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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迟迟     掌珠txt下载     掌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61章 救命

    吴亮嗜赌成性,手头但凡有一个大钱在,他便要忍不住去赌坊里玩上两把。

    偏这人倒霉起来,霉运那是一年叠一年,只见涨不见消,自打他散尽家财穷困潦倒开始,他的手气就再也没有好过。十赌九输,赢钱时亦不过几两银子上下,甚至还不够他再来一把的。

    可他连手指头都堵掉了几根,也不知害怕,只管日日像那见了肉骨头的野狗一般拼命往赌坊去。

    这人不管是什么事,一旦有了瘾头,那想戒除,就真的是千难万难的事了。

    若生的人,在望湖镇找到吴亮后,已是将他家中人口事无巨细都暗暗查过一遍。吴亮跟他媳妇两个人,不光卖了雀奴,将剩下的几个庶女,也是能嫁就嫁,能卖就卖,管他买主何样,只要银子给足了就是。

    夫妻二人,连那丧心病狂的人贩子也不如。

    尤是吴亮,那都是他正正经经纳的妾生的孩子,又不是外头私窑里娼.妓出的,但他就是半点脸面不要,光钻钱眼里去了。然而说他不要脸,又知改头换面,连祖宗姓氏都换了,才住进这望湖镇来。

    是以,吴家周围的人,只知吴亮是个赌鬼,家中两个儿子也是各种不成器,每天吃喝嫖赌,混迹市井,没半点出息,旁的却并不大清楚。

    若生遥遥望着扈秋娘手指的铺子,上头挂块匾,是个典当铺子。

    真好,后头赌,前头当,换了她是个赌鬼,她也乐意进去转转。

    唇畔浮起一抹冷笑。若生扭头吩咐扈秋娘:“让人拿了银子进去陪吴亮玩两把,等他输得精光却还舍不得走的时候,就充好人借钱与他。”

    赌鬼,赌鬼,说的就是那些满脑子只装得下“赌”字,连是非黑白,人伦道德皆不顾及的人。这样的人在手头无钱下注时。碰见有人大大方方愿意借银子给自己。就如那溺水之人,终见行舟,只会高兴得发狂。断不会花半分心思去想一想这银子该不该借。

    吩咐完,她又补了句:“挑了那不会赌的人去。”

    扈秋娘微怔,问道:“要半点不会的?”

    “对,就要那半点不会的。”若生抓住一枝垂柳轻轻拽了下。微笑着徐徐解释起来,“望湖镇虽然并不小。可到底只是个镇子,位置也偏僻了些,来来回回都是些常见面孔,尤其是赌坊这种地方。进生客的机会可不多。既是生面孔,若出手老练,难免会被人疑心。”

    吴亮手头没有几分银子。用不了多久就能输个干净,她派个全然不会赌的人进去赌。就那么点工夫,便是输也输不了多少。

    她侧目看向扈秋娘:“顺便,往那长得年轻秀气些的挑。”

    “是。”扈秋娘点头应道,“奴婢晓得了,这便下去办。”

    因人都是现成的,扈秋娘很快就挑了个出来让人站在不远处,让若生过目。若生定睛一看,果然长得白白净净,换过好衣裳后就像是哪家的少爷。她就笑着点一点头,摆摆手道:“只管输!”

    底下站着听话的人闻言摸摸头,答了个是,打开扇子,摇啊摇着往河对岸去了。

    午后的日头暖融融地照在人肩头上,若生忽然有些犯困,隔着幂篱望向了河面,只见里头“咕噜咕噜”冒出几个水泡,底下“哗啦”一声激起一道白花花的浪来,其中近尺长的鱼在水面上扫扫尾巴,“啪”地又落了回去。

    这河里,竟似有不少的鱼。

    若生晒着太阳,将遮面的轻纱微微撩起。

    忽然,一阵风起,垂柳飞扬,长枝勾在了轻纱上,晃动两下,蓦地将轻纱扯去。

    若生一时不查,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去够,谁知这个时候,原被她坐在身下的桥栏突然“咔擦”一声裂开了去。

    这桥年久失修,只是看着牢固!

    碎裂声又响又亮,桥上行人皆立即看了过来。

    她大惊,匆匆起身却不妨裙子一角不知怎的嵌进了那裂缝中,扯得她脚下一个趔趄,人就径直朝着水面坠了下去。

    扈秋娘就站在距离她不过两步远的地方,可扬手去拉她,已是来不及了。

    惊鸿一瞥间,若生犹如一道蓝色的火焰直冲河面而去。

    河里的鱼仿佛也察觉到了这一幕,河面上顿时满是哗啦啦的水响跟暗影晃动。

    扈秋娘大急:“姑娘——”

    千钧一发之际,桥面上突然掠过一个人影,不等众人反应,那青衣的身形一动,人已朝桥栏外跃了出去。

    将将就要落下去的若生被攥住了手!

    她大口喘息起来。

    另一只手的主人却低低闷哼了一声。

    她吃力地反握住那只手,仰头去看,就见一个着青衣的人一手扣在栏板跟桥面相接的地方,一手牢牢抓着自己。

    “苏五!”她惊呼。

    苏彧闻言一怔,这才得空看清眼前的人,原来是那个吃了自己的蜜果子却连半个好也没说的连三姑娘。

    不过,她怎么会在望湖镇?

    思忖间,腕上一疼,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往上看去,就见腕处的伤口已然崩裂,沁出血珠来。抓着连若生的那只左手,亦因为下坠的力量而显得渐渐吃力起来。

    桥面上的人,这个时候却也根本无法相助,拖不上去,就只能在河里将人接住。

    扈秋娘飞快命人准备着,一面趴在桥栏上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按捺着心中焦灼,朝拉着若生的苏彧喊:“劳公子再支撑片刻!”

    可苏彧听见这话,连眼皮也没掀一下,只盯着下头的若生看,而后忽道:“落下去,捞得及时,应当淹不死。”

    若生如临大敌。瞪大了眼睛。

    方才如果就这么落下去也就罢了,偏偏这会被人拽住了,她反倒恐惧陡增。

    这时,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似乎松了松。

    若生欲哭无泪,一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去扯他的裤管,拖不住手。抱腿也是个法子!

    可她手上无力。抓也抓不住,刚抓住一角那料子就从指缝里飞速溜走了。

    又扯了两下,她听见头顶上传来苏彧的声音。“放手!”

    若生坚持不懈,继续抓裤管:“不放,死也不放!”

    苏彧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头上的元宝双髻看,再扯几下。这裤子还不得被她给扯掉了!

    他冷声道:“放开,抓手!”

    若生仰头看看他的下巴。忙不迭去抓手,两只手都抓得紧紧的。“啪嗒”一声轻响,有东西自天儿降,落在了她肩头的衣服上。她恍恍惚惚侧目去看。只一眼就傻了,这是血,新鲜的。殷红的血珠!

    她顿时大惊失色,朝着上头喊:“你受伤了?”

    苏彧没吭声。

    又一滴血落了下来。这回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若生的面颊上,温热的。

    若生骇然,好容易睁大了眼睛向上看去,刺眼的日光照耀下,苏彧另一只手上的伤口赫然入目。

    她忙道:“松手吧,左右淹不死!”

    苏彧低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别吭声。”

    若生哑然,突然间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往下跳就是了!”

    幸而这时,扈秋娘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桥上,朝她急声大喊起来。

    若生长松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腕上一松,人已直线下坠。

    恍神间,她只来得及看到苏彧的人燕子一般,微微一晃,就消失在了原地。

    她平平稳稳地落了下去,只裙摆一角沾了些微水汽。

    扈秋娘已从桥面上赶了下来,大步上前来上下查看她身上可曾受伤,须臾方舒了一口气:“万幸。”

    可若没有苏彧出现,她这会铁定已经成了落汤鸡,还是众目睽睽之下……

    若生如是想着,心神稍定,就问扈秋娘:“人呢?”

    扈秋娘自然明白她问的是谁,转身往后一看,就道:“似乎在桥上。”

    若生“嗯”了声,匆忙上前去。

    她今日带的人里,扈秋娘同她站得最近,可要拉住她时,已是来不及。如果她落进水中,这几人也是一时间难以立即跳下河救她。扈秋娘别的都会,偏偏不会水……她跳下去,也是无用。几个随行的护卫倒不是旱鸭子,可他们几个也不敢胡乱跳下去救她起来。

    若生就想起先前在段家时,苏彧还帮着自己说过话,想想这人看着讨嫌,骨子里倒也是个好人,就要上去道谢。

    而且她方才发现他手上有伤,这会想起就愈发心有戚戚,惭愧起来,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补偿人家,光说两句多谢,那也不过是假大空,没准人家还不乐意听。

    她就一面往站在桥头处的苏彧那走,一面让扈秋娘备钱。

    扈秋娘微怔。

    若生轻声说:“买药的钱。”

    总得干点实事。

    扈秋娘听着,面色微异。

    到了桥头,若生就看到苏彧正抬手在看,他边上站着的小厮模样的少年则急得跳脚,嘴上嘟嘟囔囔说着,“您也不看看自己的伤,就这么跳下去,万一摔河里了呢?”

    苏彧斜睨他一眼,“啰嗦。”

    小厮愈急,却一时说不上话来。

    若生就上前一步,轻声道:“多谢苏大人出手相助。”

    小厮转身来看,看清楚了人,愣住了。

    怎么还是同他家主子认得的?

    若生就让人把钱塞给怔神中的小厮,“过意不去,也没旁的能表谢意,还请苏大人不要嫌弃,且拿着这钱买药吧。”

    苏彧一直没吭声,听到这才冷眼看向她,揉着手腕,忽然微微一怔。

    少女额上有细微的汗珠,双眼清澈恍若林间小鹿藏于丛中,朝自己笑着望过来一般。她在笑,笑得真好看。

    良久,他淡淡“嗯”了一声,对三七道:“收下吧。”(未完待续)

第062章 作假

    三七闻言,怔怔地伸出手接了。

    与此同时,桥上岸旁围观的行人亦各自四散而去,不过片刻,桥边就只剩下寥寥几人。苏彧没有再看若生,带着人朝前方而去。

    若生微松一口气,出了这么一桩事,她也不敢再随意靠着桥栏坐下,又想着人已派进赌坊去会吴亮了,鱼儿上钩不过早晚的事,遂也无心继续留下,便对扈秋娘道:“我们也先回去吧。”

    既已到了平州,许多事便不急在一时。

    然而回宅子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自己那日临出京城时瞧见的人,果然是苏彧,只是他怎么也这般巧来了望湖镇?她思忖着,进了门,抬头望向小径一旁的茶花,突然间脚步一滞。

    她方才竟没有想起来,苏彧在刑部任职,据闻又是极厉害的人物,此番平州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凶案,上头派了他来查案,是极有可能的事。

    思及此,若生面色微变。

    扈秋娘就在边上看着,见状担忧地问道:“姑娘,可是先前磕碰到了何处?”

    若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而后忽然转头看向她,蹙眉道:“平州的那几桩凶案,皆发生在望湖镇?”

    “这……”扈秋娘顿了顿,脸色也飞快变了变,转瞬后却又换上了轻松笑意,“坊间传遍了这事,可到底发生在哪,死的又都是谁,就没多少人清楚了。”

    若生眸光微闪,“就是这里吧。”

    如果不是,她又怎会顿这一顿。

    扈秋娘听着她渐渐肯定起来的语气,也自知露陷,便只能轻声叹口气道:“外头的人送回来的消息,的确是望湖镇。”

    若生不觉吃惊:“单单只一个望湖镇。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便发生了五桩命案?”

    “是啊。”扈秋娘是见过大场面的,可听说了这样的事。也不由得暗吃了一惊。

    若生静默片刻,须臾方继续抬脚前行。暗忖,姑姑对她的胆色倒是十分有信心,也不怕她知道了这些事后一时害怕直接撒丫子就跑回了京城,还管劳什子历练不历练。

    她慢悠悠地走回了屋子,掀了帘子入内,就看见绿蕉正在铺床。

    窗子大开着,外头的风一阵阵吹进来,带着些午后的凉意。平州较京城稍冷一些。这头顶上的大太阳似乎落山得也就更早一点。若生只在窗边立了一会,就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忍不住将窗子关上了。

    她离家之前,朱氏特地叮嘱过她多带两身厚一些的衣裳,可见是有用的。

    时至掌灯时分,绿蕉已将最厚实的那一身取出来让她换上了。

    她裹得像早春时节一般,也就懒得出门去,只让厨房那边派人送了饭菜上来,搁在炕几上用。

    只几道简单的菜色盛在小碟子里,在炕桌上齐刷刷一摆。她也不必有人在边上伺候着,自己提了筷子就扒拉下去半碗饭。难得出门一趟,许是走动得多了。她胃口大开,一气用了不少。

    绿蕉在边上怕她积食,又不敢明劝,便问:“姑娘,夜里要不要再备些点心?”

    言下之意,眼下少用一些,待到夜里如果饿了,大可以继续用点心。

    若生听得明白,就笑:“罢了。明儿个一早还得出门,夜里就不必再备吃的了。”

    话音落。外头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笃笃笃——”

    扈秋娘就去开门。没一会就进来说:“禀姑娘,是今日去赌坊的人回来了。”

    “哦?”若生起了兴致,将筷子搁下,让人撤了碗碟,一面下来趿了鞋子往外头走,“让人去楼下候着。”

    这宅子里正好有一座小楼,上下两层,不高,地方也不大,但若生觉得住得高视野开阔,心情也愉悦,就让人准备了楼上的那间屋子当卧室。至于楼下的,就用来见人办事。

    只是住得高了,这风似乎也大一些。

    刚刚走至廊下,扑面就打来了一阵冷得厉害的夜风,刮得人霎时就打了个激灵。

    若生捂着脸侧目去看,天空上的星子明亮异常,一闪一闪,活似有人在上头盯着看一般,不觉在自己脸颊上用力揉了一把,而后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楼梯上走。

    然后,下楼,再进门。

    里头候着的人就起身迎上来,口称“三姑娘”团团行了礼,随即兴冲冲道:“那吴亮,果真如姑娘所料的一般无二,上钩了。”

    若生落座,问:“借了多少?”

    “回姑娘,共计二百两。”

    望湖镇毕竟只是个镇子,一出手就能借人二百两的,那就已是手头极其阔绰的人。

    若生颔首,笑了笑,再问:“借据呢?”

    “写了也按了手印了,那吴亮赌昏了头,根本就是看也不看便画押签字了。”

    “谅他看了也白看。”若生嗤之以鼻,手一摊开,仰着白玉似的手掌冲底下站着回话的人道,“把借据拿来与我瞧瞧。”

    “是。”伴随着话音,一张纸被搁到了扈秋娘的手里,而后再经由扈秋娘递交给若生。

    轻飘飘的一张,几乎没有什么分量。

    若生低头细细看去,吴亮的字迹倒不是她预想中的那般潦草不堪,反倒颇见功底,只四周墨迹淋漓,写时必然是极焦躁着急的。

    她就慢条斯理地吩咐下去:“去磨墨。”

    众人不疑有他,立即去准备了笔墨送上来。少顷墨得,她挑了支笔在砚上一蘸,不假思索地写了另外一张借据。

    两张借据几乎一般无二,只先前那张上写着的是二百两。

    而若生后写的这一张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借的是两千两!

    扈秋娘在旁边看见,忍不住轻声询问:“姑娘,这是做什么用?”

    若生道:“对个赌鬼而言,不过区区二百两,想必是不怕的,但两千两,就算他想赖,那也得仔细思量思量,左右是用来唬人的,何不多吓唬一番?”

    “可上头的签名……”扈秋娘迟疑了下,就见若生突然将两张借条都上下倒了过来。

    紧接着,她就在后写的借据上,按照另一张借二百两的借条上吴亮那倒着的签名摹写了一遍。

    底下的人眼巴巴看着,皆一头雾水。

    唯扈秋娘离得最近,看得也最明白,同时更是惊讶不已。

    只见若生几笔写成,将手中滴墨的笔往笔架上一放,把两张借条重新倒了回来,上头的两个签名竟是一模一样!

    扈秋娘吸口气,再次定睛看去,却是越看越觉得这两张借条上的签名分毫不差。

    她讶然看向若生,怎么也没料到自家姑娘竟然还会这么一招。

    底下的人到这时,也看清楚了,亦惊讶不已。

    若生却只淡然道:“明儿一早就上吴亮家要债去。”

    “姑娘,您也去?”扈秋娘问。

    “自然是去,让绿蕉卯时便喊我起来。”

    扈秋娘怔怔应是,屋子里的人也渐次退了出去。

    可翌日一早,时辰还未至卯时,也不等绿蕉来唤,若生就自己先醒了。她躺在那,望着轻薄如烟的雨过天青色蝉翼纱糊在窗子上,微微失了神。雀奴的生母原是舞姬,后来虽成了吴亮的侍妾,但得宠时尚叫人轻视,不得宠又死了,那就是贱命一条不足怜惜,想好好发丧只怕是断然没有可能的事。

    再加上那大妇厌憎,极有可能一张破席子就给卷去丢了。

    雀奴当时太小,生母去世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她能记得的几乎没有,许多事都是后来她自己揣测的。

    若生叹了口气,将视线从窗纱上收了回来,双手往后一撑,慢吞吞坐直了身子。

    听见响动,同歇在屋里睡榻上的扈秋娘跟绿蕉也立即睁开眼,醒了来。俩人皆朝着她看来,见她已经在起身,不由都唬了一跳,忙也披衣起身。

    一阵忙乱过后,若生就着碗鸡丝清粥吃了两只素馅包子,就换了鞋履准备出门去。

    马车已在门外候着,赶车的是老吴。

    这群人里头老吴资历最老,跟着若生出门的,自然也就是他。

    若生临上马车前,瞥了他一眼。

    他咧嘴笑:“姑娘仔细着。”

    若生也笑,招呼他:“老吴,今儿个瞧着倒是精神不错呀。”

    “姑娘说笑,小的这样子还谈什么精神。”他牵着马儿缰绳,眼珠子乱转。

    若生微笑,没有继续言语,转身上了马车。帘子一落,她面上笑意已半分也无。等到扈秋娘跟绿蕉也上了马车来,她脸上的神情才松缓了些许。

    “驾——”

    车轱辘转动起来,沿着长街飞快驶了出去。

    若生靠在窗边往外看,入目之处皆是绿草红花,望湖镇的空气里都弥漫着各种各样馥郁而芬芳的香气。

    这样一个地方,怎么会接连死人?

