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亦无忌
第二天的审理,果真如唐临所料,没有丝毫的进展,纯粹浪费时间。
出了大理寺,范铮惊讶地看到,司空、赵国公亲临,以圣令赦免卫无忌。
哎,枕头风的效果真的不一般。
就是每次看到长孙无忌这张胖乎乎的面孔,就能想起他与欧阳询写诗对嘲的样子。
李泰那胖样,根子也找到了,外甥肖舅嘛。
咦,两个无忌同框哟。
范铮的嘴角微微扬起。
“说,你这笑容,是在编排我什么事了?”长孙无忌踱过来,笑容灿烂。
“赵国公,后生不懂事,恕罪。”唐临赶紧趋步过来,叉手行礼,面上带着诚挚的笑容。
嗯,额头上要没那一滴冷汗就完美。
这大冬天的。
长孙无忌毫不在意地摆手:“我们相识的,没什么事,就是个说笑而已。”
范铮哈哈一笑:“司空恕罪,见你与这位卫无忌同在,心头还真是有了半幅楹联,就是有些不敬,会提到司空名讳。”
楹联,又名对联,有据可考的历史能推到三国时期的东吴,明朝时期出土了东吴的一个铁架子,上面就铸有对联。
作为下官、晚辈,贸然提及长孙无忌的名讳,肯定是不合礼法的,所以范铮只是随便提了一嘴,没有直接说出来。
长孙无忌笑眯眯地开口:“舞文弄墨是雅事,提及名讳无妨,莫抹黑就成。我与渤海县男欧阳询,不照样作诗互嘲。”
贞观年的文臣互嘲,老传统了,连萧瑀射箭全空,都被欧阳询嘲讽了一把,“十回俱著地,两手并擎空”。
范铮叉手:“那就冒犯了。我出题:卫无忌,长孙无忌。君无忌,我亦无忌。”
这个卫无忌,还可替换成战国四公子之一的信陵君魏无忌哦。
如果没有这个条件,长孙无忌说不得能对上。
可附加了这额外条件,就有些考人了。
“好联!这里头还有玄机啊。待我回去仔细想想。”长孙无忌扭头就走。“这个卫无忌,陛下赦免了,令迁万年县敦化坊,你且带回去安置。户籍什么的,有司自会与万年县交割。”
甩得一手好锅!
范铮微笑,对唐临叉手以示谢意,之后带卫无忌出了朱雀门,到兴道坊的寮房,先交给陆乙生与孙九,吩咐他们安排卫无忌的午膳。
“监察御史放心,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孙九的眉毛疯狂跳动,殷勤地叫茶汤、糜子粥、胡饼,就是侍候范铮也没见他那么勤快过。
啧啧,这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
范铮倒没心思多管,反正孙九没有用强的爱好。
玩得花归玩得花,可至今没一个挺着肚儿到敦化坊找孙九的。
分寸拿捏得死死的。
至于歪门邪道,嘿嘿,眼前这位可是板砖师太,当心人家一砖砸断烦恼根,进内侍省都不用补刀了。
退衙之后,一行四人慢慢拐回家。
卫无忌眼里闪烁着浓浓的惊讶,既惊讶于范铮可以早早回家,也惊讶于长安城的雄伟与庞大。
孙九回到敦化坊,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在兽炭作坊门口,找到试验土法水泥的陆甲生,简洁地把情况说了一遍:“那个,麻山不是迁出去了吗?能安置到那院不?”
同时,孙九疯狂地使眼色。
不是敦化坊只有那宅院空着,而是只有那宅院离孙九的宅子近。
陆甲生指了指孙九,无奈地笑了。
虽然孙九很花,可万一成了呢?
一无所有的卫无忌,面对的是一个连床板都没有的院子,真正的家徒四壁,耗子看了都落泪。
孙九跳了出来:“我去给伱买锅碗瓢盆!”
陆甲生白了孙九一眼:“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坊内针对这样情况,有专门的开支。二郎,去兽炭作坊支钱,买些必要的用具,顺便将腊八慰劳坊民剩下的大麦提一袋过来。”
陆甲生真正的意思是:滚蛋!当本坊正不知道你孙九的钱都去哪儿了是吧?
范铮翻着白眼:“我也是坊民啊!为什么没我的份?”
陆甲生呸了一口:“拿你的钱慰劳你自己,有意思么?”
这奇怪的关系,让卫无忌大开眼界。
这就是天子脚下的风采么?
……
两仪殿内,李世民咀嚼着上联,目光转向长孙无忌:“以辅机(长孙无忌字)之才,应该对得出来吧?顽劣小儿,竟以你名字为题!”
长孙无忌笑笑不说话,长孙皇后烘着手炉开口:“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
这个下联,可供选择的余地并不多,对上也不足为奇。
司马相如,原名司马犬子。
李世民瞅向舅兄:“观音婢水平如何?”
长孙无忌叹息:“原本我也差不多是这对子,可仔细一想,两个隐意我没法对啊!”
李世民轻笑:“信陵君。”
长孙皇后同时开口:“魏无忌。”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再次为极度的默契而心暖。
长孙无忌烘了烘手:“还有一个‘君’字,究竟是对我的尊称,还是指陛下?”
君之一字,词义极广,与此时此景相对的释义就可以有三个。
对“你”的尊称;
对帝王、诸侯、卿大夫的通称;
称呼帝王、诸侯妻。
长孙皇后可以排除;
指向长孙无忌的话,就是字面意思,大家拿名字开个玩笑,不要忌讳;
指向李世民的话,意思就迥异,你猜忌,我就辞官,你不猜忌,我就安心做事。
李世民回味了一下,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不对吧?范铮之前没正经读过几年书,他咋能作出这样的好对?”
长孙皇后掩口而笑:“范铮非复吴下阿蒙了。陛下是不是忘了,敦化坊还有坊学,近朱者赤,多少也渲染上一些才气了。”
开蒙……
好吧,这个诠释虽然有些牵强,多少能说得过去。
一个基本不卖弄文采的人,突然出个连长孙无忌都难对的楹联,偏偏还是当场命题,多少有点吓人。
“是他藏拙吗?”李世民沉吟。
长孙皇后轻笑:“佛家有宿慧一说,指不定他是觉醒了宿慧呢?”
有道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下贱
正案,唐临端坐。
唐临左右侧,是姬霈牯与萧景真,正案侧后是范铮。
案子三天没有进展。
王志远只是一口咬定,自己想娶当康酋首的女儿,为的只是与夷人通婚,让嶲州都督府对当地的掌握更稳妥。
即便做法失当,后果严重,自己罪当处死,初衷还是为了大唐。
无论是皇帝、宰辅,还是三法司正堂官,都断然不认同这说法。
脸呢?
要不是觉得太失颜面,当初也不至于连罪名都含糊其辞。
唐临气极,转头看了范铮一眼。
范铮森然开口:“正好,河源郡王、吐谷浑乌地也拔勒豆可汗到长安,向陛下求娶公主,聘礼不过牛马羊万数,与你索取嫁妆相当。”
唐临拍案:“没错,僭越!”
这一条罪名,虽然不是特别恰当,至少也能让王志远身后名尽毁了。
杀人诛心,才是朝堂诸公想看到的。
王志远低头,对这一条罪责,他无可辩驳。
连帝王家的婚嫁规格都有明确的规定,僭越之说,那是锤得实实在在的。
当然,帝王家的规格,李世民常常去破坏,反正也没人能惩处他不是?
贞观五年,皇帝为嫡长女长乐公主李丽质准备嫁妆,数量规格为永嘉长公主的一倍,严重违制了。
满朝大臣表示,长乐公主是陛下爱女,多给点嫁妆也是人之常情。
只有铁头娃魏征表示反对:“永嘉长公主为姑,长乐公主为侄,感情或有深浅,但礼不容逾越。”
搞得最后李世民只能服软,并将魏征的话转告长孙皇后。
反正,当臣子的,一条僭越的罪名,就能让你万劫不复。
范铮继续提问:“有嫁妆,必然有相应的聘礼。请问,你从哪里准备与牛马羊过万的相当的聘礼?不说相当,哪怕有其一半的价值也成啊!”
王志远就是把身上的肉全剐了当猪肉卖,也凑不够一成之数!
“犯官要这嫁妆,也是为了嶲州的府兵……”
无法正面回答,王志远就顾左右而言他。
公堂内,响起炸雷般的吼声:“呸!敢作不敢当怂货!真看上哪家小娘子,扛了回家就是,大不了过后纳进房!伱那是明明白白图谋人家的家产,你下贱!”
须发横张的程咬金,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大理寺公堂,手上持一道圣谕。
唐临哭笑不得地扭头看向范铮,看你出的好主意!
这都什么人!
看上小娘子就扛回家,那是响马!
抱歉,忘了卢国公还真是响马,天下闻名那种。
被程咬金一声喝骂,原本死不认账的王志远俯首认罪了。
程咬金的嘴,一贯的毒,把王志远拼命隐藏的小心思揭了出来。
王志远以军功、苦功为傲,程咬金的功劳远胜于他,镇守之功,嗬嗬,泸州都督了解一下。
他所心悦诚服的、远超同侪的武将魁首之一,当面戳穿他的心思,自然再无从辩驳。
换其他人,王志远说不定能坚持到东市口。
王志远在供词上签字画押,然后被大理狱丞、史押回牢中,等待皇帝判决。
程咬金打开谕令:“陛下复范铮令:无忌!”
范铮行礼,接过圣谕,向大理寺的司直史讨了个布囊装好。
程咬金轻轻踢了范铮屁股一脚:“果然如大郎所说,心思多多的娃儿!”
……
寒风呼啸中,范铮带着巫亹,走了一趟国子监算学,可把盘长他们乐坏了。
范铮微微诧异:“不对呀!我记得你们算学生不是只有三十名么?现在的人数,超过五十了吧?”
盘长快活地笑了:“上次算盘竞技,算学生技压全场,哈哈!师兄不出,谁与争锋!京畿及周边州县司户一条线的官吏都想来学算盘,奏报上朝廷后,全部压到祭酒这里。”
“博士来此的行程,不是提前五天定好的嘛,祭酒通告出去,能来的都赶着来了。”
算你娃没太膨胀!
“算盘呢?”
范铮挑眉。
盘长立刻回答:“算学的算盘,必须是从师祖那里订购啊!谁要从别处弄来,也不配进算学的门不是?”
懂事!
事实上,有巫亹授他们技艺就足够了。
算学生除了注意不要漂珠、带珠,加减法混合运算都没大问题,只需要提升速度了。
还是范铮说的那句话,终究是年长来学,比坊学生的速度、潜力是差许多。
新来的各州县司户,则在巫亹耐心的指导下,别别扭扭地调整了指法,一个个面容扭曲,手指都快要抽筋了。
要不是各种不便,范铮都想把检校算学博士的头衔安到巫亹头上了。
礼部祠部司那里,范铮走了一趟,与沃鯌修订了道士婚嫁饮食的不合理限定。
沃鯌满眼期盼地看着范铮:“贤弟,招提与兰若,暂时得搁浅,你看看有没有适合祠部司搞一搞、又不至于大动干戈的?”
