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尘稷山主,他说:“他让我告诉你,柳含清,他爱你,没有悔过,就算因为你生出了一个我来,他也只怪自己,有太多的无端肖想。”
“但是···”
他接着道:“柳含清,他不怪你,我却怪你。你要永远记得,世人称颂的尘稷山主天仇君是为你而死,”
他话还没说完,气却逐渐虚了下去。
“受尽唾骂、坏事做尽的我是因你而生。是你,杀死了穆天仇的善,促生了穆天仇的恶,你,才是祸端···”
柳含清惊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直觉地往穆天仇身体里送灵力,她想救他,反应过来后却又发现自己不能救他。
穆天仇发了狠似的拂袖,撇开柳含清输送灵力的手,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野猫般厉吼道:“柳含清!他不曾亲口对你说过!他爱你!我也不会帮他说!他活该!”
说着,一滴泪滑落,竟是哭了。
这句话像是用尽了穆天仇全身的力气,他瘫倒在美人榻上,喃喃自语般发着呓梦:“我也活该···我也,活该···”
榻上的人合上双眼,化作一缕烟尘。欲念所化的他,甚至连一捧骸尘都留不下。
美人榻上有一张叠得规整的纸,纸上似乎还有一层结界,护着它不被磋磨。柳含清打开那张纸,是她曾在尘稷山上为穆天仇写的药方。
字迹娟秀清雅,所有的顿点都被她习惯性地带起了一个小小的勾,纸张虽有结界保护,却有明显被手指磋磨的痕迹。
许是那点上本不应有的小勾,无意间勾住了些不该勾的情深意切。
离开关押穆天仇的房间,柳东岳在门外等着她。柳含清拿着那张药方,有些失神。
“大哥···他、他死了。”
柳东岳点头,他已经预料到穆天仇应是活不下来。想着那个被他追着打、磋磨了千年的男人,心中竟也有几分怅然若失。
穆天仇这人就是这么奇怪,看见他心烦,看不见他想念。
兄妹两人并肩而立。柳东岳看着成熟稳重了不少的小妹,自她从东海神屿上回来,这几十年间的变化竟比过往数千年都大。
难得的沉淀与深邃一点点展现,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会端着仙君架子的小女孩儿,终于也被蹉跎成了一个一身死寂的金仙。
“小妹···”
他想劝她放开点,不必同他这般将天下的担子往自己身上揽,可如今他满身伤病,而剩下的几个弟弟竟还不如小妹稳重。
思及此处,他便说不出让她放开点的话。他们柳家,就是注定要挑天下太平的担子的。
柳含清抬头对柳东岳展颜一笑,似有无限明媚道:“大哥你不必担心我,我很好。对了,今日离情倒戈,之后那些仙家肯定回来缠着问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先讲与你听,免得你之后被问到不知该如何作答。”
柳东岳点头,柔声道:“好。”
于是,柳含清解释道:
“其实,众仙齐聚空空山,一同商议今日一战细节的当晚,离情便以摄魂铃联系过我,他近来似乎已经逐渐能压制虚衍,可为了今日之战,他决定以虚衍的身份潜伏在帝炙身边。”
“他与我商定会假装与我缠斗,趁机取帝炙性命,这一切,是我们一开始便商议好的。可是今日虚衍神识竟从他体内逃出,进入虚衍的身体,是我们不曾料到的。”
“现在想来,我之前在含清山上见到虚衍时他还那般强盛,又怎么会突然被离情压制?或许我和离情都不过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虚衍不过是借我们之手除掉帝炙,他好寻一个更加强大的躯壳。”
语罢,柳含清越发心冷,她以为这次大战,是仙门占尽先机,如今看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第二百二十二章 终焉,始焉(二)
语罢,柳含清越发心冷,她以为这次大战,是仙门占尽先机,如今看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之后的几天,柳含清一直随柳东岳处理战后之事:清点各个仙门死亡损伤、安置被召回的散仙、修理被毁坏的防御工事···等等。
接连忙了好几天,柳含清未曾去看过离情一眼,离情前来寻她,她也借口要忙,统统避开。
自从知道了竹扶的事情后,柳含清实在是没办法平心静气地对待离情,她心中是有一股子怨气的。
她不愿承认,自己倾心爱着的人,只是透过自己这具皮囊,在看另一个人。
这天,是夜。有些入秋的凉意,萧索得很。
柳含清远远便看见离情向她走来,那个她思慕了数月的人,那个人前像冰块一样冷硬,却唯独把所有偏爱都倾覆在她身上的人···
她本该欢喜的,如果虚衍不曾告诉过她竹扶的事。
她拔腿想跑,只要回到房间,关上门,以离情的性子,应该不会强迫她。可是···一味的逃避又能逃多久?
