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温柔冢
拾儿面露震惊,张皇地张了张嘴,可未及言语,便被迎面而来的一块巾帕给严严实实堵住了嘴,挣扎半天也只发出几声呜咽来,连她自己亦听不懂这是在说些什么。
她久去不回,梅姨娘心中也渐渐生出不安来。
外头黑沉沉的夜色早已被晨风吹散,露出后头薄白的天光来。
启明星甫一升起,天空便也跟着泛出浅淡的橘色。
梅姨娘坐立难安,想想那盆花,又想想拾儿,终是一咬牙,站起身来,几步走至窗边,将紧闭的窗子推开了细溜儿一道缝,举目往外看去。小径幽深,上头空无一人,檐下悬着的灯尚未熄灭,仍照得长廊亮堂堂的。
然而梅姨娘定定看着,胸腔里因为紧张而“怦怦”直跳的那颗心却像是沉入深潭一般,只觉周围漆黑一片,那廊下的光明,丝毫照不进她心间。
她盯着看了片刻,始终不见拾儿身影,心头愈加焦躁,兀地一抬手将那微微开了道缝的窗子,“哐”一声,又给关了回去,而后转过身去,面向了不远处的那张大床。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那床上挂着的帐子却还是冬日里用的,看上去又厚又重,沉甸甸地垂在那,将一张罗汉床笼得严丝密缝。
梅姨娘趿着软底珍珠绣鞋,脚步极轻,一点点朝着那张大床而去。
到了近旁,帐子里“嗬嗬”的奇怪声响,就骤然清晰了起来,像是一只破败的风箱,吹——吹——吹——发出的声音却残旧而不成样子。
她似懊恼般。霍然扬手将帐子一掀,撩起了一角来,帐后锦被霎时映入眼帘。
也是极厚实的冬被,初夏时节里只这般瞧着,也似要叫人热出一身汗来。更不必说躺在那下头的人。
此刻被捂在这床被子下的人,亦是热坏了,面色涨红,额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子,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听上去也像是在喊热一般。
梅姨娘抬手扇了一巴掌过去。嫌恶地皱紧了眉头,而后才不情不愿地将那被子掀开了一侧。
锦被底下的人一动也不动,只大口喘着气。
瞧那眉眼,赫然就是刘刺史。
他被梅姨娘一记耳刮子打得偏过脸去,嘴一歪。口涎横流,将好好一枕头给染得湿哒哒的,令人作呕。
梅姨娘看着,厌憎极了,那原本就已经皱得紧紧的眉头,这会更是将那一个“川”字印得几要深入骨髓。
刘刺史嘴里呜呜呜呜个不休,大睁着眼睛斜着瞄她,眼神仿佛淬了毒。
梅姨娘冷笑。明知他已无法回应,仍道:“怎么,如今知道不好受了?”
她心中烦闷。索性也不再去看他,只一把在床沿坐下,松了手,任由手中的帐子滑落下来,将自己也笼了进去。她背对着刘刺史坐,眼睛望着墙角矮几上的一只三足青瓷小香炉。口气愈发讥诮:“事事留一手,倒是没错。可你既在他手下讨生活,就该把招子放亮些。既要私藏账簿,那便藏严实了,将口风也收紧了,何苦就漏了风声祸害了自己?”
刘刺史喉间的“嗬嗬”声愈响,似是恨极。
“恨毒了我?”梅姨娘笑得更冷,更漠然,“真真是个傻子……”
打从她踏入刘家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指望过能真叫刘刺史对自己动心过。何况那玩意要来也无用,她不稀罕。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刘刺史竟然也是枚多情种,不过一个妾,也是日日温存,视若珍宝。
但梅姨娘也知道,自己当初下的那步棋,在这场博弈中起了极大的作用。
因为失去了那个孩子,她在刘刺史心中的模样就显得愈发的楚楚可怜,柔弱万分。
刘刺史娶过两房妻室,可不管是前头那位还是现如今的江氏,都没有能像她这样的,红袖添香,娇柔妩媚。
他极好这一口。
梅姨娘也就乐意叫他陷进去。
久而久之,刘刺史也就真拿她当个角看待了。
然而美人温柔乡,英雄冢也。
而且刘刺史恰恰还称不上是个英雄。
刘刺史这枚棋子,一贯是极有用的,上头也愿意留着他。他官做得不错,为人也不算笨拙,野心亦有,这就够了。是以梅姨娘要做的事,也仅仅只是用妾室的身份,留在他身旁,监视而已。
只要他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谁也不会动他,兴许他长命一些,还能活到百岁混个人瑞的名声。
可刘刺史安分吗?
说安分,也不安分。
他既有野心,当然也就知道未雨绸缪的要紧。
如果不是那天夜里,他醉糊涂了,恐怕他今日也不会以这般狼狈的姿态躺在床上等死。梅姨娘犹记得,那天刘刺史兴致颇好,嘱她温了几壶酒后,又要她在旁弹琴助兴,一会吟诗一会胡乱唱曲的。
等到酒过三巡,酒意渐渐上了头,他就伸长手臂揽了她进怀中,探手往她衣衫下头去。
她满心厌恶,可面上仍笑吟吟的,想着他平素也不过脱了衣裳摸上几把就差不多了,根本不必她多加应对,便也就由得他去。
不曾想他事先服了药,又吃了酒,竟比往常厉害上许多,揉着她折腾了很久。
她几要作呕,正要推开他想法子敷衍过去的时候,蓦地耳垂一烫,然后便听到他粗喘着的声音说,“一个个的皆以为老子是条狗,却不知他们的狗命都在我手里……”
他应是醉得深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嘟嘟囔囔说了好些这样的话。
梅姨娘当即怔住,想着他这话说得怪异,立刻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佯装着,娇声问:“老爷手里有什么宝贝在?”
“宝贝?那是当然……”他赤红着双目,“他们做过的蠢事,我都一桩桩记下了……”
她如遭雷击,思及自己留在他身边几年,竟从不知道这件事,顿时浑身发冷,赶忙追问起来。
可看着已经迷迷糊糊的刘刺史,却只嘀嘀咕咕骂起人来,绝口不提方才说过的话。
梅姨娘明白过来他手头必有一本账簿在,但账簿在哪,才是最打紧的。
一等刘刺史睡熟,她便翻身下床,将这消息给送了出去。
可不等消息回来,翌日清晨天色尚未白透的时候,刘刺史先醒了,他先揉着太阳穴吩咐她沏茶,后来忽然将手落下,眉头一皱,张嘴就问:“我昨儿个夜里,是不是说了什么?”
梅姨娘哪里敢应,只笑着将茶杯递了过去,摇头道:“老爷夸婢妾的琴弹得愈发好了。”
刘刺史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点点头将茶杯接了去。
因着外头落雨,屋外的天色仍有些暗沉沉的。
梅姨娘在室内点了灯。
刘刺史忽然说:“闷得慌。”
梅姨娘愣了下。
他就要她陪着他出去看雨,梅姨娘只得应下,到了廊下,他突然又问:“你当真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话?”
梅姨娘心头一跳,知晓他只怕是迷迷糊糊记得的,又见他神色渐凝,似有杀机,当即沉下纷杂心绪努力笑了起来:“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别是做了什么怪梦?”
“怪梦?”刘刺史低低道,“不像是梦。”他仔细地看着她,长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再喜欢,也终究只是个女人。
他缓缓抬起了手。
梅姨娘瞧见,毫不犹豫,率先推了他一把。
刘刺史猝不及防,没有料到她竟会突然向自己动手,脚下一个趔趄,踩进了湿漉漉的雨水中,一滑,“嘭”地一声摔了下去,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台矶上。
梅姨娘这时才有些慌张起来。
她还没有找到“账簿”,甚至没有得到回信,刘刺史还不能死。
上头只让她看着他,可没有给她权力杀了他。
她在府里汲汲营营几年,想要将这事掩过去,乃至瞒住了江氏,都不是什么大难事,可刘刺史的伤情,却是她无能为力的事。
大夫来看过,摇摇手,哎哟大人这病,只能暂且吃着药,再看看情况。
话说得十分模棱两可。
兴许能好,兴许一辈子就都这样了。
梅姨娘抹着泪送了大夫出去,转头就去找人灭了口。
她尚未找到东西,刘刺史的命,就还得留着。可东西藏在何处,刘刺史不说,他们也就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似的四处瞎找。她匆忙之间送出去的消息也得了回音,命她务必将账簿找到,同时还要堤防着会有另外的人抢先一步。
因为刘刺史既然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不慎透露出要命的消息来,这世上就绝不会只有他们才知道账簿的存在。
然而四处都寻遍了,依旧不见那本账簿。
梅姨娘不觉疑心账簿是否被刘刺史藏在了外头某一处,甚至于有可能根本就不在平州,所以他们才会遍寻不着。
所以她已然下了决心,要在杀掉刘刺史后脱身而去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刘家来了客人。
拾儿回来告诉她,其中一位是特地来拜访夫人的,据闻是京城连家的三姑娘。
她彼时正在弯腰搬花,闻言手一松,“哐当”一声,好好的一盆花,霎时枝叶残破,躺在了一地碎瓷和泥里。
她怔怔看着,眼眶蓦地热了起来。
裴家当年,似乎也是这样“哐当”一摔,就碎了……(未完待续)
第091章 灭顶之灾
思及往事,梅姨娘不由得声音微哽,背对着拾儿问道:“没有听错,果真是京城连家的姑娘?”
“没有错,奴婢听得真真的!”拾儿重重点头。
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禁不住咬牙切齿低低念出了一个名字来:“云甄夫人!”
拾儿没有听清:“姨娘说夫人怎么了?”她误以为梅姨娘是在说江氏。
梅姨娘听了,也不分辩,只低头看着地上的残花吩咐道:“将东西仔细收拾了,我去去便回。”借口刘刺史不喜除她之外的人接近屋子,这些日子以来,也就没有任何人胆敢不得命令自行进去,所以即便离开一会,梅姨娘也不怕会有人发现刘刺史的不对劲。
她便暂缓了离开的打算,自去重新洗漱一番,收拾一新后去了前头,以刘刺史的名义,同江氏胡乱说了两句话。
说话间,她的目光,总像是不经意一般,悄悄地落在坐在那吃茶的少女身上。极年轻的模样,瞧着不过豆蔻之龄,然而年岁虽轻,眉眼间隐隐流露出来的盈盈意味,已是极美。
她用眼角余光瞄着,舌根一涩,脑海里就再次浮现出“云甄夫人”四个大字来。
京城连家的掌权人,姿容高贵冷艳,恍若股射仙子,很得嘉隆帝器重。
——那是个活得极肆意,极张扬的女人。
梅姨娘长至如今,只见过她一面。那还是在许多年前,她岁数尚小的时候,曾远远的看见过云甄夫人一眼。
华服高髻。玉容无双,似乎只是轻轻一抬手,那股气韵就足以叫人艳羡了。但是她心中没有羡慕……
又或者,当年那怦怦直跳恍若擂鼓一般的小心脏里,也是藏了艳羡之意的。只是她心中的愤恨更加浓重,又多又深刻,像是黏稠黑暗的夜空,任何除愤恨之外的情绪,只要一出现,就会被这股黑暗给吞噬殆尽。上头永远没有明亮的星子。
可曾几何时,她胸膛里的那颗心,也是鲜红而透亮的,那样的干净,没有一丝因愤恨而弥漫的暗影。
裴家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她十岁,还是个孩子,仍是天真无邪的年纪。每日里,晨起后去向祖父母等人请安,而后跟着祖父去裴家的花圃里转悠,跟着祖父学如何培育花木。母亲说,她将来终究是要嫁出去的,裴家栽培花木的技法。原是不应传授给她的,但她生来就有天赋,祖父惜才。故而才愿意亲自带着她教上一些。
父亲也疼她。
疼到何种地步呢?
母亲让她跟着嬷嬷学针线活时,她不愿意,母亲训斥女儿家怎可连半点女红也不会,来日嫁为人妇,难道连一双袜子也不为夫君缝制?手艺如何不论,是否愿意不管。但这份心意,总是要的。
她嗤之以鼻。不愿意听。
母亲恼火,父亲便出来打圆场。说不愿意便不愿意吧,裴家的姑娘,会侍弄花草就足矣,大不了,将来给梅姐儿招赘。
他说得振振有词,又觉自己深有道理,兀自笑了起来。
母亲更恼,说见着他们父女俩就生气,摆摆手赶他们走。
她赶忙溜走,可跨出门去又忧心母亲是真的生气了,遂跟父亲大眼瞪小眼,俩人又悄悄走回去偷看,谁知叫母亲看个正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训她翻过年就是十一岁了,再过个一两年,就能慢慢说亲了,成日里还跟个猴儿似的。
说完又训父亲,没有半分严父模样。
她也一直以为父亲总是笑呵呵的,脾气好,可后来她才知道,父亲板起脸来,也是极严肃的。
母亲则是反着的,临了临了,一贯较之父亲严厉许多的她,哭得像是泪人儿似的,滚烫的泪珠扑簌簌往下落,滴在她的脖子上,像是火烧一样的热,火辣辣的。
吸入鼻腔的空气,亦是一阵一阵的火辣,令人窒息一般的刺痛。
她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耳边变得越来越清晰,她知道,那是木头烧毁的声音,一点点从里头炸开来。
裴家的角角落落里,都是祖父跟父亲平素亲自种下的花木,每一株都是千金难买的珍品。
她听着那声音,心都要碎了。
可眼前烟熏火燎的,她连究竟是哪一株被烧毁了也看不清。
母亲重重推了她一把,在漫天的烟雾里,朝她嘶声力竭地喊:“快跑——”
她连头也不敢回,撒腿便跑,眼泪洒落在身后,像断了线的珠帘,那样多、那样多的泪水……自那以后,她便鲜少再哭了,人的泪,似乎只有那么多,那样撕心裂肺的哭过一场后,这泪啊,以后就很难落下了。
她的心,也好似油煎火燎过一般,变得硬梆梆、黑漆漆的。
裴家的园子,每一条小径,每一棵树,她都熟得不能再熟。
危难之中,她只能按照目前临终的那一句遗憾“快跑”,拼命地跑啊——跑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还是跑得两眼发黑,力气不支,踉跄着摔在了地上,咬牙哭着又爬起来,蜷缩到了角落里。耳畔的金石之声,也慢慢地安静了下去。
她骇极,双手抱胸,哆哆嗦嗦的哭了起来,可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能咬着唇,呜咽着。
咬得太用力,嘴唇破了一道口子,嘴里霎时遍布铁锈味。
朝廷鹰犬,似猎鹰,又似猎犬,凶猛而残酷。
即便是当年不过十岁的她,也知道自己一旦被抓到,就断没有活命的可能。但祖父母已经去了,母亲也去了,父亲只怕也已下去陪伴母亲了,就连她年幼的弟妹们,恐怕也难逃一劫。
她就想,死吧,死了也好,至少她还能再见他们。
她睁开了紧闭的眼睛,准备再看一看这熟悉的园子最后一眼。
突然,眼前一黯,跟前多了一个人。
她仓皇抬头,撞进了一双陌生的眼睛里,是个儒生打扮的男人,看着比她爹更年轻些,身姿挺拔。
她怔住,连逃都忘了。
“你是梅姐儿?”他问了一句。
她回过神来,起身便跑,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
“跟我来!”他一把将她背了起来,带着惊慌失措的她,逃出了炼狱似的裴家。
那是一扇极小的门,藏在花木间,是她爹当初特地命人打造,方便她跟弟妹们可以从母亲眼皮子底下偷偷溜出去玩儿用的,连母亲都不知道这门在哪里。但他背着她,竟分毫不差地找到了地方。
他说他是父亲的挚友。
救出她后,他问及弟妹身在何处,想要将他们也一道带走。
她连思量他是好人还是坏人的工夫也没有,恨不能立即告诉他,他们都在哪里,可她半点不知,事发的时候,她同母亲在一道,弟妹们应当都跟乳母在一起。
他长叹了一声。
后来,她跟他去了京城,舍了裴姓,以名作姓,活了下去。
平州裴氏,再无一人,偌大的宅子,也尽数烧成了灰烬。
从那一天起,她心里就充满了愤恨,恨意那样强烈,又无处发泄。
她想报仇,很想很想。
但是他却告诉她,这个仇,她报不了,因为她的仇人,是连家,是云甄夫人。休说如今裴氏只有她一人而已,即便是族人全在,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他领着她遥遥去看了云甄夫人一眼,告诉她,若真想报仇,那就不能轻举妄动,得等。
等到时机成熟,大仇方可得报。
他说,“梅姐儿,这仇也是我的仇,连家终有一日,会付出代价的。”声音是轻的,话语里的意味,却格外的深沉。
她泪如雨下,抱着他哭,喊他展叔叔。
他有时会怔怔地看她,低喃:“这双眼睛,真像她。”
很像,像谁?
