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请你吃糖
若生端详着他远去的背影,随手从枝梢上摘下一片叶子来揉碎,嘟哝了句:“顺杆往上爬的家伙……”
可她心里头并不反感,甚至于还有些喜滋滋的。好容易人走远了,她的视线也收了回来。恰逢慕靖瑶来寻她,一见只她一人在,不由得问了句:“五哥人呢?”
若生朝苏彧方才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走了。”
慕靖瑶闻言“嗳”了声,摇着头说:“他可好,半点没长进,要走了也不同人说上一声。”
“可是有事?”若生问。
慕靖瑶仍旧摇着头:“倒没什么事,只他突然走了,问之恐怕也是呆不住。”不过几人原也就没打算久留,慕靖瑶略一想心中便松快了,口气也变得轻松起来:“下回见了五哥,可得好好训他一顿方是!”
若生赞同:“该训。”
慕靖瑶揶揄一笑:“那你来训。”
俩人说说笑笑,肩并肩一块儿往雀奴那去。雀奴清晨从若生口中听到了那样的话,时至此时,仍有些惴惴的,看见她们俩过来,只低声唤了一声姑娘,也不知道是喊的谁。
若生颊边笑意深浓,往凳子上随意一坐,道:“不用喊姑娘。”
雀奴怔了怔,没搭腔,她仍有些戒备若生,也打从心眼里觉得若生这人颇有些古怪,但只从现下的情况来看,并不像是坏人。是以雀奴看着若生的眼神里,有戒心,却没有更深的东西。
“直接喊姐姐就成。”若生道。
在场几个人听见这话却都蒙住了,扈秋娘跟绿蕉尤为不解,觉得可不是谁都能管连家三姑娘喊一声姐姐的。慕靖瑶也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同扈秋娘绿蕉说:“阿九在家中也这般随和?”
绿蕉想也不想便点了头,全然将过去的若生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慕靖瑶笑着点点头,目光幽怨起来,看看若生,放轻了声音近乎耳语般同她道:“笨丫头,性子顶好的一个人。外头可没一句你的好话。你怎么就放任他们张着一张臭嘴胡说八道?”
连家三姑娘的张狂名声,自打她到了年岁开始串门子走动时,便传开了。至今也没什么大变化。
若生早前性情不好,如今沉稳了些,却鲜少应人帖子,不去赴宴。自然有的是人说她张狂,不给面子。名声这东西,说白了就是几张嘴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索性不去在意,也就能落个痛快日子。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若生道。“计较这些,掉份。”
慕靖瑶大笑起来:“这倒是没错。”她看向了雀奴,一锤定音。“就喊姐姐!”
雀奴自幼就没被人和善对待过,陡然遇上这么两个人。一下子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闻言心里头挣扎起来,是喊还是不喊,又要怎么喊。
半响,她发出蚊蝇似的细微声音来:“姐……姐姐……”
若生高兴极了,觉得这事终于进了一大步。
午后雀奴去进香,若生也一并去了,回途的半道上,雀奴说想四处转转,若生也不迟疑,让扈秋娘跟上,而后同雀奴坦然说了句:“你若不想呆在这,只管说,天大地大,你想去哪儿都成,但偷跑我可是要恼的。”
她说得太直白,雀奴猝不及防,傻在了原地。
若生笑道:“去吧,后山景致不错。”回过头,她叮咛扈秋娘说:“寺里看着平静,但还是小心为上。”她同慕靖瑶几个总在一处,出不了事,但雀奴那还得扈秋娘多看顾。
她自己则是没有兴致看什么景的,满脑子光惦记苏彧了。
不过倒也不全惦记他个人,偶尔还想想那群小乞儿,想想那桩案子。想着想着,她想起了那个圆胖的小和尚来。
没能带着元宝上山来,委实一大憾事。
她琢磨了下,去找了小沙弥闲扯淡。小和尚正闲着,见她掏出一盒窝丝糖来,舔舔嘴唇,笑得见牙不见眼迎上来。若生胡乱套着话,小和尚一边吃着糖,一边心不在焉地将话倒豆子似倒了出来。
若生拿出块素帕子递给他擦嘴。
小和尚脸一红,探出双小肉爪小心翼翼接过。
若生瞧着有趣,莫名想起若陵来,他要是再长大些,没准也是这样有趣的孩子,只可惜她没能瞧见。
她暗暗叹口气,身形忽然一僵,杏眼微眯,道:“小师父,我先前瞧见附近有个林子,入口立了尊石佛,听说里头的路不好认,不能胡乱进去?”
小和尚圆溜溜的眼睛一瞪,伸手摸摸头:“那片林子,路也不难认。”他打了个嗝,顿时胖脸涨红,显见得觉得自己失态了,半天才恢复了正常面色,佯装大人口气说:“但林子深处的路,还是十分难辨的,便是寺里的人,平常也不敢轻易深入。”
“小师父可认得路?”若生也吃了块糖。
小和尚摇头晃脑:“我走不远。”言下之意,路认得,可没法去深林。
若生听明白了,不说话,只是笑。
小和尚渐渐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试探着问:“施主您想去林子里?”
“想去呀。”若生不假思索地答道,又笑着问,“这糖可好吃?”
寺里日子到底不比山下,小和尚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尝到窝丝糖的滋味,哪里会觉得不好吃。
他正要点头,突然听见若生说:“哎呀小师父,方丈要是知道你吃了这一匣子糖,会不会罚你?”
小和尚一惊。
“你领我去林子里转转?”若生一副只要你带我去林子,我就不同方丈告状的表情,小和尚立时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想起了某位师兄的名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他对着若生眨巴眨巴眼睛:“佛祖在上,连三姑娘您可不能欺负小孩儿。”
若生弯起眉眼:“佛祖在上,我才请了你吃糖,哪里是欺负小孩儿?”
小和尚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领你去入口不远处转转?”
“甚好。”若生站起身来。
小和尚长长叹了一口气,可嘴里甜津津的,方才那股子后悔劲渐渐的,又淡去了。
糖真好吃。
过了会,人分明已悉数离去。角落里,却慢慢地踱出一个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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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尾行(Kinka和氏璧+)
若生一行人走至林子外时,风声忽然大作,一阵又一阵吹得满目苍翠哗啦啦作响,仿佛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但天光依然明媚,瓦蓝的天空,雪白柔软的云团,半点没有要落雨的迹象。
唯林中树木枝叶繁密,令人一眼望过去,只觉越看越深,似乎没有尽头,林子深处黑洞洞的,像一张巨大的兽口。
若生站定,笑看小和尚一眼:“小师父,带路吧。”
“姑娘……”绿蕉跟在若生身后,闻言有些踟蹰起来,轻轻唤了她一声。林子里黑魆魆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野兽,不过林子入口连着寺院,若有野兽出没,早就该封了才是。
若生安抚地侧目看了看她。
小和尚又叹口气,活像是暮年老人,失了活力。他抬起短短胖胖的腿来,朝石佛后头迈开了一步,眼瞧着这人就要往林子里去了,他们身后的小径上蓦地冒出个人来,急切地叫住了他:“小师叔!”
小和尚立即回头去看,若生几个亦循声望去。
逆着光,若生没能看清楚来人是谁,但看清楚了来人身上的那袭木兰色僧衣,再合着那声“小师叔”一琢磨,她心里肯定了七八分。
果不其然,小和尚惊讶地叫了声“长生”,然后问道:“你有事找我?”他说着,声音轻了下去,伸手摸摸脑袋,疑惑起来。长生论理并不用非得称他一声“小师叔”,是以长生这么一喊,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长生上前来,拦了他一拦:“小师叔,林子里路不好走。”
小和尚扭头来看若生。嘴里却还在同他说话:“我不往远走。”
长生又道:“没人往里头去,小师叔也别去了吧,过会万一迷了路,多不好。”
若生听着这话,悄悄将视线落在了林子入口的枯叶上,那上头的凌乱,并不是风吹雨打形成的凌乱。分明是最近才被人踩踏过。更何况。她和苏彧才撞见过长生从林子里出来。
这林子,怎么就成了没人往里头去的地方?
再看小和尚脸上的神情,对长生的话似乎并不觉得不对。
她不由心中生疑。趁着二人说话的间隙,大大方方四处瞎看,先将周围环境给看了个大概。结果仔细看过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地方恐怕普通香客往常也不会来。他们几个是沾了慕靖瑶的光,大喇喇的在寺里四处闲晃。不然大抵也不会走到这来。
“小师叔早些回去吧,起风了。”长生还在劝。
小和尚便又来看若生,他还惦记着自己吃过的糖和若生极尽厚颜无耻的话,不敢轻易说不去了。但小短腿已然开始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
若生微笑:“既如此,就不进林子了,小师父快些回去吧。”她自己则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小和尚不管她。得了她的话后似如蒙大赦,拽了长生就要走。
长生却也没动。穿着僧袍的少年站得笔挺,像石塑般纹丝不动,他说:“小师叔你先走,我稍后便来。”
小和尚见状,还以为他是忧虑若生转眼就要反悔,好替他挡一挡,面上不由露出感激之色来,屁颠屁颠先跑了。长生这便来同若生说了一通林子里的路不好,平常也没人敢胡乱进去,这林子已经许久没有人气了,请她千万打消了进林子的念头才好云云。
听了半天,若生却只回了一句话:“你跟了我们半天,就为了说这么句话?”
长生一愣,面色微沉,嘴里没了话。
若生想起自己刚才正哄了小和尚吃窝丝糖,结果眼角余光瞟过,突然瞥见了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唬得出了一头白毛汗,心里头还有些发麻,冷笑了声:“长生,你不认得我,我可还记得你。”
当然,在苏彧提起之前,她是半点也没认出来。
不过当着人面,这架子还得端起来。
她故意绷着一张脸,又说了句:“你跟着我们,有何企图?”
长生转头看了一眼小和尚消失的方向:“我担心小师叔。”
口气并不似作伪,若生也乐得相信他,因为她真正觉得奇怪的不是长生为何鬼鬼祟祟尾随他们而来,而是长生为什么要在这林子的事上撒谎。
“我第一次在寺里遇见你时,你正从林子里出来。”若生道。
长生笑了笑:“阿弥陀佛,小僧前些日子偶然救下了一只兔子,遇到施主时,正是小僧将其放生之时。”
若生听着他胡诌,并不点破他其实还未正式出家一事,只从善如流道:“师父真是慈悲心肠。”
长生再请她回去,她便也应下,不再说进林子的事。
走出一点,他忽然问起了苏彧可是已经离开半山寺,言语中隐含几分纠结。若生没有错过,却想不透彻,她告诉了他苏彧的确已经离开,长生便长出了一口气,既像是叹息又像是松了口气。
傍晚时分,苏彧留在寺里的人来见了她。苏彧临走之前有言,该商量的都先同若生商量,几个人便都老老实实来询问她的意思。先前她故意引出长生,为的就是给这几人看,长生十有八九有问题,得留心。
故而她跟长生一散,便有人跟上了长生,然则并未发现什么。
另一个则问,是否要入林子一趟。那林子看着并不很大,眼下天色未黑,去一趟也好,若生应允了下来。
可是——
走进林子的那个人,直至月上梢头,仍未回来!
若生难以再平静下去,将将要大张旗鼓寻人,这才总算见了影。顶着满头大汗,原本身板挺拔的人佝偻着脊背,大口喘息着,摇头摆手说:“姑娘,那林子的路的确难走,小的差点以为遇上了鬼打墙!”
