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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恫吓

    敦化坊,坊学。

    听到范铮的带话,不苟言笑的郦正义,难得地露出笑容,哪怕孙伏伽品评他的儒学不足、性子方正,也丝毫没让他觉得沮丧。

    原来,我不是藉藉无名之辈,连师叔都听说过我的名字啊!

    至于说攀高枝的想法……

    俗!

    对于范铮要带甄邦去民部见识一番的想法,郦正义保留意见。

    甄邦本人倒是极度兴奋,可以去传说中的皇城看一看咯!

    非法童工本人还没意识到,要被压榨劳动力了。

    甄行叉手:“舅父恕罪,这种事,还需要阿娘首肯。”

    范铮笑了,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扇到他屁股上:“就你娃儿心眼多!我又不是拍花子,当然要问你阿娘了,只是先问问甄邦的意见,他若不愿意去就作罢。”

    倒没太计较甄行这一点冒犯,相反,范铮还欣赏他的慎重。

    娃儿们都这么警觉,世上就少了很多悲剧。

    甄行不满地嚷嚷:“我都那么大个人了,你多少留点颜面行不行?”

    叫嚷完,甄行隐晦地冲范铮眨眼。

    范铮眼角的余光,看到巫桑羞怯地捏着衣裾一角,恍然大悟。

    “行,以后不揍伱了。”范铮大笑着离开坊学。

    真有你的,跟萨瓦迪卡有得一拼,自称早熟的洪胖子都甘拜下风。

    樊大娘荷叶鸡铺子,熟悉的笑声,先声夺人,樊大娘抬了一小盆酥肉过来:“范铮兄弟,这是给弟媳尝尝的。”

    范铮叹息:“叹,那婆娘,别的还好,就是不会厨艺!”

    “你叫谁婆娘呢?”杜笙霞从铺子深处转出来,龇着小虎牙,作凶恶状。

    “说错了,说错了,娘子!”范铮果断认错。

    咦,杜笙霞的亲和力不错嘛,都能跑到樊大娘这里蹭吃食了。

    一番打闹,范铮切入了正题。

    “弊端是甄邦太小,我会让孙九送他去朱雀门,门内会安排你见过的刘谙、华鸣接人,不必起得太早,辰时三刻到就够了,每天用过午膳回来。”

    “好处是,甄邦早早扬名,日后无论是去察院还是民部,基本都没有问题。甚至,甄邦表现好的话,带着甄行他们一批人进入各衙门也未必不可能。”

    范铮一五一十地把好坏都说了一遍。

    至于说怕甄邦他们惹事,不存在的,甄邦这娃儿除了发育迟点儿,其他事可是很有灵性的。

    樊大娘摆手,大大咧咧的:“姐姐还能信不过范铮兄弟么?孙九就不用接了,每天我把甄行送到你家,然后自己送甄邦去朱雀门。”

    范铮顿了顿,才反应过樊大娘的意思。

    首先是觉得孙九的武力不足以保护甄邦,其次应该是知道孙九当初的不雅之好。

    “是我欠考虑了。只是,可能得耽误十天半个月的,姐姐你这铺子……”

    樊大娘挥手:“又不差这仨瓜俩枣的!就当我走亲戚了!”

    有钱,任性。

    没钱,认命。

    ……

    辰时二刻,范铮踱出尚书省民部,到朱雀门接甄邦。

    娃儿第一次来,怎么也得让他顺利进门。

    “咦,上官,那不是新丰折冲都尉樊胜吗?”

    华鸣诧异道。

    (前面昭应县出现的时间有误,全部改为新丰县了。)

    范铮呵呵一笑:“樊都尉这是右迁了?”

    樊胜面上泛起一丝笑容:“右迁什么呀,正四品下翊府中郎将而已。”

    相对从前正四品上的上府折冲都尉,这还应该算降级了,可从地方到十六卫,多少折冲都尉宁愿为一左右郎将?

    寒暄几句,范铮眼见甄邦与樊大娘的身影,赶紧告罪,出门接人,却没见到樊胜踌躇不前的姿态。

    甄邦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了一眼皇城内的拐角,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看错了吗?

    尚书省很大,民部占据了很大一角,官吏们对范铮等人的出现嗤之以鼻。

    真是的,度支司都焦头烂额的活儿,凭察院的人,还有一个娃儿,能搞定?

    范铮拿起一本账簿,让刘谙、华鸣分门别类,单独用纸抄下来,一个账户一个账户的抄。

    甄邦无聊地打了个呵欠:“舅父,我要方便。”

    刘谙笑呵呵地领着甄邦进茅房,甄邦方便之后,出了茅房,一时兴起,在天井里来回跳了几下。

    一名书令史沉着脸进来,厉声喝斥:“哪来的野种,民部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刘谙闻讯冲了过去,甄邦已经嚎啕大哭。

    一道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天井,一个大巴掌扇在书令史脸上,爆裂声将公廨中人全部惊了出来。

    “孙伏伽,出来!你民部的狗东西,就只敢欺负一孺子吗?不给交待,本郎将让你们看看横刀利否!”

    樊胜的咆哮声,连久未闻事的民部尚书唐俭都吼了出来。

    “有事说事,不是嗓门大就有理的。”

    唐俭神色不悦。

    郎将了不起?

    他连皇帝的颜面都不给!

    范铮的面上露出一丝狠色:“本来,本官只是受孙侍郎之托,为民部司、金部司、仓部司调账的,不意带来协助的学生竟遭恶意恫吓。罢了,孙侍郎之托就此罢休,本官宣布,察院正式彻查民部贪赃一案,所有卷宗、账簿,自贞观元年起,全部封存。”

    刘谙、华鸣立刻转身飞奔,回察院拿封条。

    范铮牵起甄邦的手,等待刘谙、华鸣回来。

    唐俭苦笑:“没必要闹到这地步吧?要不,让书令史给娃儿道个歉?”

    范铮冷笑:“尚书在说笑吧?要不,我斩他一刀,再给他道个歉?”

    樊胜鼻孔里哼了一声:“你力气小,还是我来斩吧。”

    半边面颊肿成猪头、牙齿脱落了几颗的书令史,扶着院中桃树站起来,心头狂跳。

    玩脱了,本来想着吓唬一下甄邦,给范铮施加点压力,不曾想范铮直接掀了桌子,立案了!

    刘谙、华鸣低着头走了进来:“上官,阚苫监察御史不准立案。”

    民部官吏窃笑。

    范铮呸了一口:“这个贱种!耶耶早晚要他好看!去,直接找御史大夫,他要不准立案,本官拼着这官身不要,敲登闻鼓!”

    唐俭恶狠狠地瞪了那书令史一眼,随即堆起笑意:“不至于,不至于到那地步。要不这样,本官将他革职查办。”

    范铮鼻孔里哼了一声:“嗯?”

    刘谙一扯华鸣,迅速转身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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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甄邦的节奏

    御史大夫虽然是从三品,没有民部尚书品秩高,但御史台是自立于三省之外的司法机构,没有必要非得给民部颜面,即便民部尚书是唐俭也一样。

    何况,是民部先拂了御史台的颜面,即便李乾祐脾气再好也没法忍!

    浩浩荡荡地,二十五名御史书令史、三十四名监察史,随着侍御史唐临进入了民部,让整个六部、尚书省都沸腾了。

    热闹,大热闹!

    御史台和民部杠上了!

    民部这种卡脖子部门,往往招人恨而不自知。

    今年拨你工部的一万贯?

    对不起,就八千贯,剩下二千贯且慢慢等着,或许年末能挤得出来。

    也许是真的紧,也许是有轻重缓急,也许是有远近亲疏,也许是看你不顺眼想拿捏一下,谁知道呢?