    她咬了咬唇瓣,移开视线往另一侧看去。

    马车已行至小道,很快就进不去了。

    吴亮一家住的地方颇偏,窄道只能走人,不能行车。若生也就没打算进去,只让人将马车在外头停下,而后吩咐老吴跟昨儿个去赌坊的护卫去吴亮家,直接找吴亮的媳妇要银子。

    她若说没有,那就将人拖出来,拖到马车跟前来。(未完待续)

第063章 粗鄙

    老吴应个是,眼眶里的两颗眼珠子却依旧像是停不下来一样,不停转悠着,目光游离。

    这人,光看眼睛都看得出来,是个十分不安分的。

    可却对四叔忠心耿耿,也是少见,而且四叔看人的眼光即便不好,也不能比她还差,他怎么会看不出老吴的不安分,留着他当心腹使唤?然而要说他对老吴真真看重得不得了,当时她出言要人,四叔就算忧虑姑姑插手,也得想个法子将老吴给留住了才是,偏偏他又没有。

    若生坐在马车里望着老吴远去的背影,微微沉了脸。

    不论如何,这种种迹象皆证明,老吴身上还有她没有发现的“大用处”。

    这时,角落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小贱种!老娘辛辛苦苦挣银子就是为了给你偷偷拿去买这不中吃不中穿的东西的?”

    “啪——”

    “哐当!”

    伴随着妇人咒骂的声音,周围响起了几声奇怪的声音。

    若生就靠在窗边,稍微一探头,就看见一本半旧的书自不远处飞了过来,笔直落在了车轱辘旁。

    她垂眸看去,只见那书皮上的字迹像是沾了水,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清楚。地上一道滴滴答答的水痕,更是延伸得老远。她的视线便下意识朝着水迹一路往上,而后看到了一盆打翻的水。

    方才那“哐当”一声响,想必就是这发出来的。

    视线再往上,就看见了一个妇人,约莫三十余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粗布衣裙,头上的发髻不过胡乱一挽。瞧着已经有些散乱,嘴里正喋喋不休地骂着些市井间的污言秽语。可当她的眉眼映入若生的眼帘时,若生还是不由得愣了一愣。

    这妇人看着粗鄙不堪。眉眼五官却生得很清秀,甚至可说是姣好。即使岁月侵蚀,眼角细碎的纹路已经十分明显,但那股子秀丽却依旧藏在下面不曾消失。

    突然,她将手高高扬起,狠狠甩了下去,空气里又是极响亮的一声“啪——”

    隔着马车,若生只看见她似在打人,却一时看不见挨打的是谁。

    窄巷里又是掌掴又是摔水盆。这动静委实不小,周围的几户人家也都悄悄开了门探头探脑来看,窃窃私语起来。

    但那妇人似乎浑然不觉,只揪着跟前的人咒骂不休,从“小贱种”到“讨债鬼”骂了个遍,骂着间或还要伸手去撕打。若生只这么看着都觉得那人好忍性,竟半天都没有吭过一声。

    “姑娘,奴婢给你捂耳朵,免得叫那些秽语给脏了耳。”绿蕉拿着帕子靠了过来。

    若生失笑,转过脸看她一眼。道:“不用捂,这些话也算不得什么。”

    左不过是些市井之言,不在意的左耳进右耳出。能脏着什么。

    她没让绿蕉出手给自己捂住耳朵,只笑着轻声打发她去拿了吃的来。

    早前她爹硬塞过来的吃食,被她在路上就吃了个差不多,而今只剩下丁点,今次一口气全带出来了。

    绿蕉去马车角落里的小柜子里找了找,找出来青梅子,急忙送过来给她。

    若生背对着她一面接,一面瞥见了一个人。

    就在接过青梅的这一瞬间,她从眼角余光里看到了一个人。

    是个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极单薄。瘦骨嶙嶙的,身上的衣裳也不知是何时裁的。早洗得发白看不出原色,左一块补丁右一块,斑斑驳驳的。

    他低着头,一言也不发,任那妇人打骂。

    妇人骂了半响,似是累着了,双手叉腰大口喘了几口气,忽然哭了出来:“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言罢,又骂,这回却是一边骂一边哭,也不怕叫外人听了去,只当没瞧见周围探头看热闹的邻居们。

    “要不是你爹那窝囊废诓了我,我焉能嫁给他过这苦日子?我当年那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滴滴的大小姐呀……结果还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成日里只会讨我的债!”

    她呜呜哭着,边上的街坊忽然笑话开了。

    一人提着菜篮子择菜叶,笑哈哈道:“我说青娘,这么多年了,你还活在话本子里出不来呢,真当自个儿是那戏台子上的大小姐了?”

    “我呸!关你屁事,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去管管你家那臭男人的眼睛,少往老娘身上瞄!”名唤青娘的妇人闻言顿时也不哭了,只冷笑了声,扭头骂了回去,骂得那说话的人哼哼唧唧,将手里的烂菜叶子往地上重重一丢,转身进了门。

    青娘指着那门还骂,骂完了转头回去看儿子,突然冷静了下来,理理鬓角,挺直了腰板,再将面上泪痕抹去,面无表情地道:“还杵在这做什么,没的白叫人家看戏!”说完,她再不看儿子一眼,抬脚迈过门槛进了里头。

    坐在马车里的几个人,皆听了个清楚。

    绿蕉一脸骇色,小声嘀咕:“这妇人,也忒凶了。”

    “凶?”扈秋娘摇了摇头,“傻丫头,你这是没见过凶的啊。”

    俩人轻声交谈着,若生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马车里顿时一寂。

    外头的脚步声,就显得清晰了起来。

    青娘的儿子见母亲进了门,就跟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衣裳,脚步轻快地朝若生一行的马车走来。

    到了近旁,他一弯腰,就将落在边上的书给捡了起来,抖抖上头的水迹,转身便走。

    脚步声响了一会,突然没了。

    若生微疑,不由得将方才闭合的窗子重新推开了去。

    ——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正定定站在不远处朝着马车看。

    这原没什么,可若生却惊讶的发现,这青娘的儿子,竟生了一副极好的皮相。就这么不吭声静静站在那,活像是个姑娘家,眉清目秀。漂亮得很。

    他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不躲,直接看了过来。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忽而眉头一皱。抱着书转身走远。

    若生望着那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暗自感慨,这小小的望湖镇里,竟还有这般容貌的母子俩。

    正想着,老吴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身后果不其然跟了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

    走得近些,若生就发现那妇人面上涂了厚厚一层白粉,偏底下皱纹丛生。沟沟壑壑,根本涂不平,看起来十分怪异。

    “姑娘,人来了。”

    “撩了帘子让人上来说话。”扈秋娘在旁按照若生的意思吩咐道。

    绿蕉就去将帘子打起,让吴亮的媳妇郑氏进来。

    郑氏扫一眼马车内,见只是几个姑娘家,不由松了一口气,可想到外头还有老吴几个,这口气就又提了上来。

    “吴亮是你男人?”扈秋娘问。

    郑氏一愣,“吴、吴亮?吴亮是谁?”

    扈秋娘冷笑:“少打马虎眼!”

    郑氏瑟缩了下。但仍嘴硬着:“什么吴亮不吴亮的,我真不认得……”

    “吴亮你不认得,那吴秦跟吴泰呢?”若生懒懒靠在那。漫然发问。

    郑氏闻声,面色微变。

    因若生一直戴着幂篱,加上穿得不普通,郑氏一直没大敢放眼去看,这会一听声音竟像是个小姑娘,不觉弄不明白了,又听她提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知道是瞒不住的,只得硬着头皮答:“那是老妇的两个儿子。”

    若生不动。

    郑氏有些慌张起来:“劳姑娘宽限几日。这银子且等我们凑一凑,再还您……”

    一宽限。自然就是跑了。

    何况若生这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不会应允这话。

    郑氏应是被追债追得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皆见过,这回见只是个小姑娘,心底里其实并不大畏惧。

    “银子的事,好说。”若生悠然开口。

    郑氏大喜:“多谢姑娘!”

    “慢着。”若生笑了下,“我只说好说,可没说答应。”

    郑氏微僵,“姑娘,实不成,您这银子就去找老妇那死鬼男人要吧,到底是他借的,不干我跟儿子们的事啊……”

    若生咯咯笑了两声,忽然吩咐扈秋娘跟绿蕉道:“你们先下去候着吧。”

    “姑娘,这怎么能行?”扈秋娘跟绿蕉异口同声说道。

    若生却只摇了摇头:“下去候着吧。”

    二人无法,只得先行下了马车就站在窗子边候着。

    郑氏则见身形高大的扈秋娘下去了,心中愈喜,觉得只一个小丫头怎么也能搞定了,正要出声却不妨耳边传来一句,“那雀奴呢?”

    她当即瞪大了眼睛。

    若生嗤笑:“怎么,你卖了她,竟也会于心不安?”

    郑氏多年不曾听到过雀奴这个名字,这会骤然听闻,只觉心神不宁得厉害,又看看跟前的人,若雀奴活着,应当也差不多是这个年岁,不觉无措起来,“你……你难道就是……就是雀奴?”

    若生怔了下,索性将错就错,“你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见着我吧?”

    “竟真是你?”郑氏一屁股摔了下去。

    若生冷笑连连:“你将我卖给了谁,你可还记得?”

    郑氏误以为她真是雀奴,见马车内布置华贵,坐在那的少女身上衣着更是不菲,愈发慌乱,当即哭道:“怎是母亲卖的你?母亲若有法子,又怎舍得那般做?不过是你父亲逼的不得不做,母亲这心里,日日如刀绞一般啊!”

    “我问你,记不记得将我卖给了谁!”若生咬牙问,“你怎么能将我卖给他?”

    郑氏瘫在地上哭,“母亲只知刘大人是个好人,想着你去了也能过好日子,这才狠下了心肠舍了你……”说着,她忽然看向若生,“你看看你如今这穿的用的,还能呼奴唤婢的,若没有母亲当年那狠心一舍,你何来的这等好日子?”(未完待续)

第064章 选择

    言罢,见若生不说话,她就又哭哭啼啼道:“母亲只得二子,膝下无女,当年一见着你就觉得是从自个儿肚皮里爬出来的一般无二,若非你父亲不堪,母亲那就是卖了自己也不能将你换了银子呀……”

    哭着说着,她将昔年卖了雀奴的事尽数推给丈夫吴亮,只把自己往那心底纯善的好人说。

    若生隔着轻纱冷眼看她,只觉耳边声音聒噪不已。

    郑氏只怕是心存侥幸想蒙混过关,可一个连结发多年的丈夫都能被她弃之如敝屐,对一个本不是她十月怀胎所生的孩子,她又怎么可能会真心相待?

    即便此刻坐在马车里的人就是雀奴,也断不会相信郑氏说的一个字,更不必说此刻呆在这的是连家的三姑娘若生,而非雀奴。

    若生尤其不喜这般敢做不敢当的人。

    人有好坏善恶,可有些人就是坏那也坏得坦坦荡荡,这样的人,你能恨,却不会像面对郑氏这样的人时厌恶到骨子里。

    又听两句,若生不愿意听她胡说八道了。

    她抬脚在地上重重一顿,扬声冷笑:“刘大人是个好人?”

    郑氏的哭声一滞,而后再起,双手拍打地面,一副委屈不已的模样:“人人都道那刘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是个秉性刚正不阿的人,母亲不过是深宅妇人,自然就也这般以为了。”

    吴家富贵的时候,她身为吴亮的正房太太,那日子也是过得风风光光的。

    面上涂脂抹粉,用的都是百年老店里最好的胭脂水粉,那赤金的头面更是一打一副,金楼的师傅见了她个个点头哈腰。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拣了贵的买?日常也不过就是同那些个富太太一道凑桌马吊玩耍,她一扬手。袖子微微往下一滑,就露出腕上滴水似的翠玉镯子来。羡煞一桌人。

    可那样的好日子,早就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散去了。

    而今的郑氏,也不知是不是在市井陋巷里呆得久了,动不动便摆出一副泼妇模样来。

    她明明在哭诉,但这哭得也叫人听着不痛快。

    若生兀自扭头朝着格窗看去,心道郑氏跟吴亮夫妻二人当年正是好银子的时候,身边只一个雀奴,定然不会胡乱换个几十、百来两的就将人卖了。瞧郑氏如今这嘴皮子还能这么利索。当年这价钱,她定然也谈得高高的。

    那刘大人若只是一方小县令之流的芝麻官,想必是拿不出银子来的。

    所以,郑氏口中的刘大人,只怕官职不低。

    想到这,若生不免有些齿冷。

    大胤的天下难道就叫这些个东西来保来兴?

    从马车上的小窗子望出去,外头天色蔚蓝,日光和煦,一派安然景象,可这平静底下藏着的。却是肉眼看不见的污垢,像冰冷湿滑的苔藓一般,一点点将大胤王朝吞噬殆尽。

    她悚然一惊。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良久,她问郑氏:“你可知道,刘大人如今当的什么官?”

    郑氏闻言,抹着眼泪透过手指缝偷偷看了她一眼,只当她是想同自己显摆那刘大人如今高升了,连带着鸡犬升天,连她也说话响亮。郑氏心中不屑,低垂着的眼睛里闪过鄙夷之色,等到抬起头来时。她又成了原先那委委屈屈的老妇模样。

    她揉着红肿的双眼,带着格外浓重的鼻音道:“刘大人如今是咱们平州的刺史。自然不同往昔……”声音渐微,郑氏突然将手一移。似想起了什么要紧的大事一般盯着若生说,“你今次来,是大人的意思还是?”

    若生恍若未闻,只咬牙道:“平州刺史?”

    “你不知?”郑氏诧异地脱口而出。

    不等她多想,若生霍然站起身来,扬手指着她的鼻子问:“我娘的墓在哪?我要带她走!”

    郑氏的身子猛地僵住,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来。

    若生心生不安,“说!”

    郑氏这才小声答:“没有墓……”

    “没有?”若生面色惊变。

    “兰姨娘是火化的……”她声音愈低,也不知是惶恐,还是不愿意提起雀奴的生母生怕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厌憎之情来。

    若生低头看着她,几乎是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明明知道她是东夷人!”

    在东夷人的习俗中,人死后若不能入土为安,当永世不得超生。东夷人信奉人有轮回之说,一个人即便是死了,灵魂仍存,如以烈火焚烧尸体,其内心必痛楚万分。

    所以当年她跟雀奴偶然谈起父亲时,在纸上写了火化二字后,雀奴的面色登时就变了。

    若生不敢想,她若知道生母死后是被郑氏一把火烧成灰烬的,心中该有多少难过。

    她死死盯住郑氏,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那目光太过炽热,即便隔着一层纱,郑氏也依旧像是被烫着一般瑟缩了下,可她那张嘴里仍在狡辩:“母亲我当年见过的东夷人,也就只你兰姨娘一个,怎知东夷人是如何办那身后事的……”

    “骨灰呢?”若生没搭理她。

    郑氏讪讪地笑:“全洒在兰姨娘最喜欢的那片花下了。”

    “洒在花下了?”若生的声调平静如水,“是根本就不曾命人拾过吧。”

    郑氏立即反驳:“自然是收了的!”可面上眼神虚浮,底气不足,再假不过。

    若生别过脸,再不看她一眼,只扬声唤了扈秋娘上马车,而后指了郑氏道:“两千两银子,还不上就把你的命还了!”

    “雀奴!”郑氏先是微微一怔,然后便大叫起来,“我是你母亲!你怎么敢!”

    事到临头,她倒是连装也不愿意装了。

    若生就笑,抬手将轻纱撩去:“你是我哪门子的母亲?”

    纱幕后,少女面上的一双眼。烟波潋滟,黑白分明,隐隐含霜。

    郑氏“啊”了声。忽而跪倒,也顾不得她是如何知道雀奴的事了。只讨饶道:“求姑娘饶了我一命——”

    “吵。”若生伸出手将自己的两只耳朵一把捂住,只转头看扈秋娘,笑着道,“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扈秋娘看着她,眼前就浮现出昨晚上她在灯下摹写吴亮笔迹的事来,不觉憋笑,点头道:“自然是的。”

    若生就去看郑氏:“左右这银子不是你借的。你不还倒也无事。”

    郑氏眼睛一亮。

    “父债子偿,让你两个儿子来还吧!”若生笑吟吟地说完,问郑氏,“如何?这主意听着不错吧?”

    两个儿子可是郑氏的心头肉,再不成器,那也是她吃了许多苦头,忍了许多痛楚,从身上掉下来的肉。吴亮舍就舍了,可儿子,万万不成!郑氏哭天抢地:“姑娘。老妇的两个儿子那都是极好的孩子……”

    若生嗤之以鼻,年纪尚小时就能以欺凌庶妹为乐,长大后更是不学无术。五毒俱全,这样的人也配叫好孩子?

    全天下的好孩子,都咬着被角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了!

    她敛了面上笑意,落座靠在软枕上,饶有兴趣地看向郑氏,漫然问:“要么你来还,要么就是你的两个儿子还,你自个儿选吧。”

    两千两,郑氏是绝还不上的。

    若生说罢。便悠然坐在那等着,也不催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马车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郑氏额上落下豆大的汗珠来,搁在腿上的双手都逐渐颤抖起来。

    要么她死。要么儿子死……

    怎么选?

