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未成
苏彧信手将它抄起,放到了地上,漠然说:“老实呆着。”
“喵!”元宝听着主子冷漠的声音,龇牙咧嘴叫了声,又一面举起爪子去摸自己的脑门。上头墨汁未干,结果便全都沾到了爪子上,偏它兀自不觉,摸了脑门又来摸脸,愣是把自己抹成了大花脸,白一块黄一块黑一块,斑斑驳驳惹人发笑。
苏彧抄了一段后将笔搁在笔架上,这才低头来寻它,方一看清就笑了起来,而后扬声唤三七进来,吩咐道:“快领下去洗洗,脏得都快瞧不出原样了。”
“方才看见它时还算干净呀……”三七睁着朦胧睡眼四处找着元宝,终于在桌子底下发现了它,一看不由得也“嗤”的一声笑了起来,连声说,“哎哟五爷,它这是怎么了?”
苏彧上下打量着它,道:“夜深了,快去。”
三七就笑着上前去赶元宝往外头走:“小祖宗麻溜地走着吧,这不知道的还当你刚在泥潭里打过滚呢!”
元宝听见这话,显然不忿,扭头就朝罪魁祸首看了去,“喵喵喵喵——”一口气说了一通的猫语,也不知是不是在骂人。
“不愿意洗?”苏彧眼皮也不掀一下,低着头翻经文。
元宝扯着嗓子“喵呜”了声,的确是不愿意洗。
它丁点也不喜欢水……
三七还在催,它索性将自己整个身子都缠到了桌腿上,任他怎么说就是不动。
“不洗?不洗也罢。”
元宝竖起了耳朵,三七则怔了一怔,转身看向苏彧,疑惑地问道:“五爷。当真不洗了?”
换了往常也就算了,这会可是身上沾了墨汁,哪里真能不洗。
“直接把毛剃了。”
三七:“……”
元宝:“……”
通明的灯火下,转过脸来看向他们的苏彧面上似乎隐隐带着两分诡谲。
三七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蹲下身去,平视元宝,像问人似的轻声道:“洗不洗?”
“喵……”元宝将脑袋埋了下去。
三七想着元宝剃了毛的样子。又是一个激灵。连忙说:“还是洗了吧!”
窗外一阵风过,竹叶飒飒作响,元宝终于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艰难地在洗浴跟剃毛之间做出了选择。三七见状松口气,方才已经逐渐消去的睡意又汹涌了起来,长长打个哈欠,领着元宝往外头去。
虽是夏夜。水并不冷,但怕元宝着凉。三七还是去厨房里打了温着的热水来。
元宝就趴在边上,拿爪子小心翼翼地往水里浸,水温正适宜,它一身的肉都松懈了下来。瘫在盆边懒洋洋的。
三七念叨着“大晚上还得伺候你”,一边抱起它准备往水里丢。
“喵!”元宝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突然被举了起来。登时吓得清醒过来,谁知低头一看。底下满满的一盆子水,当即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
可都到了这时候,它哪里还有逃的机会,一把就被三七给丢进了水盆里。
“喵呜……”声音彻底了弱了下去。
屋子里,苏彧正在将从元宝脖子上摘下来的锦囊打开来。里头仍旧只装了一张窄窄的字条,但展开来,却已不再是苏彧写下的那三个字——“重五见”。
这是先前元宝离开连家时,若生亲笔写了的回信。
一手簪花小楷,比苏彧头一回见到的她的字,好上太多。
苏彧看了一遍,微微挑眉,将字条收了起来。
他送去的信短,若生的回信更短。他那上头好歹还写了三个字,这张字条上却只有一个字,好。
真是……简洁又明了……
与此同时,云甄夫人亦在翌日进了一趟宫。
嘉隆帝待她十分不同,她入宫可不经宣召,直接面圣,宫里头的人见了她,也都是恭敬有加。
这日,嘉隆帝照旧卯初起身,去上了早朝。
昨儿个夜里侍寝的宓昭仪送走他时,笑着请示过嘉隆帝,午间是否过来一同用饭。嘉隆帝漫不经心答了个好,宓昭仪就在将人送走后,早早起身吩咐了下去,晚些时候她要亲自下厨。
可等到她从皇后宫里出来,回到自己的长闲殿,洗漱更衣准备为嘉隆帝下厨的时候,却听说云甄夫人入宫了,当下不悦起来。
但她想着皇上既已先答应了她,总不至为个云甄夫人就放她的鸽子,至多也就是过会请了云甄夫人一并来用饭。
虽说,只要一想到云甄夫人这个人,她就觉得别扭得很。
奈何嘉隆帝看重云甄夫人。
宓昭仪就耐下性子,亲力亲为,做了一桌子的佳肴。
谁知到了该用饭的点,却仍不见嘉隆帝的身影,就连传话的人也不见半个。
宓昭仪觉察不对,终究没忍住,打发了人去探一探情况。
结果,嘉隆帝根本就不记得早前同她说过的话……
宓昭仪气得哆嗦,差点摔了碗碟,召了长闲殿的内侍来问话,“可是留了云甄夫人一并用饭?”
内侍摇摇头:“因着要忙重五的赛舟大会,云甄夫人午前便出宫了。”
“嗯?”宓昭仪愣了愣,而后松开了攥紧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呢喃般自语起来,“长姐在时,皇上难道也是这般不成?”
她的长姐莞贵妃,昔年最得圣宠的时候,难道也曾被嘉隆帝这般对待?
她怔怔地想着,沉浸在了回忆中。
这时,外头忽然有了她熟悉的动静,“皇上驾到——”
宓昭仪立即从榻上跳了起来,急急命人上前为自己整理仪容。
转眼间,帘子一打,嘉隆帝已从外头信步走了进来,面上挂着笑。口中道:“朕差点便忘了!”
宓昭仪心中大喜,不管他方才是真忘了还是没忘,只要他来了长闲殿,便证明他心中是有自己的,知道这一点,便足够了。她上前去,亲自伺候他落座。又让人重新摆筷。
嘉隆帝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道:“多的是人忙活,不用你。”
“是。”宓昭仪也笑了起来,在他对面落了座。
嘉隆帝呷了一口茶润过嗓子。忽然说:“云甄入宫的事,你可知道了?”
宓昭仪讪笑,她的确是知道,便只得点了点头。
嘉隆帝便叹了口气:“她还是太小心了些。”
宓昭仪一听就明白了过来。原来云甄夫人今日入宫为的是昱王跟连三姑娘的事。
看皇上的样子,事情自然是不成。
她心底里莫名涌上几分敬佩来。嘉隆帝亲口提的婚事,虽说听着是询问,可真要计较起来,他要赐婚谁又能抗旨不遵?所以她打从一开始就认定云甄夫人会应下这门亲事。何况以连家三姑娘的身份来看,做个昱王妃,委实高攀了。
但嫁女高嫁。真成了也不稀奇。
然而谁知,云甄夫人竟然拒绝了。
宓昭仪一时间想不明白云甄夫人的用意。听着嘉隆帝的话,更是一头雾水。太过小心?小心什么?她眼中不由得露出些许茫然之色来。
嘉隆帝正巧看了个正着,笑意愈浓,只摇摇头说:“不说这些了,吃菜吃菜。”
宓昭仪谨声答应着,心中的疑惑却更浓了。
瞧嘉隆帝的样子,分明心情不错,昱王跟连家的婚事成与不成,对他而言,似乎可有可无。
宓昭仪揣着一肚子的困惑,彻底没了用饭的心思,只觉味如嚼蜡。
……
窗外的日光一分分热烈起来,隔着窗纱,仿佛都能叫人感受到那一波波的热气。里头置了冰,却仍是热。
偌大的皇城,好像再没有比东宫更热的地方。
太子长孙少沔扫了一眼案上堆积着的书信,沉下了脸,霍然起身往外头走去。
阶下花荫浓密,倒比屋子里看着凉爽。
他张嘴唤了一声,“陈公公!”
站在花荫底下,手持犀拂的紫衣人便应声转过身来,恭敬道:“殿下有何吩咐?”
长孙少沔阴着脸,背手站在那,问:“老七跟连家的事,没成?”
陈公公微微垂眸:“云甄夫人婉拒了皇上。”
“老七还未回京?”他面容更加阴沉,清秀的眉眼也似乎狰狞了起来。
陈公公摇了摇头:“距离昱王殿下回京,恐怕少则七八天多则半个月。”
长孙少沔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站在那深吸了一口气后,蓦地拂袖而去。
他是盼着昱王能跟连家联姻的。
据闻皇上属意的那位连氏女,年纪不大,张狂娇纵的名声在京城里却不小,而且父亲又是个傻子。
一个傻子的女儿!
如果老七娶了这样的姑娘为正妃,可不得沦为京城里的一桩笑话?
天大的笑话!
他只要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至于连家掌着的漕运,充盈的库房是否会成为老七的助力,他皆不在乎。
因为他迟早!迟早是要灭了连家的!
然而云甄夫人没有应下,他所期盼着能够看到的事,就成了泡影。
他实在是想不出,除了娶连家的傻子之女为妻外,还有娶谁能更叫老七丢人。
实在是,太可惜了……
太子这样想着,深深叹了口气,脚下步子越走越远。
站在花荫里,遥遥望着他远去背影的陈公公,也终于面无表情地将视线收了回来。(未完待续)
ps:感谢kinka亲和张子历亲的和氏璧!!!两块玉~两章加更~记账~这两天卡文卡得太严重,虽然知道大家伙看文并没有这么细,但还是希望写得细致点,做到句句都有用意,人物看似不起眼的行为,都有用处…所以说着尽量加更的,但还是先顺延一下吧,对不住亲们,我先仔细整理下大纲,晚点再给大家看加更~~抱歉~~
第121章 出行
时至五月初五,天色尚未亮透,河道四周便已是人声鼎沸。
彩带在风中飘扬,像天边绮丽的云霞。
今儿个,竟是个难得的凉爽好天气。
天空晴朗,日头却不热辣,蓝天白云,伴随着一阵阵的清风,恍惚间叫人以为身在春日里。岸边的花开得也好,姹紫嫣红,秾艳得恰到好处,风里满是馥郁怡人的花香。
若生亦赶在天色大亮之前便起了身。
左右是要出门的,早些起身也好。
吴妈妈便命人送了吃的上来,一碗鸡丝清粥,她没一会便用尽,又吃了几只水晶虾饺这才作罢。吴妈妈瞧着高兴,一向严肃的面上也露出笑来,说姑娘胃口真好。
胃口好,身子才能康健。
说罢底下又有人来问话,请示若生今儿出门是否需要另备点心吃食。
虽说这人仍在京里,但赛舟大会一直会持续到傍晚时分,如果若生没有中途回来,势必就得留在外头解决饭食的事。当然不备也可,等到了时辰,府里自会遣人去送吃的。
但今日明面上是去看赛舟,其实却形同野游,如今就带了吃的去,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若生的心思即便没在这上头,听到底下的人问的话,仍是想也不想便说了句:“备上吧。”
一群人就匆匆开始准备起来。
若生则动身前往明月堂,向父母请安。
外头热闹,人人都知道,连二爷也不例外,是以他一见着若生就问:“你等会便动身?”
若生笑着颔首:“您随我一道去?”
等到了地方。自有人看着他,也不碍她见苏彧。
可连二爷想了想后却摇了摇头:“算了,年年都去,也没什么意思。”
往年若生不去,他可都是去的。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哈哈大笑了两声,说:“不知道河里是否还捞得着鱼。我想吃烤鱼了!”
若生扶额:“让厨房里给您烤。”
“也成。回头就让他们烤!”连二爷笑眯眯的,说着回头让人烤,结果转身就要去找人。
若生无奈地摇摇头。终于得了闲同朱氏说说话,“您身子可好些了?吐得还厉害吗?”
据金嬷嬷说,若生的生母段氏怀着她时,毫无害喜之状。胃口反而比平常还更好了些,除了更能吃更能睡外。根本没有孕吐之类的。然而朱氏就正好相反,害喜颇严重,吐得比吃得还多。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
偏生双身子的人,也不能饿着。
她就只能先吃。吃了难受又吐掉,吐完舒服了些,接着再吃。
一日日就这么过来了。
饶是若生没怀过孩子。瞧着朱氏这模样,也觉难受。更不消说朱氏本人。
但朱氏闻言也只是笑着摇摇头,说好多了,让她不必挂心。
随后说了两句,朱氏忽道:“怎地想起去看赛舟了?”
若生怔了下:“前些日子想起这事,就起了心思去瞧瞧。”
“我原听着金嬷嬷说你怕水,还当你今年不会去呢。”朱氏叮咛着,“去了便好生留在画舫里看看吧,外头还是不要轻易走动了。”
若生迟疑着:“怕水?”
她压根不记得这事了。
如今的她,闭气只怕还是一把好手。
朱氏说:“金嬷嬷说你有一年端阳节时,从甲班上掉下去了,养了好些日子才养好,后来就不敢再近船舶了。”
连家手掌漕运,她身为连家的姑娘,却是个不敢坐船的……
难怪她对端阳节这一日的赛舟大会没多少印象。
若生汗颜,将朱氏的叮嘱悉数应下。
少顷,扈秋娘来禀,四太太那边打发了人来传话,车马已经备妥,可以出发了。
若生便直接从明月堂出来,往二门去。
连家小辈人不少,出门一趟浩浩荡荡的,不能缺了人看顾,少不得得跟个长辈去。但若生的大伯母,连家的大太太周氏孀居多年,日日礼佛,喜欢清净,断不会一同前行;二太太朱氏,刚知道有了身子,也是不宜去凑这个热闹;三太太管氏日常事务繁忙,一溜的管事妈妈见下来,也早没有闲暇再去看什么赛舟大会。
所以此番和若生一行一起去的人,是几个妯娌里最年轻的四太太林氏。
车马也都是她安排的。
若生随意选了辆中间的上去,刚刚坐定,门口帘子又晃动起来,上来个人。
“怎么是你?”来人方一站稳,瞧清楚了若生便不悦地说了这么一句,柳眉倒竖,斜眼看她。
若生听着这说话的口气,看都不用多看一眼就知道来的是谁,当即笑眯眯抬起头来望过去,招招手:“五妹呀,你三姐我可是个不计前嫌的人,快来同我坐吧。”
五姑娘连宛音闻言,脸色发青,“哼”了声转身就下了马车,径直跑到前头去,打起帘子就要往马车里去,却不防里头已经坐了两人,面色一沉,兀自上前,口中说:“二姐跟四姐去一个同三姐坐一辆车。”
口吻近乎吩咐,但二姑娘跟四姑娘都是性子绵软的人,不擅同人争执,听她这般说话也无人作声训斥。
五姑娘的口气就愈发生硬了起来:“要不然,三人哪里坐得下。”
明明她才是后来的那一个。
连四姑娘小声说:“五妹,三姐那车既还空着,你为何不自己去?事情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的。”
五姑娘嗤笑:“四姐这话什么意思?是嫌我来晚了?还是不乐意我也去?又或者是因为今年主持赛舟大会的人是我爹,不是三伯父,你心里头不痛快?”
“我几时说过这些话?”四姑娘着急地分辩起来。
“你虽然没有明说,可我都听出来了!”五姑娘宛音眉眼间有了得色,“回头我将这话告诉了三伯母。瞧你还怎么狡辩!”
连三太太管氏掌着府里中馈,平素最要紧的就是个“公正”,但这“公正”往往是得建立在委屈自家姑娘身上的,加上四太太炮仗脾气,所以这事说到四姑娘母亲跟前,赢的铁定是五姑娘,挨训的则必然是四姑娘。
五姑娘宛音熟知这些。运用得也是得心应手。
果不其然。她的话音一落,四姑娘就只能收了声。
五姑娘便催促起来:“那就四姐去吧,赶紧的。别耽搁了时辰!”
她声音并不小,马车外站着的丫鬟婆子皆听了个清楚,然则始终无人敢出声。
连四姑娘咬着唇瓣准备站起身来,她笨嘴拙舌的。万一多说两句真叫人扯到了父母亲身上,就不好了。不如索性如了连五的意。
二姑娘略显担忧地唤了一声:“四妹……”
就在这时,马车帘子忽然被高高撩了起来,探进来张莹白似玉的面孔,叫她身上穿着的淡樱色夏衫一衬。愈发眉目精致姣好,眸似点漆,下颌有着柔美到不可思议的弧线。
“三姐!”“三妹……”
剩下未曾言语的一人则翻了个白眼:“三姐也想来挤一挤?”
若生似笑非笑。揉搓着一角帘子:“五妹,你的仪态也忒差了些。四婶平素就是这般教你的?”
其余姐妹顾忌连五,她可没什么可顾忌的。
五姑娘却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话,当下暴跳如雷:“三姐这话是何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说你仪态不佳,丢人罢了。”若生漫不经心地松开手,后退两步,侧身面向前方,朗声喊了一句,“四婶!”
连四太太林氏正要上马车,闻声扭头来看,瞧见是若生,总算还是笑着的,一面走近来问:“怎么了?”