“走到尽头了?”
“还不曾,天色一黑,更没法走,还得等明儿个五爷来了再去看一看。”
论认路,若生认得的人里头,苏彧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她点了点头,打发了众人下去歇息,自己却睡意全无,辗转反侧半日才终于有了一点困意。可眼睛方闭上,她就听见窗户上发出了两声轻响,像有小石子敲击在上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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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入林
心神一凛,若生下意识去看绿蕉,但夜里歇得迟,绿蕉困极而眠,眼下睡得正沉,甜梦正酣,并不曾叫这点动静惊醒。
若生便没有喊她,只屏息去听窗外的动静,可响了两声后,她再去听外头便安静了下来,方才那一瞬听见的声音,恍若错觉。她微微坐起身来,掀开了被子一角。这时,窗外响起了一道她熟悉的声音。
声音很轻,若生却当即长舒了口气,是苏彧到了。白日里苏彧的人快马去给他递了消息,他今儿个定然会想法子来一趟,不过这个时辰……若生翻身下了床榻,就着屋子里昏暗的光线推算了下,暗暗叹了口气,快步走到窗边,摸黑打开,轻声叮咛着要苏彧后退,将窗子向外推去。
苏彧果然就站在窗外:“你一直醒着?”
他方才出声唤她,声音并不响,若生却是立即便来开了窗。
“忧心长生的事?”话音刚落,他在幽暗中又问了一句。
若生趴在窗口,仰头朝着天空打量了一眼,远处隐隐约约见了一缕白线,但星光还未散尽,冷月亦在天上。她压低了声音,不答反问:“一进三更天便出了门?”
半山寺离得不能算远,可真要走起来,却也不近。
苏彧道:“寺门已经开了。”
言下之意,时辰已经不算早。若生没言语,但心里念着他来回奔波,有些不忍心,摇摇头说道:“左右天色都还未亮透,先坐下歇一歇吧。”
林子深处道路难行,底下的人已有回禀。虽说提灯前去也可,但终归不及白日里就着明亮天光来得妥当。眼瞧着头顶星光即将隐去,略等片刻也好。苏彧点了点头,若生便将窗子一关,披了件外衫蹑手蹑脚出门行至檐下同他站在了一处。
清晨天凉,她只立了须臾就觉得小腿生寒,站着也累人。索性就地一蹲。仰着头看苏彧:“你觉得那林子里有什么?”
苏彧低头看了她一眼,蓦地身子一矮,也在她边上蹲了下来。懒洋洋道:“除了鬼怪,什么都有可能。”
若生小声嘀咕:“多带两个人。”
苏彧头也不抬:“到底还得靠我,带了不过累赘。”
“少瞧不上人。”若生闻言,忍不住嗔了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多个人多个法子。总比你单枪匹马去闯强。”
苏彧静了一瞬,忽然轻笑了声:“你是因为不能同行,所以心里放心不下?”
那林子里也不知道有什么,路也不易走。若生去了帮不上忙,是以打从一开始便没打算真进去,苏彧也清楚。脑子一转,就想了个透彻。
若生被他戳破了心思。面上不由得微微一热,好在天光不够明亮,也无人瞧见。破罐子破摔,她干脆直言道:“就是放心不下怎地,你带一个是一个,总强过不带。”
苏彧笑着,没说话。
及至天色蒙蒙亮,他看着若生进了屋子,准备动身往林子去,也依着若生的话,带了个人,带的就是昨儿个傍晚已经进过林子一趟的那一个,名唤丁老七。
丁老七昨天进去了一回,好不容易才摸着黑出来,如今想起还是心有余悸,道:“五爷,那林子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走到后头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分辨不清,哪个方向进的,哪个方向出,全糊涂了!”
苏彧站在林子入口处的石佛旁,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
丁老七以为他漫不经心的,没将自己的话当回事,顿时冒出一头冷汗来,斟酌了下还是又说了一遍。
苏彧这才抬眼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好手好脚囫囵身子出来了?”
“……五爷,不能这么比……”丁老七怔了怔,背上也见了冷汗,黏着衣裳很不舒服,穿林而过的风一吹,他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苏彧却在石佛身侧低下身去。
丁老七不明所以,顶着一头雾水悄悄去看,结果只瞧见苏彧横手一扫,将地上的东西给收了起来,但惊鸿一瞥间,他还是在微弱的白色天光底下看见了一点——那是五爷的骨牌。
他忽然间了悟,五爷这是在卜卦。
然而丁老七一想,五爷进个林子还这般郑重其事先请了卦再进,难道这林子里真有什么古怪?再一想自己昨儿个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满林子乱转悠,差点就没能转悠出来,他这一脑门子的冷汗霎时差点凝成了冰霜。
“走。”
这时,晨风将苏彧清越的声音送入了他耳中。
丁老七咽了咽唾沫,连忙收敛心神,稳稳答应了一声“是”,抬脚跟上了苏彧的身影。
初秋的清晨,寒意渐起,山里更甚,林间尤凉。
苏彧朝里沿着小径走了一会,便觉这林子里极静,因为太过安静,寒意就愈发浓重起来。草叶上的露水,也还未曾经过太阳照射,仍是晶莹剔透,冰凉凉的一滴,悄无声息地坠落,沾湿了二人的裤袜。
凉意从脚底板上升,一路侵蚀到了脊梁。
苏彧让丁老七先行领路,沿着他昨儿个走过的路线先走一遍。但丁老七记得的路却不多了,他昨儿个走至后半段已有些慌张起来,过了大半夜更是想不大清楚。
俩人在林子深处停下了脚步。
周围的草木已比入口处繁茂了许多,树更高大,树冠也更茂盛,虽时已入秋,但葱茏尤胜夏日,只是因为树木生得高大繁密,他们头顶上的光线便愈发昏暗了下去,外头的天,却一定已经大亮了。
苏彧沉着脸没言语。
丁老七便也大气不敢出,更别说吱声。
忽然,林子上空掠过了几只飞鸟,发出尖锐的鸣叫声,振翅飞远。
苏彧道:“向北走。”
丁老七尴尬了,他连北在哪都分不清。
他便只能一路跟着苏彧走。
渐渐的,苏彧的脚步变快了,且越走越快,翠绿的草叶在二人脚下发出簌簌响声,响成了一支曲子。
苏彧突然停下。
丁老七一个不慎,差点撞了上去。
“老七,这地方你昨儿可来过?”苏彧问。
丁老七愣了一愣,仔细朝四周看了又看,记忆有些清晰起来,认真地摇了摇头:“回五爷的话,小的昨日没走到这里。”(未完待续)
第235章 狐狸尾巴
失踪的小乞儿们,以他最不愿意发现的模样,被找到了。烂在石头上,被食腐的鸟儿吃进肚子里。经过烈阳暴晒,空气里弥漫着一阵又一阵的浓郁恶臭,深吸上一口气,就能令人晕乎乎一头栽下堆满尸体的山沟去,摔个头破血流。
死人他们都见过,但这般惨烈的景象,他们都还是头一次见。丁老七一句话说不完,嗓子已经像是熄了火的柴,光冒烟发不出声来,燥得慌,可身体却被寒意侵袭着,脑门上的冷汗只见多不见少。
他艰难地又唤了一声“五爷”,牙齿上下打颤:“咋办?”
“下去看看。”苏彧掏出帕子掩住了口鼻,声音闷闷地说了一句,人已飞速往下头去。脚下无路可行,碎石高高低低,一不留神就能把人绊个狗吃屎,但苏彧如履平地,身形稳稳,不见半点摇晃,唯独行进的速度放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要思量许久才能落下。
他原以为,失踪的只有十三个孩子。
可眼下,他一眼望过去,不必仔细去数,也觉不止十三个。
鼻间嗅到的气味愈发难闻,穿透单薄的帕子,直冲脑门。腐尸的臭味,有毒。苏彧知道,自己并不能在这久留,是以他也不去理会丁老七是否跟着自己下了山沟,只低头细细朝周围看去。
而今天气是凉快了些,但前段日子这天气还是顶热的,太阳亦猛烈,加上有些时候没有落过雨,此刻映入他眼帘的大部分尸首都已经不成样子。
面上五官,更是绝对无法分辨。
这些尸体。少说已经在这呆了有月余。
隔着林子,就是半山寺,但腐臭在风中越吹越稀,及至吹到半山寺,风里早已没有多大异味。
忽然,苏彧的视线停在了某块石头上。
他微微敛目,一扭头。就发现丁老七在驱赶飞走了又回来的乌鸦。一只只生得圆胖。羽色漆黑透亮,可见平素没挨过饿。
苏彧的眉眼沉了沉,招呼了丁老七一声。动身往回走。
来时的路他们已经走过一遍,苏彧记性好,走过一遍便能记个十成,是以俩人在归途上走得脚下生风。飞快。
林子里的风也大,吹得树叶哗啦啦作响。疾雨一般。
风声里隐隐约约夹杂着浑厚的钟声,应是顺风从半山寺传来的。二人已走至半道,时辰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天却是越来越黑。原只是不亮堂,慢慢的竟就有了漆黑如墨的意思。
苏彧低声说:“要下雨了。”
雨一下,样样冲刷一遍。能找到的线索只会更少,老天爷也不待见人。他加快了脚步。蓦地一顿,厉声冷喝:“什么人?”
话音未落,人已如同离弦的飞箭,“嗖——”地飞了出去。
丁老七慢了半拍也立即反应过来,拔脚就往另一个方向赶。
二人包抄,来了个前后夹击,将人逮了个正着。
来人穿着木兰色僧衣,个头比苏彧低,身形看着也单薄,光个脑袋大口喘息着。
苏彧面沉如水:“长生。”
长生闻言,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将背抵在了一棵树上,面上神色异常紧张,再没有那日苏彧和若生一道遇到见他时,他拥有的镇定跟自若。
他只怕是没有料到会在林子里遇到苏彧。
“可是赶巧了。”苏彧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长生大口喘着气,听到这话心头一颤,强自平静下来:“苏大人,真是巧。”
苏彧笑笑,没言语。
林子平常没人进,不代表就不能进,故而他在林子里撞见了长生,至多也就只能好个奇,却不能因此认定长生就是往尸堆去的。只要长生不认,这事就没有论证。
不过长生心中有鬼,猝不及防在林间被人发现了踪迹,面上一下子没掩住,腿脚也动作得比脑袋快,先跑了再说。
然而这一跑,便更是说明了他进林子的目的不单纯。
苏彧笑微微看着长生,不动,也不说话。
长生喘了一阵,气息恢复了平稳,这心底里却是愈发得虚了起来。他摸不透苏彧的心思,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进林子,何时进的,怎么走到这的,又都发现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他惴惴不安起来,脚步微移,想要先行离开。
苏彧这时,却像是同人拉家常一般,闲聊起来:“你何时来的京城?”
长生微微一怔,回答道:“大约比苏大人一行早动身了一两日,过得太久,记不清了。”
“久?”苏彧的口气还很闲适,“我倒觉得不算久。”
长生张嘴念了声“阿弥陀佛”,忽然说:“这林子里不干净,也不知有什么,方才苏大人突然追我,着实吓了我一跳,只能不管不顾拔脚便跑。”
苏彧没问,他倒先解释了一遍。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陡然变得浓重起来。
苏彧面上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长生立即道:“小僧观天,恐是不多时便有大雨降下,两位也先请回吧。”言罢,他后背贴着树干,一点点移开,抬脚,侧身,想要就这么转身走人。
他手里拿着个小布包,被他攥得紧紧的,一点不敢放松。
苏彧看出他心中不安,便佯装无意地说了句:“不知住持大师眼下可得空……”尾音拖了拖,显得越发漫不经心。
长生将将要迈开腿的动作,却滞住了。
他又念一声佛号,垂下眼帘说:“不知苏大人有何要事需寻方丈?”
