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祥(三)
柳东岳知道,他现在看到的这些模糊残影还充满了变数,事情未必像他想的那么糟糕。眼下他能明确的是如今天下不太平的主要原因是妖魔两界作乱,说不定把这个源头掐了,便能阻止后面事情的发生。
自己如今这幅虚弱的样子绝对不能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他也不能任由自己再这么虚弱下去了。既然有医仙名号的妹妹已经跑到了他府上,他自然没有不好好“用用”的道理。
“含清,我这身子怕是要调养一阵子,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柳东岳道。
柳含清道:“这是自然,我来都来了,自然没有看着自家哥哥这般虚弱还置之不理的道理。只是我是怎么医人的你也知道,见效快,不过不论是丹药还是施针都格外不好受些,再加上你与我格外熟悉些,我下手也就不留情了。”
柳东岳面上波澜不惊,心却稍稍坠了一下,即使是他,也有些害怕柳含清的治疗。
“对了,大哥,我还有两件事。”柳含清道。
“但说无妨。”柳东岳道。
柳含清道:“这第一件事儿,是有关渝州城的。如今没了姜家坐守,渝州城灵脉已断,早晚会变成一座荒城,我怕帝炙、月治会钻这个空子,因此我想着渝州城需要一个有一定基础的仙门去驻守。也将渝州城的气运再救起两分。”
柳氏兄妹中柳东岳附族最多,这些附族几乎都已经有了自成一派的能力,只是因为对柳东岳的崇敬,一直替他守着东岳山。
现在这个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柳东岳的众多附族中剥离一支到渝州城,代替姜家的职能。
柳东岳思量道:“这样吧,之后我令疏桐带着他的族人前去渝州城。”
“疏桐?”柳含清惊讶道:“疏桐一族从你立府之初便跟着你,你舍得将疏桐派到渝州城?”
柳东岳道:“本是我耽搁了他们,若不是为了守着我,疏桐一族如今在仙界应当也是震慑一方的大宗族。我附族众多,让他们去了渝州城对我也无甚影响。”
既然如此,柳含清也不多说什么,自家大哥向来是个拿的准主意的,他既然舍得那便听他的就好。
柳含清又道:“还有最后一件事,之前穆天仇同我说你离开了东岳山,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柳东岳沉吟半晌道:“此事说来也是奇怪。你可还记得东海神屿?”
柳含清有些尴尬,她怎么会不记得呢?她在那上面住了千年时光,东海神屿也是因为她才沉入海底······
“你离开是因为东海神屿?可神屿沉海这么久了,还能出什么事?”柳含清问道。
柳东岳道:“别急,先听我说。当时我还没升起窥探未来的想法,但一日如意盘突然金光大放,并开始不住嗡鸣,这显然是如意盘在提醒我有大事发生,我赶忙查看,却发现如意盘显示东海神屿有异样,具体是什么却窥探不得半分。”
“东海神屿已经毁了两百多年,却出现了连如意盘也探查不到的东西。我担心是有凶兽降世,但这消息又不能传出去,情急之下我便偷偷去了一趟东海神屿。”
柳含清继续问道:“那大哥可有什么发现?”
柳东岳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到了东海神屿的那片海域后并未发现半分异常,原本是岛屿的地方成了大海,而那片海域方圆百里我都查遍了,除了海水,什么都没有。”
这情况着实是诡异,如意盘绝不可能平白无故便做出这样的警报,也正是因此,柳东岳回了东岳山后才会升起窥测未来的心,却没想到,这未来牵扯了太多连他也不能企及的人物,将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
柳含清也有些迷惑,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到底是什么让如意盘嗡鸣不止的呢?
兄妹二人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顶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商讨完了这些正事,兄妹二人又叙了一会儿家常,柳含清顺道将柳东岳的身体状况彻底摸了个清楚,也好方便她日后为他医治。
令柳含清没想到的是,柳东岳不仅仅是灵力虚耗过甚,还有许多因为从前受伤后没有仔细医治而引发的隐疾。
像什么识海破损、灵域不稳、六腑轻微移位、经脉部分堵塞甚至是断裂,这些问题柳东岳是一个没少。
柳含清看着自家哥哥,有些心疼,从来没人知道这个似乎站在仙界最顶端的男人的身体甚至比不上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
柳含清含着几分心疼、几分打趣道:“大哥,你这身体跟个破布娃娃几乎没什么两样了,妹妹我还真没什么把握能把你医好。”
柳东岳笑笑道:“你大可不必难为自己。我的身体我知道,你只将能医好的尽量医好便是,剩下的也影响不了我什么。”
柳含清应声点头,心中默默盘算起她需要哪些药材、需要多少个疗程才能帮柳东岳更好地恢复身体。
“对了,”柳东岳继续道:“你将天蚕衣送给姜生了?”
柳含清答道:“正是。毕竟我要收姜生为义子,总得送他件能上得了台面的礼物,当时我身上能拿得出手的就这件天蚕衣了。毕竟以后姜生与我就是一家人了,我相信二哥不会怪我将他送我的礼物转赠于人的。”
柳东岳笑道:“他当然不会。只是姜生分明是个男娃娃,为什么他身上的天蚕衣却是女装样式?”
柳含清一愣,对哦,她之前怕被魇妖控制的渝州城百姓对姜生有恶意,特意将他扮成了一个小女孩儿来掩人耳目,后来···后来她就看顺眼了,竟忘了将天蚕衣改成男孩子穿的样式。
看着自家妹妹一脸尴尬的样子,柳东岳有些无奈,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大喇喇的,跟个孩子似的,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勇气收义子。
柳东岳摇头道:“算了算了,今日记得去将他衣服的样式改了。既然要做人家娘亲,便要做个负责的好娘亲,千万不能学我们的娘。”
柳含清突然觉得自己不会带徒弟带孩子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可能是自己的娘亲也不会带孩子。而父亲一门心思全扑在母亲身上,也不大搭理他们。兄妹五人能顺利长大并有如今成就,全靠天命。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祥(四)
之后柳含清在东岳山住了下来,一面充当柳东岳的“私人”医师,为他调养身体,另一方面,她打算好好带带姜生,起码让他尽快辟谷。
姜生在姜家时已经打下了基础,在加上柳含清的教导和不要钱的仙丹,两个月后姜生便成功辟谷,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努力修炼,争取早日羽化,修得仙身。
柳东岳的身子在这两个月的调养中也好了不少。但灵域不稳、识海破损这样的问题,就连柳含清也束手无策,柳东岳也就是仗着他是金仙之身,若是换成别的修士,早就要么修为散尽,要么神魂俱灭了。
在东岳山的这两个月,柳含清也深刻体会到了离情在渝州城那四天对姜生的“教导”有多么到位,姜生或许是这个世上除离情外对她的喜好了解得最清楚的人,有些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细节姜生都能一一照顾到。
越是这样,柳含清就越发感受到自己有多幸运。
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自己的仙侣,一个是自己的嫂子,都不需要自己教。“一儿一女”也是在他们懂事后才认识的,而且还一个赛一个地懂事。但转念一想,她是当师父也当了个寂寞,当母亲也当了个寂寞。
柳含清和姜生在东岳山的这两个月里,柳东岳也时常看见姜生修炼、习武,发现姜生对柳含清似乎格外了解,这孩子的心性单纯,根骨虽然差了点儿,但胜在心无杂念,只要肯努力,还是能在在修仙道上有一定建树。
要说姜生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胆子小了点,柳东岳时常觉得自己呼吸声大点儿都能吓到他。
这日,柳含清正陪着姜生练武,东岳山没有拟态修炼室,柳含清只能一招一式地陪着,一个简单地小擒拿,柳含清教了十多遍,姜生却始终不得要领,急的他满头是汗。
柳含清思索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没说清楚才让姜生陷入死胡同,正巧柳东岳路过,见状,上前道:“这是在教什么?竟让你们母子二人都满脸愁容?”
姜生见了柳东岳,又是一阵心虚,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就是看见离情时他也没有这种感觉,他总觉得,柳东岳才是真正不怒自威的人。
柳含清瘪瘪嘴道:“大哥你快看看,我在教姜生小擒拿,却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
姜生可怜兮兮地看着柳东岳道:“对不起仙君,是我太笨了···”
柳东岳伸出大手摸了摸姜生的头道:“别害怕,你与你娘亲过一遍招,我替你看看。”
姜生应声,面向柳含清起势,姜生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只是手上一阵比划,自己的手腕便莫名其妙便柳含清死死擒住了。
姜生眨巴眨巴眼,看向柳东岳,有些不知所措。
柳东岳开口道:“身体太过紧张,手上动作过于大开大合,小擒拿手的要点是小巧变化,学会用巧劲比力气大更重要。认准对手的手腕、肘、手指、筋和穴位,不要与手臂、肩等过多纠缠。”
闻言,姜生顺着柳东岳的话再比划了一遍,柳含清惊奇地发现经过这么一调整,姜生的小擒拿手有模样多了。
柳含清暗自懊恼,果然自己不是块教人的好料子,自己哥哥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她却怎么都解决不了。
柳东岳转头对柳含清道:“含清,我真是担心姜生会毁在你手上。”
柳含清吐了吐舌头,被自己哥哥这般不留情面地指出她的问题,她竟也是半点脾气没有。自知之明确实是个好东西。
柳含清看了看柳东岳,再看了看姜生,突然意识到柳东岳似乎很喜欢姜生,于是她试探道:“大哥,你也知道我不善为人师,离情要是在的话本可以让离情教,可离情偏偏不在,因此姜生也迟早得有个师父的,你看看这仙门有没有靠得住的老前辈,我也好给姜生寻个好师父。”
柳东岳轻咳了一声,接话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柳含清“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略有些浮夸道:“对哦!没有比你更靠得住、更老的前辈了!”
她又转头对姜生道:“阿生,你要不要东岳仙君做你的师父啊?要是不愿意你也大可以告诉我,他不敢为难你的。”
姜生慌张地看看柳东岳,又看看柳含清,他心里是愿意得不能再愿意了,可他怕柳东岳也是真的。
“哦~”柳含清假装看懂了姜生的眼神,可惜地摇摇头对柳东岳道:“唉,大哥,看来你这收徒收的没有诚意,我们小姜生都不愿意当你弟子。做师父的总得给弟子点甜头吧,要不人家凭什么给你当弟子?”
柳含清这话说得,可谓是曲解是非,颠倒黑白。从来都是弟子求着要拜师父的,哪有师父求着徒弟拜师的?
可柳东岳却偏偏吃柳含清这一套。
“我灵阁中的武器任他选,可够了?”
