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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亦无忌

    第二天的审理,果真如唐临所料,没有丝毫的进展,纯粹浪费时间。

    出了大理寺,范铮惊讶地看到,司空、赵国公亲临,以圣令赦免卫无忌。

    哎,枕头风的效果真的不一般。

    就是每次看到长孙无忌这张胖乎乎的面孔,就能想起他与欧阳询写诗对嘲的样子。

    李泰那胖样,根子也找到了,外甥肖舅嘛。

    咦,两个无忌同框哟。

    范铮的嘴角微微扬起。

    “说,你这笑容,是在编排我什么事了?”长孙无忌踱过来,笑容灿烂。

    “赵国公,后生不懂事,恕罪。”唐临赶紧趋步过来,叉手行礼,面上带着诚挚的笑容。

    嗯,额头上要没那一滴冷汗就完美。

    这大冬天的。

    长孙无忌毫不在意地摆手:“我们相识的,没什么事,就是个说笑而已。”

    范铮哈哈一笑:“司空恕罪,见你与这位卫无忌同在,心头还真是有了半幅楹联,就是有些不敬,会提到司空名讳。”

    楹联,又名对联,有据可考的历史能推到三国时期的东吴,明朝时期出土了东吴的一个铁架子,上面就铸有对联。

    作为下官、晚辈,贸然提及长孙无忌的名讳,肯定是不合礼法的,所以范铮只是随便提了一嘴,没有直接说出来。

    长孙无忌笑眯眯地开口:“舞文弄墨是雅事,提及名讳无妨,莫抹黑就成。我与渤海县男欧阳询,不照样作诗互嘲。”

    贞观年的文臣互嘲,老传统了,连萧瑀射箭全空,都被欧阳询嘲讽了一把,“十回俱著地,两手并擎空”。

    范铮叉手:“那就冒犯了。我出题:卫无忌,长孙无忌。君无忌,我亦无忌。”

    这个卫无忌,还可替换成战国四公子之一的信陵君魏无忌哦。

    如果没有这个条件,长孙无忌说不得能对上。

    可附加了这额外条件,就有些考人了。

    “好联!这里头还有玄机啊。待我回去仔细想想。”长孙无忌扭头就走。“这个卫无忌,陛下赦免了,令迁万年县敦化坊,你且带回去安置。户籍什么的,有司自会与万年县交割。”

    甩得一手好锅!

    范铮微笑,对唐临叉手以示谢意,之后带卫无忌出了朱雀门,到兴道坊的寮房,先交给陆乙生与孙九,吩咐他们安排卫无忌的午膳。

    “监察御史放心,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孙九的眉毛疯狂跳动,殷勤地叫茶汤、糜子粥、胡饼,就是侍候范铮也没见他那么勤快过。

    啧啧,这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

    范铮倒没心思多管,反正孙九没有用强的爱好。

    玩得花归玩得花,可至今没一个挺着肚儿到敦化坊找孙九的。

    分寸拿捏得死死的。

    至于歪门邪道,嘿嘿,眼前这位可是板砖师太,当心人家一砖砸断烦恼根,进内侍省都不用补刀了。

    退衙之后,一行四人慢慢拐回家。

    卫无忌眼里闪烁着浓浓的惊讶,既惊讶于范铮可以早早回家,也惊讶于长安城的雄伟与庞大。

    孙九回到敦化坊,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在兽炭作坊门口,找到试验土法水泥的陆甲生,简洁地把情况说了一遍:“那个,麻山不是迁出去了吗?能安置到那院不?”

    同时,孙九疯狂地使眼色。

    不是敦化坊只有那宅院空着,而是只有那宅院离孙九的宅子近。

    陆甲生指了指孙九,无奈地笑了。

    虽然孙九很花,可万一成了呢?

    一无所有的卫无忌,面对的是一个连床板都没有的院子,真正的家徒四壁,耗子看了都落泪。

    孙九跳了出来:“我去给伱买锅碗瓢盆!”

    陆甲生白了孙九一眼:“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坊内针对这样情况,有专门的开支。二郎,去兽炭作坊支钱,买些必要的用具,顺便将腊八慰劳坊民剩下的大麦提一袋过来。”

    陆甲生真正的意思是:滚蛋!当本坊正不知道你孙九的钱都去哪儿了是吧?

    范铮翻着白眼:“我也是坊民啊!为什么没我的份?”

    陆甲生呸了一口:“拿你的钱慰劳你自己,有意思么?”

    这奇怪的关系,让卫无忌大开眼界。

    这就是天子脚下的风采么?

    ……

    两仪殿内,李世民咀嚼着上联,目光转向长孙无忌:“以辅机(长孙无忌字)之才,应该对得出来吧?顽劣小儿,竟以你名字为题!”

    长孙无忌笑笑不说话,长孙皇后烘着手炉开口:“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

    这个下联,可供选择的余地并不多,对上也不足为奇。

    司马相如,原名司马犬子。

    李世民瞅向舅兄:“观音婢水平如何?”

    长孙无忌叹息:“原本我也差不多是这对子,可仔细一想,两个隐意我没法对啊!”

    李世民轻笑:“信陵君。”

    长孙皇后同时开口:“魏无忌。”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再次为极度的默契而心暖。

    长孙无忌烘了烘手:“还有一个‘君’字,究竟是对我的尊称,还是指陛下?”

    君之一字,词义极广,与此时此景相对的释义就可以有三个。

    对“你”的尊称;

    对帝王、诸侯、卿大夫的通称;

    称呼帝王、诸侯妻。

    长孙皇后可以排除;

    指向长孙无忌的话,就是字面意思,大家拿名字开个玩笑,不要忌讳;

    指向李世民的话,意思就迥异,你猜忌,我就辞官,你不猜忌,我就安心做事。

    李世民回味了一下,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不对吧?范铮之前没正经读过几年书,他咋能作出这样的好对?”

    长孙皇后掩口而笑:“范铮非复吴下阿蒙了。陛下是不是忘了,敦化坊还有坊学,近朱者赤,多少也渲染上一些才气了。”

    开蒙……

    好吧,这个诠释虽然有些牵强,多少能说得过去。

    一个基本不卖弄文采的人,突然出个连长孙无忌都难对的楹联,偏偏还是当场命题,多少有点吓人。

    “是他藏拙吗?”李世民沉吟。

    长孙皇后轻笑:“佛家有宿慧一说,指不定他是觉醒了宿慧呢?”

    有道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下贱

    正案,唐临端坐。

    唐临左右侧,是姬霈牯与萧景真,正案侧后是范铮。

    案子三天没有进展。

    王志远只是一口咬定,自己想娶当康酋首的女儿,为的只是与夷人通婚,让嶲州都督府对当地的掌握更稳妥。

    即便做法失当,后果严重,自己罪当处死,初衷还是为了大唐。

    无论是皇帝、宰辅,还是三法司正堂官,都断然不认同这说法。

    脸呢?

    要不是觉得太失颜面,当初也不至于连罪名都含糊其辞。

    唐临气极,转头看了范铮一眼。

    范铮森然开口:“正好,河源郡王、吐谷浑乌地也拔勒豆可汗到长安,向陛下求娶公主,聘礼不过牛马羊万数,与你索取嫁妆相当。”

    唐临拍案:“没错,僭越!”

    这一条罪名,虽然不是特别恰当,至少也能让王志远身后名尽毁了。

    杀人诛心,才是朝堂诸公想看到的。

    王志远低头,对这一条罪责,他无可辩驳。

    连帝王家的婚嫁规格都有明确的规定,僭越之说,那是锤得实实在在的。

    当然,帝王家的规格,李世民常常去破坏,反正也没人能惩处他不是?

    贞观五年,皇帝为嫡长女长乐公主李丽质准备嫁妆,数量规格为永嘉长公主的一倍,严重违制了。

    满朝大臣表示,长乐公主是陛下爱女,多给点嫁妆也是人之常情。

    只有铁头娃魏征表示反对:“永嘉长公主为姑,长乐公主为侄,感情或有深浅,但礼不容逾越。”

    搞得最后李世民只能服软,并将魏征的话转告长孙皇后。

    反正,当臣子的,一条僭越的罪名,就能让你万劫不复。

    范铮继续提问:“有嫁妆,必然有相应的聘礼。请问,你从哪里准备与牛马羊过万的相当的聘礼?不说相当,哪怕有其一半的价值也成啊!”

    王志远就是把身上的肉全剐了当猪肉卖,也凑不够一成之数!

    “犯官要这嫁妆,也是为了嶲州的府兵……”

    无法正面回答,王志远就顾左右而言他。

    公堂内,响起炸雷般的吼声:“呸!敢作不敢当怂货!真看上哪家小娘子,扛了回家就是,大不了过后纳进房!伱那是明明白白图谋人家的家产,你下贱!”

    须发横张的程咬金,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大理寺公堂,手上持一道圣谕。

    唐临哭笑不得地扭头看向范铮,看你出的好主意!

    这都什么人!

    看上小娘子就扛回家,那是响马!

    抱歉,忘了卢国公还真是响马,天下闻名那种。

    被程咬金一声喝骂,原本死不认账的王志远俯首认罪了。

    程咬金的嘴,一贯的毒,把王志远拼命隐藏的小心思揭了出来。

    王志远以军功、苦功为傲,程咬金的功劳远胜于他,镇守之功,嗬嗬,泸州都督了解一下。

    他所心悦诚服的、远超同侪的武将魁首之一,当面戳穿他的心思,自然再无从辩驳。

    换其他人,王志远说不定能坚持到东市口。

    王志远在供词上签字画押,然后被大理狱丞、史押回牢中,等待皇帝判决。

    程咬金打开谕令:“陛下复范铮令:无忌!”

    范铮行礼,接过圣谕,向大理寺的司直史讨了个布囊装好。

    程咬金轻轻踢了范铮屁股一脚:“果然如大郎所说,心思多多的娃儿!”

    ……

    寒风呼啸中,范铮带着巫亹,走了一趟国子监算学,可把盘长他们乐坏了。

    范铮微微诧异:“不对呀!我记得你们算学生不是只有三十名么?现在的人数,超过五十了吧?”

    盘长快活地笑了:“上次算盘竞技,算学生技压全场,哈哈!师兄不出,谁与争锋!京畿及周边州县司户一条线的官吏都想来学算盘,奏报上朝廷后,全部压到祭酒这里。”

    “博士来此的行程,不是提前五天定好的嘛,祭酒通告出去,能来的都赶着来了。”

    算你娃没太膨胀!

    “算盘呢?”

    范铮挑眉。

    盘长立刻回答:“算学的算盘,必须是从师祖那里订购啊!谁要从别处弄来,也不配进算学的门不是?”

    懂事!

    事实上,有巫亹授他们技艺就足够了。

    算学生除了注意不要漂珠、带珠,加减法混合运算都没大问题,只需要提升速度了。

    还是范铮说的那句话,终究是年长来学,比坊学生的速度、潜力是差许多。

    新来的各州县司户,则在巫亹耐心的指导下,别别扭扭地调整了指法,一个个面容扭曲,手指都快要抽筋了。

    要不是各种不便,范铮都想把检校算学博士的头衔安到巫亹头上了。

    礼部祠部司那里,范铮走了一趟,与沃鯌修订了道士婚嫁饮食的不合理限定。

    沃鯌满眼期盼地看着范铮:“贤弟,招提与兰若,暂时得搁浅,你看看有没有适合祠部司搞一搞、又不至于大动干戈的?”

