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嫌弃
他三两步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猫往地上一搁,张嘴便问:“这都是哪儿来的?”
“是姑姑才叫人给送来的。”若生笑着应了一句,反问他道,“倒是您,拿了什么来?”
连二爷这才想起来元宝,低头看了一眼罩着红绸的笼子,气哼哼地说:“没什么,一只破猫罢了!”
可府里未曾养猫,这猫又装在笼子里,笼子外还盖着一层喜气洋洋的红绸子,是以若生一听见“猫”字就猜了个**不离十,这里头一定是元宝。
她便喊了个丫鬟去把笼子打开。
随即,“喵喵”两声,一只大猫从里头慢吞吞地钻了出来。
若生笑着唤了一声:“元宝。”
它便一轱辘滚到了她脚边,模样亲昵熟稔极了。
连二爷见状瞪起了眼睛:“臭猫,又胖又丑!”说完他自拣了一把椅子一屁股落了座,凑近去看桌上堆着的料子,一匹匹嫌弃起来:“这颜色,不好看。”换一匹说,“这料子,扎手。”再换一匹,他仍有话说,“又难看又扎手!”
将满桌衣料都给数落了个遍后,他身子往后一靠,仰起头来,用鼻孔出气道:“通通都不好!”
左右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件事是叫他满意高兴的。
两家既然换过了婚书,若生便算是苏家的人了。
按律来看,若生同他已没有什么干系了。纵使将来他谋反抄家,也绝对牵累不到若生。
他的女儿,尽管还未离家,却已开始离他而去了。
连二爷混混沌沌的,对这事却意外的敏感,内心深处被伤心两字充盈着,像堵了一块冰冷的大石头。换了往常,他这会保不齐已经要哭出来,但不知为何,当着若生和雀奴几人的面,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掉眼泪。
何况阿姐也一直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他是个大人了,不能再像个小娃娃一样掉金豆子。
只要高高仰着头,眼泪倒流,流回心里就好了。
谁也不会看见,谁也不会知道。
他大睁着眼睛看头顶,嘴里没完没了地嫌弃数落着,这不行那不对,一副脾气很坏就爱挑三拣四的样子。
但凡边上有人劝一句或者反驳一句,他就要跳脚,像是怪自己又像是怪别人,懊悔不迭地说怎么能这般轻易的就答应了苏家那小子。转过头来,他又痛心疾首地来骂若生,你怎么就那么喜欢他呀!
说得若生一张脸比桌上的衣料还艳丽。
说得屋子里伺候的下人皆忙不迭地溜走不敢多听。
只四姑娘宛青和雀奴俩人一时不知该不该避,慢了一步没走成,叫连二爷给逮了个正着。
连二爷问:“你们说是不是?”
俩姑娘面面相觑,什么是?什么不是?
半响,雀奴不知怎地从桌上衣料间扒拉出了一本书,摊开来,将头一低,轻声道:“不是三姐姐喜欢的人,三姐姐肯定不嫁。”
若生一听,休说她要脸,纵是她不要,这会也扛不住了。
她窘得两颊嫣红,艳若桃李,声音里都多了两分羞意:“得得,早晚有我说你的时候。”
雀奴埋头看书,闻言悄悄抬眼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反正眼下是我们说你的时候。”
四姑娘也跟着笑了起来:“三姐要嫁人,这是害羞了。”
“你们俩别笑。”连二爷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训诫起了雀奴和四姑娘宛青,“你们别学阿九,千万别着急嫁人,好好挑慢慢挑!买糖葫芦还要挑呢!”
在场三人听见他的“糖葫芦论”,不觉都大笑起来。
连元宝都拍手似地摇起了尾巴。
若生握拳,轻轻敲了敲桌子,微笑着同雀奴和四姑娘说:“都记着点,爹爹这话可没错。”
连二爷得意脸:“我说的话,一向都很有道理!”
雀奴和四姑娘忙点头应是。
于是连二爷心满意足,离开木犀苑时已是神清气爽。
而元宝,自打进门就贴在若生脚边没怎么动弹,直到连二爷和四姑娘几个一前一后走出了门,它才变得生龙活虎,缠着若生一通撒娇。
若生也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它脖子上挂着的小锦囊。
看模样,依稀还是过去她和苏彧传信时用的那一只。
她摘下来一掂量,还挺沉,不觉有些意外。
打开后倒出来一看,里头除了张窄窄的纸笺外,竟然还有一枚闲章。
精而巧,雕了只猫,活似元宝。
若生失笑,把章子举到眼前细看,发现上头是四个小篆——一日三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酸死人。
她暗暗腹诽了句,嘴里却像是含了蜜糖,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甜。
她又将纸笺展开来看,上头不过短短一句话,几个字而已,生硬又刻板,十足的惜字如金。
这提笔之人,懒散又桀骜。
若生忍不住看看信又看看那枚刻了“一日三秋”四字的闲章,哭笑不得地想,苏彧这家伙真是一言难尽……
他让元宝送来的信上只一句话,是来问她婚期打算的。
照理,婚期是由男方选定再来通知女方的,而今苏彧特地来问她的意思,让她拿主意,倒算体贴。
她年纪不大,尚未及笄,父亲又舍不得她,婚事说来,并不必急,慢慢筹措些日子也好。
一番思量后,若生让人准备纸笔给苏彧写了回信。
……
大约是狠翻了一阵黄道吉日,苏家终于在小半个月后让媒人带着雁来“请期”了。
日子定在了来年秋天,九月初六。
掐指一算,若生还能在连家过两个中秋。
连二爷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
……
连家和苏家联姻的事,也正式传遍了京城。
慕靖瑶早早就写了信来打趣若生,还扬言将来俩人各自有了孩子后,倘若是一男一女,便要抢先定下娃娃亲;倘若都是男孩或者女孩,便义结金兰,左右拜把子这件事是逃不掉的。
若生看完哈哈一笑,信笔而书,也写了回信去揶揄她,如此急不可耐莫非是担心孩子将来不成器,无人说亲?
一来一往,慕靖瑶隔日就回了信来,上书:实不相瞒正是此虑,所以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了。(未完待续。)
第310章 乌飞兔走
若生笑过后,佯装不乐意,唰唰又提笔写了回信去戏谑她。
俩人你一封我一封,很快这春日就在笔墨间慢慢老去了。于是盛夏来临,火辣辣的太阳赖在蔚蓝的天空上再不肯离去。地面上的人,叫它狠狠晒了两月,直晒得脑袋发昏,浑身无力,懒洋洋地躲在屋子里不愿动弹。
若生屋子里四角都搁了大块的冰,总算还有丝凉气在。
丫鬟婆子们都说如今这天比起往年来,那是热得多了。偌大个京城,更是烫得跟火炉一样,里头的人待不住,外头的人不敢靠近。嘉隆帝畏热,一早就带人去了行宫避暑。
临行前,他照常邀了云甄夫人同去。
但此番云甄夫人颇有些意兴阑珊,便借口筹措若生的亲事一时不便怕是走不开,婉言推拒了。
不曾想,嘉隆帝听了这话后仍是再三邀请,希望她能一起出行,而且转身便赐了一堆名贵物件下来,说是给若生添妆。
如此一来,等到若生出阁那天,他少不得又会赐一堆东西下来。
帝王之赏,乃是莫大殊荣,别说若生得千恩万谢,就是连家也得对他感恩戴德,高声称颂才是。
云甄夫人与他又是多年好友,虽非血脉姻亲,却有兄妹之情,此情此境,再不好推脱不去。加上距离若生出阁的确还有不短的一段日子,朱氏在,主持中馈的连三太太也在,她这借口原就不大能立得住脚。
打定了主意要去行宫后,她寻了一天,将若生叫到了千重园。
若生的嫁妆里,有一份是亲生母亲段氏留下。段氏虽然在娘家不大受宠,但始终是伯府出身,为了脸面,该给她的段家也都没有少。现在到了若生要出嫁,这份嫁妆就原原本本地全给了若生。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是连家准备的。
公中出资,不多不少,同若生那几个已经出阁了的堂姐一模一样。
只是若生终究是云甄夫人偏疼的那一个。
私下里,云甄夫人又悄悄地给她添了一些。
至于陪房的人选,便由朱氏和三太太商议。
商量妥当后再由若生亲自拍板要谁,不要谁。
说完嫁妆之类的琐事后,云甄夫人提起了雀奴。
雀奴是个什么来历,连二爷等人不清楚,云甄夫人却是知晓的。她虽然不大明白若生为何偏偏对雀奴另眼相待,但能肯定雀奴对若生而言很重要。
且观察多日,雀奴这孩子秉性不坏,又好学向上,尚算不错。
只是她来连家的日子不长,若生来年便要出嫁,恐怕有些忧虑。
云甄夫人便道,等到若生出阁后,便让雀奴住进千重园同她作伴。
千重园里而今没剩下几个人,只够用,却无热闹,早不是过去那般丝竹靡靡,酒色喧嚣的样子。雀奴身怀一半东夷血统,生就一只碧眼,也时常叫云甄夫人想起故人,想起往事,想起她那早夭的孩子来。
自打她和若生一同去祭拜了那座衣冠冢后,她的“沉疴顽疾”称不得不药而愈,却多少好转了。
现如今的她已能自在放纵地去想一想记忆里的草原,想一想如果她的无极活着,现在该是何种模样了。
她仍然哀伤,却不再痛苦不堪。
小若陵的降生,若生的亲事……这一桩桩的喜事都逐渐弥合了她内心被痛苦撕咬出的空洞。
一个孔、两个孔、三个孔——
终于不再空荡荡,终于不再有尖利的呐喊声。
她紧紧拥抱了若生,笑着道:“好了,等你出了嫁便没什么事能叫我烦心的了。到那时,我便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溜去东夷重访故地得了。”
她说得轻松,若生便也听的放心了许多。
……
临到暮夏秋初,天气凉爽了些。
小若陵又长胖了。
若生笑他小小年纪也知道要添秋膘,不想叫连二爷给听见了。
她爹那么个人,正事不通,却素爱瞎操心,闻言便愁起了儿子的胖。
又白又胖,穿个红肚兜,像画里的娃娃,一天到晚不爱动弹。
连二爷愁得寝食难安,见天捧本簿子,抓只笔蹲在若陵的摇车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只要小若陵翻一次身,他便道一声“好”,然后在他的簿子上记录一笔。
这日,朱氏把若陵抱出来放到了临窗的大炕上,连二爷便也鞋子一蹬爬了上去,趴在儿子边上照常盯着他看。
不知是不是叫自家老爹看得烦了,若陵偏着头,半响也不瞄他一眼。
朱氏和若生在窗外说话,谈起转眼就要八月,秋闱该开始了,忽然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哎呀”,连忙一齐朝屋子里跑去。
到了里头,只见连二爷木呆呆地抓着簿子坐在大炕上,手里的笔早不知掉到了哪儿,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若生和朱氏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眼就瞧见了正在挥舞四肢努力爬行的小若陵。
壮实的小家伙不动则已,一动就拼了命的动。
不是翻身就是爬,嘴里还咿咿呀呀的不知想说些什么。
连二爷改换了盯着他的嘴看,没多久就叫他发现了几颗米粒似的小白牙。
只是小孩儿口水滴滴答答的,发现了小白牙后连二爷就嫌弃起了儿子开始躲得远远的。
苏彧则是三五不时地给他送些吃食。
连二爷吃人嘴软,吃得多了,话里话外也就没有那么爱挖苦数落女婿,偶尔还会夸两句东西好吃了。
吃着吃着,天气愈发凉快,空气里日渐有了木芙蓉和蟹爪菊的香气。
秋闱开始,朱氏的胞弟朱朗正式进入了贡院。
照辈分,他是若生的舅舅,但论年纪,他只比若生大上几岁,比起大部分考生都要年轻。若生同她提议让朱朗今年便下场一试时,朱氏便只当是让他多加历练,并没指望他能考出什么好成绩。
然而谁也没想到,到了放榜之日,金桂飘香,朱朗竟然一举成功,中了“解元”!