    去年上任的尚书右仆射、摄太子少师、申国公高士廉,无奈地看了一眼民部方向,微微摇头。

    民部账务出了问题,高士廉心知肚明,无非是有人想刁难一下孙伏伽,以报一箭之仇,大乱是没有的。

    整个民部真要乱成一团麻,尚书省还坐得住吗?

    孙伏伽请外援在情理之中,范铮来查账也有转圜的余地、

    但谁也想不到,那名书令史的画蛇添足,他弄巧成拙了。

    吓唬一个娃儿,在外头就是被人骂没品,了不得梆梆两拳。

    可护短的范铮发起疯来,当真让人头疼。

    贞观元年起的账簿啊!

    不说数字堆积,单想想时间跨度,都能让人头皮发麻。

    十二年的资料,能够埋进去几个人了!

    清廉如水,你指单个官员,还有可能;

    指整个部门,尤其是掌控钱财的部门,伱想什么呢?

    或多或少,会有点不太干净!

    察院阚苫拒绝立案,其实多少是有点道理的,你这跨度得多少人才算得过来?

    可谁能想到,御史大夫李乾祐,反手给了阚苫一个锅贴,不仅同意立案,还把御史台的书令史、察院的监察史,一个不漏地送到了民部。

    整个察院里,就李义府笑得像偷到鸡吃的狐狸,其余人如丧考妣。

    倒是左骁卫翊府的介入,有点莫名其妙。

    高士廉也想当一当老好人,可张不开那嘴。

    对一个娃儿恫吓,你们可够没底线的!

    算了,老夫年过花甲,失聪咯。

    咦,不对呀,我家大郎高履行,可以从礼部祠部郎中右迁民部了嘛。

    高履行在史书上记此时累迁滑州刺史,但滑州是河南道望州,刺史是从三品大员,你觉得高履行的资历足么?

    即便算上他是东阳公主的驸马都尉也不够!

    所以滑州刺史应该是个虚衔。

    贞观十一年,定制勋臣为世袭刺史,今年二月停封世袭刺史,这些刺史同样是虚衔。

    举贤不避亲,或许能考虑一下,或者让外甥长孙无忌开口?

    ……

    侍御史唐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却震慑着民部的官吏。

    “没事吧?”

    范铮小声安慰甄邦。

    甄邦挤眉弄眼:“舅父,我就是吓唬那个恶人的。”

    鬼机灵!

    就知道甄邦这娃儿胆子没那么小,但范铮不介意借机展示自己的獠牙。

    范铮奇怪地看到,身后五大三粗的樊胜,轻轻松了口气。

    似乎,樊胜很在意甄邦啊。

    樊胜与樊大娘同一姓氏,搞不好真有瓜葛呢。

    轻轻拍了拍甄邦的手臂,范铮下令:“所有人分工协作,按我分的科目,重新逐条摘录,先抄贞观十二年,度支司、金部司、仓部司的账,再逐年倒推。”

    一名御史书令史,微笑着开口:“不是听说监察御史这学生很厉害,能露一手么?”

    范铮淡淡地回应:“什么时候,你们摘抄完一年的账务,没有遗漏,就是他出手之机。”

    书令史们一合计,仓部司的账比较单纯一些,于是纷纷出手,将仓部司贞观十二年的账务摘录完毕,就在用膳前完成了。

    “刘谙、华鸣,把你们的算盘拿出来给甄邦,同时你们给他翻纸张。不是想见识一下高手吗?近距离观察吧。”

    范铮点了一下他们。

    至于其他人,爱信不信。

    调整好桌椅高度,甄邦气势一变,左右手各打一具算盘,噼里啪啦的珠子声,让御史台与民部的人都瞠目结舌。

    恰如蜗牛被乌龟碾压——太快了,根本没看清!

    刘谙、华鸣人都麻了,只知道机械地抽走算完的纸张。

    这就是差距啊,难怪上官说他不是最快的。

    刘谙的一只手无意识地跟着甄邦的节奏比划,快抽筋了才醒悟,自己根本做不到啊!

    难怪上官当日说从小学起最快,老了,指节没那么灵活了。

    也是他们自取其辱,连铁小壮的速度都比不上,跟甄邦比?

    民部的人暗暗后悔。

    得罪人没什么,得罪了管得到你的内行,就要命了。

    那个内行是监察御史,就更要命了。

    看着一页页纸张上写满了结果,捧着碗的民部官吏们突然觉得,皇城的膳食,它不香了啊!

    范铮随意抓了个面饼咀嚼,一只手逐页翻动,用心算核对结果。

    很难得,甄邦这娃儿,这次格外争气。

    “全对。”

    范铮说了一声。

    甄邦一手抓着葱饼,小屁股得意地扭了几下。

    下了值的樊胜,换了一身圆领袍,站在旁边抱臂看甄邦撒欢,眼里现出浓浓的宠溺。

    真没猜错,他们之间应该是周亲,至少也是大功亲。

    用膳之后,汗巾擦手,范铮亲自出马,将一个个账户的数目汇总,填入一张奇奇怪怪的表格中,甄邦算一遍,他复核一遍,敲定了最终数字。

    “记录:民部仓部司,贞观十二年,短少粮食三千一百五十二石七斗八升六合。”

    “所有卷宗、账簿、门窗,贴封条,明天再来查。”

    甄邦嘟囔:“都没玩够。”

    随着甄邦到了朱雀门一侧,樊胜停下了脚步,生猛的脸上现出犹豫、纠结。

    “早晚要面对的,不是吗?”

    牵着甄邦的范铮,轻声说了句。

    樊胜黯淡地笑了笑,低着头颅,亦步亦趋地跟着甄邦走出了朱雀门。

    “甄邦,今天顺利吧?”樊大娘哈哈大笑。

    甄邦撇嘴,把今天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同时提到樊胜打书令史耳光。

    樊大娘才将目光移到樊胜身上,冷冷地哼了一声。

    “姐……”

    樊胜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和他魁梧的身材成了强烈的反差。

第一百零六章 灭口

    樊大娘的眼圈瞬间红了,两个沙钵大的拳头擂在樊胜肩头,砸得樊胜的身子矮了一截。

    巨大的响动,惊动了两名左骁卫翊卫,握着手中的白干枪跑过来,却被樊胜一个眼神瞪走了。

    唐制四枪,步兵用木枪,骑兵用漆枪,羽林用白干枪,金吾用朴头枪。

    由此可见,后两种枪,仪仗的性质大过实战。

    “姐,是家里对不起你……”

    樊胜的豹眼落下滚烫的泪珠。

    樊大娘嚎了两声,涕泗横流,一把抓过范铮递来的汗巾,擦干眼泪、擤了鼻涕,绽放出笑容:“我没事,我没事。我知道,耶娘实在是养不活我这大饭量的妹娃子,才将我卖了。”

    多少笑容背后,藏着一把辛酸泪?

    樊大娘露出笑容:“为什么我回华阴县老家,根本找不到你们?”

    樊胜用袖子拭了把眼泪,哽咽着回答:“后来,兵荒马乱,我们漫无目的地往西乞食,在渭南县一个村子里落了脚,阿弟还是没熬得过去。再后来,我当了府兵,从范铮监察御史那里听到了你的消息,却不敢来相认……”

    乱世之中,人不如狗,樊大娘一家能基本幸存,都是一桩幸运的事。

    “樊大娘,好歹回家叙话噻。”

    孙九牵着小叫驴过来,钉了掌的驴蹄声格外响亮。

    樊大娘咧嘴笑了:“对,回家,姐给伱蒸荷叶鸡吃。”

    甄邦牵着范铮,仰头问道:“舅父,我这是多了一个舅父吗?”

    范铮回答:“他才是你的亲舅父,我是干舅父。”

    “可是,郦正义先生教了,天对地,云对风,日月对长空,你是干舅父,他不应该是湿舅父吗?”

