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应该认识吗?
七月末,九成宫渐渐凉意沁人。
右武候大将军、化州都督、和顺郡王阿史那思摩,只身从黄河南岸驰来,在九成宫大宝殿外跪了三天三夜。
阿史那思摩是突厥阿史那一族的人,皮肤白皙,高鼻深目,不像突厥人种,倒像是胡人(白人),故不遭突厥几任可汗待见,最高也就封了个夹毕特勒(通特勤),一直不能自主领兵建立“设”(突厥的官职与领地)。
阿史那思摩随颉利可汗被俘,贞观天子有感于阿史那思摩的忠义,让他去统领颉利旧部,在黄河以南放牧。
这样的日子,对于以前无钱、无权、无兵的阿史那思摩来说,简直快活得赛过天神。
晴天一声霹雳,阿史那结社尔那个狗东西,带四十余人造反了!
害人不浅呐!
用那个猪脑子想想,四十余人造反,脑子里装的什么,牛屎马粪么?
倚仗黄河为防御、无忧无虑放牧的好日子啊,没了!
阿史那思摩接到消息,第一时间离开本部,单骑入天台山,求陛下不要逐突厥过河。
不管什么说法,宗旨就一个,不想与日益强大的薛延陀争锋。
要知道,即便是本部,也有很多人因为阿史那思摩的相貌而有异心。
八月初,李世民总算见了阿史那思摩,好言劝慰。
“今时不同往日,黄河南岸,突厥人繁衍生育,人数已过十万,狭窄的地域已经难承载那么多人畜。所以,你还是率部过河,恢复旧国,祭奠父母吧。”
“朕将册封你为突厥可汗,率所部建牙于黄河北,好生为大唐屏障。”
阿史那思摩流泪,将自己的困境讲述出来,表示愿意成为太极宫一名戌卫,为天可汗守宫门。
大日当空,突然阴了一大角,继而仿佛进入了黑夜,九成宫总监的火把及时照亮了殿前。
是日食。
尽管大唐还是信奉神佛,对日食却有秘书省太史局研究,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偏偏奉行自然崇拜的阿史那思摩却身子战栗,伏于地上,颤声领命。
随即,黑影游走,完整的日轮重现,阿史那思摩才放松身子。
他觉得,是因为自己的抗命,引发了日食,遵从天可汗的命令才重见日光。
这么一想,不得了,李世民脑后不晓得要悬挂多少光圈。
天子诏下,改封阿史那思摩为怀化郡王,赐姓李,立为突厥乙弥泥孰侯利苾可汗,命检校礼部尚书、赵郡王李孝恭赐书阿史那思摩部,在黄河畔筑祭坛,代大唐天可汗授予战鼓、大纛。
同时,将散居州县的突厥人全部送过黄河,总人口十余万,可用之兵四万。
以左屯卫将军(贞观九年,迁右卫大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孰为右贤王,辅佐李思摩。
这两位有点意思。
叫阿史那泥孰的大人物,突厥、西突厥各有一个;
阿史那忠,是突厥沙钵罗小汗阿史那苏尼失的儿子,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的小叔叔,颉利可汗铁山大败,单骑逃入沙钵罗设,被阿史那忠抓住,献给大同道行军副总管张宝相,携沙钵罗设降唐。
这一段并非杜撰,《旧唐书·列传五十九·阿史那忠》有明确记载。
然后,李世民以韦贵妃与前夫李珉所生之女——定襄县主,赐婚与阿史那忠,后其简称史姓,也是这一姓氏的源流之一。
李世民令李思摩移帐白道川以北,李思摩忌惮薛延陀不敢(也不想)北上,于是大唐遣司农卿郭嗣本至薛延陀下诏,令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与李思摩各守碛北、碛南,不许擅自越界。
薛延陀名义下还是大唐的藩国,诏令还是有点用的,就是跟食品一样,有个保质期,期限多长就不清楚咯。
看,大唐的司农卿,行使了鸿胪寺的职权,鸿胪卿刘善表示莫得法。
与此同时,朔方的土地,被人及时到夏州都督府落田籍,占了数百顷良田。
这种好事,手快有、手慢无。
你说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的限制?
对于地广人稀的空旷地带,巴不得伱去占呢,春秋笔法一记,自然就能规避问题了。
地方官府有权根据实情,对一些律令进行调整。
后来的朔方还有一个奇特之处,云中都督府、呼延州都督府、桑乾都督府、安化州都督府、宁朔州都督府、仆固州都督府都寄居在朔方县界内。
所以,羁縻制的效果如何,大家可以自行思考一下。
……
敦化坊。
万年县尉夏端携司功佐,与陆甲生谈笑风生,不时与范铮搭话。
朝廷的官员可以过午退衙,地方官不可能,所以夏端是正经在做事,不是闲聊。
来敦化坊,不是来考课,而是给坊学一些粟、盐上的福利。
职权范围的东西,稍稍出格一点无所谓,反正万年令亓官植早就明显偏向敦化坊了。
这一点福利,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夏端的目的,是与范铮缓和关系。
虽然夏端当初来万年县任佐官,目的是为了对付范铮,可还一次都没出手呢,人家就后来居上,可以反过来收拾夏端了。
没有实质伤害,要缓和关系自然要容易得多。
再说,范铮的监察御史之位,委实让夏端心头发毛,说不定啥时候就请自己去台狱做客了。
夏端倒是想拿出更多的诚意,奈何功曹的职权虽大,主要行使对象却是官吏阶层,对敦化坊委实鞭长莫及。
推荐明经、进士、明法的权利,虽然也是在功曹,却是州功曹,县级只能看看,顺便吆喝一声。
没看错,功名除了科举,还有地方推荐的说法,叫贡人,上州岁贡三人,中州二人,下州一人。
功绩巨大、才德尤异的茂才,则不受人数的限制。
至于县,且看着。
“上官,万年县功曹的职权有限,也只能聊表寸心了。”夏端暗暗捏一把汗。
从八品下县尉么,当然低于监察御史的品秩。
范铮摆手:“没事,心意尽到就成。”
老实说,范铮已经迷糊了。
这个县尉,我应该认识吗?
第一百二十章 奸佞相会
察院,除了柳范,已经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是范铮加李义府的小团伙;
一派是阚苫为首的旧势力。
自从柳范归来,阚苫手头那一点可怜的权力,基本被收了回去,想搞针对都没机会了。
顺便,吏部司一纸文牒,将察院去年考课中下的一名监察御史调离,同时正式去除范铮官衔之后的“裹行”之名,让阚苫惴惴不安。
拉偏架,绝对是拉偏架!
范铮搞了一大群民部官员,民部侍郎孙伏伽回大理寺,祠部郎中高履行右迁民部侍郎,尚书右仆射高俭自然要记这份情,一个眼色,曾经的部下还不得把这“裹行”去了?
对官员而言,去“裹行”二字千难万难;
对吏部司而言,不过是手一挥。
六品以下的官员,连任命走的都是简易程序的敕授,何况只是裹行转正。
八名监察御史满额,调离一名就是,多简单?
李义府笑得如夜枭:“我们二人对他们五人,嘿嘿,可不怕他们。你倒是把民部整治了,今年至少是一个上下,我还没着落呢,带一个?”
李义府说的没着落,是指大功绩没着落,零敲碎打的小案子,他倒是弄了好几个,考课中中是绝对没问题。
但是,那个加一季度俸禄的嘉奖,它不香么?
“要不,前段时间八水水位下降,露出几具骸骨,你去查一查?”范铮打趣。
“哈哈,我要有那本事,不直接去大理寺了么?哪怕干不了少卿、大理正,好歹从六品上大理丞也敢想一想的。”李义府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那可不是什么好位置。”
范铮说完,与李义府相视而笑。
张蕴古之名,两人都心知肚明。
“要不,看看宗正寺?”
“小心襄邑王老大耳刮子抽过来。”
玩笑话而已,管皇室宗亲的宗正寺,即便宗正卿不是李神符,他们也没能力去查,柳范都不行。
“卫尉寺?”范铮小心翼翼地提议。
因为这两寺,基本没人查过,敢出头的话,回报是丰厚的。
李义府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卫尉寺是什么人都能碰的吗?卫尉卿、少卿,甚至连丞,都是宗室,管的是器械与文物,下属武库、武器、守宫署,哪个是我们惹得起的?”
臭名昭著的杨豫之,此时就任着卫尉丞。
“少府监、将作监?”
“打住!衙门以监为名的,是皇室直接掌控,轮不到我们去管!”
这么一看,连国子监、都水监都不能监察了呗。
太常寺,不是医,就是祭,外行没法置喙,人家就是拿莱菔当人参了,伱也没本事看出来。
那六个明晃晃挂着“省”字的机构,不是察院的监察范围,范铮查殿中省尚乘局都是奉了皇帝的口谕才破的例。
这么一看,能管的范围,挺窄的。
还有一个光禄寺,看着可查,但良酝署令是范铮的岳丈杜侃、舅兄杜官保是监事,却须避嫌,尽可能让别人去查光禄寺。
那么,有一个假设,如果亲眷足够多,遍布朝廷各部门,是不是都不能查?
当然不是。
亲有五服之分,避嫌也只避周亲。
实在避不了,你就换个位置,别干监察了呗。
最后一合计,柿子捏软的捏,对太府寺下手。
东市令与范铮有交往,放过;
西市令才被范铮搞下来,继任者才上去没多久,没得油水,排除;
平准署……
李义府摇头:“平准署我们动不了。两名署令之中,夏侯渭来头太大,其耶耶是先帝友人、武德年秘书监夏侯端,本朝忠义第一人。”
夏侯端的功绩,也就是在王世充席卷河南时,眼见守不住,拒降王世充,率部取宜阳山崖、密棘开道回到长安,鬓发全脱,身体污黑,幸存者二十余人,名列《旧唐书·忠义》第一。
祖上的光辉太耀眼,夏侯渭不是太作死的话,查了也白查。
就像杜荷,徒刑虚有其名就算了,没几天还一个曲赦,闹呢。
左藏署管朝廷重要库藏,赋与调入库前需要衡量,由太常卿与御史监阅;出库则查验木契,记录经办人与请求物资的衙门,署印送到监门,才可以拉出去。
所以,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
当然,一出问题,就得掀翻太常卿与御史。
倒是右藏署,掌管朝廷宝货,四方所献金玉、珠贝、玩好之物都归它保管,虽然出纳的方法相同,空间就大了哟。
李义府与范铮相视而笑,李义府书文牒,两人具名,上报柳范。
柳范嘴角抽了抽,还是为他们出具了监察的关牒。
初生牛犊不怕虎,任他们去碰壁吧。
右藏署的地理位置恰如其名,嘉德门右侧的外宫城内,独处一院,外有翊卫戒备森严,入院必须搜身,禁止一切火种。
右藏署令一身正气,与范铮他们是同品秩,也无须太客气,相互见礼、通名。
年近五旬的署令,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十八学士之一许敬宗!
能与房玄龄等人齐名,许敬宗是有真本事的,偏偏这个人一言难尽。
本来已经顺风顺水地升迁到正五品上中书舍人,前途无量,偏偏在太极殿公然嘲笑欧阳询容貌,当殿喧哗。
人家都多大岁数了,本来相貌就不是太好,又因为老、病而有些走形,偏偏没有过节的许敬宗放肆嘲笑,六名殿中侍御史一齐弹劾他当殿失仪。
于是,悲剧了,贬官了。
这算是范铮真正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了,至少许敬宗不是在长孙皇后服丧期失仪,即便贬了官,升迁回去的难度也不大。
然后,两个未来的奸佞会面了。
“二位恕罪了,右藏署禁止一切火种,所以也没茶汤。”许敬宗大大方方地说。“右藏署宝物有点多,要不,趁着光亮赶紧点点?”