她不知道。
但是她慢慢的长大了,他也日渐成熟稳重起来,走得越来越远,站得越来越高。
多年以前,她想到云甄夫人时,只觉得报仇二字,遥不可及。但是如今,她再去看,就觉得那日子是一点点越来越近了,很快,似乎就要到触手可及的地步。
她一时欢喜,同他表明了心迹。
他面上却并没有欢喜之色,只是眸光渐黯,终于转过脸去,疏离而淡漠的说了一句,“哪怕再像,终究也还是不一样的。”
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来见过她。
直到那一天,他官服未除就来见她,头一回提起了刘刺史。
那样的事,她原不该答应的,即便裴家没了,她也依旧还是裴家的女儿啊,是父亲手心里的明珠,可看着他的眼睛,她不知不觉便应下了。
他很高兴,说梅姐儿,这件事我只愿意信你,我知道你必不会让我失望的。
她得了这话,也是欢欣鼓舞,浑身一热,这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叫连家人也尝尝裴氏一门受过的苦难,只要有那么一天,所有的一切就都值了。
于是,她到刘刺史身边,成了他的梅姨娘。
她坐在床沿,垂眸看向身旁的帐子,上头绣着葱郁的花草,开得像她记忆里裴家园子里的花一般茂盛。
天色已经渐渐大亮,拾儿还未回来。
她看一眼刘刺史,眼中弥漫起杀意来。
忽然,外头有人来禀,说夫人请她前去。(未完待续)
第092章 强硬
梅姨娘将将要抬起来的手,又缓缓落了下去。
时辰尚早,江氏也从来不曾给她立过规矩,更不必说如今刘刺史正在“病”中,她在旁侍疾,江氏这会派人请她过去做什么?梅姨娘面上露出疑惑之色来,脚下未动。
外头来传话的丫鬟,却是急了,又催促了两声。
依着往常,怕惊扰了刘刺史,梅姨娘断然没有继续耽搁下去的道理,她沉思片刻,终于还是起了身往外走去。
帘子一撩,人已到了外边。传话的丫鬟松了一口气,再次催促:“姨娘,夫人的口气很急。”
梅姨娘心中疑惑更盛:“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这倒是不曾,只说让您去一趟。”
梅姨娘微微颔首,说了句“走吧”,随即迈开了步子朝着江氏那去。
初进刘家的时候,她也拿江氏当个人物看待,毕竟是刘刺史的正妻,而且刘刺史同前头那一位的感情只是平平,倒同江氏又生了一双儿女,没准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好得很,根本没有外人能插足的地方。所以一开始,她面对江氏的时候,是十分谨慎而小心的。
可慢慢的,她便发现江氏其人根本不足为惧。
她轻轻松松地就让刘刺史看中了自己,甚至于没用多久,她连身子也有了。
然而,这个孩子来得这般不合时宜。
她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他,她一直都十分仔细,生怕自己会怀上刘刺史的孩子,可不曾想到底还是失算了。但即便如此。她也依旧不会留他。她连犹豫也不曾犹豫分毫,便狠心地将他当做一步好棋落了子。
从此以后,不仅刘刺史待她更加不同,江氏那绵软性子菩萨心肠的人,即便被人诬陷。也仍当她是个可怜人,反而心怀愧疚。
她在刘府里的地位,一点点稳固。
于刘刺史那样的男人而言,正妻是用来敬的,而妾才是拿来交心跟宠爱的。
在这一点上,江氏连为她提鞋的本事也无。
但她本意不在争宠上。对这些事也无甚兴趣,刘刺史不过是枚棋,江氏更是根本就连棋也称不上。
梅姨娘心底里,对江氏视若无物。
江氏既使人请她去,那她就去。左右江氏也使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然而绣鞋才刚刚踏上台矶,她迈开的脚步就顿住了。廊下站着的几个婢女中,有一人令人印象深刻,她只在昨儿个见过一面,这会再见却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连三姑娘身边,唤作扈秋娘的替身婢女。
梅姨娘的脚步鲜见的踟蹰起来,久久不曾迈上去。
廊下的丫鬟瞧见了她。便迎上来,墩身一福:“姨娘,夫人候着您呢。”
“不巧。我这肚子也不知怎地,突然疼了起来……”梅姨娘捂着小腹,低低“哎哟”了声,蹙着秀眉,脸色也果真白了下来,“我去去便回……”
言罢。她转身要走。
那丫鬟上前一拦,急声道:“姨娘。夫人等了好些时候了,说不管怎样。都要请您先进去见她一面!”
梅姨娘听着这话强硬得不似江氏往常会说的,眼皮一跳。
“您左右都已经走到这了,就且忍一忍,先去见过夫人一面不迟。”几个丫鬟都是一早就得了吩咐的,这会不容她推脱,三两下就将人给扶上了台矶,又有婢女动作飞快地将帘子打起,半推半送的将她拥了进去。
梅姨娘自进刘家以来,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不觉下意识将颗心提了起来。
进到里头,未及站定,她就先看到了坐在江氏下首的绯衣少女,正在同江氏的小女儿锦娘说着话。
梅姨娘面上立时神色变幻,来回几息才平静下来,可她心里这会已成了一团乱麻。
倚栏娇怎会无用?
她亲手培育出的花,同昔年她见过的分毫不差,不可能没有用处!
瞥见若生的那一瞬间,她的牙便咬紧了。
裴氏一门不复存在后,她遥遥望着云甄夫人那张脸,曾在心中发过誓,今后若有机会得遇连家人,不论是谁,乃至老弱妇孺,但凡只要冠着“连”姓的,她皆不会放过,当是见一则杀一!
血债当血偿,裴氏一门上下数十口人,除她之外,无一人生还,连家凭什么昌盛兴隆?
他们理应落得比裴氏一门更凄惨绝望!
是以初见若生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按捺了多年的愤恨在顷刻间如火一般熊熊燃烧了起来,很快就将她的理智、忍耐……都烧得一干二净。
况且她听闻,来的这位连三姑娘,是云甄夫人最疼爱的侄女。
即便如今还不能拿下云甄夫人,先咬掉她身上的一块肉,叫她疼上一疼也是好的。而且她已经准备离开刘家,刘家这烂摊子,迟早也得由他们收拾干净,倒不如直接借了连家的手来处置。连若生如果死在刘家,依她所知云甄夫人的性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她很快,就祭出了那株她私下里因思念家人而培植的倚栏娇来。
杀人不一定要见血,甚至于不必动一根手指头。
她还牢牢记得祖父跟父亲都说过的话,倚栏娇这种花,有伤人之嫌,不应流存于世,但祖父惜花,不忍毁去,便只将倚栏娇藏了起来。可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的花,却莫名出现在了那一年裴家上贡的花木中。
只一株,就毁了整个裴家。
她如今拿倚栏娇来要连家人的命,委实合情又合理。
然而连若生还活着……
梅姨娘想笑一笑,可面皮僵硬,连一丝微笑也难以挤出。
她听见江氏轻咳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上前见过江氏,又来同若生几个问安。
锦娘虽不喜她,但脸面从不落下,闻言也喊了一声姨娘。
“老爷的身子可好些了?”江氏让人搬了锦杌来,赏她坐下。这才问道。
梅姨娘听她第一句问的是刘刺史,心中微宽,答:“已是好多了,昨儿个夜里咳过几次,但较之先前,已是见好许多。”
江氏松口气:“这便好……”
这时。若生笑了起来,侧过脸看向梅姨娘,笑着问:“怎么不见拾儿?”
梅姨娘心头猛跳,但即便拾儿被捉了也不怕,拾儿对她的事知之甚少。而且她只让拾儿去搬花,拾儿就是有心想说,也定然说不出什么话。
加上倚栏娇已从世间消失整整十二载,若非她手中还留有昔年逃命之时母亲塞进她怀中的百花谱,就是她只怕也记不清那花的模样。
故而拾儿要搬的花,也不会有人认得,她不怕。
她勉强挤出笑意来,强自镇定。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能知道什么?
她敷衍了几句。
江氏低头吃茶,锦娘则盯着她看。只有若生笑吟吟的:“拾儿今儿个一早来我这搬花,我瞧她细胳膊细腿的,还生怕她搬不动,不曾想这力气倒是不小。”
梅姨娘笑意微滞。
江氏抬起头来,将手中茶杯轻轻顿在了手旁小几上,问:“这花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一大早。若生便来同她请安,恰逢锦娘也是个惯常早起的。江氏就笑着留了她们一道说话,等着厨房送了吃食上来。
江氏问若生夜里可是没有睡好。若生答花香怡人,睡得很好。
锦娘就在边上插话问可有喜欢的花。
若生就说,昨儿个晴姨让人送来的那几盆花都很好。
“我使人送去的?”江氏听了一怔,随即面色微变。
若生就讶然道:“难道不是晴姨送的?那几个婆子扯谎了不成?”
说到婆子扯谎,那就是她治家不严,没有主母威风,江氏眼见自己已经不可能再说那花是自己送的了,只得强硬起来,让人去找了那几个婆子来问话。
婆子又扯出了江氏身边的大丫鬟来,说是大丫鬟吩咐的夫人让送花去。
江氏是越听越觉不对劲,又揪了那丫鬟出来,那丫鬟抵死不认,说没错,就是夫人您先前给吩咐的。
可江氏性子再软和,记性却没那么差,焉是这么容易糊弄的,当下发话说她再不从实招来,就找人牙子来将她卖到那同东夷交界的苦寒处去。
丫鬟一听糟了,再不敢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供出了梅姨娘来。
江氏这才知晓梅姨娘竟打着自己的旗号,做了这样的事。
她一向好脾气,这回也忍不住了,急匆匆让人寻了梅姨娘来。见到人,她仍佯作不知情,问了一句,想着她若坦白便也罢了。可梅姨娘闻言,却装起了糊涂。
江氏着恼,先让锦娘陪着若生下去用饭,自己留了梅姨娘同大丫鬟对质。
梅姨娘抵死不认,说江氏的丫鬟红口白牙污蔑她。
但梅姨娘嘴上这样说着,心里也是慌的,若生的到来,令她满心怒火,乱了方寸,做事也就显得不够缜密。
不过她的确算漏了江氏这一步,没料到江氏竟还有今时这般强硬的时候。
见她不认,江氏便想起方才若生无意间说起这花会不会是刘刺史让梅姨娘送的,心头更恼,遂道:“也罢,你是老爷的心头肉,我若要发落你也得先经了他,你这就随我去见老爷将这事说个清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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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 比试
梅姨娘焉能真让江氏去见刘刺史?她听着江氏越发不容人迟疑的声音,转瞬间心中就已是百转千回。
与此同时,应了江氏的话随锦娘一道下去用饭的若生,则在落座后佯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话,问锦娘是否会琴。锦娘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说:“学倒是勉强学会一些,称不上会。”
若生便笑,说她这是谦辞,不信她不会,瞧着那手指修长柔软,就像是生来就会的。
锦娘听了面上一红,嗔道:“连姐姐这是取笑我呢!”
“这怎是取笑你?”若生颊边笑意愈深,半是感慨半是汗颜地道,“你是不知,我在家中时,是几位堂姐妹中琴艺最次的,先生每回听过都恨不能从未有我这么个学生。”
不料她说起自己的弱处来是这般直白,锦娘愣了愣,随后就欢喜起来,笑言:“连姐姐这才是谦辞吧?你的琴弹得定然比我强!”
官宦世家里,绝大多数的姑娘都有一门绝技,或是女红又或是琴棋、茶道等等,这其中,又以京城里的姑娘最为看重,自幼便请了名师来教授的,不在少数。即便是连家这样,并不在乎家中姑娘该学什么不该学什么的,也是重金聘了颜先生为西席来府授课。
所以长在平州,自小就向往着京城日子的锦娘不愿意相信连家的姑娘琴艺不佳,也是情有可原。
锦娘说完,不等若生开口,立即又道:“待用过晨食,我们命人搬了琴去园子里。比一比可好?”
小姑娘家家,心底里终究还是盼着自己能比若生强的。
若生笑着眨眨眼,揶揄道:“你若赢了,可不准笑话我!”
锦娘双颊如有红云弥漫,但许是想着自己没准还真能赢。下巴微微昂着,声音里带上了两分自矜:“连姐姐赢了,也一定不准笑话我!”
“我怕是赢不了你……”若生摇着头,笑吟吟。
锦娘的性子面上瞧着同母亲江氏并不大相同,但她们母女俩骨子里却是如出一辙。
绵软和善亲切容易自我愧疚,但真遇上了事。也是会较真的,她们心中自有衡量,什么事该坚持,什么事又不该坚持。
她困住了拾儿,梳洗更衣整顿过后就去见了江氏。借口请安,闲谈之中无意中提起了昨日婆子送来客房的几盆花。那花既不是江氏嘱咐婆子送去的,依江氏的性子,势必较真查清才肯安心。
事情出在刘府内宅,江氏身为当家的主母,这点手段跟本事不会没有。
若生的话,只是一个引子。
江氏心中所想,则是火。
只要准备妥当。星火便可燎原。
而且不管是从若生昨日里跟江氏交谈的话中看,还是苏彧说的那些事,皆证明江氏同刘刺史的夫妻感情虽然平平。但她一贯十分敬重他。
梅姨娘又是刘刺史身边很看重的人,一旦事情牵扯出了梅姨娘,江氏就不能不处置,但同时也是不好直接处置,她就只能去找“病中”的刘刺史。
这么一来,包着火焰的那层窗户纸。就该破了。
即便梅姨娘有脱身的准备,也可叫他们看一看她究竟有多少本事。
局已布下。他们如今要做的,就是等。
少顷饭毕。锦娘心心念念着同若生比比琴艺的事,早早命人搬了琴去园中,这会一搁下筷子,便拖了若生要往园子里去。
出得房门,她的圆脸上就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冲若生说:“既是比试,那就该有人评比才是,所以我方才已使人去请大哥来了。”话音顿了顿,她似懊恼般又道,“若非二哥全然不通音律,我就将他也一并请来了,这会只好麻烦大哥再去请苏公子。”
即便有母亲在前头说过,她还是照旧习惯于称苏彧为苏公子,而非苏大人。
小女儿家的心思,还是那样青涩,只怕就是她自己也并不十分清楚。
若生旁观着,被逗得笑了起来,心下腹诽了苏彧两句,跟着锦娘进了刘家的园子。
园子里的花,似乎开得比昨日还要秾艳繁密,香气也更是馥郁。
她们照旧去了昨日歇脚的那处亭子。
婢女已按吩咐将琴摆好,边上还搁了只三足的小香炉,清风一吹,淡青色的烟气便袅袅而升。
锦娘自去调音,姿势虽称不上娴熟,却比若生强的多。
若生望着她,不觉想起了四叔家的五妹妹来,五妹妹的琴练得就不错,侧影瞧着同锦娘也有几分相似,只是五妹妹是不知谦虚的,恨不得叫全天下都知道她琴艺高超,甩其余堂姐妹一个平康坊远……
“你这丫头怎好让客人同你比琴!”
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微带笑意的呵斥。
若生听出来声音是锦娘的兄长,遂循声望去,光看人,仍是眼生得厉害,得亏她还记得声音。倒是走在刘大郎身侧的苏彧,仍叫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想想前世遇见他的事,这八成是孽缘……
若生想着,锦娘已收手站了起来提裙大步跑至他们身前,笑容满面地道:“连姐姐不会恼我的!”
刘大郎嗔她一句:“你就仗着连三姑娘好性儿,不用你计较吧!”
言语间,一行人已朝着亭子渐渐靠近。
上了台矶站定,几人互相打过招呼,若生依旧顿也不顿就喊了苏彧“五哥”,苏彧斜睨了她一眼,微微一颔首,自去角落里坐下。刘大郎便也去了他边上落座,然后看向锦娘,笑道:“苏大人精通此道,你不管如何弹,都是丢脸的事,就且放开了弹一曲拿手的吧。”
苏彧久不居京城,当年回京后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直到他跟两个哥哥请命前往燕门,迎回父兄尸骨,世人才知苏家最小的那个儿子回来了。
这之后,他的名声便在不经意间慢慢响了起来。
毕竟他师从重阳老人。
仅此一条,便足以令世人艳羡揣测。
重阳老人避世而居,终此一生也只收过两个弟子,苏彧更是四五岁上下便住进了重阳谷中,所学必定不同凡响。
人人都这般想,人人也都这样说。
在世上心目当中,他的师父重阳老人应当是个慈眉善目,身材清瘦,童颜鹤发、仙风道骨的人。其关门弟子,也势必是个人物。加上苏彧性子不易亲近,鲜少应帖,身边友人也只贺咸一个,众人口中的那位苏大人,也就渐渐越传越神。
刘大郎生在宦官之家,即便不住京城,也听过那些事。
但锦娘是养在深闺里的姑娘,从不知这些,这会从兄长口中得知苏彧精于音律,当下窘迫起来,生怕自己真丢了人。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弹。
好在曲子是她平素练惯的,第一个音若说还是紧绷着的,弹了须臾,她就自如了起来。
一曲罢了,刘大郎抚掌赞叹:“锦娘你琴艺精进了!”
锦娘松口气,去看苏彧,却见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觉失望起来。
不过只片刻,锦娘的心思就全搁在了若生身上。
同样的一张琴,同样的几根弦,怎么琴音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
锦娘吃惊地看着若生,嘴角微张,眼睛瞪圆,心中暗道:原来连姐姐不曾谦虚!