这是又想吃肉、又怕挨打的。
别的不说,当时颜相时出场,对范铮回衙也有助力,事情有沃鯌在背后推动的因素,这份人情,范铮得领。
范铮轻笑:“别人问肯定没有,郎中问必须有。门僧就是个豁口,想认真管一管也行,借机刮点油水也可以。”
门僧,也叫门徒僧,跟网上的诠释完全不同,是指富贵人家出钱剃度、供养的僧人,可以参照《水浒传》里赵员外送鲁智深五台山出家。
(说到《水浒传》,再扯一下现在的新闻。嗯,把中国历史文化古籍全部举报了、禁了,就能成功消灭一个文明了,幸好官方这一次很英明。)
门僧,肯定是不够资格正式为僧的,很像当年的自费生。
不同的是,门僧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犯了事的,是在原籍县、坊、村、里不知情的情况下改变了身份,过上几年,神通广大的富贵人家再通过官府,办理正式度牒,就彻底洗白了。
水,略深,但祠部司还能压得住。
有弹性的做法嘛,虽然最后难免沦为……
咳咳,阿堵物不值一提。
“贤弟果然足智多谋,要不是御史台看重贤弟,我都想请侍郎奏请迁你为祠部员外郎了。”
沃鯌半真半假地说。
事实是,绝无可能。
不是说不看重范铮的头脑,而是祠部司只有一名员外郎的定额,各种祭祀的实务都需要员外郎操办。
要是有两名定额倒差不多。
第一百三十六章 贞观十四年
贞观十四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顶着细碎寒冷的雪花,打扮得跟成亲那天一样的范铮,有点后悔没把家里的驴车装上车厢,拉出来遮风雪。
爵弁服嘛,朝会、祭祀、迎亲专用。
元日大朝会,范铮现在是监察御史,职事官,必须到场的。
关于朝参,有具体规定。
长安九品以上文武职事官,朔望日朝参,也就是初一、十五,可随具体情况微微变动时间。
五品以上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每日朝参。
幸好现在是三日一朝,也幸好是在“及”后面,最多是候在太极殿外,没事不去看程咬金煽风点火,免得殃及池鱼。
但大朝会嘛,范铮还是得到的。
点卯之后,各衙官员依令入灯火通明的太极殿。
皇帝一身衮冕,凭轩而立;
太常寺太乐署演奏天子专属的宫县之乐,镈钟十二,编钟十二,编磬十二。
笙、竽、笛、箫、篪、埙,系于编钟之下;
偶歌琴、瑟、筝、筑,系于编磬之下。
在殿庭前,加鼓吹十二按于建鼓之外,羽葆之鼓、大鼓、金钲、歌箫、笳在它上方;
堂上,有登歌钟、磬、节鼓、琴、瑟、筝、筑;
堂下有笙、和、箫、填、篪为和。
宫县、登歌工人,都是介帻、朱连裳、革带、乌皮履;
鼓人及阶下工人都是武弁、朱连衣、革带、乌皮履。
若在殿庭,加白练褴裆(大概是大块遮挡腰部上下的下摆)、白布袜,鼓吹按工人同样。
太子的轩县之乐,则是去了南面的配置,镈钟九、编钟九、编磬九,其余基本相同。
朝会、祭祀,伴乐都是太乐署的事。
至于同出一寺的鼓吹署,则是帝、后、太子、亲王、一至四品官正式出门的依仗之一。
很意外,居然不是三品这条线。
两面陈列着历代的宝物、舆车、辂车,皇帝身后是黄色的仪仗。
天子之后,依次如雁翅展开。
二王之后:酅公(隋室杨氏)、介公(周室宇文氏);
百官;
各州以中佐为朝集使,因为正堂官及上佐不得为使出境;
皇亲、诸亲。
所有人都着朝服。
仪式开始,眉眼间颇具威仪的太子李承乾,率先称觞献寿,也就是举酒祝贺新年。
之后是各亲王、公、三品以上官员称觞献寿;
中书令杨师道奏诸州表,可怜这嗓子哟,又还不敢多喝水;
黄门侍郎奏称各地祥瑞,这是个马屁官位,祥瑞却是礼部所定,其中比较现实的是什么白狼、白狐、白鸟,北极狐要感叹没有交通工具,不然得混个待遇;
民部尚书奏各州贡品,礼部尚书王珪奏各蕃国贡品;
太史令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堆云雾状况,当真是云里雾里的;
最后是侍中魏征宣布礼毕。
幸亏这不是唐玄宗时期,不然还得满殿称万岁。
曾记得有人说唐朝不喊皇帝“万岁”,那是以偏概全了,喊得少不代表不喊,《唐六典·尚书礼部》可明明白白记着的,主编李林甫。
之后,百官、朝集使还得往东宫走一走,为太子献寿。
唯一煞风景的,是承天门外,高昌国长史麹雍伏地大哭的声音。
因为高昌国主麹文泰阴阳反复,阴塞丝绸之路,遣兵马于大碛内假扮沙匪,劫杀粟特、波斯商旅,拒绝交出大臣冠军将军阿史那矩,且攻击伊州、挑唆薛延陀反叛大唐,李世民已经失去了耐心,于上个月派侯君集出征高昌。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翻脸了,还受你虚伪的朝贡干什么?
朕要高昌的什么,侯君集自会为朕取来,包括麹文泰的首级!
真以为沙碛就能阻挡朕的大军?
朕要丝绸之路开,就无人可挡!
范铮微微一笑,从麹雍身边绕开了。
差一点,自己就是征讨大军的一员了。
立场天然不同,麹雍哭得再大声,也当是为大朝会伴奏了。
至于那种同情外敌的白莲花,要么是脑子需要灌点豆渣,要么就是外敌的盟友。
外命妇们着花钗翟衣,被内谒者引入内侍省,内典引带她们进入后宫,整齐划一地福身:“妾为皇后贺新寿!”
这个“妾”,是有规定的,天下妇人,于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面前,皆自称“妾”。
长孙皇后眉开眼笑地赏赐每一名外命妇,有丝帛与自己手书的《女则》,并与平寿县主闲话了好一阵家常。
送走外命妇,之后是内命妇。
四妃之首的韦珪行礼:“妾为皇后贺新寿!”
长孙皇后的笑容淡了一些,轻轻揉了一下面颊:“韦贵妃啊,孟姜的岁数也差不多了,总养在公主院也不是个事。嫁了吧。”
累了,皇宫中的公主,一个接一个地生,还都不好嫁了!
这破事!
韦珪笑道:“妾与孟姜谢过皇后厚爱。孟姜与周道务两小无猜,已经许下明年成亲的承诺。”
长孙皇后微微颔首:“甚好,省得操心了。我自与陛下说,明年给孟姜授公主、食邑,谯郡公周道务那里,也知会他行六礼了。”
轮到阴德妃,长孙皇后的面容不太好看了。
“令弟殿中省尚乘局直长阴弘智,引其舅兄燕弘信奔齐王,齐王命他招纳剑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阴德妃怯懦地回答:“妾定会书信劝导祐儿。”
有没有发现一个神奇的小规律,尚乘局直长这个位置,容易出现问题人物,一个杜荷、一个阴弘智。
阴德妃与李世民,是有着杀父之仇的。
她阿耶阴世师,守长安,杀李世民异母弟李智云,刨李家祖坟,李渊打长安时极力抵抗,与骨仪同时被杀了。
或许,李世民觉得,寝取仇家女,比较容易写女频小说一些?
于是,李世民从掖庭里将她纳回,弟弟阴弘智也顺手带入秦王府为官了。
之后是在史上几乎没有什么名气的杨贵妃贺寿。
这位低调的贵妃,生赵王李福,承息隐王之嗣,母子都相当低调,且一生平安。
轮到隋炀帝之女杨妃,长孙皇后叹息:“吴王在安州,射猎时踩踏农田;蜀王为岐州刺史时,殴击县令,且管管吧。”
杨妃行礼,却不搭话。
第一百三十七章 花花肠子
仪式结束了,别的官员都走了,就范铮还在承天门外候着。
张阿难虎着脸,不悦地盯着范铮:“陛下乏了,你不知道?”
范铮苦笑:“那不行啊!下官还得讨点温泉汤监贡来的新鲜蔬菜,家里娘子想吃这一口。”
没法子,谁让元日大朝会,光禄寺必须供膳食呢?
膳食里,就有司农寺温泉汤监进献的菘菜、莴苣,范铮能不急吗?
张阿难吐了口粗气:“就这点小事啊!你,去光禄寺提几斤温泉汤监进贡的蔬菜给监察御史。”
范铮提着十斤蔬菜,谢过张阿难,心满意足地走了。
两仪殿中,懒散地靠着大虫皮椅子、烘着脚炉的李世民,诧异地开口:“就为了那几斤蔬菜?胸无大志的。”
嘴上是很嫌弃,李世民心头还是很满意的。
朝廷里,有能力而无大志的人,太少!
范铮脾气虽然有点硬,却不是毫无牵挂的,至少家人就是他的软肋。
最怕的,是那种心如铁石的人啊!
站了半天,范铮脚板底都是痛的,即便回程全是骑驴也没有丝毫改观。
范家大门两侧,是甄行手书的楹联,上联“添丁进口”,下联“升官发财”。
红纸之上,这八个已经初窥门径的楷书,让范铮略为无奈。
哎,书法一途……
就是欧阳询亲自拿戒尺,怕也不能教范铮写得好看一些。
这就是天负啊。
“甄邦的楹联写得不错!吉利!”
范铮大笑着进院子。
两家的关系本就亲近,年年传座,今年本应该先轮到樊大娘家,可谁让杜笙霞有身孕了呢?
除了做孕育产业的,许多行业其实有点小迷信,不愿让有身孕的人进铺子——主顾例外。
虽然樊大娘绝对不会说,范铮还是会注意到这事,便提议今年由自家传座。
屠苏酒摆上,甄邦先饮,甄行后饮,然后接过杜笙霞发放的压胜钱。
之后,甄邦怪叫着拿竹节扔进院中的火堆,一声不大不小的爆响,让他快活地跳了起来。
甄行翻了个白眼:“幼稚。”
悄悄地,甄行抓了一把果脯、点心,装进一个小布囊里,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去,过了一刻钟才笑眯眯地回来。
范铮与樊大娘相视一笑,都心照不宣。
杜笙霞看了一眼屠苏酒,咽了口唾液。
孕期加上哺乳期,还得断酒一年半。
为了娃儿,忍吧。
扫了一眼,范铮发现了华点,院子里的彩幡,较往年少太多了啊!
哦,明白了,家里的活,多数被苦贞贞抢着干了,连女红都是如此,难怪废料少了。
“我今天还跟陛下讨了点蔬菜回来,看看,新鲜的菘菜、莴苣!”
说的不是变种莴苣,是食茎的品种。
杜笙霞立刻眉眼弯弯,渐渐圆润的面孔展露出笑意:“要加莴苣!”
范老石奇怪地扫了范铮一眼,没开口。
元鸾轻笑:“你倒是舍得,拿当初救皇后的人情换一点蔬菜。”
“啊?”杜笙霞隐约不安,敢情这一口吃的那么金贵?
范铮摆手:“阿娘没想到,恩大成仇会是什么结果。时间长了,就是不变味,也得变淡,还不如让家人吃得开心划算。”
元鸾倒不是反对范铮这么做,关键是要点一下儿媳妇,得知道自家郎君做出了牺牲。
可千万别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
杜笙霞笑得越发甜了。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肚皮越发凸显,孕吐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能吃了,郎君还会顾着自己,嘻嘻。
苦贞贞现在除了晚上回去睡,基本都在范家宅院,除了弄膳食,不时要照顾杜笙霞,可忙了。
小麦面做的偃月形馄饨,以及各种腊肉切的丁丁料,加上刚刚煮熟的莴苣片,香味扑鼻。
没办法,孕妇的口味奇怪得很,今天还说要吃酸的,明天就要改吃辣的了,只能迁就啊。
有一天,杜笙霞突然起意,要吃河州搅团,苦贞贞不会做,范铮也不知道哪里能买到,幸亏有樊大娘出手救场,才没让杜笙霞哭起来。
范铮娴熟地盛了半碗,慢条斯理地吃着。
杜笙霞吃了几个偃月形馄饨,碗一推:“吃不下了啊!”
真不是矫情,她的食量,完全是个谜,好在有苦贞贞帮忙,能奉行少吃多餐的原则。
就是……每次她的碗里,总会剩不少的量。
盛少了,她还不乐意。
在老辈子人面前,碗里不能剩粮食,否则那是在犯罪!