她的身体里反正是住着竹扶,她也决心不向这位上古的神祗低头,她与离情之间,必须说清楚,断干净···
于是她稳稳地立着,任凭秋风卷起她的衣角,皎白的月色照得人间一片凄清,看着一步步向她走来的离情。
他仍旧那么高大,精致得过分温柔的面容却偏偏生了一对极锐利的剑眉,令他横生几分冻人的寒气,一双眼藏着万古长情,似无尽的深潭,几欲将柳含清溺死。
离情快步走到柳含清身边,还是熟悉的嗓音,低沉嘶哑,漾着浓浓的情意:“阿清···”
柳含清身子一震,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抬头看向高过她许多的人,掺杂着爱恋与怨怼的繁复情感令她的心揪成一团。
这或许是在吃醋吧···
柳含清知道,自己是在吃竹扶的醋。每当她看见离情眼中的情意,她便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这份情不属于自己,她是从别人那儿偷来的···
“你、还是叫我师父吧。”
柳含清声音有些发紧,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自己这些乱得跟一团棉麻似的情绪,她只想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再拉开些,这样,她便能不为他徒生悲喜。
离情呼吸一滞,感受到柳含清对他的抗拒与疏离,心中慌乱,又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这一切解释清楚。
又是一阵死寂,连风声都停息。
柳含清失望地看着离情,几乎是质问道:“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
离情张嘴,没能出声,身子又向前一步,逼近柳含清,深吸了一口气,才撑开紧缩的喉咙,勉强出声:“有的,有的。我、我···不知从何说起。”
柳含清低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奋力压下心中那些已成条件反射的悸动,冷声问道:“你在神界有位妻子,叫做竹扶,与我长得一样,是吗?”
离情皱着眉,眼中全是纠结。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柳含清有些怒了:“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要你一句话就这么难吗!”
离情望着柳含清,缴械投降般颓丧道:“有的,是有一位叫做竹扶的妻子。”
又是一阵夜风,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送入柳含清耳中,原本倔强着不肯承认的坚持就像一个笑话。
柳含清强忍住泪,双目通红:“所以···你从前同我说,只有我一人,只要我一人,都是骗我的···”
离情摇着头,想伸手去抓柳含清,却被柳含清躲过。
“不是的,不是的阿清,我没有骗你,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
柳含清仰着头,将眼泪逼了回去,她叹气,声音沙哑:“我问你,当年弑神之战,你是因为看见我与竹扶面容相似,且身体里蕴含了她的本源之力,才将我掳走的对不对?”
离情眉头皱得越发紧,他有些无助地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最终,还是点了头。
他该怎么说?他该怎么告诉柳含清,没有什么神识寄居,她是柳含清,她也是竹扶,两个名字,却是真真正正的同一个人。
弑神之战时他掳走柳含清确实是因为两人相似的面容和竹扶的本源之力,可东海神屿上的千年时光,他知道人间的柳含清就是他的妻子,只是她失了记忆,有了新的家人,新的身份。
顿点带勾的写字习惯,一说谎就满身通红的可爱模样,人前装的端庄清雅、人后却俏皮可爱得有些不着调的性子···
柳含清,就是重活了一世的竹扶···
可柳含清不知道,而虚衍巧夺天工的话术,令离情失去了解释的机会。
如果他直接告诉柳含清,她就是竹扶,竹扶就是她,柳含清会如何?