就连坐在一旁听着琴音的刘大郎也是震惊不已,偏又不便当着人面捂耳,只得稍别了别脸,谁知这一别,他就看到了更叫自己诧异的事。
——苏彧竟然听得津津有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他不禁狐疑起来,难道这琴曲是天上有而人间罕闻的妙曲?不是弹得不好,而是他们这等凡夫俗子不知欣赏?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至于坐在那,正奋力用自己不入流的琴技,磕磕绊绊弹奏着记忆中玉真弹过的曲子的若生,则浑然不知这些。
几年过去,她只听过一遍的曲子,已经十分模糊,加上她的琴声素来被颜先生称作魔音穿耳,这会听上去简直曲不成调,便是她自己听着,也觉得牙根发麻,就要弹不下去了。
但这是同苏彧说定了的事,她记得多少,就弹多少,不论好歹……所以若生的面上,仍是一派的云淡风轻,悠然自得,仿佛自己指下所弹就是仙乐……
无意中瞥见她面上神情的刘大郎,终于忍不住开始自省。
良久,若生姿势优雅地停了手。
锦娘惊得合不上嘴,转头去看刘大郎。
刘大郎便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连三姑娘的琴艺,令人望尘莫及……”
若生笑着颔首:“刘公子谬赞。”
“不不不,这琴曲在下从未听闻,实乃出众,连三姑娘在音律上颇有建树。”
若生被夸得嘴角抽搐,只好立即给苏彧使眼色。
苏彧这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道:“听了这琴音,在下也不禁手痒了。”
锦娘大喜:“苏公子可要奏上一曲?”
“且试一试吧。”他落座,抬手,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了琴弦上。
而后他竟按着若生弹过的音跟手法,将方才那曲子重新奏了一遍,但传入众人耳中的琴音,这一回则真的恍若仙乐。
饶是若生已有准备,这会听见,也是唬了一跳。
锦娘就更是吃惊了,当即脱口道:“这不是笑春风吗?”(未完待续)
第094章 争论
“这怎会是笑春风。”刘大郎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是锦娘你听差了。”
锦娘犹疑地看了他一眼,屏息细听,然后摇起头来:“是大哥你听错了,这曲子就是笑春风,同梅姨娘拿手的那一曲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刘大郎面色微沉:“只是一段而已,你怎就知道两首曲子是一模一样的?”
这话听似疑问,但落入若生跟苏彧耳中时,他二人便知刘大郎也是听出来了的,只是不知为何却不肯承认。然而他们听明白了刘大郎的话,性子尚且娇憨的锦娘却没有听懂,真就将兄长的话当成了问句,回道:“大哥你仔细些听,这一段同梅姨娘弹过的曲子,是不是相同?虽然其中意境听着似乎并不大一样,但琴音,分明是一致的。”
“锦娘!”刘大郎的语气骤然低沉了下来,突然斥了她一声。
锦娘还未说完的话就直直咽了下去,眼里露出些微不悦来。
若生就站在她边上,见状也不禁心生疑惑。
尽管刘大郎跟锦娘兄妹共处时的模样,算上这一回,她也只见过两三次而已,但是刘大郎先前待锦娘,一向很是亲近温和,如果不是一早知道,旁人初见,定然会误以为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而且按照锦娘的话说,她同同父异母的大哥之间的兄妹之情,远胜过她跟同是江氏所出的二哥之间的。
比起二哥来,她更喜欢长兄。
长兄待她,一直以来,也是再好不过。
可眼下看。刘大郎那一声“锦娘”里,显然带上了怒气。
他为何生气?生的谁的气?
锦娘的小嘴已经撅了起来,面上不虞丝毫不掩。
刘大郎看看她,竟也无意缓和气氛,但他的声音终于还是放得轻柔了些。口气也变得和缓许多:“笑春风这曲子,曲谱本不是坊间流传之物,除梅姨娘弹过外,我也从未听过旁人弹奏。锦娘岁数小,乍然听闻,便说这是笑春风实乃不对。这琴曲同梅姨娘弹的那首笑春风。还是颇有些不同之处。”
“大哥睁眼说瞎话!”锦娘很不满意。
刘大郎背着手,“锦娘,你如何说话的?”
他是长兄,锦娘是小妹,委实不该这样同他梗着脖子说话。锦娘心里头也是知道的。见他背着手瞪眼看自己,语气就软和了下来:“谁叫大哥不信我的话。”说她听错了,可不就是在说她琴技平平,甚至不好?
锦娘不高兴的是这个,言罢见刘大郎面露无奈笑意,便也勉强按捺了下心中不满,只看看若生又看看苏彧,惊奇道:“原来这笑春风人人都会弹!”
“你怎地就听不明白。这曲子并非笑春风。”话音未落,刘大郎的话就接了上来。
锦娘撇撇嘴,来问若生:“连姐姐。这曲子叫什么?”
“我也不记得名了。”若生摇摇头。
锦娘断言:“你昨儿个说过,似乎往前听过笑春风,兴许你便那样记住了,这曲子就是笑春风无疑。”
刘大郎插话:“梅姨娘十分擅琴,笑春风之难,寻常人只怕是弹不了。”
若生微微一挑眉。心道刘大郎这话大抵也没有错,所以她这“寻常人”一弹。就成了魔音穿耳,换了苏彧这“非寻常人”上手。琴音便截然不同。但她不经意间看向刘大郎的目光,不觉沉了沉。
他怎地,似乎字字句句都在为梅姨娘说话,觉得那笑春风既出自梅姨娘之手,世上就理应再无人能比得上她,所以这曲子,不论如何像,他都不愿意承认,这就是笑春风?
思忖中,苏彧已停了手。
亭子里骤然一静,转瞬锦娘兄妹俩争执的声音,就显得清晰了起来。
锦娘忿然道:“大哥你怎地总为梅姨娘说话,那曲子又不是只她一人会弹!”她本不喜梅姨娘,气急之下,不由拔尖了声音。
刘大郎这时才像是回过神来,觉得再在亭中说下去,难免在客人跟前丢大脸,遂放下身段,好言劝了锦娘一并往亭子外去,借口看花避开了苏彧二人去说话。
亭间顿时寂静了下来。
丫鬟们站在台矶下,看着锦娘兄妹的方向。
若生蹙蹙眉尖,旋即舒展开来,面向苏彧由衷感慨:“苏大人的琴,果然是一绝。”
苏彧闻言眼皮也不抬一下,口中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不叫五哥了?”
“……”若生露出谄媚笑容,“五哥……”
苏彧这才抬眼看了看她:“笑得同元宝想讨东西吃时一般无二。”
若生一噎,背过身去轻咳了下,说起正经事:“多谢你了。”
苏彧随手拨弦,在流水一般的琴声里,漫然道:“不必谢,你欠下的人情,我可都一笔笔记着账的。”
“当真记?”若生想着他脾气无常,没准还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不由苦恼,小声试探道,“回京后,我为你请一盏长明灯,日日供奉?”
苏彧静了一瞬,道:“胡闹。”而后忽然问了一句,“你怎么会这支曲子?”
方才刘大郎跟锦娘兄妹二人说的话,他可一字未落全听进了耳里。
若生经过昨晚上遇到的凶事,加上先前也已对苏彧透露了自己拥有前世记忆的事,这会只一支曲子,便也不瞒他,直言道:“早前听过,但隔的久了,再如何想,也只隐约记得这么一段而已。”顿了顿,她说,“当日弹琴的,是姑姑身边的人。”
她说得隐晦,但京里何人不知云甄夫人蓄养男宠之事,所以她一提,苏彧就明白了过来。
他嘴角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淡声道:“所以。是上辈子的事?”
同若生走得越近,他对她所说的另一段还未发生的往事,就越是好奇。
那好奇,同样来源于他在若生口中预言般的死亡。
他问完,也不等若生回答是否。便自然而然地又说了下去:“你来刘家,自然也不是为了拜访刘夫人,那么是为了什么?”
若生不答反问:“那你呢?”她夜里见到苏彧时,他身上穿着的衣裳,可不像是要就寝的。
苏彧扬了扬眉:“找一件东西。”
若生道:“我在找一个人。”
归根究底,他们进入刘家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个“找”字。
只不过若生要寻的是一个不知生死下落的姑娘,而苏彧在找的,却是一件死物,一本谁也没有见过的账簿。
他们在平州都耽搁了有些日子了,虽然还算不上久。但也该是时候准备动身启程。是以到了眼下这个时候,他们俩人之间交谈的次数,交换的信息,陡然间便多了起来。
若生此刻明知自己仍身处漩涡中心,心情却意外的自在松快了许多。
初醒来的她,满心都是父亲还活着,连家亦在,一切安好而已。对老天爷感激不尽,并不觉前路艰险。
然则当她开始一步步朝着真相迈开脚时,她便发现。这一路走下去,难的不是如何改变命数,而是如何将这份独属于自己的孤寂,慢慢消融。
苦痛,绝望,后悔。欢喜……
千百种情绪,自她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便纷沓而至。将本已经死去的她重新填满,复生。
但那一切。除她之外,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她有时甚至也会忍不住怀疑,自己记得,究竟是真是假。
她从未言语,但孤寂极冷,冻得她瑟瑟发抖。
直到她不经意间在苏彧跟前说漏了嘴,叫苏彧发觉了不对劲,她才觉得自己像只密封的罐子,裂了一道缝,原本独属于她的孤寂,就一下子急涌而出。而且苏彧,并不当她胡言乱语。
二人也由此,在相处间自如了许多。
想借江氏之手压制梅姨娘的事,若生也没有瞒他,毕竟刘刺史的事,他远比她清楚得多。
刘刺史受伤后,请过大夫,待到大夫出门,就有人要灭口。
大夫命硬,竟没有当场气绝,叫陈公公的人救下,问明了刘刺史的病情。至于后来,他们办事,向来互不干涉,但依苏彧对陈公公的了解,他定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那大夫命再硬,也硬不过陈公公手下的刀。
正如梅姨娘在刘家汲汲营营,终于站稳脚跟,暗中几可同江氏分庭抗礼乃至越过她去,一旦碰上江氏挺直了腰杆,她也只有跪地的份。
若生一行在亭子里比琴时,江氏已让人押了梅姨娘往刘刺史那去。
先前梅姨娘收买她身边的丫鬟等事,江氏虽气,却尚可忍耐。但当她提出要去见刘刺史时,梅姨娘却支支吾吾说刘刺史不愿意见她,江氏的火气就再也憋不住了。
区区一个妾,平素得脸,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江氏怒极,当下就扭了梅姨娘赶过去。
结果这下子,事情一闹开,就再瞒不住了。江氏一见刘刺史的模样,便泪如雨下,惊怒之中,几乎背过气去,骂着梅姨娘是毒妇,嘶声让人捆了梅姨娘见官,可见官?刘刺史就是官呀!而且家丑不可外扬,这般处置委实不妥,江氏身边的妈妈当即劝道,先将人关起来,等请大夫来看过老爷,再另作打算。
江氏大口喘着气,赤红着双目,恶狠狠道:“打杀了她!”
立刻就有婆子冲梅姨娘扑过来。
梅姨娘无路可退,僵在原地,视线落在檐下一盆盛开中的白花上,眼前忽然浮现出若生问她拾儿时的模样来,笑靥似花……
她身子一软几乎要瘫在地上。
原来,她才是那瓮中之鳖……(未完待续)
第095章 顺藤
江氏气急攻心,说出一句要将梅姨娘打杀了之后,良久不得言语,只喘气声愈渐粗重,似病入膏肓之人,艰难呼吸。
她同刘刺史之间,说不上夫妻之情多浓,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叫刘刺史变成了这副模样,江氏于情于理都不能脱开干系。若不是她觉得刘刺史宠爱梅姨娘也无甚关系,若不是她觉得刘刺史不必她日日在跟前转悠更是自在悠闲,她也不会时至今日,才发觉真相。
江氏想着刘刺史瞪着眼睛,口不能言地看着自己时的那双眼睛,心头一寒,遂将自己双目一闭,往地上倒了下去。
幸而她身旁站着的婆子眼疾手快,一把拦腰将她给接住了,扶到一旁让她坐下,而后压低了声音再三劝解:“夫人不可莽撞行事呀!”
这些日子同刘刺史在一道的人,是梅姨娘,刘刺史为何会变成这样,又为何不叫江氏知道,一桩桩答案都还得从梅姨娘口中寻,怎能随口说打杀了便打杀?
婆子劝了又劝。
江氏的呼吸声终于平稳了些许,似乎终于将她的话听进了耳中,略略一颔首。
婆子见状,立松一口气,旋即命人先将梅姨娘押下去,看好了,从后发落。
在场的几个丫鬟婆子得了明确的话,也都跟着暗暗长舒了一口气,三两下用汗巾子堵了梅姨娘的嘴防止她过会一时想不开咬舌自尽。一边将她胳膊往身后一扭,推搡着带了下去。
杂乱的脚步声,也很快便随之平静下来。
江氏面上潮红渐褪。深呼吸着徐徐睁开了眼睛,朝着梅姨娘一行人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面露痛意。
一旁的心腹妈妈瞧见后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问她:“夫人,您可好些了?”
江氏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此刻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脑子里亦是一片混沌。浓雾重重。过得须臾,她才哑着声音道:“这下子可怎么好……”
他若死了便也罢。偏这样不死不活地吊着,叫旁人受罪,他自个儿也受罪。
江氏的一口气叹得比身旁侍候着的婆子,长得多。也沉重得多。
这件事,她又要怎么告诉几个孩子?她自己所出的两个孩子暂且不提,刘大郎的年纪可不小了,碰见这样的事,省不得要心生怨气……
江氏心中万分苦恼,脸上也不由得带出两分来,颊边的笑,含着苦涩,将她福气富态的脸庞都带出了悲怆来。
可即便如此。她的脸色,还是要比梅姨娘的好看得多。
梅姨娘那张年轻的面孔,转瞬间就像是老了十岁一般。就连身形似乎也佝偻了些。
她被堵了嘴,也无人拿她问话,几个手脚粗实的婆子扭了她进门,往地上一推,“呸”了一口,而后将门“嘭”地一关。“咔哒”落了钥,把她锁了起来。
梅姨娘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爬到门后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隔着门板,外头正有人在说话。
听声音,门口应当只守了两个婆子。
梅姨娘死死咬住嘴里的汗巾子,眉眼却逐渐舒展开去。
时间一点一滴缓慢流逝,她背靠着墙壁坐定,掐算着时辰。等啊等,也不知过了多久,打从窗户照进来的日光已成了耀眼的金黄色。守在门口的婆子也已经有好一会没有出声。
她屏息听了听,听见外头似乎响起了脚步声,不觉无声笑了下。
随后,门口传来了低低的交谈声。
再过一瞬,那原本紧闭的门,就被人打开了来。逆着光,从外头走进来一个身量颇高的人,轻声而急切地喊了一声“姨娘”。
“呜——呜呜——”梅姨娘用舌头抵住汗巾子,吃力地支吾着想要说话。
“姨娘!”来人立刻朝她奔来,声音愈急,隐约间似乎还带着些许心疼的意味。
到了阴暗处,日光不再如先前入门时那般刺眼,来人的样貌,登时明朗,赫然就是刘大郎!
他奔至梅姨娘身边,将她口中汗巾子一除,而后皱眉问:“母亲怎么突然动了心思去看父亲?而且不论我如何解释,她都认定是你将父亲害成了这副模样!”
梅姨娘眼眶一红,泪珠子就扑簌簌从里头滚了出来,哭得好不可怜,“都怨我自个儿不好,惹了夫人生气……”她哭着,身子已朝刘大郎偎了过去,“大郎,我手疼……”
刘大郎见之不忍,口中说着“姨娘莫怕,回头等母亲气消了,自然会醒悟过来”,一边伸手去解捆着梅姨娘手腕的绳子。
梅姨娘呜咽着,将头枕在了他的肩头上。
待到双手一松,她蓦地将手抬了起来,朝着刘大郎后颈重重落下,用了十成的力气,刘大郎全无防备,闷哼一声就晕死了过去。
梅姨娘面上泪水未收,起身就走,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门外的婆子,已叫刘大郎打发走,暂且无人,几个丫鬟行色匆匆,此刻目光也并不曾落在这扇门上。
梅姨娘拔腿便跑。
几年下来,刘府上上下下,她都走遍,如何才能避开了人,她很清楚。
刘大郎是她早已布下的一步棋,原本以为不会有用到他的那一日,不曾想这一日还是来了。
不过当初拿下他,也并没有耗费她多少工夫。刘大郎自幼丧母,同父亲感情也不过平平,江氏再好也终究只是继母,何况江氏没过多久就又生下了孩子,能花费在他身上的心思就自然而然少了许多。
所以对他,只需要一点母亲般的关怀。温柔,以及他先前从未尝过的青涩情意,就足矣。
刘刺史出了意外后。她心中就已觉不妙,毕竟事情出现了变故,今后究竟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料。是以,她佯装惶恐无助,去求了刘大郎。刘大郎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反安慰道。姨娘莫要担心,还有我在。
他并不喜欢父亲。也称不上能干,而且又叫梅姨娘给勾住了心魂,竟是连丁点孝意都不顾了……
梅姨娘深知自己将他吃得死死的,到了被人关起来的时候。也没有彻底慌乱。
她如愿逃了出来,可凭借她一人之力,是断不可能直接逃出刘家去的,何况还要出平州,回京城,路途迢迢。所以她逃出来,是为了送消息出去。
一切也正如她所预想的一样,虽有波折,但仍算顺利。
她养下的信鸽。带着求助的字条,振翅而飞,消失于刘府上空。
青空白云。一派安然。
可这只鸽子飞……飞飞……飞飞飞……“咕咕”两声,被人一箭射了下来。
元宝在边上眯着眼睛盯着受伤的鸽子,用自己胖乎乎的肉爪拍拍它,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掂量这鸽子够不够肥。
至于字条,则很快就被重新送回了来处。被送到了苏彧手里。
先前江氏清醒过来,便打发人来园子里将刘大郎兄妹叫了回去。府里出了大事。一时间也无人顾及苏彧跟若生俩人,他二人乐得自在。
这会字条送来,苏彧展开看完,便递给了若生。
若生并不看字条,先睨了他一眼。
苏彧道:“看看吧。”
她才低头去看,看了一遍皱眉,“没看明白。”
上头的字她皆认得,话里的意思她也看得懂,可只冲这么短短的一张字条,再多的东西,她一时也看不大出。
苏彧失笑:“你若不说,只怕谁也看不出你竟是多活过一回的。”言罢,他将字条举起,对着日光,侧目问若生:“看出来什么?”