他极力镇定,可少年微带沙哑的声音里还是掺上了几分颤意。
“我方才在林子后发现了一些东西,恐怕得知会方丈一声才好。”苏彧漫然说道。
长生却是悚然一惊,面露惊慌,下意识脱口道:“不可!”
苏彧挑眉:“为何不可?”
长生抓着布包的手指越来越用力,骨节都泛了青白色:“监寺师父执掌寺院庶务,这些事苏大人恐怕还先得知会他一声。”
“是吗?”苏彧明知故问,又摆出嫌恶模样来,“罢了,左右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这般麻烦,那便不说算了。”
长生一怔,脸色好看了些微,又说了句天色不好怕要下雨,道了声“告辞”后,近乎落荒而逃。
苏彧未曾阻拦,但却立即吩咐丁老七悄悄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236章 疾雨
没过一会,天上的乌云终于厚得再也支撑不住,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落下来,在林子里激荡起一层层雨幕。地上的泥越发湿软,视线所能及之处则越来越少。
丁老七跟着长生,早已不见了人影。
林子里空气幽冷,但原先的寂静却被雨声给悄然打破,变得喧闹了起来。苏彧淋着雨,深吸了一口气,提步往林子外去。
一场疾雨,来得又凶又猛,像是将前些日子积攒下来的雨水都一股脑哗啦倒了下来,及至苏彧出林回到若生一行人所在的厢房时,雨势已成瓢泼,饶是他动作快,也不免从头到脚湿了个透。
初秋的风一吹,雨意就凉到了人骨子里。
然而苏彧径直去找了若生,连湿衣也未曾换下。
若生唬了一跳,见他湿漉漉的,不由先担心起来:“去向贺咸借身衣裳?”既是出行,纵然不留宿,身边伺候的人也势必会替主子备上干净衣裳,苏彧趁着天黑而来,又不曾带上三七或是忍冬几个,空着手自然没有衣裳,但贺咸的他勉强也能穿。
苏彧闻言却只摇了摇头,似乎丝毫也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衣裳湿不湿。
他的脸色很苍白。
若生以为他是冷的,愈发着急,可这人偏生不动,她也奈何不了,只能蹙着眉头看他:“可是发现了什么?”
苏彧的一双眼,在苍白面色下显得越发黑而亮。
他说:“全没了。”
若生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当即倒吸了口凉气:“怎么会?”可话音刚出口,心中念头一闪,她又觉得不管是苏彧还是自己。打从一开始知道那些孩子不见了的时候,其实便料到了这一天。只是苏彧的脸色……还是有些太难看了……
“模样……不好看?”掐着手指在心底里暗自演算了下日子,若生斟酌着轻声询问了一句。
苏彧抬手抹了一把额角水汽:“极惨。”
他们都不是没见过尸体的人,能叫苏彧说出“极惨”二字来,可想而知那画面有多不忍目睹。若生心头一颤,声音也跟着颤了颤:“可有线索?”
苏彧答道:“只有长生。”先前寺里的小乞儿下山,他跟了一路。眼瞧着几个孩子回了平素呆的地方。一路上不见半点古怪之处,路走得也是大路,至于问。问来问去也只有“吃人妖怪”一说,再多点便没了。
可显然,世上的确没有吃人的妖怪。
想起之前所见,苏彧直皱眉头。三言两语拣了要紧的将事情给若生说了一遍,说完他像是忽然才想起来。眼神古怪地打量了若生两眼,问道:“你记忆中,京里可曾出过这样的事?”
若生摇头。
如果有,早前苏彧提及有小乞儿失踪的事时。她便不会那般惊讶了。
然而她没有印象,也并不能证明前世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失踪的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乞儿。不见了也没几个人愿意花心思去寻,不过是风吹湖面。涟漪一晃即逝。
“但这事,一定没人查过。”若生笃定道。
若官府追查过凶手,坊间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多多少少会耳闻些风声。
苏彧闻言也点了点头。
若生面容端肃:“长生是否会是凶手?”
“多半不是他。”苏彧静了须臾,屈指轻轻叩了叩桌面,笃笃两声,他说,“我在尸体附近,发现了一些东西,有块石头上,残留了一点烛泪,碎石缝隙间,还有香灰。虽然小心收拾过,但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
若生不解:“这是有人去祭拜过?”
凶手显然是个杀人如麻的,怎么也不能在杀人后反而去祭拜。
苏彧道:“在林子遇到长生时,他手中抓着个小布包,隐约露出点线香的头。”
若生登时傻了眼,只觉一头雾水,但仍是立刻找到了关窍:“就算他不是凶手,但他去祭拜过,那他发现尸体的日子便远早于你,他为何不报官也不曾通知寺里?”
苏彧站起身来:“凶手十有八九不是他,但他心中必然有鬼。”
“尸体怎么办?”若生抿了抿淡红的唇。长生之前同苏彧在林间说的话,显然是不想苏彧将林子里的事告诉住持,他不会平白无故这般做,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他们还未发现的,是以在山沟中发现尸体的事,恐怕应当先瞒一瞒半山寺。可也不能让那些孩子就这么烂着……
苏彧淡然道:“人死如灯灭,该登极乐的早就登了,皮囊如何已无干系。我即刻动身,先悄悄带个仵作来。这件事立即通传刑部,恐怕也不会大张旗鼓来查,终究只是群无人在乎的小乞儿罢了。”
他口气很淡,脸色却很冷。
若生知道他说得没错,心头也是一阵阵泛冷,只叮咛他路上小心,趁雨送走了人后,她便让人去寻了雀奴和扈秋娘。
半山寺,也不平静。
雀奴带着扈秋娘去了大殿进香,还未回来。
外头雨大,更是不知何时归来。
绿蕉寻过去时,扈秋娘正候在不远处看着雀奴。她想着雀奴那双异瞳,想着雀奴身上的东夷血统,怎么也琢磨不明白这样的孩子,怎么会这般敬佛。扈秋娘自己是对拜佛不大有兴趣的,是以雀奴上香,虔诚跪拜,她也只立在后头候着。
雀奴嗅着檀香,跪在蒲团上,闭着双眼,念念有词。
良久,她才站起身来找扈秋娘。也不知是不是若生胡扯的话有了用处,她待扈秋娘的态度也有些不一样了。
扈秋娘陪着她去抽签,俩人凑近了一块儿看上头的内容,可谁看不懂,雀奴便去寻师父解签,恰逢有个大和尚过来,解签的师父立即唤了一声师叔。
法号戒嗔的大和尚神色淡然地点点头,忽然瞥见了雀奴,不觉微微一怔。
雀奴立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看自己的眼睛,当即垂首。
戒嗔念了声“阿弥陀佛”,转身离去,并未再看雀奴一眼。雀奴却已然失了解签的兴致,正好绿蕉寻来,她便攥紧签文跟着扈秋娘二人要走。一转头,她忽然身子一僵。
“怎么了?”扈秋娘敏锐,立刻问道。
雀奴皱起细细两道眉,抬手指了指前头一处拐角,说:“那里,好像有个人。”
扈秋娘跟绿蕉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却只有风,空荡荡地吹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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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缘由
扈秋娘皱眉:“您是不是瞧差了?”
雀奴闻言愣了一下,朝自己手指的角落看了看,有些犹犹豫豫地道:“兴许真是眼花了。”
雨未歇,风也大,众人视线所能目及之处,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远不如平常风和日丽下所见的清晰。扈秋娘和绿蕉又想着她在檀香缭绕的佛前跪拜了许久,精神头突然不济,十有八九是看错了,遂都没有当回事,只请她速速回若生那去。
及至若生跟前,外头的雨势已是愈发见大,雷声轰隆隆的,仿佛要连山也一并劈开。若生叮咛了众人几句,心不在焉地想着下山的苏彧。
雨大路滑,并不易行。
是夜,大雨半点不减,竟是大得众人连出门都难。门扇一开,大雨便伴着狂风从外头涌进来,像海上的浪潮一般。
雨珠在窗上“噼里啪啦”打了半夜,至天色微明时分,才渐渐小了下来。然而这天夜里,不止若生未能安眠,半山寺里也还有不少人睁着眼睛醒了一宿。
长生自从林间和苏彧分别后,心里便一直惴惴难安,这股子惴惴到了夜深人静之际,就越发厉害起来,惹得他休说睡,便是阖眼也难,是以雨势一见小,他便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寺里走动,像只无头苍蝇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清楚,苏彧昨儿个究竟在林子里发现了什么。
那片林子深处几乎没有道路可言,若不是他经常偷偷进去瞎转悠,如今骤然入内也一定会迷路,可昨天会在那里撞见苏彧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会不会,会不会苏彧已经走出了林子?
会不会。他已经发现了那些孩子的尸首?
长生在清晨微冷的空气里,想出一身冷汗。
他初见苏彧,是在平州那个名叫望湖的小镇上。他跟着寡母,住在陋巷中,家中有个母亲相好的货郎;而苏彧,是朝廷派来查案的官员。
最后,案子破了。凶手抓到了。母亲自缢了。
母亲自尽的事,还是他离开望湖镇以后才听说的。货郎被抓的那天,母亲又哭又闹。折腾个不休,指着鼻子骂他晦气,可人不是他杀的,凶手也不是他抓的。干他何事?他一气之下,走了。
临到了。他也从来没有同她争执过一句。
他娘总说自己原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因看中了他爹却不被家人应允,这才私奔了,一开始也是你侬我侬。一个“情”字就能比天大。可人生在世,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哪一件不重要?
他爹领着他娘私奔,这科举是再也不成了。又生怕母亲娘家人会捉她回去,跑得远远的。人生地不熟,还得小心翼翼过活,挣钱也不是一把好手,日子过得,却过不好,还要他娘接了洗衣缝补的活计添补家用。
一来二去,贫贱夫妻百事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能叫两人大吵。
再后来他爹没了,他娘一个年轻寡.妇孤身将他拉扯长大,着实不容易。他知道,所以她再如何不好,他也不愿意同她吵。
他走的那天,也仅仅只是忧虑自己一个忍不住会同她争执起来。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会就这样抛下自己。
如果早知道,他一定说什么也不走。
但千金难买早知道,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
他回去料理了她的丧事后,索性走得远远的,再没有回过平州。在京里呆了一段日子后,他更是没有想到,自己还会遇到在平州认得的人和事。
那日偷偷从林子里出来,蓦地发现站在石佛附近的俩人时,他霎时便惊出了冷汗来。那一瞬间,他心里有个念头百转又千回,然而最终他还是装作不识得他们,将满嘴的话给咽了下去。
因为他没有把握,能将自己发现的秘密,告诉苏彧。
朝廷的人,是否能相信?
长生无法分辨,哪个是能相信的哪个是不能相信的,他只能一个也不相信!