“那是于阗进贡的玉璧八块;这是扬州贡的极品苏木,八百一十八方;广州贡的象牙,八十五,不对,前两天将作监领了两根象牙制作象牙笏,还有八十三根。”
范铮第一次知道,原来象牙没有想象中的白,有点微黄,白是打磨之后的颜色。
第一百二十一章 耶耶要当耶耶了
“这是许州、卫州、怀州、汝州、泽州、潞州贡的兔皮……”
范铮缓缓看向李义府:“为啥你们剑南道不贡兔皮?不是号称没有一只兔子能活着离开剑南道么?”
许敬宗满眼迷糊,剑南道的兔子很出名么?
李义府食指大动:“你不晓得,带皮兔肉与蜀椒更配么?配上食茱萸,那叫一个安逸,巴适!不行了,晚上要让婆娘去买兔子整吃,把自己说馋了。”
范铮取笑:“李兄怕不是耙耳朵哟!”
李义府大笑:“耙耳朵,有酒喝!”
不是剑南道人,难懂李义府的自嘲。
许敬宗摇头,继续介绍:“这是鄜州、宁州、同州、华州、号州、晋州、蒲州、绛州、汾州贡的狐狸皮。”
范铮叹息:“上次去鄜州,居然不知道产狐狸皮,要不然得捎回来几张,给耶娘做个裘衣。”
数量,范铮与李义府才不会一张张的数,取百张皮的厚度,大致估算一下,差距不大即可。
这是抽查,又不是普查。
只要不出大问题,走马观花也无妨。
银、香、空青、石碌(铜矿石)、朱砂、石膏、雌黄、雄黄、栀子(药材)、黄檗(药材)、墨、蜡、胶、麻、席、木烛、竹管,琳琅满目,却没吸引范铮的目光。
真正让范铮在意的,是一堆堆的纸。
益州大都督府的黄麻纸、白麻纸;
杭州、婺州、衢州、越州,出产的上细黄状纸、上细白状纸;
均州的大模纸;
宣州及衢州的案纸、次纸;
蒲州的百日油细薄白纸。
这些纸的名称,《唐六典》有明确记载。
开眼了,范铮以为唐朝纸张的种类少呢,结果被上了一课。
“这要弄几车回去,坊学够用好久了。”
范铮盯着黄麻纸、白麻纸,越看越眼热。
其他的纸张,精细了些,不适合娃儿们使用。
许敬宗心内嗤笑,嘴上却说:“这也不难,得陛下赐予即可。”
就凭你?
哼哼,想拿本官的把柄,不知道本官接任时,将所有物品全部点了一遍,顺便将前任署令送进了大理寺么?
许敬宗后世的名声不佳,私德确实不怎么样,家丑也颇多。
但要说他真正的奸恶之事,除了支持立武则天为后,大多语焉不详,比李义府可强多了,六代子孙还有官身呢。
李义府淡淡地回敬:“哦,这对范铮监察御史来说,也不是太难。”
从右藏署捞点功劳的想法破灭,李义府倒与许敬宗气场隐隐排斥,大约是同类相斥?
难怪当时柳范的目光,是那么的奇怪。
……
李义府想找机会踩一脚许敬宗,奈何暂时没有机会了。
治书侍御史韦悰亲自安排的任务,到凉州巡察。
二千零一十里的路程,可真是不短,一来一回,路上至少是一个半月时间。
安排范铮与李义府一并巡察,估计有隐情。
这不比范铮还是裹行的时候,正式的监察御史,极少二人同行。
范铮眨巴眼睛,问了一句:“是巡察凉州,还是凉州都督府?”
韦悰咧嘴一笑,露出大门牙:“伱愿意巡察凉州都督府,本官也不反对。”
李义府赶紧领命,拉着范铮出了公廨。
瓜皮,一个凉州就够受累了,整个都督府督凉州、肃州、甘州、沙州、瓜州、伊州、芳州、文州!
哦,文州废除了。
七个州,你是想半年不回来咋地?
要出远门,敦化坊得安排一下,得托亓官植关照一下,得让陆乙生和家里知会一声,让孙九和新相好通一声气。
没错,孙九已经与乌氏好聚好散,不知道跟哪个寡妇悄悄好上了。
老光棍的世界,花得让人侧目,令年轻的陆乙生又是羡慕、又是鄙视。
后患不是没有,至少,孙九曾经鼓过的褡裢,又瘪了,这不又找范铮预支了一百文钱。
院子里,阿耶蹲在堂屋外,屋内是姜茯苓在为杜笙霞把脉,阿娘一脸紧张地站在旁边。
“生病了?”
范铮挑眉。
杜笙霞的身子虽然不是健壮型,可底子却意外的好,连个喷嚏都不会打那种,能吃能睡能折腾,不应该呀。
姜茯苓松手,笑着叉手:“倒是要恭喜监察御史了,你家娘子有身子了。”
范铮怔了怔,心头莫名涌起血脉相连的感觉。
这一世,终于要有后了。
元鸾拍着腿,笑容格外灿烂:“当家的,你要当耶耶了!”
门外的范老石一下跳了起来,老脸上不多的褶子全部舒展了:“哈哈,耶耶要当耶耶了!”
杜笙霞面容骤然一苦,身子一俯,眼疾手快的元鸾不晓得从哪里整出个陶器,刚好接住了杜笙霞的呕吐物。
陶器隐约眼熟,范铮仔细看了看,确定了,这是自己从鄜州带回来的彩陶,这不刚好派上用场了嘛!
等到杜笙霞苦着脸吐完,范铮赶紧端了一杯水让她漱口,苦贞贞麻利地接过陶器去处理了。
“难受。”
杜笙霞泪汪汪的,委屈巴巴地说了一声。
姜茯苓轻笑:“多数女子有身孕,都是这反应。少吃多餐,趁着没反应时用膳,我再给你开点安胎药,没事的。”
“监察御史,有时间多陪陪你家娘子。”
范铮苦着脸不说话。
该死的差事,该死的巡察,为什么恰恰在这时候?
杜笙霞敏锐地察觉范铮的情绪变化,问过之后,轻轻拍了拍范铮的手背:“公事要紧,我这不是才有身子么?记得带沙米、栀子面、软儿梨、荞麦回来。”
这个吃货婆娘!
范铮隐约感动,至少杜笙霞没有仗着身孕嘤嘤嘤地闹腾。
姜茯苓提醒了一句:“养胎期间,尽量远离香料,特别是麝香!严禁内服、外用!”
范铮顿了一下:“不许沾酒,一滴都不行。”
杜笙霞扭了扭身子,小嘴撅起:“好吧。”
她倒不是有酒瘾,只不过靠着品酒,挣点酬劳。
酬劳与身孕,虽然毫无疑问是要选身孕,就是心里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元鸾叹息:“当初就不该当这个遭罪的官!”
范铮腹诽,当初你可比谁都高兴来着。
第一百二十二章 白里透着红
范铮携两名监察史、两名庶仆,李义府也携相同人员,在一队翊卫的护送下,西出武功县,入岐州地界。
穿郿县,过虢城。
原本的虢县,贞观八年废入岐山县。
然后,过陈仓县,也就是后来的宝鸡,出岐州。
很好,岐州治所雍县在北面,不顺路,也免得范铮跟萧瑀相看两厌。
沿陇州边缘入秦州,过渭州、兰州,穿琵琶山,到凉州治所姑臧县。
整个凉州,相对陇右道而言,算是相当繁华的,治下姑臧、昌松、番禾三县,户八千二百三十一,口三万三千三十,平均每县过万人。
这年头的一些县,可就几百户,人口一二千。
凉州都督府长史引着两名监察御史前行,却让录事引监察史、庶仆去寮房歇脚。
转过公堂、二堂,穿过天井,经过亭亭如盖的槐树下,范铮与李义府先后踏入三堂。
进了三堂,范铮与李义府倒吸了一口凉气。
堂中摆了一副棺椁,棺前一个香案,案上一块神主。
神主,俗称牌位,原是王侯所用的名称,渐渐世俗化。
神主竖列上书“大唐凉州番禾县丞刘武之灵”朱漆金字,左侧小字上书“李袭誉奉祀”。
有功名、官爵的,通常是朱漆金字;平民百姓,粉底墨字。
棺椁前方,一身素衣的凉州都督李袭誉,静静地站立着,身后两名面色尴尬的典狱持着枷锁,进退失据。
李袭誉为官,性格严整,威慑官吏。
哪个下属都不喜欢这样的上官,哪怕他再清正廉明。
“某与刘武因番禾县政务起了争执,一怒之下,喝令问事杖责,岂知问事失手,打死了刘武。”
“某自知罪责难逃,奏报朝廷,诸事暂付别驾,静候问罪。”
范铮与李义府面面相觑,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大坑。
从三品都督啊!
这是他们区区监察御史有能力动的?
何况,范铮与李义府都心知肚明,按律法,李袭誉得处死,可韦悰派他们出来,难道是只是为了送李袭誉上槛车、入长安东市问绞吗?
虽然还没达到上官几句屁话、下属全部背诵的谄媚程度,可韦悰的意思,范铮他们不得不考虑。
韦悰的意思,仅仅是他的意思,还是三省的意思,或是皇帝的意思?
李袭誉本人确实有罪,奈何他还有个兄长李袭志,任桂州都督,安定岭南局面,已经长达十五年!
这,是天子与宰辅需要考虑的问题。
李袭志镇守桂州,劳苦功高,需要安抚人心。
所以,李袭誉可以有罪,却绝不能是死罪!
……
暂离都督府,因为范铮与李义府根本没想好要怎么处置。
驿舍中,就着烤羊肉,下着荞麦做的黑面皮子,李义府时不时叹气。
真难!
连李袭誉自己都认罪了,还怎么帮他减罪?
“韦悰这厮,不讲究!”
恨恨地通过苇管吸了一口小坛装、酸甜交织的咂酒,李义府连上官都不喊了,直接称名道姓。
就因为韦悰,他们可是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处境。
至于说昧良心,呵呵,官无私德。
不要用后世标准要求范铮,这里是唐朝,朝廷的利益高于一切。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各种色彩交织,白里透着红啊,红里透着黑,黑不溜秋,绿了叭叽,蓝哇哇的,紫不溜湫的。
范铮咂了一口酒,悠悠开口:“你就不觉得奇怪,按常理,朝廷应该遣下一任都督来接手了么?”
李义府闷闷不乐:“我眼睛好着呢,别考我。护卫我们的翊卫,出自左骁卫,队正叫郭待诏,他身后那名甲不离身的壮汉,是左骁卫将军郭孝恪。”
李义府之所以一眼认出郭孝恪,倒不是对他本人熟悉,而是那金边装饰的马鞍、马蹬,就是那么戳眼睛。
整个大唐,会这么装饰器具的烧包就郭孝恪一个。
郭孝恪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但他生性奢侈,器物多以金饰,这毛病也是独一无二的。
用脚丫子想都知道,郭孝恪就是来接替李袭誉,只不过是遵命给了范铮他们缓冲的时间。
范铮摆手:“就那么坐困愁城是不行的,用过膳之后,你我换一身百姓装束,集市里走走。”
市井之地,消息集散,说不定能捞到什么有用的呢。
姑臧虽然算陇右富庶之地,城却真没多大,集市里除了本地商贾,粟特人、西域人、波斯人不时现出身影,买水、买荞麦、买盐、买草料,马匹与骆驼的身影不时地出现。
凉州的富庶,不仅仅是依靠本地的农牧,更依仗丝绸之路咽喉要道的便利。
为什么会选择凉州路线,而不是更南面的鄯州,除了地理条件,更是当年吐谷浑劫掠留下的后遗症,所以界域稍小的鄯州,户仅一千八百七十五,口仅九千五百八十二。
贞观四年之后,凉州对上北面的突厥,强弱易势,大致可保无虞。
直到贞观九年,李靖率兵横扫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自缢而亡,吐谷浑的实力一落千丈,鄯州才算安定下来。
看着麻袋里一粒粒比针鼻大不了多少的沙米,范铮一撂后摆,蹲了下去:“这就是沙米吗?”
