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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风

    太极宫,紫微殿。

    李世民拍着长孙皇后的手,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不行了!这想法,有毒!”

    长孙皇后妩媚地白了李世民一眼:“二郎这个皇帝,不正经。”

    说完,长孙皇后也忍不住笑了。

    魔性的想法啊!

    ……

    敦化坊内,缺失、损坏石板的地方,都用土法水泥抹平了。

    石板两侧,清理过杂物的地面,一半的地方交错着铺上水泥。

    交错的原因是方便让人行走,一半的原因是要让鸡有地方刨土。

    几块木板榫卯而成的五面、条形木厢平摆,戴着口罩的铁大壮,纯熟地将搅拌好的土法水泥铲进去,麻溜地拿泥刀抹平了。

    后面的事,就是看老天爷赏不赏脸咯!

    哪怕是烈日炎炎,水泥要凝固也得两三天时间。

    根据陆甲生多番试验,确定两三天凝固的程度为初凝,终凝大致为二十到三十天。

    初凝的土法水泥,强度大约为终凝的七成。

    麻烦的是,还不能任由其暴晒,到一定程度要加以覆盖,甚至还需要浇水保证一定湿度。

    累,但敦化坊的汉子们早就习惯了。

    比起在韦氏车马行干装卸如何?

    比起在杏花村不时得承受炉温如何?

    不过是多跑两趟的事,谁也别偷奸耍滑,从监察御史到坊正,可都是会用枣木短棍打人的!

    别想着搞那些有的没的,麻山这个名字多想想。

    坊学中的铁小壮开始用心了,不皮了,连听讲都认真起来,郦正义大感惊讶。

    进步虽然明显,可惜底子太薄,终究是难以跟上了。

    但铁小壮老实了、不闹腾了,坊学生自然就安静下来,外面铺设的水泥路面也就没人去踩一脚,三天后就撤开边上的板子了。

    五天之后,逢休沐日,范铮负着手,踱着官步,听陆甲生絮叨着这些水泥板、水泥路面如何麻烦。

    哎,还得弄点干草遮荫,小半天还得洒水上去,免得曝晒过度。

    当然,比起去外面拉石头来自己打磨,是要强得多。

    范铮用力跺了一脚,面无表情。

    陆甲生嘿嘿直笑:“麻不?”

    范铮翻了个白眼,你当自己是小品王咋地?

    范铮还是担心土法水泥的强度,毕竟这个时代没有钢筋为骨。

    哎,要不要加入竹、藤为骨呢?

    藤编,铁大壮这厮正好擅长呢。

    范铮东敲西打,扯过陆甲生的枣木短棍又戳又砸。

    哎,还是自己当年的那条枣木短棍顺手啊!

    风突急,吹得坊中槐树摇摇欲坠、枝条乱打,漫天的树叶狂舞,范铮等人赶紧找地方避风。

    长安的春夏,刮起风来都不小,风灾也是州县赈济的一个项目。

    门重重地砸到门框上;

    细腰犬仓皇地找地方躲避;

    没逃回圈里的鸡被吹起,徒劳地扇着翅膀,却被吹得不知到了哪里;

    街面上飞沙走石,许多灰瓦被掀飞,砸到院子里、街道上,碎渣一片片。

    风,越发大了,一棵槐树承受不住压力,连根拔起,重重地砸到一块预制水泥板上。

    响声应该是不小,但在呼啸的劲风中,完全被遮盖了。

    值得庆幸的是,槐树倒向的街面没有人,并没有造成伤亡。

    劲风呼呼地刮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消散,只留下一地狼藉。

    陆甲生咆哮:“将槐树拖到边上,谁家要拉回去当柴火,明天给我剁了它!”

    “陆乙生、铁大壮,分头带人巡视各家,报上损失,把灰瓦的缺补上!”

    “婆娘们,把地上的渣清扫干净了!水泥板怎么样?”

    不将槐树复位的原因,一是主根断了,二是不如补种新树成活的把握大。

    范铮快步走到水泥板面前,仔细看了看。

    果然如自己所料,无骨的预制水泥板,强度就是不够哇!

    承担了重击,小半块预制板破碎了,要取代石板的道路悠远漫长。

    陆甲生大大咧咧地挥手:“没事!一些石板,还没它们硬呢。”

    范铮回怼:“你说的那是风化石!耶耶用手都能掰开!这水泥板,缺点还是很明显啊!”

    “你说咋办,总不能不用吧?”

    范铮回应:“我寻思是不是在里面加上竹编、藤编为骨。”

    陆甲生笑道:“咋不试试苇管?”

    范铮的脸色前所未有地认真:“这么搞,纯粹是豆腐渣,要出人命的!”

    陆甲生端正了面容:“伱放心,敦化坊绝对不许出现这种事。”

    机灵的瓦贩,早就准备了一车车灰瓦,只是遣一人到东市说了声,灰瓦立刻一车车地补充过来。

    “够快!”陆甲生赞了一句。

    瓦贩苦笑:“因为各坊都不管坊民的破事,只有你们敦化坊会成批采买,别处是各家各户自己去采买。”

    范铮默默地点头。

    倒不能说其他坊正就不负责任了,关键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坊产,谁拿钱出来做事?

    让坊正垫付?

    不说坊正能不能垫付得起,就算能,人家不往家里扒拉点、发一笔坊难财已经很有良心了,你指望谁倒贴呢?

    你说范铮?

    哎,不晓得当年的愣头青,业绩大过天么?

    换成现在慢慢世俗的范铮,不一定咯!

    坊中的丁男、婆娘们联手,为各家各户补上灰瓦。

    哎,灰瓦就这毛病,份量太轻,遇到大风,不坏几块都说不过去。

    就连范铮家,都飞了几块灰瓦,好在没伤到人畜。

    陆甲生笑道:“其实你家是最不需要补灰瓦的,反正将作监左校署已经为你家平整地基了,要不了多久得乔迁咯!”

    宅基就在坊学旁边,拆了几个前朝的宅院合并而成。

    住坊学旁边,热闹的时候太热闹,冷清的时候太冷清。

    青龙坊正侯莫陈羽料理完坊中杂事,匆匆跑来敦化坊,看看他家二郎陈利俭有没有事,松了口气,目光却被那残破的水泥板吸引。

    拾起一块指头大小的不规则碎片,侯莫陈羽用力折起,碎片却纹丝不动。

    “陆甲生,这东西,怎么卖?”

    侯莫陈羽眼睛都蓝了。

    “五十文?”

    陆甲生小心翼翼地报价。

    百斤土法水泥的预制板,长九尺,宽一尺五寸,厚三寸六分,材料、人工算上,成本就在二十文以内。

    打个滚,卖四十文没问题,叫价高出十文是给侯莫陈羽留了砍价的空间。

    “要了!青龙坊采买一百块!”

    侯莫陈羽拍着大腿叫道。

第一百五十章 除国

    仿佛打开了新的大门,哪怕陆甲生说预制板还没有研制到位,买主依旧接踵而至。

    无一例外,都是坊正,包括跟敦化坊向来不对付的立政坊、广德坊。

    按这量,敦化坊小半年的产量都预订完了。

    没办法,纯手工时代,产量就是那么感人。

    陆甲生用背带背着自家大郎,溜达进了范家:“咦,胡饼的味道?给我来一张。”

    范铮递过去一张胡饼,取笑道:“不是该你家婆娘带娃吗?咋地,耙耳朵啊!”

    陆甲生满眼无奈:“耶耶耳朵不耙!可婆娘要洗家里的被里、被面,总不能任大郎在那里嚎吧?等你当阿耶就知道了,领娃儿,哪是一个人的事哟!”

    对绝大多数年青的耶娘来说,娃儿的哭声,能让他们心疼不已。

    范铮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头,轻轻触碰陆甲生家大郎那藕节一般、肉乎乎的小手,小家伙瞪着乌黑的眼珠子,手掌合拢,抓住范铮的手指头,咯咯地笑了。

    陆甲生诧异:“咦,不愧是全部坊学生的舅父,别人要碰大郎,他就使劲哭,跟你却那么亲近。”

    范铮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的亲和力。

    包括铁小壮他们,范铮好像也没少打屁股,结果伱也看到了,铁小壮照样亲近着呢。

    范铮玩笑道:“哎,你家第一胎居然不是妹娃子,要不然等她长大了,还可以背着弟弟相亲。”

    陆甲生呸了一口。

    这奇景并不是云南那疙瘩的专利,在普遍多生、早婚的年代,算是个普遍现象。

    杜笙霞还没生产,陆甲生不能回敬“你家才妹娃子”,要不然真生个妹娃子,老人的脸垮下来,那可真里外不是人了。

    苦贞贞移过来一把轻便椅子,陆甲生摇头:“背着娃儿呢,时不时还要轻颠几下,没法坐。哎,话说这水泥终于见到回头钱了,咋就总觉得奇怪呢?现在预制板还缺点火候,我也跟各坊正明说了,可他们依旧要采买。”

    范铮逗了逗陆甲生家大郎,笑容古怪:“预制板五十文一块,可青石板一百文一块,要便宜得多,这你得承认吧?人家拿一百文的钱,买了五十文的东西,至少表面上与青石板差距不大,另外的钱装褡裢里,没毛病吧?”

    水至清则无鱼,对这种破事,各衙还真没太好的办法。

    陆甲生这个坊正,躺着继承了范铮留下的家底,不用走那些歪门邪道挣钱,对这些勾当自然不熟。

    “就连正常的青石板都难免损毁,水泥预制板坏了也正常吧?到时候重复采买也正常吧?”范铮无奈地摆手。

    哪怕身为监察御史,你也不可能眼中非黑即白,要是啥都管,累死你也正常。

    史上引以为傲的例子,贞观四年全大唐只执行二十九个死刑,世人称颂清明。

    这个事呢,同样有两面性,冤案肯定是减少,因此多存活下来的人也不少。

    可换个角度考虑,当年各地的案发率一定减少了吗?

    极端一点说,对恶人的宽容,就是用良善的眼泪洗地。

    不枉不纵。

    有时候,纵的危害比枉还可怕。

    那么,这事能说是黑还是白呢?

    只能说白大于黑,没有绝对的白。

    陆甲生张大嘴。呆了好久才吐出话来:“衙门也不管管?”

    衙门要管的事多了,这种小事谁会理会?

    即便有人捅出来了、闹腾大了,也无非是训斥、退钱。

    对,连退赃都不算。

    凭借范铮给的兽炭作坊份子,陆甲生的日子就能过得有滋有味,自然也看不上这些小钱。

    要不然,你以为谁天性多廉呐!

    只要不用负担责任,利益大了,连范铮都会忍不住刨两口。

    谁也不是圣贤。

    ……

    淮阳王李道明护,送弘化公主至吐谷浑伏俟城归来,翊卫各有功劳,唯独他被除国、送进宗正寺,挨了宗正卿、襄邑郡王李神符五十杖,罢左骁卫将军之职。

    是非只因多开口,李道明从来没想到,嘴皮子一秃噜,好好的郡王,没了!

    同在宗正寺画圈圈的窦怀山,好不容易见到同伴,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听说了李道明的光荣事迹,窦怀山突然发觉,自己跟范铮无仇无怨,为什么要计较呢?

    “道明啊,本官渴了,烹制茶汤呗。”

    窦怀山倒捧着《春秋左氏传》,笑眯眯地开口。

    李道明愕然抬头。

    你一个小小的緦麻卑亲,也想使唤本王……我?

    窦怀山抬眼望天:“哎呀,本官好像还是殿中省尚辇局直长。好像,你的郡王爵,连同将军职,都被抹了?”

    李道明勃然大怒,大虫落平川,被犬欺!

    窦怀山笑了:“不,不,你不能算大虫,得把‘大’字去了。”

    虫!

    李道明直起腰板,面容变色,渐渐流露出谄媚的笑容:“直长说得是,我这就去烹茶。”

    窦怀山的话极其刺耳,却揭露了李道明的本质,在宗室能人辈出的大唐,他就是条虫。

    族兄李道宗,那是何等的威风!

    封江夏郡王,改礼部尚书,贞观十二年因坐赃入狱、免官,十三年起晋州刺史,十四年再任礼部尚书!

    李道彦镇守岷州,有功有过。

    和他们一比,李道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不就是条虫么?