    这是又想吃肉、又怕挨打的。

    别的不说,当时颜相时出场,对范铮回衙也有助力,事情有沃鯌在背后推动的因素,这份人情,范铮得领。

    范铮轻笑:“别人问肯定没有,郎中问必须有。门僧就是个豁口,想认真管一管也行,借机刮点油水也可以。”

    门僧,也叫门徒僧,跟网上的诠释完全不同,是指富贵人家出钱剃度、供养的僧人,可以参照《水浒传》里赵员外送鲁智深五台山出家。

    (说到《水浒传》,再扯一下现在的新闻。嗯,把中国历史文化古籍全部举报了、禁了,就能成功消灭一个文明了,幸好官方这一次很英明。)

    门僧,肯定是不够资格正式为僧的,很像当年的自费生。

    不同的是,门僧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犯了事的,是在原籍县、坊、村、里不知情的情况下改变了身份,过上几年,神通广大的富贵人家再通过官府,办理正式度牒,就彻底洗白了。

    水,略深,但祠部司还能压得住。

    有弹性的做法嘛,虽然最后难免沦为……

    咳咳,阿堵物不值一提。

    “贤弟果然足智多谋,要不是御史台看重贤弟,我都想请侍郎奏请迁你为祠部员外郎了。”

    沃鯌半真半假地说。

    事实是,绝无可能。

    不是说不看重范铮的头脑,而是祠部司只有一名员外郎的定额,各种祭祀的实务都需要员外郎操办。

    要是有两名定额倒差不多。

第一百三十六章 贞观十四年

    贞观十四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顶着细碎寒冷的雪花,打扮得跟成亲那天一样的范铮,有点后悔没把家里的驴车装上车厢,拉出来遮风雪。

    爵弁服嘛,朝会、祭祀、迎亲专用。

    元日大朝会,范铮现在是监察御史,职事官,必须到场的。

    关于朝参,有具体规定。

    长安九品以上文武职事官,朔望日朝参,也就是初一、十五,可随具体情况微微变动时间。

    五品以上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每日朝参。

    幸好现在是三日一朝,也幸好是在“及”后面,最多是候在太极殿外,没事不去看程咬金煽风点火,免得殃及池鱼。

    但大朝会嘛,范铮还是得到的。

    点卯之后,各衙官员依令入灯火通明的太极殿。

    皇帝一身衮冕,凭轩而立;

    太常寺太乐署演奏天子专属的宫县之乐,镈钟十二,编钟十二,编磬十二。

    笙、竽、笛、箫、篪、埙,系于编钟之下;

    偶歌琴、瑟、筝、筑,系于编磬之下。

    在殿庭前,加鼓吹十二按于建鼓之外,羽葆之鼓、大鼓、金钲、歌箫、笳在它上方;

    堂上,有登歌钟、磬、节鼓、琴、瑟、筝、筑;

    堂下有笙、和、箫、填、篪为和。

    宫县、登歌工人,都是介帻、朱连裳、革带、乌皮履;

    鼓人及阶下工人都是武弁、朱连衣、革带、乌皮履。

    若在殿庭,加白练褴裆(大概是大块遮挡腰部上下的下摆)、白布袜,鼓吹按工人同样。

    太子的轩县之乐,则是去了南面的配置,镈钟九、编钟九、编磬九,其余基本相同。

    朝会、祭祀,伴乐都是太乐署的事。

    至于同出一寺的鼓吹署,则是帝、后、太子、亲王、一至四品官正式出门的依仗之一。

    很意外,居然不是三品这条线。

    两面陈列着历代的宝物、舆车、辂车,皇帝身后是黄色的仪仗。

    天子之后,依次如雁翅展开。

    二王之后:酅公(隋室杨氏)、介公(周室宇文氏);

    百官;

    各州以中佐为朝集使,因为正堂官及上佐不得为使出境;

    皇亲、诸亲。

    所有人都着朝服。

    仪式开始,眉眼间颇具威仪的太子李承乾,率先称觞献寿,也就是举酒祝贺新年。

    之后是各亲王、公、三品以上官员称觞献寿;

    中书令杨师道奏诸州表,可怜这嗓子哟,又还不敢多喝水;

    黄门侍郎奏称各地祥瑞,这是个马屁官位,祥瑞却是礼部所定,其中比较现实的是什么白狼、白狐、白鸟,北极狐要感叹没有交通工具,不然得混个待遇;

    民部尚书奏各州贡品,礼部尚书王珪奏各蕃国贡品;

    太史令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堆云雾状况,当真是云里雾里的;

    最后是侍中魏征宣布礼毕。

    幸亏这不是唐玄宗时期,不然还得满殿称万岁。

    曾记得有人说唐朝不喊皇帝“万岁”,那是以偏概全了,喊得少不代表不喊,《唐六典·尚书礼部》可明明白白记着的,主编李林甫。

    之后,百官、朝集使还得往东宫走一走,为太子献寿。

    唯一煞风景的,是承天门外,高昌国长史麹雍伏地大哭的声音。

    因为高昌国主麹文泰阴阳反复,阴塞丝绸之路,遣兵马于大碛内假扮沙匪,劫杀粟特、波斯商旅,拒绝交出大臣冠军将军阿史那矩,且攻击伊州、挑唆薛延陀反叛大唐,李世民已经失去了耐心,于上个月派侯君集出征高昌。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翻脸了,还受你虚伪的朝贡干什么?

    朕要高昌的什么,侯君集自会为朕取来,包括麹文泰的首级!

    真以为沙碛就能阻挡朕的大军?

    朕要丝绸之路开,就无人可挡!

    范铮微微一笑,从麹雍身边绕开了。

    差一点,自己就是征讨大军的一员了。

    立场天然不同,麹雍哭得再大声,也当是为大朝会伴奏了。

    至于那种同情外敌的白莲花,要么是脑子需要灌点豆渣,要么就是外敌的盟友。

    外命妇们着花钗翟衣,被内谒者引入内侍省,内典引带她们进入后宫,整齐划一地福身:“妾为皇后贺新寿!”

    这个“妾”,是有规定的,天下妇人,于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面前,皆自称“妾”。

    长孙皇后眉开眼笑地赏赐每一名外命妇,有丝帛与自己手书的《女则》,并与平寿县主闲话了好一阵家常。

    送走外命妇,之后是内命妇。

    四妃之首的韦珪行礼:“妾为皇后贺新寿!”

    长孙皇后的笑容淡了一些,轻轻揉了一下面颊:“韦贵妃啊,孟姜的岁数也差不多了,总养在公主院也不是个事。嫁了吧。”

    累了,皇宫中的公主,一个接一个地生,还都不好嫁了!

    这破事!

    韦珪笑道:“妾与孟姜谢过皇后厚爱。孟姜与周道务两小无猜,已经许下明年成亲的承诺。”

    长孙皇后微微颔首:“甚好,省得操心了。我自与陛下说,明年给孟姜授公主、食邑,谯郡公周道务那里,也知会他行六礼了。”

    轮到阴德妃,长孙皇后的面容不太好看了。

    “令弟殿中省尚乘局直长阴弘智,引其舅兄燕弘信奔齐王,齐王命他招纳剑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阴德妃怯懦地回答:“妾定会书信劝导祐儿。”

    有没有发现一个神奇的小规律,尚乘局直长这个位置,容易出现问题人物,一个杜荷、一个阴弘智。

    阴德妃与李世民,是有着杀父之仇的。

    她阿耶阴世师,守长安,杀李世民异母弟李智云,刨李家祖坟,李渊打长安时极力抵抗,与骨仪同时被杀了。

    或许,李世民觉得,寝取仇家女,比较容易写女频小说一些?

    于是,李世民从掖庭里将她纳回,弟弟阴弘智也顺手带入秦王府为官了。

    之后是在史上几乎没有什么名气的杨贵妃贺寿。

    这位低调的贵妃,生赵王李福,承息隐王之嗣,母子都相当低调,且一生平安。

    轮到隋炀帝之女杨妃,长孙皇后叹息:“吴王在安州,射猎时踩踏农田;蜀王为岐州刺史时,殴击县令,且管管吧。”

    杨妃行礼,却不搭话。

第一百三十七章 花花肠子

    仪式结束了,别的官员都走了,就范铮还在承天门外候着。

    张阿难虎着脸,不悦地盯着范铮:“陛下乏了,你不知道?”

    范铮苦笑:“那不行啊!下官还得讨点温泉汤监贡来的新鲜蔬菜,家里娘子想吃这一口。”

    没法子,谁让元日大朝会,光禄寺必须供膳食呢?

    膳食里,就有司农寺温泉汤监进献的菘菜、莴苣,范铮能不急吗?

    张阿难吐了口粗气:“就这点小事啊!你,去光禄寺提几斤温泉汤监进贡的蔬菜给监察御史。”

    范铮提着十斤蔬菜,谢过张阿难,心满意足地走了。

    两仪殿中,懒散地靠着大虫皮椅子、烘着脚炉的李世民,诧异地开口:“就为了那几斤蔬菜?胸无大志的。”

    嘴上是很嫌弃,李世民心头还是很满意的。

    朝廷里,有能力而无大志的人,太少!

    范铮脾气虽然有点硬,却不是毫无牵挂的,至少家人就是他的软肋。

    最怕的,是那种心如铁石的人啊!

    站了半天,范铮脚板底都是痛的,即便回程全是骑驴也没有丝毫改观。

    范家大门两侧,是甄行手书的楹联,上联“添丁进口”,下联“升官发财”。

    红纸之上,这八个已经初窥门径的楷书,让范铮略为无奈。

    哎,书法一途……

    就是欧阳询亲自拿戒尺,怕也不能教范铮写得好看一些。

    这就是天负啊。

    “甄邦的楹联写得不错!吉利!”

    范铮大笑着进院子。

    两家的关系本就亲近,年年传座,今年本应该先轮到樊大娘家,可谁让杜笙霞有身孕了呢?

    除了做孕育产业的,许多行业其实有点小迷信,不愿让有身孕的人进铺子——主顾例外。

    虽然樊大娘绝对不会说,范铮还是会注意到这事,便提议今年由自家传座。

    屠苏酒摆上,甄邦先饮,甄行后饮,然后接过杜笙霞发放的压胜钱。

    之后,甄邦怪叫着拿竹节扔进院中的火堆,一声不大不小的爆响,让他快活地跳了起来。

    甄行翻了个白眼:“幼稚。”

    悄悄地,甄行抓了一把果脯、点心,装进一个小布囊里,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去,过了一刻钟才笑眯眯地回来。

    范铮与樊大娘相视一笑,都心照不宣。

    杜笙霞看了一眼屠苏酒,咽了口唾液。

    孕期加上哺乳期,还得断酒一年半。

    为了娃儿,忍吧。

    扫了一眼,范铮发现了华点,院子里的彩幡,较往年少太多了啊!

    哦,明白了,家里的活,多数被苦贞贞抢着干了,连女红都是如此,难怪废料少了。

    “我今天还跟陛下讨了点蔬菜回来,看看,新鲜的菘菜、莴苣!”

    说的不是变种莴苣,是食茎的品种。

    杜笙霞立刻眉眼弯弯,渐渐圆润的面孔展露出笑意:“要加莴苣!”

    范老石奇怪地扫了范铮一眼,没开口。

    元鸾轻笑:“你倒是舍得,拿当初救皇后的人情换一点蔬菜。”

    “啊?”杜笙霞隐约不安,敢情这一口吃的那么金贵?

    范铮摆手:“阿娘没想到,恩大成仇会是什么结果。时间长了,就是不变味,也得变淡,还不如让家人吃得开心划算。”

    元鸾倒不是反对范铮这么做,关键是要点一下儿媳妇,得知道自家郎君做出了牺牲。

    可千万别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

    杜笙霞笑得越发甜了。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肚皮越发凸显,孕吐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能吃了,郎君还会顾着自己,嘻嘻。

    苦贞贞现在除了晚上回去睡,基本都在范家宅院,除了弄膳食,不时要照顾杜笙霞,可忙了。

    小麦面做的偃月形馄饨,以及各种腊肉切的丁丁料,加上刚刚煮熟的莴苣片,香味扑鼻。

    没办法,孕妇的口味奇怪得很,今天还说要吃酸的,明天就要改吃辣的了,只能迁就啊。

    有一天,杜笙霞突然起意,要吃河州搅团,苦贞贞不会做,范铮也不知道哪里能买到,幸亏有樊大娘出手救场,才没让杜笙霞哭起来。

    范铮娴熟地盛了半碗,慢条斯理地吃着。

    杜笙霞吃了几个偃月形馄饨,碗一推:“吃不下了啊!”

    真不是矫情,她的食量,完全是个谜,好在有苦贞贞帮忙,能奉行少吃多餐的原则。

    就是……每次她的碗里,总会剩不少的量。

    盛少了,她还不乐意。

    在老辈子人面前,碗里不能剩粮食,否则那是在犯罪!

