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说漏(粉90+)
天字一号房的门前,苏彧正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候着,唇角带着淡淡一点笑。
若生站在门内,抱着猫,瞥见他唇角的笑意,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苏彧。眼前的少年郎,同她记忆里的年轻男人,分明是同一个人,可仔细想想,似乎又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死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二岁,还是那样得年轻。
若生在心底里叹了口气,一不留神就叹出了声来,极轻极轻,却仍叫苏彧给听见了。
他便挑眉看了过来。
若生轻轻抿了抿唇,而后弯起眉眼,笑吟吟将元宝往他怀里塞,“苏大人的猫。”
元宝见了主子也不像先前见了三七那样理直气壮地不肯动弹了,只不情不愿地任由若生将自己送走。
“劳烦连姑娘。”苏彧接了猫就想走,想一想却想起了贺咸千叮咛万嘱咐说过的话来,便也笑了笑,说了句劳烦。
一旁听见这话的三七惊得几乎要合不拢嘴。
若生倒看着比他镇定得多,闻言只笑着微微一颔首。
然而等到苏彧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却将他叫住了,轻声问道:“听说苏大人才从刺史大人那回来?”
苏彧脚步一顿,斜睨了一眼三七。
三七飞快低下头去。
“正是。”他这才转过脸来看向若生,点一点头。
若生就感慨起来:“不知刘大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想了好久,也不知他是个高高瘦瘦的儒生模样,还是长相粗犷不像文官反像武将的人,又或是……”
“是个大腹便便的老头。”苏彧打断了她的话。
若生没料到他会这般直截了当地说刘刺史,不由一噎,过了会才将话接上。“苏大人真是一针见血……”
苏彧淡然问:“连姑娘认得刘大人?”
若生道:“倒是不算认得,只刘夫人是家母的故交。”
“哦?”苏彧听到这,倒像是有了些兴趣。“不知是哪位刘夫人?”
江氏是续弦,前头自然还有一位。
若生微笑:“是京城江家的那位。”
“这倒是巧。”苏彧继续不动声色。
若生也是一脸的天真无邪:“苏大人也觉得巧是不是。我方才刚刚想起这件事,也是吃了一惊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看似闲话一般的话。
苏彧忽道:“刘刺史病了。”
说这话时,他将声音放得很轻,近乎耳语。
若生听进耳里,一瞬间还当是自己听差了,可看着他神色不变,口气轻浅。她便知自己没有听错,他的确说了刘刺史病了。
因着先知道了苏彧去过刺史府,想着不问白不问,她故意借他来接元宝的时候想探听些关于刘刺史的事,却不防竟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她略有些吃惊,亦将声音放得低低的,“这事,外头可没有丝毫动静。”
苏彧似笑非笑,站姿懒洋洋的,一手落在元宝背上。捋着它的毛,道:“刘刺史病得不轻,自然不敢传开消息。”
“约莫半月前。下过一场极大的雨,电闪雷鸣,雨声哗哗,足足下了两天,硬生生将个暮春初夏时节,给淋成了隆冬一般的冷。地上积聚的雨水,几成汪洋。台矶上被雨浇得滑溜得紧,刘刺史走着路,跌了一跤。将后脑勺磕在了冰凉凉的地砖上。”
若生倒吸了口凉气,刘刺史该不会要死了吧?她急忙问:“摔得有多厉害?”
苏彧安静地站着。声调平平如水,“血也跟雨似的哗哗地淌。但病倒是保住了。”
两日后,躺在床上,将脑袋裹得严严实实的刘刺史,睁开眼醒了。
然而他虽醒来了,除了眨眨眼外,却哪也动不得,也无法言语。
大夫说,刘刺史这是中风之状。
——身体不能自收持,口不能言……
若生大惊,出了这样的大事,刘刺史的病情,怎么还能瞒着人?难道刘家人还指着刘刺史恢复康健,继续当他的平州刺史?
然而既无人知晓,她派人在附近打探,也没有人发现刘刺史的病情,可见这件事瞒得是十分严实的,苏彧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问:“既是瞒人的事,为何告诉我?”
苏彧声线冷冷,又清越似泉水,“你不是很想知道刘刺史的事?”
虽是问句,但他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若生被戳破了心思,便老实点头,道:“我的确很想知道,多谢苏大人告知。”
苏彧眼神疏淡地看了看她,颔首说:“不客气。”
他今日,并没有见到刘刺史。
按理,望湖镇的案子告破,刘刺史不论如何也该亲自见他一面。
可接风的酒席,据说已经准备妥当了,刘刺史却不能亲自作陪,因为他感染了风寒,不宜见人,怕过了病气给外人。
这样的由头,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苏彧原本另有打算,但没想到若生竟同刘夫人有些关系。
他抱着猫照旧闲适地站着,突然笑了起来:“听三七说,连姑娘此番要去拜访一位长辈,想必说的就是刘夫人了。”
若生见他笑,明明清俊干净的面孔,映入她的眼帘,却似乎多了两分邪气。
她摸不清他的心思,只能点头,答个是。
话音一落,他就道:“不知连姑娘准备何时去?左右顺路,不如一起?”
若生非常震惊:“苏大人这话……”
“很有道理是不是?”苏彧漫然说道。
若生忍不住小声腹诽,有道理个鬼!
*****
然而等到她去拜访江氏的时候,他们还真就一起了。
彼时她尚在腹诽苏彧古怪,忽然心念一动,想着若刘刺史真是中风,那就无法言语。她即便是有机会亲自问他雀奴的事,也无能为力。但经过望湖镇一行,她亲眼目睹了苏彧办案的样子。不由就想,如果能借苏彧的手。想要尽快找到雀奴就是不是会容易许多?
所以,即便她并不明白苏彧提出一起去拜访刘家的用意,她仍笑着应了。
但临行之前,她还是忍不住问了苏彧,不是已去过刺史府,怎地又要上门拜访?
苏彧正在喂元宝,过会出门,不便带上它。走之前就要好好安抚一遍。
他头也未抬:“没有见到刘刺史。”
不过见不见刘刺史,于他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他要同若生一起走,只是因为他要找的东西,十有八九就在那里头。
若生可不知这些,听到他说没见到刘刺史,不觉皱眉,问:“刘刺史的病情,几分真几分假?”
苏彧这才抬了抬眼,扫她一眼。淡淡地说:“哦,这倒是真的。”
如果不是这样,刘刺史也不可能还活着。
而且京里也依然没有丝毫动静。这便说明,东西还没有被人找到。
刘刺史藏东西的本事,倒十分令人刮目相看。
“所以这刘刺史的病情,是苏大人拿骨牌占卜出来的?”若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正不疾不徐喂着猫的苏彧猛然直起腰来,转头看她,面色阴鸷,声音冷峭:“骨牌?”
烈阳像盛夏绽放的红花,如泼似溅,穿透窗棂径直照进来。
屋子里明明暖得很。若生叫他这么看着,却忽然浑身一冷。仿佛身在寒冰之中,手脚被冻得发麻发木。就连舌根都冻住了难以说话。
眼前的少年依旧还是那个人,那张脸,就连他手里抓着的小鱼干,都是雪白干净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可若生回望过去,只觉糟了……
苏彧随身带着骨牌的事,她是前世知晓的,而今二人虽然见过几面,可她从来也没看见过苏彧带着的骨牌,不管怎么想,她都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你怎么知道,我用骨牌占卜?”
极冷的声音,回响在若生耳畔。
她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喵……”
元宝也叫了一声,似乎在催促她快些解释。
然而若生的脑袋里像是一锅煮沸了的水,咕嘟咕嘟,除了这声音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彧朝她走近了一步,少年高挑的身形,挡住了阳光。
他的声音很冷,眉眼间的意味也很冷,但说的很轻,就守在不远处的扈秋娘几个,都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谈论些什么。加上边上有个元宝在,谁也不会想到,眼下这二人之间的气氛,会是这般的剑拔弩张。
若生想要往后退,可脚下是僵着的。
“我用骨牌占卜的事,除了去世的师父跟父兄外,就连三七都不大清楚,你是从何而知?”
他走得更近了些。
元宝仰着头,看看他又看看她,踟蹰着不知道往谁脚边靠,“喵喵”叫着。
苏彧面沉如水:“连姑娘,若是谎话,可瞒不了在下。”
若生闻言,心一沉,盯着他漆黑幽深的眼瞳,蓦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叹得那样深又那样重,如释重负,缓缓道:“我曾经见过你的骨牌,每一块都用了很久,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这些骨牌,是用来卜卦的。”
“我亲口说的?”苏彧突然笑了起来。
“是不是谎话,苏大人自可分辨。”
苏彧没有言语,而后一字一顿地问道:“何时见过?”
“上辈子。”
她看着他,低喃了一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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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坦白
少女清澈的音色伴随着这三个字,像是夏夜里星星点点的萤火,逐渐微弱了下去,又仿佛是晨光下的一滴露珠,“啪嗒”落在花蕾上,碎裂开去,带着两分轻微的颤意。
也不知站在对面的人,是否听见了自己说的话,此时此刻,她只满心惴惴。
然而当她说完后,苏彧并没有出声。
俩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静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在元宝的一声“喵呜”里,若生听见苏彧蹙眉问道,“连姑娘是不是没有睡醒?”
若生闻言,胸腔里那颗原本七上八下的心,“扑通”又落回了原处。
他果然是不相信的,不相信也好,这种事如果不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过,换了旁人说给她听,她也是肯定不会相信的。可明明松了口气,她心头却又似乎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她醒来时,知悉如今还是宣明十七年,只是茫然失措。
彼时红樱仍在木犀苑里伺候,见状也笑说姑娘怎么连日子也记不清了,别是睡糊涂了。
她望着红樱的那张脸,听着她的声音,看看自个儿屋子里熟悉又陌生的陈设,也觉得自己是睡糊涂了。
她怎么可能还身在宣明十七年?
可不管她信还是不信,这日子还是车轮一般,滚滚往前而去。
她见父亲能说能笑,好端端的活着,连家也还完整如初,心里就也不再去管自己究竟是大梦了一场,还是眼下就身在梦中,只想着断不能重蹈覆辙。
所以,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的事。又怎么盼着叫别人相信?
若生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忽然,她听见苏彧又问,“那是哪一年?”
若生便猛地朝他看了过去。不是不信吗,怎地又问起了细微末节来?她不觉怔了怔。原就打算着苏彧不会相信,才敢直言,哪知他竟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
她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临窗的案上。
手往后一撑,就摸到了一把团扇。
她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绫纱的扇面上,绣着盛开的芍药花,绯白交错。繁复得像是她无法言语的往事。
但她即便不曾抬头去看,也能知道苏彧在盯着自己。
她不觉懊恼,摩挲着青玉扇柄,低低的无奈道:“启泰元年。”
“哪一年?”苏彧的声音微微拔高了些,带了些许吃惊。
若生破罐子破摔:“我遇见你的那一年,是启泰元年!”
苏彧的神情略有些变了,眸色沉了沉,他重新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现如今还是宣明十七年,龙椅上坐着的人。是嘉隆帝。
同一个人掌权,这年号自不会变。
宣明变启泰,这自然也就只能说明。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换人了!
然而他心中明明清楚的知道当下这话该打住,不该再问,但一想到若生口中的启泰元年,是真的,他的好奇就再也无法抑制。他靠得更近了些,声音也更轻了些,“太子殿下,继承大统了?”
嘉隆帝若是驾崩。即位的理应是如今的太子殿下长孙少沔。
若生轻声道:“是。”
太子长孙少沔,于宣明二十二年。荣登大宝,改元启泰。
她记得。牢牢的。
因为同一年,她那位身为太子妃的段家三表姐,病逝了。年纪轻轻的,只留下一女,便往黄泉去了。后位终究同她无缘,那凤印,也从来没有叫她握到手中过,留给她的,只有几句不痛不痒的悼词……
就连风光大葬,她也未曾享过。
因着嘉隆帝也才走不久,她一个尚未来得及封位就已经离世的太子妃,自然得一切从简,除了形制内的,一概不得僭越。
于是坊间还有传说段家机关算尽,好容易供了个太子妃出来,最后却只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必是段家祖坟没有冒青烟云云。
说来,对若生而言,那也不过就是两年前的事而已。
她是启泰二年的早春时节死的,这记忆,也就较之别的事更清晰一些。
“宣明二十二年,太子即位,改元启泰,时年暮秋,你我初见。”若生苦笑,按在起棱扇柄上的手指微微用了点力。
这等话如果叫外人听了去,那她这脑袋,就是姑姑去求情,只怕也保不住了,没准还得牵累连家满门。有史以来,多的是那些祸从口出的人。所以她这般细细一说,苏彧原本阴鸷的眼神,就变得越发的冷了。
因为没有人,胆敢胡乱编出这样的事来。
若生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将撑在身后的手一收,挡在了脸上,小声嘀咕:“再看下去,这脸上只怕都要被看出洞来了。”
苏彧冷笑:“连姑娘还有怕的事?”
“怎么没有……”若生避开了他的视线,紧绷着的那根弦就松了些,“拇指粗细的虫子怕不怕?绿油油的,落在菜叶子里,都快比菜叶子大了!”
“不要胡说。”
“这怎么是胡说呢?一看苏大人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哪曾择过菜叶子,定然也就没见过虫了……”
苏彧眉角一挑:“启泰元年,连姑娘遇见在下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平而稳。
若生张开手指,透过缝隙朝他看去。
一看之下,不觉愣住了。
他面上神情是极其一本正经的,他是真的在问她那一年出了什么事。
若生眼中不由闪过一丝黯淡,“死了。”
“嗯?”
“你死了。”
“……”
若生皱皱眉头:“不要伤心,兴许这一回,事情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糟。”
苏彧咬牙:“我伤心什么?”
“那就不要害怕?”若生把手放了下来,袖子一落,露出腕上一抹盈盈翠色来。
她说完,本以为苏彧会接话。跟元宝一样炸毛着恼,毕竟她说了他会死,听上去不像是真话。倒像是诅咒,但凡是个人听见了想必都不会觉得高兴才是。可苏彧却沉默了下去。一言不发。
若生不觉腹诽,难道真的不是人?
就在这时,苏彧问了句:“那一年,原本该是宣明二十二年是不是?”
若生颔首道是,如果太子长孙少沔没有即位改了年号,那自然就还是宣明二十二年,正好的,断不会有错。但她不知苏彧为何要问。眉宇间不觉流露出两人狐疑来。
苏彧却笑了下,笑意安静而清朗,眸色却愈发的幽深了。
他说:“若是宣明二十二年,那我正该二十二岁。”
言罢,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未曾回京之前,一直跟着师父住在重阳谷里。他师父重阳老人什么都会一些,教他的时候,也就教得极杂,不管什么想到了便都教上一些,偏偏他又是个悟性颇好的。老头子教了,他就能学会。
真论起来,品酒一事。就算是他在老头子手底下经历过的最凄凉的事。
有一天,老头子开始教他些神叨叨的东西。
这神叨叨三个字,是老头子自个儿亲口同他说的。
此刻回想过去,苏彧似乎还能清晰地看到老头子盘着腿坐在地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掏出三枚铜钱来,懒洋洋道:“小子哎,今儿个师父我教你些神叨叨的玩意,保你学会了将来就是流落街头,也能摆摊骗钱吃饭。”
他彼时尚小。听了这话就忍不住冷着脸反驳老头子,说我厨艺好能做饭。看的书多能上茶馆说书去,再不济我还能上去给人洗衣裳去。我成日里给你洗衣裳,洗了一件又一件,你说干净不干净?我怎么能骗钱吃饭?