    连陛下有意抬举他的唯一差事,都能砸个稀巴烂。

    炭火,茶香,李道明将茶倒入茶碗,双手捧到得意洋洋的窦怀山面前,整碗滚烫的茶扣到窦怀山面上,烫得窦怀山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脚将窦怀山勾倒,李道明坐了上去,连续二十余拳击在窦怀山的腹部,厉声喝斥:“我李道明再不成器,也是李氏子弟,岂是你小小緦麻亲可辱的?”

    外头的亭长、掌固听到动静,正欲进屋拉架,却见宗正卿面无表情地看过来,于是悄然退下了。

    凭心而论,李神符对这位烂泥扶不上墙的从侄,是真心看不上,杖责也没有让亭长留手。

    但李道明的这番话,李神符还是认同的,李氏子弟,对错自有惩处,却轮不到小小的緦麻亲羞辱。

    今日的李氏,已非前朝李氏;

    今日的窦氏,亦不如从前窦氏。

    感谢大多数好叭500币打赏,祝事业红火,生活如意!

第一百五十一章 假粉

    老奸佞许敬宗官复原职,仍任门下省给事中,兼修国史。

    这一次,真没冤枉他,他干的就是奸臣的活儿。

    起因是门下省起居郎、侍书褚遂良,负责记录《起居注》,也就是每天摇着笔杆子,写皇帝又骂哪个大臣、哪里又失仪了之类的事。

    史官记录帝王起居,都是要载入史册的,甚至有史官为了维护史书而丢了性命的。

    按规矩,《起居注》只有史官能看,偏偏李世民就想看一看。

    别的错误李世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想看玄武门之变对他的评价。

    年轻时候,一刀一枪地搏命,在败则粉身碎骨的压力下,李世民当然是阴谋阳谋尽出,只为夺取一线生机。

    人到中年,稳当了,才有闲暇回头去看看过去,臧否得失。

    然后一回头,啊哈,这个地方有点尴尬,那里有点毁名声嘛。

    《起居注》的记录,会不会留情面?

    要改!

    偏偏褚遂良官虽不大,才情还出众。

    一手集众名家之长的楷书,人称褚体,颇得喜欢书法的皇帝青睐。

    李世民极其喜欢王羲之的书法,厌恶王献之的作品,于是不断有人进献王羲之书法,偏偏制赝这行当源远流长,李世民分辨不出真伪。

    (王羲之:假粉!凸^-^凸)

    褚遂良的拿手绝活,就是一眼定真,所有王羲之书法的赝品,都逃不过他的鉴定,就更得李世民看重了。

    他阿耶还是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褚亮。

    所以,褚遂良理直气壮地拒绝了这非分的要求:“从古到今,从来没有皇帝看自己起居注的。”

    即便是与褚遂良不太对付的黄门侍郎刘洎,也不得不为他撑腰:“陛下言行为天下楷模,即便褚遂良不记,百姓也会记住的。”

    小提示,刘洎是旗帜鲜明地支持李泰的实职官员。

    李世民当面倒是认错了,可一转头,嘿嘿,不行,得改!

    哪怕不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吧,文过饰非总行了吧?

    当殿失仪、被贬正八品上太府寺右藏令的许敬宗,就成了李世民最中意的刀笔吏。

    论文采、论资历,许敬宗还是当年的十八学士呢!

    以许敬宗的本事,《起居注》整理、分拆、粉饰之后,《武德实录》与《贞观实录》新鲜出炉,让皇帝看了很满意。

    对,朕当年就是那么英明神武的,兄长确实……哈哈,有点昏庸,有点昏聩无能。

    以后的修史,还是许敬宗负责吧。

    许敬宗也是个报复心极强的家伙。

    当年在江都,宇文化及弑君,许敬宗的阿耶许善心被杀了,他无奈含泪以舞蹈求生,后来却被当时同在江都的封德彝抖了出来,为人所耻笑。

    既然轮到许敬宗修史了,封德彝的旧恶一桩一件被抖了出来,尤其是在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之间来回投机,更在高祖太武皇帝准备改立太子时,劝谏阻止了这好事,可不得好生记录吗?

    看到这一页的李世民,面色铁青,召集了一些当年随侍李渊、如今守献陵的宦者,细细询问之后,终于确定,许敬宗所书,虽然荒谬,却是实话!

    万幸,当初听了阿耶的遗言,没有人殉,有子的嫔妃随子出藩,无子的嫔妃安置感业寺,宦者都安排去守献陵,要不然还没法证得真伪。

    大怒之后,李世民在群臣的劝谏下,削追赠封德彝的司空一职,夺食邑,谥号从“明”改为“缪”,意为:名与实爽(相悖),伤人蔽贤,蔽仁伤善。

    后面两个“伤”,大约是指中伤李世民了。

    然后,许敬宗深得皇帝信任,封高阳县男,检校黄门侍郎,在史书这一块完全放飞自我。

    左监门卫大将军、巢国公钱九陇,前朝因罪配为李渊的家奴部曲,许敬宗贪图钱财与他联姻,在史书里夸大了钱九陇的家世,把他提到长孙顺德、刘文静同卷。

    不是说钱九陇的功绩不够,而是有悖礼法。

    在《旧唐书》就有一个鲜明的例子,马三宝是当世名将之一,因为出身是平阳昭公主的家僮,入传只能平阳昭公主一卷,且蝇附骥尾。

    然后,尉迟宝琳私下贿赂,许敬宗胆大包天,将李世民为长孙无忌所作的《威凤赋》,史书上直接挂到了尉迟敬德的名头上。

    许敬宗的做法,很像当年北齐的魏收。

    报复完封德彝,许敬宗的踌躇满志地左瞅瞅、右瞄瞄,目光移到了察院。

    别人许敬宗都能放过,可李义府……

    嘿嘿,当本侍郎不知道,想去右藏署捞一功的主意,是你个瓜皮出的?

    ……

    李义府慌了。

    “贤弟救我!”

    范铮莫名其妙地看向李义府:“你作奸犯科了?”

    李义府苦笑:“我倒想呢,有那职权不?”

    或许,这并不是玩笑话,而是李义府的本心。

    典仪、监察御史,都不是直接管理政事的官位,待遇是不错,油水就捞不到了。

    “今天,从吏部考功司遮遮掩掩地传出消息,今年我的考课,从严。”

    范铮诧异:“这是得罪谁了?不对呀,我们干的,可不就是得罪人的活吗?”

    李义府苦笑:“右藏署。”

    范铮了然,原来是那个鼻孔朝天的奸佞啊!

    诶,好像当天自己也去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许敬宗只针对我,似乎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李义府都不懂,为什么刀锋就对着自己一个呢?

    明白了,同类相忌,许敬宗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范铮笑道:“莫慌,真要收拾伱,风声就不会出来了。”

    一名礼部书令史,持名刺拜谒范铮:“见过上官!礼部侍郎令狐德棻公,想请上官过衙一叙。”

    这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微胖的面容写着慈祥,少时便通文艺、史学,编撰《周史》,爵彭城县子,一个比较纯粹的文人。

    礼部尚书只设一人,侍郎也只设一人,颜相时自然转去尚书省了。

    “烹好茶。”

    令狐德棻拍着身边的椅子扶手:“坐!”

    寒暄、饮茶,令狐德棻终于步入正题:“素闻范家千里驹,行事不拘一格,为祠部郎中沃鯌出了个好大的主意,长安城中的寺庙隐隐叫苦。”

    “我礼部主客司,掌诸蕃朝聘之事。而今薛延陀遣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之弟,俟利发乙失统特勒向朝廷求亲,陛下有意拒绝,却苦无合适的理由。”

    俟利发是沿袭突厥的官制,相当于薛延陀的大员;特勒、特勤是一个意思,翻译的问题,指可汗的兄弟、子侄。

    乙失统贞观三年就出使过长安,寻常理由是糊弄不了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咋这么难

    朝聘,不是和亲,是邦交。

    朝聘大于和亲,包含和亲。

    认真说起来,鸿胪寺的职能,是礼部的拓展职司,礼部才是邦交的主导机构。

    令狐德棻的话,鬼才翻译:礼部的官,都太老实了,只有你鬼主意多,出点子吧!

    薛延陀是铁勒人的一支。

    铁勒的渊源据说是匈奴别部,又因在漠北,造的车轮高大,别名高车。

    高车人曾在北魏时期立国,五十余年就被打散了,直到这一次薛延陀借大唐对抗突厥之势翻身,翻身奴隶把歌唱。

    突厥被打残、打破,乙失夷男率部迅速扩张,重返故里,衣锦还乡,在都尉揵山之北、独逻河以南建立王庭,拥兵二十万。

    回纥、都播、骨利干、多览葛、仆骨、拔野古、同罗、浑部、思结、斛薛、奚结、阿跌、白霫等铁勒旧族,顺势依附过去。

    只有契苾部,因为大俟利发契苾何力于贞观六年,带母亲与千户人家,至沙州归唐,部落被安置在甘州、凉州。

    契苾何力授左领军将军,明显是高规格待遇,千金市骨。

    但契苾何力也对得起这份礼遇,在征讨吐谷浑时,表现出色,李世民令契苾何力守北门,尚临洮县主,此际正在高昌发威。

    薛延陀的坐大,自然引起大唐的忌惮,故而借乙失夷男让两个儿子各统南北之际,分封他们为可汗。

    不管到什么时候,乙失夷男也不敢否认藩国的身份,对这分封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嘛,一个刚刚有强盛势头的薛延陀,三个可汗并立,你管他是大可汗还是小可汗,都有了问鼎的资格。

    之前没人提这事,大家还没生起别样心思。

    现在,难免兄弟间有了想法。

    加上大唐遣李思摩率部北渡黄河,屯兵白道川,重建突厥,以遏制薛延陀膨胀的势头,隐隐与夷男之子大度设对峙,真珠毗伽可汗感觉到不安了。

    倒不是忌惮突厥的残兵败将,是在忌惮大唐的态度。

    反正,突厥在颉利可汗时期,都在薛延陀手上吃了亏,凭李思摩帐下这些士气跌落到谷底的废物,大度设就能轻易灭了他。

    乙失夷男以乙失统为使,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求婚,而是试探大唐对薛延陀的态度。

    朝廷也头疼,赐婚薛延陀是不肯的,谁让薛延陀已经有了一点威胁。

    但是,直接拒绝,好像也不太合适,毕竟人家还挂着一个藩国的名头,还是藩国里的第一强国。

    吐蕃?

    吐蕃的实力,大唐并不太了解。

    当然,此时的吐蕃,战斗力还不成熟。

    贞观八年,吐蕃开始朝贡,后因为求婚被拒,一怒之下出兵二十万,暴打了吐谷浑一顿。

    吐谷浑掩面而泣:关人家啥子事?

    然后,信心爆棚的吐蕃去打松州,松州都督韩威轻骑出战,吃了败仗。

    大唐一怒之下,以侯君集为大总管,执思失力、刘兰、牛进达各为一路总管,出动了五万兵马殴打吐蕃。

    五万人马,在贞观朝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李靖灭突厥才十余万人呢。

    结果先锋牛进达一个夜袭,斩首千余,让吐蕃惊惧而退了。

    实际战争中,死伤人数会远远大于斩首数目。

    所以大唐对吐蕃,并不算重视。

    扯远了。

    反正,李世民遏制薛延陀的决心越发强烈。

    草原上可以有多个国度争锋,却不允许再冒出一个如突厥般的强国。

    令狐德棻慢慢讲述完前因后果,茶汤都烹了三次。

    人老话多。

    范铮细细琢磨了一下:“上官之言,是要下官阻止此事?”

    令狐德棻笑眯眯地看着范铮,就是不回话。

    范铮轻轻推了一下:“上官知道,下官并不是科举出身,也没正经读过多少书,这种事情并不太擅长,不过,察院同僚李义府,言辞如刀,可以一试……”

    令狐德棻笑容不变:“只是什么呢?”

    范铮轻笑:“只是,吏部考功司有流言,说要李义府的考课要从严。”

    令狐德棻闭眼:“侯尚书出征高昌,吏部侍郎就不管事了么?让李义府出头,吏部那头,本官自会分说。”

    “有谁觉得吏部不好呆了,可以放州县嘛。”

    察院中,李义府听到范铮的话,脑袋都大了一圈。

    “不是,贤弟啊,我们只是区区监察御史啊!朝聘关我们什么事?你觉得我出面合适?”