摊主是个年轻人,很健谈:“这是沙米,那边骆驼嚼的针状野草也是沙米,或者叫沙蓬。这种子,就是从沙蓬上头采取的。”
沙蓬是一种沙生植被,多生沙丘背风面,骆驼格外喜欢吃,牛马差一些,羊只吃嫩叶,种子沙米人畜可食,还有健胃、降血糖的功效。
“你是姑臧本地人?”
范铮让陆乙生买下一石沙米,摊主更热情一些了。
二百余文的买卖,说不上大,至少也是中等了。
“凉州嘛,原先是李轨所据,境内最大的水源地是猪野泽,姑臧为中心,东昌松,西番禾,都督上任以来,倒是很维护百姓。”
摊主左右打量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就是,都督对官吏不太好。听我二姑妈的表弟的侄儿说,都督写了百来字的训导,要让整个凉州的官吏,每人写上二千字的那啥……”
范铮补充:“心得。”
这套路,后世被人用得恶心了。
摊主一笑:“对,就这东西。伱说那些官、书吏,写这东西肯定没问题,可你一介问事、白直,大字不识几个,怎么写?”
“看到买羊肉那个穿羊皮衣的汉子没?乐都阿达,都督府的问事,拎着铜钱都没找到人替他写这玩意儿,结果被都督杖责了。”
感谢嘉忆往昔打赏,祝日子有滋有味,事业红红火火!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吏也是人
姑臧城一角。
很难想像,在城中还有以粗糙的木栅栏为院墙的,院中两棵齐腰高的侧柏肆意横向发展,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土石垒就的三间屋子,房门通开着。
即便是炊具,也是粗陶所制,灶只是三块石头随意摆放,三个粗陶碗都缺了几个大小不等的豁口。
寝室里就一张薄皮木板,摞起石块垫着,一头高、一头低,木板上还铺着一些荞麦杆,连个最粗劣的马子都没有。
这样的条件,轻易就达到了古圣贤追求的“夜不闭户”,因为没啥可偷的,搞不好人家偷儿还得生恻隐之心,反过来施舍两文。
乐都阿达在空旷的堂屋,羊肉摆上,撮土为炉,三支香点上,几张纸元宝烧起,灰飞了一屋子。
别别扭扭地,乐都阿达叉手行礼。
香烟袅袅,衬着墙上钉的粗制神主,除了落款不同、材质不同,内容与都督府祀奉的一模一样。
因为,乐都阿达就是失手的那名问事。
因为,李袭誉并没有推卸责任到他身上。
根本不需要进院子,就能清晰地看到乐都阿达的一举一动。
李义府小声嘀咕,整件事情,乐都阿达主动“失手”的可能性极大。
范铮也是这么想的,但没有真凭实据,你怎么服众?
这个行当,是蓄意还是失手,你就是请孙伏伽来也不好判断。
所以,有点身家的人犯,家眷多少会给问事们一些不过分的好处,不说让人家手下留情吧,至少不能刻意针对。
手一高,说不定就熬过去了。
“去年一场疫病,乐都阿达的妻儿没能挺过去,就剩他一人,之后乐都阿达索性置换成这最差的宅院,借酒浇愁,很快又一贫如洗了。”
范铮轻声念着打探到的消息,越发肯定,乐都阿达也没那么无辜。
……
都督府,法曹公房。
范铮与李义府细细地盘问着当日跟随刘武的庶仆。
刘武死了,庶仆被暂时软禁在姑臧,也算是为当日的事作一个见证。
“当日,番禾丞刘武与都督李袭誉,是因何起争端?”
范铮好言相询。
庶仆眼里滴落泪水,哽咽道:“小人因为身份卑微,不能入二堂,就在门外廊下等候县丞。因为二堂不大,两人也未压低声音,大致还是能听到。”
“起初,是县丞有异议,说都督让治下官吏都写那啥……心得,是逞官威,不切实际,折腾官吏。然后便争执起来,都督脾气不好,县丞性子也刚直,怎么也不肯低头。”
“怒气上来的都督,让问事将县丞拿下,笞五十。”
“县丞受杖,依旧不肯屈服,咆哮着要上表告都督。都督越发恼怒,喝令用力打,县丞的声音越来越凄厉,终于气绝身亡了。”
范铮眯起眼睛:“之前,你可听说过刘武有隐疾之类的事?”
庶仆果断摇头,声色俱厉:“小人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
华鸣奋力记录,刘谙审阅了一遍,确认无误,给庶仆看过,念了一遍,让他摁手印。
李义府眼含苦笑。
这地,没法洗,喝令用力打,之后出什么后果,都应该李袭誉扛着。
这么说吧,有人持刀杀人了,伱只能问罪于凶手,而不能问罪于刀。
除非,这把刀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接下来,换李义府询问乐都阿达。
“乐都阿达,你在凉州多少年了?”
一脸憔悴的乐都阿达叉手:“回上官,小吏父辈便从鄯州迁来凉州,落户姑臧。”
“你吃公饭几年?当问事几年?”
“贞观四年,小人应征入都督府为吏,从白直到问事,用了三年时间,有六年为问事。”
李义府轻拍公案,眼带利芒:“既然是老问事了,当知道用力轻重,为何打死了刘武?”
乐都阿达无奈地回答:“上官喝令用力打,不用力就是跟饭碗过不去。连个心得,小吏都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哪里敢反抗?遵照上命打死了人,这个账,总不能算我头上吧?”
斥退左右,李义府眼现无奈:“刁滑小吏,怕是有人给他出过主意,滑不留手。”
萧、唢呐响起,嚎啕大哭在都督府门外回荡。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凄凉的挽歌唱起,这是《蒿里》,士大夫与庶人共用的挽歌,王公贵族则用《薤露》。
雪上加霜,刘武的家眷来引灵了,就问你怎么办!
为什么到现在才来,也是合情合理的,县丞不许本州人担任么,人家也是千里迢迢来做官的,结果你把人家给无辜打杀了!
李袭誉,你孽造大了呀!
一身白麻衣、系麻腰带、着麻鞋,额头上束着麻布抹额,抹额上隐隐有血迹,一名中年女子、两名中男于都督府路侧,并未堵门,只是跪着磕头、哭泣、唱挽歌,身后几名族人模样的男子举着招魂幡。
这一家,对规则是有认知的。
堵门是不妥,可我跪旁边接引亡灵,就是皇帝当面,也不能说我做错了吧?
一身白衣的李袭誉,戴上枷,走出都督府大门,朗声道:“刘武一事,是某李袭誉意气用事,为私愤而滥用公器,导致刘武意外身故。此事,凉州都督府已上奏朝廷,不日将押某到长安问罪,是斩是绞,某甘心受戮。”
“且请耐心相候,某决不推诿!”
别驾着绯色官服出来:“本官以官身为保,此事于三数日后出结果,且请随司户参军到邸舍安心居住,水落石出后,都督府当协助番禾丞英灵返故里。”
别驾也是腻歪到不行,几乎劝阻,让李袭誉对下面的官吏稍稍温和些吧,他还倔到不行。
结果,出事了,一介佐官还得出面扛这责任。
恶心。
范铮与李义府在一边看着,根本没有插嘴的念头。
这种破事,凉州都督府自己解决吧。
《蒿里》越发凄厉,哭声不止,都督府门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冲着李袭誉指指点点。
你是都督不假,下面的官吏也是人,不是你能随意折腾的牛马!
第一百二十四章 铮铮铁骨
着紫色官服、戴乌纱帽、蹬乌皮履的郭孝恪,身后跟着一身步兵甲的郭待诏、一身绿袍的从六品上门下省符宝郎,、一身绛戺衣的门下省传制、一队左骁卫翊卫。
传制在都督府门前宣读诏书,符宝郎收回郭孝恪旧的随身鱼符、授予新的随身鱼符,李袭誉与郭孝恪完成交割,自动上了槛车。
停在都督府的棺椁,也由都督府移交刘武的家眷,并抚恤钱财,铜一百二十斤。
按理,这钱财是该李袭誉出的,名目叫赎铜。
可是,李袭誉这个人,俸禄除了买书、抄书,基本是分给了族人,自身还廉洁,褡裢比脸都干净,郭孝恪只能捏着鼻子,从都督府账上走了这一笔。
槛车,还是这队左骁卫翊卫押回,队正却已经换了人。
姑臧的百姓看着槛车出城,心头很纠结。
李袭誉私怨打死人,苛责官吏,确实有罪。
可是,他在凉州都督的位置上,也确确实实修了道路、平了沙匪、平抑粮价。
李袭誉的命运不变,时间线略为改变,郭孝恪接任的时间也提前了。
……
姑臧城北几里,是东晋太兴四年(321年),凉州刺史张茂始建的海藏寺。
寺名有几种说法,但李鼎文先生经过多方考证,认为“海藏”是佛教用语,相传佛教大乘经典藏在大海的龙宫中,故称“海藏”。
海藏寺是全国重点文物单位,参观游玩记得保持素质,不要学某些搞破坏的人。
乐都阿达沐浴更衣,换了一套还算干净的圆领袍,把婆娘遗留下来的臂玔卖了,来海藏寺烧香。
啧,铜臂钏就是不值钱,买了香,布施几文,居然就没了。
入了山门,乐都阿达拐到旁边的天王殿,给毗沙门天王上香。
头戴宝冠、通体绿甲、右手持慧伞、左手持吐宝鼠,毗沙门天王面容微怒。
毗沙门天王的形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这是因为显化有不同法身。
在西域与陇右,信奉毗沙门天王的信徒很多,不空三藏法师译的《北方毗沙门天王随君护法仪轨》,有毗沙门天王护安西城的传说。
“求毗沙门天王消我罪孽。刘武之死,是上官下令所为,乐都阿达只是手偏了一点。”
乐都阿达见左右无人,赶紧上香祈祷。
缥缈的声音,仿佛神灵一般,在乐都阿达耳畔响起:“本神面前,你还说假话。那李袭誉自是喊用力打了,你也因之前写心得之事,怀恨在心,索性一杖打断刘武的脊梁骨,让他无可救药,李袭誉自然无法脱罪。”
乐都阿达躬着的腰慢慢直起,面上带着一丝决绝:“不错,我受够了。仗着自己官大,会摇笔杆子,使劲折磨我们这些不识几个字的卑微小吏,很了不起么?”
“小吏,也是人,也要挺着腰板活。他不给我活路了,我还不能拼个鱼死网破么?”
“若说刘武,我还是心头有愧的,其实我也做了偿命的打算。反正,妻儿都没了,我活着也没滋没味的。”
“这辈子,累了,下辈子希望不要当人吧。可惜,没亲眼看到李袭誉死!”
神像之后,转出范铮与李义府,后面跟着挤眉弄眼的孙九。
那虚无缥缈的声音,就是孙九的杰作。
范铮有点想不通,以这一手口技,孙九就是去平康坊随便一家楼子里,混个肚儿饱绝对没问题,之前咋还那么落魄呢?
范铮挑眉:“够果断。可惜你看不到李袭誉被处死的那一天了。”
乐都阿达苦笑:“快一点吧,斩立决也好,秋决也罢,现在时间正好。”
范铮叹气,没有再细说下去。
乐都阿达的死是必然的。
《贞观律》有规定:图谋杀人,判徒刑三年;已经伤人了,判绞刑;已经杀人了,斩首。
同谋且当了帮凶的,绞刑;同谋但没有当帮凶,而人已经死伤的,流三千里之外。
主谋虽然没有亲手杀人的,仍旧是首罪。
有意思的是,即便是死刑,也要赎铜一百二十斤。
这就容易导致误解,是不是交了铜就可以免罪、免死呢?