老头子听得哈哈大笑,倒在地上打滚。
刚刚被他捡回来养了没多久的元宝,小小的一只,也跟着老头子一道打滚,喵喵乱叫,气得他当天晚上就断了这俩的伙食,愣是没有下厨房……
老头子半夜抱着元宝来找他,说乖乖,师父胡说八道的,等你学会了那就是大神通,别人等着给你送银子呢,当然不用你骗钱了。
三言两语哄了他点灯穿鞋又去了厨房……
明明他这厨艺还是他给教的,一等到他会做饭了,那老头就连粒米也不知道怎么洗了。
后来,他也真学会了那“骗钱”玩意,也牢牢记住了一句话——人不可为自己占生死。
所以,师父临终的时候,忽然吩咐他取了那三枚铜钱来,说左右阳寿已尽,要借此机遇为他占上一卦,也就权当了了这一场师徒情分。
结果卦象大凶。
凶中之凶。
老头子说他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见过这么倒霉的卦象……
那卦象上显示,他二十二岁那一年,将有一场大劫。
老头子安慰他,人生百态,世事无常,没准日子一久,这命数也是可变的,大劫化小,小劫化无,就这么过去了也说不准。
可他自个儿也看懂了卦象。
那上头说的,分明是极其凶险的死劫。
而且老头子光安慰,却没有说出半点破解的法子,可见卦象之凶。直到老头子要咽气,才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若得天机,兴许还能破局。
这件事,除了师父跟他外,连元宝那小东西都不知道。
苏彧目光定定地看向若生,心中暗忖,他明明早知那一年将有大劫,却还是没能避开,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难道眼前的人,就是老头子口中的天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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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 偏偏
渐渐的,苏彧看向若生的眼神就变得玩味起来。
他面上阴鸷渐去,冷峭的口气也缓和了下来,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启泰元年,连姑娘也该有十七了吧?”
忽然谈及闺阁女子的年岁,本不是什么有礼数的事,但这话此刻自他口中吐出,听着竟也似乎十分泰然。他摆出的姿态,太过闲适,问的话又是如此直白,若生一时怔愣,便点头应了个是。
启泰元年,她初次见到苏彧时,的确是十七岁,这并无假。
苏彧闻言,微微垂眸,弯腰将地上左看看右看看,仿佛被他二人方才眼看着就要争执起来的气氛给吓着了的元宝捞了起来,往后一丢,将它给赶得远了些。
元宝不情不愿地在那踟蹰着,扭头看看他,“喵”了声。
苏彧却恍若未闻,只慢条斯理地看着若生说:“连姑娘成亲了不曾?”
十七岁的姑娘,若人家定的早,理应出阁嫁人了。
可那时,若生是何情况,只有她自个儿晓得,嫁人生子,是断没有可能的事。初次遇见苏彧的时候,她同雀奴住在一道,连自己还能活多久都尚且不知,从未想起过成亲不成亲的事。
只是若连家安好,她爹跟姑姑都还在的话,总会有人替她想的。
若生轻轻抚摸着那把团扇,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去,落在不远处桌上的茶器上,摇了摇头:“不曾。”
“连家没有选定人家?”以连家今时在京中的地位,总不会短了若生的婚事,苏彧心中想得透彻,慢慢地就从若生的话里发觉了些许不对劲的事。他故意揪着这些事问,能听出来的话外音。反而更多了些。
那短短两个字——“不曾”,落进他耳里,却远不止“不曾”而已。
若生更是明白自己刚刚才说了他会死在启泰元年的事。他此刻问的话,绝不是没有意义的。便也老实答:“那时,就已没有连家了。”
四叔虽然还活着,可离了平康坊的连家大宅,就凭他,怎配算连家人?
所以启泰元年的天下,于若生看来,早就没有连家了。
她活下来后,不过苟延残喘。想着有生之年能再见继母跟幼弟一面这才咬着牙活了下去,可天大地大,也不知他们母子去了哪里。但若生跟雀奴一直在暗中寻找,不曾放弃过。可直到她寿元将尽,她们也只找到了一点已十分久远的消息。
在她应允四叔,上了轿子又遭人半道掳劫后,曾有人在京里打听她的事。
京里的乞儿各占地头,自成帮派,收了旁人的银子,四处打探她的消息。
因着她当时跟雀奴居于市井陋巷。雀奴早些时候又曾在乞丐群中混过饭吃,想到要找人,就得找这些个家伙。便去了。然而这一去,却叫她们无意间发现了些事。
她至今记得那小乞儿抠着脚,慢吞吞说,这两年找人的倒多。
说完,他又去抓头发,一边抓一边道:“前两年还有个出手阔绰的,非让找个姑娘,可这哪里找的着,找来找去。只听说是死了。”
她一怔,随后听着那小乞儿的话明白过来。他说的死了的人,就是自己。
京里人人都以为她死了。街面上没有一点她还活着的动静。
雀奴是知道她的事的,便问小乞儿,要找人的是谁?
小乞儿就咧开了嘴笑,“是个年轻女人,说话轻声细语的,带着一股子江南腔调,不像京里的人。”
若生一听便知,那就是朱氏。
朱氏在京里呆了许多年,但自幼带着的口音,却一直没能彻底改过来,始终不像是久居京城的人。
可朱氏那会身上何来的银子?
不过就是她偷偷给留的那一点罢了。
她那时才知,继母的性子呀,也是个执拗的。
找她做什么?担心她做什么?她享了那么多年嘘寒问暖的疼惜,也是时候反哺一回了,何况即便为了死去的父亲,为了年幼的弟弟,她也应当尽一尽长姐的责任。
她忧心忡忡听着那小乞儿说完拍拍屁股走了,提着的那颗心就再也没能放下来过。
好在她们找了朱氏母子许久,也没有任何动静,不像朱氏当年得了她不在了的消息,他们母子是真的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有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朱氏是个看着绵软,内里却很坚强的人,她年少的时候能养大弟弟,而今做了母亲,也一定能好好的养大若陵。
哪怕京城平康坊里已没有连家,若陵却仍是连家的血脉。
忆及往事,若生的面色晦暗了些。
站在她面前的苏彧得了那句“那时,就已没有连家了”,亦不由得面露讶色。
可仔细想一想,事情会变成那样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连家在京城里的风光,皆源自嘉隆帝的另眼相待。嘉隆帝仙逝,宣明改作启泰,平康坊里的连家,自然也就不是过去的连家了。
太子长孙少沔的为人,苏彧心知肚明。
窗外一阵风起,苏彧的眉眼重归了冷峻。
他低低地问:“不知连姑娘同在下,可是相熟?”还是他的死,是人尽皆知的大事。
短短一句话间,他心头已经掠过了千百种可能。
但若生听到他问了这么一句,只长松口气,摇头似拨浪鼓:“当然不熟!”
在他夜闯小院之前,她充其量也只知道他的名字,以及苏家一些众人都知道的事而已,就连他死了,她也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定国公府的五公子苏彧。
她认出他来,那还是在段家见到他的事,俩人前世是怎么也不能同个“熟”字扯上干系的。
可她说了不熟,抬起眼来望向前头,却从苏彧眼里看到了极为明显的不信意味。
她想起他适才那阴鸷的神情,心有余悸。连忙强调:“当真不熟!前世你我本无交集,我拢共也只见过你一面而已!”她早前倒是个爱出门四处赴宴,四处玩的人。可苏彧鲜少赴宴,即便赴宴。他们也没有撞见过,是以她眼下说的这话,真的不能再真。
苏彧却道:“这般说来,我的死,人人都知道?”
若生微哂,怎么这问的,愈发不对了。
她前世根本不知死在自家床上的人,姓苏名彧。是个朝廷命官,父兄祖辈皆是为大胤立下过汗马功劳,为国捐躯的英雄人物,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的死,旁人知不知……
而且说来,她如果知道那一切,也就不会胡乱埋了他,还当了他的玉扳指换钱吃饭……
这么一想,若生不觉心虚了些:“这倒不晓得。我那时,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
苏彧奇道:“那你怎知是我?你不是向来记不住人?”
她这不记人的毛病,看来京里上下都传遍了。竟连他都知道。
若生无奈,心中愈虚,小声说:“偏偏就将你的脸给记住了,我也没法子呀……”戴了米珠坠子的耳垂,莫名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
苏彧的目光,正巧扫过她耳上的那抹绯红,又听着她轻轻糯糯的声音,心底里忽然像是烧起了一团火,先是小小的一星火苗。很快就放肆地燎过他的五脏六腑,热了起来。
过得须臾。他盯着若生,冷冷笑了声。背过身去,没有再问下去。
若生被他笑得差点打哆嗦,心里嘀咕着,望着他的背影唤了声“苏大人”,他却拔脚就往外头走,步子迈得很大,一转眼就不见了。
元宝被他落在原地,见状急得叫了起来,想跟上去又犹豫了下,扭头来看若生。
尾巴摇来晃去,它一下蹿到了若生脚边,拿脑袋蹭她的裤管,“喵……”
若生这才回过神来,蹲下身去,顺着它背上的毛轻声感慨:“我算是明白你为何总赖在这不走了,你家主子这阴阳怪气的毛病,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
“喵!”元宝轻而短促地叫了一声,似是极赞同她的话。
“同这么个人住一块,想必累得很是不是?”若生点点它的耳朵。
元宝就又“喵”了声,还拿尾巴去扫她的手。
与此同时,原本应当已经走远了的苏彧,这会却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人一猫。
他方才情急之下,转身即走,走出一会便想起落了元宝,而且就这么甩袖而去,似乎也不大像话,便又悄悄折返回来,谁曾想这一回来就发现若生在同元宝说他的坏话。
他静静站了一会,眸光微闪,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里头正逗着元宝的若生,一丁点也没有察觉。
待她抬起头来朝前望去时,那里已连半个鬼影也没有,只有初夏时节的风,轻轻地吹着,不知何时,吹皱了少年的心绪……
这之后,苏彧并没有再就她说的前世之言,继续盘问。
恍惚间,若生还当那天说漏嘴的话,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他们一道出门去,到了刘刺史府邸门前时,他才似是无意地说了句,“回头还请连姑娘抽个空,同在下细细说一说启泰元年之前的事。”(想知道《掌珠》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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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拜访(粉105+)
从京城风云的变动,到连家的衰败,再到改元启泰的这段光阴里所发生的事,不论大小,任何一件对苏彧而言,都无比重要。
嘉隆帝仙逝后,由太子长孙少沔继承大统,本是再对不过的,可对苏彧来说,这是错中之错。长孙少沔即位,便证明他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所以启泰元年,他的死,听上去也就没有那么惊人。
而且不止他们败了,眼下看上去十分得嘉隆帝喜欢的昱王殿下,也同样败得一塌糊涂。
所以若生说的话,即便没有根据来证明真伪,也没有关系。
他宁愿信其有而不愿信其无。
是以若生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发生在过去的事,其中的细微末节,都是线索,像蛛网,一根根蛛丝互相交错,密密实实的纹路,最终能变成一张网,一张将他们尽数笼罩在其中的大网。
若生心中同样清楚地知道,自己前世不学无术,后来更是倾心于玉寅,成日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事儿,没一样像话的,将那好端端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白费了无数光阴。故而前世发生的许多事,她都没有能够看穿。
姑姑曾说过她心思敏锐,只是太过懒散,这才样样不成气候,委实可惜了。
可那可惜,待到他们自己醒悟过来,已是太迟。
姑姑说那话时,也不过半寐半醒,恐怕她自己根本记不得自己同人说过什么话。
若生却记住了,所以一有了机会,她便想着再不能如过去那般,这才连颜先生都怕了她,觉得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前世她念书得过且过。今生便勤学苦读。哪怕女儿家不能下场入仕,学得多了,总没有坏处。她琴棋书画样样平平。今生也便拣了自己能学好的,尽量学得像样些。
拳脚功夫。可强身健体,长在连家,又不愁没有人能教,她便也好好地学。
她见过无能又不堪的自己,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将自己变得更好。
唯有这样,她才能护住她想要护的人。
若连自己都无法改变,她要凭借什么去改变既定的命数?如果她还是原先的她。那这人世,又有何不同?
从段家大舅母举办的那场春宴开始,她就明白过来,后事的走向已然改变了。
原本因为大舅母方氏小病了一场,根本没有办成的春宴,这一世却仿佛如约而至。
她先前发觉事情同自己记忆中的不大相同,只觉寒意上涌,茫然不知所措。可回到家中后,她蜷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想明白了些许。
她前世那个时候,好好的,没有得过任何怪病。宫里头自然也就没有特地打发来太医为她望诊。
这一回却因为她突然口不能言,腿脚也变得不灵便起来,太医院的陈太医,每隔几日便来连家为她诊一次脉。
陈太医的医术不错,在京里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若非她的病惊动了姑姑,又叫宫里头知道了,加上病情古怪得很,宫里头也不至于特地打发了陈太医来。
陈太医难得出宫入府为人诊脉。段家不知怎地得了消息,半道上“堵”了陈太医一回。请了回去为大舅母诊脉开药。
据闻,两帖药下去。这病就好全了。
所以啊,那本没有的春宴,也就办成了。
若生思来想去,这事如果说同自个儿没有关系,她是打死也不信的。
她带着往事的秘密归来,就仿佛是一枚小而不起眼的石子,“咕咚”一声落进了湖里,那原来平静的湖面,就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从小到大,逐渐蔓延开去。
湖水的波纹,也变了。
湖水的颜色,也似乎变了。
因为本来应该在今年腊月里才出事的四表妹,在春宴上死了。
她将几件事掰开揉碎了仔细想了又想,只觉牵一发而动全身,没准她今晨多用了一碗鸡丝红枣粥,在某个她并不知道的角落里,事情就在悄悄发生着变化。红的变成黑的,黑的变成白的,白的又成了灰……没有一件事,是能够被人完完全全掌控住的。
而且以她如今的能力,许多事大抵还无法看到最深的地方,难免有所遗漏。
她听了苏彧的话,就忍不住动了动心思。
也许她当局者迷,过去发生过的事里,有不少被她无意中错过了的线索,兴许苏彧能看得比她更清楚。
于是,她望着他笑了起来,颔首道:“只要苏大人有空听,我就有空细说。”
这些事,换了旁人,她至少也得犹豫上个十天半个月,然而对方是苏彧,局面就不同了。毕竟,苏彧还死在她前头呢……论倒霉,他也绝不会比她少。
苏彧嘴角微抿,轻笑了下。
刘夫人江氏这时也正巧使了人出来迎他们。
苏彧就开始用种云淡风轻的闲适姿态悄悄同若生串词,二人是怎么一道从望湖镇出来的,怎么一道来刘家拜访的。
少顷,二人被分别带去两条路。
刘刺史的“风寒”,依旧不见好,是以出来应酬苏彧的,是刘刺史那元配所出,同苏彧年岁相仿的长子。
至于若生,则被个怯生生的小丫鬟领着去后院见了江氏。
没见着人的时候,若生一直在想,江氏应当是何模样。她想,既是母亲生前的手帕交,想必是同母亲差不多的人,可等到江氏满面堆笑地朝她迎上来时,她才知道,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站在她眼前的刘夫人江氏,是个年近三旬的妇人,挽着云髻,穿条宝蓝织金的褂裙。
因那裙子颜色鲜艳,生得本就白胖的江氏,更是被衬得如笼屉上刚刚熟透。还热腾腾的白面馒头一般。
若生怎么也没料到,江氏会是个这么胖的妇人,加上她五官生得平平。愈发不起眼起来。
但她笑着同若生说,三姑娘长得酷肖母亲。眉眼鼻子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时候,那张笑盈盈的面孔,看起来忽然就美了许多。
兴许是笑得美,令人一看,就仿佛身沐仲春日光,浑身暖洋洋的。
不过她说的话,听着真挚,到底也不过就是客套话。人人都会拣了这样的来说,若生听过便罢,只笑着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小时原有机会见您一面的,不曾想却错过了,之前途经此地,想起您如今也正巧就在这,就忍不住冒昧地来叨扰刘夫人了。”
江氏闻言,笑得愈发温柔可亲,“三姑娘若不嫌弃。只管唤我一声晴姨就是。”一面邀了若生落座,又让人快些奉茶来。
若生神色恭谨如故,话语从善如流地亲切了两分:“晴姨。家中长辈素来唤我小字阿九。”
“阿九,可是云甄夫人取的?”江氏笑问。
她回过京城,也找过若生的生母段氏,而今自然知道若生一落地,段氏便不在了。若生的父亲,又不像是那能给孩子好好取名的,所以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云甄夫人。
若生点点头,也笑吟吟道:“是姑姑给取的,名为生。小字为九,取九死一生之意。”
“你娘得你不易。”江氏叹了一口气。又苦笑了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总记得你娘笑着说将来要生三个孩子,不论男女,老大就叫大宝,老二都叫二宝,老三就叫小宝……”
语气里的怀念之意,渐渐就漫了出来。
若生听得心里微酸,又忍不住觉得母亲少年时说过的话有趣,也难怪父亲总念念不忘惦记着她。
就连金嬷嬷也说,她娘最会哄她爹,说什么他都听。
“瞧我,好端端怎地说起这些了。”江氏说了两句,怕惹她伤心,急忙又另起了话头,“阿九此番来平州,不知为的什么事?”