    郑氏顶着满头大汗,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没有一丝犹豫地道:“您说的对,父债子偿,就应该是这样。”

    若生撇她一眼,摇了摇头,让绿蕉拿了纸笔来递给郑氏。郑氏是识字的,写的不好,但到底是会写的。于是她就依言在纸上写下了让儿子还债的话,而后签字画押,没有半分踟蹰。

    等到扈秋娘将纸递给若生过目时,她更是迫不及待地问道:“可妥了?”

    “你走吧。”若生挥了挥手。

    郑氏就踉踉跄跄冲下马车,慌不迭朝巷子深处去,妇人发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他们视线里。

    若生就吩咐老吴几个去找吴亮的儿子。

    “要不到银子就真的……”吴亮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扈秋娘瞪他一眼,又去看若生,却见若生皱着眉头反问道,“杀人是这么容易的事?”

    吴亮不答,嘿嘿笑了两声。

    “把郑氏写的字条给他们看,让他们还银子,还不出也罢,一人废他一条腿。”若生眉头微舒,细细道。

    吴亮面露失望,转瞬又换上了笑模样,“是,照姑娘说的办。”

    若生看他一眼,没有再言语。

    既是郑氏自己做的选择,那后果自然由她自己来承担,她那样的人教出来的好儿子,想必也不会叫她“失望”才是。至于吴亮跟那两个儿子,赌鬼一众,收拾起来,根本毫无困难。

    她吩咐妥当,马车就离了巷口往外头驶去。

    天色尚还不晚,街道上仍是人群熙熙攘攘,各色小摊子摆得满满当当。

    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沿着弄堂穿梭,手里拿着个五彩的拨浪鼓,两侧缀着的弹丸敲打在鼓面上,咚咚作响。

    若生一行的马车缓缓穿过街市,逐渐远去。

    回到府里后,好容易能歇下了,若生却因为刘刺史的事几乎一夜未眠。

    睡得少,起身后太阳穴便突突直跳。

    她用指按着揉了一会,才舒坦了些,谁知她刚要命人摆了早饭,底下的人就来报说,郑氏昨儿个夜里,死了……(未完待续)

    ps:感谢辣味虫虫堡、挪威的海洋、安分微笑、忆若雪飞、ayuy、xiyanqiu、雪9公子、馨雨15383213亲的粉红~~感谢深巷卖樱桃、单双人鱼、苏微。、胖胖25亲的平安符~感谢小小萌娃亲的香囊~~昨天发了顿牢骚,难为大家没有嫌弃我这么玻璃心,反而收获了好多鼓励,段箬童鞋更是写了很长一段话来鼓励我这不争气的~谢谢大家,我会加油的~满血复活!!明天加更!大家顺便可以猜猜,郑氏怎么死滴。。

第065章 行凶

    若生便问,怎么死的。

    她料想郑氏的两个儿子不成器,也不会孝顺,先是父亲豪赌欠债被人追讨,转眼母亲就写了字据说要父债子偿,让他们二人帮着还钱。那可是两千两,不是二两银子!两人还不上钱,各自被打折了一条腿,痛得厉害,又惊又怒之下家去后少不得要对郑氏发作一番。

    可这二人,当真胆敢行凶杀母?

    若生略有些吃惊,无心再用早饭,遂让人不必再送上来,只让绿蕉沏了热茶来喝下润过嗓子。

    底下微微弯腰站着回话的人,也都尚未来得及用饭。

    “回三姑娘的话,昨儿个咱们几个照您的吩咐守在吴亮家那巷子口一直等着,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家的两个小子回来,直到这天边都泛白了,这两人才你扶着我,我扶着你,一瘸一拐满身酒气地往巷子里走。”护卫顿了顿,“可这人才进去没一会,巷子里就传来了几声尖叫,小的几个就赶紧悄悄跟了过去看,结果便发现那声音就是打吴亮家院子里传出来的。”

    若生一边听着,一边微微颔首。

    吴亮一家所在的那地方,只两个入口,巷子又窄小,她就只让人在两处入口候着免得吴家人溜走。巷子里一传来尖叫声,他们自然也是立刻就听见了。

    见她点头,护卫继续道:“可这人,不是吴亮的两个儿子杀的……”

    若生捧着茶碗的手一僵,“如何得知?”

    当时吴亮的两个儿子已然进了屋子,郑氏也已经死了,他们是听见尖叫声后才悄悄跟过去看的,怎么就能肯定不是吴亮的儿子杀害了母亲?

    “小的装作邻人凑过去看时,只瞧见吴亮的两个儿子一个瘫在门边。一个摔在桌子旁,连桌上的油灯都给打翻了。方才那几声尖叫,就是出自他们的口。”

    若生轻轻摩挲着茶碗。问:“会不会是他二人行凶杀了人后,才装作那般惊慌的样子?”

    “只怕是不可能……小的、小的无意间瞥见了那郑氏的模样……”护卫的说话声。忽然低了下去,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小的不知当说不当说……”

    站在若生边上的扈秋娘就立时明白过来,只怕是尸体的模样极为骇然,恐说出来吓着若生,所以不便言明。于是她就对若生道:“姑娘,不管是不是吴亮的那两个儿子动的手,这郑氏都已经死了。若官府要查,自然会查明真凶的。”

    言下之意,这剩下的事,就不必听了。

    可若生又怎会害怕这些,她摇了摇头,将手中茶碗顿在了桌上。

    桌子另一侧摆着只傅山炉,里头正焚着香,烟气袅袅,渐渐成了一团辨不明的雾。

    一如她此刻内心纷杂的思绪,理不清了。

    若生看看底下站着的护卫。穿一身极不打眼的布衣,低着头,微微弯腰。忽问:“老吴呢?”

    这些个护卫穿得差不离,身量也都差不多,眉眼许是不同的,可没有生得格外突出的人,面上也无甚能叫人记住的地方,若生看来看去,只知老吴不在。

    护卫道:“老吴几个都还未回来,只小的一个先来报信。”

    若生淡淡“嗯”了声,再问:“你看见的郑氏。当时是什么模样?”

    此刻窗外的天色也不过才刚刚亮透,他们先前在吴亮那时。天只蒙蒙亮,屋子里的油灯又被打翻了。光线想必是昏暗的。

    然而护卫却像是看得再清楚不过一般,若生一问,他便想也不想地将话倒了出来:“郑氏就躺在地上,双脚冲着门,脑袋歪着……地上有两大滩的血,已经干了,应是断了手留下的。”

    “断手?”若生讶然,“郑氏的手被砍了?”

    护卫似心有余悸:“那两只手,被搁在了桌子上……”

    若生霎时明白过来,怪不得说只怕不可能是郑氏跟吴亮的两个儿子动的手,血都已经干了,郑氏自然是早就已经倒在那,吴亮的二子不过才进巷子没片刻,自然没有机会行凶。

    如是想着,若生亦立即反应过来,暗暗说了句,糟。

    扈秋娘听见便问:“怎么了?”

    若生苦笑:“郑氏既不是她的儿子杀害的,那官府自然要另行捉凶。”因着那几声尖叫,巷子里住着的人多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围去了吴亮家探看情况,所以郑氏的死,是断不可能敷衍过去的,加上按照护卫的描述,行凶之人手段残酷,又叫那么多人看见了,官府如果不拿出个好办法解决了这事,民心都得大乱。

    “捉凶一事,为何遭了?”扈秋娘却一时还未回过神来。

    若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吴亮的两个儿子是什么货色,遇到了这样的事,头一个被当成嫌犯的就是他们,俩人为了脱身肯定要寻个凶手出来,咱们不就是现成的?追债不成动手杀人,再合理不过。”

    扈秋娘闻言脸色一变。

    望湖镇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等着找个“凶手”出来对上头好交代,他们若自己撞上门去,只怕到时跳河也洗不清。

    她便压低了声音急切道:“奴婢吩咐人立即准备,启程离开望湖镇先。”

    “只怕走不了。”若生想起了苏彧来,眉头一皱,“一面让人收拾着,一面先派人去打探打探消息,再让老吴几个回来。”

    扈秋娘听着她的话想了一遍,没发现纰漏不对,便赶忙应下,匆匆将几件事一齐吩咐了下去。

    而这时,那出了命案的窄巷里,已是聚满了人,熙熙攘攘的,连进出都难。

    可那些摆摊的小贩,还是得挑了东西出门去,做活的人家,也是收拾收拾就要往巷子外去。

    一时间,巷子里一片喧闹。

    又有人不时聚在一块。窃窃私语说起吴亮家的这桩惨案来,间或还有多舌的妇人笑说郑氏死的也是该,平素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凶手还是替民除害呢。

    可巧嗓门略大了那么一些,被一旁的衙役听了个正着。呼喝着就要上来捉人。

    妇人连忙讨饶:“官老爷,小妇人可什么也没说呀……”

    “没说?我怎么听见你在说什么不是好东西,死的该,为民除害呀?”衙役瞪着她。

    妇人哆嗦着:“您听差了听差了……”一面悄悄地拔脚就溜。

    那衙役见她要跑,哼了声大步上前,一把就扭住了她的胳膊,也不管人“哎哟哎哟”地叫唤着,就往吴亮家的院子拖。

    围观的人见着这一幕。登时做鸟兽散,再不敢聚在这又看又说的。窄巷里顿时清净了下来,方才赶也赶不走的人,这会消失得一个也不剩。

    独独那碎嘴的妇人,嚎哭着被扭送到了破院子里,被一把按住肩头逼着跪了下去。

    她低着头,突然发现身前多了几双脚,穿的鞋看着就不普通,当下哭着往那脚边磕了下去:“小妇人冤枉啊……”

    院子里人来人往,却安静得很。她这么一哭,众人立刻就都朝着她看了去。

    押了她来的衙役喝了一声“闭嘴”,而后上前同一旁站着。不停拿帕子抹额头的中年男人说了两句话。

    中年男人便又转身面向另一个站着的少年,勉强笑着说:“苏大人,您瞧这人会不会……”

    苏彧扫一眼他手上拿着的帕子,淡声道:“张大人还是不要笑了。”

    张大人微怔。

    “笑得比哭还难看。”

    “……”张大人又举起帕子不停抹起了额头,只觉得自己这汗是落雨一样,怎么擦都擦不干了。他小心翼翼从眼角余光瞄着苏彧,将衙役同自己说的话又给苏彧转述了一遍。

    苏彧听完,却立刻不假思索地道:“把人放了吧。”

    张大人讪讪问:“放了?”

    苏彧背过身去,朝院子某一处看去。“放了。”

    “放!赶紧把人放了!”张大人见状也不敢再问,当即吩咐下去。将人放了。

    跪在地上的妇人便感恩戴德地飞快往外去,到了门外提了裙子一溜烟就跑了。跑得远了,她才喘息着停下脚步,扶着墙大口喘起气来。

    “咿呀——”

    墙边的一扇门忽然开了一道缝,打里头探出来一张皱巴巴的老脸,“青娘,衙门的人这就把你放了?”

    “我又没杀人,当然要放!”青娘喘着粗气,瞪她一眼,拔脚就走。

    老妪冲着巷子“呸”了声,“就这么个东西还冲我使脸色!”一面将门重新闭合了去。

    这小小的风波,也很快就过去了。

    吴亮的院子里,满头大汗的张大人追在苏彧后头,从院子北面转到东面,又从东面转到南面,才终于等到苏彧站定了不动。

    张大人小声喊他:“苏大人,尸体已运回去了。”

    苏彧转过脸看向他,眉微挑:“这次,张大人可别胡乱就让人埋了。”

    “不敢不敢,下官再也不敢了……”张大人连忙摇头。

    望湖镇只是个镇子,几十年都不见几桩命案,衙门里的仵作,从任职开始就没见过一具尸体,而今见着了,那也是手足无措。而且凶手残暴,尸体皆令人不忍目睹,仵作哆哆嗦嗦看过,只草草记录一番,便罢了。

    苏彧到后,要了书吏作的记录来看,只看了一眼就冷了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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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还你人情(粉45+)

    上头所书,皆无甚用处。

    他便又让人传了仵作来问话,一句句细细问过后,愈发面沉如水。

    知县张大人一直在边上作陪,见状也渐渐慌张起来。他一开始惦记着苏彧是京里来的人,一路风尘仆仆,怎么着也得好好款待一番,尽尽地主之谊才是,然而谁曾想苏彧一来就要先看过尸体。

    他自是想应好的,可最开始的那几具尸首当然留不久,因着天气日渐热了起来,早早下地埋葬了,后头出事的那一位,又因为仵作没什么经验,保管不善,已腐败得厉害,不大能看出最开始的模样了。

    偏偏经了第一手的仵作又没能仔细验尸,书吏记下的东西根本不中看。

    张大人心知这是自己失职所至,便也不敢再当着苏彧的面提那上酒楼吃饭的事,但不提,似乎又显得自己为人不够通透。

    他翻来覆去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笑着同苏彧说了,原想着终究都是官场上打转的人,这会心里头就是再不痛快,也不能当着他的面给他难堪才是,情面上的事总还是要顾及的。

    但他说完后,苏彧却只微蹙着眉头,反问了句,张大人眼下还有心思吃酒?

    张大人讪讪然退散,再不敢邀他吃酒去,回头一想这人虽则官位比自己高,可却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还不及他儿子年长,当下又觉得不悦起来。

    加上仵作不得用,命案一桩接一桩,这凶手却还在外头逍遥法外,上头又催得紧,短短几日,他就差点连头发都给愁白了。

    此刻苏彧一提及尸首该如何处置。他这心就怦怦乱跳。

    那尸体他也亲眼去见过,只瞥了一眼就飞扑去墙角狂吐,直吐得翻江倒海。几要将胆汁都给吐出来。

    他抹着额上的汗珠子,忍不住暗暗地想。怪不得仵作是贱籍呢,寻常人家如何愿意去做这个?

    正想着,他听见苏彧低低问道,“吴亮可寻着了?”

    “找到了,在赌坊里一夜都没出来过。”张大人忙答,说完又道,“吴郑氏的两个儿子,眼下都在衙门里。”

    他们既是人证又是嫌犯。省不得要寻空另外问话。

    苏彧便点了点头。

    一行人仔细看过凶案现场,打发了几个衙役在此团团守着,这便先行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张大人一直蠢蠢欲动,想要问上一句,这凶手跟前头的几个是不是同一人,但这问了,难免显得他蠢笨,不问又挂心得很。这天还未热极,张大人便是一身一脸的汗。全是急出来的。

    是以到了地方一进门,他就急急命人将吴亮父子三人带了上来问话。

    吴亮赌了一晚上,哈欠连天。到这会还没反应过来是为的什么事,他跟郑氏的两个儿子,却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战战兢兢的。

    衙役押着人带了进来。

    苏彧一眼就看到了吴亮两个儿子的腿,一瘸一拐的,分明两个都是跛子,不觉微微敛目。仔细一看,他就发现两人腿上都是新伤。

    “将你们如何发现的尸体,又是为何不肯报官。皆细细说来。”张大人藏了帕子,端起架子来。

    吴亮的大儿子吴秦怔怔的。而后忽然磕头道:“大人,原不是小民不肯报官。乃是不敢啊!”

    发现了自家母亲的尸体后,他跟弟弟先是被骇糊涂了,失声尖叫引来了街坊邻居围看,将这事闹大了。等到俩人醒过神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谁知这杀了他娘的人,会不会转头就又摸回来将他们兄弟也给杀了?

    想逃,分明是人之常情嘛!

    他就推了推弟弟的胳膊。

    吴家老二就也回过神来,赶忙磕头分辩:“父亲欠下大笔赌债,我娘定然就是叫那追债的给杀害了!大人不知,我跟哥哥这腿,也是才叫那追债的给打断了的!”言罢,他将身旁的拐棍急急忙忙举了起来,“您看看这,再看看小民这腿,还有我娘那模样,您说小民怎能不怕不跑?”

    张大人听到他说起郑氏的死状,胃中忍不住一阵翻涌,扭头去看苏彧。

    苏彧没动,似漫不经心般缓缓道:“张大人只管继续问。”

    “既如此,那债主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何等模样?”张大人只得咬咬牙又转过去看着吴家父子继续问。

    吴家兄弟却一齐摇了摇头:“小民只见过那被派来追债的,却是不曾见过债主。”

    张大人就看吴亮,“你借的银子,你总不会也不知吧?”

    吴亮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将那日在赌坊里见过的人说了一遍。

    张大人便问:“借了多少银子?”

    “二百两……”

    “两千两……”

    三道声音一齐响起,而后吴亮父子三人互相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吴家大郎斩钉截铁地道:“就是两千两!”

    吴亮却恼了,终于清醒了些,骂道:“屙出来的屎也不配吃的小畜生,哪来的两千两,那就是二百两!”

    “胡闹!”张大人猛地一拍案几,“当着本官的面尔等也敢满嘴污言秽语!”

    底下顿时一静。

    他才一面留心着苏彧面上神情,一面让人领了吴亮父子下去,将那债主跟追债的人的画像描出来。

    苏彧并没阻拦。

    张大人心头愈松,待到四下无人时便道:“苏大人,你说那凶手不是女子,这吴亮父子口中说的债主又正好是个男子,近日来的这些命案,必都是此人犯下的吧?”