柳含清笑得眼睛弯弯,像一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够了够了,我替阿生答应了。”
姜生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他就莫名其妙成了柳东岳的弟子,还得了从灵阁任选武器的机会,他抬头见柳含清对他眨了一下眼,他知道,柳含清是在为他考虑灵器的问题。
柳东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是格外喜欢姜生,倒不是因为姜生与柳含清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他觉得这个一看见他就怂的孩子有世间少见的干净。
既然是拜柳东岳这样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为师,各种礼节自然是少不了的,就算柳东岳自己并不拘泥于这些,他也得找个机会告诉他的附族,姜生是他的弟子,以后他要是重回东岳山的时候,不要拦着他不让他上山。
复杂繁琐得拜师礼持续了大半天,任前殿喧闹非凡,柳含清在后殿睡得香甜。
又是这么一磨蹭便过去了一个月,姜生在柳东岳的教导下进步神速,这让柳含清觉得自己教姜生的那两个月仿佛在浪费姜生的生命,心中竟有些后悔与自责。
她后悔,后悔有柳东岳这么好的劳动力她不早点用;她自责,自责没有早点看明白自家哥哥心里的小九九,成全他与姜生这段师徒缘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祥(五)
柳含清过了一段时间闲散日子,越是清闲,她便越是思念离情。一别数月,离情音讯全无。柳含清有时也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她却还是忍不住思念他。
柳含清深切的感受到,她要是再任由自己这么闲下去,一定会满脑子不装正事儿,见天儿想一些有的没的吓唬自己。
柳东岳的身体已经调养到了她能做到的最好状态,姜生也终于不害怕柳东岳了,师徒二人相处得特别愉快;疏桐数月之前就已经领了柳东岳的命令前去渝州城驻守,总的来说,整个东岳山都没她什么事儿,她再呆在这儿似乎也没太大意义。
想着自乐无忧天劫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自家四哥四嫂,她打算换个地方安置自己,到时候有柳北川陪她吵架,乐无忧陪她跟柳北川吵架,她应该会抛开许多乱七八杂的杂念。
柳含清去找柳东岳辞行的时候,柳东岳淡定的喝了口茶,并告诉柳含清她早该走的。柳含清突然体会到了有了徒弟忘了妹妹的失落感。
令她安慰的是,姜生倒是抱着她的腰哭了半天,无论如何也要跟柳含清一起走。柳含清本想着她不过是去看看四哥,带上姜生也没什么,却在柳东岳的“温柔”凝视下放弃了带走他徒弟的想法。
踏出东岳山的时候,柳含清突然觉得一阵恍惚。她“还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今天去这个哥哥府里蹭会儿吃的,明天去那个哥哥府里蹭会儿住的,走的时候都是孑然一身,好不潇洒。
但如今,自己这么一个人赤条条地上路,她竟觉得有些孤独。
独身一人赶路便格外地快,柳含清只觉得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到了北川山。柳含清到北川山的第一件事便是倒头大睡。
一个人速度虽然快,但旅途乏味,更使人疲倦。等柳含清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睡过去将近一天。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即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小清清,可睡醒了?”
先不说这声音熟不熟悉,单听这声“小清清”就知道,是乐无忧无疑了。这肉麻得有些恶心的称呼从柳含清还是个奶孩子的时候就只有乐无忧一人会这么叫。
柳含清打开房门,看见乐无忧笑吟吟的脸,直接搂住乐无忧的脖子一跳,双腿盘着乐无忧的腰挂在了她身上。
“呀!四嫂子,好久不见。”
乐无忧稳稳接住柳含清,柳含清还小的时候她便是这么抱她。
乐无忧嗔道:“还不是你四嫂子呢!赶紧给我下来!这么大岁数了也不害臊!”
柳含清瘪瘪嘴,乖乖从乐无忧身上下来,拉住乐无忧的手道:“快别拿我年纪说事儿了。在大哥那儿呆了许久,也是天天被他骂我老不正经!我这一不注意就到了不能撒娇的年纪,说好的金仙永生不死,容颜永驻呢?”
乐无忧揽住柳含清的胳膊笑呵呵道:“行行行!不说你!你愿怎样便怎样吧!你四哥给你设了接风宴,我们赶紧过去吧。”
说完,便拉着柳含清往前厅去。
“接风宴?”柳含清疑问道:“我还能有这种待遇?你确定不是鸿门宴?”
乐无忧白了柳含清一眼道:“他是你亲哥诶,能给你摆什么鸿门宴?”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不过几步路,愣是走出了千山万水的既视感。
柳北川在前殿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正打算出去看看情况便听见两个女孩子打闹的欢笑声。随之前殿出现了两抹紧紧靠在一起咬耳朵的倩影,看来是在说一些不愿意让柳北川听到的话。
“你俩差不多可以啦啊!”柳北川没好气道。
柳含清吐着舌头晃了晃脑袋道:“远来即是客,哪有主人家对客人这么凶的!”
柳北川没好气道:“也没见过哪个客人刚上门便倒头大睡的啊!死丫头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乐无忧柳眉倒竖,对柳北川道:“凶什么凶啊!你要造反啊!对自家妹妹态度都这么差,你以后是不是还要凶我?”
柳北川吃瘪,乖乖闭上嘴摇了摇头,没敢应声。
柳含清看柳北川一脸乖巧,总觉得他要是头上有两只耳朵的话现在一定是耷拉下来的,这么一想竟还有几分可爱。
柳含清拉着乐无忧的手往柳北川身后探了探:“让我来看看我的好哥哥给我准备的接风宴~”
嗯,满桌子的菜,都是乐无忧爱吃的,还好她跟乐无忧的食谱大半重合。
乐无忧看着桌面上的菜肴,表情逐渐诡异。
她让柳北川给柳含清准备接风宴,结果一桌子的菜都是按她的喜好备的,这让这顿接风宴显得格外不走心。
乐无忧刚要生气,就被柳含清按下,坐到桌边,柳含清用眼神示意柳北川前来同坐,拿着筷子在空中轻敲了几下。
“饿了饿了,容我先垫两口东西,你们二位随意啊。”柳含清道。
柳含清夹了两口菜,突然想到从前离情在身边的时候他都会为自己布菜,自己从来没思考过要吃什么,想着,她不禁嘴角勾起一抹笑。
柳北川正坐在柳含清对面,见她笑得突然,开口道:“嘿!魔怔了?吃个饭还吃开心了?”
柳含清回过神来,向柳北川龇牙道:“要你管!”
说完,有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乐无忧撒娇道:“你看看这个人!你管管他!老是凶你小姑子,你也护着我点儿!”
乐无忧接收到柳含清的信号,“微笑”地看着柳北川道:“是饭不好吃了还是日子不好过了?后山的树又发芽了,你的皮也发痒了是不?”
柳北川又是被凶得一蔫儿,扒拉了两口白米饭,好不委屈地盯着乐无忧。
柳含清看戏看得开心,乐呵呵道:“好嫂子,看来以后我哥哥们的媳妇儿都得按你这个标准找我的日子才好过。”
乐无忧突然脸红道:“快别叫嫂子了,还没成婚呢。”
“嗯????还没成婚呢?!”
柳含清刻意将“还没”两个字咬的格外重,乐无忧渡完天劫大半年了,她记得两人约定过乐无忧历完劫后立马成婚的。
仙界不似凡人,喜欢宴请四方,通常都只是一些两人之间的小仪式,或者请亲友前来聚一聚便是。她原以为离情还在含清山养伤的那段日子两人就应该已经完婚了,没想到竟拖到了现在。
柳含清鄙夷地看着柳北川,一脸嫌弃道:“啧啧啧,我的四哥诶,看来你不太行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归来陌路(一)
柳含清鄙夷地看着柳北川,一脸嫌弃道:“啧啧啧,我的四哥诶,看来你不太行啊。”
闻言,柳北川“噌”的一下起身,撩起袖子指着柳含清道:“嘿你个小丫头片子,你是看我削不死你是吧!”
说完便,绕向柳含清,作势要与她打一架。柳含清靠着乐无忧一转身,将乐无忧夹在两人中间,对柳北川挑衅道:“你打死我一个试试?别说爹娘、大哥二哥三哥饶不了你,我嫂···不对,无忧第一个先扒你一层皮!”
乐无忧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好了好了!都是几千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说不了两句话就吵架。还有啊柳北川,你指什么指?把手放下!”
看着柳北川一脸憋屈又恨得牙痒痒的样子,柳含清深刻地感受到了一个好的嫂子能给她的人生带来多少快乐,所以她一定要赶紧让乐无忧跟自家四哥完婚,这煮熟的鸭子千万不能让它飞了。
“无忧?”柳含清扯了扯乐无忧的衣角道:“我四哥是不是干了什么混账事儿?你们为什么还不成婚?”
乐无忧赶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你四哥他不敢的,只是······”
柳含清歪着头,只是?
柳北川接话道:“只是我想在空空山与无忧完婚,可之前去询问爹娘,爹娘说···说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让我自己在北川山完婚,到时候他们来北川山给我们做个见证就是。”
柳含清又懵了。柳北川为什么非要在空空山完婚呢?爹娘为什么又非不让柳北川在空空山完婚呢?
看出柳含清的疑问,柳北川解释道:“小妹,你可知,空空山是世上修士云集的地方,就算各地仙山再多,仙门遍布人间,空空山才是我们修仙人的根。我好不容易等到无忧,不论是时间、地点、人,我都要最好的,就算不是宴请天下,我也要整个修仙界的人都知道,乐无忧已经嫁给我柳北川了。”
柳含清只觉得冷冷的狗粮胡乱地塞进嘴里,她倒是不甚在意这些事,但她知道柳北川和乐无忧能修成正果经历了多少辛酸不易,因此也能理解自家哥哥想要昭告天下的心。
“那爹娘为什么不让你们在空空山完婚呢?”柳含清又问道。
自家爹娘虽然从来都是散养五兄妹,看着对他们不怎么上心,但却是打心眼里疼爱的,怎么会连自己孩子在空空山办一场婚礼都不愿意呢?
柳北川撇嘴道:“娘倒是没说什么,也很是愿意让我们回空空山完婚,还省得她跑一趟我这儿,但是····爹····你知道吧···”
嗯,柳含清明白了,是爹爹的妻奴属性又发作了。八成是因为爹爹觉得空空山是他与娘亲成婚的地方,二老也守了空空山一辈子那里无处不是两人的回忆,他不想让柳北川在他的回忆里横插一脚。
他们的爹爹呢,向来是天大地大,媳妇最大,必要时候,可以牺牲儿子女儿保护老婆。
柳含清为难道:“那···你也知道爹爹固执得很,娘向来也···没心没肺,不会帮你说话的。你总不能一直拖着不完婚吧?”
乐无忧无奈道:“我也与他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在意那些虚礼,再说···我估计仙门众人都以为我们早已成婚···”
柳北川倔强道:“这不一样!从前我们只是订婚!你堂堂无忧阁圣女,我这么大一个金仙摆在这儿,怎么能没个像样的婚礼?”
几人就这么你一嘴、我一嘴地说了半天,最后也没能劝服柳北川不在空空山成婚。
饭后柳含清又将乐无忧拉到她房里叙旧,这一聊便到了半夜,直到柳北川一脚踢开她房门强行将乐无忧带走才算结束。
乐无忧走后,柳含清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墨蓝的天空中繁星闪烁,略有些云层遮住了月亮,反而让星星更加亮眼了一些。
到北川山后看着自家四哥和无忧如此亲密无间,柳含清越发有些想念离情,没有他在身边,日子都过得格外乏味些,也不知道自己在四哥这儿能待多久。
等四哥什么时候嫌弃自己妨碍他和乐无忧的小日子,要赶自己走的时候,她又应该去哪里消磨时光呢?
想着想着,柳含清竟又睡着了,次日醒来时天刚微微亮,她推开门,晨风裹挟着些微凉意拂过她的面颊,整个北川仙府都还在睡梦之中,柳含清实在有些无聊,便打算去后山看看柳北川的仙山在乐无忧的“打理”下,现在是哪副尊容。
刚打算抬脚往外走,柳含清忽然感受到摄魂铃在微微颤动,不是预警,倒像是和什么东西在遥相呼应。
柳含清眼眸一亮,与她的摄魂铃遥相呼应的还能是什么呢?当然是离情身上的阳铃!