当然不是,赎铜是正刑的并行处罚,当后世的罚款看就对了。
……
十月,御驾从九成宫回到了太极宫。
三司会审的结果一致,李袭誉罪当处死。
除了自张蕴古冤死后,李世民推行死刑五次奏报审核的制度外,李袭誉还符合八议之一的议贵:三品以上职事官。
八议不是说免死罪,是让人犯死得有尊严些,不能剃头发、项圈束脖子、笞刑,定刑必须得由皇帝亲自定,三司的审议结果只是建议。
“察院不是去凉州审案了么?结果呢?”
两仪殿上,李世民转头看向李乾祐。
李乾祐自袖中取出范铮、李义府联名的奏折,交由张阿难呈上。
李世民看了一眼,鼻息重了几分。
这两人,不识抬举!
遣他们去凉州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李袭誉的罪责推到他人身上,无论如何保他性命。
可范铮与李义府的奏报,明确划分了乐都阿达与李袭誉的责任,没有丝毫推搪的余地。
乐都阿达自然是死罪,李袭誉也罪不可恕,公权私用已经是罪过,尤其是那一句“用力打”,更是导致刘武死亡的直接原因。
李世民当然极其不满,但御史大夫李乾祐对这二人的评价则高了许多。
御史台,就需要这样的铮铮铁骨,不偏不倚、不枉不纵,才是三法司的脊梁。
“朕以为,当依各监临(有监督权力)之官,超越权限杖毙的律令,按过失杀人法办。”
没办法了,只能皇帝出面为李袭誉免死罪,这老脸啊,咋那么烫!
宰辅们权衡利弊,考虑到桂州、考虑到李袭志,只能捏着鼻子同意了。
啥,伱当宰辅们不知道早晚要免李袭誉死罪?
年轻了不是,宰辅们是要名声的,这顶徇私枉法的帽子嘛,皇帝脑袋大,可以多戴戴。
相互妥协之后,李袭誉除名去官爵,流于泉州,不久就死了。
无用的地理小常识:此时的泉州,治闽县,开元十三年(唐玄宗时)改福州,泉州治所迁南安县,后又以南安分出晋江为治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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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范老石,雄起!
看到范铮身后的马车,拉着沙米、软儿梨、栀子面、荞麦,以及许多腊制的牛羊驴肉,杜笙霞抚着显怀的肚子,眸子里尽是笑意。
大唐不许屠牛的禁令,你也得看是在什么地方,有牧区的陇右,当然会相应调整政令。
老泰山杜侃的脸有点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哼了一声,扭头看天了。
陆乙生配合苦贞贞,将一袋袋东西放到厢房里,赶着马车,把范铮分给他与孙九的特产拉回家,之后还要还驿所的马匹。
范铮挨个与耶娘、岳丈、岳母、舅兄见礼,眉开眼笑地搀着杜笙霞,倒让杜侃不好发作了。
入屋,落座,苦贞贞奉上茶汤、点心,岳母只管与元鸾拉家常。
范铮乐呵呵地扯出毛毯,一人发了一块。
当然,在唐朝的名称不是这个,毼(hé)布这个词听说过没?
杜笙霞喜滋滋地盖在腿上:“哎呀,真热乎。我想尝尝沙米的味道。”
范铮赶紧教苦贞贞做法。
简单的,是让小叫驴拉磨,沙米面加上小麦面混合,做汤饼、蒸饼、胡饼,熬糊糊,虽然累一些,好歹当天能吃到。
复杂的凉粉,则是干净的秸秆泡两三天清水,反复清除其中的黄水,再将泡了三四个时辰的沙米在秸秆中揉搓,沙米的面浆融于水后,再以轻纱过滤,然后入锅小火慢熬,需时常搅拌,待成糊状,再倒入器皿中冷却,半个时辰左右冷凝成青灰色的块状,然后可以切割成细条,按自己的口味加佐料,软嫩爽滑。
至于其他做法,却需要苦贞贞探索了。
幸好范铮会加钱。
杜侃看到范铮为自家妹娃子上心,面色缓和一些,鼻孔里闷哼一声:“这女婿,是翅膀硬了,谁的账都不买。怎么着,你是打算学强项令吧?”
耶娘的目光立即投了过来,倒是杜笙霞无所谓地摆手:“哎呀,没事咯,最多不当这个区区八品官。”
杜侃咳咳几声,好不容易憋住了内伤。
女生外向,古人诚不欺我。
区区八品官,你是嘲笑阿耶官小吗?
元鸾的眼神锐利如刀:“兔崽子,皇帝让伱干嘛,你照做不就完了吗?反正那个问事迟早要死,就是让他担了全部责任又咋地?你就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危险?”
范铮叹息:“阿娘所说,我都知道,无非就是媚上一次,脸面丢了,捡回来再洗洗就是。可是,这心中,块磊难消啊!阿娘,有一天你看到自己娃儿媚上欺下、行事全无骨气时,会是什么想法?”
元鸾被噎了一下:“可是……”
范老石一声轻喝:“好了!大郎有自己的主意,婆娘家家的,管好家里就成,外面是汉子的事!”
范铮为之咋舌,阿耶这是雄起了!
元鸾果断闭嘴,眼里有点悻悻然。
亲家都是这个态度,还能说什么?杜侃带着家人,摇头离去,倒是杜官保临行前给隐晦地给范铮竖了个大拇指。
在他尚未被世俗完全污染之前,是非的标准,还是很明确的。
杜笙霞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闪动,不算太美丽的容貌,却绽放出让范铮舒心的笑容:“所以,你现在是不用去衙门点卯、坐衙,有时间陪我了?咯咯,这可太好了。陛下真是个大好人!”
不知道李世民听了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反正范铮是哭笑不得。
也是,带薪回家养老,这不好么?
范铮还以为苦贞贞会弄汤饼呢,结果是豆沙馅的蒸饼。
豆沙一般是用红豆所制。
注意,这个红豆,通常是指豆科豌豆属的红豆,也叫赤豆。
豆科相思子属的红豆,产于流求、岭南、云南,只能为饰品、打击乐器,严禁食用,会吃死人的,咀嚼吞服半粒即中毒。
蒸饼较往日香、鲜、外软内韧、香糯可口。
当然,这也是第一次尝味,味觉特别灵敏,吃多了就不会觉得那么惊艳了。
《本草纲目》记载,沙米种子“气味甘,平,无毒。主治益气轻身,久服,不饥,坚筋骨,能步行”,可见是个好东西。
沙米还是陇右一带,重要的救荒食物。
但沙蓬的人工驯化,直到后世都没完成,只能采收野生的沙米,产量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夜晚,安歇。
范铮的耳朵动了动,隐约听到阿娘的声音,什么想造反之类的,一概听不懂。
阿耶,雄起之路,悠远漫长啊!
……
陆甲生的小肚腩腆起,肩头撞了撞范铮:“咋?听说你连皇帝都惹了?赶紧的,拿一块毼布贿赂本坊正,免得本坊正落井下石。”
这当然是玩笑话,但交情不够,说这话会反目成仇的。
毼布本来就准备了陆甲生的一块,只不过当时陆乙生忙着拉吃食回家,没顾得上拿。
范铮瞅了眼陆甲生的肚腩,伸手拍了拍,取笑道:“咋?你婆娘的肚子消下去了,你的肚子又大起来了?几个月了?”
他家婆娘在范铮去凉州的时候生产了,母子平安,满月酒都是范老石张罗的。
陆甲生惆怅地叹息:“遥想去年,我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啊!结果,给婆娘张罗的膳食,她只吃一嘴就不吃了,我能怎么办?吃呗。”
范铮的笑容一滞,才想到自己很可能要步陆甲生后尘,八块腹肌练成一块了。
难怪有人说,婆娘怀孕汉子肥。
“兽炭的买卖,有点难做了,今年入行的作坊不少,怕是得另谋良策。对了,麻山那厮回来了,坊内的产业,恐怕要大力防着他。”
陆甲生也挠头,摊上那么个泼皮无赖,产业要防着他使坏,还要花费精力盯着他,累。
但是,不能将他逐出敦化坊,也没法一了百了啊!
范铮眼里闪过厉芒。
当初麻山诬告之事,范铮可是深深记在心头的。
范铮,从来不是什么圣人。
“过两天,你买一车石膏粉、一车生石灰放兽炭作坊里,多准备一些筛网,我得空去看看,能不能整一点小玩意儿。”
陆甲生伸手接过毼布,笑眯眯地回应:“反正作坊你占大头,你说了算。”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问题
范家宅院。
元鸾与杜笙霞在一旁尬笑,拿出些零嘴招呼甄行、甄邦。
没法,厨房那一摊子,她们婆媳都只能看着,否则越帮越忙。
樊大娘在教苦贞贞和栀子面,按三斤面粉兑二斤温盐水的比例和面,揉三遍。
力气大就是不一样,苦贞贞几乎连身子都要压上去才揉得动的面团,在樊大娘手里犹如娃儿的玩具,随意变幻着形态。
“姐姐,厢房里的吃食、毼布,郎君可是给你留了一份,记得用过膳之后带回去呀,我可拎不动。”
杜笙霞隔着门招呼。
放下面团,洗了一下手,樊大娘大笑:“就知道范铮兄弟不会忘记姐姐!苦贞贞,你把面揪下来,擀成薄片,切成指尖大小,然后按馄饨的形状捏。”
至于说形似栀子果实,算了吧,苦贞贞就没见过栀子长啥样。
配菜,是羊里脊、豆腐、胡萝卜、豆芽、葱。
豆芽古已有之,东汉《神农本草经》称它为大豆黄卷,可见最早是黄豆发的,宋朝的文学作品出现作为食材的记录。
当然,一般的食材,出现都普遍较文字记录时间早。
至于盐、食茱萸、秦椒、芫荽之类的佐料,按各人口味加吧。
芫荽这东西,则不是每个人都能习惯的,至少苦贞贞是无福消受。
范铮带着陆乙生,抬了个小筐进来,上百枚鸡子呈现在大家面前。
蛋壳微微泛黄,不少还沾了些污垢、草梗,那叫一个原生态。
“范铮兄弟,你就是心疼娘子,也不用买那么多鸡子吧?一顿四个都是好大一碗了,伱还不可能顿顿吃。”
樊大娘直言不讳。
跟范铮,她才不会客气,你不见称呼从来没改过?
范铮微笑:“不完全是给馋嘴娘子吃的,我是想试试能不能做新的吃食。”
樊大娘哈哈大笑:“这个,我爱学!”
杜笙霞微微撅嘴,对“馋嘴”二字小有意见。
二十五文一斤买来的末茶,倒了一些进锅里煮沸,滤渣,装了一大陶盆茶水,冷却后以打通竹节的竹槽,缓缓滑下一定份量的生石灰块,茶水沸腾,溅了许多出盆。
之后,将石碱、精盐加入,搅拌均匀。
石碱就是唐朝的天然碱了,取之碱矿石。
然后,是过滤,去渣石。
再以大量草木灰倒入陶盆中,拌到起粘后,倒石板上冷却成团,之后再搅拌盛入器皿中。
让苦贞贞把洗净外壳的鸡子端来,左手蛋,右手泥刀,均匀地抹了一层料泥。
再往陆乙生从他家里弄来的糠上滚一滚,防止相互粘连,放入缸中密封。
没法,元鸾与杜笙霞的性子,就不是个养鸡的,家里也就没糠。
“两个月时间开坛食用,记得缸放好就不要动了。”
范铮起身,样儿有点得意。
无铅皮蛋,不晓得能不能成功。
放置的时间问题,随季节变化而不同,一般春四十天、夏三十天、秋五十天、冬六十天。
配菜切成碎丁下锅,炝了一下,迅速倒水煮到沸、配菜八成熟,栀子面才下锅,煮熟后分入各碗,按喜好加佐料,香、软、精,汤却不混浊。
稍稍吹凉,范铮吮了一口,味道纯正,与在姑臧吃的没多少区别。
杜笙霞吃了两口,眼睛亮了起来。
哎,她这孕吐谜一般,遇到新的、好吃的东西,绝对不会发作。
甄行慢条斯理地勺着面片吃,甄邦却风卷残云地吃了一碗,叫嚷道:“我还要一碗!”