她一个小姑娘从京里跑来平州,知道的人,奇怪也是理所当然的。若生料想她会问这个,听了就答:“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家中长辈也只当是历练而已。”
江氏慈和地笑着,说:“连家的姑娘,都是这么的能干。”言罢,她话锋再转,终于问及了若生跟苏彧同行的事。
若生就道:“先前无意间在望湖镇撞上了,因着附近不大太平,苏大人手底下又有官差在,就托福顺路一道走了。”
江氏点头,“这样也好,妥当,什么都没有平平安安的要紧!”
“对了,听说刘大人病了?”若生等着她说完,佯装可惜地道,“我原还想着,能一道拜见下刘大人,也不枉来了平州一趟。”
江氏面上笑意变得窘迫了些:“今后若有机会,再见也是一样的,等会过了病气去可不好。”
若生定定看了她两眼,她身上突然冒出来的尴尬跟谈及刘刺史时,微变的语调,都没有逃过若生的耳目。
若生直觉事情有问题,但她并不觉得江氏是在因为刘刺史的病不是偶感风寒而面露窘然。
江氏的话,也不像撒谎,担心她过了病气去之类的,也似乎十分的真心实意。
然而,若生从苏彧口中得知的,却是刘刺史中风了。
江氏不应该不知道刘刺史的病情才是。
但如果她知道,她做戏的手法,就着实惊人了……
江氏忽然之间流露出来的情绪,太过复杂,复杂到若生都无法相信她是在撒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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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姨娘
江氏眼下如果说的是真话,她又怎么会连丈夫的病情也不知?
若生心生疑虑,再同江氏说话时的语调,就不由得带上了些微探究,“晴姨平素都做些什么?我一路走来,瞧着平州四处都是花木,想必平常这赏花宴,是不少的。”
“这倒是不能同京城比,平州只是个小地方,平日里来往的人也就只有这些个,并不比京里热闹。”江氏笑着摇了摇头,又让她吃茶,“这茶虽不是顶好的,却是你在京里寻常不大能吃上的。”
若生闻言低头往盛茶的盖碗里看去,这才发现里头的茶,不是她平常吃过的那些。
平州的花木闻名大胤,以花入食在当地更是常见。
江氏让人奉上来的茶,就是一味花茶。
若生轻呷了一口,茶水入口甘甜清冽,果真同那些毛尖、龙井的大不相同,比起姑姑爱喝的武夷茶,那更是全然不一样。
江氏在旁道:“采了当季的鲜花挑拣洗净,选了合适的天气晒制而成,热水一冲,花瓣舒展,留存的香气就都冒了出来。”
“很香。”若生眉眼弯弯抬起头来,“晴姨是不是已经有许多日不曾见过刘大人?”
江氏猝不及防,顿时愣住,脱口道:“你怎么知道?”说完,她回过神来,慌忙补救,“老爷清廉,又总念着要办实事,每日里在前头忙完了,回来家中又是一头就栽进书房去,时常忙至夜半才发觉天色早早就黑透了,连饭也顾不上用,囫囵卧倒就宿在了书房里。”她看着若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但这并不长的一句话。她说着说着,便卡顿了数次。
可见是突然之间没有法子,随口扯出来说给若生听的而已。
若生心中登时如同明镜一般。知道自己问到了关窍上。她也不揭穿江氏,只附和着点头感慨:“刘大人为官多年。名声在外,果真是私底下就不容易。”
她口不对心地说了两句,又低头去吃茶,在江氏看不见的地方,冷冷扬了扬唇角。
刘刺史官声如何,她并不清楚,但那日在望湖镇时,郑氏同她说的话还清晰在耳。
他并不是个好人。
为官为民。一个本不良善,不够仁义的人,又怎能做个好官?
所以江氏说的话,她不信。
刘刺史是否日日夜宿书房,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她不敢肯定,但她知道江氏夫妻二人之间的感情,一定不大妙。
她沉思着,江氏也正在悄悄打量她。
穿着鹅黄衫子的少女,面孔白皙柔和。眉眼精致,生得十分好,言谈间的声音亦是轻轻软软。似暮春三月里徐徐绽放的柔软白花被风吹落,拂过面颊。
从她进门开始,面上也是一直都带着笑的。
可江氏看着她,却觉似有淡淡的疏离笼在她身上一般,叫人一时忘了她的年纪。
江氏最后一次见到若生的生母段氏时,段氏已经十六岁了。
眼前的少女同她的生母,长得终究还是有些相像的,可如今明明比昔年的段氏还要小上好几岁的若生,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淡漠。却显得她比当初的段氏老成得多。
江氏望着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道:“你父亲,待你可好?”
这话原不该她问。她一个外人,又是头回见若生,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委实不知礼数又僭越。但连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清清楚楚知道的,加上若生的生母段氏又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她忧虑所至,问上一句,也没有太过突兀。
若生见她眼中忧色真切,便也直言道:“一向很好,晴姨不必挂心,新太太也待我很好。”
“你父亲续弦了?”江氏吃惊道,问完又觉自己失言,忙说,“这倒是好事,你娘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欣慰。”
有个人能照料他们父女,的确应该算好事。
若生笑着点一点头。
江氏却觉自己不好再说下去了,遂低头吃茶,谁知刚呷了一口,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梅姨娘来了。
听着梅姨娘三个字,江氏下意识先抬头看了若生一眼,面上有浓重的尴尬之色。
饶是若生后知后觉,也明白过来,她上门便是客,又是江氏的故人之女,江氏身为当家主母亲自招待她乃是常理,但区区一个刘家的姨娘,凭什么来见她?
何况瞧江氏脸上的神情,这梅姨娘此番也没有提前知会过江氏,是自个儿过来的。
刘家这内宅,看样子也不平静。
若生朝江氏回望过去,笑笑没有言语。
江氏也努力将面上尴尬收起,转而吩咐了人让梅姨娘进来见客。
若生心中微动,江氏竟这般给那位梅姨娘脸面,真真古怪。
她疑惑着,那竹青的帘子轻轻一晃,后头就走出来个极年轻的妇人。
最先映入若生眼帘的,是一角胭脂红的裙裾,而后那抹红就慢慢走得近了些,近到离她不过三两步远,妇人的那张面孔也就立即一览无余。
鼻子就是鼻子,眼睛就是眼睛,菱唇淡红,一切都只是寻常,美得平平淡淡。
分明应当是第一次见的人,若生看着她,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说来她鲜少能记住人,昨儿个见过,今天再见没准就同旁人记混了,所以面熟不面熟的,她也没有多做他想。
毕竟眼前的人,是刘刺史的妾室。
她连刘夫人江氏都是第一次见,他的妾,自然不应该见过。
若生敛神听着被婢女称为梅姨娘的年轻妇人同江氏温声说道:“夫人,老爷仍咳得厉害,说只恐无法见客,但几位客人难得远道而来,想着请您一定要留了几位用顿饭才是。”
梅姨娘说话的口气,并不失恭谨。可若生听着这话,却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然而江氏却像是听惯了的,闻言只道个好。就让梅姨娘来见她。
梅姨娘便转过身来,笑着敛衽一福。道:“见过连三姑娘。”
“姨娘客气。”若生想着江氏对待梅姨娘的方式,还了半礼。
梅姨娘当即道:“使不得使不得!”
江氏也不说什么,只让梅姨娘退下去,好生照顾刘刺史。
若生轻轻摩挲着身下雕花椅子的扶手,目光越过洞开的窗子朝外头看去。
春光已老,窗外的几棵树,绿叶成荫,树冠密密厚厚。像几匹绿得发乌的锦缎。
她在心中暗暗喟叹,难怪方才江氏谈及刘刺史时,那般不自在……
这刘刺史病了,身边侍疾的不是正妻,也不是儿女,而是他的妾室,江氏如何能自在?
时至午时,江氏留了她用饭,她也留下了。
苏彧那边,则照旧由刘刺史的儿子作陪。
饭毕。江氏笑着问若生,可要去园子里走一走消消食,若生应好。由人领着去了刘府的后花园。江氏自己则因为还有许多管事妈妈需见,就不便再陪着若生,于是随后就唤了她的小女儿锦娘来陪若生逛园子。
锦娘比若生还小两岁,生得像母亲,白胖白胖的。
二人带着婢女一并在园子里闲逛,锦娘忍不住好奇地问她:“连姐姐,京城好吗?”她只在很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回去过一趟,早记不清了。
若生笑答:“除了热闹些。同平州也没有什么两样。”
锦娘就失望地叹了口气,过了会就又唧唧喳喳地说起别的事来。
若生细细听着。她问什么,就答什么。
不过两刻钟。锦娘就已视她为嫡亲胞姐一般,倒豆子似的将一箩筐的话给倒了出来。
若生的语气也出奇的温和:“对了,我先前见着梅姨娘了,她生得可真好看。”
可其实,她根本记不起梅姨娘长得什么样。
锦娘听了撇撇嘴,道:“她是好看。”
若生就故意笑着揶揄起来:“你爹爹一定是喜欢她长得好看。”
“才不是!”锦娘猝然说道,言罢声音又弱了下去,“是因为她琴弹得好……”
若生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尖,面上依旧笑着:“是吗?她都会弹什么?”
锦娘弯腰去摘花,随口道:“有支曲子叫笑春风,她弹得最好。”
白白胖胖的小姑娘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这话音被风一吹,吹进了若生耳朵里,却激起了别样的涟漪来。
她喃喃重复着:“笑春风?”
锦娘手捧着几朵花转过身来,天真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犹豫,“就是叫笑春风!”
若生叹息:“可惜了,我竟没有听过这曲子。”
“哦?”锦娘略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京城里什么都有呢。”
若生微笑,亦弯腰去看花,望着那粉粉白白,层层叠叠的花瓣,柔声道:“兴许是听过的,只是我记不清了。”
记忆中,的确模模糊糊似有那么一段琴音,弹的曲子就叫做笑春风。
但她本不擅琴艺,听过就忘的乐曲,委实太多,这突然之间,她心中并不敢肯定,自己听过的是不是笑春风。
不过她能记得那段琴音,说来还多亏了玉寅。
那年玉真只当着浮光长公主的面弹奏了一曲,便惊得浮光长公主张嘴问云甄夫人要了他去,惹得众人艳羡,她也好奇。
她便问玉寅,玉真弹的曲子叫什么,竟叫浮光长公主这般惊为天人。
玉寅贴在她耳畔,低低笑了声,“是笑春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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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迷藏
那是,她第一次听说“笑春风”这支曲子。
她初闻,只当这曲子是寻常之物,听了他的话后仍觉不解,似乎又另问了一句什么……可问的是什么呢?秀眉微微蹙起,若生任思绪回到过去,回到她头一回听见玉真弹奏那支曲子的时候。
事情隔了有年头,她又并不曾刻意记过,一时间能想起来的也只是些模糊零星的片段。
她好像问了玉寅一句,此曲有何不同之处?
玉寅便也轻笑着答了她一句。
但若生此刻回想着过去,却是当真想不起他到底说过什么。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落在了花茎上,稍稍一用力,那花就仿佛要被折断一般,低了低头。若生望着那嫩黄色的花蕊,脑海里似闪过一道白光,突然间就记了起来,玉寅说的是,这支“笑春风”是玉真许多年前自个儿写的,世间独一无二!
玉真在音律上颇有天赋,旁人忙着读书习字的时候,他就已经能作曲了。
是以“笑春风”一曲,应当只有他会弹!
若生只觉有一股刺骨的寒意沿着那细弱伶仃的花茎一直钻入自己的指尖,又沿着指尖一路蔓延到了她心头,冷得人浑身僵硬。她蓦地松了手,往后退去,谁知一脚踏偏,身子趔趄,一下就仰面往下倒去,冷风拂面,似坠万丈深渊。
幸而扈秋娘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接住了,这才没有摔到地上。
一旁的锦娘惊呼着,挥舞着白胖的一双手扑上来,磕磕绊绊问若生:“连姐姐摔着了不曾?”
扈秋娘扶着若生站定,看看她的面色。遂扭头去同锦娘笑着说:“姑娘没有摔着,劳刘姑娘忧心了。”
“这便好……这便好……”锦娘捂着心口长舒了一口气。她娘喊了她来作陪,结果这客人要是就在她跟前摔着了哪。那她就是真的没法同她娘交代了。她又想着这好端端摘个花,若生也能差点摔了。可不敢再陪着她逛下去,便道:“连姐姐,我们一道去前头的小凉亭里坐坐可好?”
若生听着,也慢慢回过神来,“当然好。”
锦娘就上前来亲亲热热挽了她的胳膊,“让下头的人斗草玩耍,我们就在一边看怎样?”
“斗草?”若生愣了愣。
锦娘见她怔愣,也诧异道:“难道京里没有?”
若生仔细一回忆。似乎是有的,只是不常玩,她更是没有玩过,便也不知是说有还是没有,只摇了摇头说:“鲜见。”
“唉,这看来京城也没有什么好玩的。”生得珠圆玉润的锦娘一张福脸微垮,可惜道,“想来,兴许还不如平州的日子有趣。”
说话间,本就离得不远的小凉亭。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锦娘拉着若生踏上矮矮的台矶,走进凉亭里拣了石凳落座,就让跟着来的丫鬟们斗草玩去。
平州多花木。几乎家家户户都遍栽各色花草,而且如今正值初夏时节,园子里就是野花也开了不少。
没一会工夫,几个丫鬟就三三两两聚拢了来。
有折了白玉兰的,也有不知去哪寻了狗尾草的……若生心不在焉地略扫了一眼,发现这些花草她大概也都认得。虽是主子发的话,让他们尽管去折,但园子里的奇花异草就算种得再多,这起子人也是断断不敢真去折了来的。
丫鬟们互相攀比着对方手里的花草。说得好不热闹。
其中一人就来请示锦娘:“姑娘,您说是文斗还是武斗?”