顺着摄魂铃的指引,柳含清飞速向山下奔去,终于在半山腰时看见一个黑色颀长的身影。
身影的主人看见柳含清,也快速向柳含清去了,柳含清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便扑到了他的怀中。
柳含清将头埋在离情颈窝里,开心道:“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果然,不论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
离情伸手回抱着柳含清,温柔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柳含清仍是埋着头在离情胸口蹭了蹭道:“没关系,只要你能回来,等你多久都值得。”
语罢,柳含清终于抬头看向离情,仍旧是刀削斧刻般完美的轮廓,英俊得有些清秀的五官,眉眼深邃,目光······
柳含清深深望进离情的双眸之中,这双眼睛,她竟觉得有些不太熟悉。
她太爱离情的双眼了,这双眼中出现过的所有情绪她都牢记在心,如果他此刻是开心的,那为什么他的目光却是现在这样···看上去有些波澜不惊的冷漠。
离情柔声问道:“阿清,怎么了?不过数月不见,难道不认识我了?”
柳含清扯出一抹微笑道:“怎么会···怎么会连你都不认识了···”
离情牵起柳含清的手,往北川仙府边走边道:“阿清,我们许久未见,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柳含清低着头,有些失神地应了一声,看着离情和自己交握着的手。
离情从前也喜欢握着她的手,但他喜欢和她十指相扣,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而不是现在这样,随意握着。
第一百七十章 归来陌路(二)
两人回到北川仙府的时候柳北川和乐无忧还没醒,离柳二人去了柳含清的房间。
柳含清微微挣脱开了离情的手,看着面前这个笑意盈盈的男人,明明就是离情,可她却总觉得她与面前的人没有曾经一拍即合的默契感和相识万年的熟稔。
“离情,”柳含清开口道:“这几个月你去了哪里?”
离情没想到柳含清一回来便开口询问他的去向,顿了一下道:“我···去了···不少地方。大多都鲜有人迹,也没个具体的名字。”
这般含糊的回答让柳含清感到几分不适,她又接着问道:“我们分开时你说你身体出了些问题,现在可好了?”
离情微笑道:“已经好了,不过是些小问题,阿清不必为我担心。”
柳含清看着离情嘴角这抹笑,这个笑容的角度她也觉得十分陌生。
明明是离情,明明是他的身体,他身上还有东海神屿地心原泥和她的精血的气息,这世上只有离情会有这么特殊的气息,但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此刻是在与一个陌生人交谈?
“阿清,你怎么了?”见柳含清有些恍惚的样子,离情开口问道。
“没、没什么,可能是···可能是太久没见到你,一时有些开心得脑子不转了。”
听离情一声声地叫她“阿清”,柳含清越发觉得奇怪,离情从前叫她“阿清”时是用这样的声音和语气吗?可这世上也唯有他一人会叫她“阿清”,她究竟是在怀疑什么呢?
离情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柳含清的头道:“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甜蜜的情话入耳,柳含清感受不到半分温情与爱意,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离情,只能逼自己笑着望着离情。
突然,柳含清的房门又被一脚踹开,柳北川皱着眉头高声道:“柳含清你怎么回事儿!我隔着老远便闻见你房里有男人味儿!还真当你大了就没人管你了是吧!”
话说完,柳北川才出现在柳含清面前,柳北川看着离情,本就皱着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我妹妹的闺房是你想进就进的吗?你做徒弟的是不是要对师父保持基本的尊重?”
柳北川语气很冲。
离情起身对柳北川微微点了点头道:“仙君教训得是,是我唐突了。”
柳北川看着离情,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这人是谁?离情?那个敢拿刀子吓他的混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难道最近自己妹妹突然教导有方了?但是···怎么好像更招人烦了···
柳北川清了清嗓子道:“既然知道唐突了还不出去?我有事要与你师父商议,你自己出去溜会儿。”
离情点头,没多说什么便离开了柳含清房间,把空间留给了柳氏兄妹二人。
柳北川见离情离开,赶紧关上门设下隔音结界道:“小妹,你徒弟转性了?”
柳含清摇摇头,有些疑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离情有些不太对劲?”
柳北川夸张道:“吓!何止是不对劲?跟换了个人似的!看见没?他刚才既不跟我动嘴,也不跟我动手,要不是我早知道他什么德行,还真以为他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呢!”
柳含清无奈道:“唉,难道是···成熟了?”
这话一出口,柳含清自己都觉得好笑。离情一个十几万岁的老神仙,有什么好成熟的?连柳北川都能一眼看出他不太对劲,这是不是表示她的感觉是对的?
柳北川皱眉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成熟了更惹人烦的人。比起他现在的样子,我倒是宁可他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气是气人点儿,起码不烦人啊。”
柳含清听柳北川越念叨越心烦,皱着脸摆摆手道:“我的好哥哥,你快别说了,我也正烦着呢。”
柳北川叹了口气道:“小妹,我告诉你,你等会儿仔细盘问一下离情,他离开你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要不是外面有狗了就是在外面被狗咬了。”
柳含清不耐地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好了我的好哥哥,你快去看我未来的嫂子吧!别把一早上的时间都浪费在我这儿了!”
说完便推着柳北川,将他一路撵到了房门口。
柳北川还不依不饶道:“小妹,哥哥不会害你的!你嫂子我自然知道要去看,但你就这么一个徒弟,我也得替你把好关,等会儿好好问问他记住了吗?”
柳含清敷衍道:“记住啦!”
说完,她一手推开房门,一脚踢在柳北川屁股上,一通操作后赶紧把门关上锁死。
柳北川被踢得“哎呦”一声,转身又差点被迎面而来的门撞上脸,气得在门口骂了柳含清好几句“小兔崽子、白眼儿狼”。
转身见离情站在院中微笑着看着他,柳北川摆出了柳含清同款皱脸,自我感觉不是很舒适地去了乐无忧的房间。
听见柳北川离开的脚步,柳含清打开房门,示意院子中的离情进来。
离情走进问道:“阿清你与北川仙君谈了些什么?他似乎不太高兴。”
柳含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离情的问题,结巴道:“哦、嗯···那个、额,没什么。就···就谈他和无忧的大婚之事,我、嗯···我劝他放弃回空空山成婚,他不愿,便生气了。”
离情见柳含清目光闪烁,说话也磕磕绊绊,明摆着是在说谎,但柳含清既然不愿意告诉他他也不好追问。
“对了,离情,”想起柳北川嘱咐的话,柳含清打算好好稳稳离情:“你跟我细细讲讲你离开的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吧。你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又是如何解决的?”
离情眸色沉了沉,应声开口道:“你这是在盘问我吗?阿清可是不信任我?”
柳含清再次直视着离情的眼睛,看似温柔的眼神下潜藏着几许质问和威胁,仿佛柳含清问这样的问题是对他极大地侮辱。
她喜欢的那双眼睛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就算是曾经被堕神印控制的景夜看向她时也满是隐忍和心疼。
如果小白在这儿,恐怕也不会形容离情此刻的眼神为甜甜的云。
柳含清的心沉了下去,眼神也冷了几分:“你为何不能理解为我是在关心你?”
第一百七十一章 归来陌路(三)
房间里的气压开始变低,连空气都变凉了些,两人就这么对望着,谁也不开口。
“离情”自认为伪装得很好,至少没差到让人一眼便能看出的地步,可柳氏兄妹对他的态度却告诉他,他的伪装是失败的。
就算两人不能马上拆穿他,但已然不像从前那样信任他。
他本来还想着在柳含清身边再多待一阵子,也好为他的计划多做些铺垫,但现在看来,他只能趁着柳含清还没完全确认他是谁,赶紧实施计划。
现在的离情是谁?
他是离情,也不是离情。
他在离情的身体里,控制着这具躯壳,因此非要说他是离情也没错。
但现在识海里的灵识却是另一个人,一个所有人都认为他早就死在数十万年前神界陨灭之时的人——天帝虚衍。
虚衍能够一统神界成为天帝,靠的是权谋和手段,但这并不表示他是个花架子。在景夜成为战神之前,他自己也是能够挂帅出征的神将。
曾经景夜以一己之力拉着整个神界给他的妻子殉葬,天帝在最后之际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打败景夜,因此,在最后关头他耗尽浑身修为,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他给离情打上了谁都无法去除的堕神印,包括他自己;第二,他在临死之前将自己的神识封在了堕神印里。只要离情不死,他就有复活的机会。
数十万年了,在这漫长孤寂的时光里,他将自己困在堕神印中,只等着有朝一日景夜受不住堕神印的折磨,他好伺机夺取景夜的身体。
只是他没想到,就在景夜抵挡不住堕神印的最后时刻,景夜竟将自己的身体毁去,将浑身修为和灵识化为一颗神珠。
好在有柳含清不计代价地为景夜重塑了一具身体。泥塑的身体自然比神的身体差了不知多少个档次,但事到如今,虚衍也不挑了,就算没有神的躯体,他也还有神的力量。
他与离情博弈的这数十万年里,他几乎每次都是输,但自从骨女给了离情含有帝炙魔血的骨生花后,离情便逐渐在两人的交锋之中处于下风。
感谢离情是个痴情种,愿意为了柳含清把命都豁出去,也正是他一次次不要命地挡在柳含清身前,虚衍才一点点从堕神印中逃出,开始侵占离情的识海。
通常,他会在离情意识不清的时候抢占识海,控制离情的身体,但之前渝州城的时候,好不容易遇上帝炙,于是他竭尽全力在离情清醒的时候取得了识海的控制权,离情的神识也被迫陷入沉睡一段时间。
但也正是因为他频繁入侵离情的识海,让离情发现了一些端倪。他知道离情在渝州城和柳含清分别是为了解决他的问题,因此他很合时宜地选择了跟妖君、魔尊交易。
他要妖君、魔尊帮他夺得离情的身体,而他会帮两人取得整个天下。事成之后,他只要仙界,并承诺永远不与妖魔两界为敌。
在妖君、魔尊的帮助下,虚衍终于几乎取得了离情身体的控制权。尽管有时离情会时不时地跟他争抢身体,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才是拥有主动权的那一个。
“离情”看着柳含清,温柔笑着,说道:“我当然知道阿清是在关心我,阿清要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全都告诉你便是,我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与你争执。”
说着,他拉起柳含清的手继续道:“阿清,你先坐下吧,我细细与你说。”
柳含清这次没有挣脱离情的手,只是静静地任他握着,听他讲他离开了渝州城后都做了什么。他口中的自己这几个月来一直在闭关、找药引、炼丹药。而他身体的问题则是魔气入体。
为了让故事更加完整、令人信服,虚衍选择将骨生花和魔气的事杂糅在他的众多谎言之中,如此一来,柳含清便很难察觉出异样。
听着离情的讲述,柳含清越发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当初骨女的事儿本就是因为她误会了离情才致使离情重伤,后来离情也同她说过他曾在赶往含清山的路上遇到过帝炙,因此骨女的骨生花中掺杂了魔气应该是真的。
离情的故事合情合理,逻辑上没有半分漏洞,他为了洗去身上的魔气也受了不少苦,柳含清看向离情的眼神柔软了几分。
或许真的是她太久没见到离情,太过敏感了吧。在渝州城的时候她都能毅然决然地选择相信离情,现在她又在怀疑些什么呢?