    甄邦狡黠地眨眼。

    范铮表示,自己肚子里的存货,不足以解答《十万个为什么》,果断甩锅:“这个,我就不懂了呀!既然是郦正义先生教的对子,你问问他呗。”

    甄邦得意洋洋地笑了。

    嘿嘿,舅父也有不懂的东西嘛!

    路过东市时,范铮让陆乙生去买几斤驴肉、羊肉、蔬菜,打算提到樊大娘那里弄吃喝。

    樊胜连忙抢先:“我去!我去买!”

    范铮轻笑:“你去可就撞我枪锋上了,五品以上不得入市,我这监察御史不弹劾都不行。”

    樊大娘哈哈大笑:“跟范铮兄弟不需要生分,打他小时候,我就常做小零嘴给他吃。”

    范铮笑道:“那是,不给我就往地上打滚。”

    孙九表示,没见过,不敢乱说。

    那几年正是孙九意气风发时,基本不住偏僻的敦化坊,当然更不会在意范铮这个鼻涕娃儿。

    说是樊大娘姐弟相逢,可樊大娘荷叶鸡铺子,范家上下全来了。

    苦贞贞给樊大娘打下手;

    范老石与樊胜搭了把手,小小切磋了一把,不知道胜负如何;

    杜笙霞摆出一坛虾蟆陵郎官清酒、一坛杏花村、一坛剑南烧春酒,大有以酒会友的姿势,让范铮为之侧目;

    元鸾大马金刀地坐上席,偏偏无人置喙。

    闲下来的樊胜四下打量,目光迅速被墙上的“积善人家”四个大字吸引。

    飞白体什么的,樊胜不懂,但“贞”、“观”连珠玺,樊胜是听说过的,普通人也没那个胆量刻这种印章。

    甄邦得意地看着这个舅父惊讶的样子,故作矜持地摆手:“哎呀,也没什么啦,就是皇帝来吃鸡,不想付账,写一幅字抵账而已。”

    樊胜表示,确实被这个外甥装到了。

    皇帝御赐的墨宝呀!

    甄邦继续卖弄:“进门的时候,你看到招牌没?皇后手书,并刻下来赠送的。”

    樊胜终于被震动了。

    帝后各自赐字,这得多大颜面?

    这么说吧,只要樊大娘一家不是杀人放火,谁也别想打铺子的主意、夺荷叶鸡的买卖、整治他家的人。

    “这是舅父领着陛下与皇后来吃,才得赐的字。”

    甄邦小脸满是骄傲。

    樊胜看了一眼范铮,深深地记下了这份人情。

    菜肴上桌,酒满上,樊大娘举起浅碗敬元鸾:“当年要不是婶子多加关照,还教会我拳脚,日子要难熬得多。”

    范铮惊讶地表示,自己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层关系,难怪樊大娘对自己总是呵护有加。

    ……

    再次到民部,范铮隐约觉得气氛不对。

    民部的官吏,在厢房议论着什么,面上都带着悲愤。

    匆匆赶来的孙伏伽叉手,一声叹息。

    好好的内部查账、调账,弄成剑拔弩张的势头,源头就是孙伏伽。

    外行管理内行,难免下头不服,再加上有人撺掇的话,闹大也正常。

    哎,继续闹腾吧,把民部摊子折腾倒了,耶耶回大理寺!

    就是愧对范铮。

    唐俭沉着脸踱了过来:“昨天得罪你们的书令史,浮尸龙首西渠。”

    范铮表示不明白:“这是要我随礼十文钱呢,还是认定是我杀人?”

    “他是因你而死。”唐俭一字一句道。

    “听说莒国公也曾随军出征,并在贞观四年出使突厥,导致突厥为大唐所败。不知道莒国公会不会觉得,那些突厥人因你而死?”

    范铮表示,在皇帝面前耍脾气,人家因为你是世交而容忍,本官可不会。

    倒是杀人灭口,这一招使得犀利。

    “杀人者,你们不去追究,反而在本官身上撒气,是觉得御史台太温柔了么?”

    御史台的狱丞、狱史、问事闻风而动,整整齐齐地汇聚于民部,等待范铮下令抓人。

    台狱空旷,建成以来就范铮开了个张,没活啊!

    不说搜刮人犯的油水吧,可一些小福利是与活儿挂钩的,干活才有福利拿,当然得感谢范铮的折腾劲了。

    民部这上百号官吏啊,就是拿一半,也是不得了的业绩,可以给婆娘换一身新衣裳,可以给娃儿割两斤他垂涎已久的羊肉回去。

    剑拔弩张的势头,自然早就传到了两仪殿。

    光着大脚丫、品着杏花村的李世民,两个脚趾搓了一下,一点污垢脱落,浓浓的豆豉味迅速弥漫。

    “嘿嘿,有好戏看咯!茂约(唐俭的字)这头倔驴,遇上比他还疯的家伙,得吃瘪了!”

    张阿难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要是民部真翻了,莒国公……”

    李世民笑道:“朕不是鸟尽弓藏的帝王,茂约于国是有大功的,到时候朕免其官,准其一子尚公主,料想他也没法生气。”

    咽下一口杏花村,李世民小声嘀咕:“让你下棋不让朕!”

第一百零七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自贞观元年至今,仓部司亏空粮食五万一千四百三十二石。请品级内官员去台狱品茗。”

    火力全开,三天时间清理完账务相对简单的仓部司。

    范铮嘴角一勾,很遗憾,方方正正的脸,做不出歪嘴龙王的动作,幅度都小到可以忽略。

    台狱的茶,想来民部仓部官员是不愿意品的。

    没拿吏员、流外官,倒不是范铮慈悲心肠,想公门立金身,而是不能因官员入狱就导致仓部司停止职能了,该干的事还得干呐!

    算盘拨得越快,越像是催命符贴到脑门上。

    一名金部司从九品上主事,额头上渐渐渗出黄色的汗珠,一只手无力地抚着左胸,身子隐隐颤抖,仿佛后世被电麻了的人,继而软软地倒下了。

    民部门外,踏入太医署医监姜茯苓等三人,搭脉确诊之后,姜茯苓开口:“开席吧,没得救,活活吓得心脏破裂,神仙都救不了。”

    唐俭觉得老脸无光。

    就是贪了,无非是追赃、徒或流而已,能做出勾当,自然要承当相应的职责。

    你说失仪什么的,唐俭还能勉强理解一下,吓死算怎么回事?

    大唐当年不利时,老夫在突厥的千军万马面前,照样敢指着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痛骂,骂他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决定胜负的铁山一夜,老夫照样为使,毅然驻入突厥军营。

    唐俭绝口不提,李靖夜袭那一手,让他足足跳脚骂了三天。

    范铮微微点头,与姜茯苓要了联系方式。

    毕竟,相里干已经调离敦化坊武候铺,回到左候卫,任从六品上长史,脱离了左候卫翊府,一步跨了好几个台阶。

    范铮当初就觉得相里干不应该是普通武候,果然没猜错。

    想来,当时应该是某人警惕自家阿耶发难。

    “金部司不愧是常年玩钱的,手段果然了得。一万匹紫熟绵绫,换成了一万匹生绵,好家伙,五倍半的价差,倒手就有二万一千六百贯的价差,比去抢强多了。”

    “度支司虚报开支,也是近万贯的收益,真够肥的。本官就不明白,你们的中衣袖子,都几乎洗破了,贪这些钱图什么?”

    有熬不住收拾的民部官员招供了,并带着御史台的书令史,到了他家所在的庄子,将池塘放干了水,庄户从淤泥中取出蜡封的木箱,里面的开元通宝完好无损。

    开眼了,这样的藏钱手法,还是很有创意的。

    更有创意的是金部司郎中,他家的钱、绵绫,全部藏在宅子的夹壁里。

    民部侍郎孙伏伽,已经上表请求回大理寺,为少卿也好,为大理正也罢,反正是要脱了民部这个烂摊子。

    专业不对口,贼难受!