    所以,范铮开始经历陆甲生之前的过程,慢慢将并不存在的八块腹肌练成一块。

    但是嘛,明明知道结果了,范铮当然会变通一下,每次自己就盛半碗,以便随时消灭杜笙霞剩下的食物。

    元鸾难免嘀咕几句,也只能当耳旁风了。

    人活在世间,十全十美的事,不存在。

    初二、初三,应当回岳家,可杜笙霞这身子,还是不要去冒险了。

    让孙九赶着驴车,拉了一些食材过去,也算是给岳家拜年了。

    孙九交回驴车,接了范铮给的五十钱,笑眯眯地说了些吉利话,提着范铮给的腊肉,转身扭进了卫无忌的宅院。

    孙九一肚子花花肠子,以不会做膳食为由,哄得卫无忌同意打伙用膳了。

    嘿嘿,只要肯下工夫,还愁不能一亲芳泽么?

    孙九的口味,依旧那么与众不同。

    倒是坊外,孙九似乎半个月没去走动了啊。

    ……

    正月,皇帝亲临魏王府,与李泰、李欣亲切交谈,查看了括地志编撰的进度与部分卷册,曲赦雍州、长安县死罪以下罪人,免延康坊百姓一年租赋,赏赐魏王府大小官员不等的钱帛。

    注意,是租赋,不是全部税赋!

    庸与调,还是要交的。

    二月,皇帝亲临国子监,以礼祭祀各位先师贤人,并赦免大理寺、万年县的囚徒,赏赐祭酒与学业精深的学生。

    问题来了,五十名学生当中,从来都是蔫头巴脑的算学生,足足占了二十人!

    李世民轻声问孔颖达:“算学生的比例,偏高了吧?”

    孔颖达叹息:“这是精简了又精简的结果,实在减不下去了。这帮算学生,斗了州县司户,去斗账房先生、各番邦先生,无一败绩。”

    李世民诧异了:“真那么厉害啊?”

    孔颖达苦笑:“那个盘长,还喊出了更嚣张的口号:师兄不出,谁与争锋!”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王子徽

    旌旗、鼓吹、翊卫。

    车驾赤色,各部件尾部为金色,轮上画上巨大的朱红色牙齿,车厢装饰有第二等雉鸡的羽毛,紫油涂层的帷幔覆盖称为通幰,紫油涂就赤黄色的车厢外层,朱红的络绸飘带,红锦帷,两匹赤色的马匹拉车。

    这是皇后六车规格之二的厌翟车,内命妇夫人以上可以乘厌翟车,外命妇、公主、王妃可以乘厌翟车。

    车内是下嫁吐谷浑的弘化公主,原为宗室女,被李世民收为养女,在宗正寺记录之后,身份立刻拔高了。

    墓碑记载“公主,陇西成纪人也,即大唐太宗文武圣皇帝之女也”,从这个角度看,是完全合理的。

    但墓碑记载是贞观十七年下嫁吐谷浑,时间就差了三年。

    厌翟车前侧,是面容微微不快的左骁卫将军、淮阳王李道明,他负责护送公主和亲。

    隋唐的和亲与两汉的和亲截然不同,在自己最强盛的时候和亲,意思蕃国不过是子婿之国,国主也就是中原王朝的上门女婿。

    要说隋唐最厉害的和亲公主,非隋朝义成公主莫属。

    甚至到了后期,她能左右突厥立可汗人选,能让颉利可汗攻打大唐。

    即便立场不同,范铮也不得不说一声“奇女子”。

    一车车的嫁妆,丝、帛、绢、絁、绫、纻、絺、瓷器、苏薰席、沉香、甲香、象牙,琳琅满目。

    嫁妆中最特别的,是一车儒学书籍、一车佛经,以及三十个脑壳锃亮、毗卢帽都遮掩不住光芒的比丘僧。

    弘扬佛法的理由一出,长安各寺都无法辩驳。

    何况,区区三十人而已。

    一般的比丘肯定是不愿意去吐谷浑风吹日晒的,青稞也不一定合每个人的口味,但真正的苦行僧多少都有一些,对去吐谷浑并不在意。

    但陪嫁里头搭比丘,这个配置多少让人奇怪。

    至于说觉得和亲公主可怜……

    仁者见仁吧。

    如果是一个宗室庶女,连个县主都混不上那种,原本要在嫡女的排斥下抑郁一生,给这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相信没几个人拒绝。

    范铮站在朱雀门内,看着和亲队伍热闹前行,微微吐气。

    弘化公主还是挺利害的,但比前朝义成公主还是稍有差距,而被李靖狠狠犁过一次的吐谷浑,已经元气大伤,永远没机会踏入一流强国了。

    胖乎乎的李泰坐在小辇上,进了朱雀门,心急火燎地往太常寺方向冲。

    “怎么了?”

    范铮问步履匆匆的典签武能。

    几年了,还没提一点官职,啧啧。

    武能眉眼现出疲惫:“王子徽患疟疾,忽冷忽热,尚药局的侍御医束手无策,以孙真人的砷剂治疗无效。”

    王子李徽,是李泰的次子,岁数还小着呢。

    只有李欣这种王嗣子,才能称呼为世子。

    这年头,疟疾之类的病,随时能奔走一条活蹦乱跳的生命。

    即便你收拾得再干净、沟渠再清理得通畅,蚊子仍旧会滋生,仍旧会传染疟疾。

    砷剂,是孙思邈提出以雄黄之类的矿物为方,治疗疟疾,虽然有一定功效,但防大于治。

    再说,世上也没有百试百灵的药,还得看个体情况。

    鬓角多了一些白发的太医令冯一纸,背着药匣,身后跟着姜茯苓及一名主药、一名医博士、一名针博士、一名咒禁博士,上了兵部驾部司管理的、两辆供太常寺的牛车。

    专供太常寺的牛马车辆,有十四辆,叫备运车。

    但是,御史台名下,一辆备运车都没有,这算不算歧视?

    按摩博士泪流满面。

    歧视,这就是歧视!

    目光扫到范铮,冯一纸叫道:“监察御史,下衙后到延康坊来帮忙!”

    范铮举起手臂,算是回应了。

    即便范铮不算李泰派系的官员,与他关系也不错,何况也不能看着娃儿受罪。

    得了疟疾的人,大夏天裹几床褥子都能叫冷。

    除了冬天,平常时候,疟疾发作的频率都不低。

    ……

    范铮才进延康坊,武能就上前接引,从侧门进了王府,绕过亭台楼榭,到了一间屋子里。

    好家伙,除了李泰夫妻、李欣、尚药局与太医署的人,还围了不少身份不明的人。

    范铮忍不住开口:“王子本来就需要换清气,你们围在那里,是打算让他吸你们吐出的浊气?”

    冯一纸眼睛一亮,立刻指挥太医署的人员退后,除了正在诊治的人,都撤出三尺之外。

    太医署退后了,尚药局自当相从,唯有几名眉眼间带着戾气的青年开口:“区区八品、九品官,也敢冲耶耶指手画脚?”

    冯一纸鼻孔里哼了一声:“伱要能提示太医署,本年有瘟疫,你也能指手画脚。”

    药汤、针灸、咒禁轮流上阵,并没有多少效果。

    太医署会的,尚药局也会,自然早就施用了。

    李泰想了想,范铮多少与几例特殊的医案有关,不禁上前,唇角努力扯了一下:“监察御史恕罪,本王关心则乱,慢待了。不知道监察御史能不能想法,救救徽儿。”

    李欣眼中含泪,走到范铮面前,叉手哽咽:“请先生救吾弟!”

    范铮看向冯一纸:“确诊是疟疾了?”

    冯一纸点头。

    范铮微微奇怪:“东晋抱朴子所著《肘后备急方》,有青蒿治疟疾的病例,为何不用?”

    抱朴子,道士葛洪自号,“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的道家九字真言,就出自他所著的《抱朴子》,《西游记》中四大天师的葛天师,就是以他为原型。

    冯一纸苦笑:“何止是青蒿一方,就是鼠妇、豆豉方,独父蒜方,蜘蛛方都试过。”

    好吧,这些古怪的方子,范铮都是第一次听说,《肘后备急方》他也就知道个名字而已。

    “有脾虚肠滑的症状吗?”

    幸好,是真的没有。

    《肘后备急方》青蒿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范铮索取了青蒿,仔细端详。

    青蒿头部呈半球形,叶色深绿,叶子卷曲,有羽头深裂缝,隐隐释放着香气。

    范铮叹息:“明白了。姜医监,你立刻带人,去采集十斤臭蒿,按青蒿方绞汁,给王子生饮。”

    姜茯苓没明白过来,却本能地转身身后走,武能匆匆调集了一队帐内,护着姜茯苓往城外冲,顺便化身割草的农户。

    打滚,破了千订哟!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兄友弟恭

    魏王妃阎婉不施粉黛,素颜中带着一丝憔悴。

    母子连心,最心焦的,当然是阎婉。

    “有五成把握吗?”

    阎婉与杜笙霞交情颇深,跟范铮自然不讲客套,直接发问。

    范铮郑重点头:“多了不敢说,七成可能性是有的。”

    冯一纸挪了过来,露出一口黄牙:“监察御史,为什么是用臭蒿?”

    说什么君臣佐使,范铮肯定是不行的,但用不太专业的言语解说还是没问题的。

    “太医令想过没有,《肘后备急方》的方子,多少应该有点作用,为什么青蒿方就不行?抱朴子没必要耍人。有没有一种可能,青蒿之名,已经变迁了,调换到同是蒿属的其它物种身上?”

    “选臭蒿,理由其实跟孙道长的砷剂差不多,为虫所厌。”

    臭蒿因为其浓烈的气味,连病虫害都几乎没有。

    即便在青蒿之名被夺之后,陇右一带仍旧以臭蒿为杀虫药,延续至后世。

    一番半通不通的话说出来,那几个桀骜的青年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去。

    惹不起,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尚药局与太医署,只能努力而又徒劳地想法为李徽维持生命,侍御医与主药急得额头冒汗。

    天近黄昏。

    马蹄声疾,一骑策马奔入魏王府,马背上捆着一大捆蒿草。

    帐内从马背上滑下,无力地躺在地上,疲惫不堪的面容带着一丝骄傲。

    冯一纸赶紧让太医署的人拿下蒿草,入鼻一股强烈的臭味,根单一、垂直,茎单生、较细、紫红色,有纵棱,叶密集为莲座形,栉齿叶。

    范铮只嗅了一下,就确定是对的品种。

    太医署的官员,赶紧伙同魏王府的仆役,大力绞汁。

    有一点,《肘后备急方》是没记录对的,一握臭蒿绞出来的汁,少得可怜,根本不够一次喝的。

    几名亲事要搀扶帐内,范铮摆手:“弄一碗盐水给他喝了再动。”

    饮过盐水,帐内露出了笑容:“大王,帐内府幸不辱命!一人双马,我们奔到秦岭分水岭采摘的臭蒿,其余人与医监,在后面慢行。”

    范铮拍了拍脑门子。

    忘了,长安城地势南高北低,海拔400——450米,臭蒿的生长环境是海拔2000——4800米,这附近能达到如此海拔的,只有秦岭,最便捷的地点也必然是其分水岭。

    来回近三百里,就算是一人双马,也跟累傻小子似的。

    范铮可以断定,这一队的马匹,很多都得休养一段时间,甚至会直接废了。

    一大捆臭蒿,总算绞出小半碗汁,冯一纸戴着口罩,端蒿汁给李徽服用。

    口罩的第二个妙用,隔味。

    虽然不能尽除臭味吧,起码少熏了大半。

    迷迷糊糊的李徽,稀里糊涂地喝下这半碗汁,过了一阵才嚎啕大哭:“阿娘,苦!”

    臭蒿,味苦辛,小李徽哪里吃过这个?

    就是侍御医开的方子,都要考虑他能不能接受。

    李欣拿了一指节大小的糖,放到李徽嘴里:“二郎乖,含了这块石蜜,就不苦了。等好了,兄长带你去捉蛱蝶(蝴蝶科总称)。”

    李徽含泪点头,忍住了哭声。

    唐朝关于石蜜的文字,最早是贞观二十二年十二月十日,由经生国诠写的楷书作品《善见律卷》,提到“广州土境,有黑石蜜者,是甘蔗糖,坚强如石,是名石蜜”。

    这么一看,不就是炼制得不太好的土糖、红糖么?

    稍晚是苏敬等二十三人,奉敕撰于显庆四年(公元659年)的《新修本草》,又名《唐本草》,提到“石蜜出益州、西域”。

    至于后面的朝代,石蜜的词义有变迁很正常。

    阎婉看着自家娃儿兄友弟恭,心头升起一股骄傲。

    就是舅姑教子,也未必如自己吧?