他来半山寺的日子说长不长,想着自己孤零零一个,无处可去只想出家,可方丈却说他尘缘为了,是以他尽管剃度了,却还不是真正的出家人,只是寄居于半山寺。
经常来寺里要饭的小乞儿们都认得他,喊他长生哥哥,他也很愿意见他们,大家都没有父母,都是一样的可怜孩子。慢慢的,来过寺里的孩子,他几乎每一个都能对上名字。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到了日子来寺里的小乞儿却少了许多,且渐渐的,越来越少,直至某日,一个也未曾出现。
他困惑极了,可寺里的僧人们却都说这没什么不对劲的,那群小乞儿居无定所,来来去去,有时候便都不来,过些日子没准就又都冒出来了。
他无法,只能相信。
闲来无事,他便时不时往那片林子里跑。
但林子里的路的确不好走,寺里的僧人们很少进去,香客们更是从来也不会去那儿,他谁也不敢提,总悄悄地去。
林子里有野花,还有野果,还清净。
寺里也清净,可总不及林子里。
他偶尔会想起母亲带着幼年的自己去摘野果子的事,想一想,眼眶都要红,这可不兴让人瞧见,躲去林子里也好。
那日,他同往常一样,避开了人偷偷朝林子里去,走啊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处,想着再走一段大抵便能出林子了,索性一鼓作气继续往下去。
谁知就在他以为四处无人,即将迈出林子的那一刻,他听见了说话声。
说话声是从右侧传来的。
他下意识躲开,只听得说话声越来越清晰,脚步声也清楚了起来。
但那个说话声,极其怪异,腔调也不寻常,咬字用词都是他不熟悉的,声音听着像女人,仔细听又好像是男人,是他从未听过的古怪声音。
他不由得悄悄探出半张脸去看,隔着密密麻麻的枝桠,他并未看见说话的那个人,他只看见了一袭僧袍。
——那是寺里的僧人。
他不觉想去看脸,却始终未能成功。
然而那一刹那,他看见了跟在僧人后面的一个男人。
低着头,扛着一个麻袋。
那道奇怪的声音还在说话:
“师父有何可惧?放眼京畿,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上头抬举你,也就是看师父是个知好歹懂进退的,呵呵呵呵,师父你呀便把那心放宽了,把嘴闭严实了就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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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舅甥
那着了僧袍的人,紧跟着似乎飞快说了一句话,但长生离得远了,他声音又小,便未能听清。几个人越走越远,说话声自然也是越来越轻,长生想要再听,也是不能,躲在暗处屏住呼吸,最后只听见那道古怪的声音仿佛提了提“朝廷”还是“官府”的。
林间有风,树叶哗哗作响,人声一出便碎在了其中。
长生不明所以,可心中知道不好,自己怕是撞见了不该知道的事,眼瞧着那几人匆匆忙忙像是朝林子外走去,他便不敢立刻跟上,在原地躲了大半天,看着那几人折返回来,身影消失在前方时,他才揉了揉酸麻的双腿站直了身子。
他探头向他们消失的方向看着,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他刚刚瞧见的那一幕。
先前那几人往林子外去时,其中一人背着个麻袋,沉甸甸的垂在那,里头必然有东西,但及至他们返回,那口麻袋已然空了下来,瘪瘪的,大风一吹几要飞扬起来。
长生心里直犯嘀咕,脚下步子往前迈不是,往后迈也不是,迟疑了片刻,他咬咬牙,小心翼翼沿着方才那几人前行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想了又想,却仍猜不透那口麻袋里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七拐八拐,他扒开繁密的枝叶钻出林子,终于得到了答案。
那麻袋里装着的——
是人。
是他曾经见过的小乞儿们。
望着尸体,他僵在了原地,像块朽木,瞬间没了生机。
这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孩子,怎么就都死了?刚才运了尸体进林的人又是谁?
问题一个个不间断地浮上心头。长生猛然回过神来,他拔脚就往林子里冲,想着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寺里。可跑到一半,他渐渐醒悟过来,寺里有人参与其中,而他尚不知道对方是谁,贸贸然跑去又能找谁说?更何况……那人分明提了谁也奈何不得……
恐怕他就是去报了官。也不会有用。而且只会打草惊蛇,性命难保。
他至少得先查出这件事同寺里有几分干系,才能另想对策。张皇之际。长生勉强按捺下了满腔惊诧愤怒,小心筹谋起来。然而,自那以后,山沟里的尸体却一直没有再添过。
那日他所见的几个人。也皆没有再出现过,若非他记得清清楚楚。只怕要当做是梦一场。
长生咬了咬牙,转过身低头往前走,鼻间檀香味愈重,他没有防备一个不察突然撞上了个人。来人身量比他高出不少。生得也比他健壮,长生一撞,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好容易站定,他便听见前方站立着的人喊了自己一声:“长生。”
他慌忙抬头去看。脱口唤了一声“舅舅”。
悄悄跟了他一路的丁老七耳朵尖得紧,一字不落听了个清楚,顿时瞪大了眼睛。
“阿弥陀佛,你怎地又忘了。”站在长生跟前的和尚蹙起了眉头,赫然便是那天雀奴和扈秋娘绿蕉一块儿寻人解签时偶遇的大和尚戒嗔。
长生神色微变:“戒嗔师父。”
戒嗔这才点了点头,可眉头仍皱着,四顾一扫,见无人经过,神情放松了些,问长生道:“你这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是身上还没有好利索,难受着?”
他问着长生的身子状况,像是十分关切,可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关心之意。
丁老七一边躲得更严实,一边不解地在心里猜开了。
这舅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看着这么不得劲?
但长生却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了戒嗔的口气,闻言只摇了摇头说:“劳大师挂心。”
他的面色,却依然难看得很,双眼下方青影重重,显见得睡也睡得不好,精神头不足。
戒嗔数日不曾见过他,想着他不该如此,心中不觉起疑,忽然微笑,一手捻着佛珠手串,一手轻轻拍了拍长生的肩头,说:“这世上,舅舅除了你也没有旁的亲人了,你娘当年一意孤行,说走便走从此再未归家,你生来便不曾见过外祖家的亲人,舅舅我也从未见过你,一转眼你都这般大了,终究还是生分了……”他长叹了一口气,“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不管你遇着了什么难解的事,都尽可以说。”
长生垂眸听着,微微红了眼眶。
他娘去世后,他无意间发现了一封信,是她的遗书,仍是骂骂咧咧的口吻,像是那般说话说得习惯了便至死也难改,但信尾,她忽然笔锋一转,说起了娘家事来。
多年来,长生听着她絮絮叨叨说自己曾是个千金小姐,却从来不提娘家到底在哪里,都有什么人,她真正的闺名又是什么。这一回,她不但提了,还叮咛长生定要替她去寻一寻,见上外祖一家一面。
长生左右没有地方可去,这又是母亲遗愿,他便收拾了行囊奔赴京城,可谁知找来找去,却发现原来他娘跟他爹私奔没多久,外家便家道中落了,生意毁了,钱财没了,老爷子吃酒,一口气没上来,倒下了再没起来。他两个舅舅,一个染病没了,一个据悉出了家。
他想方设法,费尽心机终于给打听了出来,便来了半山寺。
拿了母亲信物,说了几桩旧事,认了亲。
长生心里堵得慌,又想为那些个孩子查明真相,又不知能找谁去说,眼下听得戒嗔问起,下意识想张嘴,可话至舌尖还是叫他给咽了回去,纵是亲舅舅,他也不敢轻易相信。
他仍是摇头,寻个由头先行离开。
戒嗔立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了好一会,脸色沉了沉。
丁老七则是看看他又看看走开了的长生,眼睛一眯,扭头去寻了连家三姑娘,昨夜大雨,今晨才歇,五爷尚未上山,这件事他心中无底,还是得先寻个人商商量。
好在若生早已起身,丁老七一去便见着了她的面,三言两语将自己所见所闻一说,若生变了神色,喃喃道:“局势似乎愈发复杂了。”
略一想,她沉吟道:“另派个可靠的人跟着长生。”
丁老七愣了下:“那小的……”
“你亲自去看着那个叫戒嗔的和尚。”若生没有迟疑,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她有不妙的直觉,不能不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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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血光(一)
日头变得明晃晃的时候,苏彧回了半山寺。若生见到他时,他已然领了仵作去看过了尸体。前段天热,如今也没多冷,尸体的模样都不大好看,饶是刑部的仵作平素也见过不少尸首,可从没见过这么惨这么多堆在一块儿的,要不是苏彧就站在边上,他指定拔腿就走,压根不带弯腰验尸的。
验过一遍,心中大概有了数,苏彧吐出含在口中的姜片,来寻若生。
大抵是含得久了,辛味还在嘴里盘旋,他一路走来,眉头就没舒展过。若生同他呆得久了,渐渐琢磨出点他的性子来,见状一想悟了,便自己去找了匣子糖出来递给他。
苏彧老实不客气接过,拣出一粒往嘴里丢,眉头仍皱着:“一股姜味。”
若生撇他一眼:“如何了?”
他将糖匣子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用微哑的声音答道:“乍一眼看过去全是一塌糊涂,高矮胖瘦年岁容貌没一处相同,伤也伤得五花八门。乞儿讨生活不易,日子过得苦,身上陈年旧伤数不胜数,有在脸上的有在身上的还有在手脚上的,但细看便能发觉,这群孩子的致命伤都是一样的,分毫不差,全在颈侧。”
“颈侧?”若生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
因为微微歪着脑袋,她露在空气里的那一抹脖颈愈发显得白皙光洁,肌肤如玉:“全被抹了脖子?”
苏彧抬眼皮撩了她一眼,忽然探出二指来,贴上了她的脖子,不偏不倚地按在了跳动的那条动脉上:“是这里,伤口并不大。整齐划一,目的恐怕是为了放血。”
这地方乍然切开,血能如泉涌。
若生没见过,但也知道,闻言微惊:“这般说来,凶手杀人不仅仅只是杀人而已?”
“十有八九不是。”苏彧收回手,“杀人何其容易。一把刀往哪落不是落?往这切。血珠子能蹦他一脸,怎么落刀,讲究得紧。看那刀口,只怕是个熟手。”至少得是个刀子使唤得不错的,会武的人。
若生一向学得快,悟得快。听了这话身上一冷,道:“既如此。凶手的目的难道不是他们的命,而是血?”
——孩童滚烫的,新鲜的血。
苏彧微微颔首,念着那个“血”字。嘴里的糖似乎都隐隐变了味,他望着若生的眼睛,把口中的糖囫囵吞了下去。而后说:“邪门歪道。”
若生蹙眉,将长生舅甥俩人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将那戒嗔和尚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她一从丁老七口中得知长生跟戒嗔是亲舅甥后,便立刻命人去悄悄打听了一番戒嗔和尚的事。
长生外祖家是生意人,祖上出过官,甭管大小,后头又有没有出仕的子弟,这勉勉强强也能同书香门第挂个钩。
戒嗔和尚未出家之前,就是个只会花钱不会挣钱的人物。
说白了,好银子,又没个挣钱的正法。是以家境落魄了,他索性出了家。
长生有古怪,他身为长生在半山寺乃至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怎么看也都有古怪。
苏彧认同,但不管是他还是若生,心中都觉得戒嗔和尚和长生不可能是凶手。下刀手法十分利落,远不是随便寻个人就能轻松办到的。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想通。”若生理了一遍案情,“杀了人毁尸灭迹,或埋或烧都可,千百种法子,这个凶手为何要将尸体抛在那?”