一转头,她亦瞧见了马车里的几人,不觉怔了下:“怎地都挤在一处?”
“可不是,所以我来邀五妹同我一辆车,四婶意下如何?”五姑娘张张嘴要说话,却被若生抢了先。
林氏脱口说:“这就正好了!”一面喊自己女儿下车,勿要耽搁。
五姑娘咬着牙,见母亲面上渐渐现出不耐烦来,终于还是下了马车,朝先前若生那一辆去。
林氏口不对心地夸了若生两句,也转身往自己的马车去。
若生这时才得空同马车里的两位姐妹说话。
三房的四姑娘同她还算相熟,长舒一口气后,连声道谢。
似乎若生弄走的人不是连五,而是什么厉害的瘟神。
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后,若生并不多看五姑娘一眼。五姑娘受到了轻视,又开始不满:“你为何非要同我坐一块?”
若生闭目养神,淡淡道:“因为我欢喜你呀。”
连五:“……”
若生别过脸去,没有再言语。
她喜欢四叔家的这位五妹吗?当然是不喜欢的。
一来是因为四叔,二来也的确是因为这位五妹性子不讨喜。
她将人弄回这辆马车,只是想着性子和善的二姐跟四妹哪个都不是连五的对手罢了。那俩位都是难得出门游玩的,同连五呆一路,委实太不幸……
所以这人,还是同她一道吧。
万幸,五姑娘叫她一句话给堵住了嘴,一路上竟是没有再开过口。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处湖边停下了。
今日赛舟,自是在河道中进行,但连家的画舫却泊在镜湖。(未完待续)
ps:亲们抱歉,这两天身体情况不好,一直在挂水,码字状态也不好,加更之类会晚几天,对不住大家…这章应该是8号保底的补更,所以9号的还欠着,明天再补上来~再次抱歉
第122章 赛舟
镜湖顾名思义,形如菱花铜镜,水面平滑,纵是起风之时,亦无多少波澜。
湖并不大,此刻里头停了几艘画舫,就更显得玲珑小巧。若是站在岸边远眺,便能瞧见镜湖最左处还有一溜水路,斜斜的,一直通往外河。但据老人们说的,这镜湖原先乃是封闭的,是嘉隆帝即位后才命人凿出了一条道,用以连接湖泽。
那上头还有一座石桥,犹如卧弓,红栏孔洞,无一处不精巧。
若生一行人下了马车后,并没有急着上画舫。
大胤朝因地势使然,本就多水道,连家既掌漕运,手头更是不能少了船只。不像是京城里的其余世家勋贵,虽则不缺银钱人手,但船只却还是少见的,尤其是这般大的楼船。
叫鲜少过水路的东夷人瞧见了,只怕是错认成房舍也有可能。
停靠在镜湖里的连家画舫,宽敞明亮,华盖重重,斗拱飞牙,晴空之下恍若九重天上十二楼里才有。
其中一艘画舫里,更不时有丝竹之声传来,悠扬动人,令闻着心旷神怡。
五姑娘宛音方一站定,就遥遥指了那一艘道:“我就乘这艘走吧。”
四太太林氏正巧走过来,听了个正着,见边上一群人没一个开口的,就自家女儿模样张狂,也是有些窘然,忙咳嗽了两声后道:“也好,你就随娘一块吧。”
画舫周围还有不少小舟簇拥,但依理连家的主子们自然是都要上画舫的。
备了曲乐班子的画舫瞧着最大,装饰也最为华美。
四太太林氏身为此行里唯一的长辈,理所应当乘这艘。
但画舫大,可供乘坐的人数众多。除四房的几人外,仍可上去不少。
林氏说完,扭头看向了站在岸边的连二姑娘跟四姑娘,略显敷衍地问道:“你二人可是乘另一艘?”
至于若生,她根本问也不问,早就认定若生是必然指着最好的那艘坐的。
连家剩下的几位姑娘闻言后,便都应声说要乘坐另外一艘。
林氏便也收了声不多说一句。只让人上船。
然而众人渐次上去后。林氏一回头,却发现若生还停在原地,不由得眉头微蹙。狐疑道:“阿九你怎么不走?”
若生用眼角余光瞥着画舫周围停着的小舟,闻言笑了笑,将视线落在了四太太林氏身上,慢条斯理地道:“四婶只管自己去便是。我今儿个就不乘画舫走了。”
林氏一听,愣住了。
好容易反应过来。她居高临下地看一眼画舫四周的小舟,不免踟蹰起来:“过会开了赛,乘小舟可是瞧不清楚的。”
站得高,方才能看得远。
这道理谁都懂。但若生今儿个出来可不是为了看赛舟来的,比起体型硕大的画舫,自然是扁舟更好。
她便摇了摇头:“无妨。瞧不见,大不了上高台去看也是一样的。”
既是比赛。自然得有评判。
沿岸早就搭建了高高的架台,供人观看。
加上赛事本就是连家筹办的,以若生的身份,如果想上高台围看,毫无困难。
四太太林氏一想,这话倒没错,随即就将眉头一舒,笑着无谓道:“也罢,那就随你去吧。”转过身,五姑娘宛音就凑到了她身边,小声问:“三姐不上来?”
林氏微微一颔首:“她只怕是还未出门就想着要上高台去看的,哪里还愿意坐画舫?”
五姑娘闻言跺了跺脚,不悦地道:“她过会八成又要去缠着爹爹了!”
只要一想起上回她爹对她是又训又斥,对若生却和颜悦色、温声细语,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纵使她缠了又如何?”林氏重重点了下她的额头,“那终究是你爹,不是她的。”
五姑娘犹自不痛快,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一扭头去寻了自家兄弟说话。
林氏盯着她的背影,只觉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头疼起来,索性也懒得再叫住她,只准备往里头去。
随行的心腹牛嫂子撩起帘子,问:“太太,当真不管三姑娘了?”
林氏愈觉头痛,停下脚步转身远远看了一眼岸边,却惊觉岸边早已经没了若生的人影,不由一怔,脱口道:“三姑娘人呢?”
“方才就在岸边呢!”牛嫂子闻声亦急忙转头去看,一看竟真的无人,当即又朝簇拥在画舫周围的小舟看去,“太太,三姑娘已走了!”
四太太林氏正四下胡看,听到这话忙问:“在哪?”
牛嫂子伸指遥遥一点:“就在那!”
“这丫头的性子同她那爹简直如出一辙!”林氏这才终于瞧见了若生的去向,“今儿个可切莫给我闯祸才是。”
照理,画舫先行,小舟跟在附近才是,可若生眼下乘坐的那艘扁舟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嗖——”地飞出去了。
牛嫂子劝道:“太太放心,今儿个到处都是咱们家的人,三姑娘就是胡闹,也定然出不了什么大事。”
林氏甩了帘子朝里走,“大事出不了,小祸恐怕还是少不了。”
牛嫂子语塞,悄悄回头朝水面看了一眼。
那艘扁舟,只余船尾一点,转瞬也没了踪影。
而风里,远远的传来了擂鼓声。
日光下,湖面波光粼粼,闪耀着碎金一般的光芒。
小舟距离画舫越来越远,不多时就到了镜湖跟泗水河相连的地方。几声水响动,小舟便出镜湖,驶入了泗水河。
然而画舫上的四太太诸人皆以为若生会命船娘一路将船驶到外河里去,却没想到若生还在内河时便悄悄上了岸。泗水河贯穿京城,分内河与外河,今儿个既是赛舟大会,仅仅只是内河自然是不够尽兴的。所以当大赛开始,这些赛舟就都会如箭矢一般朝外河飞驰而去。
是以人人都以为若生会赶在大赛开始之前,先出内河。
哪知,她今日根本就没有打算出城。
小舟停泊的岸边,栽了一排的杨柳,密密麻麻,绿意正浓。
然而行人。也很快如蚁似的变得密密麻麻。
岸边的人穿着各色的衣裳。没多久便盖过了杨柳的绿意。
扈秋娘寸步不离地跟着若生:“姑娘,今年瞧着似比往年还要热闹一些。”
耳畔人声阵阵,渐渐的。便全成了嗡嗡嗡——嗡嗡嗡——
若生感慨道:“难怪我往年不愿意来……”
这热闹得都不成样子了。
这时,扈秋娘忽然压低了声附耳同她道:“姑娘,苏大人来了。”
若生微微一怔:“我怎地没有瞧见?”
人太多,车马也多。除了衣裳穿的不一样,这些人里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瞧着都差不离,她并没有看见苏彧。
扈秋娘见她看了一圈还未发觉,也不敢说自家主子眼神不好。只能想着自己指了给她看。但仔细一想,这伸手去指也不成样子,只得道:“姑娘您别找人。往那边停着的马车看。”
若生闻言蹙了蹙眉,嘀咕着:“那么多的马车。你也能分得清哪辆是谁的?”一边朝那一排排停着的马车看去。
苏彧今儿个出来,定不会用定国公府的马车,所以扈秋娘一定不是因为看见了马车上的“苏”字才辨认出来的。
她疑惑地从打头那辆开始看,灰扑扑的,应当有些年头了。
再看后头的那几辆,也都是这副灰扑扑的模样,只是有些蒙着篷布有些蒙了旁的而已,抑或漆色不同。
突然,一架样子十分普通,黑漆青幄的马车映入了若生的眼帘。
若生望着,蓦地眼皮一跳。
难怪扈秋娘一下子便给认了出来!
马车极不起眼,同边上停着的那些并无多大区别,但车盖上的东西就大不相同了!
边上的马车头顶上都是空空的,唯独这一辆上头,卧了只大猫,一只毛色黄白相间,体型大得不像猫的胖猫!
忽然,它像是也瞧见了若生一般,将前爪高高地举了起来,露出雪白的肚皮。
若生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扈秋娘小声问:“姑娘可瞧见了?”
“太显眼了!”若生叹口气,“这种事世上只怕也就只有他俩做得出了。”
真是……张扬啊……
若生垂下手,无奈地笑了起来,拔脚朝着马车而去。
“哎哟公子,您可慢些,奴才都要跟不上了——”
此时,斜刺里突然冒出来几个人,差点撞了上来,好在若生一行闪避及时,等到众人回过神来,这伙人一溜烟又走远了。
走在最末的人作小厮打扮,喊了一路“公子您慢点”,可走在最前头的那人别说停下,就连声也没吭一下。
若生皱眉看了一眼,顿觉眼睛一疼。
红的衣裳,绿的腰带,脖子上还挂着个赤金的璎珞项圈……
这都什么打扮!
她唬了一跳,转脸去看扈秋娘,却见扈秋娘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直摇头说:“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竟还有作这幅打扮的。”
若生亦摇了摇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京城里也尽出怪人。
她敛神继续朝马车走去,刚一走到近旁,元宝就打从上头一跃跳了下来,亲昵地叫了声,“喵……”
扈秋娘奇道:“姑娘戴了幂篱,这小东西怎也能认出来?”
元宝又叫唤了两声,猛地一个纵身跳上了马车,朝车帘子里钻了进去。
而后,帘后便探出只手,将帘子微微掀开一角来。(未完待续)
第123章 吃否?
里头的人也不作声,只晃了晃手,就将帘子给放下了。
“喵呜——”车帘子一角像风中的花般轻轻摇曳着,打后面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竖着两只耳朵四处找若生,爪子抠着车辕,“喵……喵呜……”声音拖得长长的,歪着个脑袋,似在问她为何还站着不动。
若生忍俊不禁,终于扬手去撩帘子,闪身进去。
元宝紧跟着也飞快窜了回去,几乎就是贴着她的脚跟在走路。
黑漆马车外重新寂静下来,扈秋娘仔细四顾了一番,退去了一旁。谁知方一过去,还未站定,就听到耳边有人在叫自己“秋娘姐”,她一愣旋即转头去看,笑开来,说:“三七你个小子可吓了我一跳!”
三七亦笑了起来,可却只是笑着并未多言。
扈秋娘见状不觉立即皱了皱眉。
这样子的三七,可瞧着有些不大对劲。
然而身着褐色衣裳,站在她眼前的少年,此刻分明又是笑着的。只是这笑容,沉静平和,远不是三七往常咋咋呼呼的模样。扈秋娘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问了句:“三七你今儿个撞邪了?”
笑得令人发毛。
褐衣少年闻言,颊边笑意不觉逐渐加深,望着自己跟前长得膀大腰圆赛过寻常男子的扈秋娘,终于还是说了实话:“秋娘姐,我是忍冬。”
扈秋娘一怔:“什么冬?”
“忍冬,药典里的那个忍冬。”
扈秋娘琢磨了下:“三七也是药,生得又像,难不成你们是兄弟?”
着褐色衣裳的少年点点头应道:“舍弟正是三七。”
扈秋娘不觉面露吃惊之色,而后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身形尚且单薄的少年。说:“你比三七的身量稍长一些。”
“是吗?”名唤忍冬的褐衣少年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说起自己的身量来,面色微赫,“已有许久不曾见他,倒不知是他生得高些还是我更高些。”
他方才亦是头回见扈秋娘,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她,但仍一眼便认了出来。
扈秋娘却是在听到他说已许久不曾见过三七时便愣了愣,既是兄弟。二人又都跟在苏彧手下。怎会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面?
然则这里头的事,也不是她该问能问的。
于是乎,她敛神微笑。只同他说些三七的事。
虽说她见过三七的次数也有限,但总算是近些日子才见过面,远比忍冬知道得多些。
忍冬便也听得津津有味,间或笑话弟弟两句。
但与此同时。言谈中的俩人,各自的视线仍都牢牢钉在那辆黑漆青幄马车上。
扈秋娘无意间发觉。心中立即便知,忍冬跟三七兄弟二人长得虽然相像,但性子只怕是截然不同,这个时候如果换了三七在这。只怕早就说说笑笑不知将正事忘到哪去了。
但她同样很快就想了起来,上回跟着苏彧去平州的人,是三七而非忍冬。
照理他是去平州查案的。理应带个更稳重些的随从才是,可偏偏就带了三七。
今儿个倒不带他。改成忍冬了。
扈秋娘在心里头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却仍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马车里的二人一猫,却仿佛置身寂寂山野,丝毫也不管外头如何了。
元宝最自得,趴在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若生跟苏彧之间却也丝毫不见尴尬,俩人就像是相识多年的旧友一般,该坐下就自个儿坐下,该抱你的猫就抱你的猫,连话都不用多说一句。
分明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这样私下里悄悄会面,不合适得紧,但搁在他们二人身上,却莫名变得泰然起来。
若生手里还抓着把象牙玉柄的纨扇随意扇着风,问:“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如果不要紧,想法子送个信说了也就是了,并不需要面见再谈。
然而她问完后,坐在对面的人却并未吭声。
若生狐疑地抬眼去看,瞧见他正不知打哪儿拎出来个红漆的食盒来,而后慢条斯理地一层层打开来,又从角落里搬出张小小的矮几来,将东西一样样整整齐齐地摆了上去。
“这是……”
“吃食。”
若生嘴角轻轻抽了两下,这是吃的她焉能看不出来?她是闹不明白他怎地还带了一食盒吃的出来呀……
虽说将今儿个当成野游,特地带了吃食出来的人不在少数,可这人换了苏彧,她怎么就别扭得慌?
但苏彧平静的面上看不出分毫端倪来。
他至始至终都泰然自若得不像话,只在筷子摆出来后顿了顿,静默一瞬后忽然侧目看向她,微微挑眉问:“吃否?”
说话间,马车里早已是香气弥漫。
食物的鲜香、焦香……蔬果的清香……还有肉香,丝丝缕缕不停地往若生鼻子里钻。
嗅着嗅着,这嗅着香味的人不由自主地便食指大动了。
仅闻味道,这菜分明做得比明月堂里她三婶送来的厨子手艺还好。
晨起时明明用过不少吃的,若生并不大饿,但此刻闻着这香味,她不觉还是下意识说了句:“吃!”
说得格外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苏彧这时却慢慢地将眉头蹙了起来:“你就不怕我在菜中下毒?”
若生略懵,而后杏眼微眯,斜睨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一切般,悠悠然道:“你是不是只带了一副竹筷?”
“……”苏彧将视线缓缓移开去,扫了一眼矮几上摆着的菜色,将搁在上头的筷子举了起来,分出一根递给了若生,“自个儿想法子。”
他头回进重阳谷,拜师后。父亲离去,他开始跟着老头子过日子。可他师父是个什么人?天下第一的大懒人!那年他才多大?才五岁!头一顿在重阳谷里吃的饭,老头子就只给了一根筷子。为何?因为偌大的重阳谷里,想再多一双干净筷子都不能够了。老头子吃一顿扔一双,脏了也不洗,就这么搁在那发霉,绿毛能长一指头厚!
等到不得不用筷子吃饭的时候。他才磨磨蹭蹭去勉强洗一双出来。
结果他留下后。明明是俩人用饭,老头子却是死也不愿意再去多洗一双了。
偏偏他当时年幼,又刚离了父亲。心头甚慌,哪里敢同老头子说师父再给我一根筷子,心底里还只当这就是重阳谷里的规矩,老头子门下那就是专门用一根筷子吃饭的!