    范铮笑眯眯地点头:“考课。”

    李义府瞬间泄气了。

    ……

    朝会,薛延陀俟利发乙失统特勒,郑重地递交了国书,向大唐求娶公主。

    “议议。”

    李世民不动声色地推开国书,态度其实很明显了。

    黄门侍郎刘洎举骨笏出班:“臣刘洎以为,可参照吐谷浑旧例赐婚。”

    马周出班:“臣马周以为,薛延陀不守臣礼,屡屡侵占突厥土地,当拒之。”

    三品大员都闭目看戏,任由这些中层官员分成两派,相互指责、痛斥其非。

    连最好煽风点火的程咬金都安静下来,仿佛修得六根清静了。

    “监察御史臣李义府有本:昔薛延陀,叛西突厥,复叛突厥,诸部相附,首鼠两端。幸我大唐,遣乔师望,赐以鼓纛,立为可汗。”

    “唐灭突厥,地属我朝,薛国下邦,觊觎土地,强掠人口,兵迫白道。今既求亲,当退漠北,释放人口,方见赤诚。”

    “如此之后,参吐浑例,真珠可汗,长安迎亲。”

    李义府一脸正义,持竹笏慷慨陈词,隐隐有诤臣之风。

    许敬宗懊恼地叹息,让他装到了。

    丫的,这用词,一看就是经过琢磨的。

    想回踩一脚,咋这么难呢?

    李猫虽然如猫一般温恭,可猫也有亮出利爪、獠牙的时候!

    殿外的范铮长叹,虽然大方向是自己指点李义府的,可文字上,自己真没法写成这样。

    这就是当初不认真读书的结果啊!

    乙失统听完李义府的指责,躬身抚胸:“尊敬的天可汗,卑微的薛延陀从来没有冒犯大唐的想法,占据突厥土地人口,也是为大唐清除突厥逆贼的后患。至于可汗说来长安迎亲,千里迢迢的,薛延陀不可一日无君啊!”

    李义府冷笑:“吐谷浑伏俟城,距长安二千五百里,乌地也拔勒豆可汗亲赴长安迎亲。怎么,真珠毗伽可汗就要高贵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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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冷场国公

    “又或者,真珠毗伽可汗认为,大度设、突利失二位可汗,没有能力稳定薛延陀?”

    李义府的本性,露底流露出来了。

    李猫,貌似猫,实则是毒舌(蛇)!

    这句诛心之言,乙失统特勒无论如何都接不下。

    即便这两位小可汗是亲侄儿,他也不敢随意说话。

    大度设还好一些,突利失乙失曳莽,脾气可是很暴的。

    不,论脾气恶劣,乙失夷男的嫡子乙失拔灼,才首屈一指。

    老实说,监察御史这个位置,办案要有理有据,委实限制李义府的发挥了。

    若是不用顾忌后果,李义府自信,能与程咬金在口舌上分个高下。

    程咬金大笑,身上的阜绢甲直颤:“第一次觉得,李义府这后辈说话中听。”

    李义府根本没弄明白,他为什么一向不招待见。

    大臣们的人生阅历丰富,尤其是程咬金更是奸似鬼,他遮遮掩掩地收敛本性,反倒让人看不起,还不如坦坦荡荡地当个恶人。

    程咬金平时净瞎胡闹,可在重要时刻,他的开口,基本代表了武将的态度。

    新任工部尚书、勋国公张亮出班:“臣以为,此议可行。”

    太极殿瞬间冷场。

    张亮是正经庄户人家出身,连个豪强都不是,文不能治理一地,武不能率军征战,坐到现在这位置,靠的是联络各方势力。

    即便是出身瓦岗,张亮也是天然被人排斥的,这一点刚好与他四下勾连豪强的举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仅是程咬金、牛进达、吴黑闼疏远他,就连他的老上司李世勣都不与他来往。

    不是徐世勣或者李勣吗?

    武德二年,徐世勣因为替李密守住他所弃之地,直到收到李密之命才降唐,为高祖所赞赏,封莱国公,改曹国公,赐姓李,所以叫李世勣。

    省一个字,则是在永徽年(唐高宗李治)中,避李世民之讳而为。

    除了张亮好打探隐私之外,他弃妻再娶也格外不招待见,偏偏后妻李氏还是个“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人物,在相州看中一个卖笔、善歌舞的俊俏后生,托言他是张亮的私生子,让张亮收为假子,更名张慎几。

    即便张亮之前到处奔波,也没到过相州,有没有那么一个私生子,他心里没数?

    即便真有私生子,年龄能对得上?

    然后,假母假子“我欲成仙,快乐齐天”,还不避外人,偏偏张亮还愿意当活乌龟,亲娃张慎微苦苦相劝,依旧置之不理。

    李氏还好巫蛊之事,所到之处,男觋女巫聚集,更令人忌惮。

    这样飘逸十里的名声,当然是能离他多远走多远。

    要不然,以张亮三品大员、国公的身份,需要对李泰屈身相向吗?

    至于说张亮义子五百,倒无足轻重,李世民当初倚重张亮,不正是因为这一点吗?

    许久,中书令杨师道出班,打破了沉寂:“臣以为,可!”

    李世民鼻孔里哼了一声:“召监察御史范铮入殿,听听他的见解。如果没见解,让他去高昌为侯君集收尾。”

    殿外的范铮身子一震。

    这个皇帝,他花活太多了喂!

    “监察御史臣范铮,启奏陛下,对于李义府的话,臣是赞同的。”

    李世民不耐烦地挥袖:“吏部司,准备旨授范铮为……”

    范铮赶紧开口:“臣唯有一点补充,中原之地,素缺牛马等大牲畜,耕种委实耗费人力。薛延陀如诚意求娶公主,当以牛马为聘礼,而非阿堵物。”

    李世民浑身一震。

    好主意!

    实用、不俗!

    程咬金哈哈大笑:“老程喜欢这话!”

    右武卫将军吴黑闼呸道:“你是喜欢吃牛肉!”

    满殿的庄严瞬间打破,古怪的笑声充斥殿堂,殿中侍御史们无奈地翻白眼。

    累了,这种日常坏规矩的事,连张行成都没精力去管了。

    都是一帮滚刀肉,罚俸不痛不痒的,甚至人程咬金还以被罚俸为荣,有意思吗?

    乙失统居然真的思索起可行性来。

    聘礼改为牛马,虽然麻烦得多,却也不是无解,无非是往同罗、拔野古、回纥诸部征集一些嘛。

    李义府开的条件,退回漠北、释放人口这两条是不可能的,可以考虑以牛马驴骡弥补嘛。

    到长安迎亲是不可能,要是到灵州迎亲呢?

    不同意,加牛马!

    乙失统对范铮多了一丝感谢,牛马这主意真是太棒了!

    薛延陀别的不多,就牛马多!

    诶,这两句话,好像哪里不对?

    哪天,等乙失统知道,李义府的恶毒话,是出自范铮的怂恿,不知该怎么想。

    ……

    回到察院,范铮意外地看到万年令亓官植。

    “咦,察院没请你来吃茶吧?”范铮玩笑道。

    察院的茶,已经成了官场的一大禁忌,谁也不想没事来吃茶,兆头不好。

    亓官植奉上文牒,眼里闪过一丝恼火:“县尉司马玄景,执掌民曹,万年县的收支出现严重的异常。本来,水至清则无鱼,本官也不能苛求下属清廉如水,可做事也得有分寸!”

    “廖腾累迁从九品下录事,司户佐、司户史不是本官的亲信,查不出账目问题,可谁又是瞎子!”

    “刺史让本官来察院找人,本官第一个想到了你。”

    亓官植找上范铮,就意味着掌握了主动权,查办过程中有波及他的,可以给他缓冲的余地。

    抛除贪不贪的问题不说,只要做事,一定会犯错,错的大小与弥补程度,也是上官是否追究的考量之一。

    廖腾终于入流了,倒是多年媳妇熬成婆,该去讹他一顿。

    “账目么,来来回回无非是那几种手段。要么傻到数字上动手脚,要么就是价钱上抬一抬,中贾定价抬为上贾。”

    范铮接过刘谙递来的茶汤,浅浅地啜了一口。

    亓官植眨眼:“所以,本官要找心腹,去抄录东市一年间物件的上贾、中贾、下贾变动数目?”

    这么做,当然也并非十全十美,三贾均市也只是个参考。

    比方说,一只鸡,中贾三十文,上贾五十文,司马玄景在账目上记载三十五文,伱也最多让他退差价,连退赃都算不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 理想是樊大娘

    一段时间不见,廖腾终于褪下了绛戺衣,如愿地换上了青色官服。

    大肚依旧,哪怕是发出爽朗的笑声,也能让肚子荡漾几圈。

    范铮倒是想打趣一句,有弥勒佛模样,但这个时代的弥勒佛像,身材是很匀称的哟。

    至于后世常见的“大肚能容”形象,是取自唐末到五代的布袋和尚契此外貌,据说这是弥勒佛应化身。

    感谢大唐没有堵死吏员的上升途径,不至于一日为吏、终身为吏。

    “廖翁,哦,廖录事,可喜可贺啊!怎么也得打牙祭庆祝一番吧?”

    范铮打趣道。

    廖腾在万年县衙也是个传奇人物了,他熬倒了十余任明府,终于成功拥有了官身。

    不说别的,回家祭祖都昂首挺胸的啊!

    哪怕以廖腾的年龄,干不了几年,对子孙的影响仍旧很大。

    廖腾笑容绽放:“那是应该的!下衙之后就在宣阳坊内小聚。”

    这也是不得已,亓官植五品,不得入东西市,总不能抛下他不管。

    县衙驻地的宣阳坊内,倒是有一些零星的酒肆、铺子,虽然按立国之初的规定,是不许百姓在坊内搞酒肆,可你也得考虑实情不是?

    真要说事,司空、赵国公长孙无忌府邸所在的崇仁坊,那才叫一个热闹,酒色财气样样具备,都成长安的夜市了。

    嘛叫气?

    二两薄酒下肚,敢抡酒坛砸人头上了,不是气不?

    古董羹都能当兵器使了。

    犯夜?

    不存在的,人家只是在坊内吃喝玩乐,又不出入坊外,即便你看不惯也得忍着。

    时代的发展,并不以官府的意志为转移,就连这坊墙,都开始有人掏门脸、改铺子了,而且还此起彼伏、屡禁不止。

    三个官员,着常服,坐小酒肆,品着粗制的绿蚁酒,连酒面上密集的绿色小泡沫都懒得吹开。

    喝绿蚁酒,没有泡沫,还有什么趣味!

    肉是金钱肉,三个都是成家立业的老货,哪里会有半点羞涩?

    长安城不能轻易宰驴?

    咳咳,你咋知道是在长安城宰的,而不是从陇西运来的呢?

    知道学射箭的精要是什么不?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弹。”

    “嫩。”

    “香。”

    三个不正经的男人,一人吐一个字,道出了这因隋炀帝而出名的陇西菜肴特色。

    廖腾打趣道:“忘了啊,不该请监察御史吃这道菜的。”

    亓官植嘿嘿直笑,调侃之意一目了然。

    范铮淡然一笑。

    金钱肉或许有些功效,但绝对不至于那么夸张,要不早就被当药材收了。

    “一年时间,东市署三贾均市的记录实在太多,本官又不方便抽调县衙中的官吏摘录,怕打草惊蛇。”亓官植的箸移向了牛肉。

    咳咳,一定是牦牛肉。

    “这就是明府不对了啊,伱不能啥事都指望我。”

    范铮嚼了一口牛肉。

    这肉质,结实且不肥腻,有弹性。

    “犏牛肉吗?”

    掌柜竖起了大拇指:“客官厉害!你是第一个说出肉名的人。”

    亓官植悄悄松了口气,原来是犏牛啊,早不说,犏牛是可以随便宰杀的牛种嘛。

    “要下官找人,倒也简单,国子监算学生如何?抽调他们出来,也不易引人注目。”范铮搓了搓手指头。

    亓官植瞬间懂了:“算学生出力,膳食县衙负责,廖录事辗转安排人处理。每人每日三十文的润笔,润资日结,送到监察御史处如何?”