虚衍见柳含清对自己的态度转好,心中冷笑一声,这柳含清果然好骗,明明是个金仙,若现在神界还在的话她离修成神身也就一步之遥了,可心思却还是如此单纯。
柳北川再次看见离柳二人的时候柳含清已经相信了离情,尽管柳北川还是认为现在的离情格外令人讨厌,但他又说不上到底哪儿不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乐无忧也许久未见离情了,因着她的魂魄有缺失,在凡间历劫时的很多记忆她都模模糊糊的,对于离情,除了记得他平日里总是冷冷的,便也记不住再多了。
整个北川仙府弥漫着一种莫名诡异的气氛,说不上多紧张、多尴尬,但就是令人不太舒适。
这样的气氛让柳含清觉得自己再留在北川山只会影响她四哥和四嫂的小日子,因此她还不如带着离情先回含清山,也免得四个人都怪怪的。
可她回含清山的念头刚起,便有一只信鸟飞到了北川山,信鸟虽是到了北川山,找的却是柳含清。
也不纠结送出信鸟之人是怎么知道柳含清此时身在北川山的,柳含清伸出手,任信鸟落在自己手心,手掌轻轻一握,信鸟化作一道碎光,碎光进入柳含清耳中,宋端己的声音响起:
“小白楚凉遇险,请仙君出手相助!”
这十三个字在柳含清脑子里炸开,一瞬间便将离情的异样、诡异的气氛忘得干干净净,脑子里除了赶往邙山便什么也不剩。
见柳含清脸色突变,柳北川赶忙问道:“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柳含清一面向外赶,一面答道:“小白和楚凉出事儿了!我要去邙山!”
第一百七十二章 苦囚(一)
小白和楚凉?柳北川不认识这两人,不过看柳含清满脸焦急,想必是对她很重要的人,柳北川赶紧道:“我与你一起去吧!若真有什么事儿也好照应。”
乐无忧点头应声道:“我也同去!”
柳含清看着自己的兄嫂,思索了一下,点头道:“那就一起去吧,既然是一家人我也就不客气了。”
语罢,四人便火急火燎地往邙山赶,愣是在半天之内便到了邙山。
宋端己早已在邙山等候众人,见着一行四人,赶紧行礼道:“见过两位仙君,见过无忧上仙。”
柳含清焦急道:“这个时候了你还管什么礼节啊!小白呢?楚凉呢!”
宋端己张开嘴,话又咽了回去,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
柳含清有些微怒道:“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宋端己赶紧答道:“是、是天仇上仙!他带走了小白和楚凉,说···说想要回两人就拿仙君你去换···”
“穆天仇?”柳含清惊道。
又一想,柳含清接着问道:“你可看见是穆天仇亲自来的?他可是穿着一身黑衣,身上还有种莫名的腥臭味?”
宋端己仔细回想道:“我确实是亲眼看见了天仇上仙。若不是天仇上仙,我也不会如此轻易便让他带走小白和楚凉。但···天仇君是身着暗红色,身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闻言,柳含清有些不明白,难道不是黑衣?可穆天仇为什么要抓小白和楚凉呢?而且还放话让用自己去换他们,穆天仇到底想干什么?
“穆天仇可有跟你说过怎么个交换法?”柳含清问道。
宋端己答道:“天仇上仙说···三天后他会再回来一次,到时候他会带着小白和楚凉同来,仙君只需要···只需要···”
“只需要什么?好好说!”柳含清急道。
“只需要自封经脉,跟他走,他自然会放小白和楚凉回来!”宋端己一咬牙,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什么?!”柳北川惊道:“穆天仇是疯了吧!他是没挨够大哥的打吗?还打我小妹的主意?!”
柳含清紧锁着眉头解释道:“不是的四哥,现在的穆天仇可能不是以前的那个穆天仇了。这其中还有许多事你不知道。”
既然“穆天仇”放话三天过后会回来,众人也只得先同宋端己回邙山候着。
一路上,柳北川不断询问有关穆天仇的事情,柳含清不得不再将渝州城遇上黑衣的事情与柳北川细细讲了一遍。
柳北川惊道:“嚯!还有个冒牌的?”
柳含清摇摇头道:“可不是嘛。只是现在也不知道真正的天仇君怎么样了……”
乐无忧插话道:“小清清,你现在应当想想怎么应对三天后那个什么黑衣前来要人。若真是自封经脉,你岂不是只能任他摆布?”
柳含清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我又能怎样应对呢?黑衣又不傻,我若不自封经脉他必定会用小白和楚凉的性命要挟我。”
几人商议着,也没能得出个结论,众人到了端己府邸,才在牌匾上看到了大大的“倾左剑宗”几个字,倒是跟这一门的功法剑式十分契合。
宋端己引着几人去了议事堂,此次的事还得细细商量着,正巧宋端己也发现了些问题想要告知柳含清。
离柳二人、柳北川、乐无忧与宋端己共五人在议事堂坐下,准备将近来发生的事情都梳理一下。
议事堂只是一间莫约能容十五人的小房间,中间摆着一个用沉香木铸成的长桌,周边有十把座椅围成一圈。
这议事堂虽小,却是整个倾左剑宗最安全的地方,四周的墙壁在铸造的时候灌了铁汁,地基中埋着永久的防入侵结界和防窃听结界。
几人都坐稳后,柳含清先开口问道:“对了端己,你是如何知道我在北川山的?竟能将信鸟直接送到我四哥那儿。”
宋端己皱眉道:“是那个假的天仇上仙告诉我的。他挟持小白和楚凉后告诉我,如果想要回小白和楚凉,便要仙君你自己去换,让我捎信到北川山。”
柳含清有些迷惑,难不成她的行踪天下皆知?黑衣是如何得知她身处何方的呢?黑衣又是如何知道小白的存在,如何知道小白在邙山,如何知道她一定愿意用自己来换小白的呢?
“这样吧,”柳含清道:“你将小白、楚凉被掳走的前因后果与我细细讲一遍。”
宋端己点头道:“此事说来也怪我,是我没能护住小白和楚凉。昨日辰时,天仇上仙,额···假冒的那一个,带着一个青衣女子前来,说是受含清仙君之托来将小白接走。见是天仇上仙亲自来的,我便也没怀疑什么。”
“我带着二人去见小白,小白本是很高兴的,可后来却不知为何,不论如何也不肯跟天仇仙君走。楚凉见小白抗拒,便劝说天仇上仙还是将小白继续留在邙山。可站在一旁的青衣女子突然发难,一把便将楚凉扔了出去。”
“直到青衣女子出手,我们才察觉到两人不太对劲,身上都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当时小白离天仇上仙实在是太近,我刚抽出剑,天仇上仙便已经锁住了小白,我、我怕天仇上仙真会伤了小白,便不敢与他们硬磕。”
“本来天仇上仙似乎只打算带走小白一人,但临走前楚凉这孩子不要命地上前要抢回小白,可楚凉那点修为,连一旁的青衣女子都还差着大半截,又怎么可能从天仇上仙手中抢到人呢?我一众弟子实在是没办法,楚凉一急眼便让两人将他也一同带走。”
“此话一出,那青衣女子果然出手也带走了楚凉。两人临走前留话说···说、说含清仙君您若是敢耍什么花招,他们便让小白和楚凉葬在一起······”
最后这一句话,宋端己是鼓足了劲,好不容易才说出来。
说完后又看见面前四位除离情外脸色都不太好,他心中更是心痛自责。
楚凉是他第一个弟子,也是他最疼爱、最有天赋的弟子,楚凉被带走,他不可能不慌。而小白则是柳含清托付的人,他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天真可爱的准徒弟媳妇,穆天仇明摆着是要用小白要挟柳含清,他却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 苦囚(二)
事已至此,众人除了等穆天仇前来换人也无计可施。
柳含清继续问宋端己道:“端己,你是不是还有其它事情要同我们说?”
宋端己面色凝重道:“正是。是我门下的几位弟子,一个月前他们出门游历,途经了好几个仙门宗族的守地,他们本只是想着到了人家的地界,应当上前问候一声,以示礼数,可没想到,所有宗族都对他们避而不见。”
“后经多方查探,我们才发现不少宗族之中有妖魔出入,我担心妖魔两道怕是有什么大动作,要是一些仙门中有心怀不轨者,受到妖魔蛊惑与他们合作,到时候我们就真是内忧外患、自顾不暇了。”
柳含清皱眉,仙门中本就有不少蛀虫,这她是知道的。但她始终相信,选择了仙道的人能拎得清楚轻重,与妖魔合作这等龌龊之事应该还是做不出来的。
但宋端己向来也是个妥帖人,凡事不是十拿九稳,他不会轻易开口。
柳北川摇摇头道:“这不对,若是妖魔两道真有什么大动作,大哥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天下的事,还没什么能瞒得住大哥的。”
闻言,柳含清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前几个月她一直在帮柳东岳调养身体,这期间她是严令禁止自家大哥老是用如意盘观测天下的,那样会让他的身体老是处于一种透支的状态。
若这一切是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自家大哥还真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思及此处,柳含清清了清嗓道:“兹事体大,还需多些证据、多些考量。眼下我们先解决好小白和楚凉的事情,大家不如先各自去休息,等三日后好好应对我们的天仇君。”
说着,她脚下轻轻踢了两下柳北川,示意他一会儿去找她,她有事要与他商量。
柳北川感受到柳含清的暗示,在夜里趁着众人都熟睡的时候,去找了柳含清。
彼时,柳含清正在自己房中等着柳北川。
“小妹!你这般谨慎地叫我,可是有什么事?”柳北川进门便问道。
柳含清关上门,小心翼翼道:“四哥,有些关于大哥身体的事情,我必须得告诉你了。”
闻言,柳北川面色一凛:“难道大哥出什么事儿了?”
柳含清摇摇头道:“倒也不是现在才出的事儿,而是他常年背负着安苍生的大任,身体早已被拖垮。之前我花了数月为大哥调养身子,却也只能解决些表皮问题。”
“那大哥他······”柳北川迟疑道。
“所以大哥他最近并没有观测天下,很多事,或许他都不知道。”柳含清低声道。
如此一来,宋端己的话便更多了几分可信度。难不成忍了千余年,妖魔两道又打算卷土重来了?
柳含清继续道:“所以四哥,三天后穆天仇来了后,不论我是被他带走还是能顺利脱身,你都一定要想办法查清端己所说的那些事是否属实。若是真的,我们也须得早做打算,调动仙门众人,共同抵御妖魔。”
柳北川道:“这些事我自然会处理,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穆天仇。”
柳含清安抚道:“四哥你放心,我自有办法。穆天仇要的不过是我修为全无,方便控制,我只要给他我已无修为的假象,我便还有与他周旋的能力。”
柳北川点头道:“你心中有数就好,虽然我平日凶你吵你,可你断不能让别的五五六六、七七八八的人欺负了。”
柳含清笑道:“四哥放心,这倒是不至于。”
柳含清思索了一会儿,有一件压在心中许久的事儿,她本不应该告诉柳北川,若是时机正确,告诉柳东岳是最好的选择,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要是落到“穆天仇”手上她会发生什么事,而天下已经隐隐有些要乱的迹象,她要是再将这些事儿瞒着,怕是到时候仙界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见柳含清心事重重的样子,柳北川问道:“小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还有所顾虑?”
柳含清深吸一口气道:“四哥,你要答应我,接下来我跟你说的每一件事你都要守口如瓶,直到事态变得不受控的时候,你再好生谋划着,再掂量要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爹娘和其他几位哥哥。”
见柳含清满脸严肃,柳北川谨慎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柳含清苦笑道:“那我只能选择将这些事情烂在肚子里。但是···四哥,如果我真出了什么事儿,而这些事情没有另一个知情的人,后果将不堪设想。”
柳北川沉吟道:“这么说来我是没有选择了。你说吧,我答应你,定会在最适当的时刻说出这些事情,在这个时刻来临之前,我都会当做从未听过这些事。”
柳含清开口道:“这第一件事儿,是大哥曾耗尽全身灵力预测到了一个模糊的未来,世界将会卷入一个有三个神祗加入的大战,大战最后的结果是三界尽毁。”
这第一件事儿出来柳北川已经感觉自己有些承受不住。大哥的预言几乎从不出错,但若真如大哥预言的那样,那他们还辛苦维护着这个世界的秩序是为了什么呢?