尽管那片林子平常没有什么人烟,林子后面山石嶙峋没有路,但到底距离半山寺极近,而且丝毫没有遮掩,十几具尸体就那样丢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她绞尽脑汁,仍想不明白。
苏彧道:“枉死的人越多,怨气越重,凶手只怕是疑心生暗鬼,怕了,所以才将尸体丢在半山寺附近,妄图以佛镇鬼。”言罢,他话锋一转,声音冷厉起来,“倒是有一点十分奇怪,能接连不断杀上十几人的凶手,怎么会说收手就收手,消失得无影无踪,半点痕迹也无。”
赌会成瘾,杀人也会成瘾。
任何事任何东西,一旦有了瘾头,便难戒了。
忽然,外头有人来报,说戒嗔和尚跟长生悄悄下山了。
苏彧站起身来,正要走,脚步却定住了,侧过身子来招呼若生靠近:“有件事迟个一两日你应当也会收到消息了。”
若生怔了怔:“何事?”
苏彧口气很淡:“皇上回京了。”
“已在路上了?”若生却大吃了一惊,她本以为只姑姑一人会先行回来,哪想竟是全都一块儿回来了。
苏彧点了点头:“据闻是长公主病了,皇上便也索性一并折返。”
浮光长公主病了?若生蹙着眉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恰逢慕靖瑶来寻她,苏彧提前避开了去。
贺咸一走,慕靖瑶觉得日子乏了味,往若生这跑得便勤快了起来。
俩人说起云甄夫人回京的事,慕靖瑶不由数着手指头算上了:“赶在你姑姑入京之前家去,还是这两日便动身?”
若生摇了摇头,说等清雲行宫一众人马进了城门再动身都不迟。
口中说着话,她心里想着的却是戒嗔和尚跟长生下山做什么。眼下这个节骨眼,该不会是要溜?
然而,就连长生也不知道戒嗔为何突然带自己下山。戒嗔说,领他去祭拜外祖父母。可长生怎么算都算不对,不是忌日也不是逢年过节,怎么好端端地想起要去祭拜?
他跟着戒嗔朝前走的脚步骤然沉重起来。
戒嗔有所察觉,停了下来,转头看他:“怎么了?”
长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又看,突然身子一矮,钻进了草丛,蹲在那透过杂草缝隙望向了戒嗔。
“长生!”戒嗔见他古里古怪,皱着眉头拔高了音量。
长生蹲在草丛后,没有理会他的呼唤,只是牢牢盯着他看。
从僧袍到鞋履,再到侧影,每一条弧线他都看得仔仔细细。
然后,长生的脸在白薄的天光底下,一点一点苍白了下去,终于再没有一丝血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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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血光(二)
他认出来了。
“你怎么了?”戒嗔大步朝他走近。
长生霍然跳出草丛,伸出手掌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两颊,嬉笑着摇摇头:“走着走着觉得腿凉,还以为是裤子裂了缝呢。”伴随着话音,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点红润。
戒嗔皱着眉头打量了两眼他的裤管,说:“走吧,路还远着呢。”
长生答应了一声,拔脚跟了上去。走了一会,他忽然问戒嗔:“舅舅,今儿个是什么要紧日子?”
“嗯?”戒嗔怔了下,“怎么突然这么问?”
长生慢慢地将一只手捂在了肚子上,声音沉闷了些:“今儿个是初七……我只是想着舅舅今日带我下山,兴许是因为赶上了什么大日子……”
戒嗔的脚步顿了顿:“你外祖父母生前从没见过你,他们若还在世想必是一刻也不愿意放你离眼的,我今儿正好得了空,领你去一趟是一趟,也好叫他们泉下安慰些。”
“舅舅说的是。”长生赞同地点了点头,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捂在肚子上的那只手暗暗用力往下压去,“可是,我这肚子不知怎地了突然疼得厉害。”
戒嗔立刻回过头来看他,视线落在他的手上,看看又移到长生脸上,见他面色似乎有些过于苍白,额上也不知何时布满了细碎汗珠,顿时信以为真:“吃坏了肚子?”
长生“哎哟”了一声,说疼得厉害。
戒嗔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犹豫。
“不然,舅舅先行一步,我稍后再赶上怎样?”长生弯下腰去,一副急着出恭的模样。
人有三急。有些事可不是说忍便能忍下的。
戒嗔面露嫌恶,转瞬即逝后,他用戴着紫檀佛珠手串的那只手摆了摆,道:“快去快回。”
长生连声答应着,双手捂着肚子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戒嗔眉头紧皱:“莫要离得太远!”
四野无人,长生的身影一转眼便消失在了长草间。秋意刚来,盛夏时节疯长起来的杂草仍然青翠如洗。被风一吹。便像是海浪般,一波一波地涌动。戒嗔盯着长生矮下身子去的那丛草,牢牢看着。
许是风向正好。他半点臭味也没嗅到。
戒嗔捻着佛珠,盘算着时辰,也将心中思绪给细细理了一遍。今儿个虽然不是什么大日子,但他的确有件不小的事情要办。要不然,这山他也不想下。一串佛珠叫他捻得越来越快。一粒粒大小如一的紫檀圆珠在他指间变得光洁明亮,忽地,一声轻轻的“铮”,线断。珠散——
猝不及防间,戒嗔的大拇指重重按在了自己的食指上。
他一愣,等到回过神来。那一串佛珠早已一颗颗滚落于草丛间,失了踪影。
这串紫檀佛珠用料珍贵。价值不菲,跟了戒嗔的时日也尚且不算太长,他顿时心疼得喘不上气来,刀子在绞在一般。来不及思量,戒嗔一把弯下了腰去,四处搜罗起散落的珠子来。
捡了一粒,两粒……
他的动作突然一滞,掌心里圆溜溜打着转的佛珠“啪嗒嗒”又掉了下去。
这一次,戒嗔没有去捡。
他将僧袍一撩,站起了身来,转过脸望向了长生方才矮下身子去的那片草丛:“长生!”
四周空旷,他喊得响亮,竟是传出了回音来。
然而长生没有应声。
戒嗔脸色一变,蓦地疾奔起来,几乎是扑到了那片草丛前,双手并用胡乱拨开长草,喊着“长生”探长了脖子。可是那片草丛里,没有人。
他低头一看,地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长生不见了!
戒嗔用力攥了一把长草,嗤啦一声扯下几条来。不想草叶边缘极为锋利,竟是瞬间在他掌心留下了道道血痕,传来一阵痛意。戒嗔又疼又恼,心里头烧起熊熊烈火,脑海里却空白一片,随手将碎裂的草叶往地上一抛,他四顾起来。
“长生——”
他扯着嗓子大声呼喝,但回应他的始终只有风吹草叶发出的簌簌声响。
那小子跑了!
戒嗔再顾不得散落的佛珠,也顾不得草叶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只一个劲地朝前跑,妄图将人给找回来。他原先在寺中见长生神色不对,只是怀疑,事情做的到底不是太严密,他心中一直没有底气,尽管那边的人再三说无碍无碍,可他亏心事做得多了,夜里怕得半死,又生恐叫人发现了,是以只要一想长生没准去过那片林子,又见着了什么,他这满脑子就只有“留不得”三个字。
以防万一,他决心寻个幌子带了长生下山,将长生交给那边的人。
虽说是亲外甥,可此前也没见过人,他们之间能有几分感情?戒嗔总归觉得自己对这孩子已经是仁至义尽。
他又是个出家人,毕竟我佛慈悲,要他亲手犯下杀孽,他也不愿,所以将长生交给那伙子人处理最合适。
如果长生真发现了什么,那就正好一了百了;如果长生没有发现,是他多疑了,那就只能怪长生自个儿命不好。
很快,戒嗔开始气喘吁吁,可长生的人,他依旧连影也没找到。
像是陡然开了窍,戒嗔回忆起方才长生蹲在草丛里的古怪动作来,心头一惊。明明先前一直走得好好的,他停下后再走了没多久便开始嚷着肚子疼。
戒嗔慢慢琢磨过来,长生刚刚是在看自己,可他看的是什么?
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懊恼地用力一顿足,戒嗔攥着方才捡回来的一粒佛珠转过身来,匆匆孤身去了原先定下的目的地。
到了地方,果然已经有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在候着,一见他便用尖细的声音喊:“师傅怎地孤身来了?”
戒嗔白着脸,仓皇地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声音一轻,道:“他八成是知道了什么……”
“哎呀这可真是……”候在那的人闻言也跟着脸一白,随即训斥起戒嗔来,“瞧瞧您这办的事儿哟!您要是早说是疑心这事,咱家便派人去办了,何须你领着人下山,这下子可好,怎么交代?”
戒嗔抬起袖子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公公那边……”
尖嗓子不男不女的,听见“公公”两字截然打断了他的话:“您快别提了!干爹如今不得空,哪得闲心来管这事,您说这可怎么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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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带回
戒嗔一张脸愈发得白了下去,怎么办,他哪里知道能怎么办。
他紧紧攥着手,掌心里那枚紫檀佛珠圆润光滑的,这一刻却像是生满了尖刺,硌得他满手都疼,一路疼到心尖上去。戒嗔知道,自己这是慌了。
“戒嗔师傅,您倒是出个声呀!”尖细的嗓音低了些,也轻了些,可口气却重了。
戒嗔一个激灵:“腿长在他身上,他要跑,一时之间恐怕也是难以去寻,我这……也是没法子了……”
小太监端着架子,把脸一板,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道:“人是您弄没了的,您得找呀!”
戒嗔赔着笑脸,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他再瞧不上对方也只能放下身段来:“这事,恐怕还得先知会一声公公那边您说是不是?”
小太监脸皮一僵,没有吭声。
他倒是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可大可小,必须得知会一声上头的人,可如今想找人也没地找,他干爹人不在京里,可怎么找?心头一躁,小太监后悔上了,觉得自己先前不该接这趟差事,管他戒嗔说什么,搭理什么呀,末了到了事发,他只是不知道三个字便能推得一干二净。
叹了口气,他还是说:“人往哪个方向跑了?他平素都做什么,可有人家能投奔?城门一时半会怕是出不去,这倒是不怕。”
戒嗔听他口风似松了,跟着暗舒口气,连忙道:“他不是本地人,一直住在寺里,但如今他既然溜了。那肯定是不敢回寺里自投罗网的。”
小太监似笑非笑:“那就找吧,不找能怎么办。”
戒嗔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应了个“嗳”字。
然而他却料错了。
长生早已在回半山寺的路上,而且他并不是一个人。
早在之前,苏彧和若生便先后命人跟上了长生和戒嗔俩人,一路上丁老七都牢牢盯着戒嗔,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舅甥俩人之间的气氛怪异。尤其是长生突然在草丛间蹲下身去。朝着戒嗔打量的时候,丁老七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不妙两个大字来。
他原以为要糟,但没想到长生还算有些眼力见。竟先说出了腹痛一事。但戒嗔也未放松,虽然答应长生由得他去,可视线一直并未移开。
好在长草纷纷,遮蔽了视线。在场的人也不是白吃饭的,趁着戒嗔手中佛珠手串断了线的那一瞬间。丁老七便和另外一人飞快打晕长生将人带远了。等到戒嗔回神反应过来,人早已远远被带走。
丁老七则继续不动声色地跟着戒嗔,跟着他一路走,终于发现了和戒嗔接头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虽着了常服。作寻常少年打扮,但他一张嘴,那声音。还有那说话的腔调、动静,丁老七都一看便知。这娘的是个阉人!
戒嗔一山寺里的和尚,为何下山见个乔装打扮的小太监?