所以,范铮开始经历陆甲生之前的过程,慢慢将并不存在的八块腹肌练成一块。
但是嘛,明明知道结果了,范铮当然会变通一下,每次自己就盛半碗,以便随时消灭杜笙霞剩下的食物。
元鸾难免嘀咕几句,也只能当耳旁风了。
人活在世间,十全十美的事,不存在。
初二、初三,应当回岳家,可杜笙霞这身子,还是不要去冒险了。
让孙九赶着驴车,拉了一些食材过去,也算是给岳家拜年了。
孙九交回驴车,接了范铮给的五十钱,笑眯眯地说了些吉利话,提着范铮给的腊肉,转身扭进了卫无忌的宅院。
孙九一肚子花花肠子,以不会做膳食为由,哄得卫无忌同意打伙用膳了。
嘿嘿,只要肯下工夫,还愁不能一亲芳泽么?
孙九的口味,依旧那么与众不同。
倒是坊外,孙九似乎半个月没去走动了啊。
……
正月,皇帝亲临魏王府,与李泰、李欣亲切交谈,查看了括地志编撰的进度与部分卷册,曲赦雍州、长安县死罪以下罪人,免延康坊百姓一年租赋,赏赐魏王府大小官员不等的钱帛。
注意,是租赋,不是全部税赋!
庸与调,还是要交的。
二月,皇帝亲临国子监,以礼祭祀各位先师贤人,并赦免大理寺、万年县的囚徒,赏赐祭酒与学业精深的学生。
问题来了,五十名学生当中,从来都是蔫头巴脑的算学生,足足占了二十人!
李世民轻声问孔颖达:“算学生的比例,偏高了吧?”
孔颖达叹息:“这是精简了又精简的结果,实在减不下去了。这帮算学生,斗了州县司户,去斗账房先生、各番邦先生,无一败绩。”
李世民诧异了:“真那么厉害啊?”
孔颖达苦笑:“那个盘长,还喊出了更嚣张的口号:师兄不出,谁与争锋!”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王子徽
旌旗、鼓吹、翊卫。
车驾赤色,各部件尾部为金色,轮上画上巨大的朱红色牙齿,车厢装饰有第二等雉鸡的羽毛,紫油涂层的帷幔覆盖称为通幰,紫油涂就赤黄色的车厢外层,朱红的络绸飘带,红锦帷,两匹赤色的马匹拉车。
这是皇后六车规格之二的厌翟车,内命妇夫人以上可以乘厌翟车,外命妇、公主、王妃可以乘厌翟车。
车内是下嫁吐谷浑的弘化公主,原为宗室女,被李世民收为养女,在宗正寺记录之后,身份立刻拔高了。
墓碑记载“公主,陇西成纪人也,即大唐太宗文武圣皇帝之女也”,从这个角度看,是完全合理的。
但墓碑记载是贞观十七年下嫁吐谷浑,时间就差了三年。
厌翟车前侧,是面容微微不快的左骁卫将军、淮阳王李道明,他负责护送公主和亲。
隋唐的和亲与两汉的和亲截然不同,在自己最强盛的时候和亲,意思蕃国不过是子婿之国,国主也就是中原王朝的上门女婿。
要说隋唐最厉害的和亲公主,非隋朝义成公主莫属。
甚至到了后期,她能左右突厥立可汗人选,能让颉利可汗攻打大唐。
即便立场不同,范铮也不得不说一声“奇女子”。
一车车的嫁妆,丝、帛、绢、絁、绫、纻、絺、瓷器、苏薰席、沉香、甲香、象牙,琳琅满目。
嫁妆中最特别的,是一车儒学书籍、一车佛经,以及三十个脑壳锃亮、毗卢帽都遮掩不住光芒的比丘僧。
弘扬佛法的理由一出,长安各寺都无法辩驳。
何况,区区三十人而已。
一般的比丘肯定是不愿意去吐谷浑风吹日晒的,青稞也不一定合每个人的口味,但真正的苦行僧多少都有一些,对去吐谷浑并不在意。
但陪嫁里头搭比丘,这个配置多少让人奇怪。
至于说觉得和亲公主可怜……
仁者见仁吧。
如果是一个宗室庶女,连个县主都混不上那种,原本要在嫡女的排斥下抑郁一生,给这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相信没几个人拒绝。
范铮站在朱雀门内,看着和亲队伍热闹前行,微微吐气。
弘化公主还是挺利害的,但比前朝义成公主还是稍有差距,而被李靖狠狠犁过一次的吐谷浑,已经元气大伤,永远没机会踏入一流强国了。
胖乎乎的李泰坐在小辇上,进了朱雀门,心急火燎地往太常寺方向冲。
“怎么了?”
范铮问步履匆匆的典签武能。
几年了,还没提一点官职,啧啧。
武能眉眼现出疲惫:“王子徽患疟疾,忽冷忽热,尚药局的侍御医束手无策,以孙真人的砷剂治疗无效。”
王子李徽,是李泰的次子,岁数还小着呢。
只有李欣这种王嗣子,才能称呼为世子。
这年头,疟疾之类的病,随时能奔走一条活蹦乱跳的生命。
即便你收拾得再干净、沟渠再清理得通畅,蚊子仍旧会滋生,仍旧会传染疟疾。
砷剂,是孙思邈提出以雄黄之类的矿物为方,治疗疟疾,虽然有一定功效,但防大于治。
再说,世上也没有百试百灵的药,还得看个体情况。
鬓角多了一些白发的太医令冯一纸,背着药匣,身后跟着姜茯苓及一名主药、一名医博士、一名针博士、一名咒禁博士,上了兵部驾部司管理的、两辆供太常寺的牛车。
专供太常寺的牛马车辆,有十四辆,叫备运车。
但是,御史台名下,一辆备运车都没有,这算不算歧视?
按摩博士泪流满面。
歧视,这就是歧视!
目光扫到范铮,冯一纸叫道:“监察御史,下衙后到延康坊来帮忙!”
范铮举起手臂,算是回应了。
即便范铮不算李泰派系的官员,与他关系也不错,何况也不能看着娃儿受罪。
得了疟疾的人,大夏天裹几床褥子都能叫冷。
除了冬天,平常时候,疟疾发作的频率都不低。
……
范铮才进延康坊,武能就上前接引,从侧门进了王府,绕过亭台楼榭,到了一间屋子里。
好家伙,除了李泰夫妻、李欣、尚药局与太医署的人,还围了不少身份不明的人。
范铮忍不住开口:“王子本来就需要换清气,你们围在那里,是打算让他吸你们吐出的浊气?”
冯一纸眼睛一亮,立刻指挥太医署的人员退后,除了正在诊治的人,都撤出三尺之外。
太医署退后了,尚药局自当相从,唯有几名眉眼间带着戾气的青年开口:“区区八品、九品官,也敢冲耶耶指手画脚?”
冯一纸鼻孔里哼了一声:“伱要能提示太医署,本年有瘟疫,你也能指手画脚。”
药汤、针灸、咒禁轮流上阵,并没有多少效果。
太医署会的,尚药局也会,自然早就施用了。
李泰想了想,范铮多少与几例特殊的医案有关,不禁上前,唇角努力扯了一下:“监察御史恕罪,本王关心则乱,慢待了。不知道监察御史能不能想法,救救徽儿。”
李欣眼中含泪,走到范铮面前,叉手哽咽:“请先生救吾弟!”
范铮看向冯一纸:“确诊是疟疾了?”
冯一纸点头。
范铮微微奇怪:“东晋抱朴子所著《肘后备急方》,有青蒿治疟疾的病例,为何不用?”
抱朴子,道士葛洪自号,“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的道家九字真言,就出自他所著的《抱朴子》,《西游记》中四大天师的葛天师,就是以他为原型。
冯一纸苦笑:“何止是青蒿一方,就是鼠妇、豆豉方,独父蒜方,蜘蛛方都试过。”
好吧,这些古怪的方子,范铮都是第一次听说,《肘后备急方》他也就知道个名字而已。
“有脾虚肠滑的症状吗?”
幸好,是真的没有。
《肘后备急方》青蒿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范铮索取了青蒿,仔细端详。
青蒿头部呈半球形,叶色深绿,叶子卷曲,有羽头深裂缝,隐隐释放着香气。
范铮叹息:“明白了。姜医监,你立刻带人,去采集十斤臭蒿,按青蒿方绞汁,给王子生饮。”
姜茯苓没明白过来,却本能地转身身后走,武能匆匆调集了一队帐内,护着姜茯苓往城外冲,顺便化身割草的农户。
打滚,破了千订哟!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兄友弟恭
魏王妃阎婉不施粉黛,素颜中带着一丝憔悴。
母子连心,最心焦的,当然是阎婉。
“有五成把握吗?”
阎婉与杜笙霞交情颇深,跟范铮自然不讲客套,直接发问。
范铮郑重点头:“多了不敢说,七成可能性是有的。”
冯一纸挪了过来,露出一口黄牙:“监察御史,为什么是用臭蒿?”
说什么君臣佐使,范铮肯定是不行的,但用不太专业的言语解说还是没问题的。
“太医令想过没有,《肘后备急方》的方子,多少应该有点作用,为什么青蒿方就不行?抱朴子没必要耍人。有没有一种可能,青蒿之名,已经变迁了,调换到同是蒿属的其它物种身上?”
“选臭蒿,理由其实跟孙道长的砷剂差不多,为虫所厌。”
臭蒿因为其浓烈的气味,连病虫害都几乎没有。
即便在青蒿之名被夺之后,陇右一带仍旧以臭蒿为杀虫药,延续至后世。
一番半通不通的话说出来,那几个桀骜的青年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去。
惹不起,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尚药局与太医署,只能努力而又徒劳地想法为李徽维持生命,侍御医与主药急得额头冒汗。
天近黄昏。
马蹄声疾,一骑策马奔入魏王府,马背上捆着一大捆蒿草。
帐内从马背上滑下,无力地躺在地上,疲惫不堪的面容带着一丝骄傲。
冯一纸赶紧让太医署的人拿下蒿草,入鼻一股强烈的臭味,根单一、垂直,茎单生、较细、紫红色,有纵棱,叶密集为莲座形,栉齿叶。
范铮只嗅了一下,就确定是对的品种。
太医署的官员,赶紧伙同魏王府的仆役,大力绞汁。
有一点,《肘后备急方》是没记录对的,一握臭蒿绞出来的汁,少得可怜,根本不够一次喝的。
几名亲事要搀扶帐内,范铮摆手:“弄一碗盐水给他喝了再动。”
饮过盐水,帐内露出了笑容:“大王,帐内府幸不辱命!一人双马,我们奔到秦岭分水岭采摘的臭蒿,其余人与医监,在后面慢行。”
范铮拍了拍脑门子。
忘了,长安城地势南高北低,海拔400——450米,臭蒿的生长环境是海拔2000——4800米,这附近能达到如此海拔的,只有秦岭,最便捷的地点也必然是其分水岭。
来回近三百里,就算是一人双马,也跟累傻小子似的。
范铮可以断定,这一队的马匹,很多都得休养一段时间,甚至会直接废了。
一大捆臭蒿,总算绞出小半碗汁,冯一纸戴着口罩,端蒿汁给李徽服用。
口罩的第二个妙用,隔味。
虽然不能尽除臭味吧,起码少熏了大半。
迷迷糊糊的李徽,稀里糊涂地喝下这半碗汁,过了一阵才嚎啕大哭:“阿娘,苦!”
臭蒿,味苦辛,小李徽哪里吃过这个?
就是侍御医开的方子,都要考虑他能不能接受。
李欣拿了一指节大小的糖,放到李徽嘴里:“二郎乖,含了这块石蜜,就不苦了。等好了,兄长带你去捉蛱蝶(蝴蝶科总称)。”
李徽含泪点头,忍住了哭声。
唐朝关于石蜜的文字,最早是贞观二十二年十二月十日,由经生国诠写的楷书作品《善见律卷》,提到“广州土境,有黑石蜜者,是甘蔗糖,坚强如石,是名石蜜”。
这么一看,不就是炼制得不太好的土糖、红糖么?
稍晚是苏敬等二十三人,奉敕撰于显庆四年(公元659年)的《新修本草》,又名《唐本草》,提到“石蜜出益州、西域”。
至于后面的朝代,石蜜的词义有变迁很正常。
阎婉看着自家娃儿兄友弟恭,心头升起一股骄傲。
就是舅姑教子,也未必如自己吧?