锦娘想也不想脱口就道:“文斗不好玩。武斗吧!”
扈秋娘闻言面上微露笑意,她倒是知道这些玩法的。就附耳在若生边上细细解释了一番。
“文斗”便是众人各自折草摘花来,比试哪一位采摘的花草种类最多,最为罕见;“武斗”则是大不相同,需用花草角力。
若生就看着其中两个小丫鬟各选了一件,以叶柄相勾,捏住了互相往后拽。
坚韧者胜,折断者败。
说有趣,委实也没有什么太有趣的。
这斗草好玩的地方,在于一个“赌”字。
小丫鬟们玩的也不大,你押两个大钱,她押一团线的,至多也就是押上一盒脂粉而已。
锦娘看得津津有味,在旁见草断了就唏嘘,见人赢了钱又大笑,亭子里的气氛好不热闹。
可若生坐在一旁,眼睛看着她们手里的花草,心思却早已不在这里。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毕竟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不是昨儿个才刚刚发生过的。可她不想则罢,一深想,就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记错。她的确问过玉寅那句话,玉寅也的确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那支曲子是玉真自己写的,世上独一无二。
所以既是世上无双的曲子,为何远在平州的刘刺史府中,竟有个姨娘就会弹?
而且按照锦娘的说法,这曲子还是梅姨娘最拿手,弹得最好的。
她不由得问锦娘:“不知梅姨娘是哪里人士?”
锦娘稍讶,困惑道:“连姐姐为何问这个?”
“哦,只是我一时好奇罢了。”若生状若无事地笑了笑,杏眼微弯,眼下卧蚕分明,“你方才不是说起她琴弹得极好吗?我想着,这琴总是要苦练过才能有今时这般技艺,她过去必然不会是长在乡野的。”
锦娘本来只是老老实实听着,听到这里不觉皱了皱眉头,语气里困惑毕露:“我倒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她到刘家,还不满四年,初时只是个丫鬟罢了,同母亲身边的听霜是一道的,我便一直以为她们是差不离的。”
说到丫鬟二字时,锦娘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弱了些。
不管她喜欢不喜欢梅姨娘,梅姨娘如今都是她父亲身边正正经经的妾室,是她的庶母。最起码的脸面,总是要留的。
不过这几年,梅姨娘虽得刘刺史宠爱。但始终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刘夫人江氏膝下却早已是儿女双全。加上刘刺史虽然偏宠妾室,到底也没有做出过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来,这内宅里的一应事宜,也一直都是江氏做主。
但跟在刘刺史身边前前后后照料的,却总是梅姨娘。
锦娘说着,不虞之情终究还是流露了出来。
若生便没有再问,她已经从锦娘口中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事。
梅姨娘的出身,锦娘并不知情。人入内宅,必然经过江氏的眼,江氏既然买下了她,便证明至少明面上梅姨娘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
但若生越想越觉得古怪,梅姨娘跟玉真会弹同一支曲子的事,绝不是巧合。可惜她没有亲耳听过梅姨娘弹琴,也就无法确认这两支都叫“笑春风”的曲子,究竟是不是同一支。
她沉默了下去,锦娘也转回身去看丫鬟们斗草。
亭子里正热闹着,不远处的小径上突然多出来两个人。是锦娘同父异母的兄长刘大郎跟苏彧。
正在兴头上的锦娘丝毫没有察觉亭前有人靠近,若生便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道:“有人来了。”
锦娘霍然抬头去看。瞧见刘大郎,便笑着站起身来:“是大哥!”
刘大郎虽不是江氏所出,但瞧锦娘的模样,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看来很是不错,若生也就站起身来,循着她招手的方向看去。
然而她明明是要去看刘大郎的,视线却情不自禁地落在了一旁的苏彧身上。
刘大郎许是生得像母亲,因着跟锦娘不是一母所出,俩人长得截然不同。他年岁同苏彧相仿,身量也差不多。眉眼也生得俊秀,可走在苏彧边上。愣是同小径上的石子一般,无甚区别,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若说生得好,眉眼五官比苏彧长得好的人,也不是没有。连家的千重园里,那一群群的少年郎,长得或清秀或俊朗,随便拉一个出来,都不会比苏彧差到哪里去。
可此刻映入若生眼帘的少年,却似乎尤为形貌昳丽。
忽然,像是察觉了若生的目光,他侧目看了回来。
若生来不及移开视线,就只能这么被抓了个正着。
“连姐姐,大哥身边的那个人,就是同你一道的苏公子吗?”锦娘并不知道苏彧是朝廷命官,看清楚了人只觉生得比自家兄长好看许多,不由一问。
若生颔首:“是定国公家的五公子。”
锦娘一听,也是京城来的,便艳羡道:“连姐姐同他是不是很熟?”
正说着,那两个少年已到了近旁。
聚拢来斗草的丫鬟们顿时四散而去,一一墩身行礼。
若生就喊了句:“五哥。”这是学贺咸的,若生记得他就这么唤苏彧,装熟,换个称呼便是了。
苏彧被她喊了个措手不及,却也丁点不见慌乱,只点点头泰然自若地同刘大郎一齐走近。
锦娘上前去见礼,而后就缠了刘大郎说话,说的是什么瓜果玉蝉青花小玉佩……
刘大郎面带宠溺地笑了笑,似揶揄了句,兄妹二人就斗起嘴来。
亭子另一侧角落里,若生站在里头,苏彧站在外边,趁着那对兄妹正说的兴起,他忽然低声如蝇语,说:“怎么喊起哥哥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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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窥视
若生但笑不语,凝视着他看了一会方道:“省得他们总问熟不熟。”
苏彧闻言眉头微蹙,倒没有继续就着这话深究下去。只是熟不熟这件事,若没有记错,他也曾问过若生。
只不过一个问的是他们如今熟不熟,一个问的是若生口中的上辈子。
苏彧侧目撇了站在那说话的刘大郎兄妹,见他们说得正热闹,就将视线收了回来,转而再次看向若生,低声问:“见过刘夫人了?”
若生眼也不抬,低头看自己手中的素面纨扇,同样用压得低低的声音答:“自然是见过了。”说罢,她也问了苏彧一句,“见过刘大人了?”
“自然是不曾。”苏彧面上波澜不惊,语气也显得格外的平淡,似乎早料到自己即便进了刘府,也不可能见到刘刺史一般。
若生同他呆了几日,模模糊糊知道他的性子,见状便道:“他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这事原先听苏彧说起刘刺史时,她就已经听说过,但经过先前刘夫人江氏的那一番话,若生还是忍不住狐疑起来。
苏彧却只微微笑了下,笑意也是转瞬即逝,随即漠然道:“是中风之症。”
若生便奇怪地道:“你明明没有见过人,怎知他得的就不是风寒?”
即便江氏没有日夜守在刘刺史病榻前侍疾,但她身为发妻,难道真会连刘刺史是中风还是风寒也弄不清楚?她越想越觉得事情有古怪,握着纨扇在亭柱上轻轻点着,一下下渐渐叩得乱了起来。
苏彧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微微一抬手,按住了那纨扇一角,皱起了眉头,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冷静:“你怎么看着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听见这话。若生蓦地回过神来,惊觉自己方才差点失态,不由汗颜。将扇子从他指下一抽收了回来,说:“想起了些不好的事。”
“同此地有关?”苏彧道。
若生摇了摇头。又微微颔首。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些事同他们眼下所在的刘家有没有干系。
然而因着方才她想起了玉寅来,又对那支名为“笑春风”的曲子耿耿于怀,这会她的人就像是一根绷紧了的琴弦,被人胡乱拨来拨去,躁动难安。
这点情绪,并没有瞒过苏彧。
他问:“何事?”
若生踟蹰着,终究还是没有告诉他。只摇了摇头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眼下尚不是她能对人全盘托出的时候,即便她先前已在苏彧跟前说漏了嘴,又坦言自己活了两世,但有些事,仍不是能说的时候。
她转过脸去,朝锦娘那边看,方抬了抬脚,忽然听到身后苏彧低低喝止道:“别动!”
声音并不大,只有他们能听见。
若生将将就要迈出去的步子,就这么停住了。她重新将脸转了回去,蹙眉去看他。不用言语,他已然开口道:“有人。”
有人?
若生听得一头雾水。周围有丫鬟婆子,有锦娘兄妹,还有他们,自然是有人,这有什么可值得特地说道的,还让她别动?
她疑惑着,念头一闪,忽然间明白过来,不由得差点骇出一身冷汗来。
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就要听不见:“在哪里?”
“假山后。”苏彧的神色重新缓和下来,语气也放轻柔了些。“不要回头。”
刘家的后花园里,距离这座凉亭不远的地方。摆着几座假山,假山并不巍峨,但想在背后藏个人,却还是十分容易的事。
若生紧紧抓住了手中扇柄,尽量不动声色地将扈秋娘唤到身边来,附耳说了这事。
扈秋娘就笑着应下,听着苏彧说的方向,念着要去折花草来,招呼了几个刘家的丫鬟一道走向那座假山,借着摘花斗草之名,悄无声息地便将假山给围在了中间。
然而假山后并没有人,她们发觉得突然,也不见有人逃走。
扈秋娘神色一凛,假装摘花,仔细打量起了那假山来。
有丫鬟喊:“秋娘姐姐,那附近可没有什么花!”
扈秋娘恍若未闻,随口应了句晓得,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假山看。
突然,她从眼角余光里瞥见了一抹青色。
扈秋娘丢开了手里的花,喊了声“什么人”,伸长手从假山缝隙里一把拽出来个瘦瘦的小丫头。
那缝隙留得也并不大,但里头却空了不小的一块,只要挤了进去,想藏在里头并不难。若不是苏彧眼尖,只怕也不会有人发现这里头竟然还藏了个小丫鬟。
听见响动,周围的人立即就都围了上来。
扈秋娘扭了这小丫头的胳膊,将她推到了凉亭台矶下。
小丫头瞧着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同锦娘差不多大,梳着丫髻,穿了身浅浅的青衣。
锦娘惊呼:“拾儿?”
“是你身边的丫头?”若生装作不知,上前去给扈秋娘使了个眼色,让她将人放开,随后问锦娘道。
锦娘皱着眉头,看看一旁的兄长又看看地上的拾儿,道:“不是,是梅姨娘身边的丫头。”她低头看了看拾儿,问道:“是姨娘打发你来的?”
“回大姑娘的话,不是姨娘派奴婢来的,是奴婢自个儿来的。”
刘家今儿个有客到,用过午饭后,锦娘就陪着若生来了后花园,明令禁止仆妇们在园子里胡乱晃荡,等会冲撞了贵人。
锦娘就有些不高兴了:“没有差事?溜进园子做什么?”
拾儿连连叩首:“奴婢见今儿日头好,想着园子里的花怕是都开遍了,就忍不住偷偷溜进来看一眼。”
听到这话,站得稍后些的若生跟苏彧,对视了一眼。
拾儿声音里渐渐带上了哭腔:“奴婢知错了,请大姑娘责罚。”
锦娘白胖的小手攥住了刘大郎的衣袖。见拾儿哭得凄惨,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大哥……”
“罢了,只不过是为了看花溜进来的。回头让人知会一声梅姨娘让她自己处置就是了。”刘大郎摆摆手,示意拾儿离开。
跪在那哭得一脸泪水的拾儿便如蒙大赫般急急退了下去。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锦娘松口气,来同若生告罪,说家中婆子没有看好园子,都是她办事不妥当。
若生不由得失笑,她像锦娘这般大的时候,遇到了这样的事,定然是想也不想先让人抓了那小丫头打骂上一顿,再回头将那守门的婆子也打骂上一通。至于同人赔礼,说是自个儿办事不妥当,绝没有可能。
她就笑着让锦娘不要在意。
锦娘也笑了起来,挽了她的手往外头走,说不理大哥他们,她带着连姐姐去看看他们家最珍稀的那两株花。
没一会,她们就将苏彧几个落在了后头。
走了一会,锦娘看了看四周,纳罕道:“连姐姐身边的那位秋娘呢?”
若生淡淡一笑:“她方才叫假山划破了手,我让她下去净手了。”
锦娘唬了一跳:“姐姐方才怎地不告诉我?”
虽然伤的只是若生身边的婢女。但若生跟扈秋娘看着就亲厚,锦娘也不敢不在意。
“没什么大碍。”若生应付着:“咱们看咱们的,不用担心。”
锦娘心有戚戚:“都是那拾儿不好!”
若生只笑不接话。同她一块去看了刘家后花园里的几株奇花异草。
看完花,锦娘想着母亲也忙完了,就又跟若生一道去见了江氏。闲聊两句,江氏问及若生何时返京,若生摇摇头说还没定数,一旁的锦娘便立刻道,“那客栈有什么好住的,连姐姐搬来这住可好?”
江氏一怔,随后也笑道:“锦儿说的极是!”
客房都是现成的。使人略收拾一番就能住。
若生犹豫着,没有答应。
锦娘就说:“连姐姐是担心苏公子?”
若生正吃茶。闻言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赶忙咽了下去。
“娘。既留了连姐姐,那顺道将苏公子也留下吧!”
江氏无奈笑着轻斥了一句:“苏公子也是你叫的,便是你父亲回头见了人家,那也得唤一声苏大人呢。”
锦娘愣住。
江氏愈发无奈,怜爱地看了女儿一眼,而后面向若生,说:“客栈里到底人来人往多有不便,你难得来一趟平州,家中本有厢房可住,怎么也没有叫你住客栈的道理。”
若生叹口气:“那就劳烦晴姨了。”
刘家人留了她,自然也就不会不留苏彧。
等到厢房收拾妥当,若生带着人住了进去,推说乏了要小憩,锦娘也就没有再跟着她。
不出片刻,扈秋娘掀了帘子走进来。
若生倚在窗边,问:“如何了?”
“拾儿有大问题。”扈秋娘面色凝重地道,“方才她一出了园子,泪就收了个干净,奴婢还瞧见她给守园子的婆子塞了碎银子。”
刘家不似连家,人人出手阔绰,仆妇们得的打赏银子那也是顶丰厚的,刘家一个姨娘身边的小丫头,怎会舍得给守门的婆子塞银子?
除非,那是上头的主子给她的银子。
拾儿是梅姨娘打发来,窥探消息的!
若生看着窗外的绿荫,心微微沉了沉。(未完待续)
ps:感谢岚九、keirai、七纱舞、anklo、弹弹弹弹弹、涛涛涛mmm、百樂、zola_9、starmyjjc、苏微。、书友140325002211000、xiaoyi1956、啊呜大懒猫、梦雪小主亲的粉红~~感谢anklo亲的饼干~~感谢starmyjjc、胖胖25、小院子亲的平安符~~感谢单双人鱼亲的香囊~~~~之前看到有位童鞋猜梅姨娘是玉真男扮女装,2333333喉结很难瞒人啊,就跟古代女子多有耳洞,女扮男装也很难瞒人一样哒~~~
第083章 夜见
扈秋娘道:“姑娘,那梅姨娘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好端端的,她没事派个小丫鬟到后花园是为了打探什么?她要那小丫鬟拾儿窥探的又是谁?是刘府的姑娘公子,还是今儿个头一回上门的若生,抑或是苏彧?
“当然不对劲。”若生微微眯起双目,映入眼帘的绿意就似乎更加浓重了些,显得她的眸色也幽暗了起来,“刘夫人在她跟前,都快不像是刘家的主母了。”
哪有丈夫病了,将这侍疾的事一股脑交给姨娘的道理?