“第二件事是,大哥为了得出这个预言,伤了身子的根基,如今修为受损,再强行使用如意盘,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件事,二哥为了白月芷碎了金身,尽管至今已修养数十年,但仍旧是风都能吹倒。”
“第四件事,三哥为了还梦神机和叶慎秋的人情,将一半修为注入一条手链中,并将这手链送给了叶慎秋的转世叶难秋防身。”
“第五件事,我···我已失了仙根,身体断了两根肋骨,失了两碗精血。”
“最后一件事,四哥,你也知道。你和无忧种下了羁绊,从此与无忧同生同死,但无忧···缺失两魄,如今修为大减,只能勉强自保,若是遇上月治、帝炙,便是半分还手之力都没有。”
听着柳含清有条不紊地讲着这一桩桩、一件件,他心越来越沉。
原来在他的兄长、妹妹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实力已经被削弱自此,而他作为唯一一个修为还在巅峰的人,却有一个最脆弱的死穴。
这些事情,不论是巧合还是精心设计,都已经将仙门处在一个危险的境地之中。
没了顶梁的柱子,地基打得再牢固,也撑不起房顶。
第一百七十四章 苦囚(三)
这些事情,不论是巧合还是精心设计,都已经将仙门处在一个危险的境地之中。
没了顶梁的柱子,地基打得再牢固,也撑不起房顶。
只是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想办法应对“穆天仇”,他虽提出要求要柳含清散尽修为,但这等傻事,柳含清还是做不出来的。可是为了骗过穆天仇,表面功夫还是得做。
柳含清唤来宋端己,令他找来几味药材,宋端己不通药理,也不太明白柳含清要这些东西是为何事,但他向来对柳含清敬重,于她的话也是言听计从。
离情见着宋端己送到柳含清那边去的药材,已然猜到柳含清应是要炼消元丹。这消元丹虽不是什么毒药,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于凡人而言,消元丹或许不过是一枚味苦至极的丸子,可于修仙之人而言,消元丹却能令修士在一日之内修为尽失,虽在一日之后会逐渐恢复,但其必定重伤服药之人元气。这消元丹说来是个邪药,但其功效又着实有些鸡肋,因此其药方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消元丹不算难炼,但也须得花些时间,眼看着明日一早穆天仇便要前来索人,柳含清提前服下消元丹。
说来这是她第一次吃消元丹,当人正常人没事儿也不会将消元丹这样的东西当糖吃这玩儿。她感受着身体中的灵力逐渐流失,原本浩瀚充盈的气穴逐渐枯竭,就连身体都好似有千斤重。
离情陪坐在柳含清身边,眼中神色晦暗不明,看着柳含清的气息一点一点变得同凡人无异,他伸手揽住柳含清,低声宽慰道:“阿清不要怕,我定会护你周全。”
柳含清扬唇一笑,似是乖巧地将头轻轻靠在离情肩头,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只觉得他这话俗透了,话本子上的男人们说要护谁周全的时候,就没几个办得到的。
没想到这个曾每一句话都令她安心信服的人,如今她却会以这般嗤之以鼻的态度去琢磨。
天光破晓,约定之日终至。这一夜想来整个倾左剑宗都未得好眠。
宋端己一早便满脸肃穆地前来敲柳含清的门,当他看见自己憧憬一生的金仙竟灵力全无时,神色动容,此刻的柳含清,他随手一指便能取她性命,更何况是那捉摸不透的天仇仙君。
柳北川、乐无忧不久也来了,又是乌泱泱一屋子人,柳含清看着这众生相,总觉得今日这些人是来为她送葬的。
从破晓到日没,似乎是百无聊赖且平平无奇的一天。可屋内众人的脸色却越发难看,这本就不该是如此平淡的一天。
柳含清只觉得丹田升起一丝温凉,这一丝丝的气如同滚雪球般不断充盈,已经适应了的笨拙沉重的身体此刻有些轻盈地过分。
消元丹开始失效,十二个时辰已过,却没能等到一直等着的人。
很奇怪,明明是在等一场大战,此刻众人的心情却像是未等到心心念念的爱人一般,怅然若失。
夜色微凉,晚风轻扫过柳含清的面颊,她只觉得心头闷闷的,有些说不出来的惆怅和失望。
第二天,天光破晓,远远见着天边来了几个黑乎乎的影子,不消说,自然是“穆天仇”上门寻人来了。
几息之间,几人便落在了邙山山头。
离情、柳北川等人随着柳含清一同上前。
只见穆天仇翘着二郎腿,懒懒散散地坐在悬于半空的炎宓之上,一双幽暗更甚深缘的眸子中满是戏谑与挑衅。
“哟,两位仙君安好啊。”
他瞄了一眼柳北川,仿若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旋即直直盯着柳含清。
嗤笑、嘲讽、欲念,尽在眼中。
“小白和楚凉呢?”
柳含清开口问道。
“自然是在我手上。”穆天仇冷笑:“不过我看含清仙君这灵力充沛的样子,想来是还没考虑好要不要用自己换那两个蠢东西。没关系,我可以等。”
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一般,柳含清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她有许久不曾被人气到这般地步了。
“我跟你走,现在,立马放了小白和楚凉!”
“那还请仙君先散了修为,我可没那个胆子带一个金仙回去。”
柳含清望着穆天仇,她知道,自昨日未能等到穆天仇起,他们便已经失了先机,现在除了依他所言,她再无其它选择。
正当柳含清打算动手散去修为之时,柳北川猛然扼住她的手腕,向穆天仇道:“穆天仇!你今日拿了我妹妹的软肋,她别无选择,但日后若是让我发现你敢伤我妹妹半分,柳氏一门必不死不休!”
穆天仇语带调笑道:“岂敢啊哥哥,我爱慕含清世人皆知,我又怎么会伤害她呢?”
此话一出,柳北川更是气的太阳穴直跳,不论今日穆天仇是缘何变成这般模样,他都断然不能容忍自家妹妹被如此欺辱。
恼怒间,寒星剑破空而出,剑气冷冽,周遭的温度瞬间降了十度不止。
柳含清急忙拦住柳北川,低声道:“四哥!我没事!不必为他恼怒!”
随即,她指尖灵力聚集,轻点神庭穴。
只这轻轻的一下,柳含清之间灵力消散,周身围绕的灵气失了主般消融逃窜,熟悉的灵力消散感再次袭来,身体也越发沉重,只是这一次,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丹田之处仿若被洗劫一空的虚弱感。
柳含清只觉得脚下一软,身子竟控制不住地向一旁倒去,柳北川赶忙扶住柳含清,又怒又忧地看着她。
柳含清有些虚弱道:“四哥,收了寒星吧,有些冷。”
冷,这般感受已是千年未曾有过了。
没了灵力护体,寒星的剑气显得有些格外凛冽。
见状,穆天仇突然狂笑起来,几分癫狂,几分怨怼。
“好!好!既然仙君守诺,我也不是食言之人,九儿,放了那两个蠢货!”
九儿闻言,伸手向虚空中一拎便一手拎着一人的衣领将小白、楚凉二人拎了出来。
还没等两人扑腾挣扎,九儿便似扔垃圾似的将二人甩了出去。
楚凉翻身落地,旋身接住了差点扑倒在地的小白。
“师父……”
楚凉望向宋端己,有几分做错事后的心虚。
宋端己摇头示意楚凉噤声。
小白稳住身形,突见眼前这一大帮人,一眼便看到了有些虚弱的柳含清,她含着泪一个箭步窜到柳含清身边正要撒娇,却觉得眼前情景有些古怪。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虚弱的仙君姐姐,一眼望上去修为甚至比不上自己。
而从头到尾站在一旁的大人,那个看仙君姐姐时眼神比云还柔软,比蜜糖还甜的大人却冷得像一个……死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 苦囚(四)
而从头到尾站在一旁的大人,那个看仙君姐姐时眼神比云还柔软,比蜜糖还甜的大人却冷得像一个……死人。
穆天仇伸出手,像是邀请柳含清。
“仙君,请吧。”
柳含清按住身边躁动的众人,浅笑道:“此刻邙山也算是我们的地界,你既然已经放了小白和楚凉,我还有什么理由跟你走呢?”
穆天仇仰天笑道:“哈哈哈哈!看来就算是修仙世家的柳家也不是那循规蹈矩、品行高洁的人嘛。”
“不过呢,好在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倒是可以试试不跟我走,看看这两人能不能捡回一条命。”
柳含清轻叹一口气,既然穆天仇敢直接放了两人,定然是有了万全之策,自己这般试探可谓是毫无意义。
穆天仇再次伸手,示意柳含清跟他走。
没再过多拉扯,柳含清握住穆天仇的手轻轻借力,站上了炎宓。
如今她灵力尽失,无法御剑,这仙剑之上还得靠着穆天仇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见柳含清要随穆天仇走,小白眼中泪珠漱漱滴落,一个劲地往柳含清身边靠,却被离情一把拦住。
“仙…仙君!不要跟他走!他是坏人!仙君……姐姐……小白不怕死,你不要走!”
小白情绪越发激动,再不制止怕是要越闹越凶,柳含清一个眼神递到柳北川,微微张了张唇,他抬手劈向小白的后颈,离情顺势便接住了昏过去的小白。
穆天仇见眼前乱象,嗤笑一声,旋即催动灵力,踏着炎宓咻然离去。
邙山突然冷清了许多,楚凉从离情手中接过小白,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他这般小辈能掺合的了。
傍晚时分,小白醒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哭,便发现柳北川、乐无忧、宋端己等人都在自己房中,楚凉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众人沉默了一段时间,屋内压抑的气氛压得几人恨不得吐出血来。
“含清临走之时,提醒我防着离情。”
柳北川率先开口道。
“穆天仇突然延迟一天来邙山换人,显然是知道了消元丹的事。但炼消元丹本来就是临时谋划,没有人通信,他不可能知道。”
柳北川继续道。
“可!”小白略有些激动,随即气势便弱了下去:“可是……大人不可能伤害……仙君姐姐的呀。”
见小白异状,乐无忧忙问道:“小白!事关你仙君姐姐的安危,你若是发现了什么,决计不可隐瞒,明白吗?”
小白支支吾吾了两声,有些犹豫道:“我、我是觉得,今日在场的那位……不像是大人。”
柳北川皱眉,确实,今天的离情太反常了,安静得有些过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按照他往常的性子,若是有人要动柳含清,他怕是会跟那人拼命,又怎会如今日一般听之任之、无动于衷。
若离情不可信,他们一面需要多加防范,一面,说不定能利用他找到穆天仇老巢,伺机谋划就出柳含清。
另一边被穆天仇带走的柳含清有些迷惑。
穆天仇带着她一路疾驰回到了尘稷山,看这满山的断木黑炭,想来是烧得彻底,山中那仙府有结界护着倒是未损分毫。
随后,穆天仇便将她丢进一间屋子,也不锁住她手脚,只是在房间周围设了禁制,防止她逃走。
一连十数天过去,穆天仇未来看过她一眼,九儿倒是日日三餐准时送来,餐食极尽奢华,她也查过,确实无毒。
仿佛穆天仇将她抢来,只是为了把她关起来养着。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在这儿了,柳含清看着自己这风都能吹倒的身子骨,开始尽心复盘近日来发生的一切。
自她与离情在渝州城分开又于北川山重逢后,身边的一切都有些诡异。
先不谈离情如何反常,光是穆天仇能绑架小白和楚凉来要挟自己,还告诉宋端己往北川山送信就足够奇怪了。
之前黑衣的穆天仇从来没见过小白和楚凉,他怎么会知道这两人是自己的软肋?其次,当时她的行踪按理说没几个人知道,穆天仇是如何探听到自己身在何处的?