    范铮眼见这一幕,心头颇为感慨。

    谁知道当年,李承乾与李泰是否如此友爱呢?

    权利这东西啊。

    过了半刻钟,李欣叫道:“阿娘,二郎出汗了,粘糊糊的,该给他沐浴了。”

    阎婉摆手:“大郎,且摸摸二郎额头,热不热?二郎还冷不冷?”

    李欣迅速回应:“二郎说就是乏力,不冷了。”

    阎婉看了范铮一眼,范铮立刻回应:“好不好,你得问太医令才对。”

    冯一纸上前,探指给李徽把脉,面色轻松了许多:“虽未痊愈,却也去了大半病情。可沐浴更衣、换枕被、煮肉羹。忌韭、葱、蒜、海腥、江米、甜食、生食之品,含果品。”

    微微犹豫,冯一纸继续道:“按常理,世子给的石蜜也应当忌口,考虑到王子年幼,受不住这苦味,可适当给少许。这几天尽量以清淡为主。”

    在中医理论里,发物还需用根据具体病症而定,清淡却是大致相同。

    冯一纸心头微赞,范铮这年轻人,值得交往,有露脸的机会都往太医署这头推。

    虽然不会多得实质性的好处,可关键时候啊,有人替你说一句话就是天大的好处。

    事实上,诊断这种事,冯一纸干得,药正干得,医博士干得,人家尚药局的侍御医同样干得。

    没有范铮这一嘴,倒是侍御医把脉的可能性要高得多。

    李泰松了口气,赶紧拍手:“赶紧地,给二郎烧温汤沐浴!肉羹,赶紧熬起!清淡一点!”

    李徽沐浴时,姜茯苓与其余帐内才赶了回来,一个个精疲力竭的。

    姜茯苓白了范铮一眼,意思:看伱安排的破事!

    阎婉开口:“今日之事,有劳诸位了!记室参军,将这一队的功绩入册;主簿,赏他们每人一匹细绸。姜医监劳苦功高,以两匹细绸为谢;两司官吏,各一匹细绸相酬。舅姑面前,我亦会道明太医署诸位、尚药局诸位的功劳。”

    这就是会做人的内当家。

    帐内是魏王府的麾下,“赏”字很恰当;

    姜茯苓多出力,额外多给一匹细绸,且与两司一样,与魏王府没有隶属关系,“酬谢”就说得动听许多。

    至于范铮,两家的关系已经不适合沾到钱财了。

    姜茯苓立刻眉开眼笑地谢过阎婉,一匹细绸一千八百文呢!

    哎呀,值了,再跑一趟分水岭都有劲了!

第一百四十章 不讲道理

    四百声街鼓,从承天门方向次第传来,这是闭门的号令。

    之后,又是六百槌街鼓,各坊门关闭,街上禁止行走,违令者笞二十。

    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行走在街上,称为“犯夜”。

    坊内行走,不在禁令范围。

    有公事急需办理,请出示县、州、三省的文牒,或者是皇帝的谕令。

    私人家的吉、凶、病,属于特例,在坊、县出具了文牒之后才可以通行,在没有文牒的情况下,虽然无罪,却不准过街铺。

    当值的左右候卫,在可以通行时阻挠通行、不符合通行条件却放行的,笞三十。

    当值时有盗贼过而未察觉,笞五十。

    发现了盗贼而放任不管,按主司故意放纵论罪。

    故意放纵的,无论对方是什么罪名,一律同罪。

    当然,左右候卫(金吾卫)打死犯夜人的事,也是有的。

    元和(唐宪宗)三年四月,中使郭里旻酒醉犯夜,杖杀之。

    过后虽然当值的人受惩处了,可死的人,也就死了。

    魏王府要文牒,延康坊正不可能不开,于是除了侍御医留守观察,其余人趁着华灯初上,赶紧回家。

    娘哩,第一次发现,敦化坊原来这么远。

    幸好,明天是假宁日,二月初八,可以美美地睡个懒觉。

    二月初八是什么日子来着?

    脑子已经混沌了,管他呢。

    接近二更了,范铮才摸到了敦化坊,与坊中的武候对话、入门,让孙九与陆乙生各自歇息,明天不用会面,然后推开虚掩的院门。

    院中灯火通明,阿耶范老石虎着脸,一脚踹到范铮屁股上,丝毫不顾那是官服,恶声咆哮道。

    “瓜皮,长能耐了啊!在外面胡天胡地都不回来!你咋不死外头呢?”

    莫名其妙挨打,骂得还毒,范铮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怒了。

    “怎么着,有事不回就是眠花宿柳了?要不要我把官身辞了,再把敦化坊的产业拱手相让,然后天天三锤子打不出个屁的,就在这一亩三分地转,天天卖力气吃饭!”

    真要错了,挨打范铮认,可这莫名其妙的一出啊,还是最困乏的时候!

    院子里还有阿娘与杜笙霞!

    崩溃!

    当阿耶的,就可以不讲道理!

    扭头,一脚踹开厢房门,范铮插上门闩,凭着记忆摸到还剩的几块毼布,裹着身体,躺到一堆板子上,迅速拉起了鼾声。

    院子里,隐约有杜笙霞的抽泣声,可惜范铮的眼皮实在是睁不开了。

    ……

    日上三竿,范铮才爬起来,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官服。

    这样子穿出去,说是丐帮弟子都有人信。

    空荡荡的院子,没有丝毫动静。

    毼布这东西,哎,就是图个鲜,没经过洗毛工艺,毼布带着挥之不去的膻味且不说,关键是不柔软、保暖度不够。

    事实上,洗毛工艺,不是没有啊!

    别的不说,就那毛笔,没有经过洗毛流程,毛能那么柔顺吗?

    哎,懒得动,懒得想。

    回到无人的房间,换下皱巴巴的官服,在上头洒了点水,置于案上,再烧了一壶沸水,就着壶底熨烫官服。

    手艺虽然生疏,终归没出大错,没把哪里烫一个窟窿或烫焦。

    收起官服,顺便架上小镬,烧水煮汤饼,就着昨天的剩菜,随便对付了一餐。

    在外人看来,或许有点凄凉,可没翻身之前,范铮还不是这样过的?

    放下碗箸,收拾了一下,范铮出门,拐到了铁大壮家。

    很好,铁大壮今天刚从兽炭作坊下值,正在院子中间扎纸人竹马什么的。

    纸人是铁大壮的小手艺,在清明前能卖得一笔小钱,帮补家用。

    竹马,则是社火中的一项表演,看竹马不大不小的个头,就是给自家娃儿备的项目,竹骨纸皮,就是画工太丑。

    五大三粗、相貌粗鲁的铁大壮,还是个手艺人哩。

    不过,在这年头,也很正常,谁家屋子出问题了,就是几个街坊一顿修补的事,管饭、管酒就成。

    除了麻山那种癞货,谁都多少有点本事,就是这本事想换成钱嘛,呵呵,难了。

    看到竹马,联想起社火,范铮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二月初八,据说是释迦牟尼出家之日。

    汉家的春社,有二月初二、二月初八、二月十二、二月十五的说法,但能肯定的是,唐朝的春社绝对不会是二月初八。

    证据很确凿,因为假宁之日里,二月初八与春社是并列的,各给假一天。

    “铁大壮,给我以藤为骨,扎一个双臂长二丈三的曲面骨,然后以麻布为面,缝结实了……”

    范铮叭叭地将要求讲述了一通。

    铁大壮想了想,肯定地回答:“十五那天,一定扎好!”

    范铮准备付账,却被铁大壮阻止了。

    铁大壮的眼里现着一丝乞求:“我知道自己粗鲁、喜欢占便宜,小毛病很多,配不上苦贞贞,可就是控制不住地喜欢她。”

    要帮游说苦贞贞?

    有点难哦。

    苦贞贞的阿娘苦柳氏,是贞观十一年九月亡的,二十七个月的服纪期,今年正月就满了,范铮竟然疏忽了。

    除服之后,是可以婚嫁了。

    铁大壮叹息:“我也不是一定要娶到手,就是每天看看都开心。”

    舔狗舔狗,一无所有!

    “可是,苦贞贞还是想出家为尼,今天又出去打探,长安的姑子庵在那个坊!监察御史啊,你好歹劝劝她,真没必要去剃度,就是嫁别人,我看着也开心。”

    这个理由,清新得很。

    此时长安城内,好像只有长安县通义坊,高祖龙潜之所,在贞观元年立为兴圣寺,尼寺。

    不过,那门槛高的,苦贞贞够不着。

    礼部祠部司的政令,范铮因为提供了一些参考意见,得以一窥全貌。

    其中有一条:五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孙女出家的,是在官舍内或寺观修行,都不加干涉。

    兴圣寺,就是为那些躲避不满意婚姻的士大夫女、孙女提供庇护的地方。

    “放心,苦贞贞字都不识几个,给她佛经她也看不懂的。”

    范铮安慰道。

    铁大壮松了口气。

    莫名其妙嘛,当个舔狗,你还管人家出不出家!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要飞得更高

    二月十五,春社。

    范铮的小驴车,载了铁小壮,还有出自他阿耶的工艺品。

    孙九驾车,范铮与陆乙生、铁大壮步行向北,过了东市,右转春明门,继续北走,过龙首东渠、龙首西渠,到龙首原。

    龙首原东西长三十里,南北宽一到三里,南抵唐长安城,北接汉长安城,一躯隔开两长安。

    此时的龙首原坡度,较后世要陡一些,按范铮估量,大致是四五十度角。

    龙首原南端触角离太极宫并不远,李世民打着为阿耶修宫殿的旗号,修建了一半又停工的大明宫,就坐落在龙首原上,原为三九临射的观德殿。

    三九,是指初九、十九、二十九日。

    简而言之,皇帝的私人靶场。

    贞观八年,时任监察御史的马周,上奏请为年迈的太上皇李渊修新宫,定下的名称是永安宫,贞观九年改大明宫。

    结果,修了半年左右,太上皇驾崩,工程就成了烂尾楼。

    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原来李世民也搞了烂尾楼啊?

    烂尾归烂尾,那一片区域仍旧不是常人可进的。

    在大明宫烂尾楼旁边的坡地上,范铮钻进了原始版滑翔机里,身上绑了一条固定绳索,两手抓住扶手,滑翔机的两翼在风中鼓荡,大有飘然而去的架势。

    四斤多的滑翔机,真心不重。

    孙九根本不顾范铮的强烈抗议,一条粗大的绳索系到了藤骨上。

    开什么玩笑,范铮要有个好歹,孙九饭碗不保。

    日子刚开始有滋有味,卫无忌正撩得隐隐意动,孙九还想好好过几年呢。

    铁大壮详细检查了一遍,两翼没问题,活动式的尾翼没问题,曲面麻布与曲面骨的缝合足够牢固,才点头让陆乙生松开之前全力拽着的绳索。

    风起,范铮握着扶手,双脚在地面向下跑动,曲面承受的浮力越来越大,猛然拔地而起,在空中飘荡。

    “太厉害了!我也要飞!”

    铁小壮挥着拳头跺着脚,面色通红,眼里满满的痴迷。

    飞天啊,这不是只有鸟类与神仙才能办到的?

    铁小壮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鸟人这神奇品种存在。

    刚刚离地那一刹那,范铮还是本能地心慌,不以意志为转移地抖了一下。

    不过,滑翔机渐渐平稳飞行,范铮自然而然地镇定下来,迎风高歌两曲。

    “吹啊吹我的骄傲放纵……”

    “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嗷嗷。”

    嗷不下去了,不爽。

    倒不是风力不够,也不是初上手的滑翔技能问题,是绳索的束缚啊!

    这个高度,也就一丈左右,逊!

    孙九你个老货,束缚耶耶实现梦想!

    地上的孙九等人,仰望着在前方飘荡的范铮,抓住绳索的手都快捏出汗了。

    监察御史也是,你位高权重,换个死囚来试多安全。

    用词绝对没问题,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对这一伙人来说,都是需要仰望的存在。

    孙九面色突然一变:“不好!起东南风了!收绳索!”

    连铁小壮在内,都使出浑身力气,努力收着绳索,铁大壮的脸更是胀得发紫。

    真要什么问题,铁大壮的责任最大,谁让滑翔机是他造出来的?