想必她会冷笑一声,失望地看着他,对他说:“离情,你何必为了诓骗我编出这样的谎话?我柳含清此生在世,便只有一个名字,你爱的竹扶,与我何干!”
柳含清看着离情最终还是点了头,心头早就筑起的防线步步决堤,她再次退后。拉开两人的距离:“好···好···那、离情,你告诉我,你从前与我的种种,都是将我当做竹扶的替身是吗?”
“不是的···”离情渐渐绝望,他无法解释,无法为自己辩白。
“不是?”柳含清彻底怒了:“那你的意思是,你爱上了我,而我只是刚好和竹扶长得一样,身上又刚好有她的本源之力是吗!”
她声嘶力竭地吼着、质问着,面前的男人从未这般陌生,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闯入他世界的局外人,她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他生命中。
“不是的、不是的···阿清,我···我从未将你看做是谁的替身,我心悦你,是你,不是别人···我···”离情慌乱地解释着。
“那竹扶呢?你爱她吗?”柳含清冷声问道。
离情噎住,他怎么可能不爱竹扶?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是他深爱着,刻入骨髓的人。
见离情闭口不答,柳含清闭上双眼,她终于是明了了。原本就是她后来,若她不长成这幅模样,离情估计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是她偷了竹扶与景夜这么多年的时光,是她奢望了不属于她的深情。
第二百三十三章 终焉,始焉(三)
?是她偷了竹扶与景夜这么多年的时光,是她奢望了不属于她的深情。
可她柳含清,天生傲骨,从不向谁乞怜求爱。
她再次望向离情,瞧见他眼中的慌乱与深情,她却高高筑起心防。声音冷若寒霜,带着失望与疏离:
“离情,抱歉。我是柳含清,我不打算将你的竹扶还给你。我在这个世上还有父母、家人,有无限的挂念,我办不到为你的深情抹除自己的存在。”
“你可以尽情怨我。从此,我不会再侵占着你对竹扶的感情。我柳含清,将永远是离情的师父。”
“我会尽力压制竹扶的神识,不让自己被她支配。我是阻碍在你们之间的顽石,若是你等不及了,可以随时取我性命,我迎战。”
“但是离情,你记住,我将永远是柳含清,我不会是任何人的替身,也不稀罕窃取你对她的爱意。”
语罢,两人对视许久。空空山的夜风不合时宜地拂过,将青丝愁绪都搅得缠绵悱恻,衣摆相交缱绻,却再无深切浓情。虽相对而立,仿若相隔万里。
柳含清有些溃败地逃离,身后的人不出所料并没有追上来,她有些劫后余生的情形,又不知名地落寞。
或许,真的结束了。
柳含清走尸般浑浑噩噩过了三天,这三天是醉,是梦,迷花了的眼中映着不属于她的人,直至幻梦碎裂,她也该清明过来了。
柳东岳出现在她房间的时候她还有些丢了魂的仓皇,不过很快便醒过神来。如今虽暂平妖魔动乱,可未来仍旧晦暗死寂,她没有时间颓废。
“小妹,我有些事要问你。”柳东岳开门见山道。
其实柳东岳的来意柳含清能猜个大概:“大哥你是想问离情和虚衍的事情吧?”
“正是,”柳东岳回答道:“之前我同你说过三神灭世的预言···离情,其实就是景夜吧。”
柳含清一默,她本来也没觉得柳东岳会信她编的那些鬼话。她这四位哥哥里,大哥睿智,二哥细腻,三个、四哥倒还好骗一点。
第二百三十四章 始焉,终焉(四)
如今她所做的一切,究竟是自己的意志,还是竹扶的意志···
西岭山上,柳西岭正从容的品着茶。
一脸冷峻的离情站在一旁,身姿英挺,一动不动,犹如苍松矗立,巍峨泰然。
柳西岭眼皮子一掀便看见死木头似的站着的离情,有些头疼。虽是小妹令离情保护他,可这离情整日看犯人一般守在他身边,也着实有些犯人。
思岑半晌,柳西岭放下手中茶杯,长腿相交翘起了个极优雅的二郎腿,一双手正襟危坐地摆在膝盖上,一副严肃的样子对离情道:
“离情?还是景夜?我该如何称呼你?”