朱氏欢喜得直掉眼泪,云甄夫人也很高兴,特地让人去请了朱朗过府用饭,让他们姐弟俩好好叙话。
若生早早去道了喜,亦高兴坏了。
近日喜事连连,她心情舒畅,十分惬意,见什么都有意思。
每日里绣绣嫁妆管管事,同雀奴一道练练字念念书,闲了便逗逗弟弟,日子悠然自得,有趣得紧。
但这闲散日子没过多久,宫里就传出了要办赏菊筵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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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风头
承办人是太子的姨母宓贵妃。
她原不过是个昭仪,虽受宠,却也不过只是受宠罢了。但如今她连番晋封,一跃成了贵妃娘娘,可见有多得宠。说句僭越的,宠冠六宫也不过如此了。
往年宫里又何曾举办过什么赏菊筵?
宓贵妃这一出,绝不是忽然之间兴起而为。
若生心道这场赏菊筵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愈发得无心赴会。
众所周知,东宫里还差着一位太子妃呢。
她既然已经同苏彧订了亲,这浑水趟也趟不出什么名堂来,不如离得远远的才是正经。只是可惜,连家的姑娘都在受邀之列,她尚未出阁自然还是连家的姑娘,加上三叔家的四堂妹宛青年纪不大,胆子也不算大,这回总不能叫她一人独去。
是以若生没奈何,收拾了一番还是赴宴去了。
因着太子妃之位仍旧空悬,京中适龄少女人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一搏,便也人人都互看不快,从闺中密友变成死敌,不过弹指。
若生是见过太子少沔登上帝位的,故而也深知只要今生机缘依旧,太子少沔仍会顺利继承大统。那么一来,他的太子妃便会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是注定要母仪天下的。
这等权势利益,不想要的人终究是少数。
所以再多的波涛汹涌、再多的阴谋伎俩都是能够预见且意会的。
争奇斗艳,亦不过是种伎俩。
好在连家无意送女儿入深宫,这硝烟弥漫的仗也就不必去打。
出行之日,若生连同四堂妹一道拣了身新衣裳穿了便算十分隆重,至于钗环,能不佩戴便不佩戴,实在是入宫赴会不能太过素面朝天,要不然若生只怕素着一张脸就去了。
恰巧慕靖瑶又随慕家老爷子外出,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回不来,这赏菊筵便顺理成章地叫她错过了去。
于是到场赴会的姑娘里就再没有若生能认得清楚人的。
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和脂粉气,两股同样浓郁的香气交缠在了一起,逐渐变得熏人起来。
若生带着四堂妹在人群间穿行,忽然在这铺天盖地的浓香里嗅到了一丝冷冽的异香,仿佛一阵疾雨扑面,凉意瞬间浸透衣衫直达脊髓,先前的憋闷被一扫而光。
她怔了一瞬,侧目往身旁望去。
一眼就瞧见了那张美人脸。
是谁?
若生疑惑着,旋即听见有人唤那美人儿“陆姐姐”……
原来是陆幼筠。
浅绿色窄袖短襦,联珠兽纹锦的半臂。
她穿得很不显眼。
但她用的香,衬上她的脸,便已足够引人瞩目。
四姑娘宛青不大认得陆幼筠,此刻见了她,忍不住小声同若生咬耳朵:“三姐,这陆姑娘生得可真好看。”
若生不紧不慢地将视线收回,笑了笑道:“是啊,生得一副好皮相。”
一副人畜无害的美貌皮相。
自从早前在定国公府里叫元宝挠了一爪子后,陆幼筠便再没有联络过若生。
若生乐得如此,此时再见她,也不必费心主动寒暄,好得很。
而陆幼筠显然也发现了她,但她今次只看了若生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也没有像过去那样亲亲热热地招呼若生,“阿九”长“阿九”短的喊。
她不知怎地转了性,对若生视若无睹不说,模样更是冷淡得仿佛陌生人。
许是碍着这一出,周遭的人也都不大来亲近若生几人。
四姑娘有些惴惴,若生却乐得陆幼筠不来招惹自己,一点也不在乎这事儿。
等到宓贵妃到场,场面愈加热闹,便更加没人注意到若生这一桌。若生便百无聊赖地数起了扇坠子上的流苏,一根,两根……数完一遍再一遍……
她正数到兴头上,忽然听见四姑娘悄声同自己说:“三姐三姐,娘娘要让大家斗茶!”
若生拈起一缕流苏缠到了自己纤细白皙的食指上,闻言动作一顿,小声道:“随她们比去,你我第一轮就败下阵来旁观看热闹多好。”
四姑娘双手托腮,半是可惜半是赞同地道:“我于茶道上没有半点天赋,连点茶也不成,的确只能看热闹了。不过三姐你不试一试?”
若生甩甩手,将流苏抖落,声音里带了笑:“我一粗人,吃茶尚可,斗茶那可不成。”
果不其然,水痕早早露出,她跟四姑娘都在第一轮便败下了阵来。
而陆幼筠,则大出风头,艳惊四座。
同样的茶具到了她手中便有了不一样的生气。
她素手纤纤,一面往黄瓷茶盂里注汤一面用茶筅搅动,慢慢击拂。姿态闲适优雅,颇有大家风范。
少顷,头汤告成,盏面上白**浮出,如疏星如淡月,令人过目难忘。
此后往复至第七汤,方算大功告成。
花瓣盘口漆茶托上,数只兔毫盏一字排开。
正所谓茶色白,宜黑盏。兔毫盏釉色黑青,纹如兔毫,其坯微厚,最宜点茶。
然而陆幼筠不但能让汤花咬盏,还极擅茶百戏,茶汤汤花在众人眼前变幻莫测,忽如山水云雾,又忽如花鸟鱼虫……千万变化,令人叹服。
宓贵妃看得津津有味,毫不吝啬地将陆幼筠夸了又夸,直道陆相千金了不得。
众人听进耳里,或艳羡或嫉恨,唯独若生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安像潮水一样涌来,积聚在堤坝前,越积越多,越积越危险。
终于到了某个时候,潮水轰然一声冲垮了堤坝。
赏菊筵后没多久,陆幼筠便被指给了太子。
若生不得已翻来覆去地将前世今生混在一道想了又想,但还是想不透这局势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不断地想起那天陆幼筠在宓贵妃跟前的表现,看似云淡风轻实则用尽全力。
……
她不知道的是,陆幼筠自己也时常想起那一天来。
想起自己出尽风头的模样,想起自己巧笑倩兮的模样。
想起那令自己作呕的模样——
她不想笑,有什么可笑的,可她还是得笑。
扬起嘴角,微笑,弧度恰到好处,一点也看不出她内心那只张牙舞爪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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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思虑
指婚的圣旨下来时,陆幼筠并不觉得太意外。
因着这不意外,她也不觉得喜悦欢欣。众人同她道贺,听在她耳中,却不过如夏夜蝉鸣、冬雪扑簌一般,有声无意。于她而言,嫁不嫁人,嫁与何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总之都是个“嫁”字,无甚差别。
但对她的父亲陆相而言,其中差异可就大了。
这日跪拜谢恩,接过圣旨,送走了传旨的内官后,陆相屏退下人,只留了陆幼筠一人说话。
博山炉里焚着香,烟气氤氲间一片静谧。陆幼筠坐在椅子上,目光笔直地落在了那张黑漆的书案上头。上边搁了几本书,似是经常被人翻阅,边缘毛糙,看起来十分陈旧。
她专心致志地看着,许久未发一言。
陆相轻声咳嗽了两下,问道:“这道圣旨你如何看?”
“如何看?”陆幼筠的视线仍旧凝固在书案上,笑了笑反问道,“您可满意?”
陆相颔首:“为父满意。”一字一顿,轻缓却有力道。
陆幼筠这才将视线收回望向了他,笑吟吟道:“这便是了,您满意女儿自然也满意。”
声音雀跃,听上去似乎很欢喜。
她脸上的笑又是那么得自然和浓郁。
可是她的一双眼睛乌沉沉地看着父亲,里头一丁点笑意也没有。
幽深得几乎探不到底。
陆相定定看着她,忽然道:“圣旨既下,大婚之前你便安生呆着准备出阁吧。”
太子娶妃仪式繁杂,少说也得筹备个半年光景。这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可也不短,谁也无法保证今后就一定不会生出别的变故来。万事小心为上,总没有错。
但陆幼筠听完后声色不动,一点端倪也瞧不出,也不知她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
饶是陆相这等城府,也无法分辨一二。
良久,陆幼筠垂下眼帘,笑道:“父亲就这般不放心女儿?”
陆相提起笔,瞥了她一眼,沉声道:“凡事都有底线,初次越过,我能拉你回来,可第二次第三次呢?”
陆幼筠闻言,慢慢敛去了笑意:“若有朝一日大事不妙,父亲可是要弃卒保帅?”
陆相静默了片刻,道:“只要你一日是我的女儿,你就一日不会是那只卒。”
“这可说不好。”陆幼筠又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冲着父亲施施然行了一礼,自行告退了。
……
这些年,太子少沔居于东宫,身边虽有侧妃在,却一直没有正妃。
都说是好事多磨,他先前也曾被指过妃,但最终还是未成。
现而今陆立展的女儿又被指给了他……
太子少沔对指婚一事不置可否,但至少眼下看来不能说是坏事。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他懒洋洋往软榻上一倒,让身边伺候的卫麟给他斟了一杯茶。
茶是明前的龙井,盛在玉似的盖碗里像一汪春水,安宁平静,香气袅袅。
他浅啜了一口,忽然眉毛一挑,出声问卫麟道:“依你之见,陆立展的女儿可当得起太子妃之位?本宫娶了她,又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卫麟侍立在一旁,闻言意味深长地道:“照奴才看,这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恐怕还要看这位陆相千金同父亲的关系如何,是素来唯命是从还是阳奉阴违?”微微一顿,他接着道,“她本性如何又是两说,是惯于趋炎附势见风使舵还是刚正不阿忠贞不渝?不一样的因,结的果可是大有不同。”
太子少沔听罢陷入了沉思。
他手中的茶从热至温再到凉,终于冰冷苦涩难以入口。
谁也不知道今后还会有哪些变故,太子少沔不知,若生更不知……
但她想得比太子少沔更多,忧虑也更深。
自她死后醒来发觉人生已重来一遍迄今,大大小小已有多件事情的走向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大到连家的变化;她跟苏彧的相逢;雀奴的人生……小到若陵的生辰,姑姑的心结……许多事都跟她记得的迥异了。
她初初醒来,以为占尽先机,并不觉得惶恐忧心,直至段家春宴,惊觉世事已悄然变化,才骇然发慌。
但后来,她如愿寻到雀奴,如愿让四叔离开了连家大宅,一切都在朝好的那条道上走,甚至她还和苏彧坦白交代了那似梦非梦的重生一事。
看起来世事虽然难以掌控,但总算也没有跑得太偏,而且跑偏了的都是好事儿。
可现在,陆幼筠被指给了太子少沔,未来一旦太子登基,她就是一国之母了。
那可是天大的事。
早前若生猜测过事情还会有变,但从未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她诧异又困惑,伏案埋首挑灯夜战也无用,只好悄悄约见了苏彧。
……苏大人博学多才,想必一定能想得比她透彻。
二人近日只书信往来,掐指一算已是数月未曾见面,是以若生一见着人就忍不住道:“你怎么瞧着像是又瘦了。”
瘦得愈发棱角分明,爽俊得令人窒息。
大约是忙,眼底下也有了淡淡的青痕。
他看着若生,笑着伸手比划了下道:“你身量愈发见高,瞧着也像是瘦了。”
随着年岁渐长,若生今年个头猛蹿,而今已齐苏彧的下巴了。
长叹了一口气,若生道:“不知是不是饭量大了的缘故,原先可没能长得这般高。”
苏彧轻笑了声,转身上了马车,又来招呼她。
若生看看四周,小声道:“不合规矩吧?”