若生凑近了去看,恍然惊觉:“这纸同平素见惯的似有不同?”
“正是。”苏彧颔首,“乍然看去,不过普普通通一张纸而已,但细看就会发现,这纸中掺了旁的东西,在日光照耀下会隐隐发光。这样的纸,乃是特制的,向来只有他们会用。”
若生蹙眉:“他们,指的是谁?”
苏彧慢条斯理将字条收了,问:“启泰元年时,陆立展怎样了?”
“陆立展?”若生微微一怔,“他在新帝即位前,便死了。”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陆相之后,是裴相!”
苏彧闻言,也不禁愣了下:“平州裴氏的裴?”
“应当就是这个裴。”
苏彧沉吟:“这倒是有趣……平州裴氏明明在十二年前死绝了,而今却突然冒出来个会种倚栏娇的女人不说,来日这大胤天下,竟还会出个裴相,只是不知那位裴相爷,同平州裴氏可有关系。”
若生叹口气:“坊间只说他有从龙之功,很得新帝器重,破格提拔,非是一般人。”
苏彧忽然冷笑了下,没有再言语。
启泰,新帝,裴相……
将来的日子,只怕当真有趣得紧!
尤其是陆立展其人竟然死在了太子长孙少沔登基之前,这可不论怎么看都没有道理。
他的面色也渐渐阴沉下来,眉宇间冷意弥漫。
若生瞥见,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那日自己说漏嘴时,他阴鸷的模样来,当即眼皮一跳,随手从小碟中抓起一颗蜜饯鬼使神差地塞进了他嘴里。
他一愣,而后神色竟就慢慢放松下来,不紧不慢张嘴说,还要。
这下子倒换若生尴尬,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一把将一碟子都递给了他。
苏彧悠悠然吃了两颗,才道:“梅姨娘,是陆相的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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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摸瓜
若生老老实实想了下,举一反三:“所以,刘刺史也是陆相的人?”
“算是,亦可不算。”苏彧慢条斯理拣着小瓷碟里的蜜饯吃,眉眼舒展,神色放松。
若生瞧着,一想来日方才,有些事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清楚的,便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那只被梅姨娘放出来的信鸽,叫人一箭从天上射下来,却并无大碍,只被箭头擦伤了翅膀,一时惊慌之间坠了下来而已。这会他们字条也已看过,就让人重新将字条绑回了鸽子腿上,略一收拾就将它放飞了。
灰羽的鸽子如蒙大赫,拼命扑棱着翅膀逃远。
可一来它的翅膀终究还是受了伤,二来将它放走的人也是早有准备,是以它在瓦蓝的天空上努力地飞,地面上追踪它而去的马匹,也是紧追不舍。饶是鸽子飞得再快,也始终不曾逃离他们的视线。
不多时,信鸽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刘家上空。
而此刻依旧坐在亭中的若生,仰头望着碧空上的一抹白云,忍不住问道:“你既知倚栏娇的事,那是否知道裴家同连家之间有无干系?”
她问得很轻,但苏彧仍听进了耳朵,遂摇头道:“从未听闻。”
就连“倚栏娇”这株花的由来,他亦只是从师父重阳老人口中得知的。而老头子之所以会特地将裴家的事拿出来说与他听。只怕为的就是昔日他送给裴家家主的那些曼陀罗花种。
曼陀罗亦是毒花,且在大胤并不常见,所以如果当初老头子没有将花种送人。裴家大抵就也不会培育出“倚栏娇”来,若没有“倚栏娇”,那也就自然没了将来平州裴氏灭门的惨事。
虽然老头子嘴上没有明着提过,但苏彧跟着他多年,自然明白他那张厚颜无耻的老脸下藏着的其实是愧疚跟懊悔。
即便那事并不能怪他,他也依旧记挂了多年,觉得平州裴氏遭遇的那场祸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有意地将“倚栏娇”跟裴家的事告诉了他,又嘱他记住解毒的法子。
他少时不觉。只将那些事当成故事来听,可随着日渐长大,他经的事多了,便开始觉得平州裴氏的那桩祸事。不一般。
裴家人既知“倚栏娇”有毒,也已将花深藏了起来,不叫外人知道,又怎会不小心将花掺进贡花中?故而不小心这说辞,坊间的人听了不信,昔时尚还年轻的嘉隆帝听了更是不信。
不是不小心为之,那就是故意的,是有意谋害主上。
这样的念头在众人心中一动,任凭裴家人如何辩解。都再无用。
当年负责选贡的平州刺史,亦因为失察而被革职押送大理寺,后判流放。死于半途。
那之后,平州上下大小官员,不论缘由,一律变更。
事情闹得极大,像一锅煮沸了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硕大的气泡。一戳一灭,最后气泡碎尽。这锅水也就冷了下去,平州依旧是平州,每年的贡花也照旧广征,只是担了责的官员愈发的小心谨慎,只是再没有裴家的花木送入京城。
至于裴家“谋害”主上的罪名,究竟是否藏有冤屈,也无人再去关心。
奇的是,坊间多年来,竟也鲜少有人谈论裴氏一门的事。
所以梅姨娘为何会冲若生动手,只有她自个儿才清楚。
然而梅姨娘这会总算是清醒了过来,明白自己昨儿个突然之间对若生下手的行为过分莽撞冲动,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竟是差点了没了转圜之法,所以她好容易从婆子手中逃脱,又给外头送了信,此时就只想着该如何让自己偷生了。
大仇未报,她不想死。
有展叔叔在,那些人自然也不敢叫她真死在刘府。
眼瞧着鸽子飞得不见踪影后,她就长松了一口气,藏到僻静处,只等着人来救自己。
这几年,她也断断续续往刘府安插了几个人手,换了往常,有这几个也就够他们脱身的了,可时至此刻,局面已是极坏,那本无人见过的账簿也依旧不见踪迹,她只能冒险将消息匆匆递出去。
她隐在暗处,死死绞着自己的十指,心中翻来覆去地想着,那本账簿会不会根本就不存在?当日刘刺史口中所言,其实只是他的醉话?
“找到人了!”突然,周围脚步声杂乱,纷沓而至。
梅姨娘听见声音,面色陡变,未及转身,人已被从后按倒,结结实实挨了两下。
来捉她的婆子粗手粗脚的,力气极大,按得她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来。梅姨娘神魂未定,被人重重一巴掌拍在了后心上,疼得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婆子见状,气得笑了起来:“你说你好好呆着便罢了,就在夫人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敢跑?”
另一个婆子也讥笑道:“当自己是那长了翅膀的东西呢,拍拍翅膀就能跑!”
梅姨娘听着这些话,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她怎么会叫人找到?
她趔趄着被人扭住了胳膊,推出门去。
几个婆子因丢了人挨了训,这会一肚子的怨气,沿途对她冷嘲热讽带辱骂。
可梅姨娘已一个字也听不进耳里。
她如今既能被人找到,那就只说明她利用刘大郎脱身的时候便已经叫人盯上了!这么一来,她的信,是否还能平安送出,也就不得而知了!
梅姨娘身子一软,牙齿“咯咯”打着冷颤。
加上又出了刘大郎的事,江氏这下子更不愿意留她活命,妖精似的人,留得一日就多一日祸患!
江氏发了狠,让人将她当庭杖毙,动手的婆子也是不敢放松,死命往下打。
梅姨娘身娇肉嫩,焉能禁得住这个,不多时就被打得皮干肉绽,两眼冒金星。迷蒙间,她拼命地想,怎地还无人来救她,怎地还无人来……
可那只鸽子,被苏彧命人放走后,却没能飞到目的地,在半途就叫不知何处窜出来的一支箭给射穿了,血珠四溅,“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苏彧的人跟若生手下的人,各自朝着两个方向追着那鸽子,可谁也没有发现射箭的人。
消息送回刘家,苏彧抱着元宝,冷然说了句,弃子。
若生叹息。
只怕梅姨娘也不曾料到,她一经出事,便成了枚弃子,根本无人想要她活。
“那伙子人行事倒算缜密,知道梅姨娘这会飞鸽传书定无好事,当即便射杀了鸽子藏匿起来,明哲保身。”苏彧低头说着,一面专心致志顺着元宝背上的毛。
元宝打个大大的哈欠,模样极享受。
若生下意识侧目去看,一看傻了眼。
苏彧为它顺了毛,顺着顺着,就顺手将它背上的长毛编成了一根根麻花辫……短短的,戳在那……还有编了两记就散了的,乱七八糟……
可惜元宝后脑勺没长眼睛,自然看不到这一幕,兀自乐颠颠的四仰八叉地趴在主子腿上。
“梅姨娘那边,应当也差不多了。”若生嘴角抽抽,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要笑出声来,只得慌忙垂眸看向了自己的脚尖。
但一见她移开了目光不再看自己,元宝便忍不住了,“喵呜——喵——”
一通好缠。
可若生哪里敢看它?
好容易忍住了笑意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她便乐坏了。
苏彧一张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的:“不好看?”
“绝色!”若生摇头,憋着笑,昧着良心夸道。
苏彧没吭声,将头重新低了下去。
元宝则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似是听懂了一般,谁知这笑叫苏彧瞥见了,它脑袋上立即轻轻挨了一记指头。它委屈,扭头去看他。苏彧挑一挑眉:“男子汉大丈夫,你既不是母的,说你绝色你有何可乐的?”
“喵……”元宝龇牙。
苏彧将它的脑袋给扭了回去,抬头看若生:“时辰差不多了。”
若生朝着亭子外的天空看了一眼,颔首道是,随后笑着逗了元宝了两句,转身出了亭子。
扈秋娘立刻快步跟上去,贴在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拾儿呢?”若生问。
“也已经送过去关着了。”
若生沉吟着:“好。”
而后她去见了锦娘,同锦娘告别。锦娘虽知家中出了事,也知同父亲同梅姨娘有关,但她年纪尚小,那些个腌臜的事,江氏并不愿意叫她知晓,所以这会江氏去处置梅姨娘了,锦娘还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听说若生马上要走,只满脸不舍,“连姐姐,往后若得了机会,我定去京城看你。”
“好,若有机会,让晴姨带了你来便是。”若生笑着说了两句,锦娘的面上就也带了笑,高兴起来。
略聊了一会,若生便随锦娘一并去同江氏告辞。
江氏歇着,闭着双眼,似极疲惫,见人来仍强打精神笑着道,“以后得了空,再来。”
眼下这境况,她也无心再留若生。
若生的行囊也是一早就使绿蕉打点妥当,同江氏告辞后,她就离了刘家。
可离开刘府后,她并没有照先前同江氏母女说的那样,即刻启程回京,而是进了一间小宅子。
暮色四合之际,有个人被送了来。
——赫然便是奄奄一息的梅姨娘。(未完待续)
第097章 干系
梅姨娘挨了一顿好打,身上几无好肉,一阵阵的痛钻心似的,她并没能多抗几杖,就晕死了过去,到最后已是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紧咬着的牙关都要松了去。
江氏终究是心软,明明心中已恨毒了她,见到这一幕后也是不忍再看,遂拂袖离开,权当眼不见为净。
过得一会,下头的人来回她,说回禀夫人,那梅姨娘气绝了。
江氏听罢,心头腾升起一股畅快来,可这畅快中隐隐还夹杂了两分悲戚,似情不自禁的可怜起了梅姨娘,又可怜自己,她情绪低落,便也无心再去管梅姨娘的事,只冲着婆子摆一摆手,吩咐道:“使人将她埋了吧。”只多留一夜,她也不愿。
不过丧事虽不办,但人既已去,到底还是要入土为安的。
言罢,她阖眼往雕花椅背上沉沉一靠,再不言语。身旁侍立着的丫鬟婆子见状便也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就连退出去的脚步声也放到最轻,恨不能贴着那地砖轻飘飘的飞出去才好。
这之后,并未过多久,江氏跟前就再次来了回话的人,道是已将梅姨娘的尸身拿席子裹了送出门去了。
江氏掀了掀眼皮,侧目朝半开着的窗子外看去,前庭已空,但方才梅姨娘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模样似乎犹在她眼前,叫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瑟缩了下。
几息过去,江氏道:“往后休再提她。”
众人连忙齐声应是。
然而谁会想到,婆子口中已然气绝身亡的梅姨娘,这会却并没有真的断气。
江氏虽然是家中主母,但平素待人亲和。并无积威,底下的人真怕她的,寥寥无几。哪怕就在她发了狠,要梅姨娘死的时候,下面的人也是惊讶多过惶恐害怕。
是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见了自己穷极一生也挣不够数的银子,能按捺住。不动心的人委实不多。
刘府里。多的是像拾儿一般的人,往日里瞧着也算忠心耿耿,但眼前真出现了大笔钱财。就只能冲着那银钱去了。
梅姨娘的气息虽然微弱,但分明还有……可收了钱的婆子,自然是张嘴便能昧着良心说她已经气绝了。
昏迷中的梅姨娘叫人裹在席子里,抬出刘家角门。一把丢进了马车里。
几个婆子见赶车的马夫眼生的很,却也是一言不发。抛下“尸首”就落荒而逃,这死人,总是晦气的,能不碰就不碰。碰了能逃也是拔脚就逃。
马儿打个响鼻,蹄子踏在地上,“得得”而响。一会工夫就从刘府消失不见。
打从刘家跟着几个婆子出来的人,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可才转过个弯。连人带马车就都失去了踪影!
来人微惊,又往前寻了一段,却还是不见马车痕迹,只得承认是跟丢了,扭头回去寻人商议,说梅姨娘的尸体不见了。
被若生派去赶车的护卫,穿着刘家小厮的衣裳,甩掉了跟踪的人,则是长松一口气,本着小心为上,连抽了马儿几鞭,加快脚步往若生所在的小宅赶去。
但他们到时,天空的颜色已经黯淡了下来。
梅姨娘仍活着,气息却更加微弱了,得了江氏的令,几个婆子一开始也是下了死手的。大夫来过,未见到人,只把了脉,摇头说脉象虚浮,弱不可察,是将去之相,医不了。她伤及肺腑,已活不长久,而今苦撑着一口气,只怕是心中仍期盼着她背后的人能来救她于水火之中。
流了不少的血,身上大抵又疼得厉害,梅姨娘面色惨白,哆嗦着,似冷极。
若生略一想,便让绿蕉在屋子里燃了本不该这个时节出现的火盆,将屋内烧得热气弥漫。
扈秋娘又上前给梅姨娘喂了温水。
半盏洒半盏喝。
梅姨娘终于吃力地睁开了眼。
外头的天色还未黑透,屋子里便已经点了灯,光线明亮到几乎刺目的地步。
梅姨娘甫一睁开眼,就又飞快合上。
也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扈秋娘给她喂下去的那半盏热茶有用,恹恹的她忽然间似乎有了精神,只过一会就又重新将眼睛睁开了来,四处张望起来,随后她看见了若生,双目瞪大,面上痛苦和疑惑交杂,似不明白为何自己临死竟还要见到连家的人。
她许是将眼前一幕当成了梦境,口中声音喑哑地呢喃着:“老天爷……真是凉薄啊……”
该死的人没死,她却要死了。
她低低说着,眼眶通红,里头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
人一旦伤心到了极致,反倒是只觉痛,而无泪可落。
“梅姨娘。”若生声音平静地唤了一声。
梅姨娘霍然将头高高抬了起来,急切而冲动地朝她看来,身上伤口牵动,痛楚更重,她呕出一口血来。
若生眉眼微沉。
“你救了我?!”她隐隐约约明白过来,却丝毫不觉劫后余生,只认定这是天大的耻辱,当即嘶声大喊。
若生坐在床沿外侧的一张椅子上,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盯着她的双眼摇了摇头:“不,我若要救你,根本便不会叫你吃今日这顿苦头,而且你已经活不久。我将你带出刘府,只不过想要找一个答案。”
梅姨娘亦死死盯住眼前神色沉稳的少女,剧烈咳嗽起来。
若生往后一倒,靠在了软枕上,道:“世上知晓倚栏娇的,便无几人,裴氏灭门后,能栽培出倚栏娇这种花的,就更是从未有过。拾儿说你擅种花木,那送至我房中的那株倚栏娇,想必便是出自姨娘之手。”她笑了下,声音里却并无笑意,“倚栏娇这等奇花,栽培之法定不会外传。不知梅姨娘你,是裴家哪一房的哪一位姑娘?”