    润笔的说法隋已有之,在唐朝还有个同义词,义取。

    但润笔指的一般是原作的文章、诗词、书画;抄写记录,用“缮写”、“抄录”比较准确。

    亓官植并不是说错了,而是有意为之,毕竟算钱可就是两个标准了。

    ……

    孔颖达对范铮的请求,半点阻拦都没有,大笔一挥,盘长等三十名算学生的功课暂且停了,且为范铮差遣,深入市集,学以致用。

    算学生们瞬间沸腾了。

    天天在国子监里头,早就熟到闭着眼睛都能到处溜达了,冷清无趣之极,满是人间烟火味的市集多好!

    诶,为什么要带纸笔,你哪怕说带算盘也正常吧?

    但是,管他呢,能去东市看看小娘子也好啊!

    到了东市,满心期待的算学生才发现,理想是樊大娘,现实是赵飞燕。

    呃,东市里少见小娘子,倒是婶子、阿婆之类的占多数,即便规划得再好也免不了嘈杂。

    东市署依旧那么忙碌,范铮认识的东市府卜乙,也华丽转身,成为正八品上东市丞。

    “哈哈,市丞果非池中之物,迈过这一步,海阔天空了。”

    范铮大笑。

    当年的接触,范铮对卜乙的印象极好,果然迈出了很大一步,比廖腾更有前景。

    卜乙笑道:“监察御史谬赞。市令说要调阅、抄录一年的三贾记录,本官业已安排好。”

    “不过,丑话说前头,这些纪录,最终是要交太府寺存档的,不能有损毁。所以,在公廨里抄录,不得拿原册出公房,房内严禁水火,即便要研墨也得出来加水。”

    盘长哀叹一声。

    原来,到东市不是来长见识,是要抄东西么?

    找书学那些人不是更好么?

    范铮一声轻笑:“上官说了,每日有三十文润资。”

    盘长立刻生龙活虎:“博士,我们一定认真抄录!”

    算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回应,表示一定不负润资。

    本来都是些八品以下官员的子嗣,甚至是庶人子,家境比常人好,也好得有限。

    三十文,可以买一斗五升米了!

    两天,挣的钱就够一个人吃一个月的米了!

    当然,说的是算学生,不是力工。

    通常体力消耗大的人,更能吃一些。

    三十名算学生分十五组,一人负责抄写,一人为辅助,到一定时间轮换,顺便将二物平市、三贾均市、悬平赃物的概念,给这些没见过市面的算学生讲了一下。

    盘长他们终于知道,设三贾的意义所在了。

    “博士,你不抄录一份么?”

    盘长麻利地抄完一页,好奇地看向负手而立的范铮。

    范铮的脸忍不住一黑。

    哪壶不开提哪壶!

    “抄你的记录!”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打开了新的天地

    万年县衙,民曹。

    县尉司马玄景顺手抓了一块甜瓜,从左嘴角划到右嘴角,瓜瓤丝毫不存,青色的瓜皮准确地抛到撮箕里。

    之后,司马玄景美滋滋地咀嚼了几下,一缕粉红的瓜汁沿着唇角流了下来,司户史养布衣谄媚地拿汗巾给他擦拭,免得滴到官服上,就不好洗了。

    司马玄景面色一变,一巴掌拍到养布衣头上:“什么鬼东西?洗过没有,就敢往我脸上擦?看什么看?信不信我一封书信,把你转梁州去?”

    养布衣红着眼圈,点头哈腰地认错。

    “少府,是小人不对,以后再也不敢了。”

    养布衣万万没想到,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意思是,以后你要看着瓜汁落我官服上?”

    养布衣低着头,只觉得血往脑门子冲,恨不得拔出横刀,跟司马玄景拼个你死我活。

    但是啊!

    家里盼归的妻,等待买胶牙饧回去的娃儿,让养布衣迅速熄灭了怒火。

    养布衣鼻头一酸,两颗豆大的泪珠滴落。

    这该死的生活!

    以袖拭面,擦去泪水,养布衣堆出了牵强的笑容:“少府教训得是,以后小人预备一条新汗巾,随时为少府擦汗。”

    狗东西,在他面前,连自称“下官”都会被打啊!

    问题是,司马玄景还真有能力把官吏弄到梁州去。

    一千二百二十三里之遥的梁州,都督是乖张的汉王、当今皇帝的异母弟李元昌啊!

    如果不曾沦落为司马玄景一伙,以养布衣的脾气,可以当场饱以老拳。

    可是,拿了非分的东西,就得丢失做人的尊严!

    司马玄景箕坐,模样很张狂:“听说,万年令在找人,要跟本官算账?呵呵,不是本官看不起人,本官师承原民部金部司主事,账目上的造诣,谅他们也没能力赶上。”

    门外响起范铮疑惑的声音:“是被本官吓死的那个主事吗?”

    司马玄景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原地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范铮。

    牛皮吹炸了,补不回来。

    范铮的判断很正确,他的师承之一就是那名主事。

    刘谙、华鸣一指民曹官吏:“御史台察院办案,交出所有卷宗、账目!”

    民部官吏磨磨蹭蹭的,一个个如丧考妣。

    司马玄景这厮,玩了一手大绑架,整个民曹的人都多少沾了点糊糊,真查出事,他们也罪责难逃。

    范铮伸手摸了摸腰间,才想起自己的枣木短棍,早就在家里吃灰了。

    “本官知晓,伱们有人是迫不得已,才同流合污的。数目不大的,本官做主,退赃、罚铜,既往不咎;检举有功的,罚铜可减免。”

    司马玄景愕然看到,他原本以为牢不可破的团伙,瞬间分崩离析,所有人都飞快地交割账目,然后一五一十地认错、承诺限期退赃。

    至于罚铜多少,标准在万年令亓官植手里。

    跟在范铮身后的廖腾,叹息、摇头:“我以为养布衣会经受得住考验,想不到还是马失前蹄了。”

    养布衣无声垂首。

    错了,就是错了,多美妙的语言,也不能颠倒黑白。

    亓官植无声地笑了。

    刮骨疗毒、壮士断腕,总比以后让人查出来强。

    范铮的话,半真半假,至少既往不咎不可能完全做到,偷吃过鸡鸭的细腰犬,绝对不能再留,至少得逐出县衙。

    盘长等三十名算学生,手持算盘,仿佛上阵杀敌的将士,雄纠纠气昂昂地进公廨,依旧分十五组,计算、复核,然后再打开抄录的三贾记录核对。

    “哈哈,我可抓住了,一百零八文钱,摇身一变就记成了八百零一文。”

    “八月十八,粜麦子一百五十石,每石一百五十文。问题来了,五月刈麦,八月正是收租庸调、常平仓籴麦的时节,为何反常行事?”

    (收割麦子的时间,请参照白居易的《观刈麦》。)

    盘长他们眼前,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

    原来,抓别人的错误,是那么有趣的事情。

    嘶,博士这个监察御史,不是天天享受这种乐趣么?

    范铮耐心地翻着一本本账册,核对谬误,顺便指出盘长他们的疏漏之处。

    “你们注意看这租庸调,《武德律》、《贞观律》对此是一脉相承,几乎没有大的变动。”

    “租,是每丁年交粟米二石,除了征收时踢斗外没有太大的渔利空间。”

    “调,则是根据当地出产而定。年交绫、绢、絁各二丈,有三两绵的浮动空间;交布的话,则定二丈四尺,可以浮动麻三斤。”

    “不要说博士教你们不学好,绫与布之间的转换,操作得当的话,可以名正言顺的谋利,连朝廷都无法追究。”

    “一般充当计价物的绢,是指生绢,一匹约四百八十文。如果黑心的话,按细绸计算,一匹一千八百文,百姓的眼泪就得流干了。”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技巧,简单的价差计算而已。

    如果经提醒的算学生还不明白其中缘由,还是改行吧。

    “庸,通佣,地方官府每年无偿役使平民二十天,不愿服役的,可以用每天三尺绢的价格上交官府,官府再另行雇佣人。注意,是平民,杂户是七十五日。”

    “番户一般由朝廷各司管辖,杂户才会附籍州县。”

    “最大的猫腻,可能出在庸上面。收取百姓交的庸,不再额外雇佣人手修桥铺路,以万年县的基础,一年也不至于烂得太透,是吧?”

    范铮笑眯眯地看向瑟瑟发抖的司马玄景。

    司马玄景的嘴皮抖了抖,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本官是汉王举荐的,你们无权查处。”

    范铮怜悯地叹息:“明府,看到了吧,这是连汉王都拖下水了。”

    亓官植无声地摇头。

    在天子脚下,你还依仗藩王,行肆无忌惮之事,不是找死吗?

    咋,你是觉得汉王能压得住三省六部九寺哪一处?

    “我检举!司马玄景在正仓里,掺了许多陈粮,换取新粮!”养布衣咬牙道。

    掌掴之辱,岂能不报?

    养氏子孙,或许一时屈于生活,却绝非怯懦!

    司马玄景惊愕地看着养布衣,怎么也想不到,刚才软得跟虫豸似的养布衣,竟然那么狠,将最后一点底细给揭开了。

    感谢大多数好叭打赏。

第一百五十六章 贫道冤

    东宫,曲室。

    太子李承乾,头枕在称心腿上,随意地打开信笺。

    “哈哈,汉王他怒了!苦心经营,好不容易举荐的万年尉,因贪墨被阿耶斩首,弃尸东市了!哈哈!”

    李承乾幸灾乐祸地笑了。

    他与李元昌辈分有异,年龄却相近,一贯以损友的方式相处,是李承乾不多的朋友。

    好到什么地步?

    李元昌是东宫唯一留宿过的宗室、官员,甚至还能跟李承乾角力耍。

    李元昌还敢公然说:“愿殿下早为天子。陛下身边,有一宫人,善弹琵琶,殿下得临天下,莫忘了将其赏赐给我。”

    即便知道李元昌多有不法,李承乾依旧不在意。

    法是什么?

    抱歉,《贞观律》一般还管不到宗室头上,那律令还不如宗正卿李神符手中的刑杖好使。

    李元昌在梁州践踏农田、殴打百姓、强收孺人(亲王的妾),闹得沸沸扬扬,也不过是为李世民臭骂而已。

    皇帝还得捏着鼻子,遣梁州长史向女方赔礼,补上纳孺人之礼。

    长兄为父嘛。

    李世民的那一大群兄弟中,除了死去的,十弟徐王李元礼、十一弟韩王李元嘉、十三弟李元懿、十四弟李元轨、十八弟李元名是治理有方,名声相当不错。

    五指不能一般齐呀。

    李元昌一手隶书,在当世也算出名,即便不如欧阳询等人的造诣,相去亦不远。

    重要棋子被范铮蛮不讲理地毁了,李元昌自是勃然大怒,因为身在梁州,无故不得离藩,便托李承乾代为报复。

    “智永禅师手书《真草千字文》为酬?汉王是把孤当门外汉咯!智永禅师的《真草千字文》确实极好,可他手书了八百本分送各寺,不是稀有之物,没诚意。”

    话说,李渊是不好书法,可他的子孙中,不少人的书法造诣都出众,即便成不了顶尖那批,一流是没问题的。

    李承乾并不以书法见长,但见识不差。

    李元昌那个貔貅,舍不得出本钱,孤自然不加理会。

    交情归交情,价钱归价钱。

    至于范铮之前的功绩,呵呵,阿耶又不是没封官。

    称心的目光闪烁。

    待李承乾入太子内宫,与太子妃苏氏就寝时,着幞头、灰色圆领袍的称心,悄然出现在崇化坊西华观寮房内。

    真人秦英,头戴莲花宝冠,身着飞青华裙,肩披紫纱三十六尺的褐帔,足蹬云履,手执拂尘,在寮房内一直站立着。

    这一套装束,一般是正式场合穿戴的。

    如此打扮,自然是因为称心的出现。

    瓜田李下,最好要防着点,免得三人成虎,坏了自己名声。

    无量天尊,贫道男,喜好女。

    “殿下之意,要你咒杀监察御史范铮。此人不知尊卑,三番五次逆了殿下,且将汉王的人送去东市口,不能再留了。”

    秦英的眉毛颤了一下:“行巫蛊之术?历朝历代,对此都深恶痛绝啊!”