    风向突变,对新手来说,也是一大考验。

    向下飞,借着风力与自重前进,是滑翔。

    风力够大,向上飞行,那叫翱翔。

    如果任由滑翔机转向,调整的难度不大,可加上铁大壮他们收绳索,那就是灾难现场了。

    空难!

    机翼被风一吹、藤骨被铁大壮他们一扯,顿时失去了平衡,右翼高、左翼低,范铮带着滑翔机歪歪扭扭地挣扎,落到一株两尺多高的柿树枝上,枝杈承担了冲力,倒是把范铮给拦住了。

    不过,那树枝硌得肋骨,真疼啊!

    落差不算太大,就是太没颜面了。

    “监察御史,我们来救你了!”

    陆乙生他们哇哇叫着冲过来。

    “喀嚓”一声,树枝断了,范铮一屁股落到地上,溅了一身黄土,狼狈不堪。

    “谁在祸害我家的树?丧良心的,这是从盩厔县好不容易弄来的牛心柿啊!”

    膀大腰圆的庄户婆娘,抡着粪叉咆哮。

    “闭嘴!”范铮指了指那婆娘。“陆乙生,给钱!”

    庄户婆娘立刻扔下粪叉,眉开眼笑的:“哟,几位官人随便折腾,就是把它弄死了也无所谓!”

    就是那么现实。

    官人这个词,在大唐与官爷等同,与那些奇奇怪怪的录像带无关。

    甚至,《贞观律》里头,对官吏的统称也是官人。

    ……

    东市的姜氏药行,前面见过的那位老医师给范铮检查了一下,稍微有点扭伤、挫伤,面上被断了的牛心柿枝戳破点皮,连包扎都不用,敷点药粉就好。

    铁大壮一脸自责:“都是我的罪过,造的东西不好,让监察御史受伤了!”

    范铮无所谓地摆手:“屁大的事,哪个搞新家伙出来,不得交点学费?再说,东西还是蛮好的,就是伱们收绳索收急了点,再加上我经验不够,才成这模样。回去,再琢磨一下该怎么弄,我觉得扇面的麻布漏风,要不要换油布,藤骨也可以调整一下形状。”

    铁小壮点头:“阿耶,我觉得可以把坊中那只老鸹抓来,看看它的翅膀啥样。舅父,下次换我上去呗。”

    铁大壮瞅了一眼娃儿,没吭声。

    如果是铁小壮自己乐意玩,他无话可说;

    如果是为范铮当先锋,就难免有些堵心了。

    范铮呸了一口:“读你的书去!楷书写了吗?算盘练了吗?箭法练了吗?柿树的嫁接学会了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铁小壮捂住心口,表示不愿意与范铮说话。

    孙九嘀咕:“刷了桐油的油布多重,你不知道?”

    扇面铺上油布,那得多大风才吹得起来!

    回到敦化坊,看春社回来的甄邦惊叫:“舅父受伤了!”

    樊大娘凑过来,上下打量几眼,乐呵呵地开口:“没事,没缺胳膊少腿的,皮外伤。再说,娘子已经娶回家了,就算破相也不碍事了。”

    坊中响起欢快的笑声。

    宅院中,看到范铮的狼狈相,杜笙霞眼睛隐隐湿润了。

    二月初八那天,范老石已经询问过陆乙生,知道当天错怪了范铮,可谁拉得下脸服软呐?

    冷战,一直持续到现在。

第一百四十二章 柴米油盐

    孙九卸驴车,拴驴,顺便往水槽里加了一瓢水,水槽边上的小凹坑里加上粗盐,再放好草料、豆子,转身就想跑。

    元鸾眉头挑了挑,孙九老实地停下脚步。

    “我娃身上、面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最好讲清楚。”

    在这两口子面前,孙九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再多的鸡鸣狗盗,抵不过拳硬如铁。

    孙九只能絮絮叨叨地将龙首原上的事讲了一遍,最后无奈地回应:“依小老儿猜想,监察御史怕是遇到什么堵心的事,执意要亲身上天发泄胸中郁气。这要是从牢狱里讨一名死囚来试,多安全。”

    范铮冷哼,你就那么想给死囚越狱机会?

    再说,就这屁大的高度,和人家从二楼跃下有多少区别?

    大唐的楼,还是有一些的,一层楼高度差不多是一丈,平康坊的楼子底楼在一丈五左右,现在最多也只敢盖到第二层。

    不是说这个年代就建不了高层,那些经过特许的佛寺,塔就不止这一点层数。

    究其原因,是因为城墙的高度普遍就是两丈左右,建楼高过城墙,有窥探宫城的嫌疑。

    留存于后世的,关于盖楼的限制,是唐文宗时期“其士庶公私第宅,皆不得造楼阁,临视人家”的敕令。

    唐朝官吏起楼的记录,许敬宗后期的“连楼”绝对是榜上有名的。

    随着人口的增长,禁令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刚需。

    挥手斥退孙九,元鸾看向范老石,模样有点凶悍:“看看,把娃儿打成啥样了?都想要上天了!宁愿自己摔一身伤,也不肯假手于人!”

    范老石蔫头巴脑地蹲着,嘀咕道:“还不是你要我教训的……”

    元鸾挑眉:“哎呀,还有理了是吧?我让伱出手就打了?你好歹也问个是非曲直吧?”

    范老石低头。

    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当个耙耳朵,我容易吗?

    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上一身干净的葛布圆领袍,范铮要踏出宅院。

    范老石的嘴皮蠕动了几下,愣是没吐出一个字。

    “郎君……”杜笙霞委屈巴巴地抚摸着肚皮叫道。

    范铮勉强笑了一下,嘶,扯到面上的伤处,有点痛。

    小叫驴“啊呃”地叫了起来,配合那看起来像在笑的表情,妥妥的幸灾乐祸。

    范铮瞪眼:“信不信我请东市的骟匠过来,今天请你吃金钱肉?”

    小叫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啊——呃”地叫了起来。

    翻译翻译:我不是人,但你真的不是人!

    元鸾没好气地瞪了范老石一眼,面上挤出笑容:“大郎啊,阿娘知道你委屈了,可一家子居家过日子,哪能永远没点起伏?听阿娘的,这个大纸鸢,不上去了,成吧?”

    纸鸢就是风筝,滑翔机严格地说起来,也是纸鸢的拓展,元鸾的说法没有太大问题。

    范铮吐了口大气:“阿娘,我这叫滑翔机,不是拿来玩的,是有正经用途。”

    杜笙霞轻声道:“可是,你这模样,让人担心。娃儿踢了我一脚,表示他也很担心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不顾阿娘与杜笙霞的颜面呢,范铮也得顾虑她腹中的胎儿。

    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范铮只得郑重承诺,只做技术研究,绝对不再以身犯险——至少在娃儿出生以前。

    这么缓和一下,家里的气氛没那么僵了。

    这就是生活,就是柴米油盐。

    苦贞贞福身:“监察御史,待娘子生产之后,小妇人要离开府上了,多谢范东主一家的关照,小妇人没齿难忘。”

    范老石倒没什么感触,元鸾可有点舍不得:“不是,怎么好好的,你非得去当姑子啊!就是不愿意在范家做事也无所谓,可好端端的,出什么家呀!”

    “啊?”杜笙霞是第一次知道这事,一时手足无措。“你要走了,谁帮我弄女红啊!”

    范铮正好借机开口:“按说呢,愿意居家还是出家,我是无权干涉的,也就随便说说个人见解,不合适你就别听。”

    “铁大壮这个人呢,老鳏夫一个,毛病也不少,总体还算是个好人,他喜欢你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托我捎话,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哪怕你嫁别人了,他也看着高兴,请求你不要出家。”

    “然后呢,据我所知,也就只有长安县通义坊的兴圣寺是尼寺,可人家收的比丘尼,不是达官贵人之后,就是饱读诗书之辈,你想进去都难。”

    不是看不起人,当过敦化坊正的范铮,对苦贞贞的文化水平还是了解滴,签名摁手印没问题,其他的,想多了。

    苦贞贞怯懦地开口:“青龙坊内,有一家新开的尼寺,就三五个比丘尼。”

    范铮摇头:“这种未经过朝廷认可的野寺,叫招提,你这叫私入道。别的不说,陆甲生这一关你就过不去。”

    正式出家,前提条件,还得获取里坊、县衙的相关文牒,同意你脱离百姓户籍。

    里坊正未能察觉辖区内人口脱籍、漏算、增减的,一口人就要笞四十。

    苦贞贞这种私入道的,还有度她的,都要杖一百。

    户籍主管的相关官吏,以及寺里的寺主、上座、都维那,还有知情者,都是同罪。

    严格说起来,就是这程序,可现实就呵呵呵。

    要不然你以为李渊曾经严格控制数量的寺庙、招提、兰若,怎么在贞观年又生机勃勃了呢?

    “再说,心中有佛,居家又何妨?心中无佛,木鱼敲破也枉然。”

    够了,不能再说了,否则有强迫引导的嫌疑。

    铁大壮家,范铮哼哼:“今天我可把你要说的话,全部抖露给苦贞贞了。能不能阻止她出家不知道,反正我已经尽力了。”

    铁大壮面容快绽放出一朵花来了。

    “监察御史放心,我一定用心揣摩,做出更好的……滑翔机。”

    范铮轻轻摇头:“家里有想法咯!在娃儿出生之前,就别有这想法。”

    真算下来,至少范铮得停一年半以上,即便家里阔气了,可以雇人洗尿片,难道还能不亲手换尿片去?

    到时候,婆娘发个小脾气,甩手回娘家,范铮还得抱着哭闹的娃儿唱:“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行止有矩

    特进李靖的妻子,卫国夫人薨了。

    皇帝下诏,卫国夫人坟茔制度,按西汉卫青、霍去病的规格,坟前两侧的巨柱石阙,雕刻为突厥境内的铁山、吐谷浑境内的大积石山图案,以纪念、表彰李靖两场灭国之战的功绩。

    一些翻译不严谨的,说是按这两座山堆坟,就属于误解了。

    “筑阙象突厥内铁山、吐谷浑内积石山形”,阙字,自古以来就有指坟前石柱的意思。

    李靖于是几乎不入朝堂了。

    之后的朝会,乏善可陈,又是程咬金的插科打诨时间,太极殿内,热闹得仿佛东市。

    在殿外候命的范铮,与李义府对视,摇头而笑。

    老传统了,差不多每一次朝会,都要来热闹一场。

    偏偏皇帝也是个不太严肃的,这次朝会聊得太开心了,索性走下御陛,粗壮的身子摇摆、摇摆,称颂他功绩的《秦王破阵乐》唱起,然后程咬金他们一帮武将跟着群魔乱舞。

    羞耻的文官很绝望,我们能怎么办?

    跟着扭呗。

    那种既羞耻又兴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真正绝望的,是殿中侍御史,他们的职司,就是整顿朝堂上的风纪啊!

    皇帝带头违法,谁管得了?

    不管,又愧对职司。

    四名殿中侍御史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年近不惑的殿中侍御史举骨笏,朗声道:“臣张行成,启奏陛下,朝堂有规,行止有矩,太极殿是大唐君臣议事之地,不说肃穆,至少也该庄重。”

    “观今日朝堂,卢国公等人举止有失大臣风范,陛下之举亦不甚稳重。臣身为殿中侍御史,职司所在,不敢不言,恳请陛下降罪。”

    六品以下官员奏事,须称官号、臣、姓名,然后奏事,只有通事舍人、侍御史、殿中侍御史不称官号。

    殿外,范铮小声嘀咕:“这是那位新来的殿中侍御史吗?哎哟,殿院要风生水起了哟。”

    李义府轻声道:“雍州富平县主簿,秩满补的殿中侍御史,上任时连尖头柿饼都不送一个给治书侍御史的奇葩。”

    咦,范铮倒是没想起这东西,回头去东市买两斤,哄哄嘴又馋了的婆娘。

    张行成这个名字,范铮依稀有那么点印象。

    好像,以后很有前途的样子。

    不过,在后世的民间,他的民声还不如自己的两位族孙响亮,张易之、张昌宗。

    不要跟“疑是玉皇要抽烟”的草莽派诗人张宗昌混淆了哟。

    其实张行成的起点很高,唯一的问题是跟错了人。

    王世充称帝,以他为民部尚书,王世充被平定后,他转身考了大唐科举,以明经乙科的成绩授富平县主簿。

    小小说明一下,明经过考的成绩分五等,前三等为甲科,补的职司一般都优先安排长安城内;四五等为乙科,待遇稍差一些。

    只能说,牛人就是牛人,怎样都遮掩不了他的风采,哪怕从山巅跌到谷底照样能爬起来。

    程咬金嘿嘿一笑:“对呀!老程是响马出身,守不了太严格的规矩嘛,罚俸咯!陛下,臣程咬金御前失仪,请罚俸三个月!”