一行人抵达邙山之后,端己也曾提起过各州驻守仙门的反常之态,这莫非也是穆天仇谋划中的一部分?
更深一步,穆天仇来邙山换人的日子突然延后了一天,也正是这一天打乱了所有人的部署。
桩桩件件,柳含清能得出的结论只有,离情便是那个潜伏在他身边,与穆天仇里应外合的人。
不过……
柳含清忽然想起还在渝州城的时候,离情曾与她说过,他有时会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另一个人,那现在离情的躯壳里,究竟是谁?
这日,九儿照常送来餐食,柳含清见她眉宇之间藏了几分忧虑,于是开口搭话道:
“可是发生了什么?”
九儿警惕地瞄了柳含清一眼,未接话茬。
“看你这样子,穆天仇出事了?”
闻言,九儿眸光骤冷,望向柳含清时已有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不用这般看我,没有穆天仇的指示你也不敢伤我。我这身子骨死活是跑不掉,不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好解解闷儿。”
想着近来穆天仇的状态,再看看眼前这女人百无聊赖、云淡风轻的样子,九儿越发觉得这人面目可憎,她正要发作,却闻门外传来一道虚弱的男声。
“九儿,你下去吧。”
是穆天仇的声音。
闻言,九儿狠狠剜了柳含清一眼退出了房间。
穆天仇并未直接进来,反倒是在门口和九儿耳语了一阵,柳含清也没想着偷听,穆天仇若是不想让她听到,现在的她绝不可能探听到半分。
柳含清看了眼今天送来的饭菜,悠哉悠哉地拿起筷子。
“仙君倒是格外清闲。”穆天仇推门而入。
“还不是托你的福。这般好吃好喝地供着,我都怕养散了这身子骨。”
柳含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十分专心地品味着面前的美味佳肴。
“你不是想从九儿口中套话吗?”穆天仇道。
“这不被拦住了吗?不过九儿姑娘对你也是忠心一片,大概是套不出什么的。”柳含清道。
穆天仇走到柳含清身边坐下,却忍不住咳了两声,强忍着不适道:“仙君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
柳含清随手掏了一个杯子,为穆天仇斟了杯茶:“这不是十天半个月也没见着你人影吗?我上哪儿问你去?”
“现在我不就在你眼前么?想问什么?”
穆天仇看了一眼面前的陶瓷茶杯,茶汤浓郁,还隐隐可见热气。
“那……天仇君可否告诉我,你这一身伤是如何来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苦囚(五)
“那……天仇君可否告诉我,你这一身伤是如何来的?”
提到伤,穆天仇应景似的咳了两声,眼睑一垂,勾起一个狐狸般的笑容:
“还不是你那不懂事的徒弟,这两天可是不太老实,四处给我捣乱呢。”
柳含清一挑眉:“哦?竟是如此,那日后我定替天仇君好好骂我这孽徒两句。”
“你不好奇离情到底在干什么?”
“我看天仇君似乎很有几句话要同我抱怨,想来我就是不问你也会自己说,也就懒得动口舌了。”
语罢,她含了一口茶水,似乎刚刚这段话已让她说得口干舌燥。
穆天仇一双眸子深若古井,看着面前这个云淡风轻的女人有些火大。明明是阶下囚,却自若得像一个座上宾。
“你这徒弟半月屠尽三门仙家,仙君可真是教了他一身好本事。”
屠杀仙门?!柳含清垂眸,眼中动容,怎会如此!四哥呢?为什么没有看住他?
虽然知道现在离情身体里许是另一个人,但他既然顶着离情的脸,除了她谁又会在意那躯壳里究竟是谁呢?到时候惹了众怒,就算她是金仙也保不住他啊!
倏然回想起千年前的弑神之战,那时的她还站在景夜的对立面,提着长剑要为了这天下苍生与那无恶不作的堕神决一死战。
说来好笑,景夜究竟作了什么恶才让仙门人人喊打的呢?仔细一想,他手上甚至连一个修士的血都未曾沾染。
后来在东海神屿的日子里,柳含清曾问过景夜,为何要伙同妖魔二界为祸人间,景夜居然眉头一皱,露出了几分委屈的表情,着实给柳含清吓了一跳。
“你们仙们中人颇不讲理,适时我刚破封印,身负堕神印,气息不肖仙道修士,他们便将我归为异类喊打喊杀。”
“我不过是来寻个人,却被你们硬生生导出了一幕弑神之战,想来也是闲久了骨头酸,借我活动活动筋骨。”
语罢,便自顾自走了,留下满脸黑线的柳含清。
那般声势浩大!那般血雨腥风!那般空前绝后!那般的弑神之战的起因竟是个误会?!
可如今,若真如穆天仇所说,离情半月屠尽三门仙家,这深仇大恨已经足以再催生一次“弑神之战”了。
见柳含清不再言语,穆天仇突然便失了逗弄之心,胸口凭空生出一股火气,竟是逼得他又狠咳了几声。
“总之你是逃不出去,从今日起我便许你在尘稷山内活动。”
柳含清被那几声咳嗽拉回了思绪,又闻穆天仇突然扩大了她的活动范围,她只觉得眼前这人奇怪得很,这般行事倒是有几分像景夜,只是拘着她,也并不伤她。
穆天仇语罢起身,正要离去,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又拂袖召出一个什么东西,仔细一瞧,才发现是个半人半蛇的小妖。
“这小妖予你做个伴,往后便由她来服侍你。”
说完,便抬脚往门口走,他这几步走得蹉跎极了,脚下拖泥带水浑然不像个仙君,倒像是个与情人吵了架的小娘子,在等男人哄他。
柳含清见他几步路要走出天长地久的架势,便出声道:“天仇君若是还有话想同我说说,我也是很愿意听的。”
“听我说话?”闻言,穆天仇不喜反怒:“你是想从我口中探得更多离情的消息还是真的愿意同我说话?柳含清,你那点小心思我难道看不出来吗!”
这几句话越说穆天仇越是激动,一个没忍住嘴角竟溢出了半丝血来,虽然他转身背了过去,拿袖口赶忙擦净了血,却还是被柳含清看到了。
看来穆天仇这次伤的极重,也难怪九儿对她的态度会如此恶劣。现下换了个小妖来照顾她怕也是因为此时需要九儿这样修为高深的助力。
“天仇君,”柳含清叫住穆天仇,手中扔出一个瓷瓶:“一日三粒,随水送服。”
穆天仇抬手接住瓷瓶,朝着柳含清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瓶药就想收买本君?这柳含清是否太小看我了!
想着,捏药瓶的手紧了紧,却始终控制着力道不会捏碎瓶子,眸光闪烁,看不清是怒还是喜。
柳含清看着穆天仇送来的小妖,颇有些无奈。
这小妖胆子小,自穆天仇召她出来,便一直缩在角落里不愿见人,虽说是送来服侍她的,却是怎么唤也唤不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
“你是蛇妖吗?”
“······”
“我不会伤害你的,要不你先出来?”
“······”
反复了几次,柳含清见实在叫不动她,人一犯懒,就索性随她去了。
既然穆天仇说了从今日起她可以在尘稷山内随意活动,那她自然是要出去松松筋骨的。
“仙君···”
那小妖说话了。
“仙君等等我···”
转身,柳含清见小妖笨拙地摆动着尾巴努力跟了上来。
“怎么,不害怕了?”
那小妖憋红了脸,拖着尾巴往后退了两步的距离,支支吾吾道:“仙、仙君赎罪。”
柳含清仔细看了看小妖,眉目艳丽,眼波勾魂,红唇似是蒙上了一层水光,端的是一副祸水模样,可性这格却十分胆小,反而为她平添了几分纯真之气。
她这周身气息也有趣得紧,竟是又似人类又似妖。再看她人身蛇尾,柳含清忽然反应过来:“半妖?”
小妖脸色瞬间煞白,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柳含清大为无语,怎么弄得像她在欺负人一样呢?她这不没说重话吗!
“你先别哭!我无意冒犯,你也不必跟着我,随心便好。若你是穆天仇派来监视我的那便跟着,我现在这身子骨也伤不了你。”
闻言,小妖收回了眼泪,扭了两下尾巴跟了上去,虽然将她抓来的穆天仇很是凶神恶煞,但面前这白衣仙君似乎是个温柔的人。
见她情绪好些,柳含清边走边搭话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蛇女。”
“蛇女?这诨号草率了些。你父母未曾为你取名吗?”
蛇女一顿,答话道:“母亲生下我后便过世了,父亲···我没见过父亲。”
又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柳含清见她生性怯懦,怕是能活到今日不容易。拖着这半妖之躯,人族和妖族都难容她,
“我也不好总唤你蛇女,不若给你起个名字?”柳含清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女娲(一)
“我也不好总唤你蛇女,不若给你起个名字?”柳含清道。
蛇女闻言,有些意外道:“仙君要给我起名字吗?我这样非人非妖的怪物也能有名字吗?”
柳含清扶额,这孩子定是从小被骂惯了怪物的,一个名字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柳含清越是瞧她便越觉得可怜。
这世上半妖极少。先不说人妖相恋本就是大忌,光说身体的不同,便使人妖之间难得一子。人类身体脆弱,多不能孕育妖子,往往是还未出生,肚子里的孩子便吸干了母体灵气,落得个一尸两命。
若母体是妖,孩子也会在母亲腹中便被吸食个干净,倒不一定是妖有意为之,这身体上的反应是她们自己也控制不得的。
柳含清小时候见过的人妖相恋的不少,可却都忌讳着,少有要孩子的,当初那蝶妖求着柳含清炼化她妖体,便是想为那小郎中生子,只有得了人身,两人的孩子才能顺利出生。
而听蛇女的描述,她的母亲许是用了什么法子拼死将她生了下来,为此,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思索了半天,柳含清对蛇女道:“我不是个擅取名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好名字来。只得了女娲二字,你若是喜欢,便是你的名字了。”
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呢?柳含清挖空了脑子,只想着,面前这人是个女娃娃,是个女娃娃,女娃娃,嗯,那就女娲吧。
女娲眼睛一亮,应声谢道:“多谢仙君,女娲很喜欢!”
柳含清满尘稷山转悠了一会儿,果如穆天仇所说,没人会拦着她,只是山边有一道强大的结界。
嗯。很是强劲的结界。饶是她修为全盛之时想要打破也得费些工夫,用来防她这个废人多少有些大材小用。
这尘稷山柳含清算是很熟悉的,不过因为不久之前乐无忧刚刚烧了一次山,山中还是一幅百废待兴之卷。
女娲跟在她身后倒是十分乖顺,比起素来对她横眉冷眼的九儿,还是面前这个小美人看着舒服。
柳含清不禁腹诽,她这个人对美人向来是宽容得有几分宠溺的,因着九儿本来就是画卷上走出来的天仙似的人儿,九儿平时对她横刀立眉的她也只觉得是美人风情。
可此刻身边跟个言笑晏晏、眼波盈盈的女娲后,她突然便觉得自己在九儿那着实是受了些委屈的。哎,这人果然不能有比较。
看着日头渐盛,柳含清额间已蒙上了一层薄汗,她失了修为,体力格外差些,便打算乖乖回去歇着。
突然一转身,便见女娲正将身子伏得低低的,在一小块儿地上掏泥巴。
“你这是···在玩儿泥巴?”柳含清失笑,觉得她实在有些可爱。
“啊、我、呃···”
“你不必惊慌,我看着倒是挺有趣的。”
女娲眼睛一亮,伸手捧起了一捧黄土:“仙君,这是黏土,可以用来捏小人儿的!”