    称心一笑,妩媚中透着一丝狠厉:“那又怎样?到时候将那些内给使赶走,在太子内坊作法,有谁知道?自从贞观五年,你为太子祈祷、得立西华观以来,你的未来便与太子不可分割。”

    “弹劾法琳一案,除了法琳自己作死,伱以为陛下支持你,不是因为太子的关系?”

    “想想长安城里,渐渐多起来的‘阿弥陀佛’声,要抑佛,只能指望殿下得登大宝。”

    秦英这个道士,没有娶妻生子,一般的事他也不在意,荣华富贵如浮云,唯独对道统之争,执念极深,要不然也不至于与法琳斗得你死我活。

    抬眼看向称心,秦英若有所思:“你究竟是称心,还是卫君子?”

    称心展颜一笑,桃花眼流露着风情万种,起身娉婷而行,抛下一句话:“有区别么?”

    秦英颓然坐下。

    是啊,有什么区别?

    ……

    东宫角落里的太子内坊,两名典内一脸郁闷地带着百来号人离开。

    门下坊(后改左春坊)太子司议郎座下的从九品下主事,在从五品下典内面前当然什么都不是。

    可这个主事与太子是抱背之欢,当然就不一样了。

    也许,某个要命的时刻,人家嘴皮一动,能救你出光就居地狱,也能让你永坠陈莫地狱。

    秦英随着称心踏入太子内坊,摆出了香案,天罡步踏起,手印像模像样地掐起,桃木剑挥舞,口中含含糊糊地念了起来:“一少,大兄找大嫂……”

    没错,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咒语,秦英也没那么死心眼。

    缺德的事,出工不出力就好,反正咒语念快了,称心根本无从分辨。

    称心就在旁边,愣没听出哪里不对。

    至于以后没有效果,秦英也可以扯一堆玄之又玄的理由。

    再说,范铮这个小官,可是促成了礼部祠部司修改针对道家的不合理敝政,秦英多少是要领这个情的。

    在丽正殿看着几名突厥人歌舞,李承乾也得到了典内的禀告,却不在意地摆手。

    称心要干什么,由他好了,能出什么大事?

    称心、秦英,李承乾都引为心腹。

    “报!陛下车驾,直入东宫!”

    左卫副率封师进匆匆闯入。

    李承乾一时慌了手脚。

    太子在应当视事时,不理政、不乐经籍,喜好歌舞,已经是一大过错了,喜欢胡乐更是错上加错。

    “陛下车驾,直抵太子内坊!”

    李承乾更慌了。

    当皇帝的,即便再不信邪,对巫蛊之术也是深恶痛绝的。

    太仆寺乘黄署掌管的象辂车,是天子行道专用,停在太子内坊前。

    李世民坐在车上,一言不发。

    秦英伏地,面色灰败,自知难逃一死。

    真是越冷越刮风。

    称心战战兢兢,牙关上下乱颤。

    “秦英啊!朕对你、对西华观还是寄予厚望的,可你所作所为,令朕失望了。都杖毙吧。”

    两名出自掖庭的好手,木杖一夹,将秦英翻身,三杖之后,秦英喊了一声“贫道冤”,就没了声息。

    厌恶地扫了一眼称心,李世民摆手,木杖雨点般落在称心的臀背之上,惨叫声让李承乾加快了脚步。

    “陛下,请饶称心一命!”

    李承乾叫道。

    李世民冷漠地横扫太子一眼。

    有些底线,是无论如何不能越雷池一步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空一声巨响

    臀、背,肉烂如泥,称心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偏偏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这就是施杖者高超的职业技能所致。

    对秦英这样,陛下明显有点善意的,三杖打杀,少受点罪;

    称心这种罪魁祸首,没打到百杖就死,是对他们手艺的污辱。

    每一杖落到称心身上,李承乾的面颊就一阵颤动。

    这是打在称心身上,也是扇在李承乾脸上!

    李承乾从李世民冰冷的目光中,感到了浓浓的威胁之意。

    再不知好歹,朕不介意易储!

    搞些不知所谓的破事也就算了,巫蛊也敢沾,胆大包天了!

    李承乾的心里,悲怆之意翻涌。

    呵呵,你一直在抬着青雀,为的可不就是易储么?

    一声闷响,杖落,称心喉咙里吐了半声气,终于不再动弹。

    李承乾一屁股坐到地上,笑声凄凉,即便是典内、中允、中舍人轮流劝解也毫无作用。

    着平巾帻、青衫、大口裤的驾士甩了个响鞭,六匹黄骝马默契地转向,拉着黄颜色装饰的象辂车转向,凭轼而立、陪乘的左千牛卫将军,目光犀利地逼视着太子十卫率的人马。

    左千牛卫、左屯卫虽然也就两团人马,却足够藐视他们了。

    有关太子六率的说法,也说不上错,是不完整。

    太子左卫率、太子右卫率、太子左司御率、太子右司御率、太子左清道率、太子右清道率,这六率,是随太子出行的。

    还有太子左监门率、太子右监门率,是看护东宫的。

    太子左内率、太子右内率,是太子的贴身护卫,兼安置东宫千牛、备身。

    顺便歪一嘴,虽然兵力似乎不少,可真正有点战斗力的,唯有左右卫率的翊府各千人,也就是两千个能打的。

    真正一对一,府兵可以傲视他们。

    当然,没人敢阻拦圣驾,只能六神无主地看着御驾扬长而去。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啊!

    太子的位置要是不稳,他们在东宫的日子也屈指可数。

    新储君上位,肯定得换人的。

    少詹事、太子左庶子张玄素,戴乌纱帽、着绯色官服,匆匆赶来,对李承乾大骂:“太子乃一国储君,纵有过,改之即可,何以为一伶人,失态至此!非大丈夫所为!”

    李承乾满眼恨意:“换储君即可,何以聒噪不休!”

    张玄素被这句话噎得无话可说,恼怒地拂袖而去。

    无可救药!

    李承乾抱起血肉模糊的称心,蹒跚走到曲室旁边,操起鹤嘴锄,吃力地挖起土来。

    只在天子亲籍田时,象征性沾过农具的李承乾,十几锄下去,握着锄柄的手就磨出了水泡,刨出的坑,大约够放一个草墩的。

    没有这个能力,再有心意也是白搭。

    典内使了个眼色,太子内坊的内官加内给使,百余人轮番上阵,不多时就挖出一个足够容身的坑。

    太子仆寺赶紧拿来棺椁,将称心身躯洗净,换上寿衣入棺,然后安葬下去。

    没辙,太子仆寺除了管车马仪仗,还管了丧葬礼物。

    按礼,称心不适合葬于东宫。

    可是,谁又能阻止在癫狂边缘的李承乾呢?

    然后,太子家令寺不得不在称心墓前造了一间屋子,按称心真人大小塑像,并列人偶车马塑像于前,为他树起墓碑,时常祭奠。

    随即,心灰意冷的李承乾,宣称生病,不再参与朝会,也不批任何奏章、听任何课业。

    东宫中,天天鼓角交鸣,召集外来的艺人,竿头起舞、持剑相斗,让张玄素等人心生不安。

    汉王、梁州都督李元昌,被召入长安,在宗正寺挨了五十杖,圈禁一个月。

    有人却被有意无意地遗漏了。

    ……

    天上乌云翻滚,地上人心忐忑。

    敦化坊内,范家宅院。

    范老石父子、杜侃父子早被撵到厢房呆着;

    姜茯苓带着两名经验丰富的稳婆,在屋里侍候着待产的杜笙霞,盆、桶、参药、石蜜、生姜、土纸一应俱全;

    苦贞贞带着几名坊内的婆娘,烧水、备布匹,拿着沸水烫过又晒干的旧衣服,剪成一块块的尿片。

    之所以用穿过的旧衣服,除了相对柔软之外,还有借人气的说法。

    元鸾与杜笙霞阿娘,徒劳地在堂屋里打转转,却压根帮不上忙。

    杜家的院子上空,是陆甲生带人用油布搭成可张可收的棚子,为的就是防今天的状况。

    樊大娘在灶下,小火慢熬粟粥,粟粥有利于消化与睡眠。

    锅里,熬着猪蹄,催奶。

    本来还有鲤鱼汤可以选择,但顾及范铮人在官场,鲤鱼音通“李”,有替代的情况下还是算了吧。

    鲤鱼还是有人吃的,不然黄河还不成密西西比河了?

    证据也是有的,“炊稻烹红鲤”、“侍女金盘脍鲤鱼”,关键你别在皇室面前嚷嚷。

    有些事就这样,做得说不得。

    猪肝、腰花在旁边备着,是补血之物。

    胡萝卜、莴苣之类性温和的蔬菜也是必备的,鸡蛋也要随时准备蒸羹。

    杜笙霞的叫声渐渐痛苦,杜侃狠狠地瞪了范铮一眼。

    这个年代的生育,安全系数较低,婆娘生一次娃儿,就是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尤其是第一胎最危险。

    “位正,没事,用力!”

    “挂喜了!”

    “报喜了!”

    “应该是多头!”

    行业黑话,指腹痛、羊水出、娃儿。

    “抓稳了,用力!”

    古代接生的姿势,可不全是躺着,跪姿、站姿、坐姿都有,相对来说,坐姿要安全许多,也没那么累。

    “郎君,生不下来!”杜笙霞凄厉地叫了起来。

    范铮心急如焚,却压根使不上力,只能在厢房里团团转。

    “啪啦”!

    刺目的光芒之后,惊天动地的霹雳声,震得屋顶的灰瓦都在颤抖。

    “哇!”

    婴儿的啼哭声在院子里回荡,中气十足。

    “天空一声巨响,我娃闪亮登场!”

    范铮大喜,不忘问一声:“我娘子如何?”

    将近半刻钟,姜茯苓才开口:“母子平安!”

    杜侃紧绷着的脸才告松开,露出一丝笑容:“贤婿啊!妹娃子给你家添丁了,可要好生待她啊!”

    伱刚才的脸色,可不是这样。

    感谢枯好打赏500币,祝前途无量,生活安逸。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有后

    电视剧里那种稳婆抱着襁褓里的娃儿、出屋道喜的脑残情节,是不可能在这里上演的。

    满月之前,讲究不见风。

    按后世的说法,娃儿的抵抗力还不足以面对外面的世界。

    收拾干净屋子,稳婆出房道喜,范铮乐呵呵地每人给了两贯钱。

    稳婆的工钱叫拆红,赏钱叫看好钱。

    “哟,可多谢官爷赏了!”

    接生的难度不同,各人的名声、地位不同,稳婆的工钱也不同。

    初出道的,肉、米、蛋就可以打发了;

    有一些声誉的,基本在百文左右;

    姜茯苓帮找的,是长安城地头上顶尖的稳婆,无数难产在她们手上化险为夷,一贯是正常价位。

    遇到一些家境贫寒的,很多稳婆会主动降低工钱。

    遇到范铮这样豪爽的人家,她们也会笑纳。

    三姑六婆的六婆中,只有稳婆是功德无量的行当,几乎没有负面评价。

    牙婆是买卖人口的中介,师婆画符咒,虔婆开青楼。

    明白为什么骂人会有“老虔婆”一词了吧?

    媒婆功过参半,有婚配美满的,有哭嫁所骂的。

    药婆的含义,则没法说,把乡村用药治病的与用药害人的合并了。

    “胞衣与产褥水污血秽等物,小妇人要拿去埋了。小郎君的肚脐已经包裹好,三五日内不可受风、沾水;娘子则闭门卧床足月,葛布围额头,不可见风,尽量不要洗漱,实在受不了,用汗巾沾温水轻拭。”

    “饮食的话,必须饮温水,尽量吃瘦肉,远离肥腻,味道以清淡为主。”

    “三日后,我们会再来,为小郎君洗第一次身子,这叫洗三。”

    这个,范铮懂,杨贵妃帮安禄山洗的那个嘛。

    至于跟姜茯苓,就不用客气了。

    然后,范铮进屋,坐到床前,握住杜笙霞的手。

    刚刚喝了一碗粟粥的杜笙霞,眉眼透着疲惫,那一抹笑容在骄傲地表明:我给范家添丁了。

    范铮轻轻拨了她几缕散乱的头发到耳后:“是,你功劳最大!耶娘与岳丈、岳母还在外头呢,待会儿怕要进来看看,阿耶与岳丈可能就不便了。咦,娃儿这面容,九成像岳丈,小老头一个。”

    这是实话,刚生的娃儿,面容没有长开,显得皱巴巴的。

    眼睛还没有睁开,按稳婆说,差不多要明天才会开眼。

    啧,哪比得上激素时代,生下来当天眼睛就睁开了。

    从前车马慢,睁眼睛也慢。

    娃儿咂了咂嘴,藕节似的前臂轻轻动了动,摸到范铮的手指,轻轻握住,面上有淡淡的笑容。

    范铮的心头,莫名涌起血脉相通的感觉。

    耶耶,在这个世界,有后了!