    程咬金是习惯不讲理,但也得看对方是谁,跟区区从七品上殿中侍御史计较,失格。

    李世民整了整衮冕,慢条斯理地上了御座,板着面容:“殿中侍御史言之有理,程咬金失仪,罚俸一年!三个月,你想得美!”

    程咬金伸出粗大的手指,来回数了数,表情沮丧:“啊这,老程已经被罚了二十六年的俸禄!”

    这一下,御史台之外的所有文武,都指着程咬金,幸灾乐祸地大笑。

    到程咬金这种层次,俸禄算不得什么。

    不说续弦卢国夫人崔氏善经营,家业操持得当,就是实食邑七百户,也足够让他滋润了。

    何况,满朝官员,罚那么多年俸禄的只有他一个啊!

    换一个角度看,是不是意味着程咬金至少还有二十六年的富贵?

    别看满殿都在取笑程咬金,其实他们心头也有数,这一次张行成的弹劾,几乎是将君臣一网打尽,且无可辩驳。

    程咬金挺身而出,以看似滑稽的方式,为君臣们解了围,这份人情得领。

    要不然,凭什么程咬金天天打小架、煽风点火,时不时出格一把,却能安然无恙地在朝堂厮混?

    连陛下的爱将,尉迟敬德这老黑炭,都被撵着当同州刺史,转鄜州都督了。

    鄜州常平仓窝案,对时任鄜州都督的李泰还是小有影响的,至少这个都督的职司是移交出去了。

    李泰现在的职司是:魏王、雍州刺史、左候卫大将军、相州都督。

    许久,范铮才被召了上殿。

    李世民开口:“监察御史范铮,司农卿郭嗣本可是告了你一状哦。你年前就接到司农卿的关牒了,当抽空去司农寺走走,不能厚此薄彼啊!”

    范铮张了张嘴,垂头丧气地承认,他真是忘了。

    老实说,一家衙门窜几天,范铮有时候都迷糊,自己到底算哪个衙门的人?

    一直当人形背景的张阿难,冷不丁开口:“监察御史,春社之日,伱不去看社火,跑龙首原做什么?”

    范铮倒没觉得惊讶,烂尾楼又不是没有守地的人。

    “回县侯,放纸鸢。”

    反正,在没成功之前,“滑翔机”这个词是不可能说的,说了也平白遭人取笑。

    “两丈多宽的纸鸢,还能载人?”张阿难的着眼点在载人之上。

    程咬金一拍大腿:“好东西!左屯卫要了!”

    喝骂声四起,“没面皮”的喝声落到程咬金耳中,自动转换格式,变成了赞美。

    “别提了,还没有成功,摔得脸上都有伤口,被李义府取笑是苌楚架倒了。”范铮悻悻地开口。“然后是耶娘、娘子以未谋面的娃儿之名,勒令不准再飞了。”

    苌楚,又名猕猴桃,藤本植物。

    李世民沉吟:“确实,你家人的顾虑,不可不听。你不飞,让死囚飞如何?”

    范铮摇头:“不妥。死囚若借此逃脱,臣的罪过就大了。再说,谁敢保证,成功之后,死囚说话不会留一手?”

    确实是个难题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分段运输法

    司农寺里,对接范铮的是熟人,司农主簿阎玄邃。

    两人的品秩相近,阎玄邃还要高上两级,规格绝对不低了。

    凭司农卿郭嗣本怎么重视范铮,巨大的等级差在那里,他也不能自降身份去与范铮交涉。

    哪怕是后世,都要讲一个对等原则。

    范铮倒是松懈了许多,捧着细瓷茶碗吃了口茶:“司农卿也真是的,他要通过你来找我,也不会耽误时间了。”

    阎玄邃干笑一声:“瓜田李下。”

    范铮秒懂。

    李泰是阎玄邃的妹婿嘛,让阎玄邃出面延请,郭嗣本怕被贴上“李泰一党”的标签。

    三品以上大员,几乎没有人愿意掺和争储夺谪的糊糊事。

    要么,等新君登基时,他们早就老到致仕了;

    要么,位高权重、根深蒂固,根本不需要站队,谁当皇帝我认谁。

    “咋,太仓署与太原诸署,需要查一查?”

    范铮眨巴眼,心头在盘算,最多只给你算太仓署的,那些各地的仓储,最少得娃儿出世才可能出长安,帮忙去算一算。

    阎玄邃略为骄傲地笑了:“司农寺的职司,重点就是仓储粮食!别的地方粮仓敢玩花活,司农寺的粮仓,谁动死全家!”

    范铮奇怪了:“你们司农寺重点仓储,仓储不出问题,找我干嘛?”

    阎玄邃笑道:“仓储不出问题,可运转艰难啊!”

    长安号称人口百万,凭关中的出产,很难供得起如此庞大的消耗,势必从扬州等地贡粮。

    运河的好处,就在这里体现出来了,扬州到洛阳段走水运很畅通,比走陆路的成本小多了。

    “问题是,各河段的水位深浅都不一样,跑小船吧,不划算;跑大船吧,容易搁浅。”

    现在的粮食水运方式,是直运,也就是从杭州到洛阳,一条船从头跑到尾。

    范铮置下空茶碗,轻轻敲着桌面:“可是,为什么不在各节渠口设仓,收取下一节送来的粮,然后统一换船,再行到上一节的渠口移交?”

    这个困扰唐朝的粮食转运问题,直到开元二十一年,裴耀用分段运输法才彻底解决了。

    装卸、转运的费用并不低,好歹免了因运输不便而造成的损失,收益大过成本。

    后人站在前人的成果上,当然一目了然,可对前人而言就是个怎么都绕不过去的门槛。

    还有一个问题更现实,谁来承办此事?

    一个环节的变动,往往需要数个部门以及地方上的配合,裴耀是身为宰相,要不然实施的阻力还不小。

    各部门间的协调,就是个心累的活儿。

    掌固续茶,走神的阎玄邃举碗饮了一口,烫到嘴了,不禁龇牙咧嘴,重生吐了几口大气。

    分段运输法,其实真不难,却恰如那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之前,伱根本想不到竟如此简单。

    微微思量,阎玄邃就知道,这个方法,可行!

    杜家妹子的夫婿,要得!

    阎玄邃步履匆匆,踏入司农卿公房,将分段运输法讲述出来,郭嗣本震惊了。

    “此子还在司农寺否?”

    阎玄邃笑容绽放:“下官与他说共膳哩,故而没走。”

    没有足够的交情,你做不到这一点!

    郭嗣本匆匆起身,随阎玄邃到他的公房,满面堆笑:“有劳监察御史走一趟,郭某刚才忙于公务,怠慢了!”

    范铮赶紧起身叉手:“上官日理万机,又是尊长,岂敢因范铮误了正事?”

    其实范铮也明白,能给的利益大了,大员也得折节下交。

    郭嗣本的做法,看上去有些世俗,却是很正常的事,不必在意。

    现在距午膳时间不远,属于鸡肋时段,郭嗣本主要目的也只是拉近关系,于是谈天说地,颇有魏晋谈玄之风。

    话题谈着谈着就拐弯了:“林邑王范镇龙,去年遣使者来贡犀牛,使者卷发黑肤,赤足,一天身上要抹几次麝香,味儿真冲鼻子。人家还真有礼,见谁都合什行礼,跟佛门居士一样。”

    林邑的地理位置,大约就是后世的越南南部,主体部族并不是后世的京族,而是被称为占族,后世还有十六万人在那片土地生存,信仰佛教,火葬之后,以瓶盛骨灰入水。

    喜食生菜,这一点倒是连后世的京族也雷同。

    关于有争议的昆仑奴,《旧唐书》的说法是:自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昆仑”。

    范铮谈笑风生,丝毫不差不怯场:“林邑有一个叫东涛的地方,产一种鸡,腿有手腕粗,鸡爪甚大,数量稀少,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享用。”

    东涛鸡的大爪子,好吃烤鸡脚的人最喜爱,可惜价格让常人望而却步。

    “上官可知,林邑之稻,再熟甚至三熟?”

    郭嗣本有些茫然:“本官记得,不是两熟吗?”

    范铮笑道:“如果种到大唐,倒是两熟,可林邑气候炎热、无霜雪,就是十二月都可以再割一刀啊!林邑稻种,产量倒只是比大唐的稻种高一些,胜在成熟早、肥地瘠土都能种,缺点是米粒小、饭硬、难吃、不香,救灾荒什么的还行。”

    不是贬低本土稻种,但在明清的精耕细作以前,本土稻种的产量确实不咋地。

    明清之后,本土粳、糯的产量提升了,占城稻才被彻底淘汰了。

    郭嗣本手一摆,陷入沉思。

    这个事,运作得好,子孙可以多荫官啊!

    至于郭嗣本自己,到顶咯!

    问题就一个,后周的司农寺还掌三农、九谷、稼穑政令,到了隋朝被去除了,大唐的司农寺沿袭隋朝啊!

    那些具体的三农政令,下放到各州去了。

    范铮看出了郭嗣本的挣扎,轻笑着:“上官可启奏陛下,让林邑先贡一两车稻种,择一些良田、瘠地试种,看看效果嘛。”

    郭嗣本点头:“本官这就上表陛下,请让司农寺潭州屯监试种一年,看看是否值得大肆推行。”

    潭州炎热,倒是试种的好地方。

    “很多地方,土地破碎,零星得很,放任长野草也不对,可用条锄吧,还容易崩了口子。”郭嗣本摇头晃脑。

    范铮轻笑:“桂州境内,民间使用踏犁,耕种破碎的地块,比锄头好用。”

第一百四十五章 鸡犬不留

    分钱咯!

    钱不算多,六百文,轻轻松松就拿走了。

    关键这钱来路清白啊!

    这是公廨田的钱,六顷公廨田去年所得,刨除去年必须补上的开支缺口,再留下一些应急,还能有节余,意外之喜了。

    职分田、公廨田,全部由工部屯田司管理,天下屯田政令由屯田司掌管。

    也就是说,司农寺丢失的一部分职权,被工部捞走,司农寺名不副实,司不了农咯。

    屯田司管的,也很细很杂。

    比方说,种一顷(百亩)地,稻要单功九百四十八日,大豆一百九十二日,工时有明确定数。

    乐滋滋地拿钱回家,刚刚炫耀了一下,杜笙霞笑眯眯地拍着一个猪形大肚陶制扑满:“郎君,给娃儿存一点钱,让他高兴高兴?”

    扑满,又叫闷葫芦罐,西汉的书籍里已经有它名字,钱满则扑(打烂)之,所以一般为陶制,极少有瓷制的。

    范铮轻轻沿着小孔,将钱一枚一枚投进去。

    就是哄婆娘开心了。

    杜笙霞笑嘻嘻地摸着肚皮:“娃呀,你阿耶刚刚给你存了足足六百文呢!平平安安出来,这就是给你买零嘴的钱呢。”

    范铮轻轻将手放在杜笙霞肚皮上,感应到明显的胎动。

    杜笙霞满眼憧憬:“娃儿是在和伱打招呼呢。等娃儿出来,我们一起带他满长安溜达,买好吃的。”

    然后,杜笙霞开始吃东西了。

    牙好,胃口就好,身上都圆了一圈,还不是浮肿。

    一嘴牛心柿饼,一嘴尖头柿饼,再搭一嘴酸溜溜的、蔓菁泡制的配菜,杜笙霞吃得不亦乐乎。

    这吃法,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蔓菁,又叫芜菁,有记载确实为此时的蔬菜之一,还可以当药材。

    杜笙霞的面容微现忧色:“听阎婉姐姐说,你上次查了杜荷倒卖御马的案子,得罪的那些宗室,叫嚣着等淮阳王李道明回来,给你点颜色看看呢!”