她一开口就先说出了“倚栏娇”来,梅姨娘当即被唬住,面上神色飞快变幻着,就连那喉间的痒意似也叫她生生忍住了,“你怎知那是倚栏娇?”
世上有“倚栏娇”这花时,若生尚不知事。理应不该知晓。
梅姨娘惊怒交加。忽然拔高了音量,似拼尽了一身的力气般咬牙骂道:“定是云甄夫人那毒妇告诉你的!”
身为云甄夫人身边最得宠爱的晚辈,她从云甄夫人口中得知倚栏娇的存在。是极有可能的事。
梅姨娘如是想着,又知自己命不久矣,便将眼前若生视作云甄夫人,将一腔忍耐多年的恨意都倾泻了出来:“连氏毒妇。便是千刀万剐,也难叫我泄恨!”
“十二年前的事。同姑姑有关?”若生见她眼中恨意断非作伪,不由心头一紧。
梅姨娘咳着血,蓦地狂笑不止:“有关?若不是她肖想裴家百花谱而不得,动手陷害裴家。裴氏一门何至于落得那样的地步?她难道也是好脸面的不成,这样的‘大能耐’她怎会不说与你听?”
“我便是做了鬼!做了鬼也不会放过连家人!我要挖出她的心来瞧一瞧,究竟是何种颜色。才能叫她那般贪婪而恶毒!”
说得急了,她竟语不停歇。一气说了许多赌咒之言。
死到临头,骂总要骂个痛快淋漓!
可若生先前还担心着,当听到梅姨娘骂出的那几句话时,一颗提着的心顿时就落回了原处。
她冷静地打断了梅姨娘的话:“姑姑此生只认得一种花,旁的不管何种珍品置于她眼前,于她而言都跟枯草无甚区别,她要裴家的花谱做什么?贪?连家涉足的行当多了去,可就偏偏没有做过花木营生,要了裴家的花谱有何用处?更何况……”她沉下了声音,“姑姑只怕是瞧不上这门行当挣的银子。”
每年平州选出珍品入贡,到了宫里头后,嘉隆帝随手就能赏给云甄夫人。
再多的花,再奇的花,又能怎样?
左右姑姑她老人家只喜千重园里种着的蜀葵花,至于旁的,她根本连正眼也不看一下。
若生冷着脸看梅姨娘:“你若没有记错,就必是叫人蒙了。”
梅姨娘愣住,她怎么可能是被人蒙了?她尖刻道:“你是连家人,自然不肯承认!那毒妇连我家中幼弟弱妹皆不肯放过,心黑手辣,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的?爹是个傻子,生的女儿也愚不可及!”
“啪——”
若生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骂姑姑,是因梅姨娘认定姑姑害裴家灭门,她不知真相,暂且忍耐。
骂她,无碍,只管骂,左右不痛不痒。
但辱及父亲,就是将死之人,也绝不能忍!
当下,梅姨娘被她掴得偏过脸去,辱骂声戛然而止。
若生已知梅姨娘糊涂,便索性冷声道:“除你之外,我还认得一位会弹笑春风的人。”
她不问梅姨娘从何学的琴曲,只说自己认得这样的人,梅姨娘果然上钩,当下瞪大了双目,舌头打结,方才的气势竟是一下子就萎靡了下去,而后猛地摇起头来:“果真是连家人,自小心肠歹毒,我娘已仙逝十数年,你怎敢拿这样的话来诓我?!”
这支“笑春风”,是她娘当年,自个儿谱的曲,同裴家的倚栏娇一样,世上独一无二!
若生听到这,也是心神一凛,恍然大悟,霍然起身。
既如此,玉真、玉寅兄弟二人,同裴家就一定脱不了干系!(未完待续)
ps:(≧▽≦)/网络终于恢复了鸡冻!!多谢大家的粉红票跟打赏~~ps:上辈子玉寅告诉咱们阿九的话,太假了有木有……曲子根本不是玉真写的呀~~
第098章 戳破
昔时她问及玉寅时,玉寅笑称“笑春风”此曲乃玉真亲自所谱,世间无二。
她彼时正是满心只有他的时候,听了这话并不怀疑分毫,且又因只是单单一支琴曲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偶然间从锦娘口中得知梅姨娘最拿手的那支曲子也叫做“笑春风”时,她心下只觉熟稔又疑惑,却还不曾将事情想得太深。
然而梅姨娘听到“笑春风”,便提及了母亲……
若生一手扣在雕花的扶手上,五指渐渐收紧,道:“这支曲子,莫不是你娘所著?”
梅姨娘望向她的眼神似淬了毒,声音却还是逐渐低弱了下去:“是也不是,与你有干系?你休要再言,不如一刀杀了我!”
她已知自己活不长久,让若生杀自己,不过是愤恨所至,口不择言,言罢竟自床上挣扎着要坐起来,口中声音忽轻忽重,神情也慢慢变得恍惚起来,眼瞧着就要不成了。
心念电转,若生蓦地松了手,低下头去看她,问:“平州裴氏一门十二年前便已无人生还,世人皆知,可你即便不明着承认,我也知道你就是十二年前偷生的裴家女!但当日裴家不肯认罪,抵死反抗,惹得皇上震怒,派兵镇压,将偌大一个裴家围了个水泄不通,见一则杀一,没有人能活着逃出裴家的门。以你如今的年岁来看,你当年也不过才十岁上下,便是再聪慧能干,也绝不可能孤身而逃!所以,是陆立展救的你?”
梅姨娘眼中的光亮已像是火盆子里的灰烬一般,即将熄灭。面上黯淡无光。
可听见“陆立展”三个字的时候,一丛火苗飞快地就从她眼底“噌”一声蹿了上来,将她一双眼烧得通红,烧得亮如星子,目光锐利。
她咬紧了牙关,从齿缝中吃力地挤出话音来:“你胡言乱语!”
朝廷鹰犬突至平州,铁蹄得得而响。将自祖上起便只做花木营生的裴家踏得粉碎。
连宅子带花木。从壮年男子到嗷嗷待哺的稚儿,皆像是蝼蚁一般,被人碾碎成齑粉。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唯一活着的裴家人,如果没有陆立展,她也一定早早就下了黄泉去见父母了。
陆立展如今身居相位,十二年前却还离这个位置颇有距离。他那时已是官身,却敢为了一份情义潜入裴家。救下了她,这样的事,一旦被人知晓,他亦犯下了逆谋大罪。是掉脑袋的事。
所以梅姨娘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去了,却也忍不住扬声反驳若生的话,不能叫人知道!
然而她慌乱之中脱口而出的辩驳。却恰恰验证了若生心中所想所猜。
如果不是陆立展救下的她,她何至于这般激动?
若生当即明白过来。如果说是陆立展在十二年前救下的梅姨娘,那她如今身在陆立展旗下,当他的棋子,也就说得通了。
可她心中念头一闪,突然出声道:“姨娘好糊涂!”
梅姨娘咬牙撑着一口气,听到这话心头莫名一颤。
若生摇头:“皇上震怒之下派出的人马,将裴家包得铁桶一般,除非他带了重兵来救你,不然你们都只有死在一块的份!但便是我也知陆相当年还不是陆相,他焉能调兵遣将同皇上抗衡?姨娘这么多年来,难道便没有想过,他如何能出现在裴家?”
这事思来想去,分明就只有一个可能!
——陆立展,就是当年奉命带兵去裴家镇压的官员!
梅姨娘怎么会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若生目光如炬看向梅姨娘,却见梅姨娘面上浮现出凄苦之色来。
她震惊,瞧这样子,梅姨娘也是疑心过的!
可她为何仍旧认定是连家的罪孽,却听从陆立展的命令?
梅姨娘一言不发,呕出一口血来。
若生盯着她面上神情,眸光倏忽一黯,紧紧皱起了眉头,她再试一句:“你送出去的信鸽,叫人射杀了。”
“你胡说……”梅姨娘声若蚊蝇,语意慢慢变得凄凉起来。
她初遇陆立展的时候,年纪尚小,还是孩子,只知自己能逃出生天,不叫裴家的百花谱落入恶人手中,终不会辜负祖父母跟父母的殷殷期盼,心中欢喜而难过。因陆立展救下了她的命,她感激不尽,听他说是父亲的故友,她也从不疑有他,喊他展叔叔,视他为父为友。
可人终究是会长大的。
随着岁月长河逐渐湮没往事,她心中的疑窦却像是枝头上的花似的,凋谢结了果,一日日变得硕大。
终于有一天,她开始回忆起自己逃出人间炼狱般的裴府时,那些她本不愿意回想的沉重往事。
她依旧深信陆立展的话,惨案的源头,便是云甄夫人的贪婪跟毒辣。
可云甄夫人是不会亲自领兵到裴家去镇压动手的,那时连家的几位爷也都还未入仕,这自然也不会是他们做下的。但当时一定有人领了嘉隆帝的命令带兵前往平州府,那领头的官员是谁?
她暗中打探过,无人知晓。
她去问陆立展,陆立展不答反问,你若是报仇,应当寻谁报?
自是云甄那毒妇!她斩钉截铁地道。
他颔首,说这样便足矣。
可足吗?
其实她心底深处一直觉得是不足的,她恨不得杀光当年所有参与过裴氏灭门惨案的所有人!
但那么多的官兵,官员,昔年选贡花的人,运送的人……她怎么有能耐一一查清楚,又一一杀掉?
所以陆立展的话也委实没有错,报仇便要冲着云甄夫人去报,报得这一仇,自己也就勉勉强强能够有脸去九泉之下见裴家人。
她将自己心底里的那点疑惑尽数压了下去,压得深深的,再不叫它出来。
她从未明说,可她也是疑心过的。
这会若生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那薄薄的一层纸,她强压下去的那些东西就都仿佛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挡也挡不住。
她惶恐、害怕、茫然失措。
他不会骗自己的……一定不会的……
他是个好人,至少对她而言,是个天底下再好不过的人……
梅姨娘通红的眼眶里终于流出了泪水来。
一滴两滴,奔流成海。
她紧紧闭上了双目,身子一软,朝着床铺倒了回去。
若生轻声说了一句:“会弹笑春风的人,是个男子,今年足十九。”
梅姨娘眼皮微掀。
她继续道:“他还有一个兄弟,小他两岁。”
梅姨娘睁开了眼。
“他二人,如今皆在连家。”若生话音淡漠,“你有几个兄弟,想必并不是多难查的事,裴家上下拢共那么几十口人,翻一遍总会找到的。”
“呵……”梅姨娘似笑了声,“你错了,我并无兄弟……”声音一顿,她闭上眼,急促地喘息了两声,没了气。
扈秋娘上前来拉若生:“人没了,姑娘莫要站在近旁,过会沾染了晦气。”
若生蹙着眉,却只淡淡说了句“人都没了,哪里还有晦气可沾”,一边上前弯腰,抓起被子盖上了梅姨娘的身子,静静看了两眼而后转身吩咐下去:“寻块地方将人葬了吧。”
时已入夏,尸体久放不得。
扈秋娘听她话音坚决,也就不再多言,让绿蕉送了她出去,自己也往另一边去。
谁知出得门去没一会,她就叫老吴给拦住了去路。
扈秋娘不虞:“什么事?”
老吴眯着眼睛:“你瞧你这做的都是什么事,打从望湖镇开始就事事都听三姑娘的,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知道什么,你倒好,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如今又是要做什么去?”
若生用着老吴,可刘家的事,暂且一个字也没有透露给他,是以他只知道若生从刘家接出来个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做什么就更不知道了。
扈秋娘并不待见他,闻言冷笑了下:“该叫你知道的时候,姑娘自然会吩咐。”言罢,她转身即走。
老吴被远远落在身后,瘦小的身形在夜色下显得愈发猥琐。
他冲着扈秋娘的背影“呸”了声,吸吸鼻子,扭头往亮堂处走去。
至廊下,他遥遥看见若生,不由“咦”了声。
天色已暗,扈秋娘在外走动不奇怪,怎么三姑娘也出来了?
他上前去,弯腰请安:“三姑娘怎地这会出来了?”
“哦,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交给谁办我都不放心。”若生眉目间神色如常,“想来想去,也就交给你去办,我才能稍稍安心一些。”
老吴闻言,想着到底还是得让老子办事,心中一喜,腰就稍直了些:“不知三姑娘要办的是什么事?”
若生皱了皱眉,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来:“是极要紧的事。”
老吴见她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到点子上,不由笑了起来:“三姑娘只管吩咐小的,只要不是那上天摘星星的活,小的都能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你赶明儿打扮成我的模样,乘了马车,领几个人和我一道出门,出了巷子我往东走,你往西面去。”
老吴诧异得嘴里的话都磕绊了:“打、打扮成您的模样?”
若生上下打量他一眼:“换了衣裳,身量瞧着必是差不多,不看脸,只怕认错也是有可能的。怎么,你不愿意?”(未完待续)
ps:撒花~明儿启程回京了!!连二爷估计已经等得望穿秋水了哈哈~
第099章 账簿
老吴怪声笑了笑,既不应允也不回绝,只道:“三姑娘可是在同小的说笑?”
好端端的要叫他一个大老爷们扮成豆蔻年华的少女?老吴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若生这话是当真的……
可若生焉是说笑?听得老吴这般问,她当即说:“若是说笑何时不能说,非得我这会特地来寻你说?你若是觉得不喜这事,大可以明说不愿,我总不至使人强行给你换衣梳妆。”说完,她话锋一转,“我就不信,这事还真就非你不可了。”
老吴听到这,终于醒悟过来她字字句句都再真不过,心间顿时犹豫起来。
她是主,他是仆,主子发话,做属下的哪能说什么不喜不愿。但如果应下了,这事也委实太过叫人不快。
踌躇几番,他的腰弯得更下了些,“能为姑娘办事,那是小的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小的怎会不愿!”
若生便微笑起来:“待到事成,少不得要好好赏你。”
“不敢不敢,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老吴的口气变得谄媚了起来。
像他这样的人,钱财就是最要紧的东西,有银子,脸面身份乃至心头好,都是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
老吴再三保证定将若生要办的事办好,而后才来问若生:“只是不知三姑娘这回要办的是什么事?”
方才说话间,他就已是想了又想,可思来想去半天,他还是丝毫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事,才会需要让他扮姑娘。
他的确好奇得紧。
但若生却并不答他。只端着一脸的高深莫测徐徐道:“明日出了门,你自会知道。”
老吴“嘿嘿”笑了两声,“姑娘何必这会便告诉小的?也好叫小的多做准备。”
“我心中有数,你只管做好我吩咐你做的事就是。”若生杏目微敛,漠然说了句后,就抛下老吴转身而去。
这时,夜色已经十分深浓。站在无灯之处。当真伸手不见五指。
小宅新购,地方虽小,但胜在五脏俱全。绿蕉在外间烹了茶。送进耳房里。
若生歪在官帽椅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已经黑透,月亮也已经悄悄爬上了树梢头,可绿蕉劝了两句。若生也无意去歇下,只叫绿蕉去睡。明儿还得起早,这里有扈秋娘伺候着就可。但绿蕉见她不睡,自己就也不敢先行退下,又在边上沏茶倒水。侍候了一会。
约莫两刻钟过去,绿蕉有些犯起困来,望着小案上燃着的灯。眼皮直往下沉。
若生就笑:“傻子,既困了还不先去歇息。耗在这做什么,赶明儿没了精神,可怎么好!”
绿蕉揉着眉心一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她这会倒是在旁侍候着了,可明日要是没精神,又怎么照料主子?总不能叫主子反过来照顾自己……
恰巧扈秋娘打从外边进来,绿蕉就也不再犹豫,同若生告退。
若生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朝扈秋娘道:“死心眼的丫头,委实拿她没辙。”
扈秋娘知她待绿蕉宽厚,听着这口吻亲昵的话也就笑道:“姑娘待她好,她自然也是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孝敬给您。”
“罢罢,不提这个。”若生笑着摇了摇头,随后问道,“怎样了?”
扈秋娘敛了笑,正色道:“都安排妥当了。”
这说的,是梅姨娘的事。
若生略一颔首,摆手道:“你也累了一日了,先去歇上片刻吧。”
扈秋娘问:“奴婢不累,倒是姑娘您还不歇下?”
“我还有件事没办,等处理完了再歇不迟。”若生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扈秋娘微讶,而后灵机一动,忽问:“可是苏大人要来?”