    岳母的态度,隐隐透着骄傲,哪怕面对身负诰命的亲家母定远乡君也不落下风。

    说来也奇怪,这一声霹雳,似乎只是为了接引娃儿出世,待生下来后,漫天的浓云就散了,一滴雨都没下。

    就是照顾这母子俩,犯了难。

    范老石愁眉苦脸地蹲下:“你阿娘就不懂这些,樊家妹娃子有家业、娃儿要操持,苦贞贞自己都没生育过,咋整哩?”

    范铮怎么也没想到,解决这个问题的人会是孙九。

    “卫无忌在绛州夏县时,与好几户人家带过刚刚出世的娃儿,要不是惦记报仇,在哪家都能混到养老。”孙九得意洋洋地说。

    范铮打趣道:“可以啊!连这种事人家都能告诉你了。咋地,这是真打算成一家呢?”

    孙九微微扭捏:“嘿嘿,这不是在攒钱嘛!再怎么简单,几桌酒、几个亲朋好友是要请的,好歹攒个五贯钱吧?”

    范铮好奇地问:“那伱攒了多少?”

    孙九眼中现出得意:“三贯余。”

    三贯钱对范铮而言不值一提,对陆乙生也不是太困难,可对于习惯去浪、还玩得花的孙九,是真的难如登天了。

    就算从见到卫无忌那一刻起,孙九就正经攒钱,也凑不够一贯吧?

    孙九嘿嘿直笑:“坊中的驴子不是多了起来吗?我时常找坊正借驴,然后去平康坊的楼子里,上台演口技……”

    你这个口技,它正经吗?

    好吧,在沙州海藏寺,范铮就见识过孙九的口技了。

    懒了那么多年,孙九终于肯拿这活挣钱了,看来是打算浪子回头了。

    直接找范铮讨要不更方便吗?

    如果是孙九自己,这种没脸没皮的事,他未必干不出来,可现在多了个倔强的卫无忌呀!

    卫无忌过来,只凭一个换尿片,娴熟的动作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范老石乐呵呵地点头:“不错!要不,让她挂我的庶仆得了呗?”

    范铮忍不住笑道:“五品以上的,不叫庶仆,叫防閤,而且只有职事官才给。”

    范老石面色一滞,一脚踢范铮屁股上:“就你能!当我不知道?”

    元鸾无奈地看着这对仿佛没长大的父子,心累。

    加起来都过花甲的人了,咋那么幼稚?

    卫无忌的工钱,依旧与市面上的力工相同,十五文一天,是她只肯拿那么多,说是干得好了,范铮再赏就是。

    洗三那天,两名稳婆联袂而至,浴汤里加了臭蒿、艾草之类的药草。

    一名稳婆单手曲臂,肘部托着娃儿头颅,小臂平衬他背部,手掌托臀,另一只手持着从浴汤出来的汗巾,确定温度略低于常人沐浴水平,轻快地拍了拍娃儿的胸口,才为他洗稀疏的黑发、慢慢张开的脸庞,连耳朵都认真擦了一遍。

    咯咯的笑声中,娃儿的目光在缓缓移动,定格在杜笙霞与范铮身上。

    “哎,乖娃儿,想阿娘了呀?”

    杜笙霞瘪嘴,咽下最后一口蛋羹,开始逗弄娃儿。

    娃儿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附和,可惜没人听得懂婴语。

    洗好、包上襁褓,将娃儿轻轻放在床上,两名稳婆便要告退。

    范老石提出半扇猪肉:“二位辛苦了!一点薄礼,莫要嫌弃!”

    稳婆的脸上都笑出了褶子:“怎么好意思呢?”

    说归说,两名稳婆收猪肉的速度可一点不慢,提起还不显得吃力。

    就是娃儿的名字吧,犯难了。

    范这姓,取名字还真得考虑一下,剑、通、才,可不能为大名。

    乳名?

    这东西各地、各家习惯不一,范铮就没有乳名,索性一次到位了。

    话说范家的名字,有点玄学的成分,比如说范铮谐音通“坊正”,结果就从坊正起步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风病

    洗三,按例是要办三朝酒的。

    两名稳婆之所以不留下来饮宴,是因为要赶着下一单活儿。

    陆甲生枣木短棍轻指,让婆娘汉子手脚麻利些,沿坊内街道摆上酒与菜肴,饭则在一旁的大甄子里。

    范家的宅院里,同样的桌椅,同样的饭菜,只不过吃三朝酒的人,主要是杜笙霞的娘家人。

    杜侃、杜官保之类的熟面孔就不说了,还有许多满口“中不中”的族人,笑眯眯地道贺,贺礼就有好几扇猪肉。

    “这是故里豫州汝阳的族人,这是你族叔,这是你从侄,这位是……”

    杜侃矜持地笑着,为范铮介绍一个又一个族人。

    在这年代,家族观念还是很强的,你可以把他们当亲人看。

    “这位应该是族中阿翁吧?”

    范铮走到一个满头华发的老者面前。

    老者叉手:“小侄杜一村,拜见姑丈。”

    呃,好尴尬呀。

    这个杜氏跟杜陵的杜氏没有直接关系,杜康一脉酿酒的。

    别问范铮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族人,即便刻意沐浴更衣了,身子依旧萦绕着淡淡的酒香。

    范铮第一次知道,杜笙霞的先祖杜康,是安葬在汝阳城北。

    岳母在前,舅兄杜官保在后,送的礼物让范铮意外,猪肉、蛋、江米、银制手镯、两床新被褥、两个新木箱。

    还有杜家女眷为娃儿赶制的新衣,大小不一,是在为各个阶段准备的。

    “无量寿福,贫道正好赶上了,有口福。”

    玄都观监斋陈矩年道长,一身俗家服饰,手中持一个银制长命锁,锁上满是符箓图纹,莫名让人有高大上的感觉。

    道家除了一些特定的肉不吃外,日常饮食与常人没有太大区别,陈矩年道长送上长命锁,径自坐到了范铮身边。

    “西华观观主传话,秦英知道自己有危险,也无意加害于伱,决意有符无咒,糊弄过去。哪晓得天意难测……”

    陈矩年带着歉意,小声道。

    人死为大,范铮轻轻摆手,略过这个话题。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范铮是多少知道些的,但谁能告诉他,打死的,究竟是称心还是卫君子?

    另外一人,仿佛消失了。

    这才是威胁啊!

    “令郎取名没?”

    陈矩年岔开话题。

    范铮细细将出生异象、自己的顾虑说了一遍。

    范仲淹之类的名字就算了,娃儿未必能压得住。

    陈矩年笑道:“震,亨;震来虩虩(xì),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chàng)。”

    人话:进展顺利,尽管雷声震撼,仍然笑声四起,百里都受到震动,没有人丢失筷子或汤勺。

    “范震,或者范亨吗?”

    范铮揣摩了一下,果断把震字弃了。

    要不然,外人喊一声,耶儿俩都抢着答应?

    陈矩年翻白眼:“老道是说,名百里。”

    “百里”二字,既符合卦辞,寓意也好,百里侯就是县令的别称。

    阿耶从坊正起步,娃儿从县令起步,这兆头多好!

    不管范铮啥想法,元鸾笑盈盈地接话:“多谢道长为我孙儿赐名!范百里,给事郎范百里!”

    消息传到里屋,杜笙霞也很喜欢这名字。

    寓意深长,又不过度夸张。

    “百日之后,带着范百里来玄都观。啧,到时候桃子都没有了,只能请观主师兄为他主持自然斋了。”

    后世概念中,自然斋度一切存亡,自然之中修行时节。

    在唐朝,自然斋为道家七斋之一,普为一切祈福。

    私家设斋,所请僧道不得超过四十九人。

    除了给香油、炭料,每人每天施钱十二文,这是官价,私家肯定得涨一些。

    但一般道士主持自然斋,与观主主持自然斋,不可同日而语。

    武能带着半车食材来贺:“这是大王赐给事郎贺礼。”

    ……

    李承乾的翻车,最高兴的还是李泰。

    哎呀,躺赢!

    兄长作死咯,连巫蛊都敢碰,东宫的位置,说不定就易主了!

    对李泰来说,太极宫的消息,从来没对他封锁过,耶娘因此在甘露殿吵一架的事他也知道。

    哎,阿娘就是太护着兄长那个废物了。

    让本王上位又能如何?

    本王保证,能让兄长快快乐乐地骑着小毛驴溜达一生。

    至于这一生有多长,李泰没想。

    东宫曲室中,醉醺醺的李承乾起身,突然发觉半边身子不听使唤,脚尖画了半个圈,身子控制不住地倒了下去,幸好两名内给使全力托住了他。

    失控的身子,真重啊!

    东宫药藏局两名药藏郎、两名药藏丞、四名侍医、九名典药,急风急火地赶来,一通诊脉、论证,得出一个让人惊愕的消息:太子,风病。

    这个风病,就是通常说的中风,唐顺宗就是风病,口不能言。

    幸好药藏局的人是有真才实学的,药、针、灸、按摩、咒禁一齐上阵,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项发挥了作用,李承乾的眼睛、面容、手臂、语言都恢复了九成,唯独走路脚尖会先画圈圈。

    “殿下,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需要更好的诊治,得找尚药局或者太医署。”药藏郎壮着胆子开口。

    脾气向来暴烈的李承乾,沉默着缓缓摇头。

    “如此,只能药藏局每日配药、针灸、按摩,殿下的膳食宜清淡,盐要轻一些,多食用新鲜果蔬。最重要的,是殿下务必制怒。”

    李承乾面无表情,头颅微微点了一下,多少有些不自然。

    呵呵,这是天意,要给青雀腾位置了。

    詹事府里,张玄素得到这消息,整个人都愣了。

    虽说李承乾与他向来不对付,李承乾甚至暗使家奴在夜间用马鞭袭击他,但张玄素还是以师者自居。

    生如何顽劣,还应好生管教。

    可风病,据传还是因怒而生,张玄素难免愧疚了。

    李承乾为何怒,东宫人尽皆知,一怒陛下闯东宫,不留情面杀秦英、称心,二怒张玄素火上浇油。

    尽管张玄素自认是为太子好,可所有詹事府属官私下的议论里,都是说他火上浇油,准备激怒太子,逼他谋反。

    冷静下来,张玄素仔细权衡了一下,对自己的作为进行了反思。

    本少詹事,无错!

第一百六十章 隔阂

    太子内宫,承恩殿。

    李承乾吃力地挪着步子,想控制住画圈圈的本能,却只是徒劳。

    身边,没有内给使,也没有宫女,更没有太子妃、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

    唯一鼓励着他的,是乳娘遂安夫人。

    从小到大,是遂安夫人一直陪伴着他,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能与长孙皇后并肩。

    所以,他的狼狈模样,只能被遂安夫人看到。

    “好,这次比上次稳一点了。歇息一下,我们再来。”

    遂安夫人温言细语地安慰,一如当年教李承乾学步。

    一转头,遂安夫人悄然以汗巾拭去眼中的泪花。

    不能让太子看到乳娘的软弱,他在这个时候更需要支持!

    精神上的支持!

    殿外,内给使颤声禀报:“殿下,皇后驾临。”

    李承乾嘿了一声:“通报什么呢?东宫不是无人之境吗?”

    虚掩的殿门打开,斜照的残阳,将长孙皇后的影子拉得老长。

    “大郎,你是连阿娘都不愿意见了吗?”

    长孙皇后眼中透着忧伤。

    小提示:网上资料,言之凿凿说李承乾字高明,出处《旧唐书》,不可信!