    今日有所赐的诸位,我在大理寺等你们,有本事伱们一辈子别落到大理寺,别落到孙某手中。

    太极殿上,对孙伏伽的上表,群臣议论纷纷。

    “岂有此理,民部出了那么大娄子,身为侍郎,孙伏伽还想临阵脱逃?”

    “本来孙伏伽就是司法这一头的人,偏偏要他干管钱粮的民部侍郎,这不是为难人吗?”

    “本官听说,惹此祸端,就是民部三司挤兑孙伏伽,蓄意用错账刁难,导致他不得不去找范铮帮忙。偏偏民部那帮没品的蠢货,还对范铮带的学生恫吓,导致御史台彻底翻脸,李乾祐直接立案了。”

    “废话,换你你也得翻脸,不然人心就散了。”

    “本官倒是对监察御史范铮的学生感兴趣,若不是年纪实在太小,本官当建议司农卿破格拔擢为从九品上录事。”中书舍人、清河郡公杨弘礼的见解与众不同。

    杨弘礼是隋朝名臣杨素的侄儿,李渊因杨素对隋朝有功,却断了苗裔,破格封他清河郡公。

    杨弘礼自身能力也强,在中书舍人位置上如鱼得水。

    司农卿嘿嘿笑了两声,没有贸然接话。

    要说不心动是假的,可这年龄……

    要开先河,需要一定的魄力。

    戴三梁冠、着紫色朝服,司空、赵国公、领赵州刺史长孙无忌干咳了一声,殿内清静了许多。

    “陛下,臣以为,孙伏伽既然有了去意,不如成全他。让他在大理寺,或许才能发挥最大作用。”长孙无忌举象牙笏。

    长孙无忌比谁都了解自家妹婿,他最讲究效用。

    着衮冕的李世民微微颔首:“赵国公之言甚善。只是,民部侍郎的位置,当由谁来接手?”

    长孙无忌道:“臣长孙无忌,举贤不避亲,推举礼部祠部郎中、驸马都尉高履行,接掌民部侍郎一职。”

    殿中上奏,“臣”之后加姓名的,就是非常正式奏报。

    “称臣不名”,就是有资格不加姓名,则是一项很重的礼遇,曹阿瞒当年就享受过这待遇。

    下面的官员刚刚看到一线希望,结果长孙无忌飞起一脚把门关上了。

    高履行是皇帝的女婿、皇后的表弟、尚书右仆射高俭之子、司空长孙无忌之表弟!

    谁能从他们早就分好的羹中抢夺过来?

    所以,高履行是应该称呼李世民岳父大人呢,还是表姐夫?

    大人这个词虽说一般指耶娘,安在岳丈、岳母身上也不突兀。

    高俭走流程地推脱两句“犬子才疏学浅”,半推半就地过了,然后李世民一拍板,成了!

    有官员暗暗在骂娘,费了偌大的劲,搭上那么多下层官员,好不容易将孙伏伽挤兑走,结果为他人作嫁衣裳,便宜了高履行!

    李世民给长孙无忌抛了个眼色,长孙无忌立刻启奏:“臣长孙无忌,弹劾民部尚书唐俭,怠于公事,常常与宾客饮宴为乐,当坐免。”

    民部出了这摊子事,说唐俭懈怠是没毛病,加个饮宴总感觉不对味。

    治书侍御史韦悰举角笏:“臣治书侍御史韦悰附议。”

    陆陆续续有文官附议,程咬金之流的武将,可根本不理会这种事。

    别以为唐俭当年被李靖坑了一下,结果李靖回来立马被人弹劾纵兵劫掠,似乎他的朋党就多了。

    不是的,文官们之所以弹劾李靖,是因为谁也不想那么不明不白地被坑死,哪怕要为国捐躯,你好歹也事先让我知道啊!

    此风不可长!

    唐俭连面对李世民都不肯稍让,本身也不是多好的脾气,得罪的同僚多了。

    此刻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李世民叹息:“莒国公于朝廷是有大功的。这样罢,迁其为光禄大夫。”

    唐朝初年,设左右光禄大夫,贞观年只有光禄大夫,从二品文散官,唐俭的迁官,似升实贬。

第一百零八章 消遣

    紫微殿才是李世民自己的寝宫,北临南海。

    不是外海的南海,是太极宫里的南海。

    紫微的名头太大,给哪个嫔妃也没胆子住下。

    这里是李世民私人的小天地,啥时候要保养腰子了,就得往紫微殿几天。

    同时,一些隐秘的事情,也在这里酝酿。

    殿外富丽堂皇,殿内的风格迥异,除了没有设幕(帐篷),其实与他当年为天策上将时,在军营的陈设差不多。

    那张比较舒适的大床例外。

    在这里,侍候的内给使都是经过内谒者监精挑细选的,敌国出身不要,罪人之后不要,基本是当年饥荒、不得已噶一刀的可怜人。

    整个紫微殿没有宫女,一个都没有。

    虚射了一把三石强弓,李世民叹道:“难怪蜀汉刘先主感慨髀肉复生,朕才多久没出征?触感都消失大半了。”

    张阿难轻笑:“十二年了,陛下除了秋猎,都没怎么动弓,要不然莒国公哪有机会战野猪?也正好证明大唐国力鼎盛,无须劳动陛下亲征。”

    这说的是贞观五年,李世民带唐俭在洛阳打猎的旧事,五头野猪,李世民箭射四头,幸存的一头唐俭拔剑而战,李世民缓过手来,一剑斩杀。

    要没这情义,唐俭要受的惩治,可不是免实职那么简单。

    至于御驾亲征,李世民还是想的,只不过这些年基本在恢复国力、人口,缓缓吧。

    李世民突然想到有趣的事,忍不住乐了:“张阿难,你说,有一天范铮的阿娘,与莒国夫人元氏会面,会是怎样的场面?”

    元鸾家与元氏家,多少有些渊源,是不是源自鲜卑拓跋氏那一支就不得而知了。

    元姓是个多源头姓氏,有源自商朝元铣的,有出自周朝姬氏的,也有鲜卑拓跋改汉姓的,后面还有避讳改姓的。

    张阿难轻笑,并不接话。

    一辆四马拉着的赤质金饰安车,静静地停在紫微殿大门处。

    内宫内仆局驾士控马,内仆令居左,内仆丞居右,六名内谒者监寺人按刀护持。

    安车,是皇后六车之一,临幸而供。

    所以,皇后来这里的原因,是一清二楚了。

    李世民大笑出殿,自安车上托着皇后腿弯抱下:“观音婢可来了!”

    长孙皇后面色如粉,轻轻哼了一声:“二郎,轻一点呦。”

    张阿难挥袖,内给使依序退下,张阿难最后出来,贴心地掩上殿门。

    一番恩爱之后,李世民进入贤者模式,斟字酌句地开口:“朕欲让豫章下嫁唐善识,观音婢以为如何?”

    豫章公主并非长孙皇后所生,但生母下嫔早逝,一直是长孙皇后抚养,所以才需要问过长孙皇后。

    当然,李世民如果不问,也能强制将豫章嫁了,与长孙皇后的夫妻情分就难免受影响了。

    长孙皇后妩媚地哼了一声:“唐俭性子倔强,唐善识倒还老实,将就吧。倒是城阳,才多大岁数,你就要她下嫁杜荷那个性子乖张的,还是不是亲阿耶了?让文安县主下嫁不就得了?”

    文安县主是李元吉的六个女儿之一,倒是得了活命,不过是幽禁于掖庭之中。

    身为阿娘,长孙皇后多为亲生的妹娃子着想,纵然有点偏颇,也在情理之中。

    李世民的笑容凝滞:“朕知道杜荷狂妄,并非良配,可朕需要安抚自克明薨后、隐隐觉得不安的杜曲,联姻势在必行。文安,呵呵,份量不足,就连其他庶女都不行啊!”