梅姨娘八成,还是冲着她跟苏彧来的。但今儿个是她跟锦娘先去的小凉亭,使了丫鬟们自去折草采花围拢来斗草玩耍,苏彧几个是后来打从另一条路走过来,瞧见了她们,才一并靠近来说话的。
拾儿显然已在那假山处藏了好一会。
若生沉吟着:“秋娘,我有件事要提前同你说。”
“何事?”扈秋娘听她语气郑重,不觉一怔,“姑娘请说。”
若生就将面向窗外的脸转了回来,定定看向她,也不犹豫踌躇,只稍稍略缓了几息工夫,便一口气将事情镇定自若地说了。
扈秋娘听完面露讶色:“姑娘,那郑氏的话当真?”
“她那时已是骇糊涂了,不管能说不能说只会拿出来说了好邀功,不会是假的。”若生摇了摇头,“我听着那郑氏的话,只觉那孩子可怜得很,便忍不住动了心思想要找到她。”
一开始,她不便也不能随意同姑姑三叔几个说明自己为何想找雀奴,便只能借口于雀奴那双奇异的眸子,说是好奇所致。故而宁愿亲自跑来平州也要看一看。
然而到了眼下这个时候,事情已经牵扯上了刘刺史这等身份的人,而且刘刺史府中明面上看起来没有问题。可不管是梅姨娘也好,还是刘刺史那似是而非的病情。都在时刻提醒她,这些事情远没有她之前所想的那样简单容易。
她半藏半说,同扈秋娘吐露了些许要紧的事,见扈秋娘面色似有动容,她便趁热打铁,说道:“那郑氏也不知收了多少银子卖了她,她一个比我还小些的姑娘家,只怕是苦头都吃尽了。”言罢。若生长长叹了一声。
檐下栖着的鸟雀也忽而振翅而去,只留下几声扑棱声渐渐在风中散去,恍若她的那一声长叹。
扈秋娘年少时,也是吃过这等不被父母兄弟喜欢的苦头的。
她娘也是不过为了二百两银子,就能卖了她给旁人冲喜,到最后差点连命也丢了。
因着自己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扈秋娘设身处地一想,心头便也沉痛起来,对若生道:“奴婢全听姑娘的。”
但说完,她仍劝了若生一句:“但事情一旦办不成了。姑娘也不要犹豫,咱们立即便启程回京城去可行?”
“那是自然。”若生点点头。
恰逢绿蕉铺完了床从卧房里走出来,扈秋娘便对若生说:“奴婢去四下里打听打听梅姨娘的事。顺道再看看是否有人见过那异眸的孩子。”
然而话虽如此,她们心里头却都是知道的,刘刺史买下雀奴,断不可能只是为了领回家做丫头的。
雀奴的生母是东夷人。
东夷跟大胤两国交战多次,两国的关系从来称不上和睦,但总有那为了银子绞尽脑汁,在两国行走倒卖货物的商人。
这些人,不止买卖丝绸香料毛皮瓷器等物,还贩售人口。
边庭一带。据闻有不少人牙子,专门做这门生意。
一个从东夷偷偷带进大胤的舞姬。能卖出十分可观的价格,有时候。只这一笔银子,就能叫那人牙子舒舒服服、高高兴兴地过上好几年。
但带人过来,极难,极难……
这是要命的活计。
所以能留在大胤的东夷人,屈指可数,像雀奴这样,身上既有大胤人的血脉,又流着东夷人的血的,更是罕见。
任何一个愿意花银子买下她的人,其目的都不会单纯。
若生昔年也从雀奴口中断断续续听说过些往事,更是明白雀奴过的日子是何样的,所以买下她的人,一定牢牢将她藏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刘刺史会如何藏人?
她心中无底,扈秋娘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也说,从没有人见过异眸的姑娘。至于梅姨娘,这府里的下人里也没有人知晓她是从何而来,只都说刘刺史十分宠爱她。
若生想了想,问道:“梅姨娘为何没有孩子?”
她被抬了姨娘,也有三年了,为何连一个孩子也没有。
扈秋娘答:“奴婢也想着这事,所以套了套刘家下人的话,说是梅姨娘早前曾有过身子,只是没能保住。”
“哦?”若生有些吃惊,想着梅姨娘跟江氏的相处方式,分明是梅姨娘占上风的才是,那样的人又怎会不千方百计保住自己的孩子?
“底下的人对这事也是讳莫如深,支支吾吾的。”
“刘刺史像今时这般宠爱她,是一开始就如此,还是她没了孩子之后的事?”
扈秋娘微愣,低声道:“奴婢听着那口风,似乎先前也只是平平。”
这便说明,是梅姨娘没了孩子之后,她才在这府里占了上风!若生心下莫名一冷,隐约猜测出了些事,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虎毒尚且不食子,那样的事,她是连深想一番也不敢的。
但想着江氏听到梅姨娘来时,那陡然尴尬起来的神情,连刻意去掩也掩不住,若生就禁不住垂下了眼睑。
这位梅姨娘,不是一般人呀……
日头偏西的时候,锦娘打从外头进来,问了若生一番住得可还舒适,又说明日再来寻若生说话,这才趁着暮色四合时。走了。
很快,屋子里掌了灯。
外头的天色,也变得昏而暗沉。树影变得狰狞诡谲起来。
去关窗的绿蕉刚刚往外探出半个脑袋往昏暗中看了一眼,便低低惊呼了一声。
若生跟扈秋娘都立即被惊动。
扈秋娘问着“出了什么事”。一边疾步靠了过去。
绿蕉拍着胸口,转过身来,“没事,是元宝……”
窗下黑魆魆的,她往外一看,就看见了两只绿油油的眼睛,登时唬了一大跳。往常都说元宝长得胖,猫眼不过两道缝。这搁到夜里再看,这眼睛也不算小了。
它跳上窗台,舔着爪,一边“喵呜”了声。
扈秋娘回头看若生,请示她该如何做。
若生扶着椅背重新落座,无奈地看看元宝,只得道:“先带进来。”刘家的事,他们还是一头雾水,不能叫元宝在外头胡乱瞎跑。
如是想着,她不由得腹诽起来。苏彧那边的人,竟连只猫也看不住,真是人不如猫……
“喵……”元宝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边上。往那鞋旁一躺,就趴下了。
若生眼神微变,忽然探出手去,将元宝的身子上下一翻,让它仰面躺倒。
元宝以为她是要来给自己顺毛,当家四肢摊开,将肚皮大喇喇袒露出来。
若生却没有再动,只眼也不眨地盯着它的肚皮看。
那上头,竟然写了两个字!
——看门。
她愣在了原地。
因留宿刘家。她身边能用的人只有扈秋娘跟绿蕉而已,至于那些扈从护卫。都只能留在外院。到了夜里,扈秋娘必然是要值夜的。但多个元宝,总没有坏处。猫比人眠浅,更为警醒,而且夜间不点灯也能视物。
若生回过神,失笑。
真不知该说那人什么好……
这天夜里,她留下了元宝,元宝也较往常安静许多,趴在床脚,睁着眼睛,前爪交叠在身前,无形中竟也流露出两分威严来。
若生的眼睛,也一睁就是大半夜。
她认床的毛病并不严重,在客栈里尚能睡得安生,可今夜留宿在刘家的客房里,却许久都没有睡安生。
大抵是心里头挂着事,沉甸甸的,郁郁不快,令人难以放心睡去。
外头的天,已是月上梢头。
屋子里弥漫着不知名的花草香气,似幽兰,又似夏荷,朦胧间仿佛还带着些许蔷薇绽放时的香气。
气味怡人,芬芳馥郁。
若生躺在枕上,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幽香就从鼻子里直透心腑。
她不觉好奇起来,这是什么花的香气,怎地似乎从来没有闻见过?
平州多花木,刘家在平州,这花草也不少见,不止后花园里多,这每个院子里,每个屋子里,也都摆了不少的盆景,里头的花草,多半都是若生叫不上名的。
她迷迷糊糊地回忆着这间屋子里摆的几盆花,耳边忽然传来“咿呀——”一声。
不等她反应,虚空中紧接着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她立即喊了一声“秋娘”,可明明就歇在脚踏上值夜的扈秋娘,却丝毫没有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若生掀了被子飞快起身,到了床沿一看,扈秋娘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甜,不觉吃了一惊,随即用手去推她,可扈秋娘半点反应也无,一动不动。
恐惧渐渐弥漫上来。
若生又去看元宝,可元宝竟然也闭着眼睛,将脑袋缩了起来,睡过去了。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脚步声已到近旁。
她随手抄起了一旁矮几上的烛台来,抬起头往前一看。
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来,“阿九。”
这声音……是苏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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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幻象(qingtianpig和氏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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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生的呼吸声,一轻。
屋子里一片幽暗,只有几缕薄白的月色穿过窗棂,霜雪似地落在地上,蜿蜒如水,却带着比水更凉的寒气。明明是初夏里的夜晚,她此刻手持烛台站着,却恍如身在隆冬的皑皑白雪之中。
脚下是冰冷的,身子也是冰冷而僵硬的,就连视线仿佛也被森然的寒气给冻住了一般,望着前方挪不了半分。
那声“阿九”变得更清晰了,伴随着这声音而来的脚步声,也终于在距离她不过一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就着这稀薄的月光,若生隐隐约约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这脸,这眉眼,的确是苏彧无疑。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你怎么会来?”
对面的人没吭声,忽然扬手来拉她。
“怎么了?”若生提着一颗心,被他这么忽然一拽,惊出一身冷汗来。
“嘘,别说话!”黑暗里,少年清越的声音越发显得冷静。
若生却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旁的,只一把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惴惴不安地说:“苏彧!到底怎么了?”
深更夜半的,原本应当正在值夜中的扈秋娘,睡得又深又沉,就连元宝,也埋头睡去,屋子里竟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还醒着!若生抓着苏彧的手腕。心神忽然一凛,倒吸了口凉气道:“怎么不见绿蕉?”
她到这会,还不曾见到绿蕉!
若生愈急。手下也就愈发用力。
“别怕。”苏彧的声音却显得更加淡然。
四周除了她二人的说话声跟呼吸声外,就再没有任何一丝响动。寂静得都不像是初夏时节的夜晚。没有虫鸣,也没有风吹树叶发出的簌簌声。
他牵着她的手,开始往外去。
他的掌心微带凉意,若生就这么握着,却觉得身上一暖,心头的寒意也立即消了些去,原本提得高高的心,也瞬间落了回去。
俩人一前一后朝前走去。那门很快就近在眼前。
若生念着扈秋娘跟绿蕉,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不能就这么把她们给丢下!”
“我先带你走。”苏彧转头看了她一眼,然而大半张脸都隐在黑暗里,面上神色就显得有些莫测起来。
他脚下步子愈快,拖得若生也不得不跟着将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将至门口,疾行中的若生忽然一个踉跄,朝前扑了去。
地上有东西!
她咬着唇,朝地上摔去。
走在前头的苏彧飞快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接住。揽进了怀中。
若生的脸紧紧地贴在他胸口上,双手抱着他的腰,大口喘息。
只隔了一层衣衫的胸膛下。“怦怦”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她听着,自己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就突然之间安定了下来。少年身上的气息带着她熟悉又陌生的清冽……
抱着她的那双手臂,则温暖而充满力量。
寂夜之中的若生,情不自禁地贪恋起了这点暖意,搂着他腰的双手,紧了紧。
然则将她护在怀中的少年,也并没有推开她。
还是若生自己慢慢的又从这松懈中清醒过来,松开手从他怀中钻出来。转身去看方才那绊倒自己的东西。
地上横卧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仔细瞧去。似乎是个人!
若生微惊,脑海里飞快地浮现出绿蕉的身影来。瞪大了双目,一把俯下身去,凑近了那人拼命地看,妄图在昏暗中看清楚上头的面孔。慌乱中,她摸到了一样东西。
是绿蕉的簪子……她赏的……
绿蕉很喜欢,平素就总戴着。
若生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一摸,冷的,她像是突遭雷击,一下将手抽了回来,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
明明几个时辰之前,绿蕉还在同她们笑着说话!明明她一直未睡,绿蕉出事,她不可能一点响动也没有听见!
她颤栗着,手心里一片黏腻。
那是绿蕉的血,黏稠的,已近半干。
忽然,周围一亮。
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的若生,一下子闭上了双眼。
这光亮太过刺目,逼得人无法睁开眼去看。她拼命想要睁开,可眼皮沉重而酸涩,泪珠儿没一会就蓄满了泪框,在眨眼时沿着眼角簌簌而下。许是因为有了湿润的泪水,眼睛渐渐变得没有那般难受。
若生就低头朝躺在地上的人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绿蕉那张因为失血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庞,眼睛甚至还圆睁着……
可她已没有呼吸了。
若生的眼神逐渐变得茫然起来,茫然地沿着绿蕉的面孔往下看,最终视线定格在了她心口处的那道剑痕上。
伤口薄而窄,却很深。
若生死死盯着,意识忽然迷糊起来。
她怎么会知道这道伤口,是剑痕?
“阿九,快走!”
怔仲间,身后忽然多了一双手,揽住她的肩头。
若生愣了下,语气狐疑地问道:“你何时点了灯?”
“这些事容后再说!”苏彧不答,拖了她就要走,若生却蓦地将手往后一抽,连连后退。
苏彧皱眉看着她:“事不宜迟!”
若生不语,看看地上死去的绿蕉,又看看这屋子,最后看向苏彧:“你究竟为何深夜过来?”
“傻姑娘……”苏彧面上清俊冷硬的线条,伴着这似是无奈的三个字,逐渐柔和起来。“我是来救你的。”
若生闻言,往后疾退两步,靠在了满地浮雕象牙镜架上。
那镜面光洁明亮。在烛火照映下,一片潋滟之景。
若生的呼吸声乱了。又平静下来。
苏彧在缓步朝她走近,再次伸出了手来,放得轻轻的声音近似蛊惑:“阿九,快跟我走……”
“你为什么唤我阿九?”若生屏息而立,手按在了镜架上,凉意阵阵。
苏彧轻笑:“为什么?你难道不愿意我这般唤你?”
他的手伸得更近了,指尖已触上了她的肩头。
若生退无可退,侧目望去。眼神立变,忽然将身子一矮,侧身往边上一退,抄起搁在上头的镜子就往他身上砸。
这人,不是苏彧!
他方才朝她伸过来的那只手,是右手!
苏彧右手手腕处有伤,虽然已好得差不多了,但痂仍在!
然而此刻站在她眼前的少年,右手手腕处的肌肤,光洁如玉。根本没有一丁点受过伤的痕迹!
若生扭头撒腿就跑。
就在这时,她手臂一挥,也不知碰到了什么。上头蓦地传来一阵剧痛。眼前忽而一暗,她摔在了地上,正要爬起来时,耳畔传来几声猫叫。是元宝的声音,若生张皇地想从地上爬起来,一低头却就看见了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喵……”
四周一片昏暗,方才的那点光亮,就像是假的一般。
有夏虫攀附在窗纱上,嘶嘶轻叫着。
若生张了张嘴。只觉喉咙发干,难受得厉害。左手手背上亦一阵一阵的疼。
她便用另一只手去摸。摸到几点湿漉,是血。
“喵!”元宝又叫了一声。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这时,若生听见了绿蕉的声音,她似在梦呓一般,嘟囔着,妈妈我错了……
若生一愣,随后便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循声赶了过去,那窄小的软榻上,绿蕉正好端端地躺着。
“绿蕉……”若生喊了她一声。
可睡在那的绿蕉,只是胡乱说着话,并没有回应她。
但她能说话,就是活着的。
若生知道了这一点,心中已是大松。方才的那一切,应当只是她做了一个噩梦而已吧?如是想着,若生就要去点灯,然而她才刚刚迈开一步,就愣在了原地。
若那只是个梦……为何镜子碎在了地上?