硬生生。就这么挨了三顿饭!
直到第二天傍晚,他终于受不住。迈着小短腿去寻了两根树枝回来,给自己削了双筷子。
等到开饭,老头子一眼就发现了他手里的筷子,再低头往自己手里一看。那边是两根,这边却只有一根,立马想也不想伸手就抢了他手里的筷子!抢了!就这么抢走了!
除却他饭碗上横着的。桌上分明还有一根在呀!
简直毫无人性!
苏彧撇了一眼自己手里仅剩的一根筷子,眸色沉了沉。没想到多年后自己竟然还有用一根筷子吃东西的时候。
若生却已经姿势优雅地举起筷子戳了一颗焦溜丸子,然后问:“下毒了吗?”
他看她一眼,也不说话,亦戳了一颗咬了口吃了。
“我逗你呢……”若生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说着“左右今儿个多的是工夫,吃了再说也不迟”,侧过身去低头朝丸子咬了一口,随后身子一僵,飞快转回身来问他,“打哪儿请的厨子?”
苏彧含笑:“怎么了?”
若生一字字道:“重金挖人!”
她活了两辈子,虽说拢共还不到二十年,但委实也不算短了,可这焦溜丸子是她迄今为止吃过味道最上乘的。
丸子嫩滑鲜香,应是掺了豆腐在其中,愈发柔滑外却也不失肉的嚼头,除此之外,肉馅里也不知还加了什么,令丸子入口后丝毫不腻,反而有阵阵清香涌出来,沿着舌尖来回打转,令人心生欢喜。外头的那层芡汁儿更是香得钻人心肺。
好厨子可遇不可求,赶明儿领回去她爹必定也高兴得很。
见苏彧不说,她忍不住道:“实在不成,借了用几日可行?”
她好吃,她爹可比她还好吃。
这样的菜,总要叫她爹也尝一尝才是。
正想得入神,她忽然听到苏彧道:“没有厨子。”
“没有厨子?”若生一惊。
“若非得说个人出来,那……厨子姓苏,在家中行五,你也是见过的……”苏彧轻飘飘丢出几句话来。
若生:“……”
“喵——”元宝舔着毛突然叫了声。
“苏大人。”良久,若生轻声喊了他一声,眼睛一瞬不瞬,定定看着眼前的人,感慨不已,“这世上只怕就没有你不擅的事了。”
眼前的人,只穿了家常的便服,料子亦不过寻常的细葛布,姿态闲适,仿佛寻常邻家少年儿郎,但他一双眼却沉静幽深,气质卓绝。
俩人离得不远,若生渐渐从弥漫着的烟火气息中,分辨出了几丝微薄的瑞脑香气,甘冽清苦。
那是,他身上的气味。
他缓缓低下头去,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一只青瓷小罐子来。
打开来,里头满满当当的糖渍青梅。
“你想找的那人,有眉目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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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线索
若生怔了下,搁下筷子,敛目问道:“怎说?”
苏彧拣了一颗糖渍青梅递给她,等她愣愣地伸手接过,方徐徐道:“永定伯府是何情况,你自然比我清楚。”
“我知道的事并不多。”若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指尖捏着的青梅,摇了摇头。真计较起来,永定伯府的事,她已经有许久不曾知道了。前世连家落魄后,段家人袖手旁观,休说伸手拉她一把,便是连多看她一眼也是无的,只差没有狠狠地落井下石再将她也打入无间炼狱。虽然,她后来过的日子,同身处炼狱之中,也无甚区别。
自那之后,她便再不曾见过段家的人。
一转眼就是数年。
而重新回到宣明十七年的她,因着前世的事,对段家人心生厌恶,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有过这样的外家,所以只在春日里她大舅母办春宴时应下父亲的话,去了一回,回来后便同姑姑表明了自个儿的心思,再没有往段家去过。
永定伯府里的情况,究竟如何,她知道的那些也早已经是记不清了。
她略微一顿,放轻了声音说:“不过回京后,我的确命人私下里打探了些事。”
依照刘刺史那本账簿上所记载,雀奴至少那时的确是在她大舅舅段承宗手中的,不管如今还在不在,那都是一条十分有用的线索。然而她对自己那位来日要继承爵位的大舅舅,却是印象寥寥。
她那早逝的娘亲,出阁之前在娘家时便不是个受宠的,同兄长的感情很是平淡。
到了她,一来生母在她一落地时就去世了。二来她又姓连,连个段姓都冠不上了,她去段家,那是作客,而非归家。
是以外祖父外祖母几位长者如何暂且不论,接待她的总是舅母抑或那几个表姐妹,至于几位舅舅。寻常连一面也见不上。
兼之她又素来记不清人。哪位是大舅舅哪位是小舅舅,也是时常弄混,那几位也都没那么愿意见她。所以时至如今。当若生想要回想起段家大舅舅的为人时,脑海里便只剩下一片空白,莫说为人,就是说话的腔调也记不得。
但她知道。京畿上下也都知道,永定伯府的世子爷段承宗是个正人君子。
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正人君子。
若生虽然不喜段家的人行事作风,也不觉自己那几个舅舅真能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发现他们非但不是衣冠楚楚的君子。而是披着君子之皮的禽兽。
东夷来的舞姬,即便在个商贾眼中,也算不得人。充其量只能是个玩物。
而东夷舞姬生下的女儿,能被财帛买卖的异瞳孩子。连玩物也称不上……于他们看来,只是个玩意罢了……
若生现如今只要一想起段家大舅那端着斯文儒雅模样去见人的样子,就不由得齿冷、心冷,浑身冷,几要颤栗。
“他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她声音渐微,语气却变得冷硬起来,口中说着的分明像是好话,但却丝毫没有夸赞的意思。
苏彧笑了下,眉宇间亦笼上了一层冷意:“什么都打探不出吗?”
若生轻轻咬了一口手里的梅子,入口生津,酸甜可口,心情莫名松快了两分,微微颔首道:“是呀,连半点不对劲的地方都没有。于内,他家中只一妻一妾,同发妻相敬如宾多年恩爱有加,夫妻和睦,孝顺长辈;于外,素有贤名,和同僚之间关系和睦,从不与人结怨。作风优良,不狎妓,不好赌,不与人争斗。写得一手好字不提,在画技上也颇为心得,他的一幅字画据闻也是千金难得的佳作?”
苏彧嘴角微翘:“你的工夫也不算全部白费了,他的字画的确很出名。”顿了顿,他补了句,“不过他的画,真论起来,也不过尔尔。”
口气平淡,但意味张狂。
这话换了旁人来说,若生定然要讥上两句不要脸,但眼前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苏彧,她也就无话可说。
苏彧道:“他每半月,会晚归一次。”
若生愣了愣,“每半月?”
距离他们回京,并没过多久,可这个“每”字,至少也得有个三两次方可拿出来说。
她迟疑了下,试探地问道:“你已经暗中查了他多久?”言语间,她暗忖着,这少说想必也得有个月余了。
谁料,她话音刚落须臾,便听到苏彧波澜不惊地回答自己,“已有近半载了。”
那就是,差不多六个月!
若生倒吸了一口凉气,讶然脱口道:“当真是能告诉我的事?”
如果是她不该听的,那就赶紧打住了才是,话这东西,多说多错,多听也是错,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谁还能有好果子吃?
苏彧却漫然斜睨了她一眼,兀自吃了颗糖渍梅子,说:“你同我说过的事,难道便是能告诉我的事?何况,大局为重。”
若生怔怔地想,这倒也是。
他都知道她这人浑身上下不对劲,脑子里藏着许多世人尚不知晓的事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谈论的?
她略微松了一口气:“苏大人真是深明大义,十分……”
“自然,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连三姑娘心里想必也清楚得很。”他悠悠然插进来一句话,而后神情阴恻恻地道,“杀人不容易,但想杀你,绝对不难。”
若生叫他面上神情唬了一跳,刚想老实点头说自个儿心中有数,忽然琢磨起了他方才说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而后蓦地将杏眼瞪得溜圆。
难道她不是人?!
然而当着苏彧的面,她到底没敢指着他的鼻子问回去,只得别过脸去干咳了两声,问及要点:“既已有半年光景,那每半月会晚归一次的事定然没有错了,可是已经知道他为何晚归,而且每次都恰好时隔半月?”
“每隔半个月,给他赶车的车夫,就会换成另外一个人,而且那一日走的路定然不是他平素回永定伯府的路,而是特地绕上一圈。”苏彧解释道,“这原本并不是多起眼的事,但半年有余看下来,就成了一桩十分有趣的事了。”
说到后头,少年清越的音色略略一沉:“他很谨慎,寻常不露马脚,所以直到临近离京前去平州时,我才知晓他每回绕路而行,为的是在某处暂留。”
从外头看,那不过就是一座极为普通的小宅子罢了。
安安静静的,一点嘈杂的声响也无。
门前檐下挂着的灯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颜色陈旧不说,上头甚至还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像是已经许久没有人点过灯。
那宅子,似是无人居住。
若非跟着段承宗走了许多回,寻常人根本不会想到这宅子里会有人在。
“那座宅子不过两进,委实不大,但西北面有座绣楼,里头暗藏玄机。”苏彧一点点将自己查找的事说了给她听,“可附近的人,从未见过那绣楼亮灯。”
楼高,窗窄,里头就是有身影走动也不容易瞧见,但夜里总是要掌灯的。
那宅子里,处处透着古怪。
若生只这么听着,也是心头一颤:“你是疑心,雀奴就在那里头?”
“是如霜,那本账簿上记载着的如霜。”苏彧略一沉吟,“那座宅子的出现,同账簿上所记的日子,十分接近。”
所以,十有八九,就是了。
只不过,一日不曾亲眼见到人,这事就还是悬乎的。
苏彧心知肚明,若生心里头也清楚了然。
听罢,她正色道了谢:“多谢苏大人相助!”
这些事,她自个儿查,也许有一天也能发觉,但那一天一定还十分遥远。
这个谢,是必须的。
苏彧却像是早料定她会如此,闻言只道:“不必谢,不过顺道而已。但……”他拖了个长音,挑起一道眉,“记个账如何?”
若生正思虑重重想着雀奴的事,听到这话脱口而出:“记着吧。”
说完了她方才反应过来,问:“记账?”
苏彧身子前倾,推开小窗朝马车外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问之那小子说得好,人情往来不过如此。”
我助你一臂之力,你早晚也得还我这一臂之力。
他收回视线,笑意又逐渐变淡,最后成了平常淡然的模样,说:“赛事快开始了。”
“是啊,难得出来一回,便也去瞧瞧吧。”若生拍拍指尖沾着的细白糖霜,回眸看他,“赶明儿别给忘了,这账,索性写下来?”
苏彧打量了她两眼,忽然道:“在下记性很好。”
“那就牢牢记着吧!”若生弯起眉眼笑着转过身去。
刚要下马车,脚边猛地窜过来一物,她一惊,笑着垂首去看,揶揄道:“跟着我走?”
元宝拿脸蹭着她的裙摆,蹭啊蹭,还是退了回去,轻轻地“喵”了声,似不舍,又似无奈。
苏彧漠然道:“想去便去。”
“喵呜……”元宝闻言,立马一个转身贴到他边上,谄媚地仰头看他。
若生看着颊边笑意不由得加深,终于还是下了马车。
扈秋娘跟忍冬立即迎了过来。
忍冬去同苏彧说话,扈秋娘便来问若生:“姑娘,眼下可是回画舫上去?”(未完待续)
第125章 认错
方才乘坐小舟,只是因为小舟比画舫行动方便,眼下已见过苏彧,观赛的话自然是回画舫上去更合适。
若生便也没有多加犹豫,同扈秋娘说了句“回吧”,便侧身朝着来时的路走了去。她带着幂篱,身上穿着的衣裳料子上佳,样式颜色却都并不打眼,周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倒也一直没有人注意到连家的三姑娘就这么混在人群里随意走动。
扈秋娘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幸而一路走去,道路虽然并没有那么顺畅,却也不算太艰难。
走至一处,若生脚下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侧目看向扈秋娘,笑着说道:“诗会这会儿便开始了?”
她往年没怎么出来过,是以只知沿岸时常会有学子聚集作诗,却不知道原来这般早便开始了。
远远吹来的风,也慢慢变大,带着两分河水的腥气往众人鼻子里钻,而夹杂在风声里的擂鼓声,亦是一声赛过一声得洪亮。扈秋娘朝若生所看的方向打量了一眼,笑了起来,回道:“姑娘没瞧错,是诗会开始了。”
若生不觉微露惊讶,“看来,这诗会是同赛舟一并进行的?”
“姑娘有所不知,沿岸像这样聚集在一起的学子,数不胜数,这儿开始了,旁的却不一定就也开始了。”扈秋娘笑着说完,顿了顿,补了句,“何况这些个多是寻常学子罢了,画舫上还有许多呢。”
勋贵家、官宦人家的子弟,多半还是聚在船上的。
若生想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笑了笑。将视线收了回来,继续往前而去。
可谁知才走出几步,斜刺里突然间冲出个人来,扬手就要来抓她的袖子。
若生愣在原地,手脚僵硬,连闪避也忘了。
好在扈秋娘还是个眼疾手快的,一把就将她给带到了自己身后。
“阿姐。你怎么还在这?!”来人亦是一愣。而后莫名其妙地再次伸出手来要越过扈秋娘去拉若生的胳膊。
扈秋娘带着若生连退两步,厉声呵斥:“放肆!”
“放肆?你今儿个指着谁说放肆呢?”来人的声音顿时变得气急败坏,可说了两句。他的声音蓦地变了个调子,一副疑心重重地问道,“我怎么原先没见过你?”
话音落,打从前头的人群里又急巴巴冲出来小厮打扮的人。一溜烟跑到他们边上,急得脸色都白了:“公子!您怎么上这儿来了?”
若生听着这声音似有几分耳熟。悄悄从扈秋娘身后走到了边上,隔着幂篱朝眼前的俩人看了一眼。
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红通通的衣裳,其次便是根翠绿翠绿的腰带……
再接着,就是那一脸疑惑的少年脖子上挂着的赤金璎珞项圈了。
刚刚才出了点太阳。这会日光一照,明晃晃的,亮得刺人眼。
饶是她再记不住人。眼前的少年也根本不需要她特地费心思去记脸,这人的打扮。简直见所未见。
他方才喊她什么?
阿姐?
她戴着幂篱,他是怎么认的人?
不认错才是怪哉!
这时,小厮模样的人拽着红衣裳少年拔高音量喊了声:“公子!”
红衣少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盯着扈秋娘上下打量,而后口中状若随意地说了句:“你怎地又跟上来了?”
“这人这般多,小的怎敢不跟着您?”
“你家公子我是豆腐还是怎么地?一碰就碎不成?赶紧滚蛋!”红衣少年极为不耐烦地一摆手,又探头探脑来看若生,“我的好姐姐,你上这儿呆着干嘛,不看赛舟了?”
扈秋娘一忍再忍,听到这也是忍无可忍,冷下脸喝问过去:“哪来的登徒子,胡乱喊什么姐姐!”
跟着他的那小厮也是将双眼睛瞪得溜圆,一脸骇色地去拦他:“哎哟公子,这不是姑娘呀,您认错人了——”
“认错了?”红衣少年呢喃着,忽而指向若生面上的幂篱,再指指若生身上的衣裳,“怎么会错?你看这衣裳的颜色,再看那头发,还有那块破布,不都一模一样?”
年纪并不大的小厮见状,唬了一大跳,又见站在若生身前的扈秋娘比自己高大得多得多,生怕过会主子挨揍,自己回头得被扒掉一层皮,连忙小心翼翼去捂主子伸得笔直的手指头,“公子,衣裳的色瞧着虽然差不离,但姑娘今儿个带出门的是听霜姐姐,可不是这一位呀……”
听霜姐姐貌美如花,身段婀娜,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虎背熊腰壮得跟男人似的女人呢?
再说,这年纪也对不上呀!
听霜姐姐今年才十七呢!
小厮苦口婆心地劝了主子两句,低声下气地又代他来向若生赔礼。
到底不是市井人家里长大的,好料子就算没穿过,也是见过的。
若生身上穿的衣裳看似普通,但料子上等,他一眼就看了出来。
但一身花花绿绿穿得跟雉鸡似的少年闻言却还是皱着眉头说:“她出门带的听霜,难道这会就不能换了别人?”言罢,他仍歪着脑袋朝若生喊,“就是阿姐吧,我这么个英明神武的人,怎么可能认错自家亲姐姐!”
若生听着这话,再看看他的穿戴,差点笑出声来,在后头轻轻拽了拽扈秋娘的衣袖,低声吩咐道:“罢了,这人奇奇怪怪的,莫要理会。”
她转身要走,扈秋娘便也冷冷看了那少年一眼,随后跟了上去。
红衣少年见状气得跺脚:“陆幼筠你站住!”