樊大娘斜睨着甄邦:“再说一遍?”
甄邦悻悻地坐下,置碗、箸。
杜笙霞心有不忍:“姐姐,要不,再给他吃小半碗?”
范铮笑了:“别好心办坏事。人的食量是限定的,基本上,除了太缺油水的力工,哪怕食量有差异,也不会大到哪里去。”
“一些娃儿,对饥饱没有准确的感知,不知不觉吃超量了,不消食都是小事,直接吐的都有。所以,甄邦的食量,一般是比照甄行的。”
“实在没经验,你摸摸他的肚皮鼓不鼓,就知道是否吃饱了。”
杜笙霞望天。
带娃儿还有那么多讲究?
好难哦。
樊大娘吃完栀子面,置箸笑道:“其实,像范铮兄弟自己弄鸡子,不如索性养几只鸡。反正有苦贞贞照看,小事一桩。”
家里这两代女主人……还是算了吧。
这倒让范铮想起自己的打算,要是让坊中各家多养鸡,且以酒糟拌糠秕喂食,效果会不会好?
可行性是有一点的,不太高。
酒糟的杂质多、细菌多,鸡的体质不一定扛得住;
鸡的肠道短,对酒糟中的粗纤维难以消化。
要喂,必须先发酵,然后按比例掺入糠秕中,有那闲工夫你还不如捞蛆虫喂呢。
惆怅,那么好的点子却不能用。
……
国子监内,祭酒孔颖达眉头拧成一团。
成也算学,败也算学。
算学生们在一次公开的账房竞技中,算盘碾压了一些账房先生、数州的司户佐,名声传开了。
账房先生的话,可以暂时置之不理。
可司户这一条线的官吏,却向朝廷上表,要来国子监算学求教算盘。
让算学生盘长传授么?
盘长愁眉苦脸的:“祭酒,你就别往心口上戳刀子了,我们的算盘,连一半技艺都没学会,速度才堪堪达到师兄们初学的门槛,自己都不堪大用,拿什么教?”
孔颖达侧目:“可你们不是胜了账房先生么?”
盘长叹息:“那种吃一口汤饼拨一颗算珠的账房先生,就是快入土的老媪都能比他们快。上次,博士带小师兄来,按小师兄的话说,老媪穿针鼻都比我们快。”
“当时我们不服气,和小师兄比了一场,人家完全正确,用时只有我的四成,还能轻易点拨我的错漏之处……”
铁小壮不乐意了,合着我不配?
孔颖达挠头。
身为三品大员,范铮的事他还是知道的。
钦佩归钦佩,但孔颖达认为,范铮年轻,其实真屈从一两次也无伤大雅。
暂时不用坐衙的谕令,虽然有点不太合适,却有利于皇帝冷却情绪,所以没人多事。
长孙无忌是允诺过范铮,为他解一次围,可前提是范铮主动请托,而不是他热脸贴冷屁股。
我,赵国公,长孙无忌,不要颜面吗?
然后,问题就真的成了问题。
第一百二十七章 孙九的妙用
敦化坊。
兽炭作坊与香坊之外,各自有两名汉子持枣木短棍,驱散不小心靠近的顽童,让无关人员退开。
这个架势,连武候铺都微微吃惊,得知是为了防备他人捣乱,这才松了口气。
这些武候尽职尽责,但与相里干时期还是有区别的。
职司之外的事。他们也不会多管。
兽炭作坊内的一角,正式用砖石搭建了屋子,而不是选择用木板搭建板屋。
长安城主导风向为东南风,冬季风力小一些,春季可就会起大风。
石炭末也好,石膏粉、生石灰也罢,都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
板屋寻常风雨倒不怕,可大风天气就顶不住了,搞不好睡在里面,睁眼就能看到天。
再身轻如燕,搞不好就随风而去了。
大屋子里,范铮的小叫驴,与敦化坊另外买来的两头驴,蒙着眼、转着圈,拉着石磨,中男们依序添加生石灰或石膏粉、石炭末。
原因就一个,范铮要求这三种料,尽可能细。
至于范家的两头草驴,不好意思,它们也身怀六甲,要休产假,元鸾批的。
驴子的孕期比人还长,人只是十月怀胎,它们的孕期是一年上下,长的甚至接近一年半!
但是,哪家的草驴怀孕了,都是眉开眼笑的,这意味着,明年又要增添小驴子,大后年干活的劳动力又增加了。
陆甲生找人制的百余个筛子,筛眼细密,研磨也就格外费工夫。
另外,他还买了小山一般高的油布袋子,算是提前做准备了。
油布这东西没什么神秘的,秦汉时候就用苏子和荏子油作涂层,南北朝时以荏子油与漆混合为涂层,隋唐以桐油为涂层制作车舆的油幢,隋炀帝时期还制作了油衣——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雨衣。
油布袋肯定要贵好多,但装粉末状物品,是相当好用的。
在范铮的极力要求下,每一名在兽炭作坊做事的人,都必须戴口罩、手套,头上必须戴一个类似僧伽帽的便帽。
手套这玩意儿,战国墓里就发掘出实物来了,汉朝的《居延汉简》也有提到“手衣”一词,还有“尉”的叫法。
石膏粉最多溅一身白,石炭末最多染一身灰,生石灰可是能烧坏皮肤的。
这一条,范铮拿捏得死死的,谁要触犯了规矩,立马滚蛋,兽炭作坊可不养老养残!
作坊外头,喝骂声起,一名丁男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监察御史、坊正,麻山带着一名穿绿色官服的人,硬要闯兽炭作坊!”
范铮与陆甲生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狠色。
范铮在前,陆甲生落后半步,作坊中几名不在关键位置的汉子被陆甲生召来,人手一根枣木短棍,气势汹汹地向作坊大门冲去。
“耶耶带着官爷来了,怎么地?拦我啊!你手上的,不是棍子,难道是汤饼?打耶耶啊!”麻山穿着崭新的葛衣,面容扭曲,在值守的汉子面前,如猴子一般跳来跳去。
汉子握着枣木短棍的手指节发白,颈上、太阳穴上拼命青筋,随时可能一棍砸麻山头上。
如果出人命,难免就闹大了。
“打!”
陆甲生一声吼,七八条枣木短棍没头没脑地照麻山身上抽,痛得麻山在地上乱滚。
虽然是暴打,却也留手了,专挑肉多的臀上、背上打,“噗嗤”的响声不绝于耳。
“救命啊!杀人了!当着朝廷命官,敦化坊要造反了!”
范铮冷笑一声:“看来,这两三年的徒刑,还没教会你什么叫祸从口出!诬告反坐,好好教教他!”
陆甲生一声咆哮,一棍抽麻山腿上。
不远处,孙九慈眉善目地过来:“哎哟,好可怜哟。坊正,给老汉一个薄面,让我带他回家疗伤。”
陆甲生施了个眼色,一名坊丁挟起麻山,往孙九宅院里送。
“救命呀!我再也不敢了!”
麻山的声音尖厉,堪比被恶少欺负的小娘子。
范铮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想不到,孙九还有如此妙用。
被晾在一旁的绿袍官员,面容尴尬。
“博士,本官来得唐突了,不知道此人与博士有过节……”
范铮摆了摆手:“国子监的上官?劳烦回去问问孔祭酒,国子监要刺探本官产业机密,意欲何为?我好意为国子监授算盘技能,却遭如此对待,委实无法理解。如国子监有意见,本官头上的检校博士之衔奉还。”
官员一脸憋屈:“本官国子丞姬宁如,奉祭酒之命,请博士教授算学!本官不知道这是机密之地!”
范铮挥手,像赶鸡鸭:“去休!本官与国子监,再无瓜葛!”
当我眼瞎呢,那两名汉子之所以拦截麻山会畏手畏脚的,不是因为有你当他靠山?
……
国子监公廨。
孔颖达的面色阴沉,转头看了一眼礼部侍郎颜相时。
颜相时呵呵一笑:“祠部司正要修订约束僧道的阙政,打算通过国子监与他一晤,结果,呵呵……冲远(孔颖达字)兄掌控国子监,可是太仁慈了些哟。”
孔颖达闭上眼睛,鼻息加重:“颜二说得是。姬宁如,国子丞之职,伱且卸下,自去吏部司寻地安置吧。”
颜相时与他兄长颜师古,都比孔颖达年青些,且相互熟稔,这一声颜二并不失礼。
这种叫法,在唐朝很正常,属于比较亲近的叫法,典型的例子有高适诗作《别董大》。
姬宁如身子战栗:“下官不明白,为何会如此?祭酒之命不敢不从,但就是上东市口,也不能不明不白吧?”
孔颖达摇头,颜相时笑道:“何必呢?相互留点颜面不好吗?作坊门口,如果无人值守,那就是范铮的错,冲远兄甚至可以为你讨个公道。”
“可是,作坊安排了人在那里当值了,可见此地有机密。你如果让他们去通报一声,倒也无妨,偏偏凭着那泼皮无赖闹腾,你安的什么心呢?”
“记住,去吏部司求人安置时,不要选礼部,否则本侍郎会建言尚书退人。”
包藏祸心之人,去哪里都不招待见的,姬宁如最大的可能,是下到州县为佐官。
第一百二十八章 随我到万年衙门走一走
万年县五名司法佐之一木非宏,带着两名司法史,满面堆笑地来到敦化坊,拜谒了赋闲——不,是假宁的监察御史范铮。
不说流外官对上八品官,就说法司体系,御史台也是县法曹的婆婆之一。
同时,范铮与万年令亓官植颇具交情。
最重要的是,范铮在李袭誉一事上,顶住皇帝的压力,是非功过分得一清二楚,没有把罪过全部推到问事乐都阿达身上——虽然乐都阿达无论如何也活不了。
扪心自问,木非宏是做不到如此倔强的。
不要说他这些年已经被生活压弯了脊梁,就是意气风发的当年,他也没这胆量抗命。
人,总是要佩服一些真正的勇士,因为自己做不到那么勇敢。
哪怕过后你笑骂一声“傻瓜”,眼圈能微微红一下,也是一种致敬了。
陆乙生略显生疏地烹茶起茶汤。
拿着庶仆的好处,就算不用奔波了,好歹时常得过来照应一下,毕竟苦贞贞不时要顾着身怀六甲的杜笙霞。
这不,烹茶都刚学没多久,就突发奇想地投了把沙米进去煮着呢。
好在大家的目的也不是品茗。
半碗茶汤下肚,范铮微笑:“法曹莅临敦化坊,想来定有公务。无须顾忌,如果事涉范某,亦自当去县衙坐一坐。”
木非宏赔笑道:“上官是司法年轻一辈的中流砥柱,岂能触犯律法?只是,敦化坊麻山状告上官的庶仆孙九,下官特来告知一声。”
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愿意当庶仆了吧?
除了钱粮税赋,有官员庇佑才是最大的好处,许多能过能不过的事,轻轻松松就过关了。
按正常程序,一名司法史,就能来敦化坊押孙九回衙,可木非宏还得亲自来跟范铮打招呼,直接拿人是公然打范铮的脸。
“不会吧?”范铮诧异了。“陆乙生,你去把孙九叫来,随我到万年衙门走一走,听一听法曹审讯。”
有这个态度,足够了。
范铮哪怕不说话,只在法曹公房一坐,所有司法佐心里的秤都得挂一块磁石。
陆乙生一溜烟出去,半晌没回来。
范铮拉起了家常:“法曹这个姓,是哪支?”