可转念一想,婚书都写了,同乘一辆马车又能怎样?
苏彧向她伸出了手。
若生便笑微微搭了自己的手上去,借力上了马车,坐定后问道:“这是去哪?”
苏彧道:“长兴胡同。”
若生怔了一怔,旋即想了起来。苏彧在长兴胡同有间不起眼的小宅子,她原跟他去过一回,那里头还有苏彧的小厮三七的孪生哥哥忍冬在当差。
不过记忆里,那座宅子普普通通,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他怎么今儿个想起要带她去那?
若生不由问道:“去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313章 小像
苏彧慢慢收了笑意,淡淡道:“有几个人想让你见一见。”
若生奇道:“现下不能说?”
“说不得。”苏彧微微颔首示意,然后扬声让车夫动身。
不多时,马车驶进了长兴胡同。苏彧先行下车,站定后伸手来扶若生,轻声道:“先见年长的那位。”
若生不知他要向自己引见谁,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就着他的手下了马车于他身旁停下了脚步。
苏彧便道:“有件事追查许久终于有了眉目。”
若生极轻地“咦”了一声:“难不成是玉寅的下落有了头绪?”
“进去吧,见着了人你便知道了。”苏彧扬了扬下颏——那人已提前到达在等候了。
若生同他并行着朝宅子深处走去,越过一条长廊,再拐两个弯,眼前现出了一扇月洞门,再往里走,飞檐彩绘,倒比外头所见张扬显眼得多了。
她上回来,只粗粗看了几眼,并未走得这般深,不知里头原是别有洞天。
过得一会儿,她瞧见了一棵树,未受秋风寒意侵扰,仍是翠绿翠绿的模样,枝叶繁茂非常,像一柄撑开了的绿绒布大伞。那树下有个人,背对着他们站着,听见脚步声后将脸转了过来。
这人若生应当是没有见过的,但乍然一看,竟然平白透着几分熟悉。
看身量穿着,是个男人。
但他面相阴柔,脸上一根胡须也没有,皮肤十分白净光洁。
他看起来还挺年轻,但看人的眼神又好像是上了年纪的。
明明是直立地站着,他的身姿却并不挺拔,背始终微微驼着,似乎很久都没有直起来过。
她和苏彧朝他越走越近。
风声里混杂着的咳嗽声便变得越来越清晰可闻。
这人的身子骨不大健朗。
终于俩人也走到了树下。
树下的男人笑着唤了一声:“苏大人。”
嗓音较之壮年男子而言,显得略微尖细和轻柔了。
若生登时反应过来,这人怕是个内官!
可宫里头的公公怎么会私下出现在苏彧的宅子里?
她手心微微出了点汗,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苏彧见状,低低一笑,向她引见道:“这位是陈桃陈公公。”言罢又同陈桃说:“这位是……”
“是连家三姑娘吧?”陈桃微笑着打断了苏彧的话,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若生敛衽行礼:“见过陈公公。”
陈桃急忙避开了去,只勉强受了她半礼:“三姑娘客气了。”
若生笑了起来:“不知怎的,莫名的瞧公公您有些面善。”
陈桃轻咳了两声,亦笑着道:“不曾想三姑娘还记着,您幼时常随云甄夫人入宫面圣,咱家有幸见过您几回。”
……
苏彧默默地看着他们俩寒暄见礼,过后道:“都是自己人,这些虚礼往后就省了吧。”
“自己人”三个字被他说得浮云般淡薄,让若生和陈桃不由得一齐看向了他。若生是当着外人的面被他叫做“自己人”,颇有些面热;陈桃则是因为三个字而十分感激,他这样的身份,能被苏彧当做“自己人”看待,便说明苏彧视他若师若友,已荣幸得足够令他诚惶诚恐。
他便也开门见山地掏出了一副小像双手递给若生。
若生道谢后接了过来,展开来细看。
上头画着的是个年轻男子。
画师的技艺上佳,男人的一双眼栩栩如生,似有活气在里头流转。
若生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下这幅场景好像有些眼熟。
先前她似乎也曾这样捧着旁人递给她的小像仔细端详过……
是了,是早前苏彧拿了那东夷三王爷拓跋锋的小像给她看的时候。
也是这样的情境,也是这样一双眼睛。
但盯着仔细看了一会,她便清楚地意识到了不同。陈桃交给她的这幅小像上的人,并非东夷打扮,而是她熟悉的样式。
这画上的年轻男子,是个大胤人。
若生心微沉,试探着看向了苏彧。
俩人心照不宣,不必言语,苏彧已明白了她想说的话。
他微微点了点头。
若生皱起了眉。
陈桃则抓着块雪白的帕子背过身去咳嗽了两声,而后回过身来,指着画像柔声问若生:“以连三姑娘之见,画中此人应当是谁?”
若生心道画像都是他带来的,那点破事儿想必他也都知道,便也就老老实实说:“此人应是千重园的面首之一玉寅。”
没想到,她说完后陈桃却摇了摇头。
若生愣住了。
难道,是她想错了?
陈桃这时徐徐道:“三姑娘所言,错也不算错,这人既是您认得的玉寅,也是太子殿下近日的宠奴卫麟卫公公。”
公公?
若生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见陈桃口气十分断定,她愈发诧异起来。
陈桃便将他如何听说了玉寅消失的事,如何从苏彧那看到了画像,如何寻找的事一一都说了一遍。只是因为太子少沔一直将卫麟匿于暗处,所以他才一直未能发现。直到近日,太子少沔不知怎地突然将人给带到了明面上,他才终于得以亲见。
不同于若生的看人便忘,他一向对人的相貌记忆深刻,是以见到卫麟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这人就是玉寅,随后就通知了苏彧,且想法子悄悄画下了这幅小像,带出来让若生亲自分辨。
然而若生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会攀上太子?”
按照他们先前的推断,玉寅和玉真兄弟二人是平州裴氏的后人,而且二人的姐姐一直听信陆相的谎话替其作恶,那么玉寅兄弟俩也应当是因为陆相的谎言才会深入连家,是为复仇之举。
但玉寅,逃离连家后没有立即去投奔陆相,反而攀上了太子这棵大树!
真真是奇了。
若非苏彧用“自己人”三字示意陈桃足以信任,又是陈桃亲眼所见,若生还真是不敢相信这话。
苏彧道:“于他而言,投奔陆相远比投奔太子要容易得多。”
至少,他还能当个全乎人,做个男人。
“但他既舍陆相而择太子,那想必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志在一搏了。只是他搏的是什么?”(未完待续。)
第314章 爹爹
依若生对玉寅的了解来说,他一贯是个目标明确、行事谨慎的人。
是以他如今搏的是什么,是仍然如他们先前所猜测的那般,以为裴家灭门惨祸的元凶是姑姑,所以想报复连家?还是他们一开始便想错了,他其实一直都另有所谋?
但不论如何,左不过就是这么两回事。
苏彧没有继续往下说。
若生也沉默着没有吭声。
天空上不时有鸟雀叽喳的声音划过。陈桃握拳置于唇边,又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往前在宫里,在太子少沔跟前伺候着,他总不敢放声咳嗽,嗓子里再痒也得死死忍耐下来。
他年纪日渐大了,早晚有一天得从宫里退下来,但只要他还能在太子少沔身边多呆一天,他便一定要留住了。他的身子骨一天天的大不如前,可终究不是什么急症,一时半会还要不了他的命,但凡瞒住了上头,暂时就不会有事。
勉强忍住了咳嗽声后,陈桃便先向苏彧告辞了。
他久留不得,只好先走一步。
苏彧亲自将他送出了二门,回来时,若生正靠在树干上沉思,闭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得很入神,面上神情也格外的严肃。
察觉苏彧走近后,她睁开了眼睛,笑了下询问道:“见过了年长的陈公公,那不年长的是谁?”
苏彧站在她一步之外,闻言也笑了一下。
笑得很温柔。
平日里他并不大爱笑,若生刚认得他的时候,他更是不同她笑。就算如今笑的次数多了,也多是冷锐的,淡淡的。但这一刻,他笑起来的样子,温柔得像是另一个人。
太温柔,以至于周身的气韵都变得和煦了。
眉眼间更是和缓放松的。
“永宁。”苏彧笑着道,“他叫永宁。”
若生琢磨着这个名字,怎么像个姑娘家,心里头更是奇怪了,但她前脚才见了陈桃,后脚再见什么意外的人物,也不该意外了。
她佯装镇定,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一步,同苏彧道:“给本姑娘带路吧。”
苏彧闻言仍在笑,笑意还是温柔的,但这里头更多的是自在痛快,是一种同她呆在一起时才会有的舒适欢喜。
若生看了他一眼,满意地移开视线,催他快走。
正说着,她猛地瞧见远处庑廊下多了两个人,一大一小,小的手里还抱着个藤球。
俩人正在朝她和苏彧走来。
她便听见苏彧唤了一声“忍冬”,然后大的那个身影便停下不动了,只弯下腰低头同那小的说了一句什么。那小孩儿听完,先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将手里的藤球交了出去。
虽然交之前犹豫不决,但真给了,倒也干脆利落。
手里没了东西,他转过身开始慢慢地向苏彧二人走来。
小小的一个,步子也小,但走起路来并不着急,背挺得直直的,不似一般孩童,这会怕是早已耐不住边跑边走了。渐渐走近后,若生看见他张了张嘴,似乎喊了一声什么。
但树下有风,吹得绿叶哗哗作响,盖过了他的声音。
若生并没能听得清楚。
她问苏彧:“永宁?”
话音刚落,她忽然听见那孩子又喊了一声。
这一次,她听清楚了。
那小小的孩子嘴里喊的是两个字——“爹爹”!
喊的是谁?
这里只有她跟苏彧两个人,这“爹爹”总不能是在喊她!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下意识地思忖起了这孩子今年多大,苏彧又多大,若是他的孩子,那又是他什么时候有的……这么想了一通,他要是十四五岁上有了孩子,倒也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儿!