    一开始,众人并没有将头两桩命案联系在一起,只当不过是巧合罢了。

    可慢慢的,众人便发现,这几桩凶案的死者,死状都几乎一模一样。

    死者皆是三十余岁到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被发现时,双手俱都齐腕被砍断,遍体鳞伤。浑身是血,最重要的一点。是每位死者的嘴巴,都被红线给缝合了起来,针脚细密有秩。

    加上尸体刚刚被发现的时候,身上除了血腥味外,还带着浓郁的廉价脂粉香气,所以一开始众人都在猜测这凶手是个女子。

    带胭脂水粉的香气,又会针线,不论怎么看。都应该是个女子。

    所以张大人跟主簿几个商议过后,这查案的方向也都是往女子去的。

    直到苏彧一行人到了望湖镇,他看过验尸记录,再问过仵作等人后,便说这凶手应是男人。

    仵作验尸虽则草率不够细致,但关键的伤处,尸体的模样他都还是一一让书吏记下了的。

    尸体皆是女子,身上伤痕累累,可殴打的痕迹最严重的,却是胸前跟下身。

    苏彧随后便问了仵作。死者可有遭人奸污的痕迹。

    仵作沉思良久,答没有。

    他心中便有了一个模糊的凶手身影。

    凶手的此等行为,尽管并非奸污之举。却实则同奸污无疑。此人必然对女死者有种极度的愤怒,才会做出这样的侮辱举动来。

    所以凶手只能是男子,且是必然对龙阳之好毫无兴趣的男子!

    但凶手是不是吴亮父子口中的债主,苏彧却不敢苟同。

    他望着窗扇上镂着的团团祥云瑞草,面无表情地道:“去验过尸体,就知凶手究竟是何种模样了。”

    张大人闻言就用一种看神棍的眼神瞄了他一眼,嘴上却连声说着,好好,苏大人请。

    二人就移步去仵作那。

    张大人心中害怕。半道上便没话找话说,轻声问道:“苏大人。为何这凶手前几次皆在杀人后弃尸花丛,这一回却将尸体留在了家中?”

    苏彧冷笑:“杀了一个又一个。官府却一直无能为力,他自然得意,一得意便自以为是更猖狂了。这一回,他就是杀给你看的!让你看看他入室行凶,扬长而去,你却只能在后头跳脚有多可笑。”

    张大人被他一句“杀给你看的”,骇得心都漏跳了一拍,半天说不上话来。

    到了门前,仵作迎出来,张大人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不敢靠近。

    苏彧则拾了姜片含于舌下,大步往里走。

    谁知进去后还来不及看一眼,外头就有人来禀,说衙门外来了辆马车,里头的人说是找苏大人有要事。

    苏彧打里头走出来,皱眉问:“是何人?”

    衙役表情古怪,答:“说是叫元宝……”

    苏彧神色微变,转身吩咐仵作继续,他稍后即回,而后便撇下张大人自行往衙门外去了。

    出得门去,他就瞧见不远处的墙根底下停了架马车,也不见车夫,周围更是不见人。

    苏彧默然无声,缓步靠近。

    只见眼前的车帘子轻晃,后面探出张他已十分眼熟的面孔。

    ——连三姑娘。

    他在车前站定:“连姑娘有何要事寻在下?”

    若生正色道:“来还你人情。”

    “哦?”苏彧挑眉。

    若生便将吴亮怎么欠的银子,她又是如何舍不得那白花花的钱,派人日夜守着那巷子出口防他逃走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昨儿个午后吴郑氏还活着,据闻她是半夜里遇的害,可那巷子夜间无人离开过,所以这凶手,势必就住在巷子里。”

    “你难道不知,吴亮的债主是眼下疑点最大的嫌犯?”苏彧唇角轻挑,似笑非笑,“你大可以瞒着不说,等风头一过,这事自然了结,你也早已回了京城,谁还能奈何?”

    “苏大人,你别诓我,这背着黑锅逃跑,可远不如坦白从宽呀……”若生微微偏过脸,学着他的模样轻轻地笑。

    这笑容落在苏彧眼里,就模糊成了一团柔软的白云,拂过心尖,酥麻麻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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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胆大

    凤目微敛,苏彧忽然将手按在了车壁上,“这是连姑娘第几次牵扯上命案?”

    若生仰头看他,却见他面上是笑着的。

    他说:“连姑娘走哪死哪,往后还是轻易不要出门了吧。”语气轻浅,意味不明,也不知是讥讽还是真心建议。

    若生的视线沿着他高挺笔直的鼻梁慢慢往上,最后落在了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睛上。这个人不管是说好话还是说坏话,怎么听上去都是一个感觉?她暗暗咬了咬牙,随即笑开了去,“苏大人言之有理!”

    而后,她笑着说:“既如此,那我也就不耽误苏大人办案了。”

    府里的人将东西也都收拾得差不离,只等能顺顺利利离开望湖镇,就立刻启程。她先前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遂让扈秋娘吩咐了人去打探打探,结果一打探,近日进望湖镇不难,想出却是不容易了。

    因着望湖镇的凶案闹得大,上头也发了话,知县张大人便日夜寝食难安,只盼着能早日抓到凶手交差。所以进出望湖镇的几条主干,都有人守着。若生想走,也不是走不得,可就这么走了,心里难免不痛快。

    何况郑氏虽然该死,却也是一条命,望湖镇里死的也不只她一个人。

    凶手一日不能被官府捉拿归案,这镇子上就一日不得太平。她既知线索,却瞒着不提,将来万一叫这凶手溜了跑了,也是一桩憾事。

    她同苏彧并不十分熟悉,数一数拢共也只见过三面,但二人第一次见面时,苏彧浑身浴血,奄奄一息。是个十足的怪人;第二次见面时,于苏彧而言,却只是第一次见她。不过是个陌生人,但当三表姐妄图诬陷她的时候。苏彧却主动出言为她洗清了疑点;第三次见面,她差点落水,他救了她。

    仔细一想,她欠他的人情,也不是那点银子买了药就能还清的。

    前世苏彧离世后,她同雀奴埋了他,顺带还当了他身上的一枚玉扳指……

    想来她们俩那会也是雁过拔毛的性子,若不是他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不成样子了。就冲着那身好料子,她也得让雀奴去悄悄当了换几个大钱回来买米吃。

    她说着话,目光悄悄落在了苏彧的手上。

    不管是左手还是右手,都不见玉扳指。

    “苏大人请回吧。”她笑吟吟说着,就要将帘子放下。她已从郑氏口中得知了最开始买下雀奴的人,而今郑氏也死了,她继续留在望湖镇也没有任何意义。

    苏彧却在静了须臾后,突然问道:“有件事,连姑娘忘了提。”

    “不知是何事?”若生一手攥着帘子,狐疑反问。

    苏彧唇角浮起一丝凉凉的笑意:“连姑娘一路车马劳顿赶来望湖镇。不知所为何事?”

    初夏明媚的日光透过青碧树枝,落在马车的盖顶上,也正巧覆在了苏彧的身上。这一瞬间。他面上的神情在若生眼里突然变得深不可测起来。实话自然是说不得的,她略一想,就照旧将当初说给姑姑跟三叔几个听的话对着苏彧也说了一遍。

    苏彧闲闲地道:“好兴致。”

    也就是连家,才能这般放纵她在外行走。

    “不过吴亮父子,一个说欠钱二百两,一个却说是两千两,不知连姑娘这债主又是何种说法?”

    若生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道:“自是两千两!那吴亮又是堵又是酒,浑浑噩噩的。恐怕连自己同谁借的都记不清了。”

    苏彧笑了声,随后摇了摇头:“连姑娘若不急。且等这桩案子结了再走吧。”

    若生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不由愣了愣。

    “吴郑氏遇害的那段时间。你的人既然就守在巷子外,那就烦请连姑娘带了人到衙门让在下问几句话。”他还有些事需要验证一番。

    这是正事,若生既然愿意来告诉他,自然也就不会不让他问话,她便颔首道好,一面吩咐了扈秋娘去办。

    苏彧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去,但刚抬起脚,他忽然又转过身来,沉吟道:“连姑娘昨日午后才见过吴郑氏?”

    这是若生方才告诉他的。

    若生蹙眉,说:“是,问过几句话。”

    苏彧闻言,长眸微睐,长臂一伸就将马车上的帘子撩了起来,语调平淡地道:“既如此,麻烦连姑娘同在下走一趟,去辨一辨吴郑氏的尸首。”

    “哎?”若生大惊失色。

    “可带上了幂篱?”

    “带、带了……”若生怔怔地答着,回过神来,当即唬了一跳。见过请人赏花赴宴的,也见过请人逛园子听戏的,可这请人一道去看尸体,她还真是闻所未闻!她立即道,“我只见过她一面而已,难道不该让吴亮父子去辨才是?”

    苏彧漫然解释:“正如你方才所言,吴亮浑浑噩噩,毫无用处,吴家二子受了惊吓,又是亲近之人,难免不会在这种状况下出现臆想,妄加杜撰出本不存在的事来。”

    若生听着,隐约有些反应过来,“要辨认的是什么?”

    “她身上的变化,穿着打扮,发式指甲的颜色,皆极为重要。”

    若生面上微露茫然:“苏大人,这显然也可寻了吴家附近昨日见过她的街坊来辨别……”

    他没有反驳:“自然可以,但见了尸首不怕的却不多。”

    “苏大人!”若生望着他一脸的云淡风轻,“我也是怕的……”

    苏彧垂眸,声音里没有半点涟漪:“你在段家海棠林里见到那一幕时,面上可没有多少骇意。”

    “苏大人,人的记性有时可以适当的略差上那么一些。”她玉白的面颊上那淡淡的惧意随着这话,慢慢散去。

    一旁的扈秋娘闻听此言,不觉也多看了她一眼。

    今年才不过豆蔻之龄的连三姑娘,此刻嘴里说出的话,却带着种老气横秋的意味。然而这老气横秋。却又同她那张娇俏的面孔,显得那般自然。

    她戴上幂篱,下了马车。

    头顶长空碧蓝如洗。云朵稀薄,阳光也就显得越发热烈。

    若生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只觉日光刺目,忍不住移开视线,可当目光落到苏彧身上的那一刻时,却觉得愈发刺目了……

    前世债今世还,大抵是因为她卖了他的玉扳指,而今只要一遇上他,就没了法子。

    可她前世也为他办了后事,这难道不该是扯平的事?

    若生进了衙门。跟在苏彧身后,偷偷打量着他。

    许是一不留神看得久了些,苏彧就像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将脸转了过来,从鼻子里发出疑问声:“嗯?”

    “那个……听说那个……”若生端着一脸难以启齿的神情,踟蹰着,终于还是开口道,“协助衙门查案,提供线索,按律是不是该有银子拿?多少且不论,买两只包子吃。想必不难吧?”

    四周一寂。

    苏彧面上的云淡风轻,僵住了。

    若生就摆摆手,打着哈哈道:“哈。哈哈,没有银子也是可以体谅的,可以体谅的。”

    苏彧嘴角抽搐了下,将头转了回去。

    好在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地,仵作见他带了人来,头戴幂篱,分明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家,不由愣住。

    苏彧让人准备着,一边问仵作:“张大人呢?”

    “大人、大人他吐了……”仵作尴尬地道。张大人趁着苏彧不在。也想进去亲自看一眼那尸体,奈何仵作只是哆嗦。他是一见血就忍不住犯恶心,偏生今儿个吃的饱了些。一个没忍住,只得灰溜溜回后衙洗漱更衣去了。

    苏彧斜睨他一眼,道:“拿来看看。”

    验尸要验两道,一次粗看,一次细验。

    方才他未在,仵作已先行粗验了一遍。

    听见他问,仵作就立刻将书吏记下的话递了上去。

    苏彧展开来,过目一遍后点点头,抬脚进了里头。

    若生含了姜片,也跟了进去。

    郑氏的尸体就在台子上躺着,身上覆了层白布。

    仵作掀开白布,苏彧凑近去看,一贯的面无表情,若生却不觉有些愕然,她先前已从底下的人口中听说了郑氏的死状,却怎么也没想到……郑氏的嘴,竟被红线给缝了起来。

    没得苏彧的吩咐,仵作也不敢拆线。

    因着这红线,郑氏的模样愈发狰狞起来。

    一边跟着若生进来的扈秋娘倒吸了口凉气,别开眼,不敢再看。

    若生就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出去候着吧。”

    扈秋娘讶然看着她,满心疑惑自家娇滴滴的小姐见了这样的场景为何不怕,然而她见过死人,却没见过这样的死人,看了两眼委实看不下去了,只得先行告退,出了门去。

    若生则同苏彧看起了郑氏的发式衣裳等,她素来记不住人的长相,便下意识会去记那人身上的穿戴,长得特别的地方。

    仔细看过两眼,她皱起了眉头,“她重新梳妆过。”

    仵作诧异看向她,尸体衣衫褴褛,头发也散了,脸上身上都是伤,哪像是梳妆过的?

    “她白日里用的粉,极为粗糙,面上涂得非常厚,胭脂也是劣质的。”若生看向苏彧,“但是你再看她脸上的脂粉,虽然比不得那些铺子里的上等货,质地却还是十分细腻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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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凶手的模样

    “她白日里见人尚且只抹那粗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反倒换了质地细腻的好粉来涂。”她皱了皱眉,“夜深了,理应洗尽铅华准备就寝才是,她为何要重新梳妆打扮?”

    空气里弥漫着苍术皂角、艾叶等物燃烧后发出的气味。

    若生有些闻不惯,不觉稍避了避。

    苏彧便领了她往另一边去,角落里有张高几,上头整整齐齐地搁着一堆东西。

    验尸之前,不管男女老幼,皆需先将尸体的全身衣物剥去,脚下鞋袜,乃至妇人发上首饰,都要一样样逐件点检登记。此刻,这些东西就都被摆在若生眼前的黑漆长几上。

    衣裳是破的,上头还沾着血,污渍斑斑。

    她看了一眼,耳边忽然听到苏彧问道,“可是怕了?”

    因着这停尸房内的气味,令人十分不自在,她虽然并不怕这些,这会却也仍旧有些身子僵硬。苏彧就站在她边上,瞧出来了也是有可能的。她便也不瞒他,只轻声道:“怕倒是不怕,只这气味嗅在鼻中,有些不适。”

    而今还只是夏初,平州的天气又较京城稍冷上一些,所以郑氏的尸体只过了一夜多,并没有严重腐坏,但那股子气味,仍旧不停地蔓出来。燃起苍术、皂角等物,原就是为了将这秽臭之气消减些,可闻在第一次嗅到这些气味的若生鼻子里,这一切就成了种莫名的诡谲。

    她说不怕,可没准连她自己也闹不明白,究竟心里头是怕还是不怕。

    苏彧伸出戴着白布手套的手,从长几上拣起一支发钗来,竟是金的。

    若生看着,微微一怔。道:“依吴亮家的处境来看,这若是她,那也应该是瞒着吴亮跟两个儿子。压箱底的东西。”顿了顿,她从回忆中将思绪抽离出来。“我昨日见到她时,她发上戴着的应当只是支银包木的簪子,是极便宜的东西。”

    不过是在木头簪子上包了薄薄的一层,就算是全化了拿去卖,也换不了几个钱。

    她不觉愈发困惑,又低头去看那些破了的衣裳,发觉这也并不是她昨日见郑氏时,郑氏身上穿过的。应当也是郑氏在回了家后重新洗漱梳妆打扮后换上的衣裳。看料子跟做工,这衣裳应当远比她之前发上的那支簪子要值钱得多,可再仔细一看,她就发现,这衣裳应当有些年头了,并不是新的,而是半旧的经年老物。

    若生望着,略一想就有些明白过来,这些东西大抵是当年吴家尚且富贵时,郑氏偷偷藏下的东西。

    能在一家子赌鬼跟前。将这些东西一藏几年,她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衣裳也是换过的。”若生肯定地道。

    苏彧便微微颔首,将手中的发钗放下。而后反身回去看郑氏的尸体。

    方才若生看时,郑氏身上盖着的白布未尽去,只将头脸露了出来而已,这会要细看,就要将整个身子都露出来。

    望湖镇的仵作面露尴尬,似不敢仔细看。

    若生也有些尴尬起来……

    偏偏苏彧也不说她这是辨完了还是没辨完,能走不能走。

    她只能跟在边上看,好在她头上戴了幂篱,旁人也看不到她面上神情究竟如何窘迫。

    “可以温水洗尸了。”苏彧淡然吩咐仵作。

    仵作闻言。连忙应是,不一会便将郑氏连面上的脂粉血迹并身上。都洗了个干净。那些狰狞的伤口,也陡然变得清晰起来。即便没人提起。若生也一眼就看到了郑氏心口处的那道伤。

    皮开肉绽,也不知被戳了几刀,血肉模糊。

    那应该就是致命伤。

    然而除却这些伤口外,郑氏的双乳、阴门处,亦是伤痕累累,十分惊人。

    仵作的双手都是颤抖的。

    但苏彧的手,却那样稳,不见一丝犹豫跟惶恐。他伸手将郑氏的左臂抬了起来,那光秃秃的一截手腕就显得越发引人瞩目。

    仵作在旁颤声道:“大人,此妇的双手,乃是在活着时被砍下的。”

    若生听着,就想起了护卫回来后同自己禀报时说的话来,他说地上有一大滩的血。这自然只有人在活着时,受的伤,才能流出这般多的血来。不然,就像此刻一般,郑氏身上的伤口,那般多,却也再不会流血了。

    洗去脂粉血污后,尸体已经微微发青的皮肉就显露无疑。

    仵作后将备好的葱、椒、盐、白梅等物,在砂盆中捣研成碎末,擦过尸体身上某些原不显的细微伤痕处。过得少顷,那痕迹就渐渐变得明晰起来。

    苏彧低头看过,低低问:“先前的尸体身上,也不见挣扎痕迹?”

    这些伤大大小小,不管深浅,全是遇害的证据。郑氏的手掌上,也没有挣扎痕迹,指缝里藏有脏污粉垢,却不见肌肤碎屑血污或是旁的东西。

    仵作答:“小的没有发现过挣扎的痕迹。”

    苏彧皱了皱眉,又细看起郑氏嘴上的红线来,间或问仵作几句话。

    良久,他才似是想起了若生来,忽问:“会不会针线?”