声音传入耳中,若生心头一震,脚步凝滞,再难迈开。
身后传来哈哈大笑,“就说小爷我英明神武、聪明绝顶,绝对不会认错人!”
见若生停下,那小厮显然也愣住了,狐疑地自言自语起来:“难道,真是姑娘?”
伴随着话音,若生身后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匆匆追了上来。
扈秋娘看一眼若生,用眼神询问着,若生却顾不得去回应她。
此时此刻,她脑海里装着的全是方才那一声“陆幼筠”,这个名字,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喊出来的,她所知道的,姓陆名幼筠的人,也不过就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陆幼筠年长她一些,身量也比她略高那么一些。
但她眼下遮着脸,二人身形也的确有些相似,叫人认错也并非全无可能。
然而他第一声喊的分明是“阿姐”,他的亲姐姐,是陆幼筠,那他便应当是陆立展的儿子了!
“不得放肆!”扈秋娘瞪眼呵斥。
红衣少年已至近旁,手都伸到了若生边上,闻言脸一沉:“你算什么东西!”抬手就要朝扈秋娘挥去。
若生扬手一格:“陆公子认错人了。”
“这声音……”红衣少年一怔,突然骂了句娘,“老子真认错人了?”
若生淡然道:“错了。”
红衣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面露讪讪之色,似想道歉,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就成了:“没事把脸遮起来做什么……”
说着这嘴里的话不断了,紧跟着又冒出来一句:“你生得什么样?”
“公子!”着了褐色衣裳的小厮一直战战兢兢地听着他的话,听到这知道不拦是绝对不成了,立马什么也顾不得直接扑了上来,拖了自家主子就要走,“该走了该走了公子——”
因知是自己认错了人,红衣少年张张嘴,还是叫小厮给拽走了。
扈秋娘松了口气,低声道:“这人简直孟浪轻浮毫不知礼数!”
而且还瞎!还听不进人话!
那小厮都说了多少遍认错了,他偏偏就是不信。
扈秋娘狠狠数落了两句,却不见若生作声,不觉奇怪,遂低头去看,见她神色凝重,似有异样,不由得轻声唤了句:“姑娘?”
若生这才展颜笑了起来,眉宇间笼罩着的阴霾如乌云散去,转头看她,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他方才喊的那个名字,可是陆幼筠?”
“的确是陆什么云的,奴婢没能听清。”
若生笑着,摇了摇头:“那许是我听差了也没准。”
同音不同字的名,世上可有太多了。
但陆立展的儿子,在京城里的名气可比他的那位姐姐大得多了。虽然若生同他没有交集,但耳闻总是有过的。众人口中的陆离,仔细想想,同她方才所遇之人,至少有八分能对上号。
传闻中,那就是个实打实的纨绔,真纨绔。
甚至于用不了几年,他头顶上还能再多个“京城银枪小霸王”的诨号。
所以若生转个身就吩咐扈秋娘,找两个可靠的人去探听一番,今天陆相家中可有来人,来的是谁,穿的又是什么样的衣裳。
扈秋娘应声退下,若生自上画舫。
连家的画舫已停在岸边,船上视野颇佳。
他们边上亦慢慢的停满了一溜的画舫。
不远处搭建在岸边的高台上,红绸喜庆,灯笼高悬,整整齐齐地坐了几排人。边上有几面大鼓,几个赤着上身的大汉,肌肉紧绷,正挥舞着鼓槌,将大鼓敲得咚咚作响。
赛事,马上就要开始了。(未完待续)
第126章 折花赛
高高的架台之上,挺直着背脊端坐着的几人,突然渐次在鼓声里站了起来。站在正中的人,正是连家的四爷连则宁,他站定后,抬起右手凌空比了个停的姿势。
架台两侧传来的隆隆鼓声,便瞬间戛然而止。
五姑娘宛音坐在若生身旁,瞧见这一幕后转头面向冷嘲起来:“三姐是不是从来没见过二伯父站在那上头?”
连二爷性情犹如孩童,自然担不得这样的大任,每年的赛舟大会乃是盛事,他当然不会出个头,就是云甄夫人再偏心他,也绝不会叫他站在那架台上主持赛事。
所以这些年来,如果不是连三爷出面,就是连四爷出面,从来也不见连二爷。
京畿上下都知道原因,五姑娘身为连家的人,当然更明白,然而眼瞧着自个儿父亲意气风发地站在那,身旁一众勋贵宗亲,待他都客客气气的,她就忍不住得意起来。正巧若生也在朝架台上看,她哪里还能将嘴闭严实了一个字也不提?
说完后,她立即又加了一句:“早知道这样,今次就该叫二伯父也一道来嘛!”
她母亲四太太坐得离她们堂姐妹稍远一些,她的胆子也就更大了点,口气愈显刻薄无状。
“三姐!你听不见我在同你说话吗?”见自己说了好几句,若生的视线仍依旧凝在不远处的架台上没有收回,她恼了,“总不至又是犯病了吧?”
若生一怔,这才侧目瞥了她一眼,问:“此话何意?”
五姑娘将手里绣银丝白芍的纨扇摇得呼呼作响:“那年也恰逢是爹爹来主持赛事,你一大清早就巴巴地跟了来。结果一上画舫就开始哭,闹着要家去,三姐难道全忘光了不成?”
“什么时候的事?”她的确是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五姑娘把扇子往膝上一丢,皱起眉头恼道:“三姐旁的不忘,这些个事倒全忘记了,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
若生嫌她话酸,亦将眉头一蹙。沉下脸问道:“既知我年长于你。你需唤我一声三姐,而今这般口气便是你同姐姐说话的该有的吗?”
“你倒是越来越爱摆架子了……”许是鲜少看见这样面色阴沉的若生,五姑娘显然唬了一跳。声音也跟着低微了下去。
若生定定看着她,仍问:“我为何哭?”
五姑娘闻言,却突然支吾了起来:“还、还不是因为去岁落水的事。”
是吓哭了。
五姑娘悄悄看她一眼,低低道:“所以这么多年没在端阳节出来。你今儿个可别又哭鼻子了。”被人瞧见,连家的颜面都要保不住了。
若生却恍若未闻。听了这话只将视线慢慢收了回去,望向河面,而后状若无意地问道:“这般说来,那年我落水的时候。你也在?”
重五这一日,连家的姑娘们便是长房那些个平素不爱在外走动的也都会出来散散心,依五姑娘宛音这样的性子。理应更不会错过。
果然,五姑娘立马说:“在虽在。可同我可没有干系,三姐你不要时隔多年又来胡说!”
“同你怎么就没有干系了?”若生愣了下,不着痕迹地继续问道。
然而这话落在五姑娘耳里顿时就成了质问,她并不知眼前的若生同她熟知的那一个不一样,还只当若生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早已发现,闻言不由得急切申辩起来:“怎么就同我有干系了?!我可没推你!”
“你没有?”若生的眼神渐渐变了。
五姑娘将搁在膝上的扇子一把抓起来挡住自己的脸,侧过身去:“分明是你自个没站稳……”
事情已过去多年,当时边上又没有丫鬟婆子伺候着,谁敢说那件事就真同她有干系?何况她连若生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
五姑娘腹诽着,看向了河面。
宽广的河面上,波光粼粼,停满了画舫。
而此行参加赛事的小舟,就一排排有秩地停在前头河段上,正正映入了画舫上众人的眼帘。
因隔得并不十分远,离得画舫近一些的赛舟上站着的人,此刻他们都能看得清楚。
五姑娘不知是看见了谁,忽然低低叫了声:“呀——”
声音不小,边上伺候着的婢女皆听了个一清二楚,坐得稍远些的四太太林氏似也听见了一般,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她便慌忙收了声,可眼睛仍一瞬不瞬地盯着河面上的一艘小舟。
坐着到底看得不大清楚,她突然又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往船舷边上跑。
她身边跟着的妈妈骇然,急忙去请示四太太。
四太太皱眉一看,人已如脱兔一般跑了过去,便也懒得再叫她回来,左右是个坐不住的,便只漫不经心地道:“仔细照料着,随她去吧。”
与此同时,站在若生身后的扈秋娘长得个高,视野更佳,看见了若生还未发现的事,突然微微俯身附耳说:“姑娘,咱们方才遇到的那个登徒子,也在赛舟上。”
若生还在想着五姑娘宛音说的话,闻言歪了歪头,狐疑问:“我怎地没有瞧见?”
扈秋娘悄悄指向了一个地方。
若生循着那根手指头遥遥看去,摇了摇头:“不是一人吧?”
“奴婢将他那张脸记得牢牢的,断不会有错,何况他身边还跟着那个小厮呢。”
若生苦着脸:“换了那身扎眼的衣裳,我可记不清他生得什么模样了。”
扈秋娘有些想笑,到底忍住了,只说:“奴婢替姑娘记着就是了,不用姑娘自个儿记人。”
这时,靠在船舷边往下看的五姑娘宛音突然打发了个人过来喊若生。
小丫头倒是恭恭敬敬的:“三姑娘,五姑娘请您一并过去看看。”
“看什么?”目光越过小丫头的肩头,若生远远看了看自己那位同自己关系并不和睦的五堂妹。
“奴婢不知,五姑娘只说您过去看了就知道。”小丫头的声音越发恭敬了起来。
她家主子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会命她过来请人结果却没能请过去,她回头必然要受罚。见若生久久不言语,也不动身,她的面色渐渐难看起来,垂在身侧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若生恰好看了个正着。
于是她便起身,笑道:“那就去看看吧。”
小丫头登时长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点笑意来。领着若生往船舷边去。
可到了边上。她还是挨了两句骂。
五姑娘嫌她办事不中用,带句话请个人也能耗上这许多工夫,往后还能使唤她做什么。牙尖嘴利一顿好训,说的小丫头两眼泪汪汪的,几乎就要忍不住。
若生便道:“想让我看什么?”
五姑娘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指了河面上的一艘小舟给她看。问:“这人可是昱王殿下?”
若生一愣:“昱王?”
据姑姑所言,昱王长孙少渊近日并不在京城才是。难道是提前回来了?
她低头往河面上看,小舟上站着的人穿的也是常服,如意祥云纹,再寻常不过。看上去分明就只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罢了,然而……他腰间却系着条明黄织锦的白玉扣带……
不管是颜色还是样式,都非普通人可用。
她沉吟着问五姑娘:“你见过昱王殿下?”
五姑娘雀跃道:“你没见过?
“见过吗?”若生有些惊讶。
五姑娘发出个不屑的音来。“三姐,这天下间总是再不会有比你记性还差的人了吧?去岁初雪的时候。我们一齐去赴宴,不正巧在宴席上碰见过昱王殿下?”
若生嘴角抽抽:“就那么偶遇过一面?”
这就难怪她半点印象也没有了!
五姑娘却大惊小怪地说:“一面?多少人想见这一面还见不着呢!原还想着你必然是记得的,哪知你连这么打紧的事都给忘光了。”
若生听得这话,连搭理她的心思也没了,只低头继续往河面上看。
不曾想,这一看,却终于叫她看到了一个认得出的人。
她头也未抬,问道:“怎地都是勋贵子弟?”甚至于还有王爷在场……
扈秋娘答:“姑娘有所不知,旧例如此,开场的便是勋贵子弟跟宗亲们的赛事,午后才是各家的家丁护卫等比试。”
赛舟一年一度,一直是盛会,同每年的围猎一样,总少不了这些世家子弟的参与,赢了可也是得脸的事。
终点处,亦有一处高台,上头同样装饰了红绸灯笼等物,但最显眼的却是高台中央摆着的一盆花,一盆从平州匆匆运来,特意培育的花。
谁先摘下这朵花,谁就赢。
所以历年来上午的赛事,又被称作折花赛。
若生望着下首,侧身站着的少年,呢喃着:“他竟还有这样的兴致……”
难怪方才在马车上,他摆了一堆吃食,分明距离用完早膳也没多少时辰。
不过他身边,怎还站着个四五岁模样的孩子?
若生怔了怔,耳边听得五姑娘嘟囔,“今年似乎来了好些往年没见过的生面孔。”
很快,隆隆鼓声再起。
河面上的赛舟一艘艘箭矢般,飞流而下。
五姑娘问若生:“三姐押谁赢?”
各家的赛舟船身都涂了不同的颜色,按照颜色押便是。押的也不过是散碎银子,彩头罢了,所以画舫上围观之人多半都会选上一支。
若生想也不想,脱口道:“蓝的。”(未完待续)
第127章 教训
五姑娘眯起眼睛:“三姐你方才不是还说不认得昱王殿下吗?怎地这会又押他赢了。”
只有昱王长孙少渊的那艘小舟方是蓝色的,她方才就一直盯着看,断没有记错的道理。顿了顿,她接着又说:“而且,三姐你怎地不押咱们自家的人赢,偏要押旁人?”
这样的盛会,连家身为主办一方,自然也是要派人参与的。
连家的几位公子虽然年纪都还不大,但最年长的那一个,也已到了能下场玩耍一番的岁数。
只不过五姑娘一双眼刚刚只能瞧见昱王殿下一人,根本没有注意过自家的人这会在哪艘小舟上,又是什么颜色的,但拿出来数落若生,对她而言却显得那样理所当然,口气乖张,仿佛她才是年长的姐姐,而非妹妹。
若生斜睨她一眼,说:“哦?那你是押了哪一方?”
五姑娘撇撇嘴:“我自然是押昱王殿下的!”
她虽然比若生还小上一些,但于某些事上,却远比若生想得多。
“那你倒是真有脸面来说我。”若生漫然将视线收了回去,看看船舷,又看看底下波光粼粼的河水。
五姑娘“嗤”了声,忽然问:“你为何也押了昱王殿下?”
若生不曾看她,只笑了笑,问道:“你很想知道?”
五姑娘说:“究竟是为何?”
押谁赢不论,这押的不过都是些散碎银子,饶是赢了钱,也是用来打赏下头的人,所以胡乱押的人也不少。不过是图个乐子而已。但是若生押了昱王,就叫五姑娘忍不住问了又问,她可不相信自家这位三姐只是胡乱押的。
明明方才还揣着明白装糊涂,说从来没见过昱王殿下,根本认不得。
五姑娘见她不答,追着又问了一句。
若生终于转头看向她,展颜微笑:“不告诉你。”
她为何押了昱王那支队伍。是她的事。凭什么非得告诉连宛音?何况她心知肚明,五姑娘眼下心里头想着的事定然没有好的,还不定想到了哪去。她说了真话,对方也一定觉得是假话,何苦多费那个口舌。
尽管她这般做,的确不是胡乱押的。
苏彧的那艘小舟。是红的。
依她对他的了解,这人做什么都合该是第一才是。
然而今次最后的赢家却一定会是昱王长孙少渊。而不是其他人,就是苏彧,也不会成为首位。
往年情况如何她不清楚,但今年有昱王参与其中。谁敢不叫他赢?
而今这大胤的天下,看似是太子长孙少沔的囊中物,但是最后究竟会落到谁的手里。没人能说得准。昱王殿下,可不是一般人。虽然若生知道最后即位的人。不是昱王,但旁人可不知道。
再说,这还得顾及皇家颜面呢!
要是让昱王输了,可不就是让长孙家输了?
长孙氏可掌着大胤的山河!
所以今儿个,她就是不动脑子也知道,昱王殿下呀赢定了。
然则五姑娘听了她的话,却气得跳脚,张嘴就说:“姑姑总说连家上下要齐心,我等要和睦相处,但三姐你这话,听着可丁点没有和睦的味道!”
她竟还训上人了。
五姑娘身边随侍的丫鬟立马急了,巴巴地上前来劝她,可又不能明劝:“姑娘渴不渴?回去歇着吃杯茶吧?”
“吃什么茶!”她重重推了一把丫鬟,将人推得踉跄着后退而去,怒道,“滚远些,休叫我瞧见你!”
见她发了火,几个丫鬟也是不敢再多言,低着头匆匆退到了一旁。
但她却犹自不解气,愤愤一拍船舷,上下两片嘴皮子一碰,尖声道:“总仗着姑姑喜欢你,就知道——啊——”
话未说完,突然变成了尖叫。
画舫上的众人登时全被惊动。
五姑娘身子悬在船外,一手扒拉着船上扶栏,一手被若生抓在掌中。
四太太林氏几个离得远,听见声音后先是起身循声张望,一时间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距离她们稍近些的,五姑娘身边随侍的几个丫鬟倒是瞧见了,霎时面色发白,齐齐跑过来。
与此同时,五姑娘惊得大呼小叫:“三姐快拉我上去!”
若生紧紧抓着她的手腕,面上却笑眯眯的,问道:“五妹,我近日跟着姑姑跟窦妈妈苦练了一番,这腕力是不是见涨啊?”
五姑娘不会水,手抓在扶栏上又磨得生疼,急得泪珠子直往下掉:“三姐你快点拉我上去——”
“那年我落水,同你有没有干系?”