心慌意乱的时候,她听见那已经走到他们俩跟前的小童口齿清晰地又叫了一声爹爹。
这回,他是眼巴巴看着苏彧叫的。
若生自觉受到了天大的惊吓,手脚都僵硬了,也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孩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眉毛眼睛鼻子嘴,秀秀气气的,也看不出来像不像苏彧,但她莫名其妙的就是觉得像了。
看哪哪像,简直一模一样。
于是她斜睨了苏彧一眼。
苏彧弯腰打横将小童抱了起来。
若生屏住了呼吸,而后听见他口气平静地道:“这是永宁,长孙少藻的孩子。”
呼——
若生屏着的一口气艰难地喘匀了。
但不过转瞬,她的脸色就变了:“长孙少藻?你说的难道是那一位?”
苏彧想了下道:“放眼大胤朝,应当没有第二个叫这个名字的人,所以你心中所想的定然便是我说的那一个。”
得了准话,若生的脸上没了血色。
苏彧察言观色,面上却仍是淡然地道:“这世上,算上永宁,你是第四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即便是一直在开药为永宁调养身体的慕靖瑶,一直贴身照料永宁的忍冬,都并不清楚内情。知道永宁存在的人,一半以为是苏彧捡来的弃婴,剩下那一半则暗暗揣测永宁是否是他的私生子。
若生的脸色愈发得难看了。
良久,她开了口,既不问他为何不早些告诉自己,也不问他为何先太子的孩子会由他养育,更没有问及永宁为什么叫他爹爹。
她只是眼神凝重地望着他,低声问道:“你是否确信这世上除了我们四人外,再无人知晓这件事?”
苏彧静静地看着她,道:“有九分确信。”
万事没有绝对,话不能说满,再如何确信也只是九分而已。
若生没有言语。
但苏彧是何等聪慧的人,不用她明说,他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清宁淡定,叹了一口气后,他低低唤了一声“阿九”。
若生咬了咬唇瓣。
苏彧冷静地道:“你一直在担心你记忆里的那场大劫,但你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缘由,而今见了永宁,知道了他的身份,思来想去只怕觉得这事才最有机会成为导火索,是以才会问我有几分确信。但……”
这时候,被苏彧抱在怀里的永宁忽然鹦鹉学舌般也喊了一声:“阿九?”软糯的童音里带着十分的好奇,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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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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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睛里,似乎有光,很亮,亮得像夜空上的星辰,又像是烈阳下的湖水波光,粼粼点点,仿若碎金。
若生不由得想起了若陵,一颗心便融化了。
她向着永宁伸出手。
永宁便也伸出小手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动作轻轻的,带着两分怯生生,但并没有因此而松开。若生对他展颜笑了笑,而后也叹了口气侧目问苏彧道:“倘若你料到自己要出事,你会如何安置永宁?”
前世她见到苏彧时,他已身受重伤,后来更是没能活着离开她的那间陋室,那么那个时候的永宁呢?会在哪里?是生还是死?
听到她的话,苏彧瞳中神色忽显深沉,过了须臾方才道:“若是尚有时间能做打算,自是送得远远的。”
怕就怕,那个时候的他根本没有时间做什么准备。
如果有,他也就不会落到那个地步。
若生再次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仰头望了望天空,轻声道:“起风了。”
已经是秋天,风一大便隐隐有些冬日的寒意。
她收回目光,仔细地看了看苏彧怀中小童的脸色:“瞧着像是不禁冻的,还是进去说话吧。”
……
过了会,三人走到廊下,苏彧说起了慕靖瑶:“永宁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体虚畏寒,一直照着曼曼开的方子在服药,近些日子已是大好了。”
“贺问之呢?”若生不觉问道。
苏彧抬起眼:“他不知情。”
若生道:“半点也不知?”
“半点不知。”
若生忍不住感慨起来:“曼曼姐一声不吭瞒着他竟也真瞒住了,你们俩背着他行事,他也真的就一点也没察觉,真是太容易相信人了。”言罢,她又问道:“倒是曼曼姐,你是如何对她交代永宁的来历的?若是胡诌一通,恐怕骗不过她。”
贺咸和慕靖瑶,性子截然不同,一个好哄,另一个却是难得很。
苏彧认得慕靖瑶也有年头了,自然知道她不好骗:“不过是明白地告诉她,是秘事罢了,于是她不问,我也不必提。”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前。
忍冬候在那,抬手打起了门帘子,一面请示苏彧道:“五爷,小公子可由小的带下去?”
主子们谈事情,留个孩子在边上总是不方便。
再一个,已是午后,永宁也该犯困了。
苏彧低头朝自己怀里看了一眼,发现他果然睡眼惺忪,便动作小心地将人递给了忍冬。
他并不会带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照料,还是交给忍冬更放心。
进到东次间,他和若生依次临窗坐下。
有扇窗大开着,有阳光照进来,落在案几上,一片金红。若生方才僵硬过的手脚舒展开了来,她往后靠了靠。风透过窗,徐徐地吹在她脸上,有些微痒,也有些微凉。她莫名的,也有些犯起困意,但才闭上眼睛,她便瞧见了记忆里的那个苏彧。
——苍白的,没有生气的苏彧。
她有些神色仓皇地睁开了眼睛,胸腔里的心跳得很快,似乎要挣破身体迸出来,念头一闪,她故意拣了不要紧的话问道:“永宁怎么唤你爹爹?是故意为之么?”
苏彧捡起永宁不知何时落在这的九连环,信手把玩着,慢慢解释道:“百教不会,只肯叫爹爹,没法子也就只好随了他去。”
他转过头,看向窗下挂着的护花铃,锈迹斑斑,已是十分陈旧,不晓得什么时候坏了,风一阵阵地吹来,它在窗下随风摇曳,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就仿佛那段已经湮没在岁月长河里的旧事。
他的口气像个说书人,缓慢的,将一切娓娓道来: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盛夏,如今的太子殿下还不是太子,那时候的太子还是他的兄长,是长孙少藻。陈桃陈公公一路瞧着太子少藻长大,对陈公公而言,太子比他的命还重要,自幼便疼得眼珠子一样。
太子少藻则是个平庸的人。
样样过得去,样样也不出挑。
这样的人未来成了国君,在位期间想必也就是不功不过,不出大纰漏毁了祖宗基业,也不大能做出什么流芳百世的举措。
他平平常常地长大,奈何却挡了三皇子长孙少沔的路。
三皇子的生母莞贵妃在世的时候十分得宠,可惜红颜薄命,在三皇子八岁那年便死了。
那之后,现如今的陆相陆立展便义无反顾地站到了三皇子身后。
当时没人明白为什么,现下知道了陆相年少时爱慕莞贵妃的事,便也就不觉古怪了。
陆相这一站,就是多年。
三皇子日渐长大,羽翼渐丰,终于盯上了太子之位。
他想要,一定要。
因而密谋、设局、陷害……终于一步步将太子少藻打入了地狱。
而太子少藻猝不及防,大难临头终于机灵了一回,他先让陈桃假装倒戈投诚三皇子,再想方设法选了苏彧托孤。当时,他有个侍妾身怀六甲,很快便要临盆,受了大惊后早产了。生产时胎位不正,挣扎许久还是没了。于是太子少藻对外道,母子都没能活下来,背地里便将孩子托付给了苏彧。
半个月后,太子一家被流放西荒,如他所忧,无人生还。
消息传回京城的那一天,苏彧给太子少藻的孩子取名为了永宁。
永世安宁,长命百岁。
……
这是苏彧第一次同人详详细细地说起永宁的来历,说完后,他面上如常,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秘密这种东西,憋得久了,总是不好受。
若生深知其中滋味,忍不住靠过去揽了一下他的肩,又像是不好意思,匆匆坐回了原位。
苏彧嘴角微扬,过了会掏出一碟子果脯来,放到案几上,推向了若生。
若生拣了一块来吃,神色却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苏彧眯了眯眼睛,不经意般问道:“在想玉寅?”
“不全是,但也愁他。”若生老实点了头。
苏彧便不说话了,只定定看着她。
若生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知道她过去喜欢玉寅的事,不觉有些窘然。可是他刚知道时,并不是这样的呀。
但说来不同,他们现在可是定了亲的……
“苏大人呷醋了?”若生小心翼翼凑过去。
苏彧别开脸,斜睨她一眼:“笑话。”
闻言,若生索性头一歪靠在了他肩上,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前世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二十二岁了,谁知道你娶妻了不曾?有没有妾室通房?保不齐孩子都能识字了呢!”
苏彧叫她说的忍俊不禁,看着她的手指在日光下有着近乎透明的白皙,抓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说:“罢了说不过你。”(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316章 会面
指尖酥麻,若生脸红了。
恰巧这时,外头传来了忍冬的声音:“五爷,小公子醒了。”
孩子年纪小,身子又不好,时常犯困,一天里要小憩多回,因而每回睡得也不久。不像若陵,一旦睡着便埋头呼呼大睡,任凭外头天打雷劈,他自昏睡百年身也不翻一个;一旦醒来,又是生龙活虎四处乱蹦,恨不得今日会爬明日便会走,后日就能健步如飞了。
若生匆匆将手从苏彧掌中抽回,方才坐定便见帘子后闪出了个小小的人影。
今年才三岁的永宁生得粉雕玉琢的,也不知上哪儿摸出来两块桂花糖,摇摇晃晃走过来,仰头看向她,长而浓密的眼睫轻颤着,将手摊开,奶声奶气地道:“阿九,给你吃糖。”
声音柔软,目光坚定。
桂花糖静静地躺在他小小的掌心里。
跟在后头进来的忍冬见状很焦虑,小声提醒道:“小公子,您不能这么喊——”可到底该怎么称呼呢,忍冬心里一下子也没了数。
称姐姐?不成。
连三姑娘可是自家五爷的未婚妻。
那称五婶?也不成。
到底还没正式过门呢。
但不管怎样,小公子喊“阿九”决计是不当的。
忍冬很犯愁。
没想到若生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笑着向永宁道了谢,接过他手里的桂花糖,然后将小人儿抱进了怀里,笑吟吟道:“不妨事,只是个称呼而已,叫什么都好。”
她低头逗起永宁,笑着问他叫什么名,今年多大,又为何不肯管苏彧叫五叔……然而不知怎地,她面上笑着,心里的忧虑却更重了。耳边听着永宁乖巧的回答,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太子少沔和陆立展。
如果这俩人发觉了永宁的存在,那这孩子还有几分活命的机会?
不过历经了三灾八难,不幸中的万幸是,太子少沔对此一无所知,满心以为自己当年便已斩草除根。
他如今心心念念的,只有如何对付昱王这一件事。
在他眼里,昱王近年来,几次三番地同自己作对,早前更是试图离间自己和陆立展,妄图借此削弱自己的势力。如若不是他的冷静足以令自己忍耐下来,指不定他同陆立展已是撕破了脸。
要知道,陆立展可是他的左臂右膀,岂是轻易能砍的?
也好在陆立展尚算识趣。
眼下,他的长女陆幼筠已被赐婚给了太子少沔,俩人之间便可算是重新结盟。姻亲关系,较之旁的,理所应当的更加稳固。将来太子少沔如愿登基,陆幼筠封后,二人若得麟儿,便封为太子,从此以后这江山就也有了陆家一份。
白捡一般,何乐而不为?