    若生恍恍惚惚地摇了摇头:“会是会……”但是绣的牡丹像牛粪什么的,就连朱氏见了也实在无法夸出口,委实也不能算是会。

    “比划一下,下针的手势。”

    若生一头雾水,但仍照着他的话,凌空比划了几下。

    苏彧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看完也不说这是做什么,只虚无地说了两个字,“多谢。”

    又过片刻,他们终于要往停尸房外去。

    走至离门约莫三五步的地方,若生要继续往前,却忽然被他轻轻扣住了肩头,不由一僵。

    他在她身后,将手一收,漫不经心地道:“打前头的火盆上跨过去。”

    仵作在旁往炭火上泼醋。

    若生揣着一肚子疑惑。小心翼翼提了提裙子,迈了过去。

    出得门后,日光洒下。苏彧才道:“这是为了去除身上的秽臭之气。”

    若生恍然,将舌下含着的姜片给去了。

    虽则含着姜片也不影响说话。可总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舌根处有些隐隐的辛辣。

    一直候着的扈秋娘就立即迎了上来,悄声问她:“姑娘,您可还好?”

    与此同时,打从另外一边,也飞快走来个人。见着若生,那人一愣,而后又看清楚了扈秋娘。似乎便反应了过来,旋即冲着若生一弯腰。若生蹙着眉头点点头,等到人走去了苏彧跟前,才小声问扈秋娘:“是认得的人?”

    扈秋娘亦小声回答:“是苏大人的小厮。”

    若生就想起了那日在桥旁冲着苏彧直跳脚的小厮来,但样貌,她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她模模糊糊听到苏彧在叫“三七”,不觉失笑,这都什么名?

    正笑着,那主仆二人就走了过来。

    若生这才注意到那叫三七的小厮面色白得厉害,额上还带着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他白着脸朝扈秋娘递过去只油纸包。

    扈秋娘疑惑地看向若生,若生就也狐疑地去看苏彧。

    苏彧道:“银子是没有,包子有。”

    若生:“……”

    “有素馅的。也有肉馅的,小的方才特地上望湖镇另一头去买的,那铺子生意忒红火!”三七夸着这包子铺子生意好,包子好吃,可面上的神情却像这手里拿的不是包子,而是什么妖怪。

    在衙门停尸房门前讨论包子味道好不好,若生也觉得古怪。

    唯独苏彧似乎浑然不觉,兀自将自己手里的油纸包打开了去,取出只包子咬了口。“素馅的味道更好。”

    若生和扈秋娘:“……”

    三七慌忙道:“呵,呵呵呵。五爷今儿个打从晨起就没用过吃的,怕是早已饿坏了。”

    “我尝尝素的。”若生也是一天没用过饭。听见饿字,这会也就真的饿了。

    扈秋娘慌不迭接过三七手里的油纸包,打开了挑了只热腾腾的素馅包子递了过去。

    然后,她跟三七俩人就一人拿着袋包子,看向了自己立在树下津津有味吃包子的主子,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

    三七:“……我家主子平常就这样的。”

    扈秋娘:“……我家姑娘平常不是这样的。”

    二人异口同声说完,一个面露完蛋,难道是我家主子带坏了人家姑娘的神情来,一个面上露出糟糕,决不能让姑娘同这样的怪人一起的紧张之色来。

    这个时候,树下方才还各自不言不语吃着包子的两个人,却已经谈论起了凶手。

    苏彧背靠在树干上,冷静地分析:“死者皆是性子泼辣的厉害妇人。”到望湖镇后,他便一一查过这些遇害的妇人,“遇害的时候,身上却都只有被殴打的伤痕,丝毫没有反抗的伤,这便证明这些妇人至少一开始,对凶手都没有防备之心。这也就说明凶手首先得是一个擅长与人打交道,能言善辩,又看似温和善良的人,是个可以让这些妇人失去戒心,轻易接近的人。”

    若生听着,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件事来,她踟蹰着问:“吴亮父子几人,何时会归家,想必郑氏是了然于心的,她夜间仍作妆扮,必不是为了迎丈夫跟儿子回来,你又说那些妇人对凶手都没有戒备之心,会不会是……”

    ——情人?(未完待续)

    ps:虽然写的是架空文,我自己也说胡编乱造,故事好看就行,但写作的过程中,要查找的资料仍然是非常多的,这部分耗费的精力跟时间量很大,加上我码字本来也慢,所以一章常常要写上很久……质跟量,如果无法兼得,一定先选择质,但还是会努力多更新的!!所以我不会告诉你们今天其实有加更哒~~~下章收尾~~求小粉~~

第069章 诱杀(粉60+)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同本不熟悉的人谈论起这些事,总还是有些尴尬。

    若生不由得将最后两个字咽了下去。

    好在苏彧也听明白了,他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只道:“凶手是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人,并不魁梧,样貌中上,能算是俊俏。为人看似能言会道,但骨子里必然懦弱无能,所以会先接近妇人,再用迷药迷晕妇人,随后行凶。”

    郑氏尸体旁边的地上滚落了只杯子,里头的残茶里,有常见的蒙汗药。

    苏彧在吴亮家仔仔细细查看过周围,没有破门而入,或是翻墙闯进来的痕迹。

    二人既能坐在一处沏了茶来要喝,那就说明人是郑氏亲自迎进门的。

    而且吴亮家除凶案现场外,其余地方虽然看着凌乱,却并没有被人临时翻找过的痕迹,甚至于郑氏头上的金发钗都还在原处,可见凶手杀人并不是为财,何况死的这几个妇人手头也都并不富裕。

    他站直了身子,抄手看了看天空,“凶手是郑氏认得的人,但这些妇人皆同邻居关系不睦,平素并不关心,周围的人也都说,没有见过陌生人。”

    “凶手为何挑了这些妇人下手?”若生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一点。

    望湖镇说大不大,说小却也没那么小,三十余岁至四十岁左右的妇人,那更是比比皆是,为何凶手偏偏就选了郑氏这几个动手?

    苏彧斜睨她一眼,唇角微翘:“因为这些妇人,在凶手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人。”而后他面上神情重新变得疏淡起来,语气也微冷了些,“吴郑氏也好。先前的几名妇人也罢,都是年岁接近,性子相似的人。而且同丈夫的关系皆有不和。分明过着清贫的日子,却总对富贵日子念念不忘。对世人不满,认定老天不公,脾气暴躁,即便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亦耐心寥寥。”

    听他缓缓说着,若生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和吴亮一家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妇人青娘,可不就是这么一个人?

    只是她的男人,似乎早已经去世了。但听她打骂儿子时说的那几句话,想必她丈夫活着时,夫妻间的感情也不怎样。

    若生在心里暗叹了声,开口问道:“你如何得知那凶手,是个年轻男人?”

    苏彧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话:“凭他的行凶手段。”言罢,他蓦地往前迈开了步子,走出两步后回头来看若生,“连姑娘可有兴趣同去捉拿凶手?”

    若生无动于衷:“这样是不是不大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苏彧将头转了过去,不再看她,“你既能想到凶手是那些妇人的情人。难道便不想亲眼看一眼他生得是何样?”

    若生听得头皮发麻,懊悔不已,果然不能跟他搭话!

    想了想。她到底还是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了去。

    听见脚步声,背对着她的苏彧面上慢慢地露出一种饶有兴趣的神情来。

    一行人出了衙门,与衙役们一前一后往吴亮家所在的巷子去。

    衙门所处闹市,那巷子周围就显得冷清许多,又因为众人皆知这巷子里出了桩命案,一时间周围人烟寥寥。

    若生将手撑在车壁上,探出半个脑袋问苏彧:“苏大人这是相信我的话,凶手仍在巷中?”

    昨儿个守在巷子口的几个护卫,也都已被问过话。

    苏彧却只慢条斯理地摊开一张图。低头看去,口中道:“你遇见我时。我正领了人在一一查看发现尸体的地方。虽然每一具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都不同,但这些地方。却都在一个方向。”

    他将手里的图举了起来。

    若生就看到那图上用墨画了几条线,似是道路,其中还有用朱砂圈出的地方,应当就是发现尸体的位置。

    然后,她在那些朱砂红圈的中心处,发现了三个字。

    ——临水巷!

    临水巷就是他们眼下所在的巷子,也就是吴亮一家所住的巷子!

    若生脱口而出:“你已知凶手在这里?”

    苏彧微微摇头,将图收了,道:“只是揣测,这条巷子,原本应当是凶手最不可能杀人的地方。一个犯下多条命案的人,不会轻易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动手。”

    “那他为何杀了郑氏?”

    “因为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苏彧走远两步,吩咐衙役,“命人在巷中一户户打探,可有……”

    巷子出口从昨天开始就有若生的人误打误撞正巧看着,而后尸体被发现了,就有衙门的人守着,所以凶手如果真在巷子里,必然无处可逃。

    若生不便出面,就照旧坐在马车里,靠在窗边往外看。

    衙役领了苏彧的话跟他描述的凶手模样,开始一家家打探。

    凶手心性残暴,表面却不见分毫,是个性子讨喜的人,但平生碌碌无为。家中有血亲长辈是如郑氏一群人相似的妇人,而且这凶手,是个左撇子。

    郑氏嘴上所缝的红线,必是个会针线活计的人才能缝出的样子。先前在停尸房内,苏彧让若生比划了下下针的手势,就是为了确认,这凶手是个右撇子,还是左撇子。

    左手跟右手缝的线,不可能做到一模一样,二者的起始方向不同,最后的样子也不会完全相同。

    有个衙役在这时敲开了巷子入口不远处青娘家的门。

    青娘从里头将门打开来,一看见是官差,不觉慌张起来,又看见了苏彧,忙喊:“那大人先前才让人放了我,你们怎地又来了?我可没杀人啊!”

    衙役见她聒噪,顿时不耐,抬手将门板敲得咚咚作响,厉声问:“可曾在这一带见过这样的人……”

    他飞快说着,青娘的脸色就随着他的话音一点点难看了下去,到最后她“哐当”一声就要将门关上。“没见过这样的人!”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立时叫周围的衙役都围了过去。

    “真没有见过!”门被挡住,关不上。青娘尖叫起来。

    几个衙役就推开了她往里头冲,不一会里面就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动。

    霍地。打里头冲出来一个人。

    巷子窄小,那少年横冲直撞,几人竟是拦不住。

    苏彧就抄着手闲闲站在那,伸长了腿一绊。“嘭”一声,穿着粗布衣的少年已摔了下去。他便弯腰去抓少年的左手,翻开了手掌细看。

    以凶手的针线手艺来看,手上必然有茧子。

    习字、浆洗、拉纤、挑担、拉弓、绣花,每一样姿势所形成的茧子都全然不同。

    少年虎口处有茧。平素是做惯粗活的,但更多的茧子,却都在右手,右手中指指尖处有茧,是习过字的,他是个右撇子。

    苏彧将手一松,人未直起,命令已下达:“搜,里头必然还有人!”

    衙役们便一股脑冲了进去。青娘瘫倒在门边,面若金纸。

    方才儿子被擒时。她面上惊色丝毫未减。

    她在家中,还藏了一个人。

    衙役们冲进去时,那人正要翻墙逃走。几下挣扎。他终究还是被按住捆了双手押到外头来。

    青娘这时才像是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要扑过去,“大人!大人冤枉啊大人!”

    被抓的年轻男人,哆嗦着,嘴里的话却十分嚣张:“官府抓人也要有证据,你们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苏彧冷笑了下,“你娘的尸体,在哪里?”

    年轻男人的面色霎时变了。

    说完他又看向青娘:“你为他喊冤?他昨夜本就可以逃,可却没走。你道是为何?”他声音极冷静。

    青娘怔了下,而后似是恍然大悟。突然间跳了起来,“你想杀我?你想杀了我再走?”尖声喊叫着。她又蓦地哭了起来,又去找儿子,“长生,长生……”

    可被衙役看管着的少年,却只是皱着眉头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在家中藏了一个男人?”

    他们明明是母子,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他竟然从未察觉?

    青娘捂着脸哭:“娘没脸告诉你……没脸呀……”

    她哭着,又有衙役从厨房外堆着的柴垛后找到了一样东西——是货郎的担子。抽屉下,嵌着一把匕首,香粉盒子里,藏了蒙汗药。

    这年轻男人是个货郎,姓秦,不是望湖镇人。

    一个多月前,青娘与他相识。

    他今年不过二十岁,比青娘小得多了。

    可青娘太久没有过男人了,何况还是这样年轻的男人,充满生气,又能说会道,知道如何哄人开心。

    一开始,只是买东西时,他会笑着说,正巧多了一盒粉,想着你正合用,特地给你留着了,不收银子。再后来,他开始偶尔说些讨趣的话,听得人春心荡漾……就是这么些小恩小惠,可渐渐的,她们就挪不开眼了。

    他会帮着涂脂抹粉,帮着画眉,甚至于还会帮你缝补衣裳,着实再体贴暖心不过。

    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自然人人见过,不是陌生人。

    可没有人知道,他住在青娘这。

    青娘也不知道,他还与旁人这般作为。

    他每日趁着无人时,天色未亮便出门,天黑了才回来。

    白日里依旧在这巷子里卖东西。

    妇人们见了他高兴,小孩子们也喜欢他,念着要买那两侧缀了弹丸的五彩拨浪鼓玩。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杀人。

    陪在若生身边的扈秋娘,看清了那货郎的样貌后,也忍不住咋舌,这人,她们昨儿个才见到过!(未完待续)

    ps:感谢°陌微ヾ、伪生物优等生、viciouser、maomao4304、考拉薇薇、妘锦添亲的粉红~~感谢guiya13、胖胖25、晴天墨云亲的平安符~~感谢属蛇的蝎子座冷冷滴亲的香囊~~(≧▽≦)/凶手真的以打酱油方式出现过哒~~至于他为什么杀人,后面会解释,虽然也有那种天生心理变态需要杀人来释放内心冲动的,但还是需要某个事件来触发这种冲动。。另外,看我正经脸,这真的是个言情文~~~

第070章 货郎的秘密

    青娘的哭声越发响亮起来,慢慢地却又低了下去。

    巷子里原本家家门户紧闭,听说似是抓到了凶手,便又各自将门开了细溜儿一道缝,不时有人从里头往外张望着。其间或有同青娘年岁相仿的妇人,往那巷子里看一眼,看清楚了被衙役抓住的人,就立刻面色惨白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也不知这些个人里头,都有谁,受过他的小恩小惠,从他嘴里听过令人欢喜的言语。

    青娘便是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是不同的,而今发现自个儿在这秦货郎心中,不过就是如郑氏几个一般的粗鄙妇人而已,登时心如刀绞,面若土色,哭着哭着就有些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她伏在门边,忽然泪眼朦胧地去看秦货郎,哑着嗓子问:“你同我说过的那些话,可有真的?”

    她问了一遍,却无人应声,她就再追着问第二遍,一遍遍地问,执着得不像话。

    秦货郎也分明是听见了的,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跪在那低着头不搭理她的问话。

    青娘见状闭了嘴,渐渐将泪收了,扶着门框将身子站直,哽咽着招呼儿子:“长生,家去,不要在外头逗留。”

    被叫做长生的少年郎,却也只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去,并不吭声。他们虽不是凶手,可疑凶秦货郎却是从他们家中搜出来的,再加上青娘方才求饶的那两声冤枉,这是不是要以包庇论罪,还得等官府一一查过,如何是他们这会想走就走的?

    青娘却仿佛根本没有想到那一层,言罢将面上哭得模糊了的脂粉随手一抹,抬脚就要越过门槛往里去。

    几个衙役就挡在那。将手一横。

    青娘大怒:“杀千刀的!你们拦我作甚?我又不曾杀人!”

    她瞪着双眼,眼珠子通红,用力得连额上都冒出了细细的青筋来。

    巷子口一片喧闹。

    秦货郎突然开了口。仰着头问苏彧:“大人为何突然问起我娘来?”言语间,他声音颤抖。面色发白。

    这是猝不及防间,被人戳到了痛处时的样子。

    苏彧居高临下看着他,眸光清而亮,吐字极快:“你娘如果尚在人世,你怎敢杀人?”

    这些命丧他手下的妇人无一不是平素脾气极厉害的人,轻则动嘴,重则动手,总不是那能隐忍度日的。秦货郎恨毒了这些人。自然是有缘由的。

    衙役们将秦货郎押回了衙门问话,又将青娘和她儿子,也一并带了回去。秦货郎的担子,也完完整整地被挑回了衙门。巷子里这才渐渐有了人四处走动。

    青娘的儿子长生走得最晚,路过若生的马车前时,突然对苏彧道,“我认得你。”

    他声音不小,不止苏彧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坐在马车里的若生也听了个明白。她忍不住好奇心起,悄悄凑在那偷听起来。

    青娘的儿子。怎么会认得苏彧?

    然而苏彧却似乎并不曾见过他,闻言只蹙了蹙眉,没有言语。

    长生面上也无惧意。继续道:“我在西大街见过你,老成家拉车的大黄牛惊了跑到街面上,差点撞着了七嫂子家的小丫头,是你救的人。”

    苏彧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去,目光下意识落到了自己带伤的那只手上。

    那是电光火石之间,为护着那小丫头,一时闪避不及被牛角刺到的伤。

    那日救若生时,又扯到了这处伤,所以反反复复好起来就更慢了些。

    他默然。忽然朝若生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目光转而向前。看着长生点点头:“你记性很好。”

    长生微笑了下。

    衙役恰好上前来,带了他往衙门去。

    苏彧便大步走到若生的马车前。隔着帘子道:“连姑娘若要走,明日一早启程便可。”

    若生打起帘子一角,隔着幂篱打量着他:“看不出,苏大人真的是个好人。”

    用好人二字来评价一个人,远比旁的那些啰嗦字眼,难得万分。

    苏彧挑眉:“就因为我救了个人?”

    若生摇了摇头,笑言:“你何止救了一个人。”

    不说旁的,单他抓到了凶手,那救下的人就不计其数了。

    “不该死的人自然要救。”苏彧淡然说道。

    若生听进耳里,咀嚼着这句话里的意思,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那该死的呢?”