“我错了三姐,我真的错了——我不是有意推你下去的——”
她只是那日见若生穿了身簇新的衣裳,料子是打从千重园里拿的,只有那么一点,好容易才做了一身,连点边角料都不见,据闻料子是云甄夫人从宫里头要的,特地留了给若生,府里的其余姑娘,虽然也都得了新鲜料子,但没有哪一身做成的衣裳能同若生身上的比较。
人人都赞那衣裳好看。
她听了心里头就恼,像是有把火在烧,烧得她呼吸困难,头脑发热,一咬牙就悄悄趁人不备将若生推了下去。
五姑娘忆及往事,哭得愈发狠了,生怕若生会松手将她丢下去。
如果早知道眼前的人会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发狠,她方才一定闭紧了嘴,连一个字也不多说。
可时至此刻,悔青了肠子也还是晚了。
五姑娘哭花了脸。
若生忽然道:“哎哟,这胳膊酸的,没力了……”
“三姐!”五姑娘大喊,又哭,“娘亲救我——救我——”
四太太林氏这会哪里还会不知情况,早已提着裙子慌慌张张朝船舷跑了来。
五姑娘身边的丫鬟更是已至若生身旁,齐齐伸手来拉她。
若生亦在手上用力。同几个丫鬟一并将她拉了上来。
一翻身落地,五姑娘就瘫倒在了那,靠着船舷,痛哭流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几个丫鬟见状,又想围上去劝慰,又生怕她这狼狈模样叫人瞧光了。过会又要冲她们发火。迟疑起来。
四太太林氏这会也终于到了近旁,一把分开围过来的人,摆手命他们退下。休要聚在一起,一面弯下腰去搀女儿起来。
五姑娘则大哭,糊着脸就要扑进母亲怀里。
林氏见状却慌忙伸手横在了自己跟女儿之间,说什么也不让她贴到自己衣裳上。蹙眉说:“好了好了,脏兮兮的!”
五姑娘闻言。又伤心又生气,想往后站,偏生腿脚还发软,“扑通”一声就摔了回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娘伸伸手。指尖却还没碰到她的衣裳便又垂了下去,只转身皱着眉头问几个丫鬟,“叫你们看着五姑娘。你们便是这般看顾的?”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支吾着半天说不上话来。
林氏不悦:“都哑了不成?”
于是。终于有人小声说:“回太太的话,是姑娘不准奴婢几个在边上伺候着,不是奴婢几个没有……”
“住嘴!”林氏自然知晓自家闺女的性子,可事已至此,可不能让几个丫鬟也来数落她的女儿。
一行人瞬间噤了声。
五姑娘这时却突然哭哭啼啼道:“是三姐!是三姐推我下去的!”
众人立刻去看若生。
若生面露委屈:“四婶……”她抬起手来,袖子往下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腕来,上头通红一片,“我方才为了拉住五妹,手都红了。”
手腕置在扶栏上,压了一会自然是要红的。
手掌紧紧抓住连五往上拉,用力过后自然也是红的。
五姑娘口中若生推她下去的事,谁也没有亲眼目睹到,但若生救她上来的事,却是人人都瞧见了。
林氏不由得嫌她不中用,糊涂,又见她虽然受了惊吓但身上显然并无伤,便只觉她狼狈得很,遂沉声斥道:“成何体统,快些去将衣裳换了!”
“娘……”五姑娘抽泣着,惊魂未定地要起身,谁知还是腿软,差点再次摔回去。
若生伸手扶了她一把,“五妹小心些。”
五姑娘哆嗦了下,急忙要推开她。
“五妹,你知道你哪不好吗?”若生纹丝不动,附耳过去,用只有她们俩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森然道,“你呀,八字欠揍——”
五姑娘打个冷颤,扭头看她,却见她冲自己咧嘴一笑,贝齿整洁雪白,泛着森森寒气。
她顿时又放声大哭起来。
丫鬟张皇地来扶她,其中一人忽然低低惊呼了声,视线落在了五姑娘的裙子上。
上头不知何时,濡湿了一小片。
这是……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皆飞快地将头低了下去,谁也不敢吱声,半拖半扶地将人带去了船舱里头更衣。
林氏则板着脸来看若生。
“四婶,都是我的错,没有看好五妹妹,您罚我一顿吧。”若生垂眸,声音微弱。
林氏听了女儿的话,多少还是疑心的,但见她这副样子,自己也不能真罚了她,只得说:“怎能是你的错,你也受了惊吓,快去歇着吧,莫要在边上站着了。”
若生小声应个是,退了下去。
林氏伸手来捂心口,对心腹牛嫂子低声道:“你说音姐儿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奴婢不知。”牛嫂子摇了摇头,五姑娘宛音平素就有随口诬赖人的习惯,真真假假,没亲眼瞧见都不能作数。
话音刚落,连家画舫底下突然间喧闹了起来。(未完待续)
ps:若生出手了~~连五不但嘴欠,还是个放羊的孩子233,平常胡说多了,结果遇事连自己人都不敢相信她的话…
第128章 女人
林氏本就心头不悦,闻声面上更是难掩不耐,低头往船下略扫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望向牛嫂子吩咐道:“使个人去看看,是怎么了。”
今儿个是热闹日子,河道一段段上全是人,这处虽然停的多是各家的画舫,但也并未清场,民众聚集在岸边,或是自行驾了小舟入水围观,不过人人都知道停在这附近的画舫,载的是京城里有名望的人家,远不是他们所能胡乱靠近的,是以一直以来底下人虽多,却安安静静,并无嘈杂声响。
这会声音一大,船上的人就也都听见了。
只隔了些距离,究竟是在说些什么便听不清楚了。
牛嫂子得了林氏的吩咐,转身便将事情给安排了下去,一面服侍林氏重新坐定,又悄悄打发个人去船舱里头看看,五姑娘可是无碍了。好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出门之际,是必然另置一身衣裳带上的,不然眼下五姑娘宛音只怕得一路将人给丢到家中去了。
很快,丫鬟去而复返,同牛嫂子回道:“姑娘哭得浑浑噩噩的,奴婢们问话也不应声。”
牛嫂子闻言眉头一皱,说:“恐是受惊了,回头还是得请个大夫来仔细看看才是。”
“是不是告诉太太一声?”丫鬟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了句。
牛嫂子便侧目看了一眼坐在那专心致志望着远处的林氏,而后将头摇了摇,叹口气道:“暂且不必了,你去伺候姑娘小憩片刻养养神吧。”
丫鬟得了这话,也就不再踟蹰,应个是就退了下去。
牛嫂子就要往林氏身边走去。谁知还未走到附近,身后便先传来一声呼唤,声音不大,气息却带着两分紊乱。她微惊,脚下一顿,转过身去,看清楚是自己方才打发下船去查看究竟是何人在喧哗的婢女。不觉沉下声去:“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出事了——”来人面带惊慌。躬身向前,附耳过去同牛嫂子急急说了两句话。
牛嫂子听罢,亦是脸色大变。慌忙问:“人呢?”
画舫底下的喧闹声已经淡去。
急白了脸的丫鬟匆匆答:“奴婢怕叫边上的人听了去,已自作主张先将人领到小舟上了。”
“如此甚好!”牛嫂子微微松口气,然后道,“你去将人看好了。我这便去回禀太太!”
话音未落,她的脚尖已经指向了林氏所在的方向。“嗒嗒”两声,踩着脚下的木头小跑了过去。
林氏听见动静转过脸来,正好瞧见她提着裙子小跑而来,不觉蹙眉:“你今儿个怎么也慌慌张张的?”
“太太……”牛嫂子到了近旁。嘴角翕翕,喊了声太太后便卡了壳。
林氏见状不对劲,也跟着紧张起来:“是音姐儿出事了?”
“不是不是。不是五姑娘出事了!”牛嫂子连忙摇头解释。
“骇我一跳。”林氏长出一口气,“就说方才瞧见她时。还好端端的,不过受了点惊吓而已。”说完,想起牛嫂子的异状来,她又问了一遍,“究竟是怎么了?”
牛嫂子跟了她多年,素知她的脾气,知道自己一说,她定然会暴跳如雷,踌躇着竟是有些不敢开口。
她却不耐烦了,蓦地将脸转了回去,只背对着牛嫂子发问:“难得出趟门,怎地你们一个个都不肯叫人舒心?”
“太太,奴婢……”牛嫂子犹豫着,终于还是开口道,“有个女人,抱着个孩子,说是四爷的……”
“四爷的?哪个四爷呀?”林氏头也未回,看着水面,漫不经心地说着,突然一顿,她霍然转过身子面向了自己的心腹妈妈,声音变了调子,“四爷的?!”
牛嫂子这会哪里还敢点头,只急忙说:“您别急,这事真假尚且不知呢。”
连家富贵滔天,眼馋的,想要打秋风的,占便宜的骗钱的人可不少。
一刻不得真相,就什么都还不能下定论。
可连四太太林氏听到了女人孩子之类的字眼,此刻哪里还能冷静得下来,手一抬,突然抄起边上案几上搁着的茶碗,狠狠朝地上掼去。
“哐——”一声,碎瓷满地。
牛嫂子大惊失色,上前去夺林氏又抓起来的另一只茶碗,压低了声音飞快说道:“太太莫急,莫要着急!四爷是什么人,您难道还不知道?您就是不相信四爷,也得相信您自个儿呀!”
林氏松了手,无力地垂膝上,怔怔地出了会神:“相信自个?我难不成还真能看住了他?”
连家四位爷,长房那位早早去了的,原本身边是有个妾的,后来他没了,大太太也就没留那个妾,给另外寻了个人家配出去了。二房则当然是没有妾室通房的,三房夫妻恩爱,连三爷自然也没有纳妾的意思,唯独四房……
她嫁进连家的时候,连四爷身边是有通房丫头的,跟了他许多年,感情深厚根本不是别个能比较的,虽然没有名分,但四房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见了那人,都得尊一声莺歌姑娘,个个眉开眼笑的。
连四爷待自幼同自己一道长大的人,也很是不同。
何况莺歌又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忘不掉似乎也是那样正常的事。
但连家虽不讲究那些个麻烦规矩,但在这些事上规矩还是十分严苛的,纵然连四爷再喜欢自己的通房丫头,那也不能让她在正妻进门之前诞下子嗣,所以林氏嫁过来之前,四房总算是还没有庶子。
她进门头几天,同连四爷也是蜜里调油,过得十分愉悦。
尽管知道了有这么个通房丫头在,却也没有太当回事。
房中有通房丫头的人,海了去了,她要是太较真,就显得无理取闹了。
林氏一直这般告诉自己,倒也就觉得没什么不能忍受的,直到那一日连四爷突然同她说,要抬了莺歌那丫头做姨娘,给她个名分,而且要把避子汤给断了。
她还未诞下嫡子,那丫头怎能先断了避子汤?
万一莺歌先她之前有了身子,岂不是要先有庶长子?
她自然是不答应,何况哪有她一进门就抬了通房做姨娘的道理,至少也得等莺歌诞下孩子才能抬。
这事不管怎么看,她都占理。
于是她便拒绝了连四爷的提议,只说日后再议。
连四爷听了,当场变了脸色,但许是顾念新婚,也就没有再多言。
林氏就也以为事情谈妥了,继续高高兴兴地过她的小日子,盼着自己能早有身孕,诞下子嗣。谁知道,当天晚上,连四爷就歇在了莺歌那。
她派人去探消息,听说那边要了两回水,当下泪珠子都扑簌簌落了下来,气得撕了帐子。
他不给她脸,她凭什么还要顾全他的?
所以翌日,她就命人给自己娘家送了消息,哭诉去了。
但林家人顾忌着云甄夫人护短至极,而且这事闹开了旁人也只会说是她无能,笑话她还来不及,所以林家只特地派了个婆子来照料她。
这么一来,不蠢的也就该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新婚几日,娘家就特地送了人来,说是照料林氏,可实际上就是用来提醒连四爷的。
连四爷见了,倒也安安分分好些日子没有再去见莺歌。
然而他明面上同林氏说说笑笑,气氛和乐融融,到了夜深人静之际,二人却是冷言冷语你讥我一句,我嘲讽你两句,总闹个不欢而散。
林氏自然觉得这都是莺歌的错,加上她终于知道了莺歌在连四爷心里头不寻常的地位,哪里还能忍得下?
她从来也不是习惯于忍耐二字的人,所以转头趁着连四爷出远门,便想法子将莺歌给打发了出去,打发得远远的,恨不得卖到窑子里去。
还是当年尚未婚配的牛嫂子劝她说,事情不可做绝了,她才按捺下来,没有真将莺歌卖去妓寮。
府里没了这么个人,她是神清气爽,精神好了百倍。
然而连四爷回来后,自是大发雷霆。加上她脾气暴躁,二人当即就吵作了一团。结果眼前一黑,她突然晕倒,请了大夫来看过,却说她是有身子了,只是胎象不稳,不可动气。这下子可好,连四爷就是有天大的怨气,也再不能同她发脾气了。
何况云甄夫人知道她有孕后,也亲自来看了她一回。
连四爷只得收敛,好生待她,从此绝口不提莺歌的事。
他差点害得她没了孩子,他欠了她,只能事事忍耐下。
她索性乘此机会,将四房里稍有些姿色的丫鬟都给换了一番。
连四爷始终没有吭声。
几年过去,孩子也长大了,林氏便也早就将当年的事给忘得差不离,谁知道这会却突然冒出什么女人带着孩子说是连四爷的,尘封的记忆登时一股脑涌了上来,直叫她气血上涌。
牛嫂子轻轻揉着她的背,再三劝说。
林氏这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冷着脸问:“人在哪?”
牛嫂子仔细说了,她便道:“我要亲自去看一看。”
言罢,她霍然起身。牛嫂子阻拦不及,只得匆匆跟了上去,到了僻静处,四周都避开了人眼,她们终于见到了人。
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将头抬了起来。
牛嫂子惊呼:“怎么是你?!”(未完待续)
第129章 找上门
林氏冷脸看了一眼,亦倒吸了口凉气,“莺歌?”
时隔多年,此刻一见,她仍旧是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人。还是那个莺歌,那个连四爷心心念念甚至不惜为她同自己争执的莺歌!即便年岁长了些,眉眼瞧着也远不是当年那般青涩,但林氏知道,这人就是莺歌。
她本也以为自己早不记得了,可哪里知道,这人也好事也罢,一旦成了心头扎着的刺,有朝一日就算是拔掉了,那痕迹终究也还是消不去的。
她低低惊呼了声,脚下趔趄,往一旁的牛嫂子身上靠了靠,才勉强站稳。
“见过太太。”对面的人却像是早有打算,见她如此面色如常,毫不觉诧异,只抱着孩子微微一墩身,问候了句。
林氏闻言面色发灰:“竟真是你?”
“是我。”
听见个“我”字,林氏的脸色霎时又难看了两分。
昔年莺歌是连家写了身契的婢女,见了她自然是要尊上一声“太太”,自称为“奴婢”的,可如今对面站着的人虽然依旧称她为“太太”,却再不管自己叫“奴婢”了。
这漫长的岁月,早令她再没有办法仗着主子的身份,随意压制莺歌。
林氏面容晦暗,眼神却逐渐变得冰冷,而且越来越冷,慢慢的冷得像是一把刀子,薄薄的刃,泛着寒光,似乎下一刻就要落在莺歌身上,将她千刀万剐。
她丝毫也不去掩盖自己对面前妇人的厌憎。
而抱着孩子的莺歌,也仿佛丁点不在乎她如何看待自己,只说:“我要见四爷。”
然则她的神色看着平静,仔细听去。她的口气却还是带着些许波动,似紧张又似惶恐。
林氏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盯着她,又屏住呼吸听着她的话,焉能没有察觉?
她顿时笑了起来,挺直了腰杆,掏出帕子来佯作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自己的指尖,道:“你算什么东西。四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饶是莺歌已非连府的人。身份却仍然矮上她无数,她骂上一句又如何?
林氏这般一想,心情立刻大好。转头看了一眼牛嫂子,说:“怎地什么人都放进来,快快赶出去!”
牛嫂子方才认出来人是莺歌,还唬了一大跳。这会还有些怔怔的,听见她的话。更是愣住,不管是不是莺歌,这事都还没问清楚呢,怎能说赶出去就赶出去。
外头都是人。万一叫哪个有心的听见了什么,总不是好事。
如果不是忧心着这些事,莺歌此刻也就不会在连家的地盘同她们说话了。
牛嫂子便悄悄地同林氏耳语道:“太太。那个孩子……”
莺歌离开连家已有十一年,这十一年里。连四爷也几乎从来没有在林氏跟前提过莺歌一言半语,可莺歌却扬言自己怀中抱着的孩子,是连四爷的,这事大有蹊跷呀!
牛嫂子劝了一句,眼神担心地望向了林氏。
林氏这才略有些醒过神来,纵是不乐意,也还是问了莺歌一句:“你说这孩子是四爷的?”