太子少沔自觉陆相这算盘打得妙,心底里对其颇为不屑,但境况如此,他仍然需要陆相在侧辅佐,那些小儿般的脾气只得收敛再收敛。
午后红日满窗,他和陆相私下见了面。
太子少沔穿着葱白纱过肩蟒袍,白玉螭龙纹带扣,站在窗边,叫阳光一照,显得格外英姿勃发。
可陆相走进门时,第一眼瞧见的却是那个正在书案前弯腰研墨的年轻人。
他作内侍打扮,衣着整洁,肤色白净,左边眼角下,生着一粒小小的痣。
最令人侧目的,则是他的唇角,似乎天然带着微微的笑弧,瞧着分外讨人喜欢。
但陆相看着看着,不由觉得有些头痛。
世上有生得相像的人,却鲜有这般凑巧的事。
他向来不信巧合,今次也没有例外。
进到里头后,太子少沔招呼了他,请他入座,他便坐下了。那内侍研成了墨,便来奉茶,一盏送到他跟前,恭恭敬敬地说了句:“相爷请用。”
陆相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闻言双目一敛。
没错!就是他!
尽管面相阴柔了几分,尽管声音轻了、细了,但的确就是他。
少顷,这内侍叫太子少沔给打发了下去。陆相低头轻啜一口茶水,抬起头来看向太子少沔,话音平平地道:“方才那位公公,可是瞧着既眼生又眼熟呀。”
太子少沔挑起眉:“哦?这说法倒是新鲜。”
言罢,他将手中茶盏往边上稳稳一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也罢,人你也见过了,说不说也无甚分别。这人原唤玉寅,是云甄夫人身边的人,而今留在我手下,改了个名儿叫卫麟。”
陆相不想他就这么一点不遮不掩地将卫麟的来历说了,不觉有些惊讶。
他略微沉思了片刻后道:“殿下,此人……怕是不一定可信。”
小人小人,多半居心叵测,做事不可能全无目的。
玉寅逃离连家后便音讯全无,再未联络过他,而今一见,其却已是太子身边的内官,怎不叫人疑心。
然而太子闻言却道,是他多虑。
“卫麟有个哥哥死在了连家,他一心一意想要报仇雪恨,一心一意想要连家覆灭,一心一意想要云甄夫人的命,正是与本宫不谋而合呀!”
太子少沔将话一气说完,低头去吃茶,心里隐隐有些不痛快——陆立展以为他是不知事的小孩儿吗?
他早便命人去一一打听过。
那卫麟的确有个兄长,也的确死在了连家。
卫麟言及兄长时伤心的口气,也不似作伪。
更何况,他想要云甄夫人不好过。
仅凭这一点,太子少沔就忍不住要夸一夸他。
云甄那个女人,死有余辜!
可奈何父皇宠信她,连家又富贵滔天,她不仅活着,还一直活得好好的。
太子少沔咬着牙,切齿般一字一顿道:“既是云甄想要弄死的人,那本宫便偏要保!”
陆相心头莫名一跳,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他一直十分不解,为何太子这般厌恶云甄夫人,有时说起,那口气简直犹如杀父仇人。
……论说,不应当呀。
陆相思来想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闻言,太子少沔转过脸来定定看了他一会,眼神有些迷离,仿佛反问一般轻轻呢喃了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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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能满血,只有一章,还有昨天发现的bug是在后文大纲里的,是还没写到的内容,大家不用猜啦~(≧▽≦)/~(未完待续。)
第317章 为何
于他而言,任凭岁月如何绵长,往事如何远去,都无法磨灭他对云甄夫人的厌恶。
十二岁那年的事,他至今仍然记得清清楚楚,云甄夫人说过的话,他每个字都能背诵出来——
生母莞贵妃去世的时候他尚且年幼,父皇膝下又远不止他一个皇子,他既非嫡,又非长,没了母亲后,更是举步维艰,在宫中处处小心,生怕一着不慎碍了谁的眼便要遭殃。
那时候,太子之位还是他三哥长孙少藻的,虽然一样没了母亲,但身份不同,处境也是大不相同。
他自觉孤立无援,恨不得事事争个先,好叫父皇对自己另眼相看,但没想到,他百般努力,落在云甄夫人眼里却成了坏事。
那日万里无云,天清气朗,是阴雨连绵的春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他一早去上课,得了老师的夸赞,便想将自己写的文章拿给父皇看,不想到了地方却见父皇屏退了众人,正和云甄夫人坐在那下棋。他候在一旁,等着他们一局下完这才随内侍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将手中文章递给了父皇。
父皇粗粗看罢,忽然将文章递给了对面坐着的云甄夫人。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心下十分不以为然,一个女人,一个满身铜臭嫁不出去的女人能懂什么?
他的锦绣文章,真论起来,她应当还不配看。
可是他没有想到,云甄夫人不但看了,看明白了,还笑着同父皇说了那样一句话。
她说,殿下这篇文章好是好,只是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
他心里咯噔一下,转瞬便听见云甄夫人口气淡淡地道,急躁了些。
还是个半大孩子的他听见这话后,下意识急急地朝她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那张脸保养得宜,肤白薄透,不过就是个寻常美貌妇人罢了。
她算什么东西?她也配点评他的文章?她也配说他急躁?
她也配么!
她不过就是个仗着父皇宠信的蠢女人罢了!
他恼火至极,实在忍不住,面上便带了出来。
云甄夫人却还是神色不变地看着他,眼里丁点波动也不见。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怕自己!
自己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根本不值得她费心去怕去生气去在意。
她连轻视的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年少的长孙少沔何尝被人这般对待过,他贵为皇子,母妃在世时又是深得皇帝喜爱的宠妃,他自幼纵不算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也是时时有人敬着小心伺候着的。即便母妃去世后,他的处境大不如从前,那也从来没有人敢向云甄夫人这般视他为寻常。
他越想越恼怒,什么文章不文章的,早已抛之脑后,满心满眼只有云甄夫人和她的那一句“可惜急躁了些”。
然而父皇对她的话却很是赞同。
虽然面上带笑,但父皇口中所言绝非他满怀期待想听的。
他往日同兄弟们争,同兄弟们夺,费尽心机拿来的一切,在云甄夫人那一句“急躁”映衬下,皆成了急功近利的象征。
他不服,他不承认!
但他知道云甄夫人没有说错。
正因为她没错,他才更生气。
那怒气里混着一种被人看破后的惶恐,是真真切切的恼羞成怒。
可那又怎么样?
他如今还不是抢到了兄长的太子之位,还不是一步步逼近了连家?
等到了时候,且看她云甄怕是不怕他!
……
太子少沔阴沉着脸,低低地冷笑了两声。
而一旁听完了原委的陆立展,却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这不过只是桩小事罢了。
可太子少沔一记就是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要摧毁整个连家来报复云甄夫人昔年那句点评……
真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陆立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烙印在了他眉间,平白增添了几分老相。他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殿下可知,您口中的卫麟原是微臣想方设法送到云甄夫人身边去的。”
太子少沔神色古怪地笑了一下:“本宫早已知晓。”
陆立展闻言,刚要舒展开来的眉头再一次皱得紧紧的,他沉默了片刻后问道:“算一算,这人该是去岁到您身边的?”
太子少沔说了个是。
陆立展的眼神变了变,继续问道:“既如此,不知殿下为何一直不曾告知下官?”
若非他今日来问,只怕还要继续被蒙在鼓里。
陆立展口中未说,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他不过就是一条狗。”太子少沔十分不屑地道,“养着便养着了,这等小事难不成还非得通报你么?相爷事务繁忙,何必要在一条狗身上浪费时间?连家的任务砸了,那狗胆小怕事,生恐你会杀他灭口,只是不敢回你身边罢了。”
言罢换了个口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陆立展道:“你若是觉得本宫这事办得不地道,那本宫便向你赔个不是如何?”
陆立展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僵。
他果然……果然还是在记恨自己当年爱慕他娘莞贵妃的事……
陆立展心中百转千回,明明在看着太子少沔,却觉得自己眼前仿佛有无数画面正走马灯般涌现出来。
他想起了那个自己年少时爱慕的姑娘,也想起了那份打从一开始便遥不可及的喜欢,想起了那个身份卑微,连官话也说不像样的少年郎,想起了那贫困潦倒的童年时光。
如今他不说,怕是没有人会想得到,现如今这个权相是在极其偏远的边塞小镇上长大的。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便没有父亲。
不论日子如何艰难,都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
可这世道下,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妇人要怎么才能养活自己和年幼的儿子?
他小的时候,曾无数次问过母亲,为什么旁人都有爹,只有他没有。
后来大抵是叫他问烦了,母亲便说他爹在他出世之前就死了。
他又问,是怎么死的。
可母亲不是避而不谈便是信口胡诌,有时说是吃酒吃多醉死了,有时说是失足落水溺死了……
说得多了,破绽漏洞也就都多了。
长至七八岁,他渐渐不再相信,母亲便也索性不说,只回回有人上门便朝他手里塞块饼推他出门。有一回,他拿着饼走到外头,碰见了邻居家的大小子,那孩子比他大两岁,生得却又高又壮像头小牛犊,一见他就上来抢饼,又哈哈大笑说:“哎哟哟,你娘又接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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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记忆
他一愣,旋即红着眼睛手脚并用地扑了上去,发了狠地去揍对方,鼻子眼睛,专挑脸打。
可他生得瘦小,手脚细长,拳头握得再紧也没有多少力气。反倒是邻居家的小子,手掌一挥便像蒲扇,五指一握就像生铁,一拳头砸在他脑袋上,打得他两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
邻居家的小子嘴里叼着他的饼,又一拳头把他打倒在地,脚一抬,就踩上了他的脸,然后得意洋洋的用含糊的声音讥笑道:“暗娼家的小子吃土喽!暗娼家的小子吃土喽!”
那声音听着要多高兴便有多高兴,要多嘚瑟便有多嘚瑟。
混着他耳边的嗡嗡声,响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彻底刻进了他的血肉里。
直到现在,偶尔午夜梦回,他仍然会听见那个声音,像是小镇上空掠过的鹰隼,尖利地鸣叫着,盘旋在人耳边不肯迟迟不肯离去。
那日过后,他终于知道了母亲在靠什么养活他。
——靠她的姿色。
——靠她的皮肉。
——靠她的泪水。
她是个暗娼,是个做暗门子生意的寡妇!
当他灰头土脸,鼻青眼肿地从地上爬起来时,这句话不断地从他脑海里冒出来。
一遍,又一遍。
比方才那些打在他身上的拳头更叫他痛苦难受。
天色渐渐昏暗,他衣衫褴褛地一步步往家走,拐过一个弯后,母亲先瞧见了他,提着裙子飞奔过来,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同谁打架了?伤在哪儿了?”