    “弄死。”

    “……”若生看一眼天边流云,“该死不该死,又该如何定论?”

    “时机若至,你自然会知道。”她问的玄,苏彧答得也玄,“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若生笑眯眯点了点头,张嘴说的却是,“神棍。”

    苏彧也不恼,说了句“连姑娘一路顺风”就转身就走了。

    衙门那边虽然捉到了人,物证也有,但还是要容那秦货郎辩上一辩的。可他舌灿莲花地说了一通,只要一听见问及他母亲,就立刻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即便他用力咬着后槽牙,闭紧了嘴不说话,那情不自禁颤栗着的身子跟眼睛里不时流露出的惶恐厌恶之色,仍是立即就将他的心思展露无遗。

    然而张大人连番发问,将几个问题翻来覆去地问,却也还是没能将答案问出来。

    最后,张大人摸着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想着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哪管什么自己无用还是有用,虽然他是父母官,这事理应由他来处置,但他也就只能请苏彧审问。

    因着有过先前在临水巷见过的那一面,秦货郎一听见苏彧的声音,面色就微微变了变。

    苏彧道:“平州再大,也不过一州几县而已,若将你的样貌画了画像张贴各处,总有能认得你的人,到那时。人人都会知道,你在你娘手底下遭遇过什么,你是个极其懦弱无能之辈。你连杀人,都不敢在自个儿的地界杀……”

    “你胡说!”秦货郎涨红了脸。

    苏彧冷冷笑了下:“你连自己从何地而来。姓甚名谁都不敢直言,难道还不是懦夫?”

    张大人在旁听得额上直冒冷汗,小声喊他:“苏大人——苏大人,这么问是不是不大合适?”

    审问归审问,老骂人是懦夫做什么?听得他心里头都有点不是滋味起来……他见到尸体怕得吐了,那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可张大人腹诽着,却听到底下的秦货郎高声喊了起来。

    一声两声,哎哟喂。怎么就真将名字给说漏嘴了?

    张大人在桌子底下一拍大腿,悄悄去看苏彧。

    苏彧回望过去,“张大人,还愣着做什么?”

    “是是,下官这就命人去查!去查!”他慌慌张张起身,而后一愣,又转头来问苏彧,“苏大人,这是要找什么?”

    苏彧面无表情:“一具女尸,死了至少两月。”

    张大人闻言。几要“扑通”一声摔下去,死了两月,那得烂成什么模样?也不知这尸体是埋在那的。怎么找?他战战兢兢吩咐了下去,结果发现这秦货郎,家就住在望湖镇隔壁的小镇子上。

    那镇子比望湖镇略小一些,也没望湖镇热闹。

    秦货郎父亲早亡,跟着母亲李氏一人长大,他娘也一直没有改嫁。

    正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据闻这李氏原先也是个温柔可人的女子,后来听了几句闲言碎语与人争执了起来,就跟变了性子似的。一日比一日泼辣起来,一不高兴了。还会动手打孩子,日日念叨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狠得很,骂得也厉害。

    又因着妇道人家挣钱辛苦,母子俩的日子一直过得十分清贫。

    不过秦货郎大些时,李氏也送他去念了书。

    可秦货郎在念书上没什么天赋,李氏也觉得供不起儿子的束脩,便不让他继续念下去了。偏偏秦货郎却觉得自个儿但凡再念两年,就能下场考秀才,考了秀才将来必定中举人,没准有一日还能中状元呢!

    是以据邻人说,这秦货郎跟李氏在家是时常争执的。

    可后来秦货郎的书还是没能继续念。

    李氏也是一日日愈发脾气粗暴下去。

    衙役去问李氏的邻居,说近日可曾见过李氏母子。

    那老妪就撇撇嘴说:“不知上哪发财去了,两月前就搬家了。”

    “人还在的时候,你听见过什么奇怪的动静不曾?”

    “动静?秦嫂子天天骂儿子,天天骂!”

    衙役皱了皱眉,要往那屋子里去。

    老妪在后头笼着手,龇着牙花子嘿嘿笑了声,忽道:“官爷,您找他们做什么呀?”问完,她自语起来,“我就看那母子俩时不时眉来眼去的不像话,娘有嫁不嫁,儿子也不娶妻,怪得很……”

    “呸!”衙役听着她嘴里不干不净的,嫌污了耳朵,“那货郎杀人了!”

    “哎哟!”老妪惊叫一声,踉跄着躲回了屋子里。

    几个衙役就进了秦货郎家四处搜寻,里头乱糟糟的,墙根处还有暗色的血迹,似被人洗过,却没能洗干净。

    可李氏不管生死,谁也没能寻见。

    张大人就来问苏彧,是不是想差了,那李氏当真只是搬家了?

    苏彧却反问他,是不是将秦货郎家皆寻遍了。

    张大人说,那可不,连院子里的地都翻了一遍,若真有尸体,那邻人也不可能半点嗅不到气味呀。

    苏彧就索性亲自去了一趟,两个镇子路程不过半个时辰,一进门,他就沉了脸。张大人问怎么了?结果话音未落,他就发现了苏彧正在看的东西。

    那是平州的花农所持的牌子,每年参加选供用的。

    牌子已经十分陈旧。秦货郎的爹还活着时,是种花的。所以秦家一定有个用来冬日培花的火窑……他死后,这火窑就没人动过了。

    可当他们赶过去时,却发现那火窑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打开来后,衙役们从里头找出来一具女尸。因为在火窑里烘过,已成干尸,所以并没有多少腐烂的恶臭。

    他们终于找到了秦货郎的娘。(未完待续)

    ps:感谢齐氏、深巷卖樱桃、genie_yoki、云絮雪、guiyue08亲的粉红~~感谢ox妖精、胖胖25亲的

    平安符~~感谢那加雪飞亲的香囊~~qaq明天有粉75的加更,另外距离粉90的加更,也只差6票了,如果明天晚上前能凑够的话,那也明天一起加更吧~所以,也许会有惊喜的三更君出没!还有哈哈,这个案子彻底结束了,要不要放元宝喵出来调剂下口味呢~~

第071章 母子

    张大人见着尸体,被吓得不轻,众衙役的面色也都不大好看。

    那秦货郎知晓母亲的尸体已然被人寻了出来,惊得许久不曾说出话来。自他爹在他幼年去世后,他母亲也不会侍弄花草,家中的营生渐渐的便丢了,待到他长大,也不擅此道,他爹的旧业也就从来没有再拾起来过,那火窑,也无甚用处,本不是为了烧瓷砌的。于是,这么些年来,他家的火窑也就一直封着,没有再烧热过。

    他娘倒是曾经喊他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好不好暂且不论,哪一年若是能有幸在选贡时,入了围,那就是一桩扬名的好事,将来还怕没有好的收成?

    这话没错,他也听进了耳朵里,然而他年岁越长,就越觉得母亲的话不中听。

    他方一露出不愿意听的模样来,她便气恼,扬手拧他腰间软肉,用力地几乎像是要将那块肉给拧下来。他小时候,她这般待他也就罢了,而今他都生得比她高上许多,她却还是这幅样子,他便觉得自己着实再也受不住。

    可每一回,她气过了,就又好言好语地来同他赔好话,搂了他的肩头呜呜的哭,说自己命苦,日子苦,活着心累。

    他也知道她孤儿寡母养大自己不易,但她回回这样,动不动就发作,发作完了又觉得她自个儿委屈。这日子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地折腾。

    那一日他要出门去,便趁着夕阳暮色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要往外头去。

    出了门,他走到院子里,他娘正在收衣裳,见状便随口问。刚用了饭这是要做什么去。

    他听见她问话就不由自主地会哆嗦,好容易挺直了腰杆在稀薄的天光底下站定了,转头看着她应了声。同人吃酒去。

    他娘闻言,将手里的衣裳大力往地上一掼。张嘴就骂:“吃酒?同谁吃酒?”

    “说了你也不知是哪个。”他烦她追根究底地问,敷衍着拔脚就要走,却不防被他娘给拽住胳膊往后一拖,差点摔倒。他亦气上心头,又想着喊得大声了叫邻人听见看笑话,只得压抑着怒气同她分辩,“不过就是吃酒,娘你管这么多作甚?”

    她听了脸色涨得通红。忽然问:“是不是想着要偷偷去见那吴老三家的臭丫头?”声音渐渐跟着拔高了些。

    他便急急忙忙去捂她的嘴,放低了声音说:“娘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可他心里却虚得慌。

    他就是想去见吴老三的闺女的。

    吴二姐今年刚十六,那身段一天天就跟柳条似的往上抽,越发苗条起来,人也长得好看,抿着嘴一笑,那花丛间飞舞的蝴蝶都能被勾过去。

    他也到年岁要娶妻了。

    他娘能拦他一日,还能拦一年两年十年不成?

    争执了两句,母子俩拖拖拉拉又进了屋子,她仍拽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他就恼得愈发厉害起来。

    一个嘴里喊着你敢去我就不活了,一个喊着不活了你就去死,吵得极厉害。

    秦货郎就是闹不明白。他娘这是为什么?吴老三家的闺女哪不好?到底是哪不好呀?偏偏他每回问,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就是不乐意这事。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些令自己面红激动又难堪痛苦的事来,猛然一推她,随手拣起桌上的烛台,就朝着她砸了下去。

    那尖尖的一端,不偏不倚插进了她心窝子里。

    她“啊——”地叫了声,躺在地上艰难地抬抬胳膊,很快就因为失血跟疼痛而没有了力气。

    他这时才回过神来。扑上去喊她,又惊又怕之下。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可当他发现母亲鼻间还有微弱的气息时。他却没有立即喊人帮忙请大夫去……

    他望着母亲睁得大大的眼睛,只仓皇地抛下她站直了身子,退去了一旁。

    她就挣扎着伸手要来抓他的脚,可手指头刚扒拉了两下,就不动了。

    秦货郎上前去一看,没气了,当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木呆呆地看着她心口的血污,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大汗淋漓。

    呆坐了许久,外头的天色已慢慢黑透。

    他又打起了精神,从地上爬了起来。

    趁着夜深人静,他背着母亲的尸体偷偷去了外头。

    不会有人发现的,一定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反复在心底里这般告诉自己,走了多久就说了多久,等到一切安置妥当,他家去刷洗地上血污,又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带上所有银钱,悄无声息地趁夜溜了。

    临行前,他突然很想去见一见吴二姐。

    明明今儿个夜里就应该是去见她的,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血腥味犹在鼻间,他怎敢见她,怎好见她?

    他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被无形的手驱赶着,一路赶出了镇子。可四野茫茫,要去哪里呢?他想走得远远的,却又惦记着吴家二姐。

    迷茫着,他进了望湖镇,一呆就是几天。

    后来他遇见了青娘,虽然年岁比自己大了些,但她生得好,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是温温柔柔的,他忽然就想留下了。

    但从那一天开始,他每天夜里都会梦见自己死去的母亲,梦见她坐在自己的床沿,瞪着眼睛骂自己无用,懦弱,又要用血淋淋的双手来打自己。

    他一害怕便醒了,醒了就忍不住觉得心里堵得慌。

    于是,他开始杀人了。

    一个又一个,都像他娘。

    嘴上刻薄,那就拿红线缝了。

    手上不知轻重责打孩子,那就砍了。

    他莫名的,开始心情愉悦起来。

    直到他发现,青娘同他母亲也没有什么区别,她在他跟前的温婉模样,不过是假相。

    他恨透了!

    被判了秋后问斩。他并不怕。

    他只是可惜啊,可惜自己悄悄离开的那天夜里,没有去看一眼吴家二姐。

    委实。太可惜了……

    张大人也觉得可惜,可惜这案子不是自己破的。

    秦货郎被收押关进了大牢后。张大人去送苏彧出望湖镇,方才走近,斜刺里就冲出来一“庞然大物”。

    他唬了一跳,高声尖叫了声,脚下趔趄着摔进了身旁衙役怀里,而后才看清这突然间冲出来的是只猫,不觉立即从衙役怀里跳出来,指了猫急声斥道:“哪来的蠢猫。吓了本官一跳!”言罢他又扭头吩咐衙役,“给本大人捉了!”

    “喵呜——”生得圆滚滚的猫仰头看着他,似讥讽一般拖着长长的尾音叫了声。

    张大人气得胡子直颤,这猫冲撞了他无妨,等会冲撞了苏大人如何是好?到了到了,还不是他的错?他就挥挥手让衙役们赶紧将这猫捉得远远的。

    谁知几个衙役还没将手凑过去,这猫就蹬着小短腿,飞也似地跑了。

    跑去了哪?

    张大人一愣,随后就在苏彧怀里看见了它,当即老脸一僵。伸着手颤巍巍道:“苏、苏大人,这猫……”

    “是我的猫。”苏彧扫了他一眼。

    张大人张着嘴合不拢,好容易闭上了。就瞧见那被苏彧叫做元宝的猫,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垂着手猛一掐自己的大腿,邪门了,这猫还会笑?

    可再看,元宝就已经窝在苏彧怀里吃着不知哪来的小鱼干了……

    张大人看看苏彧又看看猫,顶着一脸菜色将他们送上了马。

    马掌叩在地上,哒哒作响。

    望湖镇在他们身后,渐渐重回了安宁。

    这是案子告破后的第二天。

    若生一行,也才刚刚出发。

    时辰还很早。远处的天际不过才亮没有一会,还带着清晨的橘色。马行一会。隔着窗子,外头的太阳渐渐大了起来。马车里头也明亮了许多。

    若生喝了一口茶,颓然往后一靠,呢喃自语:“刘大人……”

    从望湖镇到平州刺史府,走得快一些,不过一日光景。

    可接下去,究竟该怎么办,她还未想妥。如果雀奴在某些富商手中,即使对方不愿放手,她也有法子叫他们松手。对连家而言,能用银子跟水路上的规矩摆平的事,就都不算事。

    但对方是平州刺史,有些事就再不能一概而论。

    她望着自己手中的瓷杯,釉色极美,在明媚的日光下发出薄而亮的光泽,令人移不开眼。

    可这美,十分脆弱。

    她眸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下去。

    忽然,马车途经临水巷,听得里头一片喧闹。

    她没有抬头,只问身旁的绿蕉,“是何响动?”

    绿蕉就去问扈秋娘,不多时便回来告诉她,是住在巷子口的那个名叫青娘的妇人,自缢了。

    若生这才将目光从杯子上收了回来,吃惊地道:“为了秦货郎?”

    虽然出了这样的事,于青娘而言,大痛一番是少不了的,可错付真心跟失了颜面,难道就连活也不活了?

    她眼看着绿蕉点了点头,眸中光亮就一分一分黯淡了下去。

    外头的天色却是越来越亮,阳光渐渐变得刺眼起来。

    马车行得更快,将将行至一处小庙时,他们身边掠过了几匹马。哒哒马蹄声中,若生听见了一声尖利的猫叫声,她一愣,而后就听见了勒马的声响。随即外头有人报道,是苏大人。(未完待续)

    ps:感谢耳东言若、奈叶08827、hp1231、cruisesnail、辣味虫虫堡亲的粉红~~感谢、ox妖精、单双人鱼、美女草包、书友140121184934099亲的平安符~~感谢qingtianpig亲的和氏璧!!么哒,加更一章大家可以先记着了~~另外跟大家说句对不起,今天更得晚,加更说好了肯定要有的,但是啥时候能更上来我也没个准,看完这章就可以先休息去了~~大家好好睡觉,我努力码字!!醒来脸也不用洗就可以看了~~

第072章 离开(粉75+)

    若生一愣,既是苏彧,那方才的猫叫声难道是元宝发出来的?

    他竟然将元宝从京城一路带到了望湖镇?若生惊奇不已,待到马车慢慢停下,撩了帘子看到眼前果真冒出只黄白相间的大猫来,不由笑了起来,还真就是元宝。

    胖乎乎的元宝瞧见了她,也是立即就喵喵叫唤了起来,一脸的亲热模样。

    方才也不知它是发现了什么,明明苏彧一行都已经准备打马远去,偏它突然扯着嗓子大叫起来,惹得人不得不勒马停步。

    苏彧往边上一看,认出了若生的马车,倒也就不急着走,又觉得元宝古怪,怎地连人在马车里坐着都能叫它给察觉?他见它动来动去,半点不安生,索性就领着它来见了若生。

    看过一眼,也就该心满意足的上路了。

    可谁知元宝看了一眼就想往若生的马车上跑,好险被三七给抱住了没能溜上去。

    “喵……”它似委屈一般,舔了舔爪子。

    若生就问苏彧:“苏大人怎地带了它一块来?”出门查案,还带猫,他也是个怪人……

    苏彧却只道:“它粘人粘惯了,轻易撇不开。”言语间,他扫了一眼若生的马车,眉头微微蹙起。

    他们的马车马匹连人,这会就都停在距离小庙不远的地方。不过说是庙,这地方又同山上那些大庙不同,小的不过巴掌大一块地,一眼看过去也就差不多看了个全。毕竟还在镇上,地方自然大不了。

    然而此时,里头不时传出来的人声却十分鼎沸喧嚣。

    打从门口看进去,只能看见一排黑压压的脑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混在一块摩肩接踵。

    正中的位置上,有只巨大的香炉。里头正袅袅冒着烟气。底下的地上,整齐地摆了烛台。香烛正在燃烧着,日光下火苗也显得越发亮眼,似乎永不会熄灭一般。许是因为太阳直直照着,蜡烛燃烧得也较往常似乎更快些,烛泪已经积了地上一圈。

    于是,烟火气,蜡油燃烧的气味,并着浓郁的檀香味一块在空气里弥漫不去。

    围观的众人心照不宣的将香炉周围空出了一块地方来。

    那里头坐着几个和尚。穿着僧衣,敲着木鱼低头诵经。

    念的是往生咒。

    秦货郎被捕,案子告破,再加上郑氏的死在临水巷里闹得沸沸扬扬,那些原本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内情的凶案,也就飞快地在望湖镇里传遍了。时至此时,全镇上下,就没有不知道这事的。

    死的人多,众人又听说遇害的妇人们死状极其惨烈,便不由都怕了起来。

    人死事了。可活着的人总惦记着这些,一群人便自发地请了庙里的和尚来诵经超度她们。

    庄严肃穆的气氛,却被元宝这小东西给打破了。

    它忽然从三七怀里挣脱出去。后腿一蹬就跳上了若生的马车,低着头就钻到了她脚边。

    饶是苏彧眼疾手快,也只捞着它一截尾巴。

    它拼命往里钻,苏彧就在后头拽。

    一拽它就叫唤,惊得庙里的人都以为白日见了鬼,以为是谁在哭呢,就连僧人们的诵经声都紧跟着越发响亮起来。

    若生就忍不住对苏彧小声道:“苏大人,不如就先让它呆在这吧。”

    左右留它同她在一起,也不是第一次的事了。

    话音落。元宝也悄悄地扭过半张脸向后看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来。像是讨饶。

    苏彧同它对视一眼,慢慢将手松开了去。而后对若生说:“连姑娘今日返京?”