“你会捏小人儿?”
“会的!我父亲曾教过我,他还夸我颇有天赋呢~”
柳含清一歪头,父亲?她不是说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吗?
看出柳含清心中疑问,女娲解释道:“是养父。养父大人待我极好,我便拿他当生身父亲了。”
柳含清点头,蹲下去同女娲一同在那小块儿地上挖泥:“女娲,你是人类养大的吗?”
女娲浅笑着点点头:“我生下来母亲便去世了,是母亲的哥哥将我抱了去。我天生一条蛇尾巴,吓坏了周边不少人,要捉我去祭天,养父大人为了护着我便背井离乡去了个偏远的村子,靠着捏泥人的手艺养活我。”
“我小时候贪玩,但是养父大人反复告诫过我不能出现在人类面前,我便跑到林子里去寻那些寻常精怪玩儿,我以为大家都不是人,他们应当不怕我的。”
“只是没想到,我身上人味儿太重,惹得不少妖怪要吃我,是养父大人提着一把斧子红着眼将我从那要吃我的鹰妖嘴里救了出来。好在那鹰妖年幼,修为不高,要不然我们父女二人都得折在鹰妖嘴里。”
女娲细细说着,声音似山涧清泉般透着沁人心脾的意蕴,一段并不愉快的童年经历却被她讲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听着女娲的叙述,柳含清突然有些迷惑:“你的养父未曾为你取名吗?”
女娲闻言一愣,似乎自己也不是很理解,喃喃道:“对哦,我与养父生活这许多年,他没有为我取名吗?唔···”
女娲甩了甩头,眼中蒙上了一层迷雾,眉头紧锁,似乎在尽力去想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却得不出结论。
见女娲此般模样,柳含清心中明了几分,想是穆天仇在她身上施了法术,使她忘却了不少东西。
“想不起便算了吧,左不过是红尘往事,你是半妖,寿元还长,忘掉一些过往很正常的。”
女娲眼中仍是一片迷惘,但似乎确实是没有继续深想的意思。
两人挖了许多黏土,手上了沾上了不少,若不是女娲还会点简单术法,两人怕是要满手泥污地回去了。
回了房间,桌子上已摆好了一个餐盒,也不知是谁送来的。柳含清摸了摸肚子,嗯,确实饿了。
在吃食上,穆天仇从来是不会苛刻柳含清的,柳含清招手示意女娲与她一同用餐,两人用过膳,便一起玩儿起了挖回来的泥巴。
一座被烧焦的仙山上,一个法力尽失的金仙和一个记忆不全的半妖正不亦乐乎地玩着泥巴,这画面,不论怎么想都透着几分诡异。
女娲不亏是“颇有天赋”,一捧黄泥在她手上左捏捏、右揉揉,竟逐渐有了女子身形的样子,再经她手几下,五官已经隐约有了柳含清的气韵。
柳含清看了看自己手上这坨四不像的黄泥,突然有点被打击到了,终于,这世间又有了一件她柳含清不擅长的事了。
两人正玩儿这,一道略显虚浮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几声咳嗽。听这架势,估计是穆天仇。
柳含清收了笑意,今日穆天仇倒是往她这儿跑得勤。
女娲有些惊慌地看了看柳含清,赶紧挥手收了泥土,怯生生地退到角落里去了。
穆天仇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含清,面上阴郁之色只消一眼便能读个明明白白,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柳含清这阶下囚的日子能过得如此舒爽。
???
为何如此舒爽?这难道不是得问天仇君自己么?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女娲(二)
为何如此舒爽?这难道不是得问天仇君自己么?
“柳含清!”
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滔天的怒气,牙关之间溢出的声音仿佛要将面前这个满脸风轻云淡的女子撕碎,生吞她的骨血。
柳含清仍是懒懒地倚在桌边,抬眼赏了男人一个眼神,平和,寡淡,满眼写着三个字:干什么?
“你他妈是老子的囚徒!人质!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受制于人的样子!”
男人低吼着,因着身上的伤势不能大声喊叫,看来对他前来骂架的发挥有很大影响。这困兽似的怒吼,倒让他看上去更像是被囚禁的那一个。
是啊,没错,他才是被囚禁的那一个!
他才是被囚禁的那一个!
他被欲望锁着,被对柳含清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欲禁锢得死死的!
他本来想着,得了这修为散尽的含清仙君,他定要狠狠折磨她,让她也尝尝困苦难耐、求而不得的苦。
他要柳含清做他的奴隶,做他的阶下囚,让她低下高贵的头颅向他臣服,让她就算心不甘情不愿、就算满眼狠毒也只能任他摆布!
可是···可是···
半月了!半月过去了!柳含清才不是什么阶下囚,她是这尘稷仙山的座上宾!
他此刻本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地站在她面前看她的苦相,可事实却是,他满身是伤,心中有无限怒火与委屈的时候,来到了这个清风霁月的人的房间。
像是在外打架打输了的小狗,眼中含着泪,嘴里呜咽着,向着自己的主人摇尾乞怜。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般可笑的模样?!
当日在邙山,他以为自己大获全胜,可当柳含清真的被他关在尘稷山的一间小房中之时,他竟怕她受苦了。
他知她爱口腹之欲,便捆了人间的厨子日日只为她一个人备吃食;
他怕她无聊,便在这大战之中还抽出空去为她寻了个半妖来陪她解闷;
他怕一间小房困得她难受,于是就算需要更多的灵力去维持整座仙山的结界,他也要跑到她房间去告诉她,从此她可以在尘稷山内随意走动。
该死!他不过是穆天仇欲念化成的怪物,他从未真正与柳含清有过任何交集,可就是没办法对她狠心,没办法利用她,被办法看她受苦!
可笑,真是可笑之极···
柳含清见男人脸上各色情绪交融,有些说不出的可怜他。
穆天仇本身长得就十分俊美,轮廓硬朗,眉眼带笑,那刻入骨子里的洒脱快意是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要叹一声江湖好儿郎的。
可面前这人虽顶着穆天仇的脸,周身却是萦绕不散的暴虐阴狠,就连那张至阳至纯的脸都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阴柔之色。
他毕竟是穆天仇的一部分,性子中多少有穆天仇的影子,可他是被穆天仇抛弃的那一部分,这也使他时刻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是不被接受的。
这样的认知使他自卑,使他狂躁,使他暴虐,使他恨世道不公,逐渐便扭曲了、堕落了,成了恶与欲,永陷深渊。
“唉···”柳含清叹了口气,突然打算顺顺面前这炸毛小狗的毛,清声道:
“天仇君可是有话要同我说?我现下也无事,你若是得空便同我闲聊几句吧。”
语罢,给女娲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行离开。
女娲惧怕穆天仇,得了柳含清示意,立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穆天仇被柳含清这句有些柔软的话触得心头一动,这个女人,还是第一次这样不带轻蔑、不带敌视、不带试探地与他讲话。
胸口情意微动,惹得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却逼得他又咳了两声。
柳含清伸手抓住穆天仇的手腕,迅速给他号了个脉,好家伙,还能站着,身体素质真是棒极了。
被柳含清猛地抓了手腕,穆天仇明知面前这人毫无威胁还是吓得猛地甩开了柳含清,往后退的那两步直让柳含清以为自己是要对他干什么不轨之事。
正是这一甩,穆天仇咳得更是撕心裂肺,衣袖上已经沾上了不少血迹。
柳含清又是一声叹气,起身顺毛道:“天仇君不要害怕,我伤不了你,我好歹医仙之名在外,趁人之危这事儿我做不出来。”
说着,柳含清扶住穆天仇,引着他坐了下来,手在他背后轻拍着为他顺气。
这话虽是安慰穆天仇,却叫他听出了几分讽刺之意。她不是趁人之危之辈那谁是?这不明摆着骂他强迫她散去修为跟他走吗?
想着,他脸色又阴沉了一些。
天地良心,柳含清这话绝无指桑骂槐之意,只是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见穆天仇脸色更差了一些,只觉着这人脾性实在是古怪得紧,摸不透啊摸不透。
也不管穆天仇脸色好不好,柳含清又伸手去探他脉象,这仔细一探,心中更是沉了几分。
气息紊乱,灵力匮乏,体内多处出血,这内伤非得是修为高过穆天仇许多之人才做得出。
可穆天仇是谁,眼前这人不仅有原本的天仇仙君满身修为,还有他无形修至有形的数千年修为,放眼整个修仙界,除了全盛时期的柳东岳,还有谁有这般能耐?
思索半晌,早些时候穆天仇的话回荡耳中,一张脸突然跳入柳含清脑中。
离情。
不,或许不是离情,只是借了离情身体的那个人。
离情身体本源之力由神珠供给,说到底,他用的是神力,与众生所修仙道有本质的区别,若是那人能操控神珠中的力量···这世间怕是难寻敌手。
柳含清甩甩脑袋,不想任自己再这般胡思乱想下去,其实魔尊也是有这般能耐的嘛,也不一定非得是离情···
可是,可是穆天仇明摆着和魔尊妖君是一路人,他们又怎么会···
“仙君想什么呢?”
穆天仇微眯着眼,像是要把柳含清看穿:
“在想我这身伤怎么来的?仙君直接问我就是了,我总不会瞒着仙君。”
柳含清收了手,拿出纸笔,边写边道:“天仇君修为高强,我实在是想不到我那徒儿是如何能将你重伤至此的。”
穆天仇勾唇冷笑:
“仙君啊,你那好徒儿勾结妖魔你可知道?”
“他勾结妖魔,屠戮仙门,这半月来我为了斩妖除魔四处奔波,如今整个仙门皆以我为首,正打算集结众仙之力,再来一次‘弑神之战’呢!”
“哎,此等重责本来也轮不上我,但不知怎么,一门五金仙的柳氏竟是缩头不出,没一个出来领头的,真叫众生寒心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女娲(三)
“哎,此等重责本来也轮不上我,但不知怎么,一门五金仙的柳氏竟是缩头不出,没一个出来领头的,真叫众生寒心啊。”
穆天仇的话声声入耳,饶是柳含清也绷不住,脸上从容淡然的面具碎了一地。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这毫无道理的弑神之战又来了!
但是这次又不同于上一次,这次柳氏五位金仙损的损,伤的伤,再无人能做那领头之人。
离情师从柳含清,此时柳氏避而不出,只会叫众仙家觉得柳氏是在包庇离情,甚至···甚至···
甚至是柳氏野心日益蓬勃,不满如今三界格局,想要跻身做那三界的帝君!
这忤逆的念头一上来,柳含清脸色煞白,这世间最难料的便是人心,在那诱人的滔天权势面前又有几人能敌诱惑。
就算柳氏一门无这般天杀的心思,可又怎挡得住世人揣测,欲嗟之以长舌呢。
柳含清放下笔,将写下的药方放到穆天仇面前,强装镇定道:“让九儿按此方炼药,少用灵力,少动兵戈。”
穆天仇此刻有些得意的舒爽,终于,终于这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有了裂痕,这表情因他一番话而起,两人这唇舌的较量,是他赢了,他终于不是一遇上柳含清就只能任她摆布的板上鱼肉了。
“此前仙君日日向九儿问我行踪,不就是为了从九儿口中套出更多消息吗?如今我本人就在这儿,仙君不问了?山外之事不如仙君之意,仙君便不想再插手过问了?”