之前得苏彧相助,她们才能化险为夷的事,若生并没有瞒着扈秋娘,是以这会若生一说要办事,却没有吩咐过她,扈秋娘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苏彧身上去。
若生则轻笑,道:“我托了他一件事,今儿个夜里应当就有消息了。”
扈秋娘四下里一看,语气有些踟蹰起来:“这会已是夜深人静……”
便是那将要来的不是苏彧,而是哪家的姑娘,这大半夜的坐在一块说话,也有些怪异……
“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于理不合?”若生笑得眉眼更弯,眸光熠熠。
饶是大胤风气开放,连家更是没那么讲究规矩的人家,她一个姑娘家三更半夜同外男呆在一处,也始终是于理不合,但是——
贝齿轻轻一咬唇瓣,她轻声说道:“他不同。”
苏彧可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她活了两世的人,自然是大大不同。
他们如今更像是一道筹谋密事的同伴,和劳什子孤男寡女,根本扯不到一处去。
但是“他不同”三个字落入扈秋娘的耳里时,却是顿时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意思来。
偏若生说这话时,不便将事情和盘托出,便只含糊着说了这么三个字而已,不管是脸色还是眼神,看着都不似往日。
扈秋娘心中诧异,方才想要劝说的话,突然间就似乎变得尴尬了起来,叫人无法再说出口来。
斟酌良久,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娘莫不是对苏大人……”
话未说完,格窗外突然响起“叩叩”两声轻响。
人来了。
屋内二人俱是一僵。
扈秋娘的话虽然没有说完,可若生已听出来那意思,想着这会人已至窗下,当下面上一热,飞快道:“你想到哪里去了!”然后她便匆匆催扈秋娘自去,不必候在这。
扈秋娘迟疑着。
若生忙道:“就候在外头,不必走远!”
“……是。”扈秋娘这才退了下去。
少顷苏彧入内,皱着眉头看两眼若生,疑道:“怎地面色这般红?”
若生叫他一说。连耳朵都差点烧了起来,好容易才故作镇定地将话错开去:“找到了?”
“找到了。”苏彧的目光缓缓从她身上抽离,声音似乎略微低了些,夹杂了些微无奈之意。
先前二人已知对方在找东西,又兼若生知道的事很不寻常,俩人便索性互相坦白了要找的东西跟人。可若生从未听闻“账簿”的事,苏彧也根本没有听说过雀奴。
这二者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刘刺史。
但刘刺史已形同死人。不管是哪一样,都再无法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不过若生尽管不知账簿的事,想着梅姨娘、陆相跟刘刺史几人之间的关系时。却还是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
前世她对朝堂时局瞩目不多,但某些叫坊间的人时常拿出来谈论的事,她茶余饭后,总也会听到些许。
比如陆相昔年被论罪而斩。听闻就是因一位刘姓官员举证弹劾而成。
天底下的事,巧合有。却不能件件都是巧合,那刘姓官员,只怕说的就是刘刺史……
是以,刘刺史前世的遭遇如果跟今时一样。那他这病情,没准还有康复的那一日!
他的那本账簿,也着实藏得颇深。
苏彧听完她的话。便道,已大致猜到那账簿所在。
加上若生从拾儿口中得来的关于雀奴的话。也足已证明雀奴的存在,对刘刺史而言,不是平常之事。
刘刺史既有城府,那这些事,他势必也藏得严严实实。
关于雀奴的线索,极有可能就同苏彧要寻的那本账簿放在一起!
所以当若生听到他说找到了,立时大喜,急问:“是账簿还是雀奴的消息,还是二者皆有?”
苏彧没说话,只在昏黄温暖的光线中,定定看了她一眼,而后垂眸落座,从怀中取出一物来。
那是一卷书,封皮上写着一行小字——群侠传。
瞧着,像是坊间流传的话本子,里头胡言乱语地写了些天马行空的人跟故事,只作消遣一观。
她愣了下。
苏彧默然无声,修长手指落在了那行小字上,摩挲两记,然后翻开了书,声音微沉地道:“依刘刺史的性子,账簿非但不会藏远,反而会尽可能留在随手可取的地方。他平常留宿书房的日子,远超过他留宿妻妾房中,这并不寻常。他藏书极多,甚至于还有不少孤本,但许多书根本就连翻也没被翻过几次,这些书并不是拿来看的。”
书页“哗哗”翻动着。
“刘刺史不笨,知道将东西藏在哪,才能叫自己日日看见,而旁人却不会注意。这话本子,就是账簿。上头写的,的的确确是个乱七八糟的江湖故事,可是这里头,记载的远不止这些。”他沉吟片刻,终于摊开了一页,将书轻轻从茶几上推到了若生手边,“每隔十字取一字看。”
若生的面色已有些发白。
苏彧的口气,不是他一贯的云淡风轻跟漫然。
他已找到了账簿,为何瞧着神态反沉重了起来?
若生心尖颤了下,深吸一口气,伸手去取那书,置于眼前来看。
书卷已旧,想必平日里刘刺史没少翻看。
她依着苏彧的话,每隔十字,便取一字来看。
慢慢的,一个字,两个字……竟成了一句完整的话……
——宣明十五年六月得异瞳女,取名如霜,送与永定伯世子段承宗。
“啪嗒”一声,书卷自若生手中滑落,就像她胸腔里的那颗心一样,悲鸣着重重摔落。
永定伯世子段承宗,是她的大舅舅。(未完待续)
ps:一改文,竟然就改过了十二点==虽然昨儿说要回京了,但是想想还是先把雀奴的下落交代了~左右回京这事也得等到天亮了才能出发,眼下文里还是三更半夜~233话说大家有猜到刘刺史藏账簿的地方么,我发现这个一直木有人猜过……
第100章 打扮
满室寂寥,只剩下她的心,一声声“怦怦”跳着,跳得又快又急。
如霜便是雀奴,雀奴便是刘刺史的如霜。刘刺史买下她,的的确确是另有大用处。若生眼前仿作话本子模样的账簿中,一桩桩尽数记载了诸人行贿受礼等事,哪一桩单独拣出来,都堪作把柄。
若生早在从拾儿口中得知刘刺史大抵已为雀奴另取了名时,便明白这事远不是她曾经设想过的那样容易。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从未将雀奴同段家联系在一块,那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跟事,怎么就真能牵扯到一起?
她用尽全力深吸了一口气,将初夏夜间微凉的空气一股脑吸进了心肺间,而后一个激灵,恍惚的神思才慢慢聚拢而来。
明知道账本为真,刘刺史曾买下雀奴的事也是真的,其将雀奴改名作如霜之事亦不假,可当这一切终于撕开迷雾冲到她面前时,她却觉得自己似在看一出折子戏,一出极其滑稽而可怕的折子戏。
因着前世段家在连家落魄后袖手旁观,乃至于落井下石的事,她对段家并无多少感情,此生也无意频密往来。
是以她在姑姑跟前从不像前世那般说段家的好话,念叨着要去段家小住几日等等,只放淡了心思,权当同段家人不熟,不往来就是。姑姑听了两回,加上之前段家春宴上出的事,也是乐得她疏远段家。
用不了多久,这一切就会归于平静。
然而这会,刘刺史秘密的账本上,记载了若生绝不想要看到的名字。
尽管她不喜段家,但她身上总也还流淌着一半段家人的血脉……
若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胸腔里的心跳得太厉害。渐渐带起了一阵沉沉的闷痛。
她用力咬了下舌尖,终是冷静了下来,朝着落在地上的账簿弯下腰去。
不过她探出去的手还未碰到纸张边缘,斜刺里就先伸过来一只手抢了先。她听见他低低道:“毕竟已是宣明十五年的事,你而今再急也是无用,且先好好睡上一觉吧。”
刘刺史买下了雀奴,为其改名后便转手他人。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年。这两年间发生的事,他们眼下都还并不清楚。
保不齐,段承宗亦同刘刺史一般无二。收下雀奴后会再次转手。
若生深知苏彧的话没有错,她这会就算再急,对事情进展也没有任何帮助,而且她现下心思是乱的。越是想得深,越是容易钻进牛角尖里。头绪理不清不提,只怕还会变得愈加乱糟糟。
她便将手慢慢地收了回来,直起腰来转脸看向他,正色点了点头。
苏彧收了账簿。站起身来,道:“元宝出行不便,明日便只能劳你暂且领着它了。”
这是他们先前说定的。明日离京时,让元宝跟着若生的马车走。左右它也同若生熟了,又喜欢腻着她,也不怕它心生不满故意跑丢。
若生听到他说元宝,神色也稍微放松了些,颔首应好,“等到会面的时候,你再将它领回去就是。”
苏彧瞥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准备离去。
若生看着,想一想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轻声说了句:“小心。”
“你怕吗?”脚步微顿,他忽然转过身来问道。
若生怔了怔,反问:“怕什么?”
暗夜之中,他的嗓音听着比平素还要清冷上两分:“依你先前所言,你前世浑噩度日,知之甚少,而今一步步往前走,知道的真相自然也会越来越清晰,肮脏的、龌龊的、阴狠的……每一件都只会比你想得更不堪。你若是怕,倒不如如今便收手,也省得来日痛哭流涕。”
不是任何人,都能经受得住真相所带来的痛苦。
而今,若生所见,还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但她怕吗?
不,她不怕!
她身后还有爹爹还有姑姑,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就是雀奴的下落,她也已经一点点接近了不是吗?
老天爷给了她这样的机遇,可不是叫她用来害怕惶恐的!
她目光定定地看向苏彧,笑了下:“我已经遇见过足够肮脏不堪又意味深长的人和事了。”
被自己曾掏心掏肺喜欢的人背叛,被自幼视作父亲的叔父驱出连家,又历经生离死……这其中滋味,她在那段生不如死的岁月里,曾一日日反复咀嚼,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世上最可怕,不过是叫父母亲人再离开她一次罢了。
“既如此,就大步迈开,往下走吧。”苏彧临窗而立,身形高挑如松,抬眼看她,眸色清亮,淡淡说道,“左右,这条路上不止你一人。”
若生听着他平静淡然的口气,却蓦地呼吸一窒。
这时,他忽然又说:“不过说来也是,你怕倒不如我怕才对,你说我死于启泰元年,却说不知究竟是因何死的,焉知不是你杀的我。”
他挑眉。
若生不觉失笑。
*****
许是因为苏彧临走之前说的那几句话有着令人莫名心安的力量,若生歇下后那纷杂的情绪慢慢的就都归于了安宁。
意外的,一夜好眠。
翌日拂晓时分,她迷迷糊糊听见扈秋娘起身跟绿蕉交谈的说话声,睁开眼坐了起来,唤了扈秋娘一声。
扈秋娘入内,见她已醒,便沏了一盏白水送上前去让她润润嗓子。
绿蕉也是赶忙拿了衣裳过来,准备服侍她起身。
几下忙活,若生已起了身,穿戴齐整,她坐在床沿,扭头看一眼窗外朦胧的天色,问道:“东西都打点妥当了?”
扈秋娘答曰:“昨日便已备妥,姑娘只管放心。”
“老吴呢?可来候着了?”扈秋娘办事一向利落。若生闻言也就放下心来,而后问起老吴。
这回是绿蕉答话:“还未见着人。”
这会还只是天色刚明,外头的天空颜色还昏暗着,老吴只怕是没有料到姑娘会这般早便起身。
若生昨儿个也并没有叮嘱他应当何时来上房等候。
“使个人去叫他来,该梳妆了。”扈秋娘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摇头笑了声,应个是退了出去。
屋子里绿蕉则拣了犀角制的梳子为若生梳头。
若生的头发生得很好。乌鸦鸦的一把。又厚又亮,梳子一梳便从头到尾,连个结也不打。
梳了一遍后。绿蕉问道:“姑娘,过会可是要给老吴也梳同您一样的发式?”想到这,就是绿蕉这老实性子的人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若生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轻笑了起来,挑眉道:“不用。给他梳妇人头。”
那就是要尽数将头发挽上去了……
可若生是未出阁甚至于未及笄的姑娘,老吴如果梳的是妇人头。那又怎算是扮成若生的模样?
绿蕉困惑了。
若生微微敛了笑:“可还记得梅姨娘的发式?”
“记得。”绿蕉梳头是一把好手,看过的发式就能记得八九不离十。
若生便道:“就给老吴梳那样的头。”
绿蕉吃了一惊:“梳梅姨娘的发式?”
“就是梅姨娘的发式。”若生点头,随即又让绿蕉取了自己的首饰盒子来,在里头挑拣了一番。取出两件来道,“到时将这些再给他戴上。”
绿蕉只觉一头雾水,连问也无从问起。
少顷。老吴过来。
若生就让扈秋娘将昨儿个便备好的衣裳等物取了出来,拿给老吴。
老吴说着谦恭的话退了下去换衣裳。一边换却一边暗自发笑,嘀咕道原还想着这事叫人不快,没想到这衣裳嗅着倒是一阵一阵的香,也不知道是不是三姑娘的衣裳……他笑着,眼中神色变得卑劣猥琐起来。
等到他穿戴妥当走出来,人见人笑,可又都憋着不敢笑,一屋子的人都憋红了脸。
唯独若生面上再泰然不过,淡漠扫众人一眼,问:“可笑?”
“不可笑!”谁敢真说可笑……毕竟这衣裳还是若生叫老吴穿的……
老吴明着不在意,真站到了人前也觉尴尬,好在无人敢笑,他心里微松。
谁料就在这时候,众人忽然听到若生满不在意地说了句,“我倒是觉得挺可笑的。”
底下的人俱是一愣,旋即便都哈哈笑了起来。
主子说可笑,那就是要他们笑的意思。
一群人从善如流的笑个不停,老吴郁气上涌,又不能反抗,生生气得面色都青了。
若生摆摆手:“去上点粉,多抹点,涂白些。”
趴在她脚边的猫,也突然伸了个懒腰,“喵呜”了一声。
老吴登时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
它却是半点不怕人,见状反歪了歪脑袋,似翻了个白眼,然后攀着若生的裤管“喵喵喵”地叫。
若生就低头去看它,循着它爪子的方向又来看老吴,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老吴身着女子衣裳,又叫人笑得手足无措,这会见若生似恼了,也就不敢继续逗留,跟着绿蕉下去涂脂抹粉。
不多时,他打扮妥当出来。
远远看个背影,同梅姨娘几乎一样。
等到全部收拾完毕,老吴再迟钝也发觉了不对劲,“怎地小的同三姑娘打扮得不一样?”
若生冷眼瞥他一眼:“怎么,你还想同我一模一样?”
“小的不敢。”老吴打着哈哈退了下去。
须臾上了马车,他惊讶地发现里头竟然早已有人。
是个小丫头,名唤拾儿。(未完待续)
第101章 放饵
梅姨娘落网后,若生便放了拾儿。
可拾儿身为梅姨娘身边的丫头,梅姨娘既出了事,她又怎能跑得掉。便是她从未在梅姨娘手底下作恶过,江氏处在气头上,也难保不会命人打杀了她一了百了。
拾儿怕极,脱了身也不敢逃,便来求若生,说愿为若生做牛做马,只求若生护她一命。
若生不置可否,只同她道,能将其悄悄带出刘家,但今后的事谁也不敢保证,而且一旦离开刘府,拾儿便成了逃奴,将来叫人抓到,也是必死无疑。
拾儿哆哆嗦嗦的,口气倒不犹豫:“左右如今去请示夫人,奴婢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走了干净!”
走出了大门,天地广阔,江氏抓到了梅姨娘,应当也不会再死死追着她不放,只要她小心谨慎一些,定能逃出生天。但她嘴上虽然求着若生,心中却还是惴惴不安得很,一来本不相熟,二来她心知梅姨娘会这么快出事,同这位京城连家来的三姑娘只怕脱不了干系,惊慌陡增。
然则她惶恐着,心里头却又惦记着那笔银子。
拢共一千两,一分也不少。
有了这笔钱,她将来做什么不成?
拾儿越想越觉得美,就鼓起勇气来对若生再三说:“求姑娘救奴婢一命……”
若生倚窗而立,垂眸看她,忽然笑道:“梅姨娘若还活着,你当如何?”
拾儿顿时一怔,梅姨娘已经死了,就连尸体都已经叫人运了出去又怎么还能活着?半响,她才道:“姨娘坏事做绝。她若活着,奴婢也不会放过她!”
她说得咬牙切齿。
若生“咦”了声,蹙眉问:“梅姨娘哪里待你不好?”
观拾儿身上穿戴,应是照着刘府大丫鬟的例的,依她的年纪,升作一等,只怕还有些困难。扈秋娘亦仔细查看过。拾儿身上除了早前在花园假山处蹭出的细碎口子外。连块青紫的地方也无,怎么瞧也不像是平素里挨打的。
梅姨娘对她就是不好,也绝坏不到哪里去。
拾儿听她问起。也是顿了顿,而后半分迟疑也无地道:“姑娘不清楚姨娘的为人,她的恶,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屋子里微静。
片刻后。扈秋娘嗤笑了声。
便是主子不好,也没有如她一般。前脚得知主子去世,后脚就迫不及待地诋毁辱骂的。
倒戈如此之快,远不是忠诚之人。
这样的拾儿,若生自不敢用。
堪用的人。聪明也好,衷心也罢,至少得占了一样。才算有用。而拾儿,恰恰两者都无。
若生就笑言。梅姨娘并没有死。
拾儿大惊失色,磕绊了好一会才终于将嘴里的话给理顺了,不提梅姨娘半字,只朝着若生说了好一通表真心的话。
“你这丫头嘴倒是能说。”扈秋娘在若生的示意下上前去扶她起来,“走吧,赶明儿先见见梅姨娘,再决定走是不走。”
拾儿闻言,立即摇头如拨浪鼓,“不必见!不必见!”