    若生微怔,点一点头。

    苏彧就问她是否往东面那条路走,往东走,正巧能途经刺史府所在之地。那里,也的确是若生此番的目的地,至于返京,随时都可以,她既然人已经到了平州,也从郑氏口中知道了刘刺史的事,那她自然要在那停一停脚。

    她便说了个是。

    元宝趴在她脚边也凑热闹,“喵呜!”

    “那就劳烦连姑娘带了这蠢东西一道走,待到了地方歇脚,在下再来领它走。”苏彧皱着眉头看它。

    它像是嫌他说自己蠢,冲着他亮了亮爪子。

    苏彧就冷笑,“原先让你留在京里非不肯,死活要跟着一道来,而今让你随便跟着人走,你倒是高兴得很。”

    “喵!”

    若生戳戳元宝翘着的耳朵,侧目看苏彧,笑着说:“苏大人只管放心,到了下一站使人来领它就是了。”

    捎个人她不乐意,捎只猫,而且还是她见过好几次的猫,她心底里也没什么可别扭的。

    苏彧就果真抛下元宝自个儿翻身上马走了。

    马儿迈开一步,他状若不经意地回头来看,却见元宝只眯着眼睛歪着脑袋往若生脚上蹭了又蹭,心里哪还有他这个主子,不觉撇了撇嘴。

    三七凑近了悄声问他:“五爷,咱们就这么把元宝给丢下了?”

    苏彧勒着牛皮制的缰绳,面上淡淡地道:“坐马车,总比叫它跟着马走来得舒坦。”

    三七抹汗:“五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嗯?”

    “您就这么把元宝丢给人家姑娘,元宝又是个淘得不成样子的,过会磕着碰着怎么地……”三七小心斟酌着,虽然平素总叫元宝气得半死,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念着它的,生怕一个没看着,就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何况还是丢给陌生人。

    可苏彧听完他的话,却只说了句,“如果她待它不好,它也不会这么粘着人家。”言罢,他扬鞭而去。

    三七愣了下,嘟囔着“这不是头一回见吗,哪来的好不好”,一边也急忙跟了上去。

    被留在马车里的元宝听见马蹄声,到底还是探头想要往外看。可看了看被帘子挡住了视线,它也就拉倒了,只继续扭头回来要若生给它挠挠肚皮。

    白胖白胖的一只猫。摊开了四肢仰面往那一躺,老大一团。

    绿蕉看着都懵。怔怔问,“姑娘,这是早前在府里见过的那只吗?”

    猫常见,毛色黄白相间的更常见,但长得这般胖的,却不常见。

    绿蕉说完,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猫不就是当初她们在段家锦鲤池边遇见过的那一只?

    原来是苏大人养的猫……

    她念叨着。不由念出了声音来。

    扈秋娘就笑她,“怎么见了猫同见了鬼似的?”

    绿蕉汗颜,想着先前那些事,扈秋娘都并不知情就瞄着元宝有心说一说。

    元宝躺在那,只因舒服发出咕噜声来,一动也不动。

    马车渐渐远去,外头的梵音,也一点一点低了下去。

    青空愈蓝,烈日愈红。

    望湖镇上四处可见的花草,在空气里静悄悄地生长绽放。像有人在耳畔轻声低语。

    突然,马车“咯噔”一下,车轱辘撞到了块石头。虽然很快又重归了平稳泰然,被惊了一惊的元宝却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叫若生继续挠肚子了,只缩成一团趴在若生脚边。

    可它生得旁,努力地缩,再缩,还是老大的一只。

    若生看得好笑,心里的沉闷逐渐消失了个干净。

    马车继续前行,元宝打了个哈欠。

    若生近些天都没大睡好过。今晨起得也早,这会神情一松懈下来。又见连它也打哈欠,当即有些犯起困倦来。

    她靠在窗边看了一眼已经被他们落在身后许多地方的望湖镇。想着郑氏已死,这一趟平州之行,也算没有白走。她不喜吴亮一家,也已然叫他们吃了苦头,郑氏的事,更是出乎她的意料,可见恶有恶报,当真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至于吴亮父子的命,她终究不能越俎代庖。

    那是雀奴的亲人,不是她的,就算不想他们活着,那也得先有雀奴发话。

    何况,就那几个人,若生始终觉得,让他们活着才是真的惩罚。

    她想得出神,眉眼渐渐放松下来。

    元宝仰起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已经闭上了眼睛,似想叫又怕扰着她,一声“喵呜”分成两节,一半闷在了肚子里。

    苏彧几个策马而行,走得会比他们的马车快上一些,等马车一到,它也就该下去了。元宝也像是知道这件事一样,赖在若生脚边怎么也不肯挪开,间或又小心翼翼地探出肉爪去抠若生鞋面上绣着的彩蝶,一下两下三下,蝴蝶怎么不飞……

    若生却浑然不知它在做什么。

    她迷迷糊糊闭目睡去,没一会就梦到了父亲。

    梦见父亲苦着脸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也不知怎地,人在梦里小了许多,矮矮的,才齐他的腰,拼命仰着头掰着手指头数给他看,嘴里喊,我也算不清呢!

    父亲就嘟哝着,你还不回来,我可想你了。

    她听着,在梦境里深深叹了口气,说,我也想您了。

    可若生不知道,自己梦境外的父亲,这会正在欺负她的鹦哥玩儿。

    她走的第一天,他可想她,想得连晚饭都少用了半碗。

    第二天,他还是想她,唉声叹气连好吃的也没心思吃。

    可等到第三天,他就重新生龙活虎起来,哪管什么闺女啊,光顾着吃喝玩乐去了。

    若生梦见他的时候,他正在花园里遛鸟,让若生房里的吴妈妈将鹦哥铜钱也一并送了去。

    他逗铜钱,你说,阿九什么时候回来?(未完待续)

    ps:qaq我昨晚上竟然……睡……睡着了……闹钟都没能喊起来……心好累……粉90的加更,我晚点更上来~加上今天的更新,今天晚点还有两章

第073章 入宫

    铜钱则一如既往地不搭理他。

    他就哼了声,说铜钱是笨鸟。

    铜钱拍着翅膀喊起来,不回来!不回来!

    连二爷闻言气极,说你不吭声倒罢了,怎么一张嘴就没听见过好话,当下要捋了袖子上前拔光它的毛。可他这袖子才刚刚往上捋了半截,铜钱就拼命拍着翅膀扑棱起来,惹得脚上锁着的银链子叮铃哐啷作响。

    连二爷就忽然没了气。

    他盯着它看了两眼,气势一颓,一面嘴里说着罢了,不同你计较,免得掉了毛阿九回来还要训我,一面就招呼了不远处侍候着的丫鬟来领了铜钱回木犀苑去。至于他自己,则理理衣裳,大步朝着千重园的方向走了去。

    初夏的风吹在人面上暖融融的,他走得飞快,等进了千重园的大门时,额上已遍布细汗。

    也不必人通传,他大步流星地朝上房走去,一走到廊下,就扬声喊起了云甄夫人,“阿姐,阿姐,我们晌午一道用饭吧!”

    窦妈妈打从里头出来,见状赶忙招呼了他入内,又命随侍在旁的人立即去打了水来给他净面。

    连二爷却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来同阿姐说话的,不用重新净面!”

    “二爷,眼下天儿虽热,过会风一吹没准就又凉了,身上带着汗,过会着了凉就不好了。”窦妈妈坚持不肯随他去,再三劝说。

    连二爷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下,跟着窦妈妈先往边上的屋子去。

    另一侧,云甄夫人也正打发了边上陪着的人下去,将手中的笔往青玉笔架上一搁,抬头望向底下的人。指了其中一人道:“去将那身衣裳取出来。”

    天气渐热,她身上懒洋洋的,本不想出门去。可又不得不动身,云甄夫人眉宇间就隐隐约约浮现出种疏冷来。

    过得须臾。室内人尽散去,云甄夫人才让窦妈妈带了连二爷进来,看到他就笑着问:“怎么了这是,这个时辰往我这儿来?”

    连二爷就也笑着扑过去,喊她:“阿姐,我来陪你一道用饭的。”

    云甄夫人闻言,面上露出两分无奈之色来,摇摇头道:“不巧。我过会就要入宫了。”

    “入宫做什么?”连二爷疑惑着说道,一边自拣了张紫檀雕花的椅子坐下。

    “太子殿下该大婚了。”云甄夫人漫不经心地随口说完,便转头去看窦妈妈,吩咐道,“午间就让二爷在千重园用饭吧,再去将朱氏也请来。”

    言罢,她又笑着来同连二爷说:“小厨房里得了几条鲷鱼,再新鲜肥美不过,我让人给你片了做成鱼生吃可好?鲷鱼堪称鱼中美男子,这个时节享用。正是味道最佳的时候。”

    连二爷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顿时有了兴趣,连连颔首道好。说完又不觉兀自可惜起来,阿九若是在,想必也喜欢吃。

    云甄夫人唇边笑意渐深,点头附和着。

    等到连二爷跟了人自去厨房看鱼,她却慢慢敛了笑意,揉着眉心对窦妈妈低低说:“皇上这回,是铁了心要选段家的姑娘了。”

    先前,嘉隆帝便同她提及过太子的婚事,可那时并未定下最终的人选。而今他忽然又召她入宫,必是因为已拿定主意。

    窦妈妈站在她身后。手持犀角碧玉梳,一下下为她梳理着长发。闻言也不敢多加言语。

    那是天家的事,她一个小妇人,怎敢置喙。

    云甄夫人同她说起这些,也仅仅只是说一说而已,并没有非得要她接话的意思。

    屋子里静了片刻,云甄夫人屈指轻叩着梳妆台,忽然冷笑了声,“这事太子自个儿愿意不愿意,只怕还得两说。”

    嘉隆帝选了段家的姑娘做太子正妃,对太子而言,其中裨益,委实没有众人瞧见的那般大。何况嘉隆帝会这般选人,究竟是为的太子,还是为的提拔永定伯府,又或是根本连他自己也没有仔细思量过如今这般抉择是否合适……

    岁月如梭,昔年那能一刀斩下东夷王头颅的嘉隆帝,也渐渐老去了。

    云甄夫人看着自己倒映在镜中的面孔,保养得宜的手微微抬起,落在了眼角处。

    那里连半道细碎的纹路也无,肌肤依旧泛着冷冷的,玉石一般的光泽。

    可再看她的眉心处,隐隐的一道凹痕就显得分外明显。

    连她自己都算不清,一日里要皱上几次眉。

    她几不可闻地对镜叹了一声。

    站在她身后的窦妈妈这时,却也将梳头的动作顿了顿。

    云甄夫人何其敏锐,立即问:“怎么了?”

    “有根白发。”窦妈妈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继续梳起头来,“奴婢过会给您藏进发里,不会叫人看见的。”

    云甄夫人却道:“不用了,人老了焉有不生白发的,就这么留着吧。”

    连拔也不必拔了。

    窦妈妈得了这话,心下不由得酸涩起来:“您还年轻着呢。”

    云甄夫人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我又不是浮光那丫头,为了个美字硬生生将自己折腾得一身是病。”

    浮光长公主素来爱美,随着年岁渐长,几乎到了穷尽一切办法为自己增添美貌的地步。她又是嘉隆帝的第一个孩子,自幼受宠,往日里除了想着如何继续让自己变美,也委实没有旁的事可做。

    云甄夫人忒不喜她这一点,大好的年华,全耽搁在了这点胭脂水粉的破事上,肩负不起半点身为长公主的职责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胡闹。

    但她一则不是那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二来就连嘉隆帝也不说她半个坏字,外人又怎么好说?

    云甄夫人敛了心神,任窦妈妈给自己重新挽了发,梳了个高髻,拣了两件贵气又不花俏的首饰戴上,再去换了衣裳便出门了。

    顶着大太阳,马车一路出得平康坊,又一路驶到了皇城。

    这些路,她来来回回也已经走过许多年,再熟稔不过。

    然而这一回要去的地方,于云甄夫人而言,也是十分陌生的。

    嘉隆帝往常若不是在御书房见她,就在御花园设座,让她去后妃的宫殿里说话,倒还真是头一回。

    她由此明白过来,宓昭仪对嘉隆帝而言,还真的有些不一样。

    区区一个入宫没多久的昭仪,就被赐了长闲殿,不管叫谁来看,都会觉得她已宠冠六宫了。以她的身份,如何也当不起这般形制的长闲殿。

    当年嘉隆帝即位后,除了皇后所住的坤元宫外,就只命人重新修缮了长闲殿。

    云甄夫人尚且记得,长闲殿里,住的是嘉隆帝的宠妃莞贵妃。

    莞贵妃死后,这长闲殿就空置了下来,一直没有第二个人住进去过。直到宓昭仪入了宫,没几日工夫就一跃成了嘉隆帝的心头肉。

    云甄夫人沉思着,恍惚间察觉一旁的宫人已将锦帘打起,便抬脚往里走了进去。

    还未站定,她就觉迎面扑来一股香风。

    宫里头的人都说这位宓昭仪,身上自带一股香气,似果香又似那上等的合香,真计较起来,气味却又显得清新好闻上许多。

    可云甄夫人此刻嗅见这味道,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往前又走了几步,宫人再次打起一道帘子来。暖阁里的说话声,就立刻变得清晰了起来。

    云甄夫人冷眼朝着四周看了一圈,只觉这殿宇内的陈设远比当初莞贵妃住在这时更加奢靡,不觉眯了眯眼睛。

    走进暖阁,她一眼就先看到了坐在嘉隆帝下首的宓昭仪。

    宓昭仪生得极美艳,不止皮相美,就连那骨相也是极美的,而且她的美艳难得的丝毫不显轻浮,反倒端庄大气得很。

    就连云甄夫人见了也得由衷赞她一声,更何况是嘉隆帝。

    见得她入内,嘉隆帝就笑了起来,问:“用了吃的来的,还是不曾?”

    云甄夫人慢条斯理答:“皇上专挑了用饭的时候召人入宫说话,我又怎敢用了再来。”

    嘉隆帝就将手里一匣子大小浑圆一致的珍珠塞给了宓昭仪,大笑着问云甄夫人想吃些什么。

    二人一问一答,气氛倒是格外的自在。

    唯独坐在一旁听着的宓昭仪觉得不自在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云甄夫人,但关于云甄夫人的传闻,她还未入宫时就已听过许多。因着嘉隆帝待云甄夫人不同,暗地里的流言蜚语,一直也不少。

    但她今日亲自见到了,才知外人口中说的那不一样,究竟有多不一样。

    嘉隆帝同云甄夫人说话时的口吻,太过自然亲近,自然到令人惶恐。

    可宓昭仪看啊看,却又似乎从嘉隆帝面上看不出任何他对云甄夫人有意的端倪来。

    更何况,如果是他看中的人,那应该早早就收进后宫了,又怎会还有如今连家的云甄夫人?

    宓昭仪低头看着匣子里轻轻滚动着的珍珠,有些糊涂起来。

    长闲殿的旧主莞贵妃,是她的长姐。

    但她是庶出的,又小莞贵妃许多,二人几乎没有机会交谈过,但她隐约记得,昔年莞贵妃还在世时,曾无意间提及过云甄夫人。

    那口气,除了嫉恨,就再听不出别的了。(未完待续)

    ps:感谢keirai、猫咪928、踏雪行鸽、书友100204213824168、弹弹弹弹弹亲的粉红~~感谢ox妖精、弹弹弹弹弹、深巷卖樱桃、小院子亲的平安符~~

第074章 婚事

    想来也是,这后宫里的女子哪一个不盼着能同嘉隆帝这般坐在一处,和和气气地闲话家常,说些趣事。可宫里头的女人,就是再得宠,又有谁胆敢像云甄夫人这般同他说话?

    宓昭仪不敢,其余的人也绝不敢。

    她父亲身边妾室甚多,姨娘性子又不够讨人喜欢,生了她后就一直没有什么大出息,在夫人跟前也是可有可无,每日里糊糊涂涂过日子罢了。她出生的时候,长姐莞贵妃就已经入宫了,因长姐一度很得圣心,家里人提起她时,口吻总是分外的得意。

    她自幼听着,每每就想,若有朝一日她长大也进了宫侍奉皇上,那她也要做那得宠的后妃。

    可后来,莞贵妃死了,死的时候才不过刚刚二十八岁,正是花开正好的时候,一颦一笑依旧美丽不可方物。

    她的凋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宓昭仪至今都还清楚的记得,嫡母得知消息的那一日,面上震惊又悲痛的神情。

    她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才恍然惊觉,那重重宫闱里的日子,远没有她心中所想的那般令人愉悦。于是她心生退意,再不去想那入宫不入宫,宠妃不宠妃的事。可她一日日长大,从小小的美人胚子长成了一个酷似莞贵妃,美艳程度又远胜过于莞贵妃的漂亮姑娘。

    这般一来,她的前程就再也不是她自己所能掌控的了。

    宓昭仪低头垂眸,望着匣子里的粉色珍珠滚来滚去,却因四壁皆有物在,而只能永远困在这小小的匣子里,便忍不住有些悲从心来,想着自己不也如这些可怜的珍珠一样。困在深宫里。

    身不由己。

    她暗暗叹了口气,另一边的嘉隆帝跟云甄夫人也已经叙完了话。

    嘉隆帝忽然指了她道:“莞贵妃的妹子,你看像不像?”