    李世民还有话没说,自从皇妹永嘉长公主与外甥杨豫之……之后,公主之名,渐渐遭人嫌弃,要不然杜荷敢蓄意闹事,以求拒婚?

    朕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啊!

    “另外,你让李乾祐关照范铮,本意是好的,就是容易让人胡乱猜测,以后我们不这样了啊。”

    长孙皇后嘟起了嘴:“坏二郎,不理伱了!”

    李世民自然能轻易抹平发妻的小脾气,小声地开口:“记得去敦化坊吃的荷叶鸡吗?嘿,她的娃儿,据说使得一手好算盘,震惊了民部与御史台。”

    长孙皇后扭了扭身子:“不会吧?她家娃儿,没有十岁吧?”

    李世民笑道:“九岁。据说,那一手算盘,是范铮教的。”

    长孙皇后翻身,在李世民肩头咬了一口,鼻孔里哼哼:“坏二郎,肯定又打范铮的主意了。”

    “还有一个你想不到的事,朕新从新丰折冲府调至左骁卫的翊府中郎将樊胜,居然是那樊大娘失散多年的阿弟!”

    “呀,还真是喜事临门呢!”

    ……

    敦化坊,坊学内。

    载誉而归的甄邦,在同窗羡慕的眼神中,眉飞色舞地讲起了一些趣闻。

    涉及重要人物、皇城布局、翊卫值守,范铮事先交待过他,只字不提。

    但是,像吓死一名主事这种牛皮,可以吹上一年!

    “哇,居然把坏人吓死了,厉害!”

    反正,娃儿们的心思就那么单纯,坏人都该死。

    还是甄行给甄邦降了温:“这是郦先生在这段时间的讲义,你赶紧学学,这几天补上吧。”

    甄邦瞬间如霜打的昆仑紫瓜,蔫了。

    这世间,为什么要有补功课这种破事啊!

    坊学里响起快活的笑声,同窗们被甄邦的巨大转折逗乐了。

    凭你再大本事,依旧逃不了功课。

    他们却不知道,未来,已经因为甄邦出的这次风头而改变了。

    ……

    御史台。

    公房内,掌固烹茶,李乾祐陪着同样着紫袍公服的国子监祭酒孔颖达叙话。

    孔颖达面容端正,眉骨略突,五柳须,温文尔雅,待人谦恭,言谈极有分寸。

    偏偏这个性格的孔颖达,对上叛逆的太子李承乾,劝谏却越来越激烈。

    范铮敬陪末座,接过茶汤,眼带疑惑:“祭酒日理万机,掌控六学,拨冗见下官,所为何事?”

    祭酒是国子监最高官员,相当于大唐主要官方学校的校长,六学相当于下面的各系。

    之所以用“主要”二字,是因为除了地方上的州学、县学,还有东宫的崇文馆可纳二十名学生,门下省弘文馆纳学生三十人。

    但这两个馆,学生都是显贵之后,或者是皇亲国戚。

    孔颖达有些歉意:“本祭酒是想请你检校算学博士。”

    范铮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祭酒莫不是在消遣下官?下官非科举出身,也没正经读过多少书,当博士能服众?”

第一百零九章 初入国子监

    孔颖达耐着性子慢慢解释。

    检校二字,在此时的涵意,大致是代理、兼任,孔颖达给个这个检校博士,不占用算学二名博士的固定名额。

    “但是,相应的俸禄、职田是可以叠加的,只有庶仆是按高一方给人数,不能累计。”

    孔颖达的的歉意,是因为博士也分三六九等,从正五品上到从九品下,偏偏书学、算学博士是最低的从九品下,待遇偏低了。

    但这是他能给出的最高待遇了,谁让朝廷定的算学博士就这品秩呢?

    “出身不是问题,本官想让你教授的,只是算盘而已。这方面,你可为天下先。”

    范铮微微沉吟。

    倒不是鄙帚自珍,算盘在日常计算中,渐渐替换了算筹,推广也是必然的事。

    范铮吃了一口茶汤:“祭酒厚爱,下官自难推辞。问题有三个,其一是算盘问题,我要用的算盘远比市面的小,目前只有我阿耶的范氏木器作坊能造,五百文一具,从这里采买,是否会为人诟病。”

    “其二,我没有耐心与算学生斗气,有捣乱的,可以直接驱离,永不接收。”

    “其三,我职司在察院,去国子监,察院这头怎么算?应值不值、无故不到、当番不到,可是要笞二十的。”

    孔颖达温和地笑笑:“算学生依制只有三十名,十五贯钱也不是多大的事,本祭酒还是能担下的。至于说算学生,监察御史有所不知,都是文武官八品以下子嗣,以及庶人子弟,量他们没胆炸刺。”

    呃……

    范铮倒是意外了,原来都是些没背景的监生啊!

    范铮是不知道,哪怕是所学基本相同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博士的品秩、学生的家世都是分阶梯的,庶人之子哪怕学识再好也只能够得到四门学。

    前三学的学生数以百计,后三学的学生数以十计。

    幸亏总体数量不大,否则,就会出现十羊九牧的奇特景象。

    至于当值、点卯,则需要御史台出面了。

    李乾祐直接把范铮的点卯、当值,从察院拽入御史台中,也方便范铮来回做事,免得在察院遭阚苫等人刁难。

    柳范是从鄯州回来了,却不能改变阚苫与范铮对立的局面。

    民部之事,过节已经坐实,不再只是诱骗范铮去瓜州豹文山守捉的未遂之举那么简单。

    早晚有一天,不是阚苫的小鞋夹了范铮的脚,就是范铮的小鞋要削阚苫的足。

    从范铮的谨慎来看,阚苫怕是抓不到他的把柄。

    柳范也只能苦笑。

    何必呢?

    何苦呢?

    阚苫你也是多年的监察御史,就没点眼力,看不到范铮闪闪发光的前程?

    纵然比马周差些,未来也不是伱正八品上官员能企及的!

    出身不好,嘿嘿,马周是个什么出身?现在又是什么官职?

    图一时快意,却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大隐患。

    那种翻身之后、对过节一笑置之的大人物是有,但史书上为什么特意记载这情节呢?

    因为,常人很难做到如此豁达大度!

    “这是国子监算学典学羊舌墩,复姓羊舌,以后由他在务本坊国子监大门处引你进去,有什么事你也可以直接吩咐他。”

    孔颖达叫来穿绛戺衣的羊舌墩。

    典学是国子监六学的流外官,掌抄录课业。

    这个姓虽然生僻,却是血脉纯正的汉家古姓,几个源流都是汉家子,其中春秋晋国羊舌食我的子孙避祸,隐居华山,改姓杨。

    后来羊舌氏,多数简为羊、杨姓。

    ……

    务本坊很大,国子监浩浩荡荡千人的教学场所,只不过占了半坊之地,旁边还毗邻着尚书左仆射、开府仪同三司、梁国公房玄龄的府邸——也是后来的光天观。

    范铮走到国子监门前,久候在此的羊舌墩,引着范铮,路过一片又一片的分区。

    “这边是国子学,监生三百;那边是太学,监生五百……”

    羊舌墩慢慢讲解,反正算学在里面最角落处,路还有一段呢。

    区是划分了,却没有用围墙隔离,诸学的监生与博士都好奇地看着戴獬豸冠的范铮,纷纷猜想是不是律学请来助阵的官员,却愕然看到范铮拐进了算学。

    三十一具算盘,摆列在各自桌面上,其中一具连同桌椅是范铮的。

    “不说废话,本官御史台察院正八品上监察御史范铮,是祭酒礼聘的检校算学博士,负责教你们算盘。从现在起,将你们以前的打法全部弃了,如果不愿意学,可以从此不来。”

    下马威就得恶。

    官职、品秩一摆,想亮出身世来倨傲一下的算学生直接蔫了。

    博士不比自己年长几岁,官职却已经不逊于自家阿耶,惹不起。

    倒是“监察御史”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他们还不太懂。

    一名较年长的监生起身:“博士既然来教算盘,想来是有真本事的,可否让我们开开眼界?”