若生站在不远处听着,就暗自叹了口气。
这是最后的试探,如果拾儿愿意继续跟随旧主,便证明她并非不可调.教。但拾儿想也不想,便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若生让扈秋娘将她带了下去,于离开刘家时,一并悄悄带出。
至今晨天色蒙蒙亮时,扈秋娘应若生的吩咐又给了拾儿五百两,让她同“梅姨娘”一辆马车,一路照料,等到地方,再赏她五百两。自然,若她在见过梅姨娘后无意相随,也大可以直接就走。
拾儿想着这主意倒是好,又见钱眼开,哪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当下欢欢喜喜地将事情应了下来。
这会,她就坐在马车内,忐忑不安地等着梅姨娘来。
可谁知帘子一晃,打外头进来的却是一张干瘪丑陋的脸庞。
拾儿唬了一跳,想着难不成是自己上错了马车?一面拔脚就要往外头去。
老吴踩了妇人穿的高底绣鞋,走路都难稳,一时也就没有将人拦住,叫她跑了下去。
“姨娘怎地……”
拾儿抱着装了银票的包袱,扶着车辕喘气,话未说完,叫车夫催了声,“该动身了!”
“啊?”拾儿四顾茫然,想要找扈秋娘等人,却连半个鬼影也没有瞧见。
车夫再催一声。
她犹豫着是走还是不走,马车里那人可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梅姨娘,可转念一想只要到了下个歇脚的地方,她就能再得五百两,便咬咬牙转身爬上了马车,重新进了里头。
瞧见老吴后,她讪笑两声,试探着问道:“姨娘?”
老吴黑着脸,随着车马辚辚作响,呼喝拾儿上前来:“给我卸了头上的东西!”
拾儿一听声音,怎么是个男人,登时手足无措,可见老吴神情凶恶,她还是上前去依着老吴的吩咐将他发上钗环一一去了。随即,不等老吴出声,她一溜烟就钻出了马车,坐在那吹起风来。
车夫扭头看她,疑惑不已。
拾儿咳嗽两声:“吹吹风。”
左右是她自个儿坐出来的,车夫也就不去管她,兀自赶车。
奇怪的是,若生一行并没有跟他们一道走,走这条路的只有他们。拾儿一路四顾,沿途人烟稀少,始终不见若生一行。少顷出得城门,周围更是寂寥,这走的并不是官道。
拾儿惊讶,忽闻铁蹄声响纷沓而至,由远至近,哒哒,哒哒哒——
莫不是连三姑娘一行人这会才赶上来?
她扭头去看,却见虚空中陡然飞来一支箭,伴随着破空声朝着车厢径直射了过去,“笃”一声,钉在了车壁上。
她瞪大双目。
第二支箭紧随而至。“噗嗤”一声射进了马的前腿。
拉车的棕马嘶声鸣叫,高高抬起前腿,开始乱跑一通。
拾儿尖叫,滚下马车,啃了一嘴泥。
马儿挣断缰绳,一瘸一拐飞快跑远。
又一箭飞来,射穿了车夫的心口。
这时。身着女装的老吴从马车里探出了脑袋来。
帘子微晃。他待要拔剑,迎面飞来的箭却不偏不倚地射穿了他的手。
拾儿正好瞧见了这一幕,骇得双腿发软。哭着要逃,可才刚刚站直身子,她就发现自己不见了东西!那装了银票的包袱不见了!她虽贴肉藏了五百两,可那包袱里还有一千两呢!
她哭着四下去看。猛地发现那包袱掉在了车厢前头,忙趔趄着跑过去要捡。却不防身后铁蹄已至,有人一把擒住了她。
其中一人道:“就是这丫头。”
队伍打头的人冷眼扫她一眼,摆摆手:“正事要紧。”
拾儿大喜,这是要放她一命的意思?
果不其然。擒着她的人松了手。她听见身边有人在谈论。
“放了?”
“此行目的不在赶尽杀绝。”
拾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知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欢喜之下仍不忘去捡那包袱。
谁曾想。她方才一弯腰,心口处便是一凉。有把剑笔直穿透了她的身体……她连惊呼都没有发出,便捂住淙淙冒血的伤口摔在了地上,而后眼睁睁看着有只脚自自己身后伸了出来,将包袱一下踢开。
然后有只手落了下去,捡起了老吴那把落在包袱前的剑来。
“不知好歹的臭丫头!”有人在她身旁啐了口。
拾儿想哭,她想捡的根本就不是剑呀!
可身上太疼,太疼……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脑袋一歪,她看见了老吴直勾勾的眼神。
不知何时,他脑袋上多了一支箭。
他死了,死得透透的,死的时候还穿着那身可笑的衣服……被人“嘭”的一声丢在了泥地上。
策马追来的人,一脚踩在了老吴脸上,“呸”了声,道:“不是她!也没有账簿!”
他们先前追着梅姨娘的“尸体”出刘家,却不慎跟丢了地方,回头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唯恐梅姨娘并没有死,而是找到了脱身的法子,遂等至夜半时分。梅姨娘若活着,理应来寻他们。可她一直没有出现。
众人想着她如果没死,却避而不见,难保不是已经寻到了账簿后生异心!
于是,他们开始四处搜寻起梅姨娘的下落。
可梅姨娘未见,他们却找到了拾儿。
拾儿是梅姨娘身边的丫鬟,梅姨娘离了刘家,拾儿也在外头,只怕是早有筹谋!
而且随后不久,便有人远远瞧见个妇人上了马车,没一会拾儿下来,说了姨娘什么。
一行人就悄悄跟了上去,待到僻静之处动手。
可大费周折后一看,这马车上的妇人,分明是个男人!
领头的大为光火。
边上的扈从问:“她会不会已经倒戈,站在了昱王那……”
“噗嗤”一声。
飞箭而至,其话未说完,人已断气。
林子小道上,蓦地奔过来一队人马。
早到的这批人,全然没有料到这一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
很快,林间一片狼藉。
后至的人马中,打头的那人扫视一圈,扭头吩咐下去:“快马去回苏大人,事情已妥,请他放心离去。”
但仔细一算,捕蝉的螳螂分作两批,另一批追着苏彧而去,这会想必也已碰上了面,他恐怕还得耽搁一会才能动身。
幸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彧明为蝉,暗中却是那黄雀——
而且这会,刘刺史的那本账簿应当已出平州府,在往京城去的路上了。(未完待续)
ps:(≧▽≦)/大家伙之前有猜到账簿会不跟着苏小五走么~~
第102章 归程
朝着另一条道路飞驰而去的马车上,若生正在逗元宝。
元宝素来不怕人,加上同若生一行又是惯熟的,此刻趴在若生膝上,眯着眼睛慢吞吞舔毛,端得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不过,它今儿个的妆扮,瞧着却似乎有些古怪。猫身上竟然还穿了件奇奇怪怪的衣裳!像袄子又像是褂子,换个方向看,分明又是裙子……
见过人穿衣裳的,可没有人见过猫穿衣裳。
它生得又胖,圆滚滚一只,往身上套了衣裳后就更加显得“珠圆玉润”,连脑袋看着都被衬得更圆了两分。
衣裳是昨儿个夜里,绿蕉寻了一件若生的旧衣改的,正是春夏时节用的料子,摸上去丝滑柔软,就是穿在元宝身上,也不见皱巴。但它显然也是不惯穿这个的,趴在若生膝上舔着毛,还时不时仰起脑袋偷偷看她,像是在嘀咕好端端的做什么把人家的毛都藏起来。
随着马车前行,它仰头偷看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渐渐频繁得如同外头车轱辘滚动的次数一般。
若生终于忍不住低头去看它。
它就赶忙攀上来,来舔她的手指。
一下两下,动作谄媚,似想讨好她将自己的衣裳脱了不穿。
可它哪知,它身上穿的衣服,可不单单只是一件奇怪的衣服而已。这件绿蕉连夜赶制的衣服里,暗藏玄机,大有门道。
它肚皮底下,贴着若生双腿的地方,隔的也不仅仅只是一块料子。那料子跟它圆滚滚的肚皮之间,还藏了一件东西呢。
四四方方,是本书。
若生探手去它肚子底下摸了一把。满意地揉了揉它的脸。
元宝“喵呜”两声,神色郁闷地将脑袋低了下去,连舔毛的兴致也没了。
若生看得有趣,就掏出先前苏彧一并转交给她的小鱼干,拾起一条喂到它嘴边。
这是元宝顶喜欢的东西,但这次它见了竟也只瞥一眼就不作声了,没有吃。这模样。可见是极不乐意了。若生蹙眉想了想。转而从袋子中另又取出两条来,并着刚才那条,三条一块递到了他鼻子底下。
“喵!”
它想也不想。张嘴就咬。
一口三条,吃得眉开眼笑,都不像是猫了。
若生亦笑得前俯后仰。
那天夜里,苏彧来见她。一则为的是雀奴的事,二来就是为的元宝。至于账簿。若生一开始倒是没有料到他会放心交给自己。但她转念一想,元宝也是他的心头好,他都敢交给自己带着走,区区一本账簿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更何况他看书极快。兼之过目不忘,这本账簿看过一遍,上头记载之事他也就尽数记住了。
然而当苏彧将账簿交给她的那一瞬间。她仍觉得心头一热。
有人愿意这样信任自己,太好。好到无法用言语描述那会她心中的百般滋味。
她坐在马车里,抱着他的猫,不由自主地就回想起了自己在他跟前不慎说漏嘴的那一日。
而今看来,误打误撞,竟也不坏。
可思绪一转,她便想到了前世苏彧临死前的模样。
启泰元年时,如若嘉隆帝未曾驾崩,那也就只是宣明二十二年,距离今时尚不过五年光景。
五年后,苏彧死了。
到第六年,她也该死了。
仔细想想,他们二人上辈子倒真是短命短到一块儿去了。
不管是她还是他,都不是什么走运的人。
若生低低叹了口气,神色不由得变得落寞起来。等马车到达下一个歇脚之处时,她面上才重新多了两分轻松意味。虽然一早打点妥当,他们此行最稳妥安全不过,但只要还未出平州,就不能掉以轻心。
哪怕是这会已出平州,也得事事小心为上。
老吴未曾跟上,便有人来同扈秋娘打探消息,扈秋娘只道,老吴另有要事需办,至于什么事就不必再问。
几个护卫也就乐得不问。
老吴为人粗鄙,性情也算不得好,偏偏他办起事来手段狠辣显得尤为果决,过去很讨连四爷喜欢,在连四爷跟前身份不同别个,更得器重些。老吴爱出风头,也喜欢掌权的感觉,不管掌的是多大权,总也是权,是以他待下头的人委实算不得好,并不得人心。
但老吴究竟去做什么了,扈秋娘当然是知道的。
很快,一行人在一处十分不起眼的小院子前停下了脚步。
出门在外,住客栈远不及这样单独租赁一间小院子来得安生。
而且若生早前就已跟苏彧约好,要在这小镇上见上一面,加上此刻天色也渐渐晚了下来,不宜赶路,他们便歇下了,但马车里的东西一概不曾卸下。
若生带着元宝进了内室。
绿蕉铺床。
少顷,扈秋娘也从外头走了进来,到若生跟前附耳道:“都死了。”
若生喝茶的动作顿了下,抬头问:“拾儿没走?”
“没有。”扈秋娘摇了摇头。
她们拿拾儿做饵,让老吴的假身份看起来更像是真的,用来迷人耳目,但拾儿本不用死。
在马车离开之前,她分明有无数机会可走。
扈秋娘感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若生低头呷了一口茶水,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扈秋娘说:“姑娘,回去四爷只怕会问及此事。”
老吴原是他的人,后才叫若生要走,连四爷知道人没了,必定多多少少都会来问上一句。扈秋娘念着若生毕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担心回京后会叫连四爷问得语塞为难。
若生却将手中茶碗轻轻顿在了半旧的炕桌上,道:“不怕,同底下的人怎么说的,就怎么同四叔说。”
扈秋娘见状也就不再多提。转身叮咛绿蕉看顾好了姑娘,自己便先退了下去。
她依着若生的意思告诉了底下的人,老吴今儿个是领了命护送拾儿离开平州的,可不曾想在半道上遇了害,连带老吴那赶车的心腹也一并丢了命,无一人生还。
底下的人并不清楚拾儿是谁,但都隐约知道若生带回来过一个小丫头。闻言都当了真。
有人问:“凶手是何人?”
老吴的身手非但不差。勉强还能算是上佳,寻常几人应当他还死不了。
扈秋娘面无表情摇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平州一贯不太平。你们也都是心知肚明。”
几人齐齐哑了声。
扈秋娘就道:“夜里仔细巡逻,休叫姑娘担惊受怕。”
一群人就也不再问老吴的事,只各自四散开去,转而忧虑起了这不太平的地方来。终究觉得不如京城安稳。
这天夜里,苏彧并没有出现。
若生也是睡意不浓。歪在枕上眯着眼睛小憩片刻,便醒了过来。
元宝倒是鲜见的呼呼大睡,胖乎乎的一团蜷在若生脚边,赶都赶不走。
大半夜的。若生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打呼噜,声音古怪。她屏息听了一会,忍不住唤了扈秋娘一声:“秋娘。”
“怎么了姑娘?”扈秋娘眠浅。立时答话。
呼噜声微顿,紧接着又响了起来。
若生大吃了一惊。她醒着扈秋娘也醒着,这呼噜是谁打的?
这时,紧贴着她脚的元宝动了动。
若生恍然大悟,原来是元宝……
点了灯一看,它闭着眼,似睡着了,可分明又还是醒着的。
若生无奈,将脚抽了一点回来。它立马就也跟着黏了上来,紧追不舍。若生挪一分,它就凑过来一分。凑啊凑,这前爪都快勾到若生的裤管了。她失笑,索性放任它去,它这才不动。
一晃眼,时辰飞逝,若生睡意全消。
很快,时近卯时。
窗外的天色渐渐带了些白。初夏时节的天,亮得早些,卯时就已见光。
苏彧直到此时,才风尘仆仆而来。
若生披着外衫散着发见的他。
这模样本不该见外人,但是她不在意,他就更不在意了。同苏彧这样的人打交道,需要讲究的事太少,更何况他们眼下所做的事,本就不合规矩。
苏彧也只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去,眉宇间难得露出几分疲惫之色来。
一夕之间,捣毁陆相在平州的部署跟大部分棋子,着实还是有些吃力了。而且连夜策马赶来,倦意便不觉更浓。他已经有两天不曾阖过眼。
他坐在椅子上,放松了身体,闭眼往后靠去。
若生看着,恍惚间似看到了那个年长的苏彧同眼前的少年身影渐渐重合起来,沏茶的手不觉一颤,茶水便滴答落在了桌面上。
苏彧立即睁开了眼,朝她望来,见她愣着,忽然笑了下:“我脸上有脏东西?”
一路疾驰,沾染灰尘总是免不了的。
若生被那突来的笑意晃花了眼,立马回过神来,避开视线低头去沏茶,而后递上前去:“让三七去打了水好好梳洗一番。”
他接过饮尽,点了点头。
天亮后,二人说了两句平州的事,若生将账簿交给了他,又让人去带元宝来。
元宝却不肯迈开腿。
苏彧冷眼看它:“不走?”
“喵呜……”
“当真?”