离情看向柳西岭,薄唇轻启,终于吐出了自上山之后的第一句话:“离情。”
柳西岭清了清嗓子,歪头道:“虽不知道你与我小妹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想来应该是你惹她生气了,作为哥哥,我该为小妹出头罚你。”
离情眸色幽深,看不出喜怒,声音低哑道:“是我的过错,任凭仙君处置。”
柳西岭皱眉,离情的反应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离情既是堕神,自然有也神的傲骨,从前见到他时他还从未这般和顺过。
看来,这次离情与自家小妹的矛盾恐怕不是小事,他本来看在离情在白乐芷一事上帮过他的份上,打算在自己小妹面前替离情说两句话,可现下他却犹豫了。
莫不是这狗男人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含清的事?
柳西岭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道:“好。不过凡事讲究对等,你犯多大的错,便受多重的罚。你与小妹之间的事情我不清楚,也掌握不好罚你的尺度,不如你与我说说你到底犯了什么错,我好量罚。”
离情闻言,却听出了柳西岭并非真心要罚他。柳西岭此人看上去温和谦逊,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可眼光却比谁都毒辣。
他如今陷入困境,说不定柳西岭能帮他。
于是,离情走到柳西岭身边,看向柳西岭,眼神中竟透露着几分诚挚与恳切:“此事说来话长,仙君要是愿意,且听我细细讲明缘由。”
柳西岭翘了一下下巴,示意离情继续说下去。
得了示意,离情沉吟半晌,想将脑子里的话扯出个条理:“我在神界时,有一位情投意合的妻子,叫做竹扶···”
话过半午,离情将竹扶与柳含清的事情交代了个清楚,柳西岭越听便越觉得奇怪,终于在离情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开口问道:
“你说我小妹便是竹扶上神的转世,谁知道你是不是为自己辩白编出来的呢?你那些神识、本源之力的说辞又有谁知道是不是杜撰呢?你若是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含清和竹扶是同一个人,你凭什么要求我、我小妹相信你呢?”
离情愕然,是啊,这就是他为什么不跟柳含清解释的原因。因为他拿不出证明柳含清就是竹扶的证据。
他确定,自己这一生只会爱一个人,不论那个人长什么模样、用什么名字,也不论她记不记得自己,他只知道,他会爱上一个最善良、最庄重、也最俏皮的人。
柳西岭见状,便知道离情自己也并无解法,但他却是相信离情的说辞的。
不是因为离情的言辞有多恳切,而是他清楚地看到了离情有多爱柳含清。
爱一个人的滋味他是尝过的,离情看柳含清的眼神绝不是在看一个替身。他眼中的情意与真挚,是无法假装、更无法复制的。
先不论柳含清是不是竹扶的转世,单是离情对柳含清的感情,便不会是假的。
可是正如同他对离情提出的那些问题一样,作为当局者的柳含清更会陷入钻牛角尖的死胡同里去。
思来想去,柳西岭最终还是决定,帮离情一把。
“含清下山也有一段时间了,之前她传信与我说西方城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确定各地安定、疫病平息过后便会回来,到时候我会劝她再与你聊聊。这段时间你便好好想想,要如何才能让小妹相信你吧。”
离情一愣:“仙君相信我?不准备罚我了?”