寒意遍身,她好容易松下去的那口气,霎时卡在了那,不上不下。
“喵呜!”
脚边多出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若生这才惊觉自己竟是赤着脚的,她仓皇俯身,将脚边的小家伙抱了起来,匆匆去将灯点上了。
已燃得差不多的灯光,是微弱的。
若生一转身,突然发现这屋子似乎变了样子。
那张床不见了!扈秋娘也不见了!
她慌忙往身后看去,刚刚还跟在她身边的元宝也不见了踪影。
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元宝……”
可回应她的是空荡荡的回音。
她四处看,却四处不见出口……她开始胡乱拍打墙壁,可就连这拍打的声音,都显得虚浮而无力,听上去混沌得很。
若生面上现出了骇色来。
然而,她此刻用力拍打墙壁的动作,落在元宝眼中,却不过就是在凌空拍打空气。一下又一下,古怪得很。
元宝盯着她手背上被自己抓出来的血痕,害怕似的“喵”了声,急得团团转。
它想出去,可门窗紧闭,它根本出不去。
它眼睁睁看着睡在那的扈秋娘也爬了起来,跪在脚踏上,冲着床哭,娘,你别卖我,别卖我……
元宝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另一边的若生,这时忽然抬手抓起了一旁用来修剪灯芯的小银剪。
元宝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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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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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闻声转过身去看,只一眼便飞奔过去,嘴里“喵呜喵呜”的一通乱叫,肉爪攀着来人的裤管不肯松开,背上黄白相间的毛炸开了去,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即便此刻见到了主子,也没有好上多少。
然而它叫唤得厉害,苏彧一站定就先伸手将它的脸给捂住了,低低说了句:“噤声。”
可元宝受了惊吓,根本听不进他的话,被捂住了嘴,也仍是闷闷地叫唤着。
苏彧皱了皱眉,将它往地上一丢,说着“藏好了”,一面驱了元宝去椅下。
元宝便也随着他的动作,瑟缩着在那张镂花的椅子底下紧贴着椅腿,团成了一个球。与此同时,被若生拿在手里的那把小银剪子,也将将就要戳到她自己身上。
她如陷梦中,浑然不察。
烛光愈发微弱下去,屋子里头的气氛也越来越显得诡谲异常。
苏彧一个箭步上前,手越过她的肩头,一把将剪子夺了下来往墙边搁着的长条矮几上一抛,另一手已将她制住,凑到她耳边喊了一声“连三”。
俩人靠得极近,身子几乎贴在一块,但周围气氛诡异,竟是半点旖旎也不见。
他一连唤了她三声,从“连三”到“连姑娘”一气不间断地喊了过去,可她紧皱着眉头。眼神浑浊,似根本不曾听见。于是乎,他心中一动。开口唤了一声“阿九”。
这是若生的小字,非亲近之人。不会这般喊她。
果然,他一声“阿九”余音尚未落地,被他锢在怀中的少女便好像清醒了两分,眼神变得清明起来。
然而就当苏彧以为她醒过神来时,她猛地用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将他重重推了出去,随后大口喘息着后退了两步,嘴里用嘶哑的声音念着。“你不是……不是他……”
苏彧面上神情一冷,一把靠近过去,将她困在墙角,像捂了元宝的脸似的,毫不犹豫地用手将她低低嘟哝着的话语给堵了回去。
她显然觉得这般姿态十分不适,挣扎着用手来扯他的衣裳。
苏彧面露不耐,但也不去管她,只兀自用自己空着的另一只手翻开了她的眼皮,然后盯着瞳孔仔细看去。
她原本生得水波潋滟,一笑就似有深泉在其中。要将人看得溺进去的那双眼睛,此刻里头遍布血丝,乌黑的眼仁也散大了些。
苏彧眉头紧蹙。又去探她的脉息。
一下一下,急而促,又快又重。
他指腹所触之处的肌肤,也是滚烫。
就着并不十分明亮的光线,她两颊上的病态潮红,同样一览无余。
教授苏彧长大的重阳先生,什么都会一些,但真正谈得上精通的却也只是几样而已,岐黄之道。就不是他所擅长的。所以,老头子不擅长的东西。几乎跟着他长大的苏彧,也不擅长。
普通的风寒之症。把脉开方子,不过尔尔,但涉及疑难杂症,就非他可行。
但他这般看着若生的症状,却也不像是病。
昨儿个午后,她还好端端的,不可能睡上半夜,就突然病成了这幅疯疯癫癫的样子,何况这屋子里的人,绝不止她一个人变成了这样。
苏彧见她脉息越走越快,眼眸一沉,忽然从身上掏出了一个极小的银匣子来。
不过近两寸长,不及一寸高。
他指尖一点,那匣子就无声地打开了来,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两行黄豆大小的绿色药丸。
这是贺咸的未婚妻,以医传家的慕家女,亲手制了的解毒丸,拢共不足十枚,置小匣中,可让人随身携带。
苏彧拈起一粒,直接就往若生口中塞了进去。
若生就死命挣扎起来,用舌头抵着那药丸,不肯吞下去。
苏彧的眉头越皱越紧,又想着这解毒丸,遇上常见的毒,倒是能吃下便解,但若是不常见的,吃上一枚也不过只能暂时压制而已,瞧她这样子,也是拖不得,他便将药丸用手指送了进去。
若生一时不查,药丸一咕噜就咽了下去。
她面上露出悲愤之色来,忽然贝齿一紧,就咬在了苏彧指尖上。
偏她也不知是不是身上渐渐没了力气,这咬的也没劲。
苏彧轻而易举地将手指抽了回来,可上头被她柔软的唇瓣无意间擦过的地方,却莫名灼热了起来。
他忽然间,有些心思浮动。
咽下了药丸的若生,蹙着眉,皱着脸,阖眼踉跄着摔在了他身上。
苏彧将人一把接住,静默了片刻,幽幽轻叹了声:“笨手笨脚。”
已然闭着眼似睡去一般,重新安静下来的若生却像只小猫似的紧紧将胳膊缠在了他身上。
也不知怎地,她忽然小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把眼泪蹭到了他衣服上,嘴里呢喃着:“爹爹我错了,你不要走……不要走……”
苏彧原见她鼻涕眼泪糊了自己一袖子,准备顺手就这么将人丢在一旁的,可谁知她突然说了这么几句话。
她是连家二房的姑娘,她爹自然就是连家的那位二爷,连则致。
苏彧回忆了一遍,连家二爷小孩儿心性,平素并不同人打交道,就是连家的门也出得没那么多,出远门,只怕是没有的事。
那若生哭着说的不要走,又是什么意思?
思忖间,小声哭着的少女,蓦地哭得撕心裂肺起来……
苏彧猝不及防,手一顿就落在了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似劝慰一般。
若生的哭声,竟也真的渐渐小了下来,最后成了抽泣。
苏彧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还有她那张哭得通红的脸,意外的。竟然半点气也生不出来。他暗暗想,自己只怕是失心疯了……
白日里,他一面从刘大郎口中套话,一面在刘家逛了一圈记住了地形,天黑后,便悄悄动了身。
京城的那天雨夜里,陈公公在看过永宁后同他提起刘刺史的事时,刘刺史的境况就已经不妙了。
但他一直没有死。这便证明,刘刺史手里还有那群人想要的东西。陈公公提及的那本账簿,眼下仍不知所踪。刘刺史藏的东西,他自己自然是清楚的,可刘刺史没有死,却中风了,根本无法言语,也无法提笔写字,即便他有心告诉旁人,他也无能为力。
更何况。刘刺史只要还有一分神智在,他为了保命,就绝不可能将自己藏匿那账簿的地方。轻易吐露。
所以,那本谁也没有见过的账簿,就成了他们角力的对象。
刘刺史既然能将账簿一藏就是这么多年,在仕途上也从来没有遭人弹劾过,一直走得十分平稳,甚至于三年多前一跃升至平州刺史,可见他并非是个无能之辈。
但观其多年来从政的风向、行事、作为等等,便不难看出他是个骨子里极为苛刻的人,偏偏这苛刻中还带出几分怯懦。因着这怯懦,又令他无法真正的相信旁人。所以他手头才会留有那本账簿。
这样的人,若要藏东西。绝不会藏在距离自己很远的地方。
他必得日日想见便能见到那物,夜里才能安然入睡。
是以苏彧推断,那本账簿极有可能就在刘家,想必那边也已派人搜罗过,但他们并没有成功找到账簿。
刘刺史,将东西藏得十分严密。
苏彧只能亲入刘府再寻账簿。
今儿个夜里,他原是要去夜探刘刺史的。白日里准备得妥当,他一路行至半途,才遇上了两个婆子。婆子提着灯,袖着手,信步走来。他便一个纵身,燕子似地落到了树上,隐在了枝桠间。
就在这时,那两个婆子走过小径,手中提灯昏黄的光晕扫了过来。
苏彧眼尖地看到有只小虫趴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片绿叶上,而后振翅一飞,它就落在了绿叶旁的一朵花上。
这树许是正当季,花开得极好。
那小虫就落在了花蕊处,而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行飞到了下头的一张蛛网上。
蛛网黏住了它的腿,它的翅膀。它挣扎来挣扎去,再也挣脱不了这束缚。
一切不过只是一转眼的事,那两个婆子走过后,周围便重新黯淡了下来,陷入蛛网的小飞虫,也就从苏彧眼中“消失不见”了。
蜘蛛织网,飞虫落网,这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那飞虫是在落于花蕊后,突然自行朝着蛛网一头栽下去的。
这便怪哉了!
他飞快地在心中推演起来,然后心头一跳,顿时有如擂鼓一般,心跳声在寂夜里震耳欲聋。
他暗道不好,转身就往若生所在的方向而去。
到了地方一看,果真是大不好。
他安抚着若生,面上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好在他带着的解毒丸见效很快,少顷,若生便睁开了眼,眼神重归了清澈。
瞧见苏彧的那一瞬间,她的神情突然变了变,而后抬起手来一把握住了他的右手,撩了袖子往上一看,有伤,顿时长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苏彧沉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小说《掌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ps:被雷雨天给吓哭了……我就差点跟元宝似的往桌子椅子下躲了魂淡,打个雷像地震似的……内牛满面,这还没到夏天呢,夏天可怎么活……好想带着元宝一块厚颜无耻地要点小粉红压压惊……
第086章 剥茧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掌珠》更多支持!若生身子瘫软,往地上一坐,摇了摇头。
昨日傍晚时分,她送走锦娘后,便命绿蕉跟扈秋娘将东西收拾了,打了水来净面净手,暂且准备歇着去。这屋子里也就没有再进过外人,等到暮色四合,各处掌了灯时,外头也只来了个元宝。
她迷迷糊糊想着,脑子里却是越想越像是一团黏稠的浆糊,理不清楚。
舌根处又有一阵一阵的微凉的苦涩不停涌上来,难受得紧,不过因了这清凉的苦意,她原本正变得干燥而刺痛的咽喉,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夜里有何不寻常的事?”苏彧深深看了她一眼,将装着解毒丸的小匣子递给她,让她去给扈秋娘跟绿蕉服下。
不知为何,三人同在一处,可瞧着症状最严重的却是若生,方才若不是苏彧到的及时,被她抓在手里的那把小银剪子,这会只怕已不知扎在哪里了。扈秋娘则只是像变了个人似的,哭哭啼啼没有另外的动静,绿蕉更只是躺在那,像是梦魇了一般,只嘴上嘟囔着。
若生知道她们无事,面上神色稍变得镇定了些许。
她哑着嗓子轻声谢过苏彧,取出解毒丸分别给扈秋娘跟绿蕉喂下,而后才退回到苏彧身边,小声道:“打从我们走进这间屋子开始,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对劲的事。”
然而记忆虽然这般告诉她,但眼前的情况,却时刻提醒着他们,周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对的事。
苏彧道:“解毒丸药不对症。恐怕也只能压制个把时辰而已,根结何在,一定要尽快找出。”
所以若生的回忆。很重要,一个毫不起眼的细节。有可能就是线索,乃至于真相。
若生无力地瘫坐在床沿,背靠在床柱上,心里头乱糟糟的,就连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也并不十分清楚。她只隐约记得,自己见到了苏彧,但那个苏彧。却是假的。
她左思右想,依旧没有头绪,只得抬起头来望向苏彧,轻轻咬了下唇瓣,问:“我方才,可是梦魇了?”
据闻,有人在梦魇后,会如白日里清醒时一般自行起身,胡乱走动,甚至于还会作诗画画等……但一旦醒来。就会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
她方才的样子,应当就是如此。
可苏彧却道:“并不算是梦。”
“那是怎么了?”她刚才意识尚且混沌,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但苏彧,应当知道的才是。
她屏息看着他,却见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更像是中邪。”
“……”若生瞠目结舌,“是什么妖术不成?”
苏彧语气淡淡地道:“只是像中邪罢了,照脉息、瞳色、模样等来看,也像中毒之状,而且你服下解毒丸后,已见药效。”
若生闻言,提着一口气。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她早前是不相信这些的。但耐不住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就都不大寻常。所以不得不信。
是以这会听到是中毒,她反倒放心了些。
再无色无味无形的毒,只要是人为的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苏彧问:“可还记得这屋子里的陈设?今儿个用过的食水,碰过的东西?”
若生扶着床柱勉强站起身来,沉思着点了点头。
“可站得住?”苏彧蹙了蹙眉。
若生苦笑一声:“似乎……站不住了……”
她身上仿佛半点力气也无,休说走动,就是站在那也觉得浑身乏力,腿脚酸软。
苏彧微微敛目。
房中燃着的灯火,愈加黯淡了下去,光影迷离。
他忽然上前来,手一抬就将她扶住了,嘴上仍只漠然道:“既记得,可有哪里不对劲?”
若生四下里一看,除却先前似是被她折腾出来的狼藉外,屋子里的摆设,依旧是她躺下之前的模样,就连位置也没有变化。她轻声呢喃着:“用过晚饭后,我便没有再用过旁的东西……”
但晚饭,是她跟江氏母女一道用的,绿蕉跟扈秋娘,则跟刘家的丫鬟婆子,吃的一样。
“可曾嗅到过什么古怪的气味?”苏彧的手稳稳扶着她,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听上去也显得格外的令人心安。
若生的神情,却在顷刻间大变。
气味!
她忽然间就想起了自己之前一直闻见过的香气,那馥郁芬芳,又令人无法辨别的香气,即便是这会,也似乎仍然萦绕在她的鼻间。若生一下握住了苏彧的手,蹙起两道秀眉,面色难看地道:“是花!”
白日里,太阳还未落山,锦娘尚未过来之前,有两个婆子捧了几盆花送过来,说是香气安神,宜搁在室内。
平州本就是以花木闻名的地方,家家户户不管富贵与否,门前屋内摆上几盆花,都是极常见的事。
若生所住的这处屋子廊下,就摆了不少。
那两个婆子另又搬了花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她没有留心,扈秋娘几个也没有当回事,那几盆花,就都被搁在了屋子里。
她回想着,一股阴寒飞快窜上了背脊,失声道:“送花来的那两个婆子,说是奉了刘夫人的命!”