    就知道这帮生瓜蛋子不会轻易低头。

    范铮坐下,麻利地清子,加百子、狮子滚绣球、凤凰单展翅、凤凰展翅轮番展示,打得算学生们眼花缭乱。

    有心抵赖吧,算盘这门技艺,水平高低那是一目了然。

    “其实,要不是祭酒登门,本博士甚至懒得教你们。不是歧视,技艺这东西,最好是从小练起,你们接近成丁,快要定格了,学出来也到不了巅峰。”

    范铮表示,上辈子学过打击乐,喜欢打击一下桀骜不驯的监生。

    啧啧,当初做梦都想混进来当监生,而今摇身一变,成了算学博士。

    人生的境遇,就是那么猝不及防。

    “全部坐正,左手扶算盘,右手大拇指管下珠拨上……”

    “口诀背起: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

    “上是下珠靠梁,下是上珠靠梁,去是下珠靠边……”

    半天时间,都是在练指法,监生们手指头都快要抽筋了。

    哭死,从来没想到拨算珠能快到这地步,外面的账房先生不是啜一嘴汤饼动一指吗?

    范铮看了半天,摇头长叹:“想不到你们的手脚,比古稀老媪还慢。啧啧,本博士最差劲那个学生,都比你们快多了。”

    范铮心里补充了一句:“就是不太准。”

第一百一十章 沧海桑田

    范铮出了国子监,很奇怪,居然没看到孙九与陆乙生的身影。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啊!

    快步走出务本坊,就听到孙九牛皮哄哄的声音:“兔崽子,有种照耶耶来一刀!耶耶就不信了,长安城是你突厥索头撒野的地方?”

    索头是指突厥人等脑后辫发的造型。

    当然,突厥人是不剃的,只是结辫子。

    高句丽、室韦,则不辫发。

    一个愤怒的声音,别扭地开口:“胡说八道!我阿史那结社尔,是大唐的中郎将!不是索头!”

    辫发、锦衣,一行六人,腰间佩戴马刀,有少年,也有壮汉。

    穿着最华贵的锦衣、手中提着两只不断拍打翅膀的母鸡,面容粗糙、鼻子稍小的壮汉瞪大了眼睛,正是中郎将阿史那结社尔,突厥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的弟弟。

    就这个人吧,他的名字都飘忽不定,在《旧唐书·太宗》里面是叫阿史那结社尔,在《旧唐书·突厥列传》里叫阿史那结社率。

    虽然知道这可能是音译的问题,但整书编撰没有统一称呼是个瑕疵。

    “呸!大唐的中郎将,不会去东市,更不可能抢鸡!”

    孙九跳着脚,手指都快戳到阿史那结社尔的鼻尖了。

    旁边的突厥人,有人恼怒,有人羞愧,却无一人敢拔刀。

    这才是孙九这个渣渣敢叫嚣的原因之一。

    长安城,有当世最能打的十六卫!

    国强,军横,百姓的腰杆自然挺得直!

    范铮踱了过去:“却不知,你是哪一府的中郎将?五品以上,不得入市你不知道?还敢抢鸡,伱怕是嫌弹劾不死哟。”

    话不多,却戳得阿史那结社尔眼圈泛红。

    因为,他这个中郎将是虚衔,哪一府都不是,除了干拿点俸禄,啥都没有,职田、庶仆从来没见过。

    正四品下中郎将,如果不是大手大脚的花,在长安的日子还是安逸,毕竟现在长安城的物价平稳。

    但是,身为质子的阿史那结社尔,好酒贪杯,又喜欢与来长安的突厥人鬼混,那点俸禄就不够花销了。

    为了升官,他鬼使神差地向李世民告发兄长阿史那什钵苾造反,你说李世民是信他,还是信有多年交情、关键时候率部投唐的突利可汗?

    于是,阿史那结社尔的人品,在皇帝心目中跌到了谷底,可能任实职的机会飞了,升迁的路子断了,阿史那结社尔只能富时酒肉烹、贫时到处蹭。

    好不容易兄长死了,侄儿阿史那贺罗鹘来朝参了,能不逮着机会,哄哄年轻的侄儿,放自己回草原上?

    说不定还能反手灭了侄儿,自立为可汗呢!

    这不比在长安城寄人篱下强多了?

    可是……

    沧海桑田,褡裢没钱。

    仗着身份,不管不顾地,阿史那结社尔进东市抢了两只鸡,连东市令都拿他没法,偏偏孙九红着眼睛要跟他干仗。

    吓唬吓唬人可以,真要闹出动静来,皇帝、天可汗也饶不了他。

    不是打不过孙九,是投鼠忌器。

    范铮的气度,明显是个官员,还是能管实事的官员。

    很抱歉,大唐的官制,阿史那结社尔基本不知道。

    阿史那结社尔气呼呼地放下两只鸡,腥红着双眼,转身带人离去。

    徐娘半老的布衣婆娘,抓住了两只鸡,冲着孙九呸了一口,扭着粗壮的腰肢跑回东市。

    诶,这里头,故事满满哟!

    ……

    三月,有彗星行到了毕宿、昴宿(二十八星宿)。

    樊胜在樊大娘荷叶鸡铺子里嘀咕:“哎,十六卫,拱卫京师,都没仗打,今年吏部考功司的考课,撑死了就是个一最,中中哟。没颜面!”

    范铮挟了个鸡腿,往嘴里过了一道,出来就是细腰看了都流泪的光骨头。

    别说肉,连筋都没了!

    “想第一年就出人头地嘛,当然得有功劳,是吧?”范铮置箸。

    年少时念念不忘的荷叶鸡,如今竟然吃不下多少了。

    “星孛毕、昴,有小凶、大吉。要是遇上圣驾巡视什么的,你尽量随行,且多加警惕。”

    范铮云山雾海地扯了一通。

    别说什么易经八卦,范铮不懂,就是在鬼扯。

    樊胜无奈地看了一眼范铮:“别闹,那不是我能说话的事,我要提出随驾,信不信立刻有人过来审我了?”

    倒真是忘了这一点啊!

    对皇帝的动向关注,就有……嫌疑。

    真是个头痛的事,好在也是樊胜头痛。

    “反正吧,真轮到你去,警惕、再警惕,要知道,即便本朝强盛,依旧有不少余孽。”

    范铮只能提醒到这里了。

    樊胜也没当回事,毕竟这概率,实在是太小了,人家凭什么把皇帝身边露脸的活儿,交给他一新人?

    ……

    两仪殿,中书舍人封言道正伏案起草诏书,箕坐的李世民开口:“封言道啊,朕算算,你已经二十有四了,该成家立业了。皇妹淮南长公主,年方二九,食邑三千户,性子温和,慎行修身,守礼制节,你意下如何?”

    哎,替妹妹说媒,真是无奈。

    要不是永嘉长公主坏了名头,哪里需要那么低姿态嘛。

    淮南长公主李澄霞,年方十八,品行算是极好的,就是食邑三千,呵呵,实食邑三百。

    封言道沉吟了一下:“阿耶虽过世,堂中尚有阿娘在,请陛下容臣与阿娘商议。”

    淮南长公主的名声,封言道多少是听说一些的,与那个疯到极点的永嘉长公主不可同日而语。

    李世民赞道:“有子如此,密国夫人当告慰密国公矣!”