丁老七心知古怪,一点小动作都不敢遗漏,将自个儿能听到的每一个字眼都记了个清清楚楚。
而另一个人,带着晕死过去的长生一路疾行,回到了半山寺附近的一座白墙黑瓦小宅子。
若生正前脚进去见了苏彧,后脚便得知了长生的事。
苏彧全然不避讳她,这事她也全都知道,更没什么可瞒的,俩人便一道过去见长生。丁老七下手轻重有数,俩人见着长生的时候,长生正在醒转,扶着后颈吃力地坐起身来,看见走在前头的苏彧,他一愣,旋即露出戒备之色来。
“恭喜你,捡回了一条命。”苏彧斜睨了他一眼。
长生脸色阵青阵白,咳嗽了两声,大力揉着后颈说:“你派人跟踪我?”
苏彧坦然道:“是。”
长生坐在地上,脸色难看得紧,忽问:“戒嗔师傅呢?”
“我知道他是你舅舅。”苏彧道,“他好着,你不用挂心。”
长生抿着嘴,没了声音。
若生看着他,蹙起了眉头,长生在犹豫。
下一刻,长生蓦地在二人跟前跪倒,磕头道:“有件事,请苏大人相助!”
语气坚定,这是定了心了。
若生松了口气,退到一旁坐下,让苏彧问话。
苏彧让长生起来,长生却不肯,依旧执拗地跪在原地,低着头,似在等他开口是帮还是不帮。苏彧道:“你如今信我了?”
“我谁也不敢相信。”长生想到自己那天在林子见过,事后又处处提心吊胆想要堤防着的人正是自己嫡亲的舅舅时,心头一震,“但我别无选择,只能信您。”
苏彧漫然开口:“你不信我也无妨,大可以防着。”
长生一噎,僵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将那日自己在林子里撞见的事一五一十同苏彧说了一遍,而后道:“想必苏大人如今也猜到了,那僧人正是我舅舅。”
苏彧微微颔首,问道:“你说另外一人的说话声十分古怪?”
“没错。”长生点了点头,十分笃定地道,“不男不女的,很奇怪。”
苏彧挑眉:“是位内侍?”
长生怔了一怔:“兴许是……”
他没有瞧见人脸,也没有见过太监,并不敢肯定,但仔细一想,那声音也不像是一般的普通人,倒是内官们,不阴不阳的,平日里捏着嗓子说话,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他暗暗地想着,没有注意到苏彧和若生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深沉了下去。
长生来回踱步:“寺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牵连其中……”他很忧虑。
苏彧却道:“十有八九没有旁人,若是寺里还有人参与其中,戒嗔不会特地带你下山,早在寺里便能结果了你,一了百了。”
长生今儿个惊了几回,已有些麻木,闻言道:“到底是什么人,连那些个可怜孩子都不放过。”
一群小乞儿,无父无母,天生天养的,到底哪里招惹到了人?
他想不通,只觉得心寒震惊。
苏彧和若生却是已经知道尸体的死因,揣测过凶手用意的,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少顷,二人走至门外,苏彧道:“若果真牵扯上了内侍,这事便麻烦了。”(未完待续)
ps:其实,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已经有很多细节线索啦~~小乞儿们的死因,小太监说的话,突然中断的命案,不在京里的共犯公公……以及,你们猜那些血都干啥用了呢,当然肯定不是练邪功!o(n_n)o~~
第242章 内侍
丁老七跟踪戒嗔归来,亦说了戒嗔同个小太监会面的事,但离得远,只见其人不闻其声,并不知他们谈论了些什么,略加斟酌后,他道:“五爷,那戒嗔和尚在个小太监跟前唯唯诺诺的,瞧着十分不像样子。”
“哦?”苏彧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你是觉着那小太监的身份来历不寻常?”
丁老七抓了抓头发,又想点头又想要摇头,他只是觉得那场景古怪,但究竟古怪在哪里,真要他细说他却也是说不清楚。
“那小太监穿的是常服,小的没能认出来是哪府的人。”他思来想去,还是只能照实说。若能瞧见腰牌,他大抵还能辨上一辨,而今却只是一头雾水,光知道是个小太监。
日光下,苏彧的瞳色微微沉了沉,陷入了阴影中:“能养上干儿子的,不多却也不少。”宫里头的,各王府公主府的,多的是人。
他沉吟着,让丁老七退下去寻人将所见的小太监模样给画了出来。
若生此刻已回了半山寺厢房,先去探过雀奴,见绿蕉正哄了雀奴玩花绳,不由得微笑起来,并未出声便退了出来,转身去寻了慕靖瑶,说:“听说姑姑一行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慕靖瑶尚不知道皇帝一行从清雲行宫回来的事,闻言一愣,而后脱口道:“这般早?”
换了往常,那一伙子人只怕还得呆上个十天半个月。
揉了揉眉心,若生笑了下:“据闻是浮光长公主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慕靖瑶大睁着双眼睛,似有疑虑,“这倒是像真的,她一贯是太阳大了要命。天气凉了也要命的人,这身子哪里还能有好的时候?”只当着若生的面,她说起话来也并无遮掩,大喇喇将浮光长公主给讥讽了一番。
若生道:“且不去管她,他们能早日回来总不是坏事。”
慕靖瑶道是,问她:“那便择日下山吧?我瞧着雀奴的模样,似是比先前大好了。”
若生弯起眉眼:“瞧着的确是大好了。多亏了曼曼姐。”
“那是自然。你回头可得好生谢我!”慕靖瑶笑着嗔了她一句,然后摆摆手说,“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赶明儿便下山如何?我几日不着家,也不知道那些丫头有没有好好晾晒药材。”
若生闻言,哪里会说不好。自然是立刻答应下来,又同她估摸着定下了出发的时辰。这才先行告辞。
而苏彧则去寻了刑部尚书杨显。
杨显为官平平,但为人尚可,而且是朝中为数不多的中立派之一。
突然之间,十几个孩子惨死。被抛尸于半山寺附近的山沟里,乍然听去着实悚然,如此重案。杨显一听顿时脸色发白,然而他再问。当得知死的全是无父无母的小乞儿后,他的态度便变了。
他抚着长须,沉默半响,终于开口道:“恐是无人在意那些孩子的生死。”
言下之意,既无父母亲人要捉拿凶手,查明真相,这案子是否根本不必查下去。凶手能一气杀害十余人,可见穷凶极恶,这案子要想深查,定然没有好路可走。
他又道:“只是一群小乞儿罢了,寻些人去将尸首埋了,烧些香烛吧……”
苏彧眉眼不动,说了个“是”。
连杨显都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花心思,更别说旁的那群更加冷心冷肺的。不过苏彧说心寒也不心寒,他早已料到,如今来告知杨显,不过是心存一念,想着没准杨显比自个儿料想的会稍稍多点人味儿。
是以牵扯上了内侍的事,他压根一字也未提。
前者只是不愿意花费心力去查,后者恐怕就该不敢查了。
头顶上烈日灼灼,风声却已渐冷。
出得大街,苏彧拐个弯,换了个方向,不是回位于平康坊的定国公府,而是走了一条越来越僻静的小道。
他翻身下马时,率先映入眼帘的仍是檐下摆着的那盆花,因时已入秋,枝叶不复往昔葱翠,原本朵朵盛开的秾艳花朵,也尽数凋谢,只剩下零星几片花瓣,还不肯落下。
他瞥了一眼,抬手叩门。
“笃笃——笃笃笃——笃笃——”
仍是两短三长两短,总计七下。
忍冬开了门,迎他入内,正要说话,不知上哪个角落里窜出来一只猫,抢先扑进了苏彧怀里,跳得那般高,落下得也狠,偏又生得圆胖,活像块巨石,但苏彧稳稳当当接住了它。
忍冬暗暗松了口气,道:“主子可是先去探望小公子?”
“喵呜……”元宝粘着苏彧,叫唤了一声。
“药可吃了?”苏彧抬脚往里头走,转过脸望向忍冬,“元宝可闯祸了?”
忍冬笑着回答:“小公子已服了药,元宝也未闯祸,小公子很是喜欢它。”
苏彧道:“元宝这段日子便先留在这。”
忍冬连忙答应了个是,元宝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很没有,也未挣扎,乐颠颠地又被苏彧丢到了忍冬怀里。虽说忍冬跟三七兄弟俩生得像,但显然比起三七来,元宝对忍冬“敬重”、喜欢得多了。
俩人一猫很快进了永宁所在的屋子,盘腿坐在软榻上玩着九连环的永宁,一如既往,一瞧着苏彧便欢喜地喊:“爹爹!”
忍冬别开了脸去。
永宁笑着举起手中九连环一指忍冬怀里的元宝:“大猫!”
“喵!”元宝仰起头来,眯着眼睛也冲他叫唤。
苏彧上前伸手探了探永宁额头的温度,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若有所思地呢喃了句:“总算是养活了。”
不管是永宁还是元宝,到他身边的时候,都是细弱伶仃小小一只,似乎打个喷嚏就能没了,如今一个虽然还是药罐子,但会说会走也渐渐乐意笑了;一个长成了圆滚滚的大家伙……
他笑了一下,轻轻揉了揉永宁头上细软的发丝,让忍冬领着元宝跟永宁玩,自己先退了出去。
行至廊下,他靠在廊柱上。
约莫半刻钟,他站直了身子,看向前方:“难得见你换身衣裳。”
陈公公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素色常服,双手笼在袖中,声音低低地笑道:“苏大人就爱说笑。”
苏彧从怀中掏出先前由丁老七口述所画的小太监肖像,递了过去:“你认认,可是宫里头的。”
陈公公双手接过画像,对着天光展开来,小声咳嗽着,摇了摇头:“咱家虽然老了,但记性还在,宫里头的孩子,但凡记录在册的,咱家都能对得上脸和名。可这孩子,咱家不曾见过。”(未完待续)
第243章 插手
苏彧道:“依你看,是哪府的人?”
陈公公慢吞吞地将画像卷起,仍旧摇了摇头说:“咱家要是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苏大人您还不早就全知道个一清二楚了?”然则话音未落,他紧跟着又说了一句,“不过您这是在查什么?”
苏彧便郑重地将半山寺的事说了一遍。[ 超多好看小说]【首发】
陈公公听罢,很是愣了愣,过了好片刻方才咳了两声,略有些无力地道:“看来是牵扯上了不易招惹的人物。”
都是心里明镜似的人,说起话来便也都没有遮掩,陈公公说完飞快地接着道:“这事若只是底下的人办的好事也就罢了,可如果是替人办事的,那可就真糟了糕了。”
几个内侍,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陈公公一个掌印大太监,自然不会将那几个小喽啰放在眼里,可蝼蚁的主子,却不是蝼蚁,那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哪个也不好动。
陈公公望向苏彧,道:“咱家合计着帮您去查查?”
苏彧微微一颔首:“也好。”
陈公公就笑了起来,将卷起来的画像往袖中暗兜一塞,说:“小主子可醒着?若醒着,咱家去瞧上一眼,便先回去了。”
“我领公公去。”苏彧侧开半个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公公见状颇有些受宠若惊。
苏彧倒是一脸坦然自若,带着他去见了永宁。永宁当然还醒着,还在解他的九连环,已解到最后一环,将将便要成功,瞧见陈公公,他面露欢喜,但手中的事却并不立即放下,而是等到自己终于将最后一环也成功卸下,他才将九连环放到一旁站起身来,笑着喊:“陈公公!”