“喵……”元宝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子却已经悄悄缩到了若生身后去。(未完待续)
ps:有小伙伴说没想到老吴死的这么快,哈哈其实很早就透露过他大概什么时候会挂了~~
若生离家时,曾告诉四叔,回来便将老吴还他,但这人她要来了,当然是不可能还的~所以她打从一开始,就是决定在这段时间内把老吴收拾掉哒!老吴毕竟只是个小角色,非常小,只是若生用来削弱四叔的第一步棋,所以已经是时候领便当了~再留他给他笔墨,木有啥意义~
第103章 别扭
若生就说:“那便让它留下吧。”
苏彧望着元宝冷笑,笑笑又似无奈,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是以回京的一路上,元宝照旧抛下主子,跟着若生走,每日里黏着若生“喵呜”、“喵呜”的叫唤,赖在她脚边打转,盯着她鞋面上绣着的蝴蝶,眼也不眨一下。
苏彧却是急着走。
他是领了差事来的平州,望湖镇事了,刘刺史的事也是瞒不住告破了,他已到时候该回去。
故而元宝不跟着他走,也是聪明得紧,不用日夜赶路,也不用再受那颠簸之苦。若生见它生得一身肉,神色又总懒洋洋的,便老觉得它若是个人,必定就是那成日里只知吃喝玩乐,闲来就睡,娇惯着长大的人,所以出发后没多久,她转头就命扈秋娘寻了块软垫来铺在马车里,让元宝坐那上头。
元宝见了也欢喜,走上前去往那一趴,惬意地打了个大哈欠。
许是担心若生毕竟不是自家主子,万一自己太过闹腾惹了她生气,半道将自己丢下就完蛋了,它一路跟着,竟比往常乖巧许多。
然而马车越是临近京城,这天日也就越来越热。
渐渐的,这风里似乎都带了火,热气蒸腾,就连路旁葱郁的花草都被晒得耷拉下了脑袋。
若生一行人皆换上了轻薄舒适的衣裳,但元宝顶着一身毛,想透透气也不成,热得有气无力的。
好容易马车进了京城,熟悉的口音传入耳中,它才忽然间精神了起来。
回平康坊之前,扈秋娘来向若生询问:“姑娘。是否先命人将元宝送去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同连家虽然都在平康坊,但位处两个方向,并不算太近。若生犹豫着,回来的路上她虽然也让人加紧走,却到底没有去时那般焦急,路上多花了两日,苏彧一行走得快。按理应当早到了京城。所以这会将元宝送回定国公府。照理是不必迟疑的。
她略一沉吟:“那就派人先送回去吧。”
话音落,元宝忽然叫唤了一声。
若生低头去看它,就见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面露可怜之色,眼巴巴地回望过来。
她见不得这样的元宝,下意识便心软如水,改了口风道:“罢了。先将它一并带回家去吧,你回头使个人去定国公府报个信就是。”
苏彧留下的猫。那就让他自己派人来领回去吧。
养了一路,这会蓦地就要送它走,她心底里隐隐约约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扈秋娘见状便笑了起来,说:“姑娘回头也养上一只吧。”
“养上一只倒也不错!”若生闻言立时眉开眼笑。“只是不知养只什么模样的才好。”
“喵!”
元宝急促而响亮地叫了起来。
扈秋娘忍不住哈哈大笑,同若生道:“姑娘快瞧,它莫不是醋上了?”
等若生自个儿养了猫。来日必是不乐意再见天见它了,何况它本就不是连家的猫。更不是若生养的猫。说来元宝素来精怪,听着她们说话,竟像是听明白了一样,这会急声叫唤着,连热似乎都忘了,只紧紧拿肉爪按在若生鞋面上,就差整个身子都挂了上去。
若生吃惊不已,小声嘀咕:“苏彧这猫究竟是怎么养的……”
怎么同别人家的猫那般不一样呢?
难不成是随了主子的性儿?
她望着元宝,不觉想起了苏彧来,想起那天拂晓时分他坐在那神色疲倦地朝自己笑的模样,心尖轻轻一颤。
她往常不觉得,那一瞬间倒是真觉得苏彧的眉眼生得太好,只是一个笑,也令人一见难忘。
“姑娘?”扈秋娘见她久不言语,似愣住了,便轻轻唤了一声。
若生回过神来,赶忙将心绪一敛,摇摇头说:“不说了不说了,先家去再说。”
她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父亲了。
也不知她不在的日子里,父亲同继母之间处得如何,是否和睦,可有闹脾气。每日里是不是总往她的木犀苑里跑,缠着吴妈妈一众人问她到底何时回来。
思及此,她便又不禁想起了千重园里的人来。
平州裴氏一门跟连家究竟是否有怨,她终究还是要寻个机会亲自问一问姑姑的。
如果玉寅、玉真兄弟二人果真是裴家的人,那他们深入连家的目的,就必然同梅姨娘心中怨恨的事一般无二。
前世他们也的确毁了连家。
还有四叔那边,到时省不得也要见上一面“说说话”才是。
马车就在她渐渐清晰起来的思路间,进了平康坊。坊里,盛夏的气息已经日益浓重,绿意扑面,红日胜火。
先前若生进城门时,就提前打发了人回连家报信。
是以他们一行人的车马才刚刚到连家大宅附近时,迎面就有人跑了过来,急切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二爷都问了好些日子了!”
若生听了不觉也急了些,让人加紧赶路。
须臾马车进了连家,直接停在了二门外,扈秋娘领着人卸东西归置,绿蕉就跟着若生先下马车往里头去。
谁知若生才一下马车,就瞧见了父亲跟继母。
俩人并肩站着,神色皆焦急得紧,额上还泛着细密的汗珠子,像是已在日头底下厚了一会了。
明明往后站些,就是能遮阴的地方。
但若生才往前迈开一步就发现了,如果他们往后站一些,就无法一眼瞧见马车停下的地方。
他们这是想一等她回家就立即见到呀!
若生当下鼻子一酸,好好的差点落下泪来,忒不像话。
她怕叫父亲瞧见自己泛红的眼眶想到忧心的地方去,遂站在原地悄悄拿帕子拭了拭,又深呼吸了几口。才终于往前去。
他二人显然也已经看见了她,马上迎了上来。
朱氏先笑,笑过却轻叹了一声:“瞧着竟是瘦了呢。”
“母亲瞧错了,我这分明是胖了不少才对。”若生笑吟吟走上前去,熟稔地挽了朱氏的手臂。她才出门十几日,再瘦又能瘦多少?
朱氏摇摇头:“哪里,看着的确是瘦了些。回头让厨房里给你炖些汤水补一补。”
听是吃的。连二爷也插上话来:“那我也是要补一补的!”
“爹爹。”若生唤了一声。
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她一眼,方才满脸的焦急如今一点不见,哼一声说:“谁是你爹!”言罢又别过脸去。再哼一声,“我可不认得你!”
若生怔了下,悄悄去看朱氏。
朱氏面露无奈,轻轻摇了下连二爷的胳膊:“二爷。您先前不天天问阿九何时回来吗?”
连二爷鄙夷道:“她才不是阿九!”
“爹爹……”
“不带我也就罢了,还一走就是十几日!”连二爷越说越气愤。“还带走了我的窝丝糖!“
一匣子糖,他记到了现在。
若生失笑:“那糖不是您给我的?”
连二爷忿然:“才不是给你的。”可说着说着,他又瘪了瘪嘴似要哭,“你怎么就去了这么久……久的同小祺一样……也是一天天不见人。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以为、以为你也再不回来了——”
他到底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当着众人的面哭了起来。
丫鬟婆子面面相觑,然则也没有人敢多出一点声。
若生赶忙赔礼:“爹爹我知错了,再没有下回了!”
连二爷一边哭一边发脾气:“你哪错了?”
若生语塞。她哪错了呀?这话她可怎么接?
见她愣住,连二爷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你倒是说说。”
若生急中生智:“女儿哪哪都错了,这回就没有一丁点对的!”
“这还差不多!”连二爷突然打了个嗝,许是自己觉得乐呵,他明明哭着又笑了起来。
朱氏在旁适时劝道:“咱们先回明月堂去,好吩咐小厨房那边给煲汤,顺道也好叫阿九回木犀苑去换身衣裳。”
连二爷听见“汤”字,立马将声一收,带着浓重鼻音“嗯”了声,而后看向若生:“灰扑扑的,快去洗一洗!”
“您不生气了?”若生陪着笑脸小声问。
连二爷没说话,打从鼻子里发出哼声来,斜睨她一眼,然后伸手推了一把她的肩头:“丑死了,快去换衣裳!”动作却是格外的轻柔,就连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了一个角。
一行人就往垂花门里头走去。
少顷,连二爷夫妻俩回明月堂,若生则先往自己的木犀苑去洗漱更衣。
临分别之际,连二爷才瞧见了元宝,当下讶然道:“这猫怎么又来了?”
就连朱氏也奇怪。
连家无人养猫,若生也不曾养猫,连二爷却像是见过这猫的。
他说完忽然瞪大了双目,震惊地看向若生:“你领着它出门玩儿去了,却不带我?”也不等若生解释,他甩袖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我还不如一只猫——不如一只猫——竟然还不如一只猫——”
日影阑珊下,元宝得意洋洋地“喵”了声。
连二爷的背影更委屈了……
若生扶额,匆匆往木犀苑去,准备回头好好同他说一说。
到了廊下,站在架子上似睡非睡的铜钱猛地叫了起来——
不孝女!
回来了!不给饭吃!
若生正低头沉思着,“嘭”一声撞上了廊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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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叙话
极重的一下,撞得她往后一倒,趔趄着就要摔下去。
绿蕉几个立马手忙脚乱地上前去扶她,吴妈妈更是唬了一大跳,急忙拨开众人凑近了去看若生的额头。上头一片红通通,显见是撞得极厉害。
若生回过神来,也觉痛得厉害,自个儿下意识拿手去揉,一面倒吸着凉气问众人:“可是肿了?”
她摸着,指腹底下像是有硬块,然而眼前没有镜子,她想瞧一瞧也是不能。
吴妈妈慌慌张张抬手挡住,急声道:“好姑娘,可不能胡乱拿手揉!”
这撞着了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偏生撞的是脑袋,那就不能不小心谨慎些了。尤其连家这府里头可还有位二爷,当初就是因为磕着了头才变成今时这模样的,这可是大事。
吴妈妈拦住若生不安分的手后,低着头仔仔细细看了又看,还是立刻扭头吩咐下去:“速速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若生闻言也慌了:“莫叫爹爹知道!”
她这会才刚刚进家门没多久,就闹闹腾腾地要请大夫,万一叫明月堂那边知道了,还不马上闹个人仰马翻?
“是是,姑娘别急,断不叫二爷跟太太知道。”吴妈妈劝着,一边又吩咐了几句下去,而后便要扶着她进屋子里歇着去。
若生咬咬牙站稳了脚跟,额上痛意似乎也消了些,正要迈开步子往里走,忽然转过身来,叫住了那将要去请大夫的丫鬟,说:“罢了,还是不用请大夫来了。”
吴妈妈大急:“姑娘万不可胡来。奴婢瞧着磕得厉害,还是请大夫来仔细看一看吧。”
若生照旧摇头:“没这般娇惯,使人去打了水来,回头抹些药就是了。”
底下一群人听着她说自己没那么娇惯,一个个都傻了眼。
吴妈妈也是语塞,总不能主子说了自己不娇惯,他们非得揪着这事说她是个娇惯着长大的。禁不住一点疼。
若生皱了皱眉头。旋即展颜笑了笑:“都别愣着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言罢,她终于抬脚往屋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叮咛吴妈妈,“这事可不敢告诉明月堂那边。”
吴妈妈叹口气,应声是,让人去拿药来。
进了屋子里。若生愣了下,回头问:“元宝上哪儿去了?”
“元宝?”吴妈妈愣了下。
若生比划着。“喏,就是方才跟着我一道回来的猫。”
吴妈妈这才恍然大悟,道:“刚刚还在呢,奴婢让人去找一找。”
她便先行退了下去让人找猫。
若生盘腿坐在软榻上。想伸手去摸一摸自己热辣辣的额,又念着吴妈妈的话不能胡乱摸,只得心焦地忍着。
好在没一会。就有人端了温水送上来。紧接着,去取了药膏的丫鬟也回来了。
若生看一眼。问那手捧药膏的丫鬟:“拿的什么药?”说完又去看那正在拧帕子的丫鬟,沉吟着吩咐下去,“雪梨,去换块厚些的帕子来,先捂着敷一敷。”
不然积了淤痕可不妙。
两个丫鬟听了她的话,却是各自动作一顿,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会其中一人才道:“姑娘……奴婢是葡萄……”
“奴婢才是雪梨。”站在案旁拿着青玉药匣的丫鬟低了低头,声音也轻了下去。
若生失笑:“你们二人生得倒是像。”
葡萄看看雪梨,雪梨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她们俩,分明生得没有一丁点相像的地方……
然则话是主子说的,自然也就没有人敢辩驳。
二人立即依着若生的话办起事来。
雪梨捧了药匣子上前来,到近旁取出来给若生看,道:“这是早前千重园那边送来的,说是宫里头的东西,磕着碰着了抹些便好。”
若生低头定睛一看,瞧着眼熟,似乎就是早前她初醒来时,行动不便,四处乱磕,太医院的人来望诊时,顺道留下的药膏。
绿蕉也曾拿出来给她涂过,效用不错。
她点点头,净面后,就吩咐雪梨给自己抹了厚厚一层。
过会还得见父亲,能消一点是一点。
药膏涂抹到一半,吴妈妈终于抱着元宝回来了,哭笑不得地同若生告状:“赖在铜钱跟前,怎么也不挪脚。”
元宝垂头丧气地瞥若生一眼,“喵呜……”
“八成是饿了!”若生回望过去,笑得打跌,断言道。
吴妈妈摇摇头,问:“一时间似乎也没有什么能叫它吃的。”
府里可从来也没养过猫。
若生算了下苏彧收到口信的时辰,大抵何时能来接走元宝,略一想遂道:“不用喂,先就这么着吧。”
元宝听到这话,像是听明白了,当下大叫起来。
它的猫生里,什么都能缺,可不能不吃饭呀!
可它喵喵呜呜叫唤了半天,谁也没能听明白。天气又热,很快的它也就没了力气叫唤。吴妈妈将它放下后,它就兀自找了处阴凉的地方卧倒了,哀怨地盯着若生看。
看看又扬起压根没有的脖子,努力探头朝着月洞窗看去。
铜钱就挂在那外头。
它虽然分不清铜钱是什么鸟,但它知道带羽毛的一定是好吃的……
但隔得委实太远了,加上一屋子的人,简直就是刀山火海翻越不过。
它只得死了心,将脑袋伏在了地上,舔毛,舔毛,再舔毛。
小模样瞧着可怜兮兮的。
若生就不忍了,到底还是让吴妈妈下去看看厨房那边,有什么它能吃的。
她自己则去换了身衣裳,准备往明月堂去。
出得木犀苑,一路桐荫遮阳,倒也凉爽。进了明月堂,她爹连二爷就一改方才那别扭模样,凑上来问她:“猫可比我好?”
“这怎么能……自然是您比猫好!”若生脱口道。
连二爷就高兴起来,满意地转头吩咐下去:“把吃的端上来!”
先是一盏炖燕窝,被他亲自捧到了她跟前,说:“虽然我瞧着你像是胖了丑了,但阿鸢说你瘦了,那还是多吃点吧。”
他如今唤起朱氏来,也已慢慢开始习惯于叫她阿鸢了。
“也别吃得太多!”他说完,像是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还是提了一句。
若生无奈又好笑,她爹这心底里到底是多怕她长成胖姑娘?
腹诽着,她还是好声好气地应了个是,然后才掀开了盖子。
热气登时往上一窜,芳香扑鼻。
但燕窝本无这等香味才是。
她疑惑着低头去看,只见白瓷小盅里,除燕窝外,还有一团东西。仔细分辨了下,她终于认出来,那是一片片撕成了细长条后,并在一块打了结团起来的香兰叶。
怪不得这般香。
连二爷催她:“盯着还能开出花来不成,快吃!”
吃完了他又让人上果子,端上来一盆荔枝。
若生奇道:“这会就有了?”
“阿姐命人加紧送上来的,自然是有了。”连二爷剥了一颗,想着自个儿吃的,突然又巴巴送到了女儿眼前,“可惜你回来得迟,不大新鲜了。”
神情,哀怨一如元宝想吃饭的模样。
若生忍俊不禁,打发了丫鬟们下去,自己亲自动手给他剥了一碟鲜荔枝。
指尖都是黏糊糊的汁水,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清甜香气来。
父女俩一个剥,一个吃,很快就吃完了一盆子荔枝。
连二爷看看空空如也的盆子,说了声糟糕,金嬷嬷可说了不能多吃。
荔枝上火,的确不宜多食。
连二爷这才开始懊悔不已,等到若生净了手回来,他看着她却又乐了起来,感慨道:“好险都是我吃的,你别病了就好。”
若生打趣:“所以您方才是故意吃那么多,好不叫我吃的?”
“正是如此!”连二爷厚着脸皮,老实不客气地重重点了头,“对了,阿姐这会不在府里,你可是傍晚才去千重园?”
若生颔首:“估摸着掌灯时分姑姑也该回来了。”
连二爷道:“那我也要一块去!”说完他就催若生回去歇歇,“吃也吃过了,赶紧回去睡一觉吧。”
若生依言出门,出了明月堂却没直接往木犀苑去。
她从进门就开始等,等着四叔派人来请她,这会终于是来了,还借了五姑娘宛音的名头请若生去四房一叙。
到了四房,也果真是连宛音不情不愿地出来迎她。
若生粲然一笑,让绿蕉将礼物拿出来。
连宛音面上这才露出几分笑意来,而后竟也丝毫不顾及,当着若生的面就将东西打开了来,里头是几罐花茶并些式样独特的绢花。绢是上等的绢,花样也是京城里罕见的。她就立即取了出来把玩了一阵,觉得不错,这才正眼看若生,说:“三姐这几件东西倒是选的不差。”
“几位姐妹都是一样的礼。”若生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连宛音的脸色霎时变了,“我的不是最好的?”
若生袖手:“五妹的意思是叫我厚此薄彼?”
“三姐!”她攥着那绢花,方才越看越美,如今再看就觉得越看越丑,不过是人人都有的俗物而已,当下抬手将东西往地上一掼,“那我不要了!”
“不要?”若生微微挑眉,“哦,那我就收回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