    密国公说的是贞观元年薨了的封德彝,密国夫人杨氏则是杨素的堂妹。

    不怕封言道回家商议,就怕杜荷这种闹腾着不愿尚公主的。

    哎,还有四个妹妹、十来个女儿要嫁,谁说皇帝女儿不愁嫁呦,被永嘉一弄,快愁死个人了。

    要不是范铮品秩太低,且已经成婚,李世民都想逮住他问一声:“尚公主否?”

    倒是贵妃韦珪所生的皇女李孟姜,也该封公主了,她倒是不愁嫁,一直为韦贵妃抚养的周道务,与她青梅竹马,婚事自然水到渠成。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合时宜

    礼部祠部司,负责监督交割的范铮,一脸生无可恋。

    关键是,祠部司的职司,范铮几乎没接触过,怎么知道是否交割到位?

    祠部郎中主掌祠祀享祭、文漏刻、国忌庙讳、卜筮医药、道佛之事。

    总而言之,高履行这厮以前管的,基本都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文漏刻这一条可以忽略,人家秘书省太史局那么专业,都还没完全弄明白呢。

    卜筮医药,前者祠部司还勉强沾边,后者,你当太常寺太医署不得给你一捣药杵?

    嘛玩意,不知道外行插手医药,会害死饶吗?

    “一祀神,二祀地只,三祀人鬼,四祀先圣先师。”

    从高履行基本没停过的嘴里,范铮居然知道了,东方青帝名灵威仰、南方赤帝名赤熛怒,西方白帝名白招拒,北方黑帝名叶光纪,中央黄帝名含枢纽。

    无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需要祭拜的神祗太多,要是分开,怕能都祭祀哟。

    然后,每一个节?

    五月初六祭高祖太武皇帝,五月初一祭太穆皇后。

    太庙的祭祀,功臣当配享,时下配享高祖太武皇帝庙名臣还是有几个的。

    殷开山,太原起跟随李渊,武德五年随军讨伐刘黑闼,死于途郑

    《西游记》编的殷开山,可多活了十几二十年哟。

    刘政会,李渊的太原旧部,元从功臣,被刘武周俘获仍不屈服,贞观九年病薨。

    最牛皮的配享大臣,则是淮安王李神通,这是自李渊举旗以来,第一个响应的宗室,关键他还位于长安。

    隋朝抓捕李神通,他只好带着儿子李道彦藏身鄠县山谷。

    偏偏裙霉,喝凉水都塞牙,粮食吃光了,人也病了,李道彦穿着破旧的衣服外出乞讨、摘野果,居然让他们父子熬过来了。

    至于史书上李道彦只给阿耶吃,自己忍着,当美化的笔法看吧,真肚子饿了,腹响声你就掩藏不住。

    后来李神通汇合史万宝等人拉起点人马,与平阳昭公主的娘子军会合,拿下了鄠县,拥兵过万,在攻克长安的过程中也出零力。

    李神通最奇葩的是,打仗几乎没有赢,升官几乎没有停。

    奇怪的是,裴寂却没有配享。

    配享孔子的是七十二弟子与先儒,范铮也没太注意,就是里面三个名字比较惹眼,漆雕开、漆雕哆、漆雕徒父。

    一门七十二贤,漆雕氏独占三贤,很牛皮了。

    配享的大儒里,还有东晋范宁,前面提到的《文书教》:“土纸不可以作文书,皆令用藤角纸”,就是他的政令。

    范铮要是能舍弃脸皮的话,不定还能给自己认一个大儒祖宗。

    大祀散斋四日,致斋三日;

    中祀散斋三日,致斋二日;

    祀散斋二日,致斋一日。

    祀前习礼、沐浴,并给明衣。

    这里的明衣,指斋戒沐浴之后穿的干净礼衣,也可指祭祀神明穿的衣服,唯独不能指死者洁身之后的衣服。

    下道观总共一千六百八十七所,其中一千一百三十七所乾道,五百五十所坤道,每观设观主一人,上座一人,监斋一人。

    下寺庙总共五千三百五十八所,其中三千二百四十五所僧寺,二千一百一十三所尼庵,每寺设上座一人,寺主一人,都维那一人。

    道士、比丘的籍册三年一造,一式三份,一份送祠部司,一份留存州县,还有一份送鸿胪寺。

    傻眼了吧?

    鸿胪寺不是管外交与丧葬吗?

    鸿胪寺职司里有那么一项:下寺观三网及京都大德,皆取其道德高妙为众所推者补充,上尚书祠部。

    也就是,职权是有交叉的。

    祠部司对道僧是有约束力的。

    穿俗衣及绫罗、乘大马、酒醉、与人斗打、招引宾客、占相吉凶、以三宝物饷馈官寮、勾合朋党者,皆还俗。

    巡门教化、和合婚姻、饮酒食肉、设食五辛、作音乐博戏、毁骂三纲、凌突长宿者,皆苦役。

    范铮表示不赞同:“和合婚姻、饮食酒肉,这两条限制佛门是没错。可道教是允许婚嫁、过常人生活的,照这两条,半数道士都得还俗了。”

    在金朝王重阳建立全真派之前,道教基本是正一派,除了诵经、法事,在外可着俗装,可居观症也可回家居住,当然也有自愿不婚配的。

    晋代上清派第一代太师魏华存,人称魏夫人,成道前同样婚配、生子了。

    伱拿佛门的戒条去限制道教,这不耍流氓么?

    现实中当然没哪个官员,扯淡到将明显与道教规则相悖的律条套人家头上。

    但是,这一条,明显就是不合时夷律令。

    高履行潇洒地摆手:“不关本官的事咯!今日之后,本官要去民部数钱帛耍了。”

    新任祠部郎中沃鯌,只能皱眉,表示将上奏朝廷,修改不合理律令,至少也要加个备注。

    至于朝廷会不会通过,沃鯌表示无法揣测。

    沃这个姓也有几个源流,沃鯌这一支,是最古老的商朝后裔。

    范铮发问:“观、寺,都是官方认同的。那么,私建的招提、偏僻处的兰若有多少,祠部司、州县有算过吗?”

    招提一词,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泛指寺庙,如倭国的唐招提寺;另一种是指民间私自建造的寺庙。

    你只需要想想唐武宗灭佛的数据,就有个清晰的概念了。

    当时,拆寺四千余,拆招提、兰若四万所,强令僧尼还俗二十六万,释寺庙役使良人五十万人,就这还是藩镇割据的背景啊!

    即便贞观的人口、招提、兰若、僧尼数量没那么庞大,依旧不可觑。

    沃鯌苦笑。

    真要管起招提、兰若,祠部司身上的压力就大了。

    有几个吃饭都是半饱的农夫、庄户,可以号召人私建招提?

    不庶族,起码也得是豪强吧?

    这些人,哪家没有一点关系?

    即便不提世家,这股力量汇聚起来,也足够让朝廷头疼的。

    你真以为高履行就没想过管吗?

    烫手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波颇离寺

    太极殿上,门下侍中、郑国公魏征面红耳赤地咆哮着,拎着笏板想拍人,两名殿中侍御史合力都险些没抱住。

    “怎么地,道士就不能婚嫁?我魏征还是道士,上瓦岗之前就是!我还喝酒、吃肉了,我还酿酒了!我家婆娘裴氏还生了四个娃、两个妹娃子!不服,退朝之后,在朱雀门打一场!我要打两个!”

    程咬金大声喝彩:“老道士说得没错!打他!老程支持你!”

    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也扬起拳头:“揍他!”

    右武卫将军吴黑闼挥拳,憋红了一张黑脸,终于吐出两个字:“同上!”