小小一个人儿。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手足并用地要往他身上扑,极欢喜。
陈公公忽然鼻子一酸。
他说自个儿记性好,可好归好,许多旧事年份长了。便在时光里模糊了,许多事都不大能记得琐碎细节了,但他却总记得,先太子才五岁时,站在草木深深的园子里。牵着自己的手,仰着头用软糯的声音喊,陈公公,昨儿个夜里有蚊子,陈公公,我还想再多吃一块点心……陈公公……陈公公……
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死了呢?
陈公公心想,说谁想要逆谋他都信,可说那个孩子会心怀不轨行逆谋之举,他宁死。也不愿意相信。
陈公公将小永宁抱了起来,听着年幼的小童嘟嘟囔囔念叨着,却话不成句。他还太小,能说会笑,可一说得快了,话语便支离破碎。
但陈公公听得那样认真,认真得差点没能听清楚苏彧说的话。
他抱着永宁,怔了一怔,才逐渐有些回过神来,侧目看向苏彧:“您说什么?”
苏彧目视着他。意味深长地道:“公公可以提前部署起来了。”
这是个机会,难得的机会。
陈公公心中一凛,忽然呆住,说不上话来。
“距离凶手最后一次犯案。已近月余。”苏彧的口气冷冰冰的,听得陈公公莫名有些心惊肉跳,“能查的线索委实不多,如果凶手从此以后再不犯案,恐怕是难捉。”
陈公公将永宁放了下去,招呼了忍冬来看着。和苏彧并肩往廊下走去:“您的意思,咱家明白了。”
如果凶手无法缉拿归案,这桩案子是查还是不查?苏彧铁定会查,且绝不能白查。这桩案子既然牵扯上了内侍,那顺藤摸瓜找下去,一定不会落空。
翌日,苏彧便将这桩案子捅到了明面上,半山寺一片震惊,寺中的人,不管是僧侣,还是香客在验明清白之前,皆不可下山。
而若生和慕靖瑶一行人,则赶在这之前便已然下山,往家去了。
半山寺的住持方丈,跟着官兵亲自去林子外看过,骇得面色惨白,连声念着“阿弥陀佛”,他的确不知道附近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至于戒嗔和尚,一知晓山寺被官兵封锁,便急急去打听了是为何,结果说是因为有大人在林子外发现了十数具尸体,要彻查此事,他顿时便觉两股战战,想要飞逃下山。
然而山门外,有人严密把守,他想逃,除非生出翅膀来。
先前见过那小太监回寺后,他便一直惴惴难安,想着长生会不会去报官。但他转念一想,那人早就明明白白告诉过自己,纵是见了官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徒增些麻烦罢了,他便按捺下了心中焦躁,等着长生被捉。
可谁知,长生还未找到,那些尸体的事先被捅破了!
他躲在房中,盘腿坐在蒲团上打坐,冷汗一点点从头上流了下来。
明明说好见了官也没事,可如今寺里这动静,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戒嗔心里没了底,蓦地想起那小太监说的,干爹不在的事来。
他暗道,不会要糟吧?
正犹疑着,外头已是闹哄哄,有人来捉他了。
戒嗔和尚一下子傻了眼,失了章法,连动弹也忘了。
半山寺里一片哗然,刑部也不例外,苏彧的上峰杨显得知了这事,气哄哄摔了块镇纸,嚷道:“好个苏彧,反了天了!”
他分明说了这事不必查,苏彧也答应得好好的,可转眼便越过他去将事情给办了。杨显越想越恼,气不打一处来,吹胡子瞪眼的,又差点摔了只茶盏,好在一下子心疼起来没舍得,给留住了。
想了想,他琢磨着得去告个状,杀杀苏彧的锐气。
先写封信让人送去给苏彧的亲哥哥定国公,长兄如父,他的话苏彧怎么也得听;然后待到圣上回京,他再写封折子上奏一番。
再者眼下,他得先去把苏彧拽回来,好生训斥上一顿才能解恨。
案子闹开了,能查自然是查,但苏彧这人,必须得教训。
于是,杨显便要指派个人去寻苏彧回来,可谁知这话还没说完,他便听说这案子牵扯上了内侍,而且这人,似乎还同太子有些干系。
杨显懵了,正犯愁,昱王那突然派了人来,很是关心这桩案子,连声说得查,莫要因为死的只是几个小乞儿便不放在心上,如此穷凶极恶之辈,必须捉拿归案!(未完待续。)
第244章 办法
这般一来,哪还有不狠查的道理。[ 超多好看小说]
杨显连想训斥苏彧一顿的事都瞬间抛在了脑后,只同他道:“既然昱王殿下发了话,这凶手务必抓住了才行!”
苏彧仍是旧日模样,神色淡淡,点点头应个“嗯”。
那些尸体的处置手法,绝非昱王和太子的做派,凶手自然得抓。
却说杨显一见他如此,便想起那日他当着自己的面,也是这般答应不再去查小乞儿被杀一事的,登时气白了眼,张张嘴又要再强调上一遍,哪知话才至舌畔,眼前的人已是一个转身走远了。
他气极,暗自嘀咕苏彧此人面上不显,但实则一肚子坏水,兼之脾性古怪,理应有多远赶多远才是,可上头非得把人往刑部里塞,只苦了他了。杨显嘀咕过,还是决定写了信派人送去给定国公苏茂,旁的不能说道,隐晦点说两句苏彧这人未将自个儿放在眼里,行事没有分寸总不是错吧?
然而杨显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信一来一回,送到自己手里的回信,就没有一句话是他爱看的。
杨显盯着信,几乎能从那一行行遒劲有力的字迹中,看到定国公苏茂提着笔阴测测冲自己笑的模样。
他信中所言,归根究底就只有一句话——
老子的兄弟老子罩,要你娘的瞎叨叨,信不信老子回头抽你?
杨显看得眼皮直跳,想骂人,又觉得不能失了自己读书人的体面,只得安慰自己苏家都是大俗人,苏茂光会包庇幼弟,自己不能同他一般见识,更何况苏家到底一门保家卫国,老定国公又是顶好的人,就算是看老定国公的面儿,他也不能真跟苏彧计较上。
杨显再次将怨气按捺了下去。热门小说不管苏彧做什么,他只忙着应付昱王去。
倒是东宫的太子长孙少沔,开始时不时要打发个人去探听一下苏彧这案子查得如何了。也不知怎地,外头莫名其妙便传开了。这事同他宫里头的内官有干系。区区一个内官,怎敢?就是真敢,众人也得把这屎盆子往他脑袋上扣,主子吩咐的,底下的才敢去办。
红口白牙一顿胡说。太子气得额角青筋直冒,立即便召了陈公公来说话,问:“外头传的是哪个蠢东西?”
陈公公躬着身子,低垂着脑袋,恭敬地回答道:“传闻里并未道明是何人。”
太子闻言,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难受极了,霍然扬声打翻了一旁的紫铜鹤顶蟠枝烛台,而后冷声道:“苏五抓到了个阉人?”
陈公公的头低得更下了一些:“说是,还在找。”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一下坐倒。沉默了片刻,摆摆手打发了他出去。
事到如今,他若不让刑部查,就成了心虚,狗急跳墙,他甚至不便插手过问一句,否则都是另有图谋。
他眯了眯眼睛,冷笑了一声。
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十有八九是长孙少渊那混账东西散播出来的。
太子一贯不喜昱王,经此一事后。可谓恨得不行。
嘉隆帝只怕后日就会入京,到那时,难免会过问苏彧手头的案子,太子心想。自己怎么也得在他过问之前择干净了才行。
他愤愤然重重一拍桌案,“不过死了几个小叫花子,也值得兴师动众捉拿什么凶手。”
自言自语了两句,他忽然站起身来,扬声唤了人进来,吩咐下去。请陆相陆立展来。
及至陆立展来,他命人送了两碗翡翠馄饨上来,便连陈公公也不让近身伺候,皆驱得远远的,只二人坐在室内。
他同陆立展是极熟悉的,待陆立展也不像是待臣子,反像是对近亲长辈,姿态恭敬,甚至于亲手将一碗馄饨端至陆立展面前,递过银筷,道:“用的鸡脯肉,不是羊肉,记着你喜欢这口,特地让厨房新做的,尝尝。”
陆立展依言低头尝了一口,笑着赞叹了句厨子手艺好。
太子很高兴,这才说起了正经事。
陆立展神色恭敬地听着,眼神里却渐渐有了些微不耐,但这不耐来得快去得也快。太子如何,他一直都很清楚,论帝王之才,昱王远胜于太子,但太子和昱王是不同的,至少对他而言,有着天大的不一样。
昱王是嘉隆帝的儿子,可太子不仅仅只是嘉隆帝的儿子而已,他也是她的儿子。
“殿下以为如何?”陆立展搁下了筷子。
太子道:“想个法子反咬老七一口?”
陆立展眉眼不动:“您也没个证据,兴许这事不是昱王的手笔呢?”
太子皱起了眉头:“除了他,还能有谁?”
满朝上下都知道,他跟昱王不对付。
父皇近些日子的心思也是莫测,底下的人也跟着心思各异,多少人等着他落马,候着昱王登台。昱王又向来是个见着机会就不肯撒手的人,还能不处处针对他?太子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是昱王干的好事。
他说:“苏家那小五,看样子也是老七的人。”
陆立展不置可否:“难说。”
“那你说这事怎么办?”太子垂着眼帘拾筷戳了戳瓷碗里的馄饨。
陆立展道:“由得他们去。”
太子手下动作一顿:“由得他们去?父皇不日就要回宫了!”
陆立展笑了一下,他身上书卷气极重,气质儒雅温和,但口中说的话,冷而硬:“殿下怕什么,皇上还未昏庸到那等地步,难不成他还能为个虚虚实实的小宦官治您的罪,流放您不成?”
太子怔了下。
他举起筷子又吃了只馄饨,眯起眼睛说:“您让陈公公选个人,想法子送给刑部去,他们不是要捉内侍?那咱们就先送个过去,堵了这条路,省的回头没完没了的折腾,再攀扯上您。回头皇上问起,至多也就是训上您两声治下不严,再者,底下的人自有底下的人看管,您要是将心思都放在内官们身上了,那还成什么样子?”