她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但他一个也没答。
他只是站在那,神色木呆呆地望着远处房舍的朦胧影子,任凭她发问、查看伤口,始终一言不发。
母亲急得要哭。
夜风袭来,她面上的脂粉散发出浓烈又劣质的香气。
像是盛夏过后凋零的花瓣,烂在泥地里的气味。
他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吐出三个字来:“我恨你。”
咬牙切齿的三个字,伴随着泪水奔涌而出。
母亲一震,僵住了身体。
他越过她,大步朝前跑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他那样爱她,又那样得恨她。
在外徘徊至深夜,他带着一身潮漉走进了家门。屋子里没有点灯,但窗户半开着,有月光笔直地照耀进来。冰冷的银白色下,他看见了母亲的脚。
穿着很旧的绣鞋,上头是一朵褪了色的并蒂莲。
再往上,是被寒夜的风吹得不断飞舞的裙摆,一扬一落,像是翻飞的蝴蝶。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想哭,眼睛却干巴巴的,想叫她,嘴里也是干巴巴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色隐去,比深夜更加浓重的黑暗来临,然后一点点变白,有日光从外照了进来。
风停了。
母亲的裙子垂在那,一动也不动。
她僵硬的身体比冰还冷。
他试图站起来,但双腿早已麻木。
这时候,“咿呀——”一声。
有人推开了门。
他目光呆滞地转头去看,瞧见了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她逆着光走进来,用帕子捂着鼻子,一边走一边喊:“郑娘子可在家?”走到近旁,眼睛一瞪,帕子从手里掉了下去,她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哭天喊地地尖叫起来:“死人了——死人了——”
他想叫住她,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发出来。
……
那一天,他没了母亲,却有了父亲。
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在母亲嘴里听说过的父亲。
胖妇人说,他爹是个大好人,在京里当大官,知道他流落在外,派了许多人来找他。如今终于找着了,实在太好了。
她眉飞色舞,看上去比他这个做儿子的还要高兴。
可陆立展心知肚明,若非他爹唯一的儿子死了,他又被大夫断言今后再无法诞育子嗣,只怕他根本不会想到自己。
不过是个他早弃之如敝屐的女人所生的私生子罢了,没名没分,远在天边,如果不是真的一丁点办法也没有了,谁会想要找他?
当年的陆立展年纪小小的,一夜之间却突然像是长大了。
他被带回了京城,有了父亲,也有了母亲,却再不许管自己的生母叫娘。
那个死去的女人,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他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直到十四岁那年,他在花朝节上遇见了同样年少的莞贵妃。
他未娶,她未嫁,青春正年少。
可他只是个六品官的庶子,她却是侯府嫡长女。
身份、地位,皆远远不足以匹配,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他只敢远远地看着她。
可后来,她入宫了,他连远远看着她都无法再做到。
于是他开始渴望权力,野心勃勃,甚至最终为此同授业多年的老师决裂也在所不惜。
……
但经年累月至此,突然思及师长,陆立展心头还是不由得变得五味杂陈了。
他暗暗叹息了一声,重新将目光落在了太子少沔身上。
不论如何,莞贵妃只此一条血脉。
他望着太子少沔,恢复了平日的泰然镇定,慢慢说道:“殿下言之有理,不过这卫麟就是一条狗,也是条凶猛的恶犬,殿下若当真有意养着他,那终究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不管他是叫玉寅还是卫麟,那都是一个能狠下心肠的人。
而一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对付起旁的人来,其中狠绝可想而知。
毕竟净身这种事,纵然是他,细想一想,也忍不住要退缩。
但陆立展不知道,太子少沔看中的原就是卫麟这一点,够狠,够果决。
难得的很。
当日初见,太子少沔自然是不信任卫麟的,故而他漫然开口,说若想要获取自己的信任,便到自己身边做个内侍吧。结果卫麟二话不说,就去刀儿匠那净身了。
是以这会陆立展的话只让他觉得不耐烦得紧。
他敷衍了几句,立马将话头带到了如何对付自家兄弟上。
在他眼里,云甄夫人是站在他的对立面的。
他的对手,眼下又舍昱王其谁?
那么,云甄夫人就是同昱王一伙儿的。
而定国公府,才同连家联了姻,这一贯的中立也就该不作数了。
太子少沔别开脸望向窗外,不无可惜地道:“倒叫老七捡了个大便宜,那苏五可不一般呀。”(未完待续。)
第319章 山雨欲来
听见苏彧的名字,陆立展脸上有种奇怪的神情一闪而过。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接下太子少沔的话,只是道:“昱王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太子少沔闻言,眼里流露出了两分焦躁,但这一回他按捺住了。静默片刻后,他低低地应了一个“嗯”,没有将话再继续说下去。
他忍耐着,一忍便是许多日。
京城里风平浪静,一丁点异状也瞧不出。
但若生打从前几日开始便一直心里惴惴的,没来由得发慌。今儿个清早一起来,她便听见铜钱在窗下扯着嗓子大叫:“不好——不好了——”
元宝原本趴在她脚边懒洋洋地舔着爪子,听见响动后一蹦三尺高,朝着门外飞扑而去。等到了鸟架子底下,它脑袋一扬,龇牙咧嘴地冲铜钱叫唤起来。
一时间,满木犀苑都是鹦哥和猫的叫声。
绿蕉提着食盒走过来,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俩怎地一大清早就又吵上了。”
虽说平素元宝和铜钱就不大对付,但清晨便开始冲着对方张牙舞爪的,倒也还真是头一回。
若生从窗口探出头来看,禁不住也弯了弯眼睛,但这笑意很淡,转瞬即逝,下一刻她脸上的神情便变得严肃了。
绿蕉大步走过来,看清楚了她面上的神色,迟疑了下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若生呢喃着摇了摇头。
绿蕉一面摆饭一面道:“……您夜里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生,这缺了觉,白日里瞧着也是无精打采的。”她抬起头来,看着若生认真地道,“您若是真有心事,可千万莫要憋着,纵然不好跟奴婢讲,去千重园坐坐也好。”
她口气忧心忡忡的,很是紧张。
不等若生开口,她又说了句:“实在不成,您找姑爷说说?”
若生正落座要抓筷子用饭,闻言动作一顿,微笑道:“没羞没臊的,这就叫上姑爷了?”
她和苏彧到底还没完婚呢。
可绿蕉边给她盛粥边道:“这要羞要臊呀也是您,奴婢臊什么。”
若生听了这话,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绿蕉,你原先可不这样呀。”
过去的绿蕉,老老实实的,哪里敢这么打趣她。
“奴婢这不是仗着您脾气好,纵着奴婢么。”绿蕉把食盒递给了一旁的小丫头,正要说什么,忽见窗外有人沿着屋子走过来,忙将话咽了回去。
来的是个穿青色比甲的婆子。
绿蕉走上前去问了两句话,再转过身来,面上神情便已是变了。
若生远远地看着,只觉得嘴里原就没什么滋味的白粥愈发得淡了。
她放下手里的调羹,正色问道:“是什么事儿?”
绿蕉脸色古怪地道:“是陆相千金给您送了贺礼来。”
若生一怔,随后皱起了眉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询问道:“是陆相家的大小姐送的礼?”
“是,没有错。”绿蕉点了点头,“上边附了帖子的,就是陆大小姐。”
若生站起身来,慢慢地吐出两个字来:“是吗?”
虽是疑问的语气,神色却是肯定的。
她只是不明白,陆幼筠到底想要干什么。
明明上一回她们在宓妃的筵席上相遇时,陆幼筠端着架子,面无表情地就路过了她。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个陌生人。
但这是桩好事。
是桩值得叫人长松一口气的事。
可是——
陆幼筠为什么眼下又来给她送礼?
若生听见绿蕉在说,这是陆大小姐给她和苏家姑爷订亲的贺礼。
然而连家和定国公府联姻的事已很有些日子了。
亲朋好友,该道喜的,早就已经都道过了。
陆幼筠上回见她时只字不言,而今倒来送什么贺礼,真是耐人寻味。
不过说来也怪,若生见着了那些贺礼,原先惴惴不安的一颗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她只是半分也不想要陆幼筠的东西。
但未来的太子妃给她送的礼,她纵然再不想要,也得乖乖地受着。少顷,吴妈妈领着人过来清点,发现里头不乏好东西,不由得同若生道:“平日见姑娘同陆大小姐也不像是熟识的,不想这陆大小姐出手这般大方。”
连家堆金积玉,丫鬟婆子也都是有见识的,如今吴妈妈这么说,倒激起了若生的好奇。
她走到边上,凑近了去看,随手捡起了一把玉如意,端详了两眼后明白过来为何吴妈妈会夸陆幼筠大方。
这些个东西,全是精雕细琢之物,虽然不算稀罕,但想齐齐整整凑出一堆来也是不容易的。
何况相府本不比连家财大气粗。
她放下玉如意,摆摆手示意吴妈妈将这一批贺礼悉数纳入库房,心里却愈发得疑惑起来。
陆幼筠行事诡异,莫名其妙的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若生收了她的贺礼之后,连着两天夜里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好不容易情况好转了些,陆幼筠又来给她下了请柬。
若生抱着元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把一双眼睛闭得紧紧的,只同一旁的雀奴道:“你瞧瞧,里头都写了些什么。”
雀奴答应了一声,仔仔细细看了半天,然后道:“也没写什么,是请三姐姐你去相府小聚的。”
若生仍然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往身后靠枕上一倒,问道:“可说了由头?”
“这倒不曾,上边只说多日未见甚是思念,盼你能过府说说话。”雀奴摇了摇头,又问,“三姐姐你去吗?”
若生胡乱揉了两把元宝的毛,睁开眼道:“不去,她爱下什么帖子下什么,左右我是不去。”
可若生没料到,陆幼筠是那样锲而不舍的性子。
她今儿个给若生下帖子请她过府小叙,明儿个又请她一同出门野游,变着花样地来找若生见面。
但若生打定了主意不去理她,自然是一回也不应,今儿无空明日身上不适,也是变着花样地去回绝她。
好在这般来回了几趟,陆幼筠又没信了。
若生终于心情大好,决定去上房探望幼弟,但这****才走到回廊上,便有丫鬟匆匆忙忙地来找她。
一问,说是陆家大小姐来了。
(未完待续。)
第320章 风满楼
若生大吃了一惊,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陆幼筠竟然会亲自上门来。
她只好原路折返,去花厅会客。进门时,婢女正在给陆幼筠奉茶,瞧见她来,赶忙又另沏了一盏。若生冷眼一看,茶汤色泽碧绿,香气悠远绵长,是上好的豫毛峰。
这茶拿来给陆幼筠吃,倒是可惜了。
她走上前去,不咸不淡地同陆幼筠打了个招呼,自行落座后问道:“今儿个吹的什么风,怎么将陆姐姐你给吹来了?”
这话说得委实不够热情。
可陆幼筠却像是一点不曾察觉,低头轻啜了一口茶后抬起头来,笑言道:“我左右是闲着,便想来看看你身子可好些了没。”言罢,她又道,“我带了些滋补养气的药材来,回头你差个人去瞧瞧,有什么合宜的便拣来吃了罢。”
若生坐在她对面,闻言眯了眯眼睛。
所谓身体不适,只是她用来敷衍陆幼筠的借口,她并未真病,这会面上当然也看不出半分病色。
然而陆幼筠当着她的面,满脸笑容,嘘寒问暖,甚至亲自送了药材来……
她难道看不出真相吗?
当然不可能。
陆幼筠纵然称不上聪明绝顶,那也不会是个糊涂的蠢蛋。
她坐在那,对若生装病的事心知肚明,但面上一点端倪也看不出。
若生不由心里发毛。
手里捧着的热茶香气氤氲,她嗅在鼻间,恍惚间似乎嗅出了几分恐惧。
未来的太子妃殿下,毫不遮掩的在对她低声下气、万般讨好。
她何德何能?
怎么就叫陆幼筠另眼相待了呢?