“说起来现下人间正临大祸,仙君要为了自己的好徒儿做缩头乌龟了?”
他搜肠刮肚,想用更恶毒的语言咒骂,又想用更体面的方式讽刺,总之是要想个办法将柳含清刺痛,看孤清的她被伤得体无完肤,低头求饶。
“之前给你的丹药也要记得吃,你这伤势再拖怕是修为就要毁了。”
柳含清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声声质问,只再三叮嘱他要按时吃药。
穆天仇噎住,喉咙里还有已经酝酿好了的恶语毒言,正打算只等柳含清答他一句便悉数刀子似的往这个人身上倒。
可这个人她只是叮嘱他吃药,对他那些言语毫不关心,他心中翻起的那么多恶念、那么多,他打算把自己变成狰狞可怖的野狗毒蛇去撕咬她,可她却对他视而不见。
连一个凶狠的眼神也没有,连一句怒斥的话都懒得说,只是就这么无视了,她终究是不会因为他有任何情绪的变化,就是怒,都没有。
穆天仇此刻又觉得自己输了,这场较量只有他在意输赢,对面这个人赢得漫不经心、毫不费力,如此,便已是摧枯拉朽,他一败涂地。
他垂着头,咽下了喉头翻起的血腥,拿起柳含清给他的方子,是连自己也未曾注意到的小心翼翼,纸上的字迹其实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可却那么熟悉,熟悉到闭上眼他都能将其一笔一划地再摹一遍。
他有些颓然道:“柳含清,我是真恨你。我明明都没见过你几次,却要帮着穆天仇敬你、爱你。我是他的欲念,他的心魔,我本应该铁石心肠、无恶不作,却因着那个可悲的男人对你卑微到骨子里的爱意,成了如今这幅懦弱的模样。”
“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哪点好,哪点值得那个男人就生生为了你分裂出一个我来。今日我是昏了头才跑来与你说了这么多软弱可笑的话。柳含清,我因你而生,可是你凭什么啊。”
穆天仇走了,拖着他几分虚浮,几分颓丧的步伐,今日这一役竟是比战场上横刀杀敌还要来的撕心裂肺,精疲力尽。
屋内灯影闪烁,昏暗的烛光投映在柳含清的侧脸,一张脸,一半露在昏黄的烛光中,一半陷入亘古的黑暗里。
此刻,柳含清的心中比起五味杂陈还要多出十种八种辛酸滋味。穆天仇这一席话问得她有些目眩,她怎么也没想到,穆天仇的那些欲念之源竟是自己。
她回忆起自己与他相交的岁月,两人一起闹过笑过,打闹折腾过,自己也冷眼待过他,或许也曾真将他一颗真心踩在土里,他笑嘻嘻地将自己的心捧到她面前,她却捂着口鼻,嫌这颗心是腥臭的。
穆天仇天生一张快意脸,他若是三分玩笑,你便当他是十分玩笑,他若是十分认真,你也当他三分逗弄。
柳含清一直视穆天仇亦友亦兄,他那些掺杂在笑闹中的真情实意全被她当做玩笑狠狠嗤笑,穆天仇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她在其中又添了多少把火?
不知道为何,自从从东海神屿回来后,她身边总得不到个清净,仿佛一个巨大的锁链引着她,牵着她,强迫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未知的黑夜中去。
她身边亲近的人,她心中深爱的人,她奋力护着的人,一个个死的死伤的伤。她努力了,也想挽回,想拯救,可那链子束着她,莫说是救别人,却是连自身都难以逃脱。
她拽起自己的身子,往门框上重重倚着,远到几乎是她目力不能及之处有翻飞的火色。那火色隔得那么远,那么远,她感受不到半分炙热的温度。
可在这个就连星星都没有的黢黑冷夜中,那红到像是血腥四溢的火色是那么刺眼夺目。
柳含清几乎能听到那片大火中的兵戈相接的噼啪声,无数人在火中惨叫、怒吼、绝望后凄厉咒骂的喊声。
在她被穆天仇囚禁起来的半月余中,每天都在发生惨痛更胜眼前的屠杀。尘稷山的凋零之景,与虐杀拼搏后的那些仙门相比,谁更惨烈悲壮呢?
一时间,柳含清忍不住自嘲,哼,好一个金仙。受苍生敬重,不受苍生之苦,如今她困在尘稷山这一方别院,处处受制于人,就是想拼死搏出条血路都不得。
能言否?能言否?肃杀半生,竟落得个苦叹愁。
抚摸着一身雪玉绸,一尾凌云簪,天下人望而兴叹的神器在此刻她这个灵力全无的废人手中,竟还比不上凡人那一身烟纱,半尺步摇。
满身神兵用不得,满身神兵皆荒废。
满身神兵···
摄魂铃!
柳含清猛地睁开眼,翻手试图召出摄魂铃,却因灵力枯竭始终不得召出。
摄魂铃!就算召不出摄魂铃,阴阳铃传讯亦不受阻!
第一百八十章 筹谋(一)
摄魂铃!就算召不出摄魂铃,阴阳铃传讯亦不受阻!
自被困尘稷山以来,柳含清与外界全无联系,唯一知道的那一星半点都是从九儿口中套话,亦或是穆天仇赌气般地告知与她的。
只是摄魂铃虽能通持阴阳铃二人的心意,但如今的离情究竟是谁,摄魂铃联通的是离情还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都未可知。
若是当真联系上了另一个人,此举无异于是将自己最后的底牌也悉数暴露在穆天仇等人眼皮子底下。
如今诸多琐事,只能是徐徐图之。
又说道穆天仇一肚子窝火离开了柳含清的院子,他近来受了重伤须得在山上养几天,今日白天来后他本就后悔自己这迷离心窍般的举动,晚上这一番争吵后更是后悔自己做的这些傻事。
可笑的是,他满腔怒火,满心爱意,满嘴恶言,他以为他在跟柳含清争吵,如今想来却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九儿从暗夜中显了身形,上前扶住穆天仇,美人明眸中担忧无措交织,她不懂医,柳含清尚能在穆天仇重伤之际为他诊治,而她却是什么也做不到。
穆天仇将柳含清写的方子誊抄了一份与九儿,令她照着此方煎药,柳含清写与他的手稿被他施了术法贴身带在了身上。
穆天仇将纸折得正好能放进怀中,一面沉着脸咒骂自己这软弱之举,一面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放得更安稳些。
时至今日三界格局已然巨变,人间羸弱,在仙妖魔的斗争之中早已是尸横遍野,白骨掩门。
其实人间界并不在乎三界之中谁做主,总之他们是孱弱不堪,只能依附强者生存。从前仙道鼎盛,仙人也更与人为善,他们便依附仙家。
如今妖魔作祟,仙门应对不暇,渐显颓势,他们也只希望这争斗能快些结束,就算是妖魔得势也无妨,人类本就横跨四道,适时转而对妖魔交口称颂,俯首称臣便是。
是了,这世间多纷扰,权谋斗争却都是上面的玩意儿,凡人之争在那三尺庙堂,仙妖魔之争却上至九天,下通地府。
凡人,肉体羸弱,灵力低微,裹挟在苍茫天地间似一群蝼蚁,除了数量庞大,生命力强似乎一无是处,但就是这么一群在强者环伺中求存的人占了苍穹之下最鼎盛秀美的一方天地。
侠修求共存,妖魔求吞并,可千千万万年的过去了,无数的战火燎原,骨血横飞,在那些他们无法撼动、无力抵抗的力量的相互倾轧碾压下,凡人,都是最先恢复元气的。
这就是最弱的凡人,这就是能横跨仙、妖、鬼、魔四道的凡人。他们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谁也不能置喙。
反而是那些修了仙道的修士,自命不凡,自以为是神选之人,当负苍生之责,可笑苍生并不稀得理会这些满口仁义道德之士的酒臭之言。
穆天仇调息凝神,准备去迎接他的第一批客人。
怅离殿,灯火通明。
森森白烛燃起橘黄色的光,晚夜凉风侵入扰得烛光颤动,灯影脆碎。殿中三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遥相对立。
三人皆是天人之姿,碧骨玉颜,各自眼中思绪流转,不可一世的,轻蔑嘲讽的,傲然独立的。
身形未动,却闻杀伐之声。
烛光摇曳,将三道影子拖拽拉长,自脚底各生出一只张牙舞爪、血口寒牙的猛兽,他们目露凶光挣扎着要挣脱影子的束缚朝彼此撕咬拉扯过去。
穆天仇悄无声息地来到殿前,轻咳了一声。霎时间,尘归尘,土归土,适才凶兽厮杀的幻想扭曲碎裂,重归于三道英挺极了的暗影。
月治抬起扇子遮住半边脸,邪魅狭长的眸子眯起来,眼角的泪痣摄目夺魂:“天仇君可总算是来了,叫我好等,脚都站酸了。”
语罢,适才挺立的身子仿佛失了骨头,柔柔弱弱地往身边帝炙的怀中一靠,像极了索求主人爱抚的宠物。
只是这只宠物有獠牙,有尖爪,能杀人,也能吃人。
穆天仇冷笑一声:“妖君说笑了,这殿中桌椅板凳一样不缺,妖君想站着,我也拦不住。”
是了,这殿中桌椅板凳一个不缺,甚至还有一张小榻,若是累了就在此处躺着歇会儿也未尝不可。板凳虽多,主位,却只有一个。
今夜仙妖魔,甚至是世间仅剩的一位神都在此处了。大家都不是闲人,来这儿自是为了商讨大事。
可大事,也须得有个领头的。
往后是非对错,杀伐与否,谁说了算,谁能拍板,今夜,就要见个分晓。
妖君魔尊自是一伙儿,两人都是各族之首,从来居高堂受万众礼;离情乃是上古神祗,天上地下唯一遗留下来的神,就算是堕神,也与下届众生有云泥之别。
穆天仇鼻中冷哼,这一声很轻,无人注意到他。他掸了掸袖子上的灰,旋身坐在了主位下方左一的位置。
他只觉得面前这三人无趣极了,就为争一个座次竟在这儿站了近一盏茶的工夫。他不过是一团欲念修成的怪物,谁主谁从,他不在意。
离情忽然展颜一笑,眼尾含春,嘴角掀起的弧度尽是悲悯,他举步坐到了穆天仇对面,舒袖指着高堂之上雕龙画凤的主位,清清凉凉道了一声“请”。
穆天仇皱眉,不适恶心之感顿生,在离情这张脸上看见这般情意绵绵的表情还真是令人作呕。
帝炙冷眉微蹙,环绕月治腰间的手臂微微用力,月治旋即变成了一只九尾小红狐,窝在帝炙怀中,一妖一魔就这么走向了尘稷山怅离殿的主位。
见二人落座,穆天仇在椅子上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道:“现今三界已然大乱,柳氏难有作为,众仙家皆以我为首,可仙门千万年积威不可小觑。柳西岭虽废,但柳东岳深不可测,南丘北川若是铁了心要拼命,到时候整个空空山倾巢而出,我们不一定能从他们手上讨到好。”
离情撑着脸,神情有些恍惚,似在思索,似在神游,忽然他眼中清明,看向帝炙道:“二位可还记得渝州城?”
穆天仇歪头道:“我拔了渝州城灵脉,听说柳东岳派了他的附族重驻渝州城,修补灵脉,这地儿还有得用?”
离情低眉浅笑,嘴角尽是慈悲,眼中满是血光:“有的,我记得,他派去的附族,是疏桐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