    范铮乐了:“一帮没胆的!要是他们现在对付我,可能我还得吃点亏。等李道明,哈哈……”

    杜笙霞好奇心起,追问:“怎么了?”

    范铮起身,四下打量,将院门关上,才压低了声音:“李道明送弘化公主到吐谷浑伏俟城,被丞相宣王留宴,酒后失言,泄漏了弘化公主不是陛下亲生的事……”

    其实这事吧,吐谷浑君臣心中早有预料,毕竟有前朝例子可循。

    隋文帝赐婚给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的光化公主,就是慕容诺曷钵的亲生阿婆,同样是宗室女。

    但是,知道归知道,看破不说破,大家彼此留点颜面。

    李道明这一胡咧咧,瞎说大实话,可就把大家的犊鼻裈都扯下了,偏偏对面还是一群八十年陈酿的老娘子。

    虽说是李道明负责护送,可按例都会有监军相随,不可能由他一手遮天。

    他是左骁卫将军,可左骁卫不是他的。

    自然有人急驰入鄯州,然后以六百里加急传回长安。

    好死不死地,这一天正是朝会,六百里加急正好传入太极殿,李世民连看在李道玄面上、为李道明缓颊的余地都没有。

    也就是说,哪怕李道明今天踏入长安城了,也没有心思找范铮麻烦,自顾不暇咯。

    院子外,陆甲生扯着嗓子吼:“干什么的?”

    枣木短棍呼啸,两名鬼鬼祟祟的人被打跑了。

    倒不是陆甲生的武艺突飞猛进了,纯粹是理直气壮对上做贼心虚。

    ……

    范铮又下衙了,却撞到了熟人。

    右迁为左候卫长史的相里干,正一脸晦气地带着一伙翊卫,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哟,相里兄,这是忙啥呢?”

    范铮笑着迎了上去。

    “还能有啥!殿中省尚辇局直长窦怀山家中,鸡犬于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暴毙了。”

    相里干郁闷地吐了口气。

    换了别人,大不了他推搪几句了事,偏偏窦怀山还是宗亲,太穆皇后的緦麻卑亲。

    查,查个屁啊!

    窦怀山唬得魂不附体,身子筛糠似的,根本问不出跟谁结了仇。

    鸡犬不留,是江湖中盛行的警告,再不收敛就是全坊摆席了。

    本来这该是州县衙门、大理寺的事,却因为事发在夜间,左候卫有巡察之责,无奈地扯了进来。

    “长安城西南角的永阳坊,两个泼皮家同样如此,可一南一北,一夜之间,得多有本事才能两头犯事?”

    相里干微微眨眼,口中无奈道。

    干得漂亮!

    范铮一本正经地开口:“相里兄想过没有,万一是天谴呢?”

    相里干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许久才一整面容:“你说笑话,越来越厉害了。”

    大家都围着一个明知的目标转,却谁也不会出手揭开这层布。

    否则,再无转圜的余地。

    窦怀山也是当年御马的买主,同样在宗正寺被李神符收拾过。

    怀恨在心,想报复,可以理解。

    紫微殿中,挥舞横刀的李世民一个虎跃,横刀斩到一段手臂粗的树干上,树干应声而断。

    挽了一个刀花,李世民收刀入鞘,眼中有几分得意。

    虽然久未征战,身手不逊当年!

    嘶……

    膝下的筋,隐隐作痛,邙山一战的后遗症出来了。

    当时仗着年轻,拼着小腿中箭,也与丘行恭杀出了王世充麾下的包围圈,就是每逢变天就要发作,比太史局预测天气还准。

    真想扣李淳风一半的俸禄啊!

    张阿难站在一旁,眼现忧色,却未上前一步。

    他深明李世民好强的本性,绝不允许搀扶。

    为什么李世民登基以来,乘辇多过骑马?

    不是不想纵马驰骋,奈何伤病缠身。

    缓过气来,李世民蹒跚地入榻箕坐:“怎么,窦怀山那小崽子,一点眼色没有,还想去报仇范铮?他不知道,李道明闯祸了?”

    张阿难低眉顺眼地递过一块汗巾:“谁说不是呢?不过,直长的品秩太低,想来他确实不知道淮阳王之事。”

    李世民一声长叹:“龙兄鼠弟,道玄怎么就有那么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啊!告诉襄邑王,把窦怀山拉去宗正寺,再笞五十,圈禁半年。”

第一百四十六章 故地重游

    “观音婢,礼佛已毕,出宫走走?”

    后宫,佛光寺外,李世民含笑看着长孙皇后。

    身子渐渐健康的晋阳公主李明达,梳双垂髻,着鸡心领鹅黄半臂襦裙,素颜上只贴了同样鹅黄色的百灵鸟花钿,俊俏的小鼻子皱起,冲李世民眯眼睛、吐舌头、做鬼脸:“阿耶偏心!带阿娘出宫几次了,都不带我!”

    公主里头,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李世民面前展现个性的,也只有晋阳公主了。

    李世民大笑:“好!带兕子!”

    李明达摇着李世民手臂,娇笑道:“阿耶最好了!嘻嘻。对了,阿耶今天不用批奏折么?”

    长孙皇后一指戳到李明达额头上,笑道:“没规矩!今天是佛祖诞辰,假宁一日,除了值守的臣子,各衙几乎放空,你阿耶也要歇息嘛。天天批奏章,手都写酸了。”

    李明达笑嘻嘻地回答:“阿耶辛苦了,明达也可以为阿耶分忧哟,阿耶看怎么批复,明达就怎么写嘛。”

    李明达还真不是胡说,她的一手飞白体颇有几分造诣,模仿李世民的字迹,几可乱真。

    当然,也有可能是大臣们哄她开心,毕竟大家沉浸此道多年,对李世民的笔迹也熟稔,很难完全瞒过去。

    毕竟,粉雕玉琢、柳絮才高的公主,谁看着不喜欢呢?

    轻车简从,在张阿难与寺人、左监门卫翊卫的便装护送下,帝后都换了常服,往外头走去。

    轺车将至敦化坊门前,李明达“呀”了一声:“明达记得,前面就是阿耶赏给青雀兄长的芙蓉园,内有曲江池。”

    李世民微笑着竖起大拇指。

    没出宫几次的兕子,对长安城的布局却有清晰的概念。

    要知道,很多人在城中,要看提示或者问路才搞得清楚方位——没法子,格局太相似了,路盲症患者也不少。

    轻车熟路地,李世民牵着长孙皇后与李明达下车,示意张阿难安排几个人随行,其他人还是在街道边上歇着吧。

    “先去哪里看看?”李世民征求长孙皇后的意见。

    李明达被坊中十字街中心的欢笑声吸引了,欢快地蹦了几下:“阿耶,先去那里!”

    长孙皇后妩媚地白了李世民一眼:“走吧,女儿奴。”

    李世民讪笑着在前头带路,却见街心石板路上,驴车风驰电掣,颇有高粱河车神的风采。

    一行人闪到一边,看着巫桑驾车疾驶,劲风吹得她发丝飘逸。

    车轼上,一根粗大的绳索紧紧地绑着,绳索上头是一个翅展三尺的缩略版滑翔机,抓着扶手带巫亹试飞的铁小壮得意地大呼小叫。

    范铮的试飞是暂停了,可铁大壮架不住铁小壮的央求,还有苦贞贞不咸不淡地帮一句腔,于是精心地缩小比例,弄出给铁小壮玩的滑翔机。

    缩略,是因为坊内街道的宽度不够。

    绳索,是铁大壮要求必须系上的,同时也是滑翔机的动力。

    毕竟坊内有房屋阻挡,没有足够的风力让滑翔机起飞。

    高度是极有限的,三尺而已,这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驴车在疾驰,路边的坊学生欢呼雀跃,新班级的陈利俭与同窗们,满眼羡慕地看着这些学长。

    是不是过上两年,我们也能这样放纵呢?

    只有甄行,满眼无奈地叹息,幼稚。

    “哇!这个好玩!”李明达拍着手笑道。

    哎,好想上去飞一把呀。

    可惜,家累千金,坐不垂堂。

    晋阳公主天生聪慧,对分寸掌握得极好。

    驴车渐渐减速,铁小壮慢慢落下,双脚快速在地面跑动,以顺应冲击力,巫亹也跟着快跑,直到跑了半条街才终于停下。

    连范铮都不知道,他已经停止了的滑翔机项目,硬是被铁小壮当成了玩具,操控水平溜得能让范铮泪流满面。

    他摔得那么狼狈,铁小壮玩得那么轻松。

    闻讯赶来的范铮,哆嗦着指了铁小壮两下,硬是骂不出口。

    这种危险的试飞,按理应该有大人在旁边监护,免得出意外!

    可是,结果倒推程序,铁小壮安然无恙,还真没法骂。

    “一个个都野了啊!收拾东西,打算盘去!”范铮只能咽下这口气。

    没法,在娃儿们面前,注意为人师表,不要动不动就咆哮,很损师德的。

    甄行老气横秋地叹息:“舅父,你真的老了。今天是佛祖诞辰呀,山长让我们自由活动,只是不许出坊门。”

    深呼吸,我不生气!

    范铮揉了一把脸:“这滑翔机还没有完全研制成功,有隐患!铁小壮,再这样私自乱飞,当心我揍你屁股开花。最少也得有一个大人在旁边应急。”

    铁小壮笑嘻嘻地撅起屁股:“舅父,要真生气就踹两脚。下次,我一定让阿耶在旁边。”

    巫亹补充道:“再说,那边不是还有几个大人嘛!”

    范铮平息了心头的怒火,转头一看,赶紧叉手:“监察御史臣范铮,参见陛下、皇后、晋阳公主。”

    一帮傻眼的坊学生,在甄行嫌弃的号令下,整齐列三行,叉手,异口同声:“敦化坊学生,参见陛下、皇后、晋阳公主。”

    长孙皇后端庄地微笑:“免礼。几年不见,伱们愈发知书达礼了。”

    巫桑腼腆地开口:“都是舅父教得好。”

    范铮有几分小得意。

    巫桑不错,饮水思源,坊学是我从无到有、一手建立的,说是我教的也没错!

    李明达好奇地问:“舅父一词,是指母亲的兄弟呀。可是,那么多人都叫监察御史舅父,难道他有很多姐妹吗?”

    坊学生全部窃笑,甄行叉手:“回公主,舅父没有兄弟姐妹,只是与我阿娘情同姐弟,所以我兄弟二人叫他舅父,同窗则是随我们喊,一来二去,喊顺口了,就再也改不了咯。”

    帝后重新踏入樊大娘荷叶鸡铺子,李明达叫了起来:“哎呀,是阿娘与阿耶的墨宝!”

    李世民玩笑道:“是呀,当初阿耶与你阿娘到这里尝鸡肉,结果身上没带钱,只能写字抵账了嘛。”

    李明达立刻紧张:“那阿耶这次来,有没有带钱?”

    洗干净手的樊大娘,出来行礼,随后笑道:“哟,我做的荷叶鸡,能被那么秀丽的公主品尝,是它的福气,哪还能要钱啊!”

    “说起来,陛下与皇后赐墨宝之后,小妇人的买卖成倍增长,日子过好了,可还得多谢陛下、皇后恩典呐。”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念头有毒

    鸡的香味、荷叶的清香纠缠,让人食指大动。

    持新箸、端新碗,待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各自挟了一块之后,按捺不住的李明达才挟起一块肉,蘸了少许蘸水,贝齿轻咬,撕下一丝丝鸡肉,慢慢咀嚼。

    散养的鸡,就是耐嚼,一股股淡淡的香甜从嘴里散发出来,让李明达眉开眼笑。

    备新碗、新箸,贵人吃的要格外斩小块些,范铮的建议,樊大娘不假思索地全盘接收。

    现在看来,不正合适了么?

    要是斩大块了,或许晋阳公主就没那么爱吃了,毕竟看上去就不够精致。

    “手艺更进步了。”

    长孙皇后微笑,却没吃多少。

    常年的病痛、服药,始终对身体有伤害,尤其是胃口,可确确实实地减弱了。

    毕竟,气疾这种病,连孙思邈道长都无法根治,冯一纸他们自然也没法。

    范铮上次的出手,只是除了强表。

    樊大娘眉开眼笑:“樊胜带来了老家的方子,小妇人就改进了一下。”

    李世民挑眉:“渭南?”