“这孩子当然是四爷的!”莺歌听着她话中满是不信,登时拔高了音量。
她怀中抱着的孩子,许是有些骇着了,立即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林氏见状,眼皮直跳,厉声喝道:“看好了!”
莺歌却丝毫不见慌乱,听见孩子哭得厉害,也不见担忧,只看着林氏说:“太太怕什么?您也有儿子,难不成还怕我的儿子抢了您的东西不成?”
“好你个张狂的贱婢!”林氏听其言及幼子,往事涌上心头,风度大失,张嘴冷声骂道。
“贱婢?”莺歌冷笑。
孩子哭得越发大声。
牛嫂子看情况不妙,终于还是忍不住请示了林氏一声:“太太,奴婢将孩子领下去哄哄吧?”
一来孩子哭得不成样子,的确该哄;二来看莺歌的样子虽然对这孩子不大上心,却毕竟是她的儿子,就算没那么疼爱,也是她的砝码,先掌控在手中对她们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林氏正在气头上,也马上想明白了,当下道:“快些领下去!”又恐莺歌不从,遂面向她说,“四爷眼下有要事在身,你见他不得,有什么话且同我来说。”
莺歌微微迟疑了下,还是没有答应将孩子交给牛嫂子,只是低头捂住孩子的嘴,轻声哄了两句。
那孩子也是乖巧,抽噎着很快就止住了哭声。
与此同时,林氏的一双手隐在袖中渐渐握成了拳头,目光则落在那幼童脸上,不住打量。
单看样貌,这孩子至少也得有个两三岁了。
一双眼哭得红肿,但仍能看出原本的样子来。
林氏冷眼看着,恍惚间竟是看见了她的女儿,当年尚且年幼的五姑娘宛音。
长女小时据闻生得像她爹连四爷,眉眼鼻子无一处不相像,就连那瘪嘴的样子都如出一辙。因着这些个事,连四爷待女儿倒也委实疼爱有加。可如今,林氏望着莺歌的儿子,却觉得这孩子像自己的女儿宛音。
这岂不就是——他生得像自己丈夫小时候的模样?
林氏显然被自己心中突然浮现出来的念头吓了一大跳,陡然间变得面若金纸。
“我要说的话,同太太说了也没什么用处,还是等见了四爷再说不迟。”莺歌说。
林氏紧紧握着拳头,养得水葱似的指甲用力地嵌入掌心,印出一个个月牙状发白的痕迹来。
她冷着脸,一字一句问道:“你跟了四爷多久了?
若这孩子真是连四爷的,那少说也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莺歌听了这话,却勾唇笑了起来:“太太这话问的不对,我可是自小就跟着四爷一块长大的。”略微一顿,她面上笑意更浓。“您背着四爷做的事,四爷全都知道,如果不是当年正巧碰上您有了身子,四爷也不会将我留在府外。”
她得意洋洋的笑着。
林氏面若死灰。
她本以为自己早就将莺歌这碍眼的东西卖得远远得了,哪曾想过,这人一直被连四爷偷偷的养在外头。
他骗了她,整整十一年!
什么莺歌。什么孩子。林氏都瞧不见了,她只知道自己被丈夫蒙骗了多年,做了许多年许多年的傻子。兴许还被他跟这贱妇在背后讥笑了无数次——
这么一想,她就恨不得要了莺歌的命。
然而她的手方才抬起一点,就被牛嫂子按了下去。
“奴婢僭越了!”牛嫂子重重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就是遇上逃奴。那也得先上报官府,才能处置。更何况莺歌早不是连家的丫鬟。
莺歌也正是深知这一点,知道林氏就是再厌恶自己,也决不能胡乱动手,才胆敢找上门来。
名分这东西。人人看重,她当然也是想要的。
可她出身卑微,纵是连四爷再喜欢她。也绝不可能让她做正妻,加上林氏看她不顺眼。她就是回了连家去,也断没有好日子。
不如索性仗着这些委屈,叫连四爷多多补偿她,照样子能过的锦衣玉食。
但是这日子是人过出来的,过多了这样的日子,她终究还是不满足了。
她同连四爷早些年也曾有过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年纪小小就是个药罐子,她并不喜欢那孩子,幸而那孩子也没能活上多久,走了。她长松了一口气,往后终于不用再伺候那烦人的孩子。但连四爷并不知这些,只想当然以为她是伤心欲绝,难过得厉害,还特地多陪了她两日。
可惜后来,她接连几年都未能再怀上孩子。
连四爷去她的日子也就渐渐少了,她惶恐了许久,使出百般法子总算还是将他给留住了,最后也终于得了一个儿子。
慢慢的,这孩子也长大了,能说话能走路,健健康康的,也还算讨连四爷喜欢。
她暗暗琢磨了几天,按捺不住同连四爷提了句,让儿子认祖归宗。
到底是他的骨肉,身上流着连家血脉呀。
而且,连家富得流油,她的儿子难道不该分块肉吃?
谁知连四爷听了却发了一顿火,转身就要拂袖而去。她见势不好,急忙服软,只说自己糊涂了,胡言乱语,又挤出眼泪来说忧心儿子云云,连四爷的火气这才消了下去,到底留下用了一顿饭,又逗了会孩子才走。
她本以为,过些日子,慢慢的多吹吹耳旁风,没准连四爷哪一天就能听进去。
哪里想到,这之后,隔了好些日子都不见连四爷的人影。
她等啊等,等得心焦起来。
突然有一天,宅子里来了个身形高大的妇人,说奉连四爷的命,来知会她一声,往后这宅子连四爷是再不会来了,让她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去,说着又带人将宅子里最值钱的几件古玩字画都给搬走了,说也是连四爷的命令。
她又惊又怕,可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并个婆子,哪里能顶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将东西带走了。
妇人是个生面孔,她当然不信,转头就叫丫鬟去找连四爷,可信送出去后毫无动静,人又见不着!
这下子,她是彻底慌了手脚。
难道因为她提了一句要让孩子认祖归宗的事,连四爷就打算抛弃她们母子不成?
她苦等几日,仍无消息,只得破釜沉舟一回。(未完待续)
ps:莺歌和孩子并不是突然出现哒~~
第130章 离间
莺歌虽然离开连府多年,但这些日子来一直跟着连四爷,他有心无心的,多多少少还是透露了些事叫她知晓,好比四太太林氏这么些年的脾气,是从来也不见收敛,仍是个妒妇,身边稍微有些姿色的婢女,她都无法容忍。
连四爷说起这话来,也不过是随口而言,心中只怕是并没有当回事的。
可同样一句话,落在莺歌耳朵里,就有了别样的意思。同样身为女子,莺歌心知肚明,林氏容不得那些有姿色的婢女在连四爷身边出没,归根究底为的还是一个“情”字,她若对连四爷无情,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正是因为心中有他,才斤斤计较。
所以此番,她抱着孩子而来,林氏知道后,就是心中不愿意相信,依林氏的性子,也铁定会见她。
但真如愿见着了人,莺歌心底里还是不由得慌张了起来。
她反复揣测过连四爷的心思,只当是自己那日一句“认祖归宗”惹恼了他,后悔不迭之下,手足无措,又因为宅中值钱的几件古玩字画都被人尽数拿走,她是心疼又惶恐,无法弄清楚那日来的人究竟是不是连四爷打发来的,也没有法子去报官将东西追讨回来。
日子仍然过得下去,可她只要一想连四爷会抛弃自己母子,甚至于不留一个铜板,她惶恐之余难免心生愤恨。
“四爷有言在先,如今孩子年岁渐长,理应是时候来见您一面了。”莺歌看着林氏说了一句。
林氏咬着牙,恶狠狠道:“一个外室子也配见我?”
她转头就要走。
莺歌忙道:“太太就不怕我将这事捅出去?”
连四爷的官声,还是要的。林氏脚步一顿。口气愈发阴冷:“你敢!”
“最坏不过一个‘死’字,我有何不敢?”莺歌丝毫也不退却。
林氏一噎,莺歌这个“死”字同样也戳中了她的软肋。
旁的暂且不论,就单凭连四爷能将莺歌这女人一藏这么多年,她在他心里头的地位就绝非一般,何况如今她还有个儿子。即便林氏眼下能悄无声息地收拾了莺歌母子,纸却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万一哪一天叫连四爷知道了。谁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而且,莺歌母子一死,连四爷最先怀疑的人。必定是她。
刹那间,林氏心里已闪过千百种念头,终是忍住气勉强道:“安安生生候着。”
她到底也还是要让连四爷当着自己跟眼前这妇人的面,将事情完完整整说上一遍的。
她那样相信他。他却一直在骗她,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然则这会。不管是一旁看着的牛嫂子,还是四太太林氏,心里其实都早已明白,莺歌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背过身去。林氏低声吩咐了牛嫂子一句,回画舫上去。
而牛嫂子则转身去看莺歌,说:“孩子是哪年几月生的?”
莺歌一怔。并不回答,只道:“我要见四爷。”
“你口口声声说着要见四爷。莫非是四爷不愿意见你,你这才来寻太太?”牛嫂子讥笑着,“我劝你一句,那些个花花肠子在我跟前就都藏起来吧,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回头见了四爷兴许还能留你一条生路。”
莺歌冷笑,一言不发。
牛嫂子见状也冷笑,说:“不说也罢,左右是你急,我不急。”
二人僵持着,莺歌怀中的孩子瘪瘪嘴,似又要哭。
此刻已经回了画舫上的林氏,却也是双目泛红,似哭非哭,拿块帕子遮了脸匆匆进了船舱,不在外头多逗留半刻。
若生循着脚步声,偏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面上没有半点表情,缓缓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站在她身后的扈秋娘便悄声问道:“奴婢是不是要先避一避?”
若生把玩着扇柄上缀着的杏色流苏,慢条斯理道:“不用避,这可是连家的画舫,船上都是她连四太太的人,她凭什么让莺歌一个外室上船?”言罢,她略微一顿,接着再道,“而且你瞧,这是不是少了个人没回来?”
扈秋娘微愣,而后恍然大悟:“缺了牛嫂子!”
“正是。”若生微微颔首,“她可是四婶的心腹,方才跟着四婶一并下去的,回来时却没有跟着四婶一起回来,你说还能是做什么去了?”
林氏留下牛嫂子,自然是为了看着莺歌。
扈秋娘松口气:“果然同姑娘先前所料差不离。”
若生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言语。
她虽然是料到了这一幕,也料定只要莺歌抱着孩子出现,林氏就一定会见她,但这一切却并不单单只是因为她猜着了。
她只是早就知道,林氏一遇上莺歌,就会方寸大乱。
因为前世,林氏就是那样的。
她这位四婶,在连家几位太太里头,出身最好,在娘家时最受家人宠爱,性子也最娇蛮,嫁进连家后,也不收敛,当真是但凡瞧见个稍有些姿色的丫鬟就要连由头也懒得寻一个便打发出去。
几年下来,连家四房里的婢女,一张张脸,充其量也就只剩下些眉眼端正,连说姣好都算昧着良心。
就是她姑姑云甄夫人,每每见了她四婶身边的丫鬟,也要皱下眉头。
放眼京城,有几家的太太夫人奶奶能同她似的,身边丫鬟一个比一个的长相平庸?
虽说身边伺候的人,模样再好也不该越过主子去,但这模样不佳,也是断断说不过去的。
身边伺候的人相貌性子如何,同主子可也是息息相关,密不可分的。
林氏做得过分,但连家也的确没有人会因为这样的事特地去指责教训她,所以林氏数年如一日。慢慢的连自己闺女房中的人也插手换了再换,似乎就生怕哪一天有谁叫连四爷给瞧中了一般。
可连四爷就是个贪色的,也不能要了自己女儿房中的人吧?
但林氏就是怕,怕得厉害。
结果连四爷倒也好,没有妾,也没有通房丫头。
林氏因此得意洋洋。
一得意,就得意了许多年。
直到后来。云甄夫人去世。连四爷有一天突然带了莺歌母子入府,林氏得意洋洋的日子便彻底终结了。
那时,莺歌的儿子年纪也不小了。林氏是一见就恨不得上去掐死他才好,整个人面目狰狞,毫无半点平日里贵妇人的模样。
连四爷要让那孩子入连家的谱,林氏震怒之下只说没门。
如果是连四爷身边正正经经妾室生的孩子。不管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那都是连四爷亲生的骨肉。身上流着连家的血,是连家的孩子,饶是她再不愿意,那也是入谱无疑的。将来连四爷没了。这家业也得有庶子的一份。
她再恼恨,也没有法子。
可莺歌算什么东西?一个他养在外头的女人。她生的儿子,又算是什么东西?不过区区一个外室子。还妄图喊她一声母亲?
凭什么?
他凭什么?!
这口气,她是再怎么忍也绝对无法忍下去的。
所以这事。明明可以无声无息解决掉的,最后却闹得连若生都知道了。
但那时恰逢姑姑走了,她爹哭得肝肠寸断,她也难受得连话都不会说,听说了四房的事后也只是骂了两句便没有再理会。
姑姑尸骨未寒,四叔就开始折腾外室子的事。
她嫌他们一家腌臜,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可是莺歌的事,还是会时不时地在府里下人间传来传去,最后仍然会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听过两遍,旁的没记住,倒记住了那女人过去是连四爷的通房丫头,后来林氏进门后,叫林氏给打发了出去,从此再没有人见过她。
这样的人,可委实不多。
是以那时,她一面将木犀苑大丫鬟之一的红樱从自己身边打发走,一面借机将红樱的娘崔妈妈也从四婶身边弄走,让红樱一脉的下人在连家元气大伤,也叫四房的人手骤然空缺,多生了少些原本不该生的纰漏。
等到四婶重新往四房填人的时候,她就悄悄的,混了那么一两个不打眼的进去。
虽然也算不得是她的人,但是总归也不是连四太太的人。
这样的人,有些时候却往往是最堪用的。
看银子办事的人,不可重要,却很顶用。
尤其是那舌灿莲花的婆子,只担个洒扫的活计,也能打听出许多旁人打听不出的事。
更何况是关于早年连四爷身边通房丫头的事。
没多久,若生便知道了那通房丫头名唤“莺歌”,是林氏有孕那一年被打发出连家的,自那以后连四爷竟也是绝口不提这人,底下的人也就差不多都将那丫头给忘了个干净。
甚至于还有人猜测,依四太太的性子,莺歌没准早就已经被偷偷卖去东夷了也没准,这么多年过去,指不定骨头都没了。
然而若生知道,莺歌非但没死,而且还活得好好的。
连四爷不提她,只是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哪里。
所以从那一天开始,她就想法子让人悄悄在京里找起了莺歌。
连四爷将人藏得倒也还真是严实,直到她从平州回来了,才终于有了莺歌的消息。
不过正好,天时地利。(未完待续)
ps:有小伙伴之前猜莺歌的出现会不会是某些人对连家使的阴谋…这个…她就是个外室,真闹出来了也就是丢脸而已,而且京里对连家的看法,原来也不怎样…多点或者少点不好听的事,都没啥大影响…但是对连四爷个人而言,这事就难办了呀~~~当然,若生将人提前弄出来,也绝对不只是让林氏头疼的而已~~
第131章 为什么
连四爷忙着端阳节赛舟大会的事,寻常连呆在家中的时候都不多,更别说特地抽空去外头见莺歌跟她的儿子。
而且巧就巧在,前段日子莺歌又同他提了让儿子认祖归宗的事,叫他发了一顿火。几件事压到一块,小事也成了大事。莺歌不过是个依附连四爷而活的妇人,一旦知道自己可能被连四爷给抛弃,那必定会终日惴惴不安。
若生让扈秋娘假借连四爷的名号前去见莺歌,特地又在银钱上给莺歌施压,让她误以为连四爷不止心狠而且还刻薄,不给钱便罢,竟连早前给了的东西也想着收回去,心中便愈加难堪和不安。
而莺歌身边伺候着的丫鬟,看似忠心耿耿,却并没有面上那般敦厚。
有钱能使鬼推磨,叫个丫头反水那更是易如反掌。
莺歌在扈秋娘走后,便急匆匆命人去给连四爷送信,但她哪里知道,那信根本就没有送出去。
不过一张纸,转头就叫烛火给烧了个一干二净,哪里还见半个字。她满纸的殷切,只剩下一片轻飘飘的灰烬。
所以这回音,不管她怎么等,都不可能等得到。
至于连四爷,竟也是从未动过要让人给莺歌递个口信的念头,也不知是不是就笃定了这里头不会出纰漏。
过了会,闭着的舱门突然被打开了来。
若生正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听见轻微的响动,就飞快将头偏了偏,望了过去。
打从里头走出来的人,穿的是连府婢女的衣裳。并非林氏。
若生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了回来,遥遥看了一眼架台上的人。
那上头,有几个人正交头接耳地交谈着,若生看了一眼,并没有立刻辨别出来哪个是连四爷,但她知道,连四爷此刻必定还在那上头呆着。而她的四婶。连家的四太太林氏。只怕没有那个好耐心,能一直等着今儿个的赛舟大会结束再去寻他。
果不其然,这样的念头才在若生心头一冒。那刚刚从船舱里走出来的大丫鬟就脚步匆匆地朝画舫另一头走了去。
这是要下船。
扈秋娘贴在若生耳边轻声回禀着。
若生笑着一颔首,缓缓低下头去,下颌曲线柔美,神色泰然。
……
遥远的另一边。正在河道上飞驰的赛舟,却厮杀得渐渐激烈起来。
今年参与的人比往年多了一些。想赢的人自然也跟着多了不少。虽然因为昱王下场,这头筹众人是不敢胡乱拔了,但二等,却总还是要抢上一番的。如果没有昱王。这二等只怕就是一等了,此番能拿下第二名,便已足矣。倒是昱王殿下。即便真费了大力气摘下了第一的桂冠,恐怕也不会有人当真。
恭贺也都是虚的。委实没意思。
兴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昱王的那艘赛舟,到后面那段河道时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更像是游船,而不是赛舟。
他后头跟着的那一群人,就都慌了神,亦拼命想要慢下来。
可方才都是拼了老命在往前赶的,这会突然之间却要慢下来,比往前冲还要难上许多。
一时间,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竟是撞成了一团。
河面上水花四溅,船桨碰着船桨,舟上的人身子歪歪扭扭,“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去。
同伴大惊,慌手慌脚地丢开了船桨,又去捞人,结果一个不慎,小舟斜了,灌进去河水,摇摇晃晃一下子就给翻了个个。
叫骂声、训斥声、呼救声登时遍布河道。
这时候,一片混乱中却有一艘小舟飞快地越过众人,驶到了最前头。
小舟上有个年方四五岁模样的小童正紧紧拽着苏彧的衣摆,面向混乱的河面,惊讶地问道:“五叔,他们怎么了?!”