“是哪几盆?”苏彧眸光渐冷,扶了她往亮堂处走,随即抄起那盏灯来。
若生神魂未定,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一阵剧痛。
她神智重新清明了些,声音也少了两分颤意,“两盆在入门的地方,一盆在卧房西北角的花架子上。”
苏彧便半扶半抱地将她先带到了那两盆入口处的花前,灯光照耀下,一盆花已经半谢了。另一盆则花期正好,开得娇艳欲滴。
若生一株也叫不上名字。
苏彧却只就着灯光看了一眼,便摇摇头道:“是绿珠跟晚山春。无毒。”
这两株花,都是早些年便在平州大肆栽种过的品种。并不罕见。
二人便移步去了另一边的花架子前。花架不高,上下三层,一共搁了四盆花。若生一眼看过去,根本记不得这上头究竟哪一盆是后来那两个婆子送来的,又有哪些是原先就搁在这上头的。
然而当他们走到花架近旁时,若生熟悉的那股香气,就登时浓郁了起来。
想着有毒,若生拽着苏彧吃力地想要往后退。
苏彧扶着她没动。面上淡然,举高了灯去照那架子上搁着的花,一面低低道:“我也服了解毒丸,暂时不会有事,至于你已中毒,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言罢,他依次将那架子上的花名,说了出来。
这些花,他皆只看一眼便能分辨,可搁在第二层的那盆花。他仔细看过后,却没有立即说出花名来。
若生一瞧,便知他们找到了那盆花。不觉心神凛然。
苏彧静默片刻,鲜见的声带迟疑地道:“这花,好像是……倚栏娇……”
若生不明白:“倚栏娇有毒?”
映入她眼帘的花,高约一尺有余,花白色,不知是不是灯火的光亮照在上头的缘故,那白色的花瓣上隐隐约约似乎还带着些微淡淡的黄绿色。茎枝则是暗暗的绿,生意勃勃,但靠近花朵的地方却是紫色的。灯光掩映下,一股奇诡扑面而来。
叶作卵型。上头有细小缺口。
白色的花朵,则作漏斗形。却是重瓣,层层叠叠,一瓣又一瓣。
这是若生从未见过的花,先前那些,她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有些平素在家中,偶尔也曾瞥见过,可眼前的这一盆花,她长至这么大也从没有看见过。
“有大毒。”苏彧神色微变,“竟真是倚栏娇!”
若生被“大毒”二字唬了一跳,目光循着他的视线朝花看了去,突然看见了一枚小小凸起的果子。
像枚极小的鸡子,黑褐色,上头还生着细小的尖刺。
她听见苏彧的声音里,慢慢有了波动。
他说,这世上,竟还有倚栏娇……
口气,竟是诧异的!
若生不由大惊。
“平州裴氏一门全灭后,这花,也随之没了,世上再无人见过倚栏娇。”他转过脸来看她,眼中神色莫测,说着若生从未听说过的事,“倚栏娇是由曼陀罗花跟另外几种无人知晓的花一并培育而出,世上罕有,是裴家独创之物,然而花有大毒,近闻其香过上几个时辰,就会中毒致幻。”
若生的心思却早在他最开始说的那一句话上,“平州裴氏?”
她活了两辈子,竟仍孤陋寡闻至此,也是怪得很。
听了她问话的苏彧,却似乎并不觉奇怪,只道:“裴家十二年前,就已不存在了。”
那时若生尚在襁褓之中,没有听说过裴家,委实再正常不过。
然而这样的花,早已不存于世,此刻又怎会出现在若生的房中?
若生想着白日里那婆子口中说的,是夫人命她们送来的,不觉喉间一痒,捂着嘴重重咳嗽了起来。
刘夫人江氏出身京城江家,同平州裴氏本无干系,她和若生的生母段氏,年少时又是极好的手帕交,为何要这般做?
若生百思不得其解。
苏彧也没有容她继续深思下去,他说:“既知是倚栏娇,倒也不必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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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抽丝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掌珠》更多支持!也是幸而他当年跟着老头子住在重阳谷里时,老头子四处搜罗这些事叫他记下,说是学时无用不怕,这世上的事日日都在变,保不齐哪一天当初学过的东西,就能护你一命。
他彼时年岁尚且不大,可见老头子端的是难得的义正辞严,便也从不敢放松,只努力将他所教所言尽数记下。
裴家的惨案,发生在十二年前,苏彧当年不过五岁。他从师父重阳老人口中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才刚刚十岁。
那一年,重阳谷里的春天来得尤其得早,他年前被父亲跟哥哥一块接回了京都,等到打从京里回去时,山谷里的花就已是开遍了,蝴蝶翩跹,鸟雀栖息在树枝上,发出清脆又悦耳的鸣叫声。
老头子就搬了把躺椅坐在门口,身上蒙块布,打着响亮的呼噜。
就那样看过去,邋里邋遢躺在摇椅上的人,没有半点像是世人心中的那位大儒。
苏彧有时候亦会忍不住想,只怕是老头子自己,也从来没有觉得自个儿是什么大儒过,他就是个嘴馋人懒不讲规矩,脾气古怪的老头而已。
但老头子收了他当弟子后,也算尽心……
那一日他回了重阳谷,送了他一路的二哥就去拜见重阳老人。
重阳老头兀自躺在摇椅上,将身上用来遮阳的布掀开了一角,从后头露出半张脸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苏二郎,笑了下:“二公子留下吃顿饭?”说完,他又将脸往那布下埋了回去。没一会竟就重新打起了呼噜。
苏彧至今还记得那天二哥看向自己时那震惊的眼神,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他只得拖了二哥下去,亲自收拾了被师父弄得一团乱糟糟的厨房。勉强给二哥做了顿吃的,待他吃完送他出了山谷。
“嘚嘚”的马蹄声在山谷里渐渐远去。老头子也醒了。
他懒洋洋地将身上的布一甩,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而后将手一抬,指了庭前的一块大石头道:“坐下,师父与你说个故事。”
伴随着说话声,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苏彧委实拿他没有办法,也不做二话就依言在那石头上盘腿坐下了。
老头子看着,点一点头。满意道:“你可有去过平州?”
“我打五岁起,就同您老一道住在深山老林里,过起了倒霉日子,哪得空去平州?”年不过十岁的他说话间声音里还带着稚嫩。
老头子听了望天翻个白眼:“我就是随口问一问,不用你答。”
“……”
“虽然你没有去过平州,但平州盛产花木,你小子理应还是知道的。”
每一年,平州都会大肆征选出最好的奇花异草,以做贡品送入京城,入选者。不仅会得大笔赏银,一时间名声也会大噪。所以平州的花农,多得数也数不清。人人都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在大选中脱颖而出。
而平州裴氏,是最为出众的一门。
裴家自祖上起,便以兜售花木为营,历经数代后,已是平州极有名望的花匠之家。
甚至于故去的先帝爷在世时,见了平州送来裴家培育的花木时,曾龙颜大悦地脱口赞叹道:“百花之王,当属平州裴氏。”
这段轶事,一直叫平州人十分津津乐道。
然而。裴家的无限风光,却在十二年瞬间湮灭。
苏彧尤记得。老头子当时亲自从屋子里摸出纸笔来,仔仔细细给他画了一株花出来。然后指了那花感慨道:“这花,名叫倚栏娇。”
裴家当时的家主是个极有才华的人,死的时候,还未过而立。
这倚栏娇就是由他亲手所培育,花开极美,气味香甜,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奇花,花色虽是白的,可当重重叠叠的花瓣在微风中摇曳晃动的时,就犹如春日湖水一般,潋滟夺目不提,仿佛还带上了些艳丽妖娆之意。
但这花,却有大毒,单单只是嗅其味,便能致幻。
是以裴家那位年轻的家主,培育出了倚栏娇后,并没有将这花搬出来给世人看,而是悄悄藏了起来。
老头子说到这的时候,口吻是遗憾的。
但他当年还小,又一贯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明白老头子缘何遗憾,闻言就问了句,“他既知花有毒,是不吉之物,为何不毁了去,还要悄悄藏起来?”
老头子听了就瞪他一眼:“小娃娃不懂!”
说完,他却叹口气,又好好解释了起来:“这人呐,千辛万苦找到了一样东西,又岂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何况,裴家那小子还是个花痴,花痴见了花,那就跟男人见了漂亮姑娘似的,哪里还舍得移开眼睛。”
年不过十岁的苏彧,自幼跟个老头住在山谷里,逢年回趟京都,见的那也都是父兄母亲,听到这话后就更想不明白了,问:“为何男人见了漂亮姑娘就舍不得移开眼睛?”
老头子气得拿毛笔来涂他的脸:“你不喜欢漂亮姑娘?”
“不喜欢。”他老老实实答。
重阳老人一噎,赶忙将话头给扯回了原话上。
他也不再说裴家的事,只指着那图上自己画的花慢慢将毒性如何,怎样解毒一一告诉了他,叮咛他牢牢记住。
苏彧也是个好记性的,看过听过,也就记住了。
而今一晃眼已是多年,那图上老头子亲笔画出的倚栏娇,似乎都还历历在目。
说来解毒的法子也不难,甘草、绿豆、连翘、桂枝……只需有这些,分量对了,就可解毒。这些东西,也都是十分常见。并不难寻。所以倚栏娇虽有大毒,但只要中毒后发觉得早,要保住性命。不难。
但这花的毒在香气上,往往等到人发现就已是来不及。
就如若生此番。如果不是苏彧到的及时,发现得及时,待到天明,只怕这屋子里就已没有一个活人。
因着送花来的婆子,口称是奉了刘夫人江氏的命,不管真假,眼下都不是能立即大肆喧闹的时候。所以苏彧也就没有张扬,何况他三更半夜的站在若生的卧房内。叫人看见了,总又要分辩上了一番,麻烦得很。
他便悄悄自行命三七去寻了这些东西来。
等到东西齐全了,他便守在若生屋子里找了个小炉子开始煎药。
若生迷迷糊糊地盯着看,看了两眼视线就落在了他俊秀的侧颜上,感慨道:“你怎地什么都能找到……”
大半夜的,他们又都是头一回来刘家,他竟连煎药的瓦罐跟炉子,都飞快寻了来,着实惊人。
苏彧却只道:“刘家的路。拢共只有那么几条,连记都不必特意去记。”
若生不由艳羡:“好记性。”
他斜睨了她一眼,“你怎地变得话多了?”
“是吗?”若生哑着声轻轻呢喃了句。“也不知怎地,总想说说话。”
她大抵,是害怕了。
苏彧的眼神柔和了些,“憋着吧。”
若生微怔,摇了摇头:“憋不住……”
她心里头像是有团火在烧,越烧越烈,越烧越热,心肝脾处处都似乎被烧得干了,像风里的石头似的。大风一刮,就“哗啦啦”碎屑一地。她只能说啊说,听见自己跟他的声音。就仿佛能安定下来一般。
“嗓子都哑了。”他将脸转了回去,望向小火炉。
若生就扭头去看扈秋娘跟绿蕉,俩人服了解毒丸,梦呓似的说话声总算是止住了,扈秋娘也不哭了,只趴在床沿,似沉沉睡去了一般,绿蕉也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她深深新叹口气,蹙起了眉头,眼睑微垂。
厢房,是江氏亲自选的,来往的丫鬟婆子,也都是江氏派来收拾屋子的,乃至于这里头的每一件摆设,也都是江氏准备的。
客房的位置在刘家算偏僻的,但本就是留出来给客人用的屋子,为图清净,偏僻一些也是常事。
但正是因为位置偏,所以先前这屋子里又是砸碎了镜子又是打翻了东西的,一阵阵闹腾,也没有人发现。
一切的矛头,似乎无形中就全指向了江氏。
可若生心底里,却觉得这事并不是江氏做下的。
暂且不论江氏如何看她,究竟是真的对她这个故人之女充满怜惜,还是根本就心存厌恶,江氏都没有这样做的本事。
她如果能果决到若生今日才刚刚留宿刘家,就能痛下毒手,也不至于叫梅姨娘那般有脸面。
梅姨娘在刘家能有今日这般地位,江氏要么就是真的心慈手软,不愿意为难她,要么就是无能。不管是哪一样,那样的人,都无法果决至此。
若生垂眸沉思着,心头一跳,将心中所想低低吐露了出来,“梅姨娘……”
“刘刺史的妾?”苏彧正在摇扇的手微微一顿,看向了她。
若生道:“先前在花园里被捉到的丫鬟拾儿就是她的人。”略微一滞,“处处可疑。”
苏彧一下下摇着扇子,静默了须臾,忽道:“我查过这个人。”
若生微惊,再看他时,就见他的面色冷了下去。
他摇头道:“她的背景,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乡野长大,五六岁上下就被卖进了歌馆,长大后四处讨生活,后来就进了刘家。”(小说《掌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第088章 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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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生心里头已有了疑虑,就忍不住又往深里想了想。然而余毒未清,想得多了,她这额角的青筋就突突直跳,跳得人心烦意乱,再也想不下去。
好容易药也煎得,苏彧盛了滚烫的一碗出来,嘱她喝下,她接过轻呷了一口,舌尖顿时一麻,这浓稠的一碗药汁,忒苦。但良药焉有不苦口的,她对着碗吹了吹,仰起头来便将一碗药给灌了下去,咕嘟几口,一嘴都是苦涩,连带着喉咙里也是一阵一阵的苦,一直苦到心尖尖上去。
苏彧瞧着,也没做声,只将空碗往边上一搁,就道:“再过片刻,这天也该亮了。”
“天亮?”若生的舌头沿着贝齿打转,想要将那苦意消去些,是以说话声也显得有些腔调古怪起来,倒像是她刚刚在正月里的木犀苑醒来时,尚不知该如何言语时差不多。
苏彧道:“倚栏娇不是寻常四处就可以见到的花,有人送了花到这间屋子里,就一定也会有人来收了去。”
所以,至多捱到天明,那悄悄来清场的人,势必会出现。
若生的神智清明了些,原本一团浆糊似的脑子也慢慢恢复了平素的镇定,兼之口中一直泛起苦涩来,她的意识就愈发变得清醒起来。
很快,扈秋娘跟绿蕉也在茫然不知所措中服下了解毒的药。
身上灼热渐消,喑哑的声音,也逐渐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卧房里燃着的微弱火光。也在须臾过后熄灭,这已并不十分漫长的寂夜,重归了安宁平静。先前的一切,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一样。空气里弥漫着的淡淡药味,也被花香给掩了过去,不细细去嗅,便不会察觉。
沙漏里的细沙,一点点流逝。
终于,这浓重的夜色里,多了一点极其轻浅的脚步声。
若生如果不是屏息躺在那,只怕也不会注意到这轻得几乎就要听不见的动静。
随后。“吱呀——”一声响,似有人推开了门。
她照旧没动,蜷在薄被中,像是一尊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蜡像一般。
她在心底里轻轻数着,一步、两步、三步……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了。忽然,“嘭”的一声,黑暗中有什么重物倒地了!而后屋子里便大亮了起来,若生遂一把掀了被子起身,趿了鞋子往卧房外去。
扈秋娘正蹲在地上打量着不速之客,见她出来。轻唤了一声“姑娘”。
绿蕉则匆匆取了件外衫来,为衣着单薄的若生披上。
“是个小丫头?”若生低头往地上看了一眼,皱眉低声问道。
扈秋娘面色微异。小声道:“姑娘,这是我们白日里才在园子里见过的拾儿。”
“哦,是她……”若生听见她说是拾儿,心中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她先前就已怀疑上了梅姨娘,这会来的人是拾儿,反而瞧着更没错了。若生看一眼扈秋娘,问:“可知如何问话?”