若生想笑一笑,但脸上肌肉硬邦邦的,像木石,根本笑不开来。她只好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将手里的茶盏放在了一旁,然后尽量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来道:“陆姐姐客气了,我已差不多好全了。”
语气仍然是疏离不亲近的。
但陆幼筠抿着嘴微微一笑,口气雀跃地道:“既已痊愈那便太好了!你我可是有好长一段日子不曾坐下来说过话了。”她高高兴兴地道,“回头呀,寻个晴天,你带上家中姐妹一道来相府坐坐吧。虽说相府的花园不及你家中的,但我早前栽了几株稀罕的花草,倒是可以来看个新鲜。”
话说到这份上,又是当面提的,若生就是想拒也不好拒了。
她只得说:“姐姐再三相邀,我若是再不答应便是不识好歹了。”
陆幼筠笑着道:“人多了才热闹有趣,我家中冷冷清清的,你到时多带几个人来才是正经。你那堂妹也是个平素不爱出门的……对了,你不是还有一位义妹么?怎地没瞧见?到时候也将她一并带上吧。”
若生吃了一口茶,平心静气地应了下来。
陆幼筠便道:“择日不如撞日,那就定在三天后如何?”
若生点头微笑,又应了个好。
但等陆幼筠一走,她就垮下了脸。
她思忖着,不论如何她还是应该想个法子和陆幼筠大吵一架才对。
吵过了,今后才有足够的由头不搭理她。
傍晚时分,她去三叔那见了堂妹,将陆幼筠的意思说了一遍。堂妹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谈及要去相府赏花时一脸的兴致缺缺,便摇头说不去,又道西席颜先生布置了功课正好有些不明白,请若生帮她看一看。
若生这两年是认认真真读了几本书的,便陪着堂妹重新顺了一遍。
事后回到木犀苑,她便让绿蕉去接了雀奴来一道用饭。
饭桌上,她又把陆幼筠的话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同她本不熟悉,但她几次三番地来请,身份又不一般,我总归还是要去一回的,但你若是不想去便不用去。”喝了两口汤,若生补了一句,“何况,我也不会在那呆上太久的。”
“相府离得可远?”雀奴想了想,问了这么一句。
若生道:“虽不是太远,但路上还是要耗些工夫的。”
雀奴听完又问:“三姐姐你可喜欢那位陆大小姐?”
“原就不熟,何来的喜欢。”若生笑着夹了一筷子蒸鸭。
雀奴道:“那我随你同去。”
若生怔了一怔,问道:“为何?”
雀奴低头吃饭,含含糊糊地道:“你既是不喜欢她,又不得不去,那么多一人陪你总是好的,实在见她生厌,那也还能转头看看别人。”
若生乐了:“言之有理。”
……
三天后,若生带着雀奴进了陆府。
一如陆幼筠所料,的确是个好天气。
虽然时已暮秋,但风中尚有暖意,头顶上碧空如洗,日头则红如烈火,并不像是冬天马上就要来临的样子。今年的天,比往年冷得慢多了。
陆府西面的花园里,树木都还是绿的。放眼望去,尽管的确不如连家的大和奢华,但也是一步一景,精心构筑过的。
可见打理园子的人在上头狠花了一番心思。
偏陆相没有纳妾,正妻去世后又未曾续弦,这家中的大小事宜,自陆幼筠长大些便全由她管着。
是以这园子如今被打理得这般好,也全是陆幼筠的手笔。
若生漫步其间,不得不承认,陆幼筠是有真本事的。她望望走在前方的雀奴,不经意般侧目看向了并排走在边上的陆幼筠。
陆幼筠突然定住了脚步,站在假山旁,露出了怅然神色来。
若生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阿九。”陆幼筠蓦地抓住了她的手。
若生下意识地将手用力一抽,眼里的嫌恶便没能藏住。
下一刻,她忍不住心思浮动:虽说是无意,但这般明晃晃的姿态既已摆了出来,陆幼筠想必也该恼了吧——
但陆幼筠只是慢慢地将手垂下,脸上神情一点变化也没有。
若生不由喉咙发干。
而陆幼筠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依然用惆怅的模样道:“你知道,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自幼没有姐妹,也就不知该如何同姐妹相处……当然,京里各家的姑娘我多半都认得,素日的交情也不能说不好,可是哪一个也不到能交心的程度……”
她又轻轻地唤了一声“阿九”:“但我头一回见你,便觉得你像是我嫡亲的姐妹。”
她低眉顺眼,看着和善极了。
(未完待续。)
第321章 巴掌
她的语气,也十分真挚。
真挚到有那么一瞬间,若生几乎要觉得她说的是真心话。
是真真切切想要同自己交好的。
但陆幼筠那天生娇柔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畔,不停地、不停地一点点往她耳朵深处钻来,似乎要一直钻进她的脑子里。下一刹那,回忆涌上心头,如针芒晃眼,若生心中警铃大作,顿时凛然。
她视线一收,弯弯杏眼,露出明媚无邪的笑容来:“陆姐姐说笑,你家中虽无姐妹,但有兄弟呢!即便男女有别,可这手足相处之道总是一般无二的。”
笑言间,若生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一步,四处张望着道:“咦,怎地一转眼雀奴这丫头就不见了?”她一面心焦地搜寻着雀奴的身影,一面脸上仍是笑盈盈地同陆幼筠道:“陆姐姐你前几日说的花草,是不是就在前边?”
“是呀。”陆幼筠双手垂在身前,十指交握着,仿佛把玩手串珠子似地把玩起了自己的手指头,她也笑了笑后道,“大抵是丫鬟们瞧见我们说话不敢打搅,领着她先去前头赏花了。”
若生应了一声:“如此,我亦是满心好奇,不知是怎样的奇花异草,陆姐姐快领我去瞧瞧吧。”
然后拔脚就向前走去。
她看起来兴高采烈的,似乎真的一心想去看花。
陆幼筠稍稍一怔,眨眼工夫,若生的身影已在几步开外。
见状,陆幼筠微微敛目,嘴角笑弧隐去,也抬起脚往前而去。她步子不大,裙下若隐若现的脚看起来也是小巧玲珑,但她速度飞快,不一会便追上了若生。
俩人再次并肩而行。
陆幼筠手一伸,忽然挽住了她的胳膊。
亲亲热热,自然自如。
若生不由得侧目瞥了她一眼。
陆幼筠却没有看她。
二人脚下转过一个弯,几丛鹤望兰映入了眼帘。
不远处,则是几棵挺拔苍劲的大树。
雀奴就立在树下。
几个相府的丫鬟不远不近地站在边上,只雀奴的大丫鬟流萤紧紧地贴着自家主子,高高地抬起头盯着树看。
若生眉头一蹙,也仰头往树上看去。
那细弱伶仃的树梢上,竟然站着个人。
一个少年,又似是姑娘,着一身嫩得滴水的翠绿。他嘴里叼着花枝,忽而一笑,冲树底下的雀奴抛个媚眼,言语轻佻地喊了句:“哟,好漂亮一双鸳鸯眼!这是谁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儿呀?”
大丫鬟流萤闻言铁青了一张脸。
雀奴倒是一脸冷漠,只看猴似地看着他。
树上的少年便轻轻地“嗳”一声,又道:“你怎么愣住了,难道是见本公子风华绝代玉树临风看傻了眼?”他蓦地往树下一跳,口中嚷嚷着道:“来来来,凑近些看,别害羞,想怎么看便怎么看,摸摸看也行!”
流萤一把挡到了雀奴身前,嘴里忍不住骂道:“轻浮!无耻!登徒子!不要脸!”
“登徒子?不要脸?”绿衣少年站稳了脚,眼睛一瞪,手往自己脸上一指,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本公子?”
日光下,他脖子上挂着的老大一个赤金璎珞项圈熠熠发亮,几乎要闪瞎人的眼睛。
这样张扬的着装打扮,这样轻浮孟浪的调戏方式!
除了陆幼筠那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陆离外,还能有谁?
若生立即肯定了他的身份,但她不说不问,只猛地大力甩开了陆幼筠挽着自己的胳膊,气势汹汹地大步上前,走过雀奴,越过流萤,高高地扬起手来。
然后朝陆离的那张脸用力扇了过去。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到悦耳动听。
掌心阵阵发麻。
若生将手一收握成了拳头,柳眉倒竖,声色俱厉:“光天化日,出言无状,难道是要脸的行径?”
她粗通拳脚,力气比寻常深闺女子要大些,这一巴掌下去,立刻便在陆离脸上留下了五道红痕。
陆离全无防备,被打得发懵,直到若生又斥了一句“哪来的**子”才醒过神来,当即暴跳如雷:“什么**子!我当是谁胆子这么肥连小爷我也敢打,原来是你!”
虽则只是灯会上的一面,但陆离却早已记住了她。
“姓连的,你好大的胆子!”
这时,一直神色冷漠从未开口的雀奴忽然从流萤身后走了出来,勃然大怒道:“你才是好大的胆子!我三姐姐也是你配说的么?”
陆离一愣,然后讪讪闭上了嘴:“不说便不说,有甚么了不起的。”
若生板着脸看他,心里渐渐奇怪起来。
都闹成这样了,陆家的丫鬟们竟然还不上前来。
陆幼筠眼睁睁看着她扇了自家兄弟一耳光,竟然也不吭声?
她狐疑起来,干脆转身看向了陆幼筠:“陆姐姐,这孟浪的蠢货是谁?这相府的后花园,难道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来的么?”
听到这话,陆离再次怒形于色。
陆幼筠却只是笑了笑。
她摆摆手制止了自家兄弟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谩骂,温言说道:“我素日怎么同你说的?让你小心些仔细些,不要胡乱说话,端正老实些,可你总是不听。所以今儿个阿九这一巴掌没打错,你呀,就是欠收拾。”
言罢,她又指了指雀奴同陆离道:“这是哪家的姑娘?这是连二爷的义女,是阿九的妹子,岂是你能胡来的?方才胡言乱语说了一通,还不快向人赔礼!”
陆离一脸心不甘情不愿,但嘴里还是老实地说了“对不住”。
陆幼筠便来看若生,面上莞尔,微带歉意地道:“怨我平日对家弟疏于教导,唐突雀奴姑娘了。”
……
若生一句句听着她的话,终于佩服了起来。
明明是她动手打了陆离,陆幼筠身为陆离的亲姐姐却还来对她伏低做小……说是知礼,不如说是心机深沉……这样的忍耐力,这样的平心静气,实在令人惶恐。
若生面无表情地道:“女子闺誉如何重要,想必陆姐姐同为女子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便请陆姐姐教导好了舍弟再寻我等结交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于是她接着又道:“今日之事,绝非一句唐突便能算了的。”
说完,她拉起雀奴的手,又唤了自家大丫鬟一声,当着陆幼筠的面愤愤拂袖而去。
陆幼筠在身后喊她。
——“阿九!”(未完待续。)
第322章 困惑
若生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径直走出了相府花园。
陆幼筠在她身后连喊了两声“阿九”,见她始终不曾应声,也终于敛去了唇边笑意,变得面沉如水。
她望着若生几人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说话,久久不动弹。
侍立在一旁的婢女们见状,亦一个个低下头去,谁也不敢作声。
只有陆离,实在忍耐不住,轻轻地叫了一声“阿姐”。
可陆幼筠没有应他。
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园子的出口看,似乎要从虚空中看出点什么来。陆离只好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侧,又问了一句:“阿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陆幼筠这回倒是理他了。
她将视线收回来,冷冷地落在了他面上。
陆离禁不住想躲,但委实心虚,不由得双腿发软,想躲躲不开。这时候,他忽然看见自家长姐笑了。那笑容自然是绝美又动人的。她就像是一块冰,在春日和煦的暖阳下慢慢地融化了。
融成了一汪人畜无害的春水。
她摇了摇头,浅笑着道:“我生气了吗?我当然生气。你轻浮**丢人现眼,我怎能不生气?”言罢,她略一停顿,突然话锋一转又说:“不不,我不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你言行轻佻你倚红偎翠皆因你年少无知,并非大罪;连三怒火中烧拂袖而去,乃是因为她看中义妹……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怎么能生气呢?”