柳西岭放下翘起的二郎腿,起身将衣服上的褶子抚平:“我信你又有何用?罚自然啊是要罚的,那便罚你好好想想如何与小妹解释,不要天天在我眼前晃得我心烦。”
语罢,长腿一抬便将离情一个人留在原地,往恶潭去了。
在人间徘徊许久的柳含清最终还是打算回西岭山了。她本就是为了逃避离情才带着女娲逃下了山,可她如今已经大致安抚好了百姓,除了之前便遭过一次域鬼之难的襄城还未恢复元气,其余城池已经回归正常了。
柳含清带着女娲来到襄城城门口,等将襄城的百姓也安置过后,便回去吧,柳含清如是想。
两人一进襄城便直奔城主府,襄城的官员早已大换血,如今的城主是个白面小后生,虽是满腔热血却能力不足,事情一多起来便焦头烂额、错漏百出。
柳含清为了女娲同行方便,一直都用幻术遮住了女娲的蛇尾,她们二人在西边城池施援许久,百姓之间早已传遍了两位容色倾城的仙子在人间救死扶伤的传闻。
襄城的白面小城主见到柳含清的一瞬便明白是贵人来了,急忙便将柳含清迎入了城主府中,柳含清也懒得跟他客套,将他手上压着的几件设医庐、放救济粮的事情往身上一揽便离开了。
襄城自域鬼之乱后,城中阴气极重,再加上妖族祸乱,如今尸体堆积成山,疫病横行,百姓无粮可吃,更无处治病,其形状比之前去过的村庄、城池都要惨烈数倍。
柳含清在城中难民聚集处设了一个医庐,转为百信接诊治病,又令女娲去督管发放救济粮的事,两人分工合作,在襄城又呆了半月有余。
这天,柳含清将炼出的最后一粒药丸喂到一老妇口中,襄城的疫病有部分是阴气过甚导致的,普通的凡医对这病实在是熟手无测,只能靠着柳含清每天炼药施药。
她近几日倒是少有梦魇,整日忙着也没空去想竹扶、景夜那些糟心事,整个人虽然累,但也清明了许多。
看着疫病一步步被控制下去,襄城的阴气也被柳含清布下的阵法逐渐驱散,整座城池百废待兴,眼前拨云见日般的场景,令柳含清长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忽然传出一声尖叫:
“妖!蛇妖!快跑!”
第二百三十五章 以爱之名(一)
“妖!蛇妖!快跑!”
原本平静的人群瞬间躁动起来,一股脑地往四周散去,只留下蛇尾现形的女娲在一片空地中慌乱不知所措。
柳含清瞳孔一震,怎么回事!女娲身上的幻术怎么会突然被解开!
还不等柳含清反应,一个黑色身影闪过,转瞬之间,女娲便已经消失在原地。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周遭百姓惊恐不已,骚动之声渐盛。
柳含清急忙将手上的事情交给身边的军官,随着黑影留下的气息追踪而去。那黑影身上带着浓重的妖气,莫不是妖族仍旧贼心不死!
柳含清跟了许久,却在城郊一片树林之中失了方向。这片树林浓密阴森,黑影带着女娲没入之后连带着气息也一同消失。
就在柳含清思索应如何在这片密林中寻到两人时,女娲惊恐的尖叫声从林中传来。柳含清瞬时便随着声音冲去!
下一刻,柳含清便见到黑影打晕女娲,似是要将她强行带走。
可惜柳含清既然已经追上,便不会再轻易让黑衣人逃脱,手纸捏诀,巨大的结界笼罩密林,凌云剑召出,剑身碧色光华流转。
黑衣人见状,抱着女娲后退了两步,却发现自己实则无路可逃。他小心将女娲放在地上,似乎放弃了抵抗。
柳含清冷冽道:“来者何人!”
黑衣人摘下巨大的帽衫,将笼罩在阴影中的脸露了出来,竟与女娲有七分相似!
“在下幽玄。”
柳含清仔细看了看幽玄的脸,除了因为与女娲相似而产生的熟悉感,她总觉得自己曾在哪儿见过。
空空山上裂空之战的回忆乍起,妖族聚集,其中一位首领似乎就是面前的幽玄!再加上他周身妖气,柳含清聚灵于双目,便见他身后巨蟒摆尾,长长的蛇信吐出。
原来是远荒巨蟒一族···
柳含清剑指幽玄,冷声道:“将女娲还与我!”