范铮眼见这一幕,心头颇为感慨。
谁知道当年,李承乾与李泰是否如此友爱呢?
权利这东西啊。
过了半刻钟,李欣叫道:“阿娘,二郎出汗了,粘糊糊的,该给他沐浴了。”
阎婉摆手:“大郎,且摸摸二郎额头,热不热?二郎还冷不冷?”
李欣迅速回应:“二郎说就是乏力,不冷了。”
阎婉看了范铮一眼,范铮立刻回应:“好不好,你得问太医令才对。”
冯一纸上前,探指给李徽把脉,面色轻松了许多:“虽未痊愈,却也去了大半病情。可沐浴更衣、换枕被、煮肉羹。忌韭、葱、蒜、海腥、江米、甜食、生食之品,含果品。”
微微犹豫,冯一纸继续道:“按常理,世子给的石蜜也应当忌口,考虑到王子年幼,受不住这苦味,可适当给少许。这几天尽量以清淡为主。”
在中医理论里,发物还需用根据具体病症而定,清淡却是大致相同。
冯一纸心头微赞,范铮这年轻人,值得交往,有露脸的机会都往太医署这头推。
虽然不会多得实质性的好处,可关键时候啊,有人替你说一句话就是天大的好处。
事实上,诊断这种事,冯一纸干得,药正干得,医博士干得,人家尚药局的侍御医同样干得。
没有范铮这一嘴,倒是侍御医把脉的可能性要高得多。
李泰松了口气,赶紧拍手:“赶紧地,给二郎烧温汤沐浴!肉羹,赶紧熬起!清淡一点!”
李徽沐浴时,姜茯苓与其余帐内才赶了回来,一个个精疲力竭的。
姜茯苓白了范铮一眼,意思:看伱安排的破事!
阎婉开口:“今日之事,有劳诸位了!记室参军,将这一队的功绩入册;主簿,赏他们每人一匹细绸。姜医监劳苦功高,以两匹细绸为谢;两司官吏,各一匹细绸相酬。舅姑面前,我亦会道明太医署诸位、尚药局诸位的功劳。”
这就是会做人的内当家。
帐内是魏王府的麾下,“赏”字很恰当;
姜茯苓多出力,额外多给一匹细绸,且与两司一样,与魏王府没有隶属关系,“酬谢”就说得动听许多。
至于范铮,两家的关系已经不适合沾到钱财了。
姜茯苓立刻眉开眼笑地谢过阎婉,一匹细绸一千八百文呢!
哎呀,值了,再跑一趟分水岭都有劲了!
第一百四十章 不讲道理
四百声街鼓,从承天门方向次第传来,这是闭门的号令。
之后,又是六百槌街鼓,各坊门关闭,街上禁止行走,违令者笞二十。
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行走在街上,称为“犯夜”。
坊内行走,不在禁令范围。
有公事急需办理,请出示县、州、三省的文牒,或者是皇帝的谕令。
私人家的吉、凶、病,属于特例,在坊、县出具了文牒之后才可以通行,在没有文牒的情况下,虽然无罪,却不准过街铺。
当值的左右候卫,在可以通行时阻挠通行、不符合通行条件却放行的,笞三十。
当值时有盗贼过而未察觉,笞五十。
发现了盗贼而放任不管,按主司故意放纵论罪。
故意放纵的,无论对方是什么罪名,一律同罪。
当然,左右候卫(金吾卫)打死犯夜人的事,也是有的。
元和(唐宪宗)三年四月,中使郭里旻酒醉犯夜,杖杀之。
过后虽然当值的人受惩处了,可死的人,也就死了。
魏王府要文牒,延康坊正不可能不开,于是除了侍御医留守观察,其余人趁着华灯初上,赶紧回家。
娘哩,第一次发现,敦化坊原来这么远。
幸好,明天是假宁日,二月初八,可以美美地睡个懒觉。
二月初八是什么日子来着?
脑子已经混沌了,管他呢。
接近二更了,范铮才摸到了敦化坊,与坊中的武候对话、入门,让孙九与陆乙生各自歇息,明天不用会面,然后推开虚掩的院门。
院中灯火通明,阿耶范老石虎着脸,一脚踹到范铮屁股上,丝毫不顾那是官服,恶声咆哮道。
“瓜皮,长能耐了啊!在外面胡天胡地都不回来!你咋不死外头呢?”
莫名其妙挨打,骂得还毒,范铮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怒了。
“怎么着,有事不回就是眠花宿柳了?要不要我把官身辞了,再把敦化坊的产业拱手相让,然后天天三锤子打不出个屁的,就在这一亩三分地转,天天卖力气吃饭!”
真要错了,挨打范铮认,可这莫名其妙的一出啊,还是最困乏的时候!
院子里还有阿娘与杜笙霞!
崩溃!
当阿耶的,就可以不讲道理!
扭头,一脚踹开厢房门,范铮插上门闩,凭着记忆摸到还剩的几块毼布,裹着身体,躺到一堆板子上,迅速拉起了鼾声。
院子里,隐约有杜笙霞的抽泣声,可惜范铮的眼皮实在是睁不开了。
……
日上三竿,范铮才爬起来,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官服。
这样子穿出去,说是丐帮弟子都有人信。
空荡荡的院子,没有丝毫动静。
毼布这东西,哎,就是图个鲜,没经过洗毛工艺,毼布带着挥之不去的膻味且不说,关键是不柔软、保暖度不够。
事实上,洗毛工艺,不是没有啊!
别的不说,就那毛笔,没有经过洗毛流程,毛能那么柔顺吗?
哎,懒得动,懒得想。
回到无人的房间,换下皱巴巴的官服,在上头洒了点水,置于案上,再烧了一壶沸水,就着壶底熨烫官服。
手艺虽然生疏,终归没出大错,没把哪里烫一个窟窿或烫焦。
收起官服,顺便架上小镬,烧水煮汤饼,就着昨天的剩菜,随便对付了一餐。
在外人看来,或许有点凄凉,可没翻身之前,范铮还不是这样过的?
放下碗箸,收拾了一下,范铮出门,拐到了铁大壮家。
很好,铁大壮今天刚从兽炭作坊下值,正在院子中间扎纸人竹马什么的。
纸人是铁大壮的小手艺,在清明前能卖得一笔小钱,帮补家用。
竹马,则是社火中的一项表演,看竹马不大不小的个头,就是给自家娃儿备的项目,竹骨纸皮,就是画工太丑。
五大三粗、相貌粗鲁的铁大壮,还是个手艺人哩。
不过,在这年头,也很正常,谁家屋子出问题了,就是几个街坊一顿修补的事,管饭、管酒就成。
除了麻山那种癞货,谁都多少有点本事,就是这本事想换成钱嘛,呵呵,难了。
看到竹马,联想起社火,范铮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二月初八,据说是释迦牟尼出家之日。
汉家的春社,有二月初二、二月初八、二月十二、二月十五的说法,但能肯定的是,唐朝的春社绝对不会是二月初八。
证据很确凿,因为假宁之日里,二月初八与春社是并列的,各给假一天。
“铁大壮,给我以藤为骨,扎一个双臂长二丈三的曲面骨,然后以麻布为面,缝结实了……”
范铮叭叭地将要求讲述了一通。
铁大壮想了想,肯定地回答:“十五那天,一定扎好!”
范铮准备付账,却被铁大壮阻止了。
铁大壮的眼里现着一丝乞求:“我知道自己粗鲁、喜欢占便宜,小毛病很多,配不上苦贞贞,可就是控制不住地喜欢她。”
要帮游说苦贞贞?
有点难哦。
苦贞贞的阿娘苦柳氏,是贞观十一年九月亡的,二十七个月的服纪期,今年正月就满了,范铮竟然疏忽了。
除服之后,是可以婚嫁了。
铁大壮叹息:“我也不是一定要娶到手,就是每天看看都开心。”
舔狗舔狗,一无所有!
“可是,苦贞贞还是想出家为尼,今天又出去打探,长安的姑子庵在那个坊!监察御史啊,你好歹劝劝她,真没必要去剃度,就是嫁别人,我看着也开心。”
这个理由,清新得很。
此时长安城内,好像只有长安县通义坊,高祖龙潜之所,在贞观元年立为兴圣寺,尼寺。
不过,那门槛高的,苦贞贞够不着。
礼部祠部司的政令,范铮因为提供了一些参考意见,得以一窥全貌。
其中有一条:五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孙女出家的,是在官舍内或寺观修行,都不加干涉。
兴圣寺,就是为那些躲避不满意婚姻的士大夫女、孙女提供庇护的地方。
“放心,苦贞贞字都不识几个,给她佛经她也看不懂的。”
范铮安慰道。
铁大壮松了口气。
莫名其妙嘛,当个舔狗,你还管人家出不出家!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要飞得更高
二月十五,春社。
范铮的小驴车,载了铁小壮,还有出自他阿耶的工艺品。
孙九驾车,范铮与陆乙生、铁大壮步行向北,过了东市,右转春明门,继续北走,过龙首东渠、龙首西渠,到龙首原。
龙首原东西长三十里,南北宽一到三里,南抵唐长安城,北接汉长安城,一躯隔开两长安。
此时的龙首原坡度,较后世要陡一些,按范铮估量,大致是四五十度角。
龙首原南端触角离太极宫并不远,李世民打着为阿耶修宫殿的旗号,修建了一半又停工的大明宫,就坐落在龙首原上,原为三九临射的观德殿。
三九,是指初九、十九、二十九日。
简而言之,皇帝的私人靶场。
贞观八年,时任监察御史的马周,上奏请为年迈的太上皇李渊修新宫,定下的名称是永安宫,贞观九年改大明宫。
结果,修了半年左右,太上皇驾崩,工程就成了烂尾楼。
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原来李世民也搞了烂尾楼啊?
烂尾归烂尾,那一片区域仍旧不是常人可进的。
在大明宫烂尾楼旁边的坡地上,范铮钻进了原始版滑翔机里,身上绑了一条固定绳索,两手抓住扶手,滑翔机的两翼在风中鼓荡,大有飘然而去的架势。
四斤多的滑翔机,真心不重。
孙九根本不顾范铮的强烈抗议,一条粗大的绳索系到了藤骨上。
开什么玩笑,范铮要有个好歹,孙九饭碗不保。
日子刚开始有滋有味,卫无忌正撩得隐隐意动,孙九还想好好过几年呢。
铁大壮详细检查了一遍,两翼没问题,活动式的尾翼没问题,曲面麻布与曲面骨的缝合足够牢固,才点头让陆乙生松开之前全力拽着的绳索。
风起,范铮握着扶手,双脚在地面向下跑动,曲面承受的浮力越来越大,猛然拔地而起,在空中飘荡。
“太厉害了!我也要飞!”
铁小壮挥着拳头跺着脚,面色通红,眼里满满的痴迷。
飞天啊,这不是只有鸟类与神仙才能办到的?
铁小壮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鸟人这神奇品种存在。
刚刚离地那一刹那,范铮还是本能地心慌,不以意志为转移地抖了一下。
不过,滑翔机渐渐平稳飞行,范铮自然而然地镇定下来,迎风高歌两曲。
“吹啊吹我的骄傲放纵……”
“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嗷嗷。”
嗷不下去了,不爽。
倒不是风力不够,也不是初上手的滑翔技能问题,是绳索的束缚啊!
这个高度,也就一丈左右,逊!
孙九你个老货,束缚耶耶实现梦想!
地上的孙九等人,仰望着在前方飘荡的范铮,抓住绳索的手都快捏出汗了。
监察御史也是,你位高权重,换个死囚来试多安全。
用词绝对没问题,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对这一伙人来说,都是需要仰望的存在。
孙九面色突然一变:“不好!起东南风了!收绳索!”
连铁小壮在内,都使出浑身力气,努力收着绳索,铁大壮的脸更是胀得发紫。
真要什么问题,铁大壮的责任最大,谁让滑翔机是他造出来的?