    云甄夫人闻言正色看她一眼。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倒有些记不得贵妃娘娘的容貌了。”

    莞贵妃一去多年,她这话真真假假。却也的确是不大记得清了。

    “依朕看,颇像!”嘉隆帝却感慨着说了这么一句。

    宓昭仪立即谦虚道:“长姐姿容绝色,臣妾断不敢相比。”

    嘉隆帝笑了笑,当着云甄夫人的面也毫不避讳,拍了拍宓昭仪的肩头,道:“有何不敢比的,朕说像,那就是像。”

    宓昭仪面上微酡。羞怯般垂首未语。

    云甄夫人一脸见怪不怪的神情,低头吃她的茶,可眼角余光却还是忍不住落在了嘉隆帝身上。

    她记忆里的男人,始终都还是当年那个看着威严入骨,实则一开玩笑就忍不住面红的年轻人,而今眼前的人,却更像是昔年的先帝。

    这般一想,嘴里的茶似乎也变得味道古怪起来,一时难以下咽。

    云甄夫人没有再喝,将玉也似的茶碗轻轻顿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嘉隆帝就道:“朕召你入宫所为何事。你一定是知道的。”

    她微微一颔首:“皇上请说。”

    “太子早到了该大婚的年纪,朕想着,最迟来年。就要将这桩心事给了了。”

    来年大婚,算上修缮宫室,筹措婚礼,一来二去,如今的确就要立刻将婚事给定下来。

    云甄夫人心中明白他属意段家女,便道:“皇上看中了哪一位?”

    嘉隆帝也不赶宓昭仪出去,直言道:“老永定伯行四的那位孙女。”

    “行四?”云甄夫人在心里一算,是段素云,眉角就不由扬了扬。

    “哪里不妥?”嘉隆帝问道。段家同连家是亲家。段家的姑娘对云甄夫人而言,必定是比他熟悉得多的。

    可云甄夫人对段家的小辈。也绝没有到了如指掌的地步,有些事她也不便多言。便只先问他:“皇上为何挑中了那一位?”

    嘉隆帝笑笑:“怎么,难道真有哪里不妥当?我可是让永定伯自己定的人。”

    云甄夫人一愣,当下差点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这跟根本没选过有何两样?眼下挑的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那是太子爷的正妃,是将来的一国之母!

    她忍了又忍,斟酌着说道:“怎能让永定伯挑了就算。”

    嘉隆帝有些懒洋洋地道:“不合适,将来再换就是。”

    话说得极其满不在意,可话中隐含的意思,却叫一旁听着的宓昭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就连云甄夫人听了这话,也是再忍不住,“皇上!”

    嘉隆帝打个哈欠,“这么多年了,你这脾气也不知改改……”

    “皇上,左右还有时间,不如再仔细挑一挑?”云甄夫人看着他的神色,恍惚间似乎从他眼里看到了几丝难言的情绪,不觉还是放柔了声音。

    嘉隆帝笑了起来:“你先说说她究竟有何不妥。”

    云甄夫人面无表情答:“其品性不足以入主东宫。”

    更枉论她将来还要从东宫搬进那皇后住的坤元宫,担一国之母之责。

    她一向对段家人没有太大好感,但那些个小辈也的确是不熟悉,要说厌憎,也远远谈不上。可先出了若生的事,段素云的为人一下子就在她心里一落千丈。

    即便对太子妃的人选没有太多看法,她也不觉得段素云合适。

    但嘉隆帝听了她的话,却笑得越发愉悦起来,继续漫不经心地道:“到底是年岁还小,等将来好好教一教,歪了的树苗也能重新往直了长,怕什么。”

    云甄夫人看不懂他究竟是几个意思,却看明白他这是铁了心的。

    她就想着嘉隆帝方才那句“不合适,将来再换就是”虽然听着同儿戏一般,却也并不是没有可能,遂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嘉隆帝便摆一摆手,晃着手中芭蕉叶形的坠子把玩着,一面说:“不说这个了,朕寻你来,其实还有一事。”

    云甄夫人听着,心里忽然“咯噔”一下,面上倒依旧是波澜不惊。

    嘉隆帝自个儿却也没说话,只抬手戳了下宓昭仪的后背。

    她便笑着,状若无意地说起昱王长孙少渊的婚事来。

    昱王比太子殿下要小上一些,但也到能成家立业的年岁了。

    宓昭仪笑言,云甄夫人好,连家的姑娘想必也好,不如就索性给昱王说一个连家的姑娘。

    云甄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飞快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连家适龄的姑娘,发觉只有连大爷家的两个姑娘合适,不由微微敛目。

    虽则一样都是连家的姑娘,可那两个孩子的父亲早亡,自幼失怙,真计较起来,就又不同了。

    母族如何,重要,可远不及父族来得重要。

    她慢条斯理地问道:“昱王殿下,似乎还没有纳侧妃?”

    宓昭仪掩着嘴轻笑了下:“夫人误会了,此番说的是正妃。”

    云甄夫人微讶。

    宓昭仪没有再言语,由嘉隆帝开了口:“你最喜欢的那个孩子,叫阿九的,朕看着就很好。”

    云甄夫人搁在身前的双手蓦地一紧,“皇上不要说笑,那孩子今年还尚不满十三岁呢。”

    “真算起来,也不小了。”嘉隆帝笑容满面,“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朕的意思是暂先定下,而后让底下的人慢慢筹措起来,等到她及了笄,再大婚就是了。”

    他越是说得云淡风轻,云甄夫人就越是觉得浑身不对劲。

    她推脱着:“那至少还得有个两三年,怎好叫昱王殿下的大事就这么耽搁着。”

    嘉隆帝将面上笑意一收,沉了脸道:“怎么,你不想同朕结这儿女亲家?”

    这话就问得重了。

    云甄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先放低了姿态,用比他方才还要云淡风轻的口吻道:“皇上也得容人回去想一想再拿主意,是否?”

    她恭恭敬敬地说话,嘉隆帝反不乐意听,这般一开口,嘉隆帝就又笑了起来,说:“且去且去,说得朕同恶人一般!”

    暖阁里的气氛,又渐渐缓和轻松了起来。

    此刻仍远在平州的若生却对这些毫不知情……

    她坐着马车离开了望湖镇,在车上小憩了片刻,醒来时只觉自己一双脚像浸在泥潭里一般,沉甸甸的抬不起来一分。

    揉着惺忪睡眼,若生不由得疑心自己还在梦中,迷迷糊糊低头去看,就看见自己裙摆底下鼓囊囊的一大块,顿时唬了一跳,伸手将裙子一扯,底下露出一只大猫来。

    “……元宝,快起来……”若生刚醒来,声音娇娇糯糯的,听着没有半点气势。

    元宝掀了掀眼皮,抬头看了她一眼,“喵呜”一声又伏了下去,像一块大石头似的压在若生双脚上。

    若生苦笑,这压得都麻了!

    一旁的绿蕉跟扈秋娘就要去抱元宝。

    若生摆摆手,兀自弯下腰去,双手穿过它腹下,用力一把举了起来。

    “喵……”元宝一动也不动,歪着脑袋任由她抱。

    若生松了口气,稍动了动脚,谁知麻意还未消,元宝忽然将脑袋埋进了她怀里,像是撒娇似的用爪子勾住前襟,竖着耳朵轻声叫唤。

    它放轻了声音,叫唤声渐渐听起来近乎呢喃,又是毛茸茸圆滚滚的一团,若生就心软了,不舍得再将它放下去,索性就这么抱在了怀里。

    好在马车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未完待续)

    ps:感谢凉薄如水、kinka亲的粉红~~感谢单双人鱼、°陌微ヾ、吴千语亲的平安符~~

第075章 不回

    长街上人烟寂寥,若生一行人在距离刺史府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是她先前留下元宝时,同苏彧说定再见的地方。是以马车停下后没过一会,苏彧身边的小厮三七就从长街另一侧跑了过来。苏彧一行策马,走得比他们快上许多,早了好一会进城,三七就被他打发来留在这候着。

    听见响动,扈秋娘掀了帘子往外一看,转过头来就对若生道:“姑娘,苏大人派来接猫的人到了。”

    若生点头应了声“好”,遂要将元宝从自己怀里放到地上去。

    可谁知元宝两只肥爪勾着她的衣襟,愣是不肯放开,她轻轻一拽,它便也跟着轻轻叫唤一声,“喵呜……”

    若生没了法子,只得吩咐扈秋娘让三七先在外候着,而后自己戴了幂篱从马车上下来,问三七:“苏大人此刻身在何处?”

    见了三七,元宝仍不肯走,那也就只能让它主子亲自来接。

    三七闻言却摇了摇头,道:“五爷往刺史府去了,想着不能耽搁了您回京的行程,所以这便让小的在这领了元宝回去。”

    “刺史府?”若生在听到“刺史府”三个字后,旁的话就再也听不进耳里,抱着元宝急急问道。

    三七点头,又为难地看看赖在那不肯动作的元宝,无奈道:“是啊,所以您说这五爷也不知何时才能办完事,总不能叫您就这么等着。”他一急,面上就不由露出些许窘迫之色来,又飞快从身上摘下一物来,打开系带就往里头掏,掏出来一小把晒得雪白的小鱼干来。

    这鱼名叫银雪。养得再大也不过小指粗细,在水中时犹如呈半透明状,称得上如冰似玉。离水晒干后便成了霜雪一般的白色,没有一丝腥味。

    但这鱼鲜活时没有什么可吃的。晒干后才味香可口,然而等到晒干,一斤不过只余一两,少得可怜,偏偏又不是什么稀罕难捕的,所以沿江的人都不爱吃这银雪鱼,拿来随身携带用以喂猫,倒是极合适。

    元宝见了鱼。也似乎心动起来,眯着眼睛往外探头看,但看看若生又看看鱼,鱼仍不敌若生……

    它复又将脑袋埋了回去,懒洋洋打个大哈欠,不再看三七一眼。

    三七便愈加心焦起来。

    这时,若生却忽然笑了笑,道:“元宝既然不愿意走,那就先让它带着吧,我晚些时候将它送去给苏大人就是。”

    三七尴尬极了。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元宝,后转过脸来面向若生忧心忡忡地道:“连姑娘现下不回京城去?”

    “不走,方才突然想起平州有位长辈在。既路过了,想来也应该抽个空去拜访一下才算礼数。”不过须臾,若生心头念头已翻来覆去过了千百回。

    一旁的扈秋娘等人,听见她说的话,神情都不觉略微变了变。

    要顺道拜访长辈的事,在此之前,众人谁也不曾听说过。

    没有人知道,就连若生自己,也是在三七说起苏彧去了刺史府后突然间想起来的。

    她前世一开始是有机会。却不愿意多在人际交往上花费心思,所以对连家同谁交好。同谁交恶,知之甚少;后来是盼着能多知晓一些。却苦于没有机会。

    但仔细一想,有些事她原本没有放在心上,却并不表明她丝毫不知。

    好比现如今平州的刺史刘大人的夫人江氏,未出阁时,同她的生母段氏曾是手帕交一事,在当下想起,就显得非常有用了。

    说起这事,还是若生当时无意间得知的。

    江氏比她母亲据闻还要小上一岁,养在家中时,性子也如她娘一样,不大得家人看重,好容易逮着了一门亲事,江家人觉得顶好顶好,生怕过了这村便没有下一家店,赶在当时刚刚丧偶没有多久的刘大人还未有续弦的意思之前,便请人前去说和。

    因江氏生得娇娇弱弱,看着是个性子好的,这刘大人听了也心动,回头便使了人去提亲。

    一年后,江氏便从京城嫁来了平州了。

    这么多年来,她也只带着儿女回过一次京城省亲。

    若生听说她的时候,恰逢江氏不知她娘早已去世,念着难得回京想见昔日旧友一面,巴巴地上连家来下帖子。

    这帖子自然是到了云甄夫人手里,云甄夫人略扫了一遍,竟使了人去问她,有个她娘的朋友打从平州回来,问她想不想见一见。

    若生当年才不过八岁左右,听了窦妈妈的话,想也没想便说了句不见。

    她连母亲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见什么母亲的老友?

    故而最后姑姑是如何回复的江氏,她并不知道。

    这件事在她心上,连一圈涟漪也没有荡起过。

    多年过去,她也早记不清了。

    然而方才,似是神来之笔一般,她忽然间就想起了江氏来。

    她八岁那年,正是平州刺史的位子上换了人的时候,江氏也是因为丈夫升官,才得了机会回京来省亲的。

    从她知道雀奴是刘刺史买下之后,她便先命人去打探了刘刺史。

    姓甚名谁,祖籍何处,何时中举,何时入仕,仕途上有何建树,夫人姓甚名谁,娘家何地,有几个孩子……皆一一打听了个清楚。

    可当她看见江氏的名时,并没能想起自己当年差点见过江氏的事。

    直到方才,她才终于从记忆深处将这件事给挖了出来。

    她对三七说完,抱着元宝重新上了马车,“回头请苏大人往城中最大的客栈来寻就是。”

    三七禁不住垂首顿足,自己连只猫也管不,回头会不会被主子训?

    可元宝瞥见他这副模样,反龇牙咧嘴笑了起来,牢牢粘着若生,跟着他们往客栈去。

    三七只得先行回去稍后回禀苏彧此事。

    若生的马车到了客栈门前。进门便定了几间上房。

    跑堂的小二是个有眼色的,见状笑得都谄媚了两分,领着他们上了楼。将若生怀里的猫夸了又夸,“姑娘这猫儿生得可真好!”

    元宝像是听明白了一般。抬起头来也冲着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舌头吐老长,尾巴直晃。

    店小二一怔,更是口若悬河地夸了起来:“哎哟,姑娘这猫儿可不得了,瞧着可真通灵性!”

    若生听得好笑,让绿蕉拿了银子赏他,将人打发了下去。

    进得房门。若生四顾一看,屋子里头布置得倒还算清雅,这天字一号房,也不算假。

    她往里走了两步,元宝终于从她怀里跳了下去,姿势优雅地昂首挺胸往窗下去。

    窗下是张春藤案,上头光溜溜的,就搁了只影青蕉叶纹的大瓶。

    元宝自来熟地往那桌上一跳,抬爪就往窗上拍。

    可他们方才进门,谁也没顾得上开窗。它拍了两下没动静,仍不死心,又用爪子去抠窗棱。

    “嗤啦——嗤啦——”

    若生扶额。苏彧这猫都养成精怪了。

    她无奈,唤了声“绿蕉”,让她去开窗,但又怕元宝等会一咕噜摔出去,便让绿蕉索性在边上看着。

    因住的是二楼,这窗子一推开,外头就吹进来一阵风,裹挟着馥郁的花香,一股脑将屋子都填满了。

    若生嗅了嗅。只觉心旷神怡。

    她在床沿静坐了片刻,然后便吩咐扈秋娘道:“让人去买份礼来。”

    上门拜访。总不好空手而去。

    但这礼有就行,至于其中心意几何。并不要紧。

    所以被若生打发去买东西的人,很快就将东西买了回来,拿红布一裹,装在锦盒里。

    若生看过之后就让人下去歇了,自个儿在屋子里逗元宝。

    元宝蹲在窗台上,眺望着天空,又不时看看楼下的长街。

    忽然,它弓着背叫了起来,“喵!喵喵!”

    若生狐疑地低头往下一看,就看见了苏彧。

    素袍的少年正在将手中勒马的缰绳交给店小二,像是察觉到了头顶上两道炙热的视线,猛然抬头往上看了去。

    但日光太过夺目,他只隐约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趴在窗边往下看。

    “喵!”

    他收回目光,抬脚往客栈里走。

    趴在窗口的若生也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如意双髻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一晃,又重归了平静。

    她探手去抓元宝:“好了,别看了,他都进门了。”

    元宝转过头来舔舔她的手背,弱弱地叫,“喵……”像是在说别将她送回去。

    若生屈指在它头顶上轻轻敲了下,失笑:“你家主子是不给你饭吃?”

    “喵!”元宝摊开肚皮往那一躺,装起死来。

    若生一挠,它就抽一抽腿,若生再挠,它再抽……

    没一会,门外响起了叩门声,“笃笃笃——”

    元宝一个激灵从若生手底下爬起来,慢吞吞往她身边挤。

    若生不理它,它就轻轻地叫,叫得像孩童嘤咛。

    可苏彧都来了,若生也不能再留它。

    若生就哄它:“等回了京来连家住几日?”

    也不知它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它眨眨眼,倒没有再往她身后躲了。

    “姑娘,苏大人就在外头。”绿蕉走了过来,轻声道。

    若生便深吸了口气,一把抄起元宝往外走。(未完待续)

    ps:感谢乌龟小姐、书友111201081744078、名字要什么好、月光下的白玫瑰、lia、水文星、书友100921221433988亲的粉红~~感谢ox妖精、--11、假装多好5亲的平安符~~感谢醉晚儿、ox妖精亲的香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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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掌珠:
满京城都知道,连家二房的大姑娘若生脸盲得厉害。
今儿梳个堕马髻她认得你,赶明儿另梳个,她就记不得了。
但有一位,裹成熊,她也总一眼就能分辨。
因为他们初见于彼时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却重逢于最好的年华……
掌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掌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掌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