太子觉得甚是有理,当即便传了陈公公来,将事情给吩咐了下去。
陈公公佯装不解:“这、这没有的事,您为何……”自己给自己泼脏水 。
他话不曾说完,但太子也不蠢,哪里会听不明白,只是道:“只管去办,旁的不用多想。”
陈公公喏喏应下,依言退下,也果真按照太子的意思挑出了合适的人,送去了刑部。
同一天,苏彧和陈公公也找到了那日和戒嗔会面的小太监。
只可惜,那已经是个死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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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归来
嘉隆帝一行人从清云行宫回来的那一天,雨下得极大,乌云一团叠一团,一仰头,入目之处全是灰蒙蒙,不见一线阳光。
众人皆闷闷的,没有半点归家的高兴劲。雨下得越来越大,模糊了视线,车马难行,嘉隆帝发话先行避雨,小歇一阵。底下伺候的人也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等着雨势小些再动身。
几人望着雨帘,听着耳畔噼里啪啦的落雨声,不由得窃窃起来,说前头先走一步的人运道倒是真真好,连着几日风和日丽的,赶起路来也远比他们要舒坦得多了。
但那伙人,是先行报信去的,路上极赶,可算是日夜兼程,他们先前倒也并不羡慕,是以坐在雨后略说了几句,几个絮絮叨叨的人就也都闭了嘴各自散去了。
浮光长公主身边此番随行的薛公公,也提前走了。
差不多时候出发的,还有云甄夫人身旁的人。连家的人脚程快,虽是落后一步动身,但却比旁人先进了城。
那日,亦是若生一行人下山的日子。
打从半山寺回来的途中,扈秋娘来问若生,是否由她送雀奴回去。若生有些心不在焉的,闻言便要点头,但话音尚未出口,她心中一动,便道:“不必了,直接将人带回家去。”
她先前在半山寺冲着雀奴真真假假胡说八道了一番,可不是为的下山后再送雀奴回那小巷子,从此又恢复原状。
于是,送雀奴走的事就此再无人提起,雀奴自个儿更是不会多言,但经过半山寺一行后。她的确瞧着也没了要逃的念头。
不过若生心中有数,依着她认得的那个雀奴来看,只要寻着妥当的机会,雀奴定然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同慕靖瑶暂别后,若生一行人便立即往连家大宅去,谁知才进平康坊没一会,便有两匹马飞快地越过他们往前头去了。动静不小。扈秋娘掀了帘子一角探头去看。而后笑了起来,转过脸来望向若生道:“姑娘,是夫人的人。”
若生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看来姑姑不出两日就该到家了。”
扈秋娘道:“若走得快,明日便到也是有可能的。”
“同行的人多,怕是明日回不来。”若生摇了摇头,“何况听闻长公主抱恙在身。”
绿蕉正巧听见这话。不觉蹙了蹙眉,疑道:“公主既病了。为何不索性留在行宫养好了身子再回来?”
御医本就同去,的确不必受这一路颠簸之苦。若生敛去笑意,说:“要么是大病,要么是不要紧的小病。”
前者需得回京召集太医院众人同诊。后者则是颠簸与否都并不要紧。
若生亦掀帘看了一眼窗外,然后发话道:“让车夫快些走。”
果不其然,她爹早就已经在垂花门外等着她回来了。同云甄夫人一样。若生也早早在动身之前便打发了个人先走一步,回连家来报信。连二爷得了消息知道她马上到家,哪里还按捺得住,自是立刻便冲到二门等着了。
一见着若生,他便笑着张开双臂要飞奔过来,似要将她抱进怀里,可刚跑出两步,见若生笑着唤了声“爹爹”,他忽然将双臂一收,顿住了脚步,连一张笑脸也板了起来,不言不语往那一杵,倒带出几分罕见的威严来。
若生赔着笑脸凑上前:“爹爹。”
他“哼”了声,脸上神色似有松动。
若生笑得两颊肉都酸了:“好爹爹,阿九回来了。”
连二爷虎着脸瞪她一眼,终于张了嘴:“你还知道回来!”训了句,他猛地抬起手来,握成个拳头置于她眼前,然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竖起,“你都已经走了一天、两天……这么多天了!”然则若生刚走的第一天,他的确是数着时辰念叨她怎么还不回来,可等到第二天他就没那么惦记了,事到如今,他压根记不清若生到底走了几天。
但这事怎么也不能叫若生发现,他便胡乱将手一缩,又藏在了背后,只嘴上嘟囔:“还知道叫爹爹,谁是你爹爹呀,我肯定不是……”
“您不是谁是呀!”若生挤眉弄眼地笑,“您瞧瞧,我这鼻子眼睛嘴都同您生得一模一样,不信您问她们几个,是不是?”
一旁的几个婆子连忙附和:“姑娘生得同二爷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像不过!”
连二爷却一脸不信地道:“你还能瞧出你同我生得像不像?”
若生正色:“这是当然!”
“小骗子!”连二爷跺脚,“我有回跟老三穿了身同色的衣裳站在一块儿,你愣是半天没认出来我跟老三谁是谁,你压根都不知道我生得什么模样!”
认错了人的乌龙,若生遭遇过无数回,俩身量衣着皆差不多的人谁也不吭声往那一站,她委实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她摸了摸鼻子:“我错了。”
连二爷道:“撒谎得受罚,出门玩儿太久也得受罚,罚你过会儿来陪我下棋!”
若生一惊:“您何时喜欢上下棋了?”
连二爷皱着眉头上下打量她:“小看我也得受罚!罚你不准赢我!”
他就是个臭棋篓子,哪里真会下棋,只是图个好玩罢了。可若生棋艺再差,也不至差过他去,想输也是难。她苦兮兮点了点头,连二爷这才放行让她往里头走,一边走一边又吩咐人赶紧的去准备吃食,寺里光吃斋,得做顿肉的给三姑娘补补。
“姑姑要回来的事您可知道了?”走在抄手游廊上,若生问道。
连二爷点了点头:“刚知道,你怎么消息比我还灵通?”
若生笑笑没言语,过了会忽然道:“爹爹,我带了个人回来。”
连二爷一愣,然后慢慢地瞪大了双眼,路也不走了,望着她一脸欲哭状:“你真要嫁给和尚吗?”
“……”
“和尚没有头发呀阿九!”
“……”
“嫁给了和尚你就再也不能吃肉了!”连二爷哭丧着脸道。
若生扶额:“爹爹,我带回来的人不是和尚,是个姑娘。”
连二爷闻言又是一愣,而后飞快吸吸鼻子板正了脸:“和尚庙里还有姑娘?”(未完待续)
第247章 姑娘
若生失笑:“寺里当然没有姑娘……”
“那你是打哪儿变了个姑娘出来?”连二爷不等她说完,先出声打断了她的话,“难道是和尚变的?”似是灵机一动,他说完这句话后,便好像对自己的猜测确信无疑,再不管若生说什么,他都不相信,只认定了若生说带回家来的姑娘是个和尚变的,且口中振振有词,道话本子里曾写到有个僧人钻入蟹壳避难,结果就变作了螃蟹,成了只和尚蟹,这人既能变成螃蟹,变成个娇滴滴的姑娘,也是极有可能的嘛。起舞电子书【网 w ww.aixs】
连二爷笑了起来,问若生:“我能瞧瞧吗?”
若生听了他一席话,啼笑皆非,闻言只得道:“原就是要让您看的。”
“好孩子!”连二爷拽住她的胳膊晃了晃,大声夸赞了一句,又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瞧?”
若生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方向,道:“我先去看一看母亲。”
她在半山寺住了几日,府里的事虽然知道,但到底没能亲眼见着,尤其是朱氏,怀着身子,不知好不好,她一直惦记着,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先去看上一眼才好。【网 w ww.aixs】
“回头再将人领来给您看可好?”若生转过脸面向了父亲。
连二爷倒也不纠缠,听她这么说,只用力点一点头,算是答应了,但点了头,他还是忍不住又悄声叮咛了一句:“你可不能骗我,金嬷嬷说了,做子女的不能欺哄父母,否则得天打雷劈。( )”
若生前行的脚步一滞,暗自腹诽:如果金嬷嬷说的话是真的,那她早该被老天爷用雷电轰成筛子了。
正想着,她清晰地听到父亲在旁说了句:“老天要是把你劈坏了,我也不想活了 ,所以你可不能骗人。”慢慢的,话音成了呢喃。“都得长命百岁呀……”
尾音悠长,怅然极了。
幸而若生往日总哄他,这一回说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见过朱氏,知道她一切都好。【网 w ww.aixs】面色也红润,说话间中气也十足,若生便只陪着说了两句半山寺的事,就先行告退了,然后便请了父亲到木犀苑来。
连家宅子大。专程待客的院子也不少,但雀奴初入连家,若生亦有心同她离得近一些,便没有让扈秋娘去告诉人,为雀奴另外安排住处,而是直接让吴妈妈收拾出了间屋子,让雀奴住进了木犀苑。
谁也不知道雀奴到底是个什么来历,饶是吴妈妈治下一贯严厉,仍是有人耐不住了,向绿蕉悄悄打听起来。
绿蕉平日里是个好性子的。可嘴也一向很严实,别说她又是若生身边的近侍,很得若生信任,是以一听见有人在打听这事,她便逮着人没好气地训斥了一顿:“主子的事也是你们几个好打听的?若连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也没个数,不如早早出了木犀苑另择个地方呆去!”
几个小的哪见过绿蕉摆出这阵势,顿时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胡乱揣测雀奴的事。毕竟绿蕉尚且要发火,这事要是叫吴妈妈知道了,她们哪还能讨得着好。
待到连二爷来了木犀苑。众人虽然暗中猜测这事同若生带回来的姑娘有关,但也没敢探头探脑的打量。
连二爷由人领着,径直便去了若生安置好的地方。
是个小书房,是前些时候若生特地让吴妈妈打发人整理出来的。因着这事。她私下还得了颜先生一顿夸赞,说她好学。
此刻,若生正领着雀奴在小书房里打转。雀奴看了一圈架子上的书,眼神逐渐好奇起来,倒没有太过迟疑,遂问道:“这些书。我可能看?”
若生大方一摆手:“随便看。”
话音刚落,连二爷到了,但人尚在帘后,声音先至:“看什么?阿九你等等我,一块儿看呀!”
伴随着急切的话语,珠绫帘子一晃,后头闪进来个人影。
雀奴显然唬了一跳,将将要去拿书的手一抖,差点磕在了架子上。
“阿九,你看什么呢?”连二爷大步流星走过来,问着若生,突然脚步一停,大睁着眼睛看向了雀奴,磕磕绊绊地道,“咦咦咦,是、是我眼花了吗?这怎么两只眼睛不同色?”
他大惊小怪地后退了一步,猛然抬手啪一下拍在了自己两颊上,捂着脸喊若生:“阿九阿九,糟了,我快瞎了--”
若生哪里料到这一出,顿时慌了神,急忙上前去扶住他:“您好端端的,怎么会瞎呢,没有的事!您也没有眼花,看得真真的,一点错没有!”
连二爷声音一顿,有些将信将疑:“两只眼珠子还能一只一种颜色?”
若生扶着他往椅子上坐:“这是自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是吗?”连二爷讷讷说着,落了座,忽然脸色一变,“这么好玩儿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急巴巴地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三两步凑到雀奴跟前去,“你就是阿九带回来的姑娘?”
他望着雀奴的双目,满脸惊奇。
雀奴看着他,则是一脸狐疑。
她明明听见了若生唤他爹爹,可眼前的男人,怎么也不像是个做父亲的人。雀奴心道:这姑娘怪,果然父亲也怪……
若生摇着把六菱纱扇,轻轻扇着风,将父亲重新拖回了椅子上,而后不等他张嘴,先开口将当日同雀奴说过一遍的话,又给他说了一遍。
连二爷听罢,目瞪口呆,良久摇了摇头:“阿九,我没听明白。”想一想,他突然说:“你梦见了菩萨,难不成是你也要出家了?”
若生啪嗒一下将扇子拍在了案上:“我尘缘为了,出不了家,是爹爹想差了,菩萨的意思,只是让我好生照料雀奴而已。”
“那你就好好照料吧!”连二爷半点不犹豫。
若生笑道:“爹爹认了她做干女儿如何?”
“姑娘?”扈秋娘在旁伺候着,闻言大吃了一惊,她原本以为若生可怜雀奴至多也就是将人留在身边收做婢女罢了,哪知竟是想要同雀奴做姐妹,不由得脱口低低唤了一声。
若生转头看她,安抚地轻轻一颔首。
连二爷道:“好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