她不生气。
她真的不生气。
但是,她困惑,她不解。
她难以相信。
深深吸了一口气,陆幼筠仰头看向了天空。
她知道连家收养了一个孩子,也知道若生待那个叫做雀奴的孩子不错。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若生竟然真的会将人当成嫡亲的妹子般对待。
连家玉粒金莼供养长大的娇娘子,怎么会对雀奴这样出身卑贱的混血杂种视若手足?
这般一想,陆幼筠便愈发觉得若生这人有趣了。
她虽然一贯不大热衷于交际,但在二人相识之前她便听说过若生。那些听来的话,不多不少刚好够她不屑的——连若生是连家云甄夫人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娇纵惫懒不学无术,是个丁点上不得台面的家伙。
她一直这般相信着,可不曾想后来见着了人,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个仗着家中长辈作威作福,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贵女,怎么可能是这样一副模样?
那个面上带笑,口中句句不离“姐姐”二字的连若生,分明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亲切。
可是,为什么呢?
从来就没有人会不想同她交好。
她是权相千金,音柔貌美,进退有度,仪态端庄,从不与人交恶。
她擅于倾听分析利弊又能守口如瓶,人人都喜欢她。
可连若生不喜欢。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且越是这样便越是想要靠近她。
就是要她不快,就是要弄明白到底为什么。
可靠得越近,陆幼筠就越觉得若生这人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说起来,她连若生也是自幼失恃,同她没有什么区别。
父亲又是个傻子,纵然有姑姑疼爱她,可老天爷待她也不算是多么厚待。
可她看起来竟是那样得好。
陆幼筠看着青空,眨了眨酸疼的眼睛,心里渐渐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边上的陆离又叫了一声“阿姐”。
她低头侧目看过去:“怎么了?”
陆离道:“她们真走了。”
口气不无遗憾。
陆幼筠掸了掸自己的衣袖,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她既然走出了园子,那自然就是要归家的意思,难不成还会折返回来?”
“那鸳鸯眼的丫头瞧着也不像是很生气,怎么她连三脾气倒比牛还冲?”陆离嘟嘟囔囔地说着,“我都赔礼道歉了,她还没完没了非要走,丁点面子也不给你,真是讨人厌!”
陆幼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今日可温书了?”
陆离愣了下,摇了摇头。
“可习字了?”
他迟疑了下,还是摇头。
陆幼筠审视着他:“功课不做了?”
陆离没吭声,低头摩挲着腰间的一块白玉带通天孔小玉蝉。
陆幼筠继续道:“看时辰,父亲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他虽然一向纵着你胡作非为,但每半月抽查一次功课的事可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今日若是出了纰漏,省不得要受些惩罚。所幸现下还有些工夫,你去临阵磨枪总好过四处乱逛,依我看,你若是运气好,没准今儿个还能逃过一劫。”
“对对对,我这便去!这便去!”陆离闻言急急点头,脚下不停地也往花园外边跑去。
与此同时,先走一步的若生和雀奴几人已出了陆家大门。
门外停着三架马车。
其中只有两架是若生认得的。
那是她们来时乘坐的马车。
可另一架……
这时,那架马车上的车夫转过脸来看见了她们,便急急忙忙又转头去向马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
随后帘子一掀,里头探出来一只手。
修长,骨节分明,拈着一支木簪。
尽管隔着些距离,但那支簪子的粗糙和丑陋还是清清楚楚地映入了若生几人的眼帘。
若生一张脸,腾地烧了起来。
太烂了。
那手艺实在是太烂了。
即便是她亲手做的,她还是想说真的太他娘的烂了。
她明明也生得十指纤纤,一副心灵手巧的模样,可怎么就手笨到了这地步。
绣花绣成一坨牛粪,绣鸳鸯绣成了野鸡,雕支木头簪子也丑得还不如直接从地上捡根木棍儿。
这哪里是能见人的玩意儿。
偏苏彧说什么也不准她给毁了去,非留着当宝贝。
若生实在没眼看,只得捂住眼睛别开了脸。
驾车的三七瞧见了,再一次匆匆扭头去向马车里的人禀报:“五爷,连姑娘不想看你。”
话音未落,帘子一扬,马车里出来个人。
青衣广袖,施施然站定后道:“她是嫌簪子太丑不敢看。”
三七闻言小声嘀咕起来:“您怎么知道,没准是嫌您长得难看不敢看呢。”
“是吗?”苏彧波澜不动,“那你过会问一问她如何?”
三七哪里敢问,当即绽开了笑容扬手招呼若生一行人:“连三姑娘,您往这看!”(未完待续。)
第323章 小师弟
若生方才没有认出人来,这会听见声音倒知道了。
这驾车的人是三七。
她只好将脸转了回来,笑着看了看三七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一旁的扈秋娘几人,让她们同雀奴一道先行回府。
换了往常,这自然是不合适的,但若生和苏彧已然订立婚约,俩人平素私下也不是没有见过面,这会她既然吩咐了,扈秋娘几人便也就都一一应了。
雀奴带着人分别上了连家的两架马车。
若生也走到了苏彧跟前,刚想开口,不妨他一言不发,忽然牵住了自己的手,立时愣住了。
一手抓着马鞭一手攥着缰绳的三七正打算问一问自家主子是否现下动身,猛地瞧见这一幕,脸一红,慌慌张张地将身子转了回去,眼观鼻鼻观心的,再不敢随意动弹。
他身后,若生回过神来哑然失笑,压低了声音同苏彧耳语道:“怎么,苏大人这是想我了?”
苏彧闻言,慢慢地笑了起来。
若生便也不将手抽回,又问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是先前去见过我爹了?”
苏彧微微颔首:“方才得空先去了一趟连家。”
只是她不在,他又实在是想见她,知道她来了陆家,便索性让三七驾车到陆家门前候她。
如今人出来了,那也该走了。
他松开了手,让她先上马车:“今日难得偷闲,但我也呆不久,便不讲究什么规矩了,你我同乘回去。”
“规矩?”若生哭笑不得,一面抬脚上车,一面小声嘟哝,“你什么时候还讲过规矩了?”
如果不是深知他的“不讲规矩”,她方才哪里能叫雀奴几个先走。
若生上了马车,转脸来看他,正要说他两句,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雀奴几个已然走远,她身下的马车又丝毫未动,这马蹄声是说明有人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来了。
她不由抬眼去看。
俄顷,一匹栗色马拉着车出现在了她眼前。
那车上,明晃晃一个“陆”字十分显眼。
铁蹄撞击地面,“嘚嘚”作响,马车越驶越近。
若生心中一动。
这轻车来回,车上必然至多只有一两人。陆幼筠姐弟又皆在府中,这马车里的想必是陆相。
若生立即转头退回了车内。
而陆家的车夫这时候也发现了他们。
他们停在陆家门前,苏彧又站在马车旁侧,不可能不叫人看见。那车夫估计是素日一直跟着陆立展,见过不少人物和世面的,这会似是认出了苏彧。
若生透过帘子缝隙往外看,正好瞧见车夫用力拉住缰绳让马缓缓慢下来。而后他悄悄同马车内说了一句话,再回过头来,就没有继续驱车,而是让马儿彻底停了下来。
若生眉头微微一蹙,隔着帘子轻声唤了一声“五哥”。
“三七,启程。”苏彧淡然吩咐了一句便准备上车。
不想这时候,陆家的车夫忽然喊了一句:“苏大人请留步!”
随即马车上下来个身着绛紫香罗的瘦削男人。
他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了过来。临到近旁,约莫还有三四步路,他又突然站定了不定。双手垂在身侧,他面上含笑,姿态温和地看着苏彧,像是叫过千百回一样,口气熟稔自然地叫了一句——
“小师弟”。
若生避在帘后,闻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师弟?
师弟?
陆立展和苏彧是同门师兄弟?!
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却见苏彧面不改色,站在原地同陆立展打了个招呼:“陆相爷,许久不见。”
若生不觉一怔。
方才陆立展管苏彧叫做“小师弟”,可苏彧称呼他时叫的却是“陆相爷”。
一个亲近,一个疏离。
截然不同。
她心中愈发糊涂起来,马车外俩人后来说的话便不大被她听进耳里,直到迷迷糊糊听见了句“未婚妻”她才醒过神来。
陆立展似乎对苏彧如何称呼自己一点也不在意。
他朝前又走了两步,但始终和苏彧隔着些微距离。
他声音平缓,带着笑意,在和苏彧寒暄。
苏彧则是一贯的冷淡模样,不亲不热,不笑又寡言。
陆立展先后问了一堆话,他拢共才答了三两句。不过陆立展比起他的女儿来,倒是知趣得多。见苏彧既是这般模样,他后头又客套了两句闲话便笑着同苏彧告辞了。
苏彧上来马车,没有说话,就座后抬手屈指笃笃叩响了车壁。
若生便觉身下一晃,耳边响起了马儿响鼻声。
紧随其后的,是疾驰的马蹄声。
她望向苏彧,并不言语,只是看着他。
苏彧一言不发地掏出那几块从不离身的骨牌来,在掌心里一字排开,盯着看了一会后才淡淡说道:“阿九,你可还记得我曾经同你提过,我师父这一生,一共只收过两个弟子。”
若生轻轻叹了口气:“记得。”
她的确记得苏彧提过,但当时不以为意并没有细问,从来不知重阳老人的另一个弟子竟然会是陆相陆立展。
“但到最后,他承认的却只有一个。”
听到这话,若生稍一忖度心中便明白了过来:“难怪你方才称他‘陆相爷’,却不叫师兄。”
苏彧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掌中骨牌,低低一笑道:“他有脸唤我师弟,却没脸让我尊他为兄。”
“他少时的确曾拜于师父门下,但我入谷时,他早已被师父逐出重阳谷多年。”
“哪来的什么师兄弟情谊?”
苏彧看着自己干净修长的手指,恍惚间想起了些往事……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陆立展时的事。
……他那时多大?好像才刚过十三岁没多久。那是个大雨天,天空一半漆黑一半惨白,雨水哗啦啦地洒下来,一颗颗黄豆大,打在人脸上都是疼的。
空气里弥漫着的檀香味也都被大雨给打散了。
师父他老人家闭着眼睛躺在棺材里,乍一看,仿佛只是睡熟了。
他跪在灵前,低头烧纸钱。
老头子爱喝酒。
也不知道地底下的酒卖得贵不贵。
他得多烧些。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两扇旧门被吹得乓乓作响,盆里燃了一半的纸钱伴着灰烬被风高高卷起,打着璇儿往他脸上飘。
他下意识别开脸,一侧头,正巧瞧见了门外那个打着伞的男人。
穿麻戴孝,是来奔丧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