风向突变,对新手来说,也是一大考验。
向下飞,借着风力与自重前进,是滑翔。
风力够大,向上飞行,那叫翱翔。
如果任由滑翔机转向,调整的难度不大,可加上铁大壮他们收绳索,那就是灾难现场了。
空难!
机翼被风一吹、藤骨被铁大壮他们一扯,顿时失去了平衡,右翼高、左翼低,范铮带着滑翔机歪歪扭扭地挣扎,落到一株两尺多高的柿树枝上,枝杈承担了冲力,倒是把范铮给拦住了。
不过,那树枝硌得肋骨,真疼啊!
落差不算太大,就是太没颜面了。
“监察御史,我们来救你了!”
陆乙生他们哇哇叫着冲过来。
“喀嚓”一声,树枝断了,范铮一屁股落到地上,溅了一身黄土,狼狈不堪。
“谁在祸害我家的树?丧良心的,这是从盩厔县好不容易弄来的牛心柿啊!”
膀大腰圆的庄户婆娘,抡着粪叉咆哮。
“闭嘴!”范铮指了指那婆娘。“陆乙生,给钱!”
庄户婆娘立刻扔下粪叉,眉开眼笑的:“哟,几位官人随便折腾,就是把它弄死了也无所谓!”
就是那么现实。
官人这个词,在大唐与官爷等同,与那些奇奇怪怪的录像带无关。
甚至,《贞观律》里头,对官吏的统称也是官人。
……
东市的姜氏药行,前面见过的那位老医师给范铮检查了一下,稍微有点扭伤、挫伤,面上被断了的牛心柿枝戳破点皮,连包扎都不用,敷点药粉就好。
铁大壮一脸自责:“都是我的罪过,造的东西不好,让监察御史受伤了!”
范铮无所谓地摆手:“屁大的事,哪个搞新家伙出来,不得交点学费?再说,东西还是蛮好的,就是伱们收绳索收急了点,再加上我经验不够,才成这模样。回去,再琢磨一下该怎么弄,我觉得扇面的麻布漏风,要不要换油布,藤骨也可以调整一下形状。”
铁小壮点头:“阿耶,我觉得可以把坊中那只老鸹抓来,看看它的翅膀啥样。舅父,下次换我上去呗。”
铁大壮瞅了一眼娃儿,没吭声。
如果是铁小壮自己乐意玩,他无话可说;
如果是为范铮当先锋,就难免有些堵心了。
范铮呸了一口:“读你的书去!楷书写了吗?算盘练了吗?箭法练了吗?柿树的嫁接学会了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铁小壮捂住心口,表示不愿意与范铮说话。
孙九嘀咕:“刷了桐油的油布多重,你不知道?”
扇面铺上油布,那得多大风才吹得起来!
回到敦化坊,看春社回来的甄邦惊叫:“舅父受伤了!”
樊大娘凑过来,上下打量几眼,乐呵呵地开口:“没事,没缺胳膊少腿的,皮外伤。再说,娘子已经娶回家了,就算破相也不碍事了。”
坊中响起欢快的笑声。
宅院中,看到范铮的狼狈相,杜笙霞眼睛隐隐湿润了。
二月初八那天,范老石已经询问过陆乙生,知道当天错怪了范铮,可谁拉得下脸服软呐?
冷战,一直持续到现在。
第一百四十二章 柴米油盐
孙九卸驴车,拴驴,顺便往水槽里加了一瓢水,水槽边上的小凹坑里加上粗盐,再放好草料、豆子,转身就想跑。
元鸾眉头挑了挑,孙九老实地停下脚步。
“我娃身上、面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最好讲清楚。”
在这两口子面前,孙九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再多的鸡鸣狗盗,抵不过拳硬如铁。
孙九只能絮絮叨叨地将龙首原上的事讲了一遍,最后无奈地回应:“依小老儿猜想,监察御史怕是遇到什么堵心的事,执意要亲身上天发泄胸中郁气。这要是从牢狱里讨一名死囚来试,多安全。”
范铮冷哼,你就那么想给死囚越狱机会?
再说,就这屁大的高度,和人家从二楼跃下有多少区别?
大唐的楼,还是有一些的,一层楼高度差不多是一丈,平康坊的楼子底楼在一丈五左右,现在最多也只敢盖到第二层。
不是说这个年代就建不了高层,那些经过特许的佛寺,塔就不止这一点层数。
究其原因,是因为城墙的高度普遍就是两丈左右,建楼高过城墙,有窥探宫城的嫌疑。
留存于后世的,关于盖楼的限制,是唐文宗时期“其士庶公私第宅,皆不得造楼阁,临视人家”的敕令。
唐朝官吏起楼的记录,许敬宗后期的“连楼”绝对是榜上有名的。
随着人口的增长,禁令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刚需。
挥手斥退孙九,元鸾看向范老石,模样有点凶悍:“看看,把娃儿打成啥样了?都想要上天了!宁愿自己摔一身伤,也不肯假手于人!”
范老石蔫头巴脑地蹲着,嘀咕道:“还不是你要我教训的……”
元鸾挑眉:“哎呀,还有理了是吧?我让伱出手就打了?你好歹也问个是非曲直吧?”
范老石低头。
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当个耙耳朵,我容易吗?
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上一身干净的葛布圆领袍,范铮要踏出宅院。
范老石的嘴皮蠕动了几下,愣是没吐出一个字。
“郎君……”杜笙霞委屈巴巴地抚摸着肚皮叫道。
范铮勉强笑了一下,嘶,扯到面上的伤处,有点痛。
小叫驴“啊呃”地叫了起来,配合那看起来像在笑的表情,妥妥的幸灾乐祸。
范铮瞪眼:“信不信我请东市的骟匠过来,今天请你吃金钱肉?”
小叫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啊——呃”地叫了起来。
翻译翻译:我不是人,但你真的不是人!
元鸾没好气地瞪了范老石一眼,面上挤出笑容:“大郎啊,阿娘知道你委屈了,可一家子居家过日子,哪能永远没点起伏?听阿娘的,这个大纸鸢,不上去了,成吧?”
纸鸢就是风筝,滑翔机严格地说起来,也是纸鸢的拓展,元鸾的说法没有太大问题。
范铮吐了口大气:“阿娘,我这叫滑翔机,不是拿来玩的,是有正经用途。”
杜笙霞轻声道:“可是,你这模样,让人担心。娃儿踢了我一脚,表示他也很担心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不顾阿娘与杜笙霞的颜面呢,范铮也得顾虑她腹中的胎儿。
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范铮只得郑重承诺,只做技术研究,绝对不再以身犯险——至少在娃儿出生以前。
这么缓和一下,家里的气氛没那么僵了。
这就是生活,就是柴米油盐。
苦贞贞福身:“监察御史,待娘子生产之后,小妇人要离开府上了,多谢范东主一家的关照,小妇人没齿难忘。”
范老石倒没什么感触,元鸾可有点舍不得:“不是,怎么好好的,你非得去当姑子啊!就是不愿意在范家做事也无所谓,可好端端的,出什么家呀!”
“啊?”杜笙霞是第一次知道这事,一时手足无措。“你要走了,谁帮我弄女红啊!”
范铮正好借机开口:“按说呢,愿意居家还是出家,我是无权干涉的,也就随便说说个人见解,不合适你就别听。”
“铁大壮这个人呢,老鳏夫一个,毛病也不少,总体还算是个好人,他喜欢你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托我捎话,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哪怕你嫁别人了,他也看着高兴,请求你不要出家。”
“然后呢,据我所知,也就只有长安县通义坊的兴圣寺是尼寺,可人家收的比丘尼,不是达官贵人之后,就是饱读诗书之辈,你想进去都难。”
不是看不起人,当过敦化坊正的范铮,对苦贞贞的文化水平还是了解滴,签名摁手印没问题,其他的,想多了。
苦贞贞怯懦地开口:“青龙坊内,有一家新开的尼寺,就三五个比丘尼。”
范铮摇头:“这种未经过朝廷认可的野寺,叫招提,你这叫私入道。别的不说,陆甲生这一关你就过不去。”
正式出家,前提条件,还得获取里坊、县衙的相关文牒,同意你脱离百姓户籍。
里坊正未能察觉辖区内人口脱籍、漏算、增减的,一口人就要笞四十。
苦贞贞这种私入道的,还有度她的,都要杖一百。
户籍主管的相关官吏,以及寺里的寺主、上座、都维那,还有知情者,都是同罪。
严格说起来,就是这程序,可现实就呵呵呵。
要不然你以为李渊曾经严格控制数量的寺庙、招提、兰若,怎么在贞观年又生机勃勃了呢?
“再说,心中有佛,居家又何妨?心中无佛,木鱼敲破也枉然。”
够了,不能再说了,否则有强迫引导的嫌疑。
铁大壮家,范铮哼哼:“今天我可把你要说的话,全部抖露给苦贞贞了。能不能阻止她出家不知道,反正我已经尽力了。”
铁大壮面容快绽放出一朵花来了。
“监察御史放心,我一定用心揣摩,做出更好的……滑翔机。”
范铮轻轻摇头:“家里有想法咯!在娃儿出生之前,就别有这想法。”
真算下来,至少范铮得停一年半以上,即便家里阔气了,可以雇人洗尿片,难道还能不亲手换尿片去?
到时候,婆娘发个小脾气,甩手回娘家,范铮还得抱着哭闹的娃儿唱:“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行止有矩
特进李靖的妻子,卫国夫人薨了。
皇帝下诏,卫国夫人坟茔制度,按西汉卫青、霍去病的规格,坟前两侧的巨柱石阙,雕刻为突厥境内的铁山、吐谷浑境内的大积石山图案,以纪念、表彰李靖两场灭国之战的功绩。
一些翻译不严谨的,说是按这两座山堆坟,就属于误解了。
“筑阙象突厥内铁山、吐谷浑内积石山形”,阙字,自古以来就有指坟前石柱的意思。
李靖于是几乎不入朝堂了。
之后的朝会,乏善可陈,又是程咬金的插科打诨时间,太极殿内,热闹得仿佛东市。
在殿外候命的范铮,与李义府对视,摇头而笑。
老传统了,差不多每一次朝会,都要来热闹一场。
偏偏皇帝也是个不太严肃的,这次朝会聊得太开心了,索性走下御陛,粗壮的身子摇摆、摇摆,称颂他功绩的《秦王破阵乐》唱起,然后程咬金他们一帮武将跟着群魔乱舞。
羞耻的文官很绝望,我们能怎么办?
跟着扭呗。
那种既羞耻又兴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真正绝望的,是殿中侍御史,他们的职司,就是整顿朝堂上的风纪啊!
皇帝带头违法,谁管得了?
不管,又愧对职司。
四名殿中侍御史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年近不惑的殿中侍御史举骨笏,朗声道:“臣张行成,启奏陛下,朝堂有规,行止有矩,太极殿是大唐君臣议事之地,不说肃穆,至少也该庄重。”
“观今日朝堂,卢国公等人举止有失大臣风范,陛下之举亦不甚稳重。臣身为殿中侍御史,职司所在,不敢不言,恳请陛下降罪。”
六品以下官员奏事,须称官号、臣、姓名,然后奏事,只有通事舍人、侍御史、殿中侍御史不称官号。
殿外,范铮小声嘀咕:“这是那位新来的殿中侍御史吗?哎哟,殿院要风生水起了哟。”
李义府轻声道:“雍州富平县主簿,秩满补的殿中侍御史,上任时连尖头柿饼都不送一个给治书侍御史的奇葩。”
咦,范铮倒是没想起这东西,回头去东市买两斤,哄哄嘴又馋了的婆娘。
张行成这个名字,范铮依稀有那么点印象。
好像,以后很有前途的样子。
不过,在后世的民间,他的民声还不如自己的两位族孙响亮,张易之、张昌宗。
不要跟“疑是玉皇要抽烟”的草莽派诗人张宗昌混淆了哟。
其实张行成的起点很高,唯一的问题是跟错了人。
王世充称帝,以他为民部尚书,王世充被平定后,他转身考了大唐科举,以明经乙科的成绩授富平县主簿。
小小说明一下,明经过考的成绩分五等,前三等为甲科,补的职司一般都优先安排长安城内;四五等为乙科,待遇稍差一些。
只能说,牛人就是牛人,怎样都遮掩不了他的风采,哪怕从山巅跌到谷底照样能爬起来。
程咬金嘿嘿一笑:“对呀!老程是响马出身,守不了太严格的规矩嘛,罚俸咯!陛下,臣程咬金御前失仪,请罚俸三个月!”