幽玄紧紧注视着柳含清,眉头紧皱,他知道自己若是真的跟柳含清打起来,定然是打不过的。可是····
“恕难从命!”幽玄道。
柳含清见来人似乎无法交流,也懒得费口舌,身形一闪便逼近幽玄。靠说的不行,那就只能靠动手了。
幽玄险险躲过柳含清的一击,回头却看见柳含清伸手抓向了女娲,惊惧之间他连忙化身巨蟒,百米长的身躯压倒了一片树林,巨大的蛇尾带着摧枯拉朽的巨力向柳含清袭来。
还没等靠近女娲,柳含清便不得不因为躲避幽玄的蛇尾飞身抽离,她面容越发肃穆,她实在不知道远荒巨蟒抓女娲是为了什么。
女娲是半妖,人类、妖族皆轻贱她,在裂空之战刚刚结束的敏感时刻,妖族竟派人来劫持女娲,难不成月治仍旧贼心不死!
思及此处,柳含清动了杀心,凌云剑华大放,周身灵力暴动。
可就在这时,原本现了原身的幽玄再次幻化成人,将昏迷的女娲搂入怀中,看向柳含清的眼中满是乞求:
“求仙君放了小女一命吧!这孩子命苦,曾犯下的错事也并非她本意,若是仙君要罚,幽玄愿替小女受过!”
闻言,柳含清一滞,随即身上的灵流也逐渐平缓。
小女?难不成女娲是幽玄的孩子?女娲半身是蛇,亲代必有蛇妖,若其父为幽玄倒是说得过去。
可是,幽玄话中还含着其他诸多信息,却是柳含清听不懂的,她沉声问道:“你说你是女娲的父亲,证据呢?女娲犯过什么错?我为什么要罚女娲?”
幽玄听柳含清这么问,也有些迷惑了,难不成柳含清并不知晓女娲身份和往事?她将女娲带在身边也不是为了制衡妖族、惩戒女娲曾犯下的罪孽?
“仙君、可愿意听我一言?”幽玄道。
柳含清收起凌云簪,冷静肃穆地盯着幽玄:“愿闻其详。”
“仙君叫这孩子女娲啊···女娲,是我和一个女修的孩子,是我的过错,害了她们母女俩···”幽玄叹着气,眼中空洞抽离,追忆着遥远的过去。
少年时的幽玄曾化作人身到人间游玩了一趟。那时他的父亲天天逼他回去修炼,可他贪恋凡世多滋味,说什么也不肯回去。
他掩去妖气,化身凡人,在游山玩水之中,遇到了一对在外游历的修士兄妹。他无意之中探听到两人要去除祟,出于好奇,便悄悄跟了上去。
他是蛇族,本就擅长隐匿潜伏,本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却不料被那男修一剑挑出,厉声叱问他有何居心。
好在当时的幽玄是人身,为了戏耍人间,还特意隐去了妖气,这对修士的修为并不算多高,没能看穿他的伪装。
他支支吾吾糊弄了一顿,居然真就让两人相信了他是被此处妖祟抓来的普通凡人。
可惜,此地本来就并没有什么祟乱,只不过是有几只猛兽出没,伤及凡人性命,一传十、十传百,就变成了有妖物作乱。
但现在有了幽玄这个人证,此处有恶妖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兄妹两人一看,这岂能放任不管?作为正义的仙门修士,他们必然要平定祟乱,还百姓一片安宁的!
那女修看着幽玄,想到他是唯一活着的见过妖物的证人,便问他愿不愿意帮助他们找到妖孽。
幽玄本就闲的没事儿做,当然是连声点头说愿意。
后来,两人在幽玄的一通乱指挥下,除了找到了几只灵智未开的猛兽,连鬼影子都没见到。
忙前忙后跑了大半个月,那男修最终还是憋不住问了他,这地方的妖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是否真的见过那妖邪。
幽玄被问得一愣,这他怎么回答?他总不能随便编一个妖怪出来糊弄两人吧?万一到时候真的找不到,那他该怎么收尾?
思索了一会儿,他决定,把自己变成那妖物。
他声情并茂地跟两人描述那是一条如何威风凛凛的大蟒,张开嘴能一口吞下十几个人、尾巴一抽能抽倒一座小山。
听他讲得真切,两人更愁了,这么大的体型,应该很好找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