    《旧唐书》就没有李承乾“字”这说法,这是在误导,真正出现“高明”二字,出处是《唐故恒山愍王赠荆州大都督神道之碑》。

    类似的误导,还有标明出处是《旧唐书》,实际出处是《新唐书》的。

    李承乾对李世民所为有强烈的不满,不上朝、酗酒、鼓角、斗剑,长孙皇后虽然难受,还不至于忧虑。

    可李承乾风病了,沉默了,闭门谢客了,就难免让人惴惴不安。

    长孙皇后最担心的,是李承乾自暴自弃。

    李承乾迈出一步,脚尖情不自禁地画了半个圈,面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阿娘,承乾只是不愿意让你见到这狼狈模样。不过,见了也好,下次重逢,说不定承乾就在边荒某个犄角旮旯了。”

    长孙皇后凤眉一挑:“只要阿娘还是皇后,谁也不能觊觎我儿的储君之位!”

    李承乾轻笑:“阿娘是否忘了,你还有青雀与稚奴?”

    长孙皇后的心,顿时乱了。

    没错,被李世民操控着兄弟相争的,可是亲兄弟,自己的亲骨肉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到时候,自己能站哪一头?

    要是自己的娃儿间,上演一次玄武门之变,长孙皇后觉得,她会心痛而死。

    “别忘了,还有李恪在虎视眈眈。阿娘,这一次向陛下告密的人,可是前朝余孽!”

    长孙皇后的关注点,却在称呼上。

    连“阿耶”都不愿意叫了,父子间的隔阂,到底重到了何等地步?

    太极宫中,杨妃身边的几名宫女,被转到了掖庭局。

    一入掖庭深似海,再见已是冢中人。

    ……

    唐朝的安州,是一个让人挠头的建制。

    武德四年,平王世充,将隋安陆郡改安州,治安陆县,辖六县,在长安东二千零五十一里。

    武德五年,于隋隆安县(后世安南清化省清化县东南)置安州,贞观元年省入爱州,距长安八千八百里。

    安州安陆县,北面是大洪山与桐柏山交汇的丘陵地带,不甚稠密的树林里,摇摇摆摆地走出三头野猪。

    野猪不肥,略微显瘦的身子充满了爆发力,两颗獠牙如刀尖般锋利,身上裹了一层树脂与淤泥的混合物,堪比甲胄。

    唯独那眼神,格外地凶恶,胆小的人看了得难受许久。

    这是遇到虎豹熊罴都敢一战的物种,在山林与人类聚居地之间反复横跳,一顿少说也要毁了十亩庄稼,除了老猎手,庄户最多也只能以敲盆之类的手段吓跑它。

    一匹灰色青海骢,载着一个身着细鳞甲、手执角弓与兵箭、腰佩横刀与障刀、鞍钩漆枪、一侧悬膝盾的青年。

    青年身后,一名帐内府校尉、一伙帐内,除了身着山文甲之外,兵甲没有任何区别。

    弦动、兵箭出,强大的力量、锋锐的箭镝,直接射入一头野猪的额头,野猪狂嚎着前冲几步,倒下,溅起尘埃。

    另外一头野猪眼睛红了,奔腾着向青年撞去,却被漆枪借着马势,扎入它的脖子,巨大的力量将它掀翻。

    然而,皮糙肉厚血条长是野猪的特点,只要不伤到它致命点,它就能跟伱玩命!

    翻身而起,野猪狂奔,青年游刃有余地驭马闪开,漆枪扎入野猪腹部,放血的速度更快了,直到这一头野猪轰然倒地。

    “大王小心!”

    校尉提醒道。

    一伙帐内只敢张弓搭箭,却不敢贸然出手,唯恐坏了大王的兴致。

    此际,在安州的大王,只有安州都督、吴王李恪。

    剩下那头野猪,悄悄从侧面蹿出来,獠牙向李恪顶去!

    即便着细鳞甲,也不可能免除所有伤害!

    在帐内们忧心忡忡的目光中,李恪夹着青海骢微微一动,左手执膝盾,挡住了野猪的攻击,青海骢被带得退后两步。

    “来得好!”李恪身子一仰,障刀准确地刺入野猪的咽喉,顿时血流如注。

    为了准确判断致命点,李恪甚至还几番早起,去观察屠夫的杀猪手法。

    幸亏李恪所在的是安陆的安州,只是传统的捅脖子、顺势刺入心脏而已。

    要是去了并入爱州的安州,那杀法,纯纯的腰斩。

    “本都督出手,三头野猪俱已伏法!”

    跳下青海骢,李恪踹了一脚死猪,得意地笑道。

    “大王好身手!若是在当年,以大王的身手,当成为不逊卢国公的猛将!”

    校尉奉承道。

    李恪得意地摆手,故作谦逊状:“卢国公是当世马槊名家,本王还略有不足。”

    相貌与李世民极相似,文采也不弱,骑射、枪法也有几分造诣,难怪在庶子中,李恪最得李世民欣赏,即便是践踏了农田也不过免职,而后又起复。

    箭矢破空,照李恪面门射来!

    李恪不假思索,一个风摆柳,避开箭矢,膝盾在手,与帐内们呼啸入林。

    刚刚成丁的青年,胆子是最大的。

    几支箭矢射来,李恪与帐内们有盾有甲,对方手上又是民间准持的木箭,杀伤力不足,根本没什么伤害。

    但对方的身影,竟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光禄寺设宴

    八月,捷报传来。

    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率大军越过碛口。

    高昌国主麹文泰,因为事先约好的盟友——阿史那欲谷设率部远遁,他先前送去的珠宝打了水漂,西面的焉耆国主龙突骑支趁机起兵二千攻伐,孤立无援之下,惊惧而亡。

    太子麹智盛继位,百般乞求侯君集退兵,甚至连曾经挑衅过伊州的冠军将军阿史那矩,都被绑了到田地城下交出,奈何侯君集从来就不是个心软的人!

    献策玄武门、斩草又除根。

    为了前程,侯君集能把底线塞裤褶里,熬了那么七八个月的漫长行军,是为了让你高昌称臣的?

    之所以花了那么长时间,是因为在沙州等突厥的仆从军。

    倒不是非突厥兵马不可,甚至侯君集还歧视突厥的战斗力,但对于无法消灭种族的突厥,只能以仆从军的方式,消耗他们的有生力量,免得有余力给大唐添乱。

    这个任务,对于一贯心黑手狠的侯君集倒并不难。

    难就难在,哪怕以城墙为依托,拥兵过万的高昌依旧不堪一击。

    侯君集甚至有一种全力出拳、结果打了个奶娃儿的错觉。

    早早知道高昌那么羸弱,出一万兵马就足够轻松取胜了。

    才拿下田地城,玩点炮车攻城,麹智盛就承受不住,率弟弟麹智湛(好名字)及文武、军士开城乞降。

    侯君集出兵各地,赶走讨野火的焉耆国龙突骑支,得三郡、五县、二十二城,户八千,口三万七千七百,马四千三百匹,地界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本来因为李承乾之事,闹腾得堵心的李世民,收到这捷报,不由大悦,下诏:此次出征高昌的翊卫、府兵、辅兵,亲人中,父或子有死刑以下的、期亲犯流刑以下的、大功亲犯徒刑以下的、小功亲与緦麻亲犯杖刑的,都可以免罪。

    光禄寺摆酒设宴,款待君臣,居然连监察御史这种小官都没漏下,可见李世民有多得意。

    战果其实没必要夸耀,这是拿大铁锤砸小虫豸玩,值得一提的,是战略意义。

    “今交河军轻取高昌之地,麹智盛等高昌君臣及家眷全部押送长安,朕有意在高昌故地设西州,辖高昌、柳中、交河、蒲昌、天山五县。”

    李世民洋洋得意地宣布。

    矜持,矜持,笑容可以有,笑声尽量不要发出。

    “臣程咬金,为大唐贺!为陛下贺!”

    程咬金第一个举杯大笑。

    范铮明白,程咬金混得风生水起,这种放下身段的姿态,居功甚伟。

    程咬金的话,引领了潮流,满光禄寺都是道贺声。

    “陛下挟大胜之势,欲开疆拓土,本是好事。可有谁考虑过,高昌城离长安五千五百一十六里之遥啊!”

    “麹文泰贪婪无度,阻商路、不敬大唐,确实该讨伐。可是,麹文泰已死,就不能让他的后人戴罪,守高昌之地,成为大唐藩国吗?”

    “设置州县,大唐需用遣兵上番,路途遥远,耗费极高,十年之后会导致陇右空虚。臣魏征以为,当三思而后行。”

    明白魏征死后为什么会被推墓碑了吧?

    这性子,贼讨厌,每次都在兴头上泼冷水!

    偏偏魏征的见识、口才了得,一时竟无人反驳,场面有点难堪。

    范铮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道:“郑国公所言,有一定道理,却失之偏颇了。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如果这一次,不是西突厥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阿史那薄布,与乙毗咄陆可汗阿史那欲谷设相互攻伐,交河军的压力会极大。”

    “西域商路,葱岭之后有两条。南线,过于阗国,经且末城、鄯善城,入吐谷浑,再进陇右;北线,过疏勒、龟兹、焉耆、西州,入伊州、沙州,达陇右道。”

    “南线,大家心知肚明,吐谷浑前太子慕容尊王盘踞在且末、鄯善,杀父之仇、夺国之恨,他必然阻拦,也就只剩了北线可走。”

    “这时候,再将西州拱手相让,商路休矣。大唐立国以来,未加赋税,除了靠将士征战斩获,还有很大的部分来自于三十税一的商税,甚至大半是胡商贡献的,就是再有代价,西州也必须牢牢掌握。”

    民部侍郎高履行起身:“自本官迁任民部以来,认真梳理了税赋,范铮监察御史于税赋部分所言属实,民部可以提供翔实数目。”

    范铮的人情,终于有机会还了!

    尚书右仆射高俭扫了自家大郎一眼,眼皮耷拉下来。

    娃儿大咯!

    都有自己的主意了。

    魏征鼻孔里哼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不屑与范铮争辩。

    这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辩不出个绝对正确来。

    要不然,这世间还需要什么取舍?

    李泰晃着身子起来:“臣李泰,编撰《括地志》时,查阅过西域地理,可证实监察御史之言。要么,中断商路,改走波澜壮阔的海路;要么,全力打通西域商路,大唐别无选择。”

    海路的风险未知,大唐的楼船还是平底船,只适合近海纵横,远海或者风浪大了,依旧不太乐观。

    黄门侍郎韦挺、刘洎异口同声道:“臣附议,”

    李世民笑眯眯地一锤定音:“既然是利大于弊,就这么办了吧!”

    没有人知道,李世民对李泰也产生了忌惮。

    中书省二名侍中,二名黄门侍郎,青雀你把黄门侍郎全部拉过去了,意欲何为?

    这是三省之一,朝廷的中枢啊!

    朕还没老到要当太上皇!

    高昌君臣押解入长安,朱雀大街又是一片欢腾。

    从一个胜利走向下一个胜利,大唐,威武!

    李世民依礼,封麹智盛为左武卫将军,封金城郡公;他的弟弟麹智湛为右武卫中郎将,天山县公。

    注意,这必须是虚职!

    ……

    察院的同僚,新旧交替,范铮不知不觉成了老资格,可以卖弄资历了。

    走的是阚苫。

    这半年来,他在范铮面前伏低做小,主动示弱,范铮也懒得理会他。

    可阚苫总觉得范铮是在针对他。

    柳范派活给他吧,他觉得这一定是范铮设的陷阱;

    不派活吧,他觉得这是在排斥他。

    即便是韦悰、李乾祐轮番劝解,他的心结依旧,无奈只能请迁司农寺,任正八品上钩盾署令,有事没事管管鸡、鸭、鹅、猪。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安置盘长

    三十名算学生,每年都有出监的。

    啧,这词听起来,莫名有一种劳动改造的感觉。

    盘长他们五人的出监,是课业有成,经过国子祭酒孔颖达的测试,推送到吏部安排职司,专业词汇叫登第。

    那些不听教诲的,以及连续三年评下第(劣等),律学生六年无成,其他学生九年无成的,同样出监,名称叫举而免之。

    超过期限的拖延症、作乐、杂戏,惩处同上,只有弹琴、射箭例外。

    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弘文、崇文馆学生登第,按明经、进士待遇计算;

    书学、算学生,等同明书、明算出身。

    嘿嘿,明白为什么官员子弟要往国子监塞了吧?