程咬金是习惯不讲理,但也得看对方是谁,跟区区从七品上殿中侍御史计较,失格。
李世民整了整衮冕,慢条斯理地上了御座,板着面容:“殿中侍御史言之有理,程咬金失仪,罚俸一年!三个月,你想得美!”
程咬金伸出粗大的手指,来回数了数,表情沮丧:“啊这,老程已经被罚了二十六年的俸禄!”
这一下,御史台之外的所有文武,都指着程咬金,幸灾乐祸地大笑。
到程咬金这种层次,俸禄算不得什么。
不说续弦卢国夫人崔氏善经营,家业操持得当,就是实食邑七百户,也足够让他滋润了。
何况,满朝官员,罚那么多年俸禄的只有他一个啊!
换一个角度看,是不是意味着程咬金至少还有二十六年的富贵?
别看满殿都在取笑程咬金,其实他们心头也有数,这一次张行成的弹劾,几乎是将君臣一网打尽,且无可辩驳。
程咬金挺身而出,以看似滑稽的方式,为君臣们解了围,这份人情得领。
要不然,凭什么程咬金天天打小架、煽风点火,时不时出格一把,却能安然无恙地在朝堂厮混?
连陛下的爱将,尉迟敬德这老黑炭,都被撵着当同州刺史,转鄜州都督了。
鄜州常平仓窝案,对时任鄜州都督的李泰还是小有影响的,至少这个都督的职司是移交出去了。
李泰现在的职司是:魏王、雍州刺史、左候卫大将军、相州都督。
许久,范铮才被召了上殿。
李世民开口:“监察御史范铮,司农卿郭嗣本可是告了你一状哦。你年前就接到司农卿的关牒了,当抽空去司农寺走走,不能厚此薄彼啊!”
范铮张了张嘴,垂头丧气地承认,他真是忘了。
老实说,一家衙门窜几天,范铮有时候都迷糊,自己到底算哪个衙门的人?
一直当人形背景的张阿难,冷不丁开口:“监察御史,春社之日,伱不去看社火,跑龙首原做什么?”
范铮倒没觉得惊讶,烂尾楼又不是没有守地的人。
“回县侯,放纸鸢。”
反正,在没成功之前,“滑翔机”这个词是不可能说的,说了也平白遭人取笑。
“两丈多宽的纸鸢,还能载人?”张阿难的着眼点在载人之上。
程咬金一拍大腿:“好东西!左屯卫要了!”
喝骂声四起,“没面皮”的喝声落到程咬金耳中,自动转换格式,变成了赞美。
“别提了,还没有成功,摔得脸上都有伤口,被李义府取笑是苌楚架倒了。”范铮悻悻地开口。“然后是耶娘、娘子以未谋面的娃儿之名,勒令不准再飞了。”
苌楚,又名猕猴桃,藤本植物。
李世民沉吟:“确实,你家人的顾虑,不可不听。你不飞,让死囚飞如何?”
范铮摇头:“不妥。死囚若借此逃脱,臣的罪过就大了。再说,谁敢保证,成功之后,死囚说话不会留一手?”
确实是个难题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分段运输法
司农寺里,对接范铮的是熟人,司农主簿阎玄邃。
两人的品秩相近,阎玄邃还要高上两级,规格绝对不低了。
凭司农卿郭嗣本怎么重视范铮,巨大的等级差在那里,他也不能自降身份去与范铮交涉。
哪怕是后世,都要讲一个对等原则。
范铮倒是松懈了许多,捧着细瓷茶碗吃了口茶:“司农卿也真是的,他要通过你来找我,也不会耽误时间了。”
阎玄邃干笑一声:“瓜田李下。”
范铮秒懂。
李泰是阎玄邃的妹婿嘛,让阎玄邃出面延请,郭嗣本怕被贴上“李泰一党”的标签。
三品以上大员,几乎没有人愿意掺和争储夺谪的糊糊事。
要么,等新君登基时,他们早就老到致仕了;
要么,位高权重、根深蒂固,根本不需要站队,谁当皇帝我认谁。
“咋,太仓署与太原诸署,需要查一查?”
范铮眨巴眼,心头在盘算,最多只给你算太仓署的,那些各地的仓储,最少得娃儿出世才可能出长安,帮忙去算一算。
阎玄邃略为骄傲地笑了:“司农寺的职司,重点就是仓储粮食!别的地方粮仓敢玩花活,司农寺的粮仓,谁动死全家!”
范铮奇怪了:“你们司农寺重点仓储,仓储不出问题,找我干嘛?”
阎玄邃笑道:“仓储不出问题,可运转艰难啊!”
长安号称人口百万,凭关中的出产,很难供得起如此庞大的消耗,势必从扬州等地贡粮。
运河的好处,就在这里体现出来了,扬州到洛阳段走水运很畅通,比走陆路的成本小多了。
“问题是,各河段的水位深浅都不一样,跑小船吧,不划算;跑大船吧,容易搁浅。”
现在的粮食水运方式,是直运,也就是从杭州到洛阳,一条船从头跑到尾。
范铮置下空茶碗,轻轻敲着桌面:“可是,为什么不在各节渠口设仓,收取下一节送来的粮,然后统一换船,再行到上一节的渠口移交?”
这个困扰唐朝的粮食转运问题,直到开元二十一年,裴耀用分段运输法才彻底解决了。
装卸、转运的费用并不低,好歹免了因运输不便而造成的损失,收益大过成本。
后人站在前人的成果上,当然一目了然,可对前人而言就是个怎么都绕不过去的门槛。
还有一个问题更现实,谁来承办此事?
一个环节的变动,往往需要数个部门以及地方上的配合,裴耀是身为宰相,要不然实施的阻力还不小。
各部门间的协调,就是个心累的活儿。
掌固续茶,走神的阎玄邃举碗饮了一口,烫到嘴了,不禁龇牙咧嘴,重生吐了几口大气。
分段运输法,其实真不难,却恰如那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之前,伱根本想不到竟如此简单。
微微思量,阎玄邃就知道,这个方法,可行!
杜家妹子的夫婿,要得!
阎玄邃步履匆匆,踏入司农卿公房,将分段运输法讲述出来,郭嗣本震惊了。
“此子还在司农寺否?”
阎玄邃笑容绽放:“下官与他说共膳哩,故而没走。”
没有足够的交情,你做不到这一点!
郭嗣本匆匆起身,随阎玄邃到他的公房,满面堆笑:“有劳监察御史走一趟,郭某刚才忙于公务,怠慢了!”
范铮赶紧起身叉手:“上官日理万机,又是尊长,岂敢因范铮误了正事?”
其实范铮也明白,能给的利益大了,大员也得折节下交。
郭嗣本的做法,看上去有些世俗,却是很正常的事,不必在意。
现在距午膳时间不远,属于鸡肋时段,郭嗣本主要目的也只是拉近关系,于是谈天说地,颇有魏晋谈玄之风。
话题谈着谈着就拐弯了:“林邑王范镇龙,去年遣使者来贡犀牛,使者卷发黑肤,赤足,一天身上要抹几次麝香,味儿真冲鼻子。人家还真有礼,见谁都合什行礼,跟佛门居士一样。”
林邑的地理位置,大约就是后世的越南南部,主体部族并不是后世的京族,而是被称为占族,后世还有十六万人在那片土地生存,信仰佛教,火葬之后,以瓶盛骨灰入水。
喜食生菜,这一点倒是连后世的京族也雷同。
关于有争议的昆仑奴,《旧唐书》的说法是:自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昆仑”。
范铮谈笑风生,丝毫不差不怯场:“林邑有一个叫东涛的地方,产一种鸡,腿有手腕粗,鸡爪甚大,数量稀少,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享用。”
东涛鸡的大爪子,好吃烤鸡脚的人最喜爱,可惜价格让常人望而却步。
“上官可知,林邑之稻,再熟甚至三熟?”
郭嗣本有些茫然:“本官记得,不是两熟吗?”
范铮笑道:“如果种到大唐,倒是两熟,可林邑气候炎热、无霜雪,就是十二月都可以再割一刀啊!林邑稻种,产量倒只是比大唐的稻种高一些,胜在成熟早、肥地瘠土都能种,缺点是米粒小、饭硬、难吃、不香,救灾荒什么的还行。”
不是贬低本土稻种,但在明清的精耕细作以前,本土稻种的产量确实不咋地。
明清之后,本土粳、糯的产量提升了,占城稻才被彻底淘汰了。
郭嗣本手一摆,陷入沉思。
这个事,运作得好,子孙可以多荫官啊!
至于郭嗣本自己,到顶咯!
问题就一个,后周的司农寺还掌三农、九谷、稼穑政令,到了隋朝被去除了,大唐的司农寺沿袭隋朝啊!
那些具体的三农政令,下放到各州去了。
范铮看出了郭嗣本的挣扎,轻笑着:“上官可启奏陛下,让林邑先贡一两车稻种,择一些良田、瘠地试种,看看效果嘛。”
郭嗣本点头:“本官这就上表陛下,请让司农寺潭州屯监试种一年,看看是否值得大肆推行。”
潭州炎热,倒是试种的好地方。
“很多地方,土地破碎,零星得很,放任长野草也不对,可用条锄吧,还容易崩了口子。”郭嗣本摇头晃脑。
范铮轻笑:“桂州境内,民间使用踏犁,耕种破碎的地块,比锄头好用。”
第一百四十五章 鸡犬不留
分钱咯!
钱不算多,六百文,轻轻松松就拿走了。
关键这钱来路清白啊!
这是公廨田的钱,六顷公廨田去年所得,刨除去年必须补上的开支缺口,再留下一些应急,还能有节余,意外之喜了。
职分田、公廨田,全部由工部屯田司管理,天下屯田政令由屯田司掌管。
也就是说,司农寺丢失的一部分职权,被工部捞走,司农寺名不副实,司不了农咯。
屯田司管的,也很细很杂。
比方说,种一顷(百亩)地,稻要单功九百四十八日,大豆一百九十二日,工时有明确定数。
乐滋滋地拿钱回家,刚刚炫耀了一下,杜笙霞笑眯眯地拍着一个猪形大肚陶制扑满:“郎君,给娃儿存一点钱,让他高兴高兴?”
扑满,又叫闷葫芦罐,西汉的书籍里已经有它名字,钱满则扑(打烂)之,所以一般为陶制,极少有瓷制的。
范铮轻轻沿着小孔,将钱一枚一枚投进去。
就是哄婆娘开心了。
杜笙霞笑嘻嘻地摸着肚皮:“娃呀,你阿耶刚刚给你存了足足六百文呢!平平安安出来,这就是给你买零嘴的钱呢。”
范铮轻轻将手放在杜笙霞肚皮上,感应到明显的胎动。
杜笙霞满眼憧憬:“娃儿是在和伱打招呼呢。等娃儿出来,我们一起带他满长安溜达,买好吃的。”
然后,杜笙霞开始吃东西了。
牙好,胃口就好,身上都圆了一圈,还不是浮肿。
一嘴牛心柿饼,一嘴尖头柿饼,再搭一嘴酸溜溜的、蔓菁泡制的配菜,杜笙霞吃得不亦乐乎。
这吃法,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蔓菁,又叫芜菁,有记载确实为此时的蔬菜之一,还可以当药材。
杜笙霞的面容微现忧色:“听阎婉姐姐说,你上次查了杜荷倒卖御马的案子,得罪的那些宗室,叫嚣着等淮阳王李道明回来,给你点颜色看看呢!”