苏彧兴致缺缺,眼皮也不掀一下,说:“水里凉快。”
天气正热,划着船桨的人,早就都出了一身的大汗。
小童信以为真,再不疑有他,只欢呼:“五叔,今儿个太有趣了!”
“当真?”苏彧听见他雀跃的声音,也微微勾了勾唇。
“真真的!”小童脆声应道,高兴得很。
苏彧暗暗松口气,同他说:“数数水里一共有多少人,回头家去告诉祖母,也叫祖母高兴高兴。”
“好!”着了竹青色纱衣的小童立刻朗声应了个好,数了起来,“一二三……七八……哎呀五叔……”声音顿住了。
耳畔水声哗哗,却半天不见童音,苏彧狐疑道:“怎么了?”
小童低低头,略带窘迫地答:“五叔,我数不清了……”
爬上来一个,又掉下去一个,简直乱成了一团,他数了这个落了那个,可真是没法数。
“你一定像大哥……”苏彧空出一手安抚地拍拍他的头,低声说了句。
小童听见这话,面上的困窘却是立马一扫而光,只剩下了高兴,追着问:“真的像吗?”
他是遗腹子,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亲,自然是不知自己像不像父亲的,听到个像字,就能开心上许久。
苏彧知道他的心思,闻言想也不想便点头说:“当然像,不信你回头问祖母,你们爷俩简直一模一样。”
小小的孩子便扬起嘴角,将双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然而苏彧心里头却知道,这孩子同自己那已经不在人世的大哥,说像并不像。
战事后,父兄皆不在了。
这孩子打从落地睁开眼那一刻开始,就永远没有机会见他们一面。
尽管苏彧也没有见过兄长年幼的样子,甚至于母亲也鲜少在他们跟前提及兄长小时候的事,但他仍然知道,这孩子同他大哥的性子截然不同。
他小时习武,父亲就总说,大哥是他们几个里头根骨最佳,于武学上最有天赋的,说大哥人才刚刚齐桌腿高的时候,就已经连长枪也扛得动了,是个力气颇大的皮实孩子。
而他年幼的侄子,生下来身子骨就不好,吃了这许多年的药,近些时候才算好上一些,莫说扛动长枪,就是扎个马步还不稳当。
好在这孩子的胆子,却不小。
到底还是苏家的孩子,身上流着武将的血。
所以前些日子,这孩子便心心念念想着要来看赛舟大会。正巧叫苏彧给听见了,就说到时一并领着来就是。
至于这场比赛,不过就是他用来陪着侄子玩耍的游戏罢了。
苏彧根本没有放心思在这上头,但却没料到昱王今年也会下场,结果众人也是始料不及,以致于此刻局面大乱,苏彧的船反而成了打头的。
就连昱王,都落后了一段距离。
眼瞧着要赢,苏彧突然比了个手势,命人停手。
小舟安安静静地停在水面上。
昱王的船自然而然追了上来,可到了近旁,昱王也停下了。
隔着水面,昱王看向苏彧,喊了句:“苏大人。”
苏彧面上神色淡淡:“您提前回来了。”
“哈哈,外头终究是不如京城自在。”昱王笑了起来,看一看前头剩下的路,又转头回来看苏彧,知道他是在等自己,便道,“苏大人客气。”
苏彧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您请。”
这场比赛,不论过程如何,结局只能是昱王赢,饶是昱王不愿意,也只能是他赢。
至于赢得光彩不光彩,并不重要。
人人都明白这一点,昱王当然也心知肚明。
他也没什么可客气的,闻言点一点头,加速往前头去了。
倒是苏彧身旁的小童既不识得昱王,也不知道这内里的门道,见状奇怪地问苏彧道:“五叔,为何我们不走?”
苏彧眯了眯眼睛,说:“回头问你问之叔叔去。”
贺咸那小子最喜欢答题,也最会应付孩子,又总往苏家跑,苏家的几个孩子见了他就同见了自家人一样。
小童闻言,便也不再追问,点点头踮脚往后看,而后突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五叔,您何时成亲?”
“……”苏彧一怔。
“问之叔叔要娶慕家的姑娘,五叔您呢?”
苏彧蹙眉:“你四叔还没成亲。”
“四叔没成亲,您就不能成亲吗?为什么呀?”
“理应你四叔先成家……”
“为什么理应四叔先成家?”
“他年长。”
“为什么他年长?”
“……”
“五叔,那元宝呢?为什么元宝也不成亲?问之叔叔先前说元宝也该成亲了!”
苏彧听着听着,满脑子只剩下“成亲”两字,听得晕乎乎的,终于抓到了其中最要紧的一点,道:“往后不准同贺问之那小子说话了!”
“您方才还让我回头去问他呢,为什么又不准同他说话了?”
苏彧语塞。
小童在他身旁蹲下身,仰头看向天空,突然叹了一声:“五叔,您不要总孤零零的一个人呆着……还是早些成亲吧……”
“胡说八道!”苏彧用力揉了两下他头顶的发,笑着轻声斥了句。
他没动,眨巴着眼睛皱起细细的两道眉,“我没胡说八道。”
较真的性子,倒十足像了他死去的父亲。
苏彧无可奈何地道:“是是,你没胡说八道,全是五叔胡说八道。”
说话间,突然鼓声大作。
——昱王折花了。(未完待续)
第132章 异样
消息立时便像鸽子腿上绑着的信一般,迎着夏日的风,在翅膀的扑棱声中传遍了泗水河沿岸。
连家画舫自然也是立刻就有人前来报信。躲在船舱里的五姑娘宛音听见鼓声,亦不忘打发人出来探明消息,得知果真是昱王赢了,那垂着的帘子便悄悄晃了晃,探出来半张脸,正是顶着双红肿眼睛的连五姑娘。
不过只一瞬,帘子一撒,她又钻了回去。
四太太林氏的身影在里头一晃,也立刻消失不见。
画舫上重新安静了下来,不远处的高台上却是热闹非凡,沿岸喧嚣,极喜乐。
若生遥遥看了一眼,站起身来同扈秋娘道:“回去吧。”
折花赛已了,输赢既定,剩下的便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了,更何况她今儿个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事成,也该家去了。扈秋娘便在一旁虚虚扶了她一把,而后道:“五姑娘似乎也要同您一并回去。”
“四太太说的?”若生问道。
扈秋娘答:“说是五姑娘受了惊吓,早些回府请大夫来瞧一瞧才好。”
若生闻言便站定不动,摆摆手说:“那就过去问一问吧。”
扈秋娘应个是,脚步轻快地朝前舱走去,随即不过须臾就转身返了回来,道:“五姑娘不愿意走。”
“哦?”若生奇了。
扈秋娘摇摇头:“不过四太太似乎也要回去了。”
也就是,五姑娘走不走,都容不得她做主。
若生就笑了下,笑意极淡,转瞬即逝:“也罢。我们自走我们的就是。”
只不过,林氏这会就要回连家,那莺歌的事她必定已经从连四爷口中,得到了她并不想知道的准信。
画舫重新行至镜湖,若生率先来向林氏道别,头个下了船往马车上去。但上了马车后,她却并没有立刻命车夫赶车。而是停在那候了一小会。果不其然。没多久,远处就有一艘小舟驶了过来。
虽然隔得远了些,小舟上的人又遮着面。但若生只远远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人一定是莺歌。
林氏这是准备将人给一道带回去了。
她收回视线,终于同扈秋娘道:“动身吧。”
扈秋娘便掀帘探头吩咐了车夫两句。
车夫应个是,扬手一挥马鞭。拉车的马儿便打个响鼻疾驰起来。
马车里,若生阖上眼。养起神来。
她今儿给四叔送的这份礼,也不知四叔是受用还是不受用……
闭着双眼,她声调平静如水地说了句:“秋娘,莺歌生得美吗?”
扈秋娘听到这话。怔了怔,而后才反应过来若生是没有亲眼见过莺歌的,遂道:“恐怕只是中人之姿。”
“同四婶相较。孰更美些?”她的声音里并无波动。
扈秋娘想了想,斟酌着说道:“应是不及四太太。”
“是吗?如果是这样。那四婶这会只怕已是气糊涂了。”若生微微睁开眼,望向窗外,但见沿途绿荫葱葱,日光渐盛,而远处烟水迷蒙,恍若天人之境,不觉低低说,“若是个姿容绝色的也就罢了,偏偏姿色还不及她良多,依四婶的性子,定恨不得生吞了莺歌才好。”
然而此刻,林氏显然已经准备将莺歌给带回连家,可见她在忍,忍着亲见连四爷后,当面质问。
而这事,迟早也会惊动千重园。
若生知道,四叔必定会拿孩子说事,想叫姑姑心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事给算了。
连家子嗣并不兴旺,加上她大伯父英年早逝,她爹又成了那样,姑姑盼着连家能够人丁兴盛,总是见了孩子就心软的。
再者连家也不是京里那些成日里念叨着规矩的人家,即便只是个私生子,姑姑也会视作连家的孩子,将他留下。
等到孩子留下了,连四爷顺理成章也只会将莺歌也一并留下。至于孩子照理是该交给四太太教养的,毕竟莺歌一个姨娘,不能亲自教导儿子。可林氏愿意不愿意养?莺歌愿意不愿意将孩子交出去?连四爷又会如何决断?
为点小事,闹得家宅不宁,惹恼了云甄夫人,可是谁都吃不了好果子的。
若生只要一想到四叔来日焦头烂额的模样,就忍不住心情愉悦。
只有先叫他慌了手脚,她想做的事才能落到实处。
马蹄声“嘚嘚”作响,她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小憩了片刻。
待到睁眼,外头已隐约可见连家的大宅。
她清了清嗓子,用微哑的声音问扈秋娘:“四太太一行可回来了?”
扈秋娘笑道:“比咱们快了一步。”
“她就这般急?”若生失笑,坐直了身子。
少顷下车入府,过了垂花门,扈秋娘请示:“姑娘可是直接回木犀苑去?”
若生略一想,沉吟道:“不回了,先往明月堂去一趟。”
大半日不着家,也不知她爹都做了什么,先去问个安吧。
一行人就转身往明月堂的方向去,至正房外,金嬷嬷迎出来,见是她,忙笑起来:“姑娘怎地这会便回来了?”
若生也笑,说:“左不过就是赛舟,一群莽汉,穿得差不离,谁是谁也分不清,可不知看了半天都看了些什么。”
金嬷嬷就转脸吩咐一旁站着的小丫鬟道:“去请二爷来,就说姑娘回来了。”
若生抬手阻了阻,问道:“爹爹去花园了?”
“哪里,二爷这会正在小厨房里猫着呢。”连二爷是金嬷嬷奶大的,她说起他来,口吻亲昵,仍拿他当孩子。
若生也就不由自主跟着说:“又折腾吃食去了?”
金嬷嬷直笑:“可不是!”
若生无奈地摇摇头,止住小丫鬟正要朝小厨房走去的脚步,道过会她亲自过去瞧瞧不必请来了,一面抬脚往正房里头走。到了里头,见她早早回来,正在挑拣布匹的朱氏也被唬了一跳,“可是害怕?”她只知若生怕水,此刻见她提前回来,也就以为真是害怕所致,赶忙丢下了手里的面料,迎上来询问起来。
若生慌忙解释了一番,然后上前去陪她一块挑了几匹布出来。
“这块料子极衬你的肤色,回头让吴妈妈给你裁了做身小衫穿吧。”朱氏选了一匹,比划了下,笑着说。
若生就也笑嘻嘻答应下来。
过得片刻,她转身去厨房寻父亲,还未走到门口,就先听见了她爹的说话声。
“这个香!”“那个不行,一股怪味!”“这个也不错!”“哎呀,别糊了——”
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拐个弯,若生走近,喊了声“爹爹”。
连二爷立即回过头来,瞪眼道:“咦,你怎么回来了?”
“闻见香气就来了。”若生打趣,提着裙子迈过门槛走进了里头。
连二爷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挡住:“不成不成,这可不是给你吃的!”
“好好我不吃,我就看一眼……”若生躲来躲去,探头朝里张望,奈何她爹挡得太严实,别说吃的,就是厨子的人在哪她都没能瞧见。连二爷得意洋洋道:“别看了!”
若生只得作罢。
连二爷忽道:“你瞧见阿姐了吗?”
“嗯?”若生狐疑地皱起眉头,“姑姑怎么了?”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说:“也不知她今儿个是出门了还是没出门,半点动静也没有。”轻轻摇一摇头,他又道:“千重园里静悄悄的。”
清晨送走若生后,他去了一趟千重园,但窦妈妈说夫人还睡着,他便回来了。
可谁知等到这个时辰,千重园里也还是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声,如果是往年,这会早该有人来请他们过去一并用饭了。
连二爷说完,兀自摆摆手:“你去看一看,没准她又悄悄出门不带我玩儿了。”
云甄夫人常做这样的事,出了门才派人来知会他们,连二爷早已习惯。
若生也习惯了,但既然她爹提了,她便也好好答应下来去了一趟千重园。
踩着一地乌亮的镜砖,她走了半响,终于见到了人,可却不是姑姑。窦妈妈瞧着似乎有些憔悴,行礼后也只是笑笑道:“姑娘今儿回来得真早。”
若生昨儿没来,前天却是才见过窦妈妈的,那时窦妈妈看着气色分明还好得很。
她微疑,笑着问:“怎么不见姑姑?”
窦妈妈仍旧笑着,但笑着笑着却似乎隐隐叹了一口气:“夫人略有不适,仍睡着。”
千重园里的事云甄夫人说了便算,她就是睡到午后,也无人能够置喙。
往常,她也有一觉睡终天黑的时候。
若生理应习以为常,但看着窦妈妈面上的神色,她却莫名心头一跳,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她问了句:“可请大夫来看过了?”
窦妈妈笑着点点头:“已是看过了,姑娘不必挂心,夫人无碍。”
“那等姑姑醒了,劳妈妈使人知会我一声,我再来看姑姑。”
窦妈妈谨声应下,一路将她送出了千重园,而后才转身往回走。
若生屏息听着脚步声,停了下来,转过头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而后吩咐扈秋娘去打听打听今儿个府里是否请过大夫。
不多时,扈秋娘便回来了,摇摇头说:“明面上,并不曾请过大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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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人影
至于私下里千重园是否进过大夫,若那边有意要瞒,他们一时半会是铁定查不出来的。
若生心中清楚,闻言便只点点头示意扈秋娘自己知道了,并不加以都问。左右不管这大夫是请还是没有请过,姑姑有些不对劲,是肯定的。
窦妈妈跟了云甄夫人很多年,这府里如果要问谁对云甄夫人的事最清楚,那必是她无疑。她有所古怪,就说明是云甄夫人有古怪。
可若生想不起来,宣明十七年的端阳节这日,出过什么事。
时间隔得有些久了,许多记忆都早已变成了散碎零星的画面,记得不是那么清晰了。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脚尖,眼神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一年重五时节,莫非出过什么她并不知道的事?