    据盘长自嘲,他已经在国子监混了七个年头,快成油渣了。

    算学生不会全部安排到吏部报到,至少有几名是要接博士衣钵的,《九章》、《海岛》、《五曹》、《张丘建》、《夏侯阳》、《周髀》等算学精髓,还是要有人研究下去的。

    其他的课业,范铮不好置喙,唯独他们的算盘,范铮给的评价是“粗堪使用”,大约也就珠算普六级水平吧,入门了。

    但是,珠算这东西吧,也就是一门大学问中的一个辅助项而已,有加成,但不多。

    普六级能使唤,能手一级也不嫌浪费,不乏二者同堂做事的。

    算学生与坊学生的区别,首先是速度上范铮没有强求,其次是基础会计课程根本没教。

    玩什么玩笑,孔颖达祭酒是请本博士教授算盘,不是教授会计。

    贞观年的国子监生好安排职司,反正出缺的位置一大把,你只要在匹配的范围内选择就好。

    反正,律学以下的监生,最合适的位置就是流外官,不要奢望一步入流,有人甚至干了一辈子,起点就是终点。

    躺平了,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这是玩笑话,大唐从来没有堵死吏员的上升渠道,何况是流外官。

    长安县、万年县、雍州、民部、御史台各安置一名,简直不要太轻松。

    御史台安置的是盘长,范铮卖了把老脸,跟韦悰说了一声,将盘长调入察院为监察史,一脚把李义府身边的一名监察史踢到台院去,盘长的位置不就有了嘛。

    “李兄,这么安排,没意见吧?”

    “贤弟……哈哈,次席说哪里话,我们之间,无须如此见外,次席的安排,我可甘之如饴。不过,你得让刘谙、华鸣带一带。”

    李义府并未因范铮手伸得长而不满,反倒满心欢喜。

    他早就受够了这两名只会摇笔杆子的监察史,认为是他们拖了自己的后腿,要不然也不至于为每年的考课而伤脑筋嘛。

    舞文弄墨才叫笑话,本监察御史的文采,会比你们差了?

    宁愿要盘长这种初出茅庐的算学生,也不愿要刁滑胥吏,一张白纸好作画。

    刘谙、华鸣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庆幸。

    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话痨,没有话痨有饿痨……

    总而言之,上官是念旧的,没有因为要安置学生而将他们踹开。

    倒不是说去辅佐其他监察御史,待遇就差了。

    只是,跟着范铮,能学到许多奇怪而有用的东西,考课也轻而易举,因此加的俸也不少。

    最舒心的一点是,因为范铮的出身也不高,与他们品秩虽有别,却从未高高在上、端着姿势,嬉笑怒骂从不做作。

    所以,带一带盘长而已,多大的事?

    盘长也会做人,在下衙之后,奉上了一段五彩续命丝。

    续命丝虽一般是在端午时节佩戴,却也可以在平时系于腕上,据说辟邪。

    “学生得讯太晚,师弟已然过了三朝。家境不太宽裕,唯有叔父从青城山求来续命丝一缕奉上,乞求师弟岁岁平安,聊表心意。”

    咦,盘长这眼色,有前途啊!

    倒不是盘长家真的买不起玉相送,而是不能为人诟病,续命丝的理由出来,谁也没法嚼舌头。

    事实上,真从青城山求来续命丝,再辗转送来长安,靡费未必下于一块次品的玉牌。

    “十月二十日,下衙之后,到敦化坊宅中薄饮。”

    范铮虽未明说,盘长却已了然。

    七月初十生,十月二十日可不就是百日宴么!

    博士果然明白续命丝的价值,没有明珠暗投!

    ……

    秋风起,天气渐凉,阔叶树的叶子逐渐飘落,落在地上,堆积得有点厚。

    范铮身后,是刘谙、华鸣带着盘长,与中书舍人封言道、左候卫将军会合,到大理狱门前傲然挺立。

    盘长有点心虚:“那个,刘叔父,我们来干嘛?”

    刘谙呵呵一笑:“听过‘秋后问斩’一词没?”

    盘长眨巴眼:“倒是听说过,可这与我们察院有什么关系?”

    华鸣嗤笑一声:“伱的功课没做足啊!察院的职司之一,监斩。”

    盘长有点傻眼,听上去好吓人哟。

    今天要处决的人犯,只有一人,这是“慎杀”导致的结果。

    这是以张蕴古性命为代价,换来的结果。

    人犯梁猛豹,豹眼、狮鼻、招风耳,貌凶恶,门牙因拒捕打落一颗,这相貌特征太明显,几乎没有作伪的可能。

    刘谙还是带着盘长上前,一一核对特征。

    梁猛豹猛然瞪眼,张开腥臭的嘴大吼一声,唬得盘长跳开,而后仰天狞笑。

    刘谙一甩手,连鞘横刀拍到了梁猛豹嘴上。

    “虐杀、肢解一家十口,是十恶大罪之五:不道。在耶耶面前,莫狂,否则请你尝尝新鲜马子的味道!”

    鬼怕恶人。

    即便梁猛豹再不想活了,也不愿意品尝马子的滋味。

    东市口,人来人往,却有一块不算太大的地方有高台,是专用的刑台。

    选择东市口,目的就是震慑不法。

    看看,再违法,会掉脑袋的!

    人头落地,血液喷溅几息,染红了好大一块刑台。

    范铮都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大场面,多少有些不适,盘长的脸却煞白了。

    “彩!”

    台下的百姓,振臂高呼。

    范铮默默地吐槽,没有人血蒸饼,差评。

    这么吐槽几番,范铮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气氛。

第一百六十三章 乔迁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

    虽然范铮的位置,离梁猛豹还有一段距离,但还是小心为好。

    沐浴出来之后,范老石鼻尖耸了一下,面色有些难看:“杀人了?”

    这是什么玄学!

    范铮老老实实点头:“监刑呢。”

    范老石喝令站住,不知从哪里摸出几株干艾草,在范铮身上拍打。

    “学着点儿,娃儿小,经不起冲撞!”

    范铮表示,学废了。

    杜笙霞的奶水还是不够吃,没奈何,又请了一位口碑好的乳娘,才满足了范百里的胃口。

    乳娘的待遇极高,每月两贯钱,食物需要主家专门弄,催奶。

    人家这行当,算是特殊的青春饭,要价高一点很正常。

    这娃儿,能吃能睡,笑容阳光,能治愈忧伤。

    范铮拍手,范百里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面颊上现出两个小酒窝,宝石般明亮的眼睛露出笑意,藕节似的手臂微微张开,索抱呢。

    半岁以下的娃儿,因为骨骼发育还未完全,不能竖抱,得横托。

    戴着五色续命丝的肉肉手臂举起,范百里胖乎乎的手掌往范铮脸上摸去,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哎呀,我娃长大了,小手都有力了。”

    被范百里摸着脸庞的范铮,慈爱地笑了。

    如果画面上,那个鼻孔不是被范百里捏住,就更完美了。

    范百里笑容突然一滞,哇哇大哭。

    范铮手脚麻利地解开尿片,就见那一滩金黄色,赶紧用土纸擦腚,顺便换上干燥的新尿布,范百里才停止了哭声。

    这娃好带,不会乱哭。

    但凡有哭声,不是饿了,就是便溺了。

    洗尿片之类的事,还好有苦贞贞出力,倒不用范铮操心。

    换尿片这种事,范铮哪怕不会,最后也得学会了。

    半夜里,范百里在小床上啼哭,你不得自己起来给他换尿布?

    坐月子出来的杜笙霞,好好沐浴了一遍,整整费了两桶水。

    “头发都油了,身上都馊了。”

    杜笙霞在梳妆台前抱怨着,头发挽了个繁复的半翻髻,插上云雀金步摇、飞天金錾花栉,正打算敷铅粉时,被范铮阻止了。

    “以后不要抹铅粉,对身体不好。”

    范铮微微摇头,哎,土法粉底得提前上线咯。

    滑石粉、瓷土、肉豆蔻、香料、细面粉,再加一些诸如花粉之类的提香,大致可以得到初步的粉底。

    这里面,就肉豆蔻到本土的时间不好确定,但南北朝时期,刘宋的雷敩著有《雷公炮炙论》就提了一嘴。

    委屈巴巴地,杜笙霞不敷粉底,轻抹胭脂,画上细长舒扬的远山眉,眉心一点黑白分明的花钿,让范铮微微诧异。

    这婆娘的品味独特,别人的花钿是些花鸟,她却贴小白罴,显得娇憨可爱。

    白罴是熊猫在《毛诗》中的名称,这货小时候,真是特别萌。

    两眼外侧描斜红,一抹朱红点轻唇。

    面靥?

    在初唐,民间还不流行面靥,只是宫中嫔妃点了表示身体不便的信号,后来阴差阳错成了一种美妆。

    委屈了好久,终于可以美美的打扮一番了!

    对着铜镜照来照去,杜笙霞绽放出笑容。

    窄袖长裙高束腰,披帛身姿婀娜娇。

    哎呀,快把自己迷倒了!

    “哎呀,大郎,范百里,看看阿娘漂亮不?”

    杜笙霞得意地凑到范百里面前,小家伙识相地咯咯直笑。

    范老石与元鸾走进来,好好逗弄了一阵范百里,与他讲了不少话,才转过头。

    “定远将军府已经修缮完毕,你看看哪天有时间,搬家。”

    至于黄道吉日,真讲究不起来,万一范铮假宁之日,就没有吉日,搬不搬?

    “过两天就是九月了嘛,九月有授衣假十五天,正好。”

    元鸾瞪大了眼睛:“你个兔崽子,不是又惹事了吧?哪有假宁之日那么长的?”

    看看,待遇太好了,连阿娘都不信。

    范铮无奈地摇头:“阿娘,伱久离官场,当然不知道,每年五月有田假、九月有授衣假,各十五天,是所有假中最长的。”

    范老石咂嘴:“啧,还是当官轻省。”

    ……

    九月初八,宜嫁娶、祭祀、祈福、移徙、安床。

    范老石眉梢间,喜悦与不舍纠缠。

    不管怎么说,这旧宅院,好歹也是他居住了二十二年的地方,从破落宅院一点一点修缮起来的。

    兽炭作坊与香坊今天全停了,连坊学都停课,男女老少轮流出力,一人一点东西,轻松得很。

    甄行、甄邦各牵一头大肚草驴,铁小壮拉着小叫驴,都往新宅院去。

    啊,不对,山长说了,现在范耶耶是五品朝廷命官了,不能再叫宅院,得叫府邸。

    反正,学生们也不在乎这点区别,都一个意思。

    未必叫府邸,住的人就成仙了?

    范百里斜躺在范铮的臂弯中,乌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这陌生的地方。

    “范百里,我们搬家了,这里是我们的新家,以后就住这里哦。”

    不管范百里能不能听懂,范铮都必须要说。

    “咯咯。”

    范百里笑了一声,大拇指往口中一放,有滋有味地吮了起来。

    婴儿吮指头,是个怎么都戒不了的毛病,即便后来出现了不少磨牙棒,其实都没多少作用,范铮自然也无可奈何,只能让杜笙霞注意,时时保持他手指的干净。

    杜侃一家来了、盘长来了、刘谙华鸣来了、李义府来了、高履行也来了。

    “乔迁之喜,可喜可贺!”高履行一出手,一座半人高的珊瑚格外亮眼。

    沃鯌冒了出来:“侍郎礼虽贵,却不重,下官这礼,可够重哦。”

    确实够重,足足九十斤的神龟镇宅石呢!

    神龟,自古以来的祥瑞,无论贵贱都可以使用,不存在僭越。

    镇宅石是建房中的一种压胜法,用以辟煞、破邪、逐鬼魅,敦煌文书《宅经》残卷中记有多种用石镇宅法:“凡人居宅处不利,有疾病、逃亡、耗财,以石九十斤,镇大门下,大吉利。”

    范铮大笑:“郎中有心了!”

    这份礼物,未必价值最高,却是最有彩头的。

    府邸倒是极大了,可空空荡荡的。

    一进院的倒座房,是奴仆居住的,可范家有奴不?

    庶仆三个,在坊中各自有家,不可能过来长宿。

    两个厢房一个分成客房备用,另一个没找到用处。

    东西耳房放置范老石的家当,正屋他们夫妻住,范铮三口住到了三进院的后罩房。

    驴厩在大门一侧,倒是很方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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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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