范铮乐了:“一帮没胆的!要是他们现在对付我,可能我还得吃点亏。等李道明,哈哈……”
杜笙霞好奇心起,追问:“怎么了?”
范铮起身,四下打量,将院门关上,才压低了声音:“李道明送弘化公主到吐谷浑伏俟城,被丞相宣王留宴,酒后失言,泄漏了弘化公主不是陛下亲生的事……”
其实这事吧,吐谷浑君臣心中早有预料,毕竟有前朝例子可循。
隋文帝赐婚给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的光化公主,就是慕容诺曷钵的亲生阿婆,同样是宗室女。
但是,知道归知道,看破不说破,大家彼此留点颜面。
李道明这一胡咧咧,瞎说大实话,可就把大家的犊鼻裈都扯下了,偏偏对面还是一群八十年陈酿的老娘子。
虽说是李道明负责护送,可按例都会有监军相随,不可能由他一手遮天。
他是左骁卫将军,可左骁卫不是他的。
自然有人急驰入鄯州,然后以六百里加急传回长安。
好死不死地,这一天正是朝会,六百里加急正好传入太极殿,李世民连看在李道玄面上、为李道明缓颊的余地都没有。
也就是说,哪怕李道明今天踏入长安城了,也没有心思找范铮麻烦,自顾不暇咯。
院子外,陆甲生扯着嗓子吼:“干什么的?”
枣木短棍呼啸,两名鬼鬼祟祟的人被打跑了。
倒不是陆甲生的武艺突飞猛进了,纯粹是理直气壮对上做贼心虚。
……
范铮又下衙了,却撞到了熟人。
右迁为左候卫长史的相里干,正一脸晦气地带着一伙翊卫,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哟,相里兄,这是忙啥呢?”
范铮笑着迎了上去。
“还能有啥!殿中省尚辇局直长窦怀山家中,鸡犬于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暴毙了。”
相里干郁闷地吐了口气。
换了别人,大不了他推搪几句了事,偏偏窦怀山还是宗亲,太穆皇后的緦麻卑亲。
查,查个屁啊!
窦怀山唬得魂不附体,身子筛糠似的,根本问不出跟谁结了仇。
鸡犬不留,是江湖中盛行的警告,再不收敛就是全坊摆席了。
本来这该是州县衙门、大理寺的事,却因为事发在夜间,左候卫有巡察之责,无奈地扯了进来。
“长安城西南角的永阳坊,两个泼皮家同样如此,可一南一北,一夜之间,得多有本事才能两头犯事?”
相里干微微眨眼,口中无奈道。
干得漂亮!
范铮一本正经地开口:“相里兄想过没有,万一是天谴呢?”
相里干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许久才一整面容:“你说笑话,越来越厉害了。”
大家都围着一个明知的目标转,却谁也不会出手揭开这层布。
否则,再无转圜的余地。
窦怀山也是当年御马的买主,同样在宗正寺被李神符收拾过。
怀恨在心,想报复,可以理解。
紫微殿中,挥舞横刀的李世民一个虎跃,横刀斩到一段手臂粗的树干上,树干应声而断。
挽了一个刀花,李世民收刀入鞘,眼中有几分得意。
虽然久未征战,身手不逊当年!
嘶……
膝下的筋,隐隐作痛,邙山一战的后遗症出来了。
当时仗着年轻,拼着小腿中箭,也与丘行恭杀出了王世充麾下的包围圈,就是每逢变天就要发作,比太史局预测天气还准。
真想扣李淳风一半的俸禄啊!
张阿难站在一旁,眼现忧色,却未上前一步。
他深明李世民好强的本性,绝不允许搀扶。
为什么李世民登基以来,乘辇多过骑马?
不是不想纵马驰骋,奈何伤病缠身。
缓过气来,李世民蹒跚地入榻箕坐:“怎么,窦怀山那小崽子,一点眼色没有,还想去报仇范铮?他不知道,李道明闯祸了?”
张阿难低眉顺眼地递过一块汗巾:“谁说不是呢?不过,直长的品秩太低,想来他确实不知道淮阳王之事。”
李世民一声长叹:“龙兄鼠弟,道玄怎么就有那么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啊!告诉襄邑王,把窦怀山拉去宗正寺,再笞五十,圈禁半年。”
第一百四十六章 故地重游
“观音婢,礼佛已毕,出宫走走?”
后宫,佛光寺外,李世民含笑看着长孙皇后。
身子渐渐健康的晋阳公主李明达,梳双垂髻,着鸡心领鹅黄半臂襦裙,素颜上只贴了同样鹅黄色的百灵鸟花钿,俊俏的小鼻子皱起,冲李世民眯眼睛、吐舌头、做鬼脸:“阿耶偏心!带阿娘出宫几次了,都不带我!”
公主里头,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李世民面前展现个性的,也只有晋阳公主了。
李世民大笑:“好!带兕子!”
李明达摇着李世民手臂,娇笑道:“阿耶最好了!嘻嘻。对了,阿耶今天不用批奏折么?”
长孙皇后一指戳到李明达额头上,笑道:“没规矩!今天是佛祖诞辰,假宁一日,除了值守的臣子,各衙几乎放空,你阿耶也要歇息嘛。天天批奏章,手都写酸了。”
李明达笑嘻嘻地回答:“阿耶辛苦了,明达也可以为阿耶分忧哟,阿耶看怎么批复,明达就怎么写嘛。”
李明达还真不是胡说,她的一手飞白体颇有几分造诣,模仿李世民的字迹,几可乱真。
当然,也有可能是大臣们哄她开心,毕竟大家沉浸此道多年,对李世民的笔迹也熟稔,很难完全瞒过去。
毕竟,粉雕玉琢、柳絮才高的公主,谁看着不喜欢呢?
轻车简从,在张阿难与寺人、左监门卫翊卫的便装护送下,帝后都换了常服,往外头走去。
轺车将至敦化坊门前,李明达“呀”了一声:“明达记得,前面就是阿耶赏给青雀兄长的芙蓉园,内有曲江池。”
李世民微笑着竖起大拇指。
没出宫几次的兕子,对长安城的布局却有清晰的概念。
要知道,很多人在城中,要看提示或者问路才搞得清楚方位——没法子,格局太相似了,路盲症患者也不少。
轻车熟路地,李世民牵着长孙皇后与李明达下车,示意张阿难安排几个人随行,其他人还是在街道边上歇着吧。
“先去哪里看看?”李世民征求长孙皇后的意见。
李明达被坊中十字街中心的欢笑声吸引了,欢快地蹦了几下:“阿耶,先去那里!”
长孙皇后妩媚地白了李世民一眼:“走吧,女儿奴。”
李世民讪笑着在前头带路,却见街心石板路上,驴车风驰电掣,颇有高粱河车神的风采。
一行人闪到一边,看着巫桑驾车疾驶,劲风吹得她发丝飘逸。
车轼上,一根粗大的绳索紧紧地绑着,绳索上头是一个翅展三尺的缩略版滑翔机,抓着扶手带巫亹试飞的铁小壮得意地大呼小叫。
范铮的试飞是暂停了,可铁大壮架不住铁小壮的央求,还有苦贞贞不咸不淡地帮一句腔,于是精心地缩小比例,弄出给铁小壮玩的滑翔机。
缩略,是因为坊内街道的宽度不够。
绳索,是铁大壮要求必须系上的,同时也是滑翔机的动力。
毕竟坊内有房屋阻挡,没有足够的风力让滑翔机起飞。
高度是极有限的,三尺而已,这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驴车在疾驰,路边的坊学生欢呼雀跃,新班级的陈利俭与同窗们,满眼羡慕地看着这些学长。
是不是过上两年,我们也能这样放纵呢?
只有甄行,满眼无奈地叹息,幼稚。
“哇!这个好玩!”李明达拍着手笑道。
哎,好想上去飞一把呀。
可惜,家累千金,坐不垂堂。
晋阳公主天生聪慧,对分寸掌握得极好。
驴车渐渐减速,铁小壮慢慢落下,双脚快速在地面跑动,以顺应冲击力,巫亹也跟着快跑,直到跑了半条街才终于停下。
连范铮都不知道,他已经停止了的滑翔机项目,硬是被铁小壮当成了玩具,操控水平溜得能让范铮泪流满面。
他摔得那么狼狈,铁小壮玩得那么轻松。
闻讯赶来的范铮,哆嗦着指了铁小壮两下,硬是骂不出口。
这种危险的试飞,按理应该有大人在旁边监护,免得出意外!
可是,结果倒推程序,铁小壮安然无恙,还真没法骂。
“一个个都野了啊!收拾东西,打算盘去!”范铮只能咽下这口气。
没法,在娃儿们面前,注意为人师表,不要动不动就咆哮,很损师德的。
甄行老气横秋地叹息:“舅父,你真的老了。今天是佛祖诞辰呀,山长让我们自由活动,只是不许出坊门。”
深呼吸,我不生气!
范铮揉了一把脸:“这滑翔机还没有完全研制成功,有隐患!铁小壮,再这样私自乱飞,当心我揍你屁股开花。最少也得有一个大人在旁边应急。”
铁小壮笑嘻嘻地撅起屁股:“舅父,要真生气就踹两脚。下次,我一定让阿耶在旁边。”
巫亹补充道:“再说,那边不是还有几个大人嘛!”
范铮平息了心头的怒火,转头一看,赶紧叉手:“监察御史臣范铮,参见陛下、皇后、晋阳公主。”
一帮傻眼的坊学生,在甄行嫌弃的号令下,整齐列三行,叉手,异口同声:“敦化坊学生,参见陛下、皇后、晋阳公主。”
长孙皇后端庄地微笑:“免礼。几年不见,伱们愈发知书达礼了。”
巫桑腼腆地开口:“都是舅父教得好。”
范铮有几分小得意。
巫桑不错,饮水思源,坊学是我从无到有、一手建立的,说是我教的也没错!
李明达好奇地问:“舅父一词,是指母亲的兄弟呀。可是,那么多人都叫监察御史舅父,难道他有很多姐妹吗?”
坊学生全部窃笑,甄行叉手:“回公主,舅父没有兄弟姐妹,只是与我阿娘情同姐弟,所以我兄弟二人叫他舅父,同窗则是随我们喊,一来二去,喊顺口了,就再也改不了咯。”
帝后重新踏入樊大娘荷叶鸡铺子,李明达叫了起来:“哎呀,是阿娘与阿耶的墨宝!”
李世民玩笑道:“是呀,当初阿耶与你阿娘到这里尝鸡肉,结果身上没带钱,只能写字抵账了嘛。”
李明达立刻紧张:“那阿耶这次来,有没有带钱?”
洗干净手的樊大娘,出来行礼,随后笑道:“哟,我做的荷叶鸡,能被那么秀丽的公主品尝,是它的福气,哪还能要钱啊!”
“说起来,陛下与皇后赐墨宝之后,小妇人的买卖成倍增长,日子过好了,可还得多谢陛下、皇后恩典呐。”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念头有毒
鸡的香味、荷叶的清香纠缠,让人食指大动。
持新箸、端新碗,待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各自挟了一块之后,按捺不住的李明达才挟起一块肉,蘸了少许蘸水,贝齿轻咬,撕下一丝丝鸡肉,慢慢咀嚼。
散养的鸡,就是耐嚼,一股股淡淡的香甜从嘴里散发出来,让李明达眉开眼笑。
备新碗、新箸,贵人吃的要格外斩小块些,范铮的建议,樊大娘不假思索地全盘接收。
现在看来,不正合适了么?
要是斩大块了,或许晋阳公主就没那么爱吃了,毕竟看上去就不够精致。
“手艺更进步了。”
长孙皇后微笑,却没吃多少。
常年的病痛、服药,始终对身体有伤害,尤其是胃口,可确确实实地减弱了。
毕竟,气疾这种病,连孙思邈道长都无法根治,冯一纸他们自然也没法。
范铮上次的出手,只是除了强表。
樊大娘眉开眼笑:“樊胜带来了老家的方子,小妇人就改进了一下。”
李世民挑眉:“渭南?”