她有心想要查探,但千重园里的事从来也不是什么好打听的,一个不慎就会惊动窦妈妈,惊动了姑姑,到那时她又该如何收场?既然姑姑对他们避而不见,那就是无意让他们知道,是她不应该打听的事。
她长长叹了口气。
幸好她虽然还未见着姑姑的面,却到底见过了窦妈妈。
窦妈妈神色微有异样,可面上并不见慌乱,可见不管出的是什么事,眼下还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若生暂且收敛心神,将纷杂的思绪抽了回来,专心致志地琢磨起另一桩事来。
千重园那边,等到午后时辰晚些,她再去一趟,看看姑姑是否愿意见她,到那时再另行打算。
她出了千重园。回木犀苑去,半道上却突然动了心思转身朝另一条路走去。
扈秋娘问:“姑娘这是上哪去?”她在连家虽然也呆了有段日子,可除二房跟千重园外,旁的地方去的却不多,并不熟悉,眼下见若生突然转道往另一边去,也只知道这路是不通木犀苑的。
若生听见她问。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来。说:“去一趟苜园看看。”
那是她父母的旧居,荒芜许久,寻常没有人去。她以前也并不去,只是此番回来后,总会忍不住想起亡母,见不着人了。去多看两眼她活着时住过的日子也好。
只是这事断不能叫她爹知道了,他一知道肯定会吵着闹着要跟着一起去。到了苜园触景生情,保不齐就要伤心。
她如今,可见不得他难过。
不过今儿个虽然不是她娘的忌日,却差得也不远了。
她娘的忌日。也是她的生辰。
到了那日,人人脸上的神情都是不自在的,见了她也不知是该道贺祝寿还是劝一句莫要伤心。
倒是她爹。总会早早起身去园子里折几枝荼蘼花回来,送到她屋子里。拣了最好看的瓶子仔仔细细地插好,说那是她的花。
若生淡淡笑着,呢喃着自语了一句,“苜园里的荼蘼应当也都开了吧……”
时至五月,早已入夏,盛夏时节绽放的花朵,如今的确该渐次盛开了。
苜园虽然离得远了些,但也还不至于远到若生走不到的地方,但这么多年来,她鲜少涉足苜园。前世更是几乎没有去过,今生也只是那日夜半时分众人四处寻找父亲时,她去了一趟苜园将人给找回来而已。
那日天色太黑,风大,天寒,草长。
她只顾盯着父亲看,倒是连多看一眼苜园的模样都忘了。
旧日的苜园,在她心中更是从未留下痕迹。
她彼时还太小,小到不能记事,亭台楼阁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的,她根本记不住。
是以现如今,她就是想要回想一番,也想不出什么来。
走了几步,她屏退众人,只带着扈秋娘继续往前走。
扈秋娘紧紧跟着,慢慢的就察觉到苜园的远僻来,不觉面露疑惑。
若生正巧侧目,瞧见了,遂笑:“远吧?”
“比奴婢原先所料想的远了些。”扈秋娘微微一怔,而后点了点头。
若生含笑低首,轻声道:“苜园原本只是个花园,里头就只有一幢小楼而已,平常并不住人,但那是爹爹第一次遇到娘亲的地方,所以他们成婚后便住进了苜园里。”
再后来,苜园慢慢的才又扩建了几处,有了今日的规模。
不过再好的宅子,十数年过去没有人住过,也不成样子了。
平素园子外头又是锁着的,云甄夫人从来也不叫人打扫,左右只当没有这处地方一般,不拆不修缮也不叫人看管着。
许多人甚至都忘记了,连家的大宅里还有这样一处园子。
转过弯,小道僻静无人,只闻她二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踩着不知哪飘来的枯叶,簌簌而响。
远处似有唧唧的夏虫鸣叫声,吵得人耳朵痒。
突然,扈秋娘冲着前方厉声喝问了一句:“什么人?”
若生一惊,紧跟着朝前张望,却只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飞快地从自己眼前消失不见。
她只带了扈秋娘一人同来,扈秋娘断不可能撇开她去追,一踟蹰,那人早已不见踪迹。
这地方安静无人,既没有嘻嘻哈哈聚在一块谈天的丫鬟婆子也没有忙着洒扫办事的下人,忽然之间冒出来个人,委实叫人心生疑窦。
她二人飞快追至那处拐角处,眼前却只余下两堵墙,夹道空空荡荡,连个鬼影也没有。
青天白日下,夹道里却不见半点阳光,冷冷清清的,墙角生着湿滑的青苔。
若生定定看着,蓦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紧了紧衣衫,蹙眉低声问:“可有瞧见是什么人?”
扈秋娘摇头道:“隔得远,没能看清楚。”
“穿的可是白衣?”方才那一瞬间,她猝不及防,又因日光正烈,一时不敢确信。
扈秋娘亦如此。仔细回想了一番才点头说:“是白衣。”
若生再问:“可是男子?”
扈秋娘听到这话,却因为终究没有看清楚方才那人的脸,只摇头说:“奴婢没有看清楚。”
是男是女,年岁几何,都尚不能肯定。
若生面上渐渐没了表情,过了须臾方才轻声说道:“府里的主子可不兴穿得那样一身白。”
因为云甄夫人养在千重园里的那群人,素来着月白衣衫。久而久之。这便成了那群人固有的打扮。
府里其余仆妇,皆不着白。
白色不耐脏,可不是平时要做活计的人。该着的颜色。
而主子们,则是不愿意穿得同千重园里的人一个样子。
若生立在墙根底下望着脚边青苔,一字一顿道:“是千重园里的人。”
扈秋娘不敢搭腔,迟疑良久才说:“兴许还有别的人。”
“也许吧……”若生忽而一笑。摇摇头收回脚继续往前走,穿过夹道。眼前豁然开朗,到苜园了,她再笑,“原来这也是条路。”
她从未走过。竟是今日才知。
扈秋娘更是头一回走,走了一遍不由得惊讶道:“这地方,可不像是谁都能知道的。”
至少。也得是经常来苜园的人,才能找得到路。
这便说明。方才那一闪而过的身影,绝不是误入此地。
若生没有言语,抬脚往苜园深处走去。
园子大门上的锁,仍是那把生了铜锈的,已锁不住门了。
但苜园是荒的,除了些旧物,什么都没有,也不怕有人偷偷溜进去,门口连个看门的婆子也没有,这锁也不过形同虚设。
不然上回连二爷,也不能一人溜进去。
园子里杂草丛生,窜得老高,一眼望去似是碧绿的汪洋。
若生眼尖,眯起眼睛喊了一声扈秋娘,然后伸手一指,问:“那地方的草,是不是有人踩过?”
扈秋娘闻言亦惊,急忙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看之下果然见那处草丛间好像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痕迹,不觉讶然道:“姑娘没有看错!”
“会不会是有蛇?”草生得多而杂,便是冬日里也有人担心里头有蛇,到了盛夏时节,那就更值得忧虑了。
扈秋娘以为是她害怕,正要安慰,忽然明白过来,“不像是蛇爬过的痕迹,应当是有人在里头走过了。”
若生弯下腰,折了一片草叶在指尖揉碎了。
翠绿而微凉的汁液顿时沾上了她素白的手指。
她掏出帕子一把擦去,说:“沿着这痕迹进去瞧瞧。”
扈秋娘答应了一声,走到她前头开道。
终于绕过一处假山,二人拾阶走到了廊下。
地上积着一层灰,薄薄的,有些凌乱的痕迹,也不知是不是叫风给吹的。
若生径直踩了上去,又上了楼。
四处门窗紧闭,空旷寂寥。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也定住了视线。
某扇窗子上,干干净净的,没有积灰。
她低低叹了一声,喃喃着:“是姑姑派了人来吗?”
风一吹,声音散去,无人回应。
……
千重园里,云甄夫人却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散着发,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沐浴过后并非擦干。
窦妈妈就在一旁站着,却不敢上前去为她擦拭。
良久,窦妈妈唤了一声:“夫人。”
云甄夫人这才缓缓将脸转了过来,神色恍惚地说:“什么时辰了?”
窦妈妈垂眸:“回夫人,近午时了。”
云甄夫人站起身来,脚下趔趄,手里紧紧抓着一样东西。
她走到窗边,“哐当”一声将窗子推开了去,深吸了两口气,而后身子一软,瘫了下来。
窦妈妈慌忙上前去搀,云甄夫人却摆摆手示意她不用理会。
她无法,只得松手退到一旁。
云甄夫人咳嗽了两声,将手里的东西展开来。
——那是一封谍报。
“全毁了……全毁了……”(未完待续)
第134章 伤心往事
窦妈妈不明所以,想上前去,又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哭了起来。
无声无息的,那眼泪就扑簌簌落了下来。
刹那间,云甄夫人像是老了十岁。
窦妈妈看得心惊肉跳,到底没忍住,冲上前去将她扶住,声音放得又轻又柔,说:“夫人,地上凉,奴婢扶你回去坐着吧。”
虽是盛夏之中,但是地上铺着的是冷硬的砖,手一碰仍冰凉凉的,在上头坐得久了,可不好受。
然而窦妈妈忧心忡忡地劝了两句后,云甄夫人仍然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样子,而且眉眼之间满是疲惫,面色苍白。
“夫人……”窦妈妈焦急万分,又唤了一声,“您怎么了?您心中若是有事,便同奴婢说说吧,万不要憋出病来呀——”
云甄夫人凄凄笑了笑:“哪有什么事,没什么事。”
她将掌心里的东西一把握紧,那样得紧,几乎要将手中的东西捏成齑粉。
失了血色的嘴唇亦用力抿住,像是不这般做,那些积聚在她心里的话下一刻就会被她脱口而出。
窦妈妈跟了她多年,什么样的云甄夫人没有见过?眼下一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心中必然是有事藏着的,而且那事一定还不小!可云甄夫人不愿意告诉她,她也只能噤了声不再追问。
主子的事,如若不是主子自个儿说出来,她一个做仆人的,也只能这么候着看着心急着而已。
良久,云甄夫人方才抓着她的手臂吃力地站了起来,而后说:“下去吧。不必在这陪着我了。”
窦妈妈闻言一怔,醒过神来便摇头说:“奴婢就在这陪着您!”
现如今这时候,她焉能安心地离开云甄夫人。
但云甄夫人听了她的话后,却只侧过脸定定看了她一会,道:“我当真无碍。”
至少她身体上,没有抱恙。
心病也是病,可却没这么容易死人。
言罢。她声音微沉。复道:“退下吧。”
窦妈妈再无他法,只得轻轻答应了一声,慢吞吞地退了下去。
云甄夫人一直看着她。却始终没有叫她留下。
走至珠帘之前,窦妈妈忍不住停下脚步,迟疑着转过身去。
云甄夫人立刻摇头:“走吧。”
“是……”窦妈妈暗暗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撩起帘子。走了出去。
人影一闪,珠帘簌簌。四周寂静了下来。
室内只余云甄夫人一人,冷冷清清,鸦雀无声。
窦妈妈走后,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仿佛一尊玉雕的塑像,华美、精致。却苍白得没有一丝人气。
碎金似的日光照在树上。风一吹,枝叶就哗哗作响。阳光也就跟着摇摇晃晃,碎成一片又一片泛黄的旧时光。
云甄夫人的目光透过半开的窗子,遥遥落在了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那石头卧在角落里,棱角狰狞,隐隐约约像是只狼。小小的,刚刚学会捕猎,身上蕴着戾气的狼。
大胤境内,是鲜见狼群的。
身在大胤的人,大部分终其一生也难以见到真的狼一次。
但她,却是亲眼见过它们的。
油光水滑的皮毛,森白的獠牙,深邃又狠戾的眼神。
时隔多年,再次回想起来,她仍旧记得清清楚楚。
有些事,也许只是昨儿个发生的,睡上一觉就能忘得清清楚楚,而有些事即便等到生命将逝的时候,也还是历历在目,清晰一如昨日。
很多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在东夷度过的那几个年头,漫长的像是一生,可又短暂得叫人甚至不够回味。
从东夷回来后,她就再也没有踏足过那块——只要叫她想起就钻心一般疼痛的伤心地。
然而哪怕这样不愿意回头去看,她仍然时时惦记着,时时让人留在东夷境内,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她想要知道的事。可她想要知道的事,至始至终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件罢了。
只那么一件事!
她到死那一天,也一定会牢牢记得他去世的那一天。
那是他决绝弃她而去的日子;那是她再也没有办法见到他的日子;那是注定了她即便死后也无法在九泉之下和他重逢的日子。
他必然不会再愿意见到她了。
如果她是他,也绝对不会再愿意见到自己。
从她踏足东夷地界的那一天开始,她整个人就是个谎言。
只是她骗啊骗的,最后却连自己也给骗进去了……
所以世上最恨,不过自己。
他死的那一天,她生了孩子,像一个可悲又可喜的轮回。
她又哭又笑,但残忍而凉薄的老天爷怎会愿意让她有笑的机会?泪水呀,总是再流都不够多的,像天上的雨,哗啦啦地往下落,积聚成河,洪水泛滥……那可怜的孩子,一落地就也跟着他父亲一道弃她而去了。
她想,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命中注定,她不该拥有那个孩子。
多年后,她用着绣了一堆石榴的帐子,上头的石榴花开得烈烈如火,结的子饱满晶莹恍若朱砂,寓意着多子多福,可用在她身上,像是讥诮。
然则明明心中不痛快,她却也从来不叫人撤下那顶帐子,另外换一床上去。
因为看着那帐子,那一日生产时切腹般的疼痛,才不会远去,那孩子皱巴巴青紫色的小脸,才会继续一日日深深地镂刻在她心上。
往事在眼前翻飞着,像是走马灯,不停地闪现。
云甄夫人深呼吸着,将双目紧紧闭了起来。
她掌心里揉作一团的谍报上,只写了短短几句话。
——东夷国境以北,发现地动,多处坍塌。陵墓未能幸免。
全毁了……
看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她几乎听见了自己胸腔里怦怦跳动着的那颗东西“咔咔”地碎裂了,碎成一块块,再不能拼凑。
那东西仍跳着,每一下却都疼痛万分。
她在离开东夷之前,将那孩子悄悄地埋在了他父亲不远处。
至少,他们应该见上一面。
她命人留意着。照看着。每逢忌日便让人悄无声息地送枝花去。
可往后,再不必留人照看了。
眼泪,沿着她的眼角慢慢地淌了下来。
屋内愈发地寂静了。寂静得几乎能听见泪水蜿蜒滑落的响动。
但寸步不离守在外头的窦妈妈,却并不知道她已经哭得身子佝偻,弯下腰去,握拳抵着心口。咬破了唇瓣。
窦妈妈看不见她的人,也听不见她的哭声。
因为她并未发出半点声音来。可窦妈妈还是担心得厉害,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急得团团转,不知自己究竟是否该进里头去查看一下情况。云甄夫人明确有言在先。命她退下,她依言从了,却不能自作主张再进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内终于有了声音。
云甄夫人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她固有的沙哑。
她在唤自己进去!
窦妈妈顿时长松一口气。难看的面色也好看了许多,飞快朝里头走去。
云甄夫人面上丝毫不见泪痕,见她进来,便神色疲惫地吩咐道:“替我把头发擦干了吧。”
散着发到这会,虽然也已是半干,却终究还有些湿漉漉。窦妈妈闻言提着的那颗心也落回了原处,走过去拿了帕子细细擦拭起了云甄夫人的头发。等到头发干透,云甄夫人便说要睡一会,让她自行退下,不必伺候,也不准放人来见她。
窦妈妈一一答应下来,将帐子放下,而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到了外头,她叮咛了守门的人两句,才转身沿着长廊往别处去。
与此同时,长廊另一侧,正有人在疾步行走。
用不了一会,二人就会迎头碰面。
突然,斜刺里又冒出来个人,喊住了窦妈妈。
窦妈妈蹙眉,定住脚步回头看去,见是玉寅,皱着的眉头稍稍松了一些。
千重园里如今养着不少人,养过的那就更多了,但是这么多年来,她跟在云甄夫人身边看来看去,最不同的却还是只有这个玉寅而已。云甄夫人对他另眼相待,她自然也待他不同了些。
“夫人是否一直未曾起身?”玉寅笑着问了句。
窦妈妈不置可否,但笑不语。
玉寅就也跟着笑笑不言语。
窦妈妈要走,他才又问了句夫人房中的那罐花茶,是否是三姑娘送的。
这事并不算秘密,若生打平州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给府里的长辈都送了东西,云甄夫人这边更是少不了。窦妈妈便点了点头,说了个是。
她这会并无心闲聊,玉寅说完,二人也就各自散去。
然而过了一会,窦妈妈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时,玉寅却又重新回来了,脚步匆匆走至拐角处,拉出来一个人,赫然便是他的兄长玉真。
玉真拍着心口:“好险!”
好险就跟窦妈妈撞上了。
他此刻不该从另一头来才是,万一叫窦妈妈碰见了,少不得要问上两句。
玉真最怕这个。
他又拍拍玉寅的肩头,说:“多亏你有眼力见!”
玉寅却将身子一偏,皱起眉头看向了他的衣裳一角:“上头沾的是什么?”
玉真闻言低头一看,自己的白衣上星星点点沾着些绿色的汁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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