莫怪范铮好奇,实在是这个姓,太出名了。
正宗汉家源流两个,一个是商朝之后,子木为祖先;一个是孔子弟子端木赐的子孙,避祸分为端姓、木姓。
百济战败后,归唐的有木氏。
然后是各族,回、白、蒙古、纳西、傈僳、东乡、景颇都有木姓。
比如云南丽江的木王府,土司真的姓木。
木非宏笑道:“先祖端木氏。”
磨磨蹭蹭地,陆乙生面容古怪,搀扶着风摆柳似的孙九,丫面色还发黄了。
防冻涂的蜡?
陆乙生套驴车,将孙九扶上去,歪头看了范铮一眼。
“你们慢慢走着,我安步当车好了。公事要紧。”
范铮若无其事地摆手。
木非宏立刻笑了:“哪能啊!我们恰好有一匹空着的驽马,上官若不弃……”
推辞了几下,范铮骑上驽马,然后看到两名司法史挤到一匹马上,情不自禁地想起还珠骑马的镜头,辣眼睛。
熟门熟路地进入县衙,木非宏引着范铮入法曹公房落座、奉茶。
范铮一拍脑门子:“我倒忘了,麻山,是不是当年诬告我那个麻山?”
木非宏脸色瞬间大变,赶紧吩咐司法史调阅麻山的卷宗。
有前科!
诬告!
案子还没开审,木非宏的倾向已经很明确了。
大案子才由县令在公堂主审,麻山的案子,连县尉都看不上眼,主审就是木非宏,讯问地点就在法曹的公房。
说是审讯,除了两名凶神恶煞的问事在后面执杖,咋感觉有点后世调解的味道呢?
从麻山进来这一息起,范铮只吃茶,不说话。
但是,谁敢不揣测范铮的态度?
麻山进了公房,伏地大哭:“青天官爷哟!小民在敦化坊居住,好好地被坊丁抓去老光棍孙九的房里,被孙九给……清白啊!没了啊!”
范铮奇怪地扫了麻山一眼。
虽说唐朝没肥皂,可是有澡豆吧?
是不是洗过之后就清白了?
木非宏有气无力地摆手:“带孙九上来。”
颤颤巍巍、面色腊黄的孙九入堂,木非宏很为难地让司法史给他椅子坐下。
没办法,谁知道孙九会不会当场摔倒哦!
麻山泪眼婆娑地看了孙九一眼,直接从跪状摔了下去。
“孙九,麻山所说,伱可有异议?”
木非宏询问。
孙九有气无力地咳了两声:“官爷,你看我这重病的模样,能奈何得了不到壮年的麻山么?”
麻山拳头锤地,嚎啕大哭:“他是装的啊!他昨天还生龙活虎的,手一动,我就浑身无力了啊!”
木非宏沉默了一下:“要不,本官请太医署医正来查证?”
麻山立即止住了哭声:“不行!他们与太医署有关系!小民就只信得过东市的姜氏药行!”
从头到尾,范铮一言不发,心头只是暗笑。
找上姜氏药行,与找太医署,有太大区别吗?
姜氏药行遣来协助的,是一名年近花甲的老医师,给孙九把脉之后,说了一大堆拗口的术语,简单总结就是:孙九的病不是什么绝症,就是腹泻三天以上,虚脱了,需要适当饮用盐水、糖水。
也就是说,孙九昨天根本没能力做别的事!
麻山撕心裂肺地嚎叫:“不!他就是装的!可痛了!”
木非宏挥手,司法史带医师、麻山入一个隔间仔细查验了一遍,老医师出来时面带愠色:“屁事没有,非要说痛!没有任何异常痕迹!”
木非宏起身,目送老医师离去。
无论麻山如何喊冤叫屈,木非宏的判决,直接落下了印章。
诬告反坐,累犯,徒一年。
“上官觉得如何?”木非宏看了一眼范铮的面色。
范铮指肚敲着案几:“治标不治本。问题的所在,还是麻山与敦化坊积怨太深,无从化解了。依本官看,将他迁出敦化坊才是上策。”
木非宏轻笑:“如此,下官便出关牒,让户曹将他迁至灞水。”
皆大欢喜了嘛!
唯一不喜的,只有麻山。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阴影面积
到东市姜氏药行抓了点含人参、茯苓、白术的止泻药,一行三人赶着驴车,晃晃悠悠向敦化坊行去。
陆乙生几度想让孙九下车、给范铮坐上去,却被范铮阻止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半路露馅,不只是范铮要丢颜面,就是木非宏与万年县,也会因此蒙羞。
驴车行到孙九的宅院,范铮随着孙九、陆乙生入室,微微点头。
孙九的屋子,家当还是很少,却摆放得大致有序,还是稍微注意一点形象了。
让陆乙生去外头看着,范铮放下药包:“我知道你不用吃药,但这两天你得煎药,药汤哪怕悄悄倒沟渠里也行。”
“我知道你行事有分寸,会些江湖之术,但还是要提醒伱,不要伤及无辜。”
笔直地站着的孙九叉手:“监察御史之命,小老儿自当遵从,这些鸡鸣狗盗之术尽量用在正道上。不过,那个麻山,太丑,老汉也没那口味,只是耍了个戏法,让他觉得自己被……嘿嘿。”
难怪医师查不出任何异常了!
贤达们,求麻山心理阴影面积。
也别说范铮矫情,孙九要是真的嘿嘿嘿了,多少还是会让他心头有点堵,至于是戏法还是幻术,或者干脆是孙九的搪塞之词,不重要了。
麻山的户籍被强制迁到灞水,万年县还给他留了一条生路,当归义荒王、检校右卫大将军、突厥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的陵户,同时要照看自刎陪葬的胡禄达官吐谷浑邪墓。
虽然当时是按突厥习俗火葬的,但骨灰总得起个土包不是?
陵户也就十户人家,但个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就连人家的婆娘都是膀大腰圆型,一言不合,人家也不跟你吵吵,直接用拳头讲道理。
直到一次,几个陵户用突厥话吵架,麻山才隐约猜到,这十户人家,怕是当年突厥可汗帐下最彪悍的亲卫,人称附离。
呜呜,好可怕,范铮就是提枣木短棍打人而已,他们可是真会杀人的!
无量佛祖,无量神灵,救救可怜的麻山吧,麻山知错了!
……
兽炭作坊外围的荒地。
除了范铮、陆甲生兄弟、孙九,连樊大娘带娃儿们都凑过来了。
难得风和日丽,连空气都隐隐有一丝暖意,糜斐与郦正义索性改了课程,让娃儿、妹娃子们提着小笤帚、小撮箕,四下打扫坊内。
郦正义还提着戒尺,守在坊门处,防止学生溜出去,铁小壮又挨了一戒尺,然后嬉皮笑脸地与同窗显摆。
这就是个天生不安分的。
陆乙生长进了些,知道用铲子铲了这一小片的杂物,裸露出硬梆梆的黄土来。
按照各种比例掺和的粉末,各自装了一小袋,标上了甲乙丙丁。
几个人持铲,倒了粉末出来,按比例掺了少许水,搅拌之后,用泥刀将粉末各自抹在地面上。
铁小壮蹑手蹑脚地靠近,打算伸脚去踩。
范铮笑骂:“皮猴子!你是想上天啊!等它干了再踩!”
铁小壮吐着舌头、一缩脖子:“想啊!舅父,要不然你送我上天吧!”
笑骂声连连,都为铁小壮的皮而惊叹,就连换班回来的铁大壮都忍俊不禁。
没法子,祖传的脾气,当初铁大壮也是那么皮。
范铮愣了一下。
好像也不是不行,科技含量不高的玩意儿,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就是安全性感人。
日偏西,地面还是没干,只能让人用木板挡一下。
到了第二天中午,陆甲生才兴冲冲地寻到范铮,告诉他地面干燥了。
好嘛,坚实的地面上,两个半大的麻履脚印就是那么戳眼睛。
甄行老气横秋地指了一下铁小壮:“舅父让你别踩,就是不听!”
铁小壮做了个鬼脸。
看出来了,铁小壮天生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
范铮拎了个铁锤,八十,八十……
陆甲生记录:甲号经受了十锤才迸裂,中用;乙号经受了八锤就坏了;丙号十一锤,优……呃,良字怎么写来着?
丁,五锤,垃圾!
喜好杂学的郦正义,不禁问道:“监察御史,此物甚妙,不知何名?”
范铮仰面想了想:“汉子是泥,婆娘是水,结为一家,就叫水泥吧!”
当然,承受力的试验,仅仅是一个方面。
持久性能,是要经受时间考验,受风吹日晒雨淋的。
这几个比例配方的地面,陆甲生寻来漆,依次刷上了序号。
后面还会调度其他配比,寻找出最优的配方。
糜斐击掌:“汉子是泥,婆娘是水,这个说法甚妙,待我写进书里!”
喂喂,注意尺寸,不,耻度,别学《朝野佥载》的作者张鷟(zhuó),写什么《游仙窟》之类的香艳小说,被扣上“傥荡无检”的名头,以至于只有倭国保存下来该书。
各位道德君子,要抨击坏风气的小说鼻祖,别找明朝的兰陵笑笑生,唐朝的张鷟才是祖宗哦。
郦正义比较在意实用,略一琢磨:“这是用来铺路、粘合砖石,为墙体表皮之用?”
范铮点头:“据说修建城墙之类的大建筑,需要用秫(高粱)、江米为粘合,我就想,这些粮食省下来给人吃多好!所以费心费力琢磨这个水泥,以为替代,就是想让人多一口吃食。”
《天工开物》的记载,也表明许多古建筑是用石灰、糯米汁、杨桃藤浆作为黏合材料的。
质量当然不用说,那是经久耐用。
可耗费粮食,却是个不大不小的弊端。
范铮说的话,当然是光鲜的漂亮话,初衷不过是为兽炭作坊寻条新财路罢了。
若是可以,范铮甚至想把在杏花村当普通力工的坊民,分批次召回,以新路子消化劳动力。
范铮在敦化坊折腾的作坊,改善坊内的福利保障都是顺带的,主要目的从来都是为了消化劳动力,免得受制于人。
轻轻的击掌声传来,一名慈眉善目的绿袍官员赞叹:“中书省通事舍人孙行,为范铮监察御史贺!有此善心,想来家父亦愿与监察御史成为忘年交。”
从六品上通事舍人,管朝引接见之职,并管着接待番邦使者的四方馆。
孙行的岁数,明显在范老石之上,他阿耶得多大岁数?
第一百三十章 无法拒绝的说客
不远处,一身粗布对襟衫的范老石匆匆忙忙跑过来,对孙行叉手:“范老石见过孙兄!老神仙安好?”
孙行笑呵呵地虚托一下:“雷永吉,咦,范老石才是你的本名么?得见故人无恙,不胜开怀。家父当不得‘神仙’之称,称呼一声老道士即可。”
范老石一拍范铮脑袋:“还不赶紧见过孙伯父?当年要不是孙……道长施针救治,你和你娘都埋土里了!”
范铮面容一整,赶紧郑重叉手见礼:“见过伯父!”
当世能被人不带姓名称呼“老神仙”的,就只有一个,孙思邈道长。
他老人家除了医术高明、宅心仁厚、撰《千金方》传世外,在医学史上开了二十四项先河,比如第一个治疗麻风病,第一个以草药喂牛而取牛奶治病、第一个用胎盘粉治病,第一个发明导尿术,第一个治疗脚气病并最早用彀(楮,构)树皮煎汤煮粥食用,预防脚气病和脚气病的复发等。
孙道长的功德、能力无可辩驳,唯有年龄一事分歧极大,从一百零一岁到一百六十五岁,一共有五种说法,窃以为至少是一百二十五岁以上。
《旧唐书》里明确提到,魏征、李百药、姚思廉等人,修齐、梁、陈、周、隋五代史,曾屡次询访孙思邈道长,而他“口以传授,有如目睹”。
姚思廉生于北周孝闵帝元年(557年),孙思邈道长的年龄必然是大过他的,不然有必要讲述?