调樊胜为左骁卫翊府中郎将,背景调查的结果,李世民是要过目的,当然知道樊胜有一个失散的姐姐,只是怎么也没往樊大娘身上想。
樊大娘笑道:“原籍是在华阴哩,也就是前朝活不下去了,只能骨肉离散,樊胜与耶娘后来才搬到渭南的。可惜,幼弟还是没挺过去。”
范铮补上:“所以,陛下横扫八荒、荡平宇内,让百姓有一个相对安稳的日子过,是无上功德。”
李世民摆手,笑容矜持:“也没那么好啦!哈哈!”
樊大娘与范铮说出来,有着浓浓的市井味,虽然不雅致,可真实啊!
朝堂里那些官员,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歌功颂德,陈词滥调听得李世民肉麻。
哎,有意见,就不能好好说吗,非得唇枪舌剑?
要称赞一下朕的功绩,能不那么浮夸、骈四俪六的吗?
看看樊大娘魁梧的身材,李世民鬼使神差地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卢国公程咬金与樊大娘来上那么一段,不晓得后代会是何等惊人的神力。
不行了,这个念头,它有毒!
魔性啊!
李世民都控制不住,嘿嘿偷笑。
不符合礼法,但这想法,它有趣啊!
尝过荷叶鸡,李世民一家三口,往范家宅院踱去。
“啊呃,啊呃。”
厩舍里,三头驴子欢快的叫声此起彼伏,两头草驴的腹部大了许多,苦贞贞、铁大壮在补着新鲜的草料。
舔狗铁大壮,终于得到一点点回应,乐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从兽炭作坊下工就来围着苦贞贞转——正好,性子野的铁小壮也渴望自由。
范老石、元鸾、杜笙霞早就得到了消息,在院子里候着,见到帝后赶紧行礼。
“哎哟,你这女子,有孕了还学人福什么身?赶紧起来!”长孙皇后眼里透着欢喜。“是良酝令杜侃的妹娃子,对吧?你们的婚事,宫里出面就动静太大了,只能让青雀媳妇送点好礼了。”
范铮终于解开了一个谜题。
就算阎婉与杜笙霞是世交,于阗白玉臂钏依旧过于贵重了,长孙皇后这话恰恰能诠释缘由。
入堂,落座,苦贞贞穿花蝴蝶似的奉上茶汤、点心、柿饼等物,李明达笑嘻嘻地品尝起来。
虽然柿饼都是一地出产,可李明达觉得,外面的柿饼就是甜。
这一点,许多娃儿都一样,觉得别人家的饭菜就是香。
“甜食不能吃太多哦,当心掉牙齿。”长孙皇后溺爱地叮嘱一句。
“阿娘放心,我再吃最后一个。”李明达满眼笑意地回答。
杜笙霞还是没忍住,当着长孙皇后的面,又吃起了点心、柿饼。
长孙皇后笑道:“这个时候,能吃是福。”
李世民慢条斯理地开口:“皇后能在娃儿未出世前到来,可见是有缘的,不若朕为此下慈旨,预封一个给事郎。”
给事郎是正八品上文散官,恩赐官位的原则,是不能超过范铮这个职事官的品秩。
范铮起身叉手:“范铮代未出世的娃儿,谢陛下恩典。”
谈天说地,品评是非,李世民侃侃而谈,话锋一转,却到了范老石头上:“以当年军头的身份,屈身为草民,未免让人笑话朕不识英雄。正五品上门下省谏议大夫,正五品上文散官中散大夫,正五品上武散官定远将军,你觉得哪个合适?”
李世民认定了,窦怀山府上,鸡犬不留的活儿,绝对出自范老石手笔。
证据?
笑话,皇帝办事,讲什么证据?
过来面谈,意思就一个,别太折腾了,稍微接受一点规矩吧。
范老石顿了几息:“可是,这范氏木器作坊是我的心血,弃不得。”
李世民开出的品秩,恰恰是五品,这是有说道的。
除了范老石当年的功绩够得上五品之外,五品官员的妻子也是要受封的。
五品官员,勋官三品,母亲或妻子得封县君。
五品散官与职事官,勋官四品,母亲或妻子得封乡君。
如果是母亲得封,在邑号前加“太”字,比如武昌侯太夫人之类的。
还有个规定,庶子得五品官,封母要先封嫡母(父亲正妻),无嫡母则封生母。
李世民笑道:“伱喜爱木器,朕当然不会强人所难,非要你断了这营生。别的且不说,就提卢国公程咬金,他家难道就没买卖?不过是挂在旁系、部曲、奴仆头上罢了。”
所以啊,“食禄之家,不得与下人争利”终究成了一句空话。
面色一整,李世民严肃地盯着范老石:“朕知道你本意只是为了护妻儿老小,可你这次的动静,让朕忌惮了。即便有不满,你家大郎是官,就应该走官府处理,而不是私下行事。”
“你不受官,朕寝食难安,说不得只能反目成仇、拔刀相向了。”
杜笙霞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张,显然难以接受这庞大的信息量。
范老石挠挠头:“那,还是武散官?说好了,什么点卯、朝会,我一概不去的。”
虽然范老石还是不想受约束,可话明明白白说到这份上,再不受,反招灾祸。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息了
不管怎样,范老石这匹野马肯套上络头了,即便不能安上鞍鞯,剪个三花鬃,好歹也在可控范围。
嗯,这家伙的心思重得很,谁要威胁到家小,估计还会故态复萌。
“有事,到左骁卫找长史相里干,他能处理。或者,让范铮找张阿难。”李世民重重吐了口气。“现在不是前朝乱世了,不要动不动就靠手段。”
范老石频频点头,笑容憨厚老实,只看他的模样,谁能想到他竟搞出一些大动作呢?
李世民之所以安抚范老石,除了有范铮的情面因素,更重要的是千金市骨,给息隐王旧部一个信号:朕既往不咎,过安生日子吧!
没办法,认真论起来,李建成打仗虽略逊于李世民,政务、人心当时都强出李世民,还有个正朔的名分,拥趸是不少的,即便抛去薨了的王珪、反叛伏诛了的罗艺,还是有不少人如范老石一般蛰伏起来。
至少,在李世民活着时候,就要考虑他们的情绪问题,不能太过刺激,偏偏你又不能全部一刀了之。
真那么干了,魏征敢撸着袖子,戳着鼻梁,跳着脚大骂“暴君”。
长孙皇后撇嘴。
啧,还以为真是带人家母女出来玩呢,敢情还夹杂公事啊!
“定远乡君,恭喜了哦。”
长孙皇后笑盈盈地对元鸾道贺。
半懂不懂的李明达,眉开眼笑:“恭喜定远乡君。”
元鸾眉梢飞上一丝喜色,家里的好东西全部搬出来,恨不能让长孙皇后与晋阳公主都尝一尝。
外命妇诶,哪个女人不想着一身诰命服饰,在外人羡慕的目光中潇洒登车?
花钗五树的五等翟衣诶!
五钿的钿钗礼衣诶!
厌翟车诶!
甚至,宅院可以重建了,依制三间两厦,乌头门。
哈哈,这可是敦化坊独一份啊!
当初双双隐退,是为了躲避渐露趋势的夺嫡之争,后面又因为抚育范铮,淡了出仕的念头,一门心思放在范铮身上。
因为愧疚、因为宠溺,也因为范铮的身子骨,并不适合高强度的操练,这一身武艺也只有传给了当时还年幼的樊大娘。
可是,你要说心底没一丝遗憾,那是自欺欺人。
就连当年娘子军里的小将丘行恭,都升迁到了左卫将军呢!
有个外命妇的身份,兄长那里,应该不会再死板计较当年的事了吧?
“河南县公、右监门将军元仲文那里,朕自会劝导。观音婢也疏导一下河南夫人,当年乱世,朝不保夕,为何要拘泥于礼数?”
李世民这一席话,彻底消了范老石的抵触情绪。
不得不说,当年元鸾愤然携范铮离开元氏,这事到现在都如鲠在喉,不说开了,就是盖棺了也不能瞑目啊!
宗族这个概念,还是深入人心的。
只有范老石表示淡定,他连自己的老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从小就是随戏班子讨生活,知道他来历的人,全部沦为了乱世亡魂。
李世民都暗暗庆幸,有元鸾与范铮给范老石牵挂,才不至于无可收拾。
世间最可怕的,就是无牵无挂的人。
李世民索性将诚意尽数展示:“你们自己寻好地,朕会命将作监左校署官修府邸。”
即便是官员的府邸,也有官修与私修之别,前提是别违制。
官修,除了朝廷出靡费外,最重要的是,绝对不会逾制!
“范铮,朕知道伱顾忌这个什么滑翔机的安全,承诺过家人不再轻易试飞。可是,你想想,如果大唐夺城,久战不克时,突然神兵天降,会不会扭转局面?”
李世民循循善诱。
果然是行伍出身,见到什么都想到用于打仗。
范铮很想叉腰,说一声“你们不懂科学”,奈何不敢。
“铁小壮在坊学里,学文不成,学算盘才很勉强,学弓箭吧,又不能当府兵,前途无望,甚至都有些自卑了。我应允过铁小壮,要给他一个前程,这个滑翔机就是他的敲门砖。”
范铮缓缓开口。
在廊下等待苦贞贞的铁大壮,鼻子骤然一酸,两行老泪涌了出来。
原来,监察御史一直都在为我娃儿谋前程!
是我小人之心了!
“工商杂类,不得预于士伍”的原则,它只是原则,在重大利益面前,必须转进。
李世民权衡了一下:“这样,你的滑翔机,以后由铁小壮代为掌管,一旦成功,由他挑选翊卫、府兵教习,朕腾出左屯卫屯营的名额,能让铁小壮认可的才真正成为飞骑。朕让兵部郎中授他陪戎副尉,从九品下武散官。”
门外的铁大壮缓缓伏地,无声地流泪。
列祖列宗在上,子孙铁小壮,出息了!
这一刻,就是让铁大壮去死,他也瞑目了。
……
帝后回宫,范铮撇嘴。
幸好他们没有去兽炭作坊看看,要不然土法水泥恐怕又被盯上了。
范老石负着双手,腆着小肚腩,神气活现地站在范铮面前,就是不说话。
范铮无奈地叉手:“下官参见定远将军、定远乡君。”
范老石仰天大笑,样子极为嘚瑟。
元鸾掐了他一把:“区区定远将军,看把你能的!我这定远乡君说什么了吗?”
杜笙霞托着腮,咯咯轻笑。
哎呀,一家子俗人!
元鸾拎着范铮耳朵:“看看你个没出息的,才正八品上,多亏待我儿媳妇?赶紧往上爬,三年为她挣一个乡君回来!”
明知道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目标,范铮还是配合着点头。
哄家人开心么,不丢人。
铁大壮拎着铁小壮进院子,踹了铁小壮一脚:“跪下,磕头!”
范铮摆手:“铁大壮你干什么啊!清明都过了,磕什么头?起来。”
铁大壮哽咽着开口:“娃啊,你是不知道,监察御史把滑翔机的事交给你,为你在陛下面前讨了个陪戎副尉的官啊!官啊!”
官民的差距,铁大壮不懂,他只知道,再牛皮的百姓,遇上衙门的白直,瞬间就蔫了。
铁小壮立刻趴地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舅父放心,滑翔机的事,以后我会管好!”
起身,铁小壮笑嘻嘻的:“阿耶,真正的滑翔机,你怕还是得弄出来,我们再去龙首原飞一把,保证不压到柿树。”
范铮飞起一脚,踹到铁小壮屁股上。
胆儿肥了,敢揭短!
秦崇重生,成为一名冷门的器乐系教授,人生就像一幅波澜壮阔的图画,徐徐地展开了。
他将进行古物研究,与妻子及同事朋友,奋斗在这个大时代当中。
若干年后,秦崇在古物研究中有了一些成就,相伴的还有合作中的友情,感受到时代中的激荡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