    调樊胜为左骁卫翊府中郎将,背景调查的结果,李世民是要过目的,当然知道樊胜有一个失散的姐姐,只是怎么也没往樊大娘身上想。

    樊大娘笑道:“原籍是在华阴哩,也就是前朝活不下去了,只能骨肉离散,樊胜与耶娘后来才搬到渭南的。可惜,幼弟还是没挺过去。”

    范铮补上:“所以,陛下横扫八荒、荡平宇内,让百姓有一个相对安稳的日子过,是无上功德。”

    李世民摆手,笑容矜持:“也没那么好啦!哈哈!”

    樊大娘与范铮说出来,有着浓浓的市井味,虽然不雅致,可真实啊!

    朝堂里那些官员,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歌功颂德,陈词滥调听得李世民肉麻。

    哎,有意见,就不能好好说吗,非得唇枪舌剑?

    要称赞一下朕的功绩,能不那么浮夸、骈四俪六的吗?

    看看樊大娘魁梧的身材,李世民鬼使神差地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卢国公程咬金与樊大娘来上那么一段,不晓得后代会是何等惊人的神力。

    不行了,这个念头,它有毒!

    魔性啊!

    李世民都控制不住,嘿嘿偷笑。

    不符合礼法,但这想法,它有趣啊!

    尝过荷叶鸡,李世民一家三口,往范家宅院踱去。

    “啊呃,啊呃。”

    厩舍里,三头驴子欢快的叫声此起彼伏,两头草驴的腹部大了许多,苦贞贞、铁大壮在补着新鲜的草料。

    舔狗铁大壮,终于得到一点点回应,乐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从兽炭作坊下工就来围着苦贞贞转——正好,性子野的铁小壮也渴望自由。

    范老石、元鸾、杜笙霞早就得到了消息,在院子里候着,见到帝后赶紧行礼。

    “哎哟,你这女子,有孕了还学人福什么身?赶紧起来!”长孙皇后眼里透着欢喜。“是良酝令杜侃的妹娃子,对吧?你们的婚事,宫里出面就动静太大了,只能让青雀媳妇送点好礼了。”

    范铮终于解开了一个谜题。

    就算阎婉与杜笙霞是世交,于阗白玉臂钏依旧过于贵重了,长孙皇后这话恰恰能诠释缘由。

    入堂,落座,苦贞贞穿花蝴蝶似的奉上茶汤、点心、柿饼等物,李明达笑嘻嘻地品尝起来。

    虽然柿饼都是一地出产,可李明达觉得,外面的柿饼就是甜。

    这一点,许多娃儿都一样,觉得别人家的饭菜就是香。

    “甜食不能吃太多哦,当心掉牙齿。”长孙皇后溺爱地叮嘱一句。

    “阿娘放心,我再吃最后一个。”李明达满眼笑意地回答。

    杜笙霞还是没忍住,当着长孙皇后的面,又吃起了点心、柿饼。

    长孙皇后笑道:“这个时候,能吃是福。”

    李世民慢条斯理地开口:“皇后能在娃儿未出世前到来,可见是有缘的,不若朕为此下慈旨,预封一个给事郎。”

    给事郎是正八品上文散官,恩赐官位的原则,是不能超过范铮这个职事官的品秩。

    范铮起身叉手:“范铮代未出世的娃儿,谢陛下恩典。”

    谈天说地,品评是非,李世民侃侃而谈,话锋一转,却到了范老石头上:“以当年军头的身份,屈身为草民,未免让人笑话朕不识英雄。正五品上门下省谏议大夫,正五品上文散官中散大夫,正五品上武散官定远将军,你觉得哪个合适?”

    李世民认定了,窦怀山府上,鸡犬不留的活儿,绝对出自范老石手笔。

    证据?

    笑话,皇帝办事,讲什么证据?

    过来面谈,意思就一个,别太折腾了,稍微接受一点规矩吧。

    范老石顿了几息:“可是,这范氏木器作坊是我的心血,弃不得。”

    李世民开出的品秩,恰恰是五品,这是有说道的。

    除了范老石当年的功绩够得上五品之外,五品官员的妻子也是要受封的。

    五品官员,勋官三品,母亲或妻子得封县君。

    五品散官与职事官,勋官四品,母亲或妻子得封乡君。

    如果是母亲得封,在邑号前加“太”字,比如武昌侯太夫人之类的。

    还有个规定,庶子得五品官,封母要先封嫡母(父亲正妻),无嫡母则封生母。

    李世民笑道:“伱喜爱木器,朕当然不会强人所难,非要你断了这营生。别的且不说,就提卢国公程咬金,他家难道就没买卖?不过是挂在旁系、部曲、奴仆头上罢了。”

    所以啊,“食禄之家,不得与下人争利”终究成了一句空话。

    面色一整,李世民严肃地盯着范老石:“朕知道你本意只是为了护妻儿老小,可你这次的动静,让朕忌惮了。即便有不满,你家大郎是官,就应该走官府处理,而不是私下行事。”

    “你不受官,朕寝食难安,说不得只能反目成仇、拔刀相向了。”

    杜笙霞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张,显然难以接受这庞大的信息量。

    范老石挠挠头:“那,还是武散官?说好了,什么点卯、朝会,我一概不去的。”

    虽然范老石还是不想受约束,可话明明白白说到这份上,再不受,反招灾祸。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息了

    不管怎样,范老石这匹野马肯套上络头了,即便不能安上鞍鞯,剪个三花鬃,好歹也在可控范围。

    嗯,这家伙的心思重得很,谁要威胁到家小,估计还会故态复萌。

    “有事,到左骁卫找长史相里干,他能处理。或者,让范铮找张阿难。”李世民重重吐了口气。“现在不是前朝乱世了,不要动不动就靠手段。”

    范老石频频点头,笑容憨厚老实,只看他的模样,谁能想到他竟搞出一些大动作呢?

    李世民之所以安抚范老石,除了有范铮的情面因素,更重要的是千金市骨,给息隐王旧部一个信号:朕既往不咎,过安生日子吧!

    没办法,认真论起来,李建成打仗虽略逊于李世民,政务、人心当时都强出李世民,还有个正朔的名分,拥趸是不少的,即便抛去薨了的王珪、反叛伏诛了的罗艺,还是有不少人如范老石一般蛰伏起来。

    至少,在李世民活着时候,就要考虑他们的情绪问题,不能太过刺激,偏偏你又不能全部一刀了之。

    真那么干了,魏征敢撸着袖子,戳着鼻梁,跳着脚大骂“暴君”。

    长孙皇后撇嘴。

    啧,还以为真是带人家母女出来玩呢,敢情还夹杂公事啊!

    “定远乡君,恭喜了哦。”

    长孙皇后笑盈盈地对元鸾道贺。

    半懂不懂的李明达,眉开眼笑:“恭喜定远乡君。”

    元鸾眉梢飞上一丝喜色,家里的好东西全部搬出来,恨不能让长孙皇后与晋阳公主都尝一尝。

    外命妇诶,哪个女人不想着一身诰命服饰,在外人羡慕的目光中潇洒登车?

    花钗五树的五等翟衣诶!

    五钿的钿钗礼衣诶!

    厌翟车诶!

    甚至,宅院可以重建了,依制三间两厦,乌头门。

    哈哈,这可是敦化坊独一份啊!

    当初双双隐退,是为了躲避渐露趋势的夺嫡之争,后面又因为抚育范铮,淡了出仕的念头,一门心思放在范铮身上。

    因为愧疚、因为宠溺,也因为范铮的身子骨,并不适合高强度的操练,这一身武艺也只有传给了当时还年幼的樊大娘。

    可是,你要说心底没一丝遗憾,那是自欺欺人。

    就连当年娘子军里的小将丘行恭,都升迁到了左卫将军呢!

    有个外命妇的身份,兄长那里,应该不会再死板计较当年的事了吧?

    “河南县公、右监门将军元仲文那里,朕自会劝导。观音婢也疏导一下河南夫人,当年乱世,朝不保夕,为何要拘泥于礼数?”

    李世民这一席话,彻底消了范老石的抵触情绪。

    不得不说,当年元鸾愤然携范铮离开元氏,这事到现在都如鲠在喉,不说开了,就是盖棺了也不能瞑目啊!

    宗族这个概念,还是深入人心的。

    只有范老石表示淡定,他连自己的老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从小就是随戏班子讨生活,知道他来历的人,全部沦为了乱世亡魂。

    李世民都暗暗庆幸,有元鸾与范铮给范老石牵挂,才不至于无可收拾。

    世间最可怕的,就是无牵无挂的人。

    李世民索性将诚意尽数展示:“你们自己寻好地,朕会命将作监左校署官修府邸。”

    即便是官员的府邸,也有官修与私修之别,前提是别违制。

    官修,除了朝廷出靡费外,最重要的是,绝对不会逾制!

    “范铮,朕知道伱顾忌这个什么滑翔机的安全,承诺过家人不再轻易试飞。可是,你想想,如果大唐夺城,久战不克时,突然神兵天降,会不会扭转局面?”

    李世民循循善诱。

    果然是行伍出身,见到什么都想到用于打仗。

    范铮很想叉腰,说一声“你们不懂科学”,奈何不敢。

    “铁小壮在坊学里,学文不成,学算盘才很勉强,学弓箭吧,又不能当府兵,前途无望,甚至都有些自卑了。我应允过铁小壮,要给他一个前程,这个滑翔机就是他的敲门砖。”

    范铮缓缓开口。

    在廊下等待苦贞贞的铁大壮,鼻子骤然一酸,两行老泪涌了出来。

    原来,监察御史一直都在为我娃儿谋前程!

    是我小人之心了!

    “工商杂类,不得预于士伍”的原则,它只是原则,在重大利益面前,必须转进。

    李世民权衡了一下:“这样,你的滑翔机,以后由铁小壮代为掌管,一旦成功,由他挑选翊卫、府兵教习,朕腾出左屯卫屯营的名额,能让铁小壮认可的才真正成为飞骑。朕让兵部郎中授他陪戎副尉,从九品下武散官。”

    门外的铁大壮缓缓伏地,无声地流泪。

    列祖列宗在上,子孙铁小壮,出息了!

    这一刻,就是让铁大壮去死,他也瞑目了。

    ……

    帝后回宫,范铮撇嘴。

    幸好他们没有去兽炭作坊看看,要不然土法水泥恐怕又被盯上了。

    范老石负着双手,腆着小肚腩,神气活现地站在范铮面前,就是不说话。

    范铮无奈地叉手:“下官参见定远将军、定远乡君。”

    范老石仰天大笑,样子极为嘚瑟。

    元鸾掐了他一把:“区区定远将军,看把你能的!我这定远乡君说什么了吗?”

    杜笙霞托着腮,咯咯轻笑。

    哎呀,一家子俗人!

    元鸾拎着范铮耳朵:“看看你个没出息的,才正八品上,多亏待我儿媳妇?赶紧往上爬,三年为她挣一个乡君回来!”

    明知道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目标,范铮还是配合着点头。

    哄家人开心么,不丢人。

    铁大壮拎着铁小壮进院子,踹了铁小壮一脚:“跪下,磕头!”

    范铮摆手:“铁大壮你干什么啊!清明都过了,磕什么头?起来。”

    铁大壮哽咽着开口:“娃啊,你是不知道,监察御史把滑翔机的事交给你,为你在陛下面前讨了个陪戎副尉的官啊!官啊!”

    官民的差距,铁大壮不懂,他只知道,再牛皮的百姓,遇上衙门的白直,瞬间就蔫了。

    铁小壮立刻趴地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舅父放心,滑翔机的事,以后我会管好!”

    起身,铁小壮笑嘻嘻的:“阿耶,真正的滑翔机,你怕还是得弄出来,我们再去龙首原飞一把,保证不压到柿树。”

    范铮飞起一脚,踹到铁小壮屁股上。

    胆儿肥了,敢揭短!

    秦崇重生,成为一名冷门的器乐系教授,人生就像一幅波澜壮阔的图画,徐徐地展开了。

    他将进行古物研究,与妻子及同事朋友,奋斗在这个大时代当中。

    若干年后,秦崇在古物研究中有了一些成就,相伴的还有合作中的友情,感受到时代中的激荡起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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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贞观之年,繁华之世,当活出自己的风采。贞观长安小坊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长安小坊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