虚构么?
匆匆回宅院,元鸾见到孙行,喜不自胜,赶紧让苦贞贞烹茶汤,留客。
“道长还居五台山?”
落座后,元鸾笑盈盈地问。
孙行轻笑:“他喜欢那里的景色么。”
这个五台山,不是忻州那个寺庙扎堆的五台山,也不是终南山麓的南五台山,是位于宜州华原县的北五台山,后世也因孙道长而别称药王山。
宜州这个编制,在大唐属于神秘学。
开国沿袭隋朝,设有宜州,领华原、宜君、同官、土门四个县;
贞观十七年裁撤宜州与土门县,南面的华原县、同官县划归雍州,宜君县划归坊州;
天授(武则天)二年,又置宜州;
大足(武则天)元年,再废宜州。
茶吃半碗,寒暄已毕,孙行面现赧然:“此番来见贤侄,却是为说客。身不由己,惭愧。”
范铮对此毫不意外,毕竟敦化坊的地理太偏僻、偏远,皇城的官员,没事不会往这头走的。
“国子监?”
孙行哈哈一笑:“格局放大一点。礼部因为祠部司修正阙政,需要垂询伱的意见;民部侍郎高履行,要请你指导民部账簿;司农卿郭嗣本,奏请将你调任从六品上司农丞;大理少卿孙伏伽,奏请你为大理正或大理丞;御史大夫李乾祐,坚决不肯放人。”
“结果,昨天不是逢三日朝会嘛,几个卿、大夫差点打起来了。好家伙,卢国公程咬金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然后,吏部尚书、陈国公侯君集,奏请让你随他的交河军征讨不臣的高昌,就真打起来了。孔颖达踢了侯君集一脚,郭嗣本给了侯君集一拳,李乾祐架住侯君集拳脚,那叫一个热闹。”
侯君集肯定顾忌这些老资格的身份阅历,要不然,打孔颖达他们费不了多少劲。
大唐是有文人能打仗,但不是每个文人都行的。
“侍中、安德郡公杨师道迁中书令,知道家父与令尊有旧,故让我来奉请你回去坐衙。若是觉得御史台束缚,也可请求转迁(平调),就是迁除也未必不行。”
正史中,经常出现除某某职,这里的除不是开除,而是授予。
迁除则是升迁了。
孙行的话,信息量有点大,来源也可靠,毕竟通事舍人是管朝引接见的嘛,在太极殿内也正常。
国子监的事嘛,不用赘述了。
孙伏伽的好意,范铮敬谢不敏,总感觉张蕴古的冤魂在召唤。
高履行意外插一手,倒让范铮有些意外,这个上门女婿兼表舅子,不怕皇帝发火么?
李世民的谕令,宰相当然可以顶回去,何况杨师道还是长广长公主的驸马,有排面得很。
杨师道除了娃儿实在太……人还是不错的。
司农寺是怎么想起自己的?
是因为太仓署,还是太原、永丰、龙门等诸仓?
礼部祠部郎中沃鯌,也隐约出力了?
倒是侯君集也插一手,让范铮意外了。
哎,打个胜兵过万的高昌而已,麾下已经有了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突厥部、契苾何力所率契苾部还不满意么?
还有一个名将丘行恭,因为与嫡兄争葬母,就是要为自己的生母,超越身份与生父丘和合葬,被御史弹劾不合礼法,左卫将军职与官身全部抹去了,李世民念着讨伐王世充的邙山之战,丘行恭舍身护他,又令随侯君集出征,蹭个战功,回来好复职。
范铮才从凉州啃沙子回来,绝对不会再随军啃七八个月沙子去高昌。
啥,你说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大军出征,粮草、调集人员,在一地等候会师,辎重,步卒,这些因素算进去,能磨蹭到想哭。
没有足够的坐骑,一伙六马,就算你不用驮辎重,其他四个人丢下不管么?
沙漠里的太阳,你以为是哈林唱得那么好?
热情是热情了,就怕你承受不了。
呵呵,范铮可不想尝这滋味,再小的沙漠它也叫碛。
“那个,伯父啊,我家娘子身怀六甲,需要陪伴……”范铮开始找借口了。
元鸾直接拍板:“你陪个什么鬼?这几天都钻在兽炭作坊里出不来!就不怕我儿媳妇以为你好黑黑的那一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明日就去点卯!”
黑黑的是什么鬼?
这是当阿娘的该说的话么?
你就很想有七八个不同肤色的娃儿,抱我大腿叫阿耶么?
“李义府……”
孙行摆手:“无须担心他,人家在御史台过得好好的。凉州之事,陛下只针对你,没有扩大打击面。”
哈呸!
什么表面兄弟!
哦,错了,连表面兄弟都不是,这年头结个义兄弟,还得宰只鸡供一供吧?
哪怕供五脏庙也算啊。
可根本没有!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们是不是忘了
中书省封还了皇帝的那道谕令,范铮雨过天晴了。
身为权力中枢的三省,有权力封驳皇帝不合理的诏书——虽然这也得看皇帝是谁。
被封驳了谕令的李世民,郁气难消,抛下前来亲自迎娶公主的大唐河源郡王、吐谷浑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到咸阳狩猎去了。
身为天子,还不如当初身为秦王快活,可以肆意而为!
直到五天后,三省遣人禀报,高句丽、新罗、西突厥、吐火罗、康国、安国、波斯、疏勒、于阗、焉耆、高昌、林邑、昆明及荒服蛮酋来进贡,李世民才消了火气,转回长安。
注意,这个昆明,指的不是后世昆明!
《旧唐书》上没有提及,但《唐会要》提到,昆弥国,又称昆明,与爨族以西洱河为界,贞观十九年,梁建方征服昆弥国,得户十万九千三百,大约是云南西部与四川西南交汇地带。
不得不承认,杨师道的出手,相当精准。
换别人来,范铮少不得耍耍赖皮,在敦化坊躲一段时间的懒。
皇帝耍得脾气,我范铮耍不得?
国子丞姬宁如之事,恰恰是一个宣泄口。
换谁来,范铮都可以撒泼打滚,磨蹭着不肯坐衙。
偏偏,孙行的颜面范铮不得不给,元鸾看似独断专行的话,却是在给娃儿台阶下。
重归察院公廨,不仅刘谙、华鸣、李义府笑容相向,就连不对付的阚苫都强挤出僵硬的笑容。
虽然阚苫还不至于谄媚到过来讨好,可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惹不起,以后再也不敢搞针对了。
范铮脑子抽抽,凉州一行违背圣意,却在整个法司体系声名鹊起,中流砥柱的名声,连“年轻一辈”四个字都不配搭载上了。
这话,还不是御史台自吹自擂,是刚刚从大理卿右迁刑部尚书的刘德威说的。
从三品升正三品,多年媳妇熬成婆,比起前朝为郡守的阿耶,真是强爹胜祖了。
孙伏伽转回大理寺,阴差阳错地成了一手妙着,由大理少卿擢为大理卿,正好补这个缺,能力、资历都无人置喙。
孙伏伽想讨要范铮入大理寺的念头愈发强烈了,范铮的名头越响亮,于公于私越有好处。
看着整个公廨的笑脸,范铮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是爬到树尖尖回头看的猴子。
辰时,御史大夫李乾祐与治书侍御史韦悰,联袂到察院走了走,就连柳范都只是打了个招呼,却与范铮闲话家常,看得李义府阵阵心酸。
喂,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李义府也同样去了凉州,同样担了风险?
为什么中流砥柱之名给了范铮,我李义府一无所获?
就算说看脸吧,我李义府相貌俊秀,怎么也比范铮那方方正正的脸出彩多了吧?
好歹和我多说一句话啊!
可惜,李义府在初期就是那么不招待见。
雪花飘飘……
“哦,忘了跟你说,以后你的点卯、当值,都由御史台直接负责,令史自会过来寻伱。察院这边,柳范你有事好好跟范铮商议着办,不要再出龃龆。”
李乾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阚苫只觉得心头仿佛中了一箭,痛到不能自已。
莫名其妙地,自己次席的位置,跑到了范铮身上。
偏偏阚苫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
本来八名监察御史的品秩完全相同,权力握在谁手里,真是上官一言而决。
要是只有两个位置,你还能分个左右;
三个位置,能分左中右。
可八个啊!
那意味着,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国子监那头,你能帮还是帮一下吧。之前的国子丞姬宁如,当天被礼部侍郎颜相时挤兑,祭酒孔颖达免了国子丞职司,让他去吏部司另谋高就。”
“你想不到的是,各部司都不愿意接纳姬宁如,连各衙中品级最低的都水监,都公然表示,庙小容不了大佛。于是,吏部尚书、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手一挥,让他随军征讨高昌,以为将来高昌之地的官员。”
李乾祐爽朗地笑了。
除了点明孔颖达的态度,颜相时帮衬的情分也是要说的。
至于各部司的态度,很正常,哪个上官愿意自己治下有这种包藏祸心之辈?
尤其,这个定义,还是大唐文坛宗师孔颖达与颜相时说的!
既然人家孔颖达有诚意,范铮也不能拿翘不是?
待李乾祐停止叙话,过了几息,韦悰才开口:“那个,高履行也想请你去民部指点一二。”
司农卿郭嗣本挖人的事,且休!
至于孙伏伽想挖墙角的话,想都别想!
好吧,韦悰想多了。
他与孙伏伽的私谊依旧,但品秩迥异,公事已经没法平等对话了,孙伏伽有事也是找李乾祐。
“礼部那边,颜相时的颜面,也不好驳了,祠部司那里,抽空你也看看嘛。就是招提、兰若暂时别提,陛下没有拿主意之前,你不宜再触及这敏感事务。”
范铮微微诧异,想不到韦悰还会释放诚意,提点一下自己。
当时提招提、兰若,范铮也是一时嘴快,这个坑不是自己能填平的。
“下官记住了,一定抽时间处理。”
投桃报李,范铮不是没分寸的人。
当然,年轻人嘛,偶尔不太稳重,也是情理中事。
李乾祐颔首:“有个大活,三司会审。”
范铮诧异。
御史台三司会审的职司,不是在台院么?
李乾祐摇头:“拘泥了不是?本官好好给你说道一下,什么是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分两个级别。
所谓三司理事,是指台院首席侍御史、门下省给事中、中书舍人在朝堂上轮流受理案子,每天一司为主、二司为副,审理时同样配置。
如果三司主持的人员不是主官,则由侍御史、刑部郎中或员外郎、大理寺司直或评事审理。
所以,李乾祐认为,让侍御史唐临再带个监察御史去,很合理。
凭什么御史台就不能遣副手了?
除了审理的人员之外,还会有一名侍御史奉圣命前来监督、记录整个审理过程,并与审理者共同进退衙门。
在这个制度下,如果上位者不感情用事,非要破坏公平的话,冤狱的可能性很小。
李义府的心更酸了。
李乾祐的安排,是在培养未来的侍御史啊!
这个人,他为什么就不是我李义府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法理人情
大理寺,公堂。
三司会审必须堂堂正正,入狱拷打之类的事,狱史或许能干,官员们得保持超脱的姿态。
或许,这才是李义府当初玩仙人献果,结果不招待见的原因。
酷吏,一个“吏”字就把格调定死了。
良吏的“吏”何解,双重标准了解一下。
正案只有一张,是当值审理的有司坐席,左右略后一点是副审的席位,唯有这一次在其中一个副审席侧后加了个次席。
今天是第一次开审,正案是大理寺从六品上司直萧景真,副审席一侧是从六品上刑部员外郎姬霈牯,再一侧的副审是从六品下侍御史唐临、携监察御史范铮。
至于在一侧旁听、监督的侍御史,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
萧景真与姬霈牯虽然诧异范铮的出现,却一下就反应过来了,御史台这是准备拔擢范铮了啊!