扈秋娘在连家也有几年了,虽然一直在外头,并不在京城宅子里办差。但到底是跟过云甄夫人的人,问个话自然是不难。她正色对若生点了点头。道:“奴婢领了她去后头。”
“仔细着些,不要打草惊蛇。”若生心知这些事上扈秋娘远比自己厉害。闻言便也只颔首道好,叮咛了两句。
扈秋娘应个是,转眼就将拾儿像抗麻袋似的给抗了起来,三两步就将人给带了下去。
倚栏娇的毒,来得凶猛,去的却也快。
她们吃了药没过多久,那些中毒之后的症状,就都渐次消了,至这会,已是没有大碍。
可绿蕉不放心,又自责,觉得是她没有照料好若生,这才叫自家主子也中了招,她简直罪该万死。她又一贯是个实诚人,这般想着就也这般告诉了若生,若生听了倒笑起来:“防不胜防的事,怎能怪你。”顿了顿,她朝着方才扈秋娘退下去的方向指了指,继续道,“你若自责,过会叫她听见了,她岂不是更要自责起来?”
绿蕉跟着她,是为了照料她的起居,而扈秋娘,就又带了一层保护她的意思,结果闹了这么一出,即便主子不怪罪,扈秋娘这心里恐怕也不会好受。
绿蕉听了觉得甚是有理,便也赶忙点头应是,说奴婢再不提这事了。
果然,少顷扈秋娘回来,绿蕉怕自己一不留神露出那意思来,便一直低着头,不敢正面看她。
扈秋娘上前来,道:“姑娘,那个拾儿的嘴,颇严。”
若生往前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心里自然也没有底气,闻言皱起了眉头:“可是需要时间?”
扈秋娘只说拾儿嘴严,却没说不能问出话来。
“是,奴婢同她耗一耗,她终究会耐不住的。”扈秋娘坦然解释。
若生盘腿坐在床沿,目光镇静:“好,那就依你的主意办。”然而话说到这里,若生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同扈秋娘道:“我亲自去见一见她。”
扈秋娘讶然:“姑娘要亲自审问?”
若生一面下床穿鞋一面摇头,她哪里会这些,只是有件事她方才突然间想到了,就忍不住要问上一问。
待到穿好了鞋子,她就道:“绿蕉将这屋子里的东西收拾收拾,秋娘跟着我一道去。”
扈秋娘想了想,隐约间也明白过来她是要去问什么话,便也就陪着若生过去了。
到了充当盥洗室的耳房里,若生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墙角抱着腿哆嗦的拾儿。
终究只是个小丫头,再能干,也是怕的。
若生上前两步。站在那,望着她的发顶,道:“你是梅姨娘身边的人。”
拾儿没有言语。也没有抬起头来,恍若未闻。
若生也不恼。慢慢地在原地将身子矮了下去,放低了声音再道:“你可是两年前入的刘府?”
先前在刘家的花园里,扈秋娘发现了拾儿后,江氏的女儿锦娘因为心有不满,后来不经意间嘟嘟囔囔说了好些事,比如拾儿是几岁入府的,她先前瞧着拾儿不错想要来了,却不想人去了梅姨娘那云云。说了好一通话。
若生因想着梅姨娘,一边听一边也悄悄记住了不少。
也不管拾儿将脑袋抵在膝盖上,一言不发,她像是自语似的问了一句又一句,最后道:“这府里,应当有个与你年岁相仿,名叫雀奴的女孩,不知你可曾见过?”
若生问了这么一句,可心中却其实并不抱希望。
虽然拾儿也是两年前到的刘家,同雀奴被刘刺史买下的时间差不离。但她们没有见过面的机会,更大。
然而谁知若生的话音才刚落,一直没有出过声的拾儿忽然将头抬了起来。飞快而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山野间的小兽一般。
若生一愣,旋即不由得拔高了音量:“你知道她?”
拾儿紧紧抿着嘴,依旧不吭声,只这回却没有再将头低下去。
“你知道她!”若生见状,心中已然明白过来,拾儿即便不曾见过雀奴,必然也是知道的,“我同你做个交易可好?”
拾儿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抛出这么一句来。身子一僵,往墙角缩得更厉害了些:“什么交易?”
她有兴趣了。
若生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告诉我雀奴的事,我给你自由。”
但凡家中有钱能将日子过下去的人。又非家生子,有几个愿意一辈子给人为奴为婢的,然而赎身不易,销籍更是艰难,“自由”二字是十分诱人的。
若生不等她说话,再加一份筹码:“再许你五百两银子。”
拾儿的双目骤然瞪大。
一年能有个十几贯钱,已是不错,五百两对她而言,堪比天文数字。
拾儿咬住了嘴唇,身子紧紧缩成了一团,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面上神色变了又变,到底是年纪小,禁不住大风浪,“您怎么知道雀奴?”
“她就像是我嫡亲的妹子。”若生的眼神很温和。
拾儿一时看得失了神,良久方道:“其实我不认得她……我只是、只是曾经见过她一面……根本算不得认识……”
若生摇摇头:“你只要将见她那一面的情形说出来即可。”
拾儿用力抿了抿唇:“我初到刘家的时候,在浆洗房上当值,浆洗房在刘家的西北角,是最偏僻的地方,有一日我正在洗衣,也不知从哪突然冲出来个人,一下就把我给撞翻了,连井边的水桶都给摔了出去。”
“那人就是雀奴?”
“我那会并不知她是谁。”拾儿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变得惊恐起来,“我爬起来一看,地上倒着个人,身上脸上都湿漉漉的,有只眼睛是蓝色的……她身上穿的是绸,不像是府里的丫鬟……我就以为是府里的姑娘,赶忙上去扶她,可谁想到她忽然爬起来就要往水井里跳!我拉也拉不住,急得要哭,她却还来掰我的手指。”
若生听得眼皮直跳。
“我没拉住……”拾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听见后面闹哄哄的,有人在找什么如霜……她就在井里面无表情的说,我不是如霜,我是雀奴……”
拾儿颤栗了下:“她掉下去了。”(小说《掌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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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交代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掌珠》更多支持!若生心尖一凉:“她死了?”
“我害怕,连地上的衣裳都没有捡起来,就一口气逃走了……”拾儿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不知道她是活是死。”她不敢说,她当时因为害怕,未及雀奴话音落地,便已然先松了自己的手,眼睁睁看着雀奴掉了下去。
那井里的水很深,当时又正值隆冬腊月,井水冰一样的冷,她的手泡在盆中浣衣,冻得通红通红,就像是厨房角落里那烂了的萝卜似的,一按就是一个小小的坑,半天才能恢复如常。
这人,整个儿落进了深井里,冻也能冻死了,更何况一冷,身子一麻,那用不了一会就能像块石头似的沉下去,溺毙了。
但看着若生的眼睛,她只摇头道:“但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
所以雀奴,兴许是死了,兴许又还活着。
她没有亲眼目睹,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明确。
若生的一颗心亦像是落入幽深古井的石头一样,“扑通”一声,在刺骨的水里不断地下沉,再下沉,仿佛深不见底。
良久,她终于缓缓道:“你说,他们叫她什么?”
拾儿愣了下:“似乎是叫如霜。”
“如霜?”若生的眉头倏忽皱紧,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来回咀嚼。她同雀奴住在一道相依为命的日子里,雀奴并不曾提及过“如霜”这个名字,但雀奴的确曾经说过。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用的都不是属于她的名字。
雀奴,其实只是她的乳名。
吴亮不是个东西,有了雀奴后,就连见也没见过她几面。更不必说为她亲自取名。因着雀奴的生母去世前唤她作“雀奴”,众人后来也就都这般喊她。
她娘是东夷人,东夷崇尚的图腾,据闻便是只模样古怪的大鸟。
是以,她的乳名里,也带了个雀字。想来她那背井离乡多年苦苦求生的母亲心中,至死也都是怀念故乡的。
雀奴同她娘其实也不亲近,她娘去世的时候,她年岁尚小,并不知事。但待她长大。见惯了嫡母兄长等人的丑陋嘴脸后,就不免对死去的生母多了几分想念,这想念到最后越来越浓,也就全变作了那个乳名。
若生和她在一块过了很长一段日子,二人身上流着的血虽是截然不同,但心里头,却是比嫡亲的姐妹还要更加亲近的存在。
如果没有雀奴,就不会有如今的她。
如果没有她。世上大抵也就在那时便没有雀奴这个人了。
她初遇雀奴的时候,恰逢大年三十。
天上飘着白茫茫的鹅毛大雪,四野寂寂里不时传来几声炮竹声。那原本应当喜庆的喧闹,不管是落在她身上,还是落在雀奴身上,都没有一星半点的喜气。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心底里却是不想死的,于是苦苦挣扎。妄图活下去。
而雀奴当时,却正在准备赴死。
怀抱着没有一丝相同信念的两个人。在那个深冬的夜里,相遇了。
她像是在暴风雨来袭的大海上胡乱挣扎求生的人。拼了命的抱住了雀奴的腿,抱得那样紧,哪怕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也死死不肯松手。
许久以后,当她们一道坐在窗下,迎着明媚的日光,做针线活的时候,雀奴忆起往事来,难得笑了笑,说她当时那模样,活像是刚从地里头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好容易抓住了个人当替身,就怎么也不肯撒手了。
若生听得哭笑不得,但仔细想想却也是那么一回事。
她差点,将雀奴的裤管都给抓破了……
指甲许久不剪,蓄得颇长,平素没有用处,那会倒是极有用。
但雀奴说完,敛了笑,却郑重同她道了谢。
明明是雀奴救下了她,照料着她,明明是她亏欠了雀奴无数,可雀奴却来向她郑重其事地道谢。
若生也是直到那一日才知道,遇见她的时候,雀奴心里头的打算。
那孩子当时,已觉世上了无生趣,想去九泉之下见母亲了。即便她当年好不容易才从恶人手中脱身,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过得两年,她自己却不愿意再活了。
如果不是遇到若生,她一定死在了那个除夕之夜。
一个人孤身在外,没有任何一个能够依靠的人,又生了一双人人觊觎的眸子,雀奴的日子,一直过得都不好。
若生看着她的那双异眸,心里的酸涩几乎要满得溢出来。
雀奴在日光下微笑,碧蓝色的那只眼睛,清澈得湖水一般,她说,你能活着,我也一定能。
这世上,再没有比活下去更难的事了……
她们的出身迥然,经历亦是大不相同,但老天爷既将她们送作一块,那就必然有他的道理。所以若生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宣明十七年时,她便知道,这一次是时候由她来回报雀奴的恩情了。
她依靠昔年从雀奴口中零星得来的信息,找到了雀奴的生父嫡母,又一路找到了刘刺史,而今更是从拾儿口中验证了当时郑氏说过的话,可见雀奴离她已是咫尺之远而已。
所以不管说什么,她都不相信雀奴会死在那口水井里。
只是一口水井而已……
不过区区一口水井而已!
雀奴一定还活着!
若生将心中纷杂的念头一收,正色问拾儿:“可还记得当初找她的那些人都是谁?”
拾儿摇摇头:“这哪能记得住,而且我当时也只是听见了声音,并没有看到人……”
若生蹙一蹙眉,站起身来转过脸向扈秋娘道:“天马上就要亮了。”
外头昏暗的天色。已经慢慢见了白,即便隔着窗子,屋子里的人也能感觉到外边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会有多灿烂。
“奴婢立马就将来龙去脉给问出来。”扈秋娘笑了下,一面当着拾儿的面将袖子往上撩了撩。她生得人高马大,若非一张脸尚算清秀,乍然看去就不像是女儿家,而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
拾儿盯着她的手,打了个激灵。
扈秋娘往前迈了一步,而后抬手。
拾儿嘴里“哎”一声。身子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
若生便适时出言道:“暂且等一等。”
“姑娘?”扈秋娘声带困惑。
若生对拾儿道:“再加五百两,你把梅姨娘吩咐你做的事情说与我听。”
拾儿霍然抬起头来,一张脸上满是震惊:“再加五百两?”那就是一千两了!足足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若生见状,朝扈秋娘摆一摆手,财大气粗地道:“去取一两千的银票来。”而后她看着拾儿轻笑了声。“宝通钱庄,你自去兑了就是。”
宝通钱庄,也是连家的,只是知道的人并不多。
少顷,扈秋娘从绿蕉那领了银票来交给若生,若生便直接将银票塞进了拾儿手里,口气泰然自若地道:“你点一点。”
拾儿显然被她这阔绰的做派给惊着了,哆嗦得比先前更厉害。一双手捧着银票,颤得像是大雨中被打得歪下腰去的花,抖啊抖。抖个不休。过了好一会,她才哆哆嗦嗦地将银票给点了一遍。
——不多不少,正是一千两。
拾儿咽口唾沫,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当真给我?”
“你说了自然就给你,这是交易,银子是你应得的。”若生眉眼弯弯。“我说话,也从来都算话。”
拾儿攥紧了银票:“我什么时候能离开刘家?”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急切得很,刘家在她口中就像是个龙潭虎穴。
若生听出了几分意思。面上笑得愈甜:“你何时想走,我就让你何时走。”
拾儿低下头去:“姨娘让我到了时辰就来搬花。”
“什么花?”若生问。
“奴婢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她话中已从先前的“我”变作了“奴婢”,声音听着也恭敬得很,“姨娘只说那花的茎先紫后绿,花开为白,十分容易辨认,一看就知。”
“将花搬去哪里?”
“梅姨娘只让奴婢将花送去她院中。”
若生挑眉:“还有呢?”
拾儿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将脑袋低下去:“她让奴婢不管在这屋子里看到了什么,都不许声张。”
“先前花园,也是她支使你去的?”若生笑吟吟。
拾儿说到这里,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便点了点头。
若生话锋一转:“说一说梅姨娘的事,她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拾儿顿了顿:“那事,奴婢也不清楚,府里的下人私下都传,说是夫人给弄没的。”说着说着,她的胆子似乎大了些,“可奴婢看着却不像是夫人做的,夫人平素真的是连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
至于梅姨娘,那就不同了,虽然她面上看着也是温温柔柔的,可没人的时候,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翳,总能叫无意间撞见的拾儿浑身一冷。
那眼神,忒吓人。
拾儿抓着银票,轻飘飘的几张,却像是山一样重,又像是烙铁,握在掌心里,滚烫的。
她被这热意一激,嘴里的话也越发流利起来,很快就将梅姨娘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外头的天色也逐渐亮了许多。
最后,她十分肯定地说了一句:“梅姨娘,于栽培花木一事上极擅长。”
若生皱了下眉头,微微颔首,转身要走。
拾儿在后头追着问:“姑娘,眼下是否就能让奴婢离开?”
她迫不及待就要离开了。
“眼下,恐怕是不能。”若生转过身去看了她一眼。
拾儿张皇:“您说您说话算话的!”
若生笑:“眼下这情形,正好能打一词。”
“什么?”拾儿有些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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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条
身为一个更新渣,实在是不好意思请假了,但是今天的更新写到现在,也就千把字,距离一章还差不少,加上脑袋昏沉沉的,对自己写的质量也没有信心,所以还是厚颜无耻地来请假了,先去洗洗睡……qaq对不住大家伙了,更新明天补上!
话说昨晚上码着字,也是突然流了鼻血,吓了一大跳,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想了想,好像也的确有很久没有去体检过了,是不是应该抽个空去一趟医院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