啧啧,自己当年,要得这青睐,起码少耽误十年。
案子有两个。
第一个,是绛州夏县女子卫无忌,六岁时阿耶被乡邻卫长则杀死,阿娘改嫁,无兄弟,吃百家饭凄楚长大。
后为地方官(伯长,伯常)饮宴效力,卫长则恰恰在宾客席中,卫无忌持砖拍死他报仇。
贤达们,拍砖的历史又前推了啊!
事后,卫无忌没有逃走,而是投官自首,引颈受戮。
州县官员有些为难,索性将案子上交。
案子真没什么曲折的,夏县乡邻的陈词一并转交上来,卫无忌是主动投案,也未曾隐瞒什么。
卫无忌已经三旬有余,因为生活的艰难、还有报仇的执念,一直孤身,体态渐趋臃肿,本来就一般的容颜也略显沧桑,一身囚衣却穿得整整齐齐,易皱的地方还被她拉伸了。
这种案情,连杀威棒都免了,本来就一目了然,人家还没有丝毫隐瞒,没必要。
“小民一生,孤苦无依,全拜卫长则所赐。得报大仇,心念已足,愿领死。”
萧景真与姬霈牯、唐临商议了一阵,都在摇头。
卫长则杀了她父亲没错,可那是前朝的事,不宜算入本朝中。
所以,卫长则在本朝,理论上是无罪的。
按这推论下去,卫无忌是当判死罪。
可是,为父报仇,是天性、合人情,孝道无亏。
这就是个两难选择,否则夏县、绛州早就判决了,至于把案子推上来吗?
地方上也深得蹴鞠精义啊!
唐临清了清嗓子:“反正,本官认为,罪责属实,其情可悯,当赦、减罪责,流就差不多了。”
萧景真执着地表示反对:“新官不理旧账,何况是旧朝的仇怨?都算前朝的账,大唐百姓还得死百万人!本官以为,审理时当不予考虑旧账。”
姬霈牯则和稀泥:“都有道理,本官以为可以综合一下嘛。监察御史,你以为呢?”
被点名的范铮笑了笑:“罪责肯定是要算的,悯不悯就不是三法司的事了。真想保全卫无忌性命,怕是得御史大夫、大理卿、刑部尚书家的夫人出力了。”
唐临瞬间明白了范铮的意思,让各家的夫人求见皇后,将事情说给长孙皇后听嘛。
长孙皇后是个心善的,当会为卫无忌说情,皇帝再酌情减罪。
虽然有点套路化,但好用。
长孙皇后极少插手法司事务,一旦开口,三省都得掂量一下。
三件绿袍再度相聚,嘀咕了一阵,决定将审理结果拖延,先报各自衙门正堂官,留一点时间出来缓冲。
大理寺狱丞、狱史好生将卫无忌带了下去,不像对其他人犯那么粗暴。
报父仇,这是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理由,狱丞、狱史虽然不可能给卫无忌超规格待遇,至少可以给她少受罪。
单独一间牢房,囚室较别处干净,角落有幕布为屏,已经体现了大理寺狱的善意。
法理人情,虽然法司官吏需要克制个人感情,却不代表没有一点倾向。
退堂歇息了一刻钟,官吏们借机释放存货,免得上堂失仪。
第二个案子却有些头疼。
正三品嶲(同巂)州中都督王志远锒铛入狱,押解长安了。
罪名语焉不详,各衙正堂官的交待则是必死。
老实说,范铮好奇了。
大唐三品以上官,犯事的不是没有,多是除名、流,很少有直接处死的,有疑义请参照李袭誉。
非要置之死地,罪名还含糊其辞,就难免让人好奇了嘛。
嶲州大约是西昌一带,虽然从汉朝就纳入版图了,但蛮族众多,情况向来复杂,沟通不畅了、脾气不好了、压榨过头了,都随时可能“呦呦”地举着骨矛干你一家伙。
王志远身着囚服,不戴枷锁,发挽胡缨,一头银灰的发色很显眼,骨架粗大,颧骨凸显,眼窝凹陷,眼神显得黯淡,身子却站得笔直。
“王志远,你在嶲州所犯之事,一一从实招来,看在伱为朝廷牧守边疆的份上,可以不动刑罚。”
萧景真的话,亦真亦假、半真半假。
大唐不讲刑不上大夫,但议贵一条,三品以上职事官,确实是刑不上,死罪也必须皇帝亲自定夺。
王志远这种弃子嘛,真动刑了,也不会有人为他鸣冤。
“某为大唐镇守嶲州,多番平定夷人之乱。镇守有功,但镇抚不足,又不能一味免钱粮。”
“于是,某向最大的夷人部当康,求娶酋首之女,导致冲突加剧……”
当然没王志远说的那么简单,随行的卷宗里,附了嶲州都督府长史的弹劾奏折及证据。
美色倒不是主要的,夷人女子有美艳的,可王志远也不是见了美女就走不动道的初哥。
事实是,王志远同时索要了天价的陪嫁。
要不然,你以为王志远是奔砣砣肉去的?
理由就一个,王志远要秩满,也就是任期到了,最后捞一把。
不要说清廉了大半辈子之类的话,“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什么叫晚节不保!
仅仅是如此,最多就是朝廷处罚而已,可因此引起嶲州夷人反叛,宁死也要战一场,罪责就大了。
虽说王志远率兵平叛,可裂痕却无法弥补,也就成了他的取死之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置敦化坊
“你索取无度,夷人早有不满,只是在极力压制,待你秩满卸任,你偏偏要挑战他们的底线,活生生将人逼反。”
萧景真毫不留情地揭开了王志远的遮羞布。
求亲,笑话,一树梨花压海棠且不说,伱王志远的发妻还活着呢,夷女真被忽悠进门,只能是妾,连媵都不是!
唐朝有身份的人所纳媵妾,是指两种身份的侧室。
媵,主要是指妻子陪嫁过来的姐妹、堂姐妹、同族、甚至是丫鬟,部分履行妻子的职责,五品以上官员的媵,在限定数量之类还视同官员,应该有一定的钱粮补贴。
如王志远,法定的媵是六人,视同从七品,由吏部主爵司登记在册。
妾,则是在外头买的、供娱乐的、主爵司不管的女子,即便是良人为妾,地位也很低。
运气好一点,母凭子贵,或者抬为媵;
运气不好,被赶出去或者送人,也不是没有。
“不,犯官就是想与夷人结亲,促进嶲州都督府的稳定。”
王志远明知必死,仍旧抠着这一点不放。
倒不是为了求生,只是为身后名。
很奇怪的心态。
萧景真眼睛眯起,透出危险的光芒:“犯官王志远,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当康部的陈词,嶲州都督府别驾、长史的联名奏折、你发往当康部索要嫁妆的信笺,全部被交上来了!”
一抖手,一堆文牒摔到王志远脚下。
王志远不动声色地捡起信笺,手上用力,撕成了碎片。
萧景真摔下十份信笺,面带真挚的笑容:“你喜欢撕,正好我也喜欢看别人撕。所以,你的信笺,我找了擅长模仿他人笔迹的不第书生,十文一份,誊抄了一贯钱的,没看出来吧?”
“印信嘛,你怕是忘了,大理狱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歪门邪道的能人,让他们仿刻一个,两个蒸饼的事,便宜不?”
范铮瞪大了眼睛,满满的兴奋。
学会了!
好家伙,能为一司主官,果然有点真本事!
这一手,心理防线弱一点的,会当场崩溃!
就是谨防用过线了。
王志远嗤之以鼻:“是,或者不是,对犯官没有任何区别。结亲这一点初衷,就是到东市口了,也不会改变。”
……
过午,用膳。
整个御史台,三院用膳是在同一间膳堂里,却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三个小团伙。
每院都是官员一桌,流外官及吏分坐他桌。
台院官员与殿院官员的一桌都松散,他们两桌的人数,加起来才有察院的多。
唐临笑眯眯地招手:“范铮,过来坐,台院的椅子上没长刺。”
李义府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唐临的话,说得真漂亮啊!
范铮过去坐,椅子上绝对没长刺;
李义府过去坐,绝对是荆棘密布!
你真以为“端公”的雅号是白来的?
台院,是御史大夫及治书侍御史之下,署理整个御史台杂事的部门,这也是为什么人家品秩是三院中最高的原因。
虽然不是一板一眼,但必要的规矩还是得有的。
范铮捧着空碗、拿着箸过去,按唐临吩咐坐到他的身边,其他三名侍御史抬头,深深看了范铮一眼,把他记下了。
唐临为人宽厚,同僚关系再怎样也不会太差,颜面是要给的。
哦,是“中流砥柱”那个年轻人啊,没事了。
位置虽各有异,膳食却是相同的。
都是蒸饼配古董羹,“咕噜”的声响,配着热腾腾的香气,再倒上一些如冬瓜之类能窖藏的蔬菜,再涮一涮猪肉、羊肉,豆腐与豆芽来亲戚相会,再搭上食茱萸的辣味、蜀椒的麻味,吃得范铮鼻尖冒汗。
唐临吃饱、置箸,笑呵呵地看着范铮:“想当年,老夫也那么好的胃口。看着他吃得畅快,老夫都多吃了半碗稷食。”
三名侍御史附和着轻笑:“年轻人确实更有活力。”
唐临慢条斯理地以汗巾拭口,看着范铮置箸,笑问道:“明天是刑部主审,老夫估计没得效果。后天可就轮到我们了啊!不能动刑,他又死不承认,有些难办呢。”
范铮擦嘴:“难办是难办,却不代表办不了,只不过得请左屯卫大将军、卢国公出面。”
唐临寻思了一番,轻笑颔首。
……
内典引在前,引着三位外命妇,入内宫甘露殿参见长孙皇后。
自从当年北周宣帝宇文赟,在宫中污了臣妻尉迟炽繁之后,外命妇入宫的讲究也多了起来,绝不一人入宫,哪怕是参见皇后也一样。
瓜田李下,不可不防。
何况,有时候流言蜚语都能杀死人。
经过带刀的寺人,见到皇后着一身钿钗礼衣,笑盈盈地起身迎接。
行礼,落座,话家常。
“皇后可晓得,绛州出了一个奇女子,你的《女则》又可添一人物了。”刘德威的续弦平寿县主李氏,毫不见外地开口。
有个宗室身份,说话自然要随意一些。
“民女卫无忌,幼年阿耶为同乡所杀,阿娘改嫁,无兄弟,靠吃百家饭长大,可怜呦!”孙伏伽的夫人接话。
李乾祐家夫人眉眼带着怜悯:“许是佛祖怜其苦,让她见到了仇人,卫无忌不顾一切,持砖打死仇人,为父报仇。”
李氏总结:“卫无忌自去投官,移到三司会审。可是,仇人杀她阿耶是在前朝,本朝不管这事,法是没错的,可这情……可怜呐!”
三名外命妇各自抹泪。
长孙皇后微凝目。
“此事,我找陛下商议,这个卫无忌,必不能死。至于其他,就不便说了,毕竟后宫不便干政。”
说是说不干政,其实这桩事,勉强也能算上了。
“二郎,这个卫无忌为父报仇,是大孝,我想添进《女则》里。可她杀的仇人,在本朝终究没有犯事,依律当死,这可如何是好?”
“总不能让人说,皇后是在为一死囚张目吧?”
长孙皇后咬着笔杆子,满脸的为难,纸上写了“卫无忌传”四个蝇头小楷。
“哎哟,这可让观音婢为难咯!”李世民慢慢研着墨。“朕以‘孝’的名义赦免她就是,谅那些腐儒也无话可说。嗯,绛州她不能住了,迁长安吧,置……敦化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