    帮亲不帮理,秦叔宝都没了,剩下的瓦岗人当然得适当抱一抱团,给其他人看看响马们的威力。

    当然,还得把握分寸,别让陛下猜忌了——别以为英明的君主就不会有这想法。

    引发朝堂混乱的,是监察御史范铮的奏章。

    “和合婚姻、饮酒食肉”的问题,其实也有不少人看出来了,却没人捅出来。

    大家抱的心态是:不关我事,出头的椽子先烂,且让别人去管吧。

    所以,开国二十多年了,这明显不合理的律令,依旧顽强地存在着。

    直到范铮猛然把皮袍扯开,露出藏着的“小”,大家才仿佛恍然大悟。

    魏王师、礼部尚书、永宁郡公王珪,出身本就是世家,习的又是儒家学问,对佛道之事并不感兴趣,随口点评了一句:“比丘守得,道士也当守得。”

    一句话,激怒了当年在李建成麾下时的同僚,魏征抡着象牙笏要饱以老拳,浑然不惧王珪的夫人杜柔政是杜曲中人。

    别看平时魏征谦和稳重,涉及了他的信仰,就是在戳他肺管子,你以为他当年在瓦岗不操刀吗?

    李世民头痛地抚额,没眼看这混乱的场面。

    不过,魏征揍一把王珪,好像也是不错的事情?

    想想竟然有点兴奋诶!

    叫你敢让朕的公主向伱行礼!

    舅姑了不起么?

    手持竹笏的范铮目瞪口呆,虽然早就听说程咬金很生猛了,可没人告诉他,魏征也很生猛哇!

    太极殿的热闹,说出去可以吹一年!

    可惜,不能乱讲。

    当初王珪从门下侍中被贬当刺史,理由就是“泄禁中语”,太极殿的热闹,就属于禁中语的范围。

    就这片刻,比社火过瘾多了!

    至于范铮说清理招提、兰若,许多大臣心有所动,却不得不为现实而沉默。

    兰若的问题不说,招提建立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他们不知道招提没有得到朝廷承认吗?

    不是的。

    先建好一座招提,然后在未来的岁月中,伺机得到朝廷的认可,摇身一变,成为在册的寺庙,这才是正常的流程。

    总不能等朝廷许你某州增添一座寺庙了,再去现建吧?

    于是,招提的数量稍微多了一点,情有可原吧?

    修德坊的宏福寺,敦义坊的景福寺(后改天女寺、法觉尼寺),天宫寺,众香寺,可都是贞观年立起来的。

    即便名誉上尊崇道教,可佛寺如雨后春笋一般长出来,原因大家都清楚。

    什么叫上行下效?

    当然,三省内部还是有共识,多少数量达到警戒线。

    范铮能提出建言,很好,但能不能实施下去,就是另外一回事咯!

    ……

    休沐日,范铮沐浴更衣,熟门熟路地进了大兴善寺。

    一路到了茶室,灰袍僧衣的波颇与玄谟,合什见礼。

    “阿弥陀佛,就不多说闲话了,时间有点紧。我与波颇法师,今日必须离开大兴善寺,迁胜光寺,若有缘,我们鄠县眉坞岭见。”

    玄谟快言快语,把事情讲述了一遍。

    波颇合什:“依老僧想来,若无居士提醒,法琳之事,我们就该离开长安城了。能厚颜多居几年,多译了两卷经,已是功德无量。”

    “唯有售香一事,新任都维那颇多不满,只能抱歉了。”

    范铮想了想,猜出大致是因为自己的奏章惹的事。

    无所谓了,香坊现在也不是敦化坊的主要收入来源。

    “可需要安排车马相送?”

    玄谟一拍两个笥箧,面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比丘在天竺,多为托钵而行,随善化缘,贫僧当可效仿。”

    范铮出了大兴善寺,一声招呼,敦化坊的中男在其他香贩古怪的笑意中,拖起推车就走。

    哈哈,这个横插一杠子的敦化坊,终于再不会出来抢买卖咯!

    范铮并不在意,最多,敦化坊以后不制香了。

    还是自己有先见之明啊,知道一条腿走路不稳妥,搞了兽炭来支撑。

    要不,改圈养鸡鸭?

    回到敦化坊,范铮吩咐陆甲生:“告知香坊,停工三日。”

    陆甲生闷声应下:“咋,大兴善寺那头,被人断了路子?”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陆甲生现在的脑子,好使了啊!

    范铮笑道:“莫事!我已经想到新的路子,大约能行。”

    陆甲生展颜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香坊,可能不用停工。”

    范铮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陆甲生。

    好家伙,你个浓眉大眼的,都会跟商贾洽谈了?

    直接倒给商贾不是不行,就是利润微薄到让人想哭,挣个工钱而已,鸡肋。

    要不然,你当“奸商”一词是怎么来的?

    不是小看陆甲生,他真不能从商贾手里多抠出一文钱。

    陆甲生嘿嘿直乐:“长安县崇业坊的玄都观知道吧,种了好多桃树那个,与大兴善寺隔朱雀大街相对。玄都观的监斋陈矩年道长,在你家堂屋里候着你呢。”

    之所以不称真人,是因为这个称呼比较讲究,修行不达到一定程度的道士,不能承受这称呼,折福。

    黄褐(黄色衣服)、莲花玄冠、黄裙,手持拂尘,面容慈祥,五旬左右的陈矩年,起身双手交抱成拳,左手包覆右手,内在两手指相交成虚拳:“无量寿福,贫道稽首了。”

    范铮赶紧照方抓药,笨拙地回礼:“见过监斋,有劳久候了。”

    按唐玄宗时期,清都观天师道士张万福撰写的《三洞法服科戒文》分类,陈矩年的装束,是七种品第讲法师中的第五等,洞玄,已经是道教的上层人物了。

    陈矩年随范铮落座,拂尘轻摆:“居士为护道,恶了沙门,道家自当投桃报李。自今日起,敦化坊香坊的信香,玄都观来者不拒,尽数收取,且不会短一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负责任的阿耶

    辰时,大兴善寺门前。

    香贩们幸灾乐祸地看着空了的香车位,嘴里发泄着这两年的不满。

    虽然,即便敦化坊不来贩香,他们也不会增加几文收益,可就是意难平。

    真·看到别人挣钱比自己亏钱还难受。

    “嘿嘿,仗着走通了天竺和尚的路子,来跟我们抢饭吃!傻眼了吧?人走茶凉了!”

    “就知道走歪门邪道,撞墙了。哈哈!”

    新任都维那缓步行到寺门前,自然也听到了香贩们不太干净的话语,唇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角度。

    波颇、玄谟被挤走,是因为他们占据这位置太久。

    波颇一介天竺僧侣,佛学确实出众,可终究没有几个玄谟一般忠实的行者相随,哪里可能与本土比丘比势力。

    范铮的因素,无非是雪上加霜罢了。

    要不是范铮的位置太惹眼,估计会有不少人请他尝尝皮砣的味道。

    招提与兰若的问题,由来已久,基本成为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偏偏范铮一不小心揭开了马子盖,浓郁的农家肥味道自然飘逸而出。

    赶走他们的香车,也只是小惩大戒。

    “不对,他们怎么推着香车来了?”

    敦化坊的中男,不仅推着香车来了,还推了两辆!

    不仅仅是中男推,几名丁男还在一旁使劲助推,因为装得太多了!

    尖嘴猴腮的香贩,声音尖了几分:“他们还想来占位置!”

    几名香贩使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将香车的位置挪了挪,恰好瓜分了敦化坊原来的空地。

    虽然他们还有几名丁男,可大兴善寺都维那当面,要闹事也得掂量掂量吧?

    敦化坊的香车,推到了靖善坊门前,向左一个直角转弯,推到了朱雀大街对面的崇业坊。

    坊门处,手持拂尘、黄褐玄巾的道德品第道士,谦和地引敦化坊香车入内,须臾便只留了一香车、一中男,在玄都观大门侧摆摊,另外一车直接为玄都观免费代销了。

    本来,陈矩年监斋的意思是全部代销,范铮则是想让敦化坊的人保持一定的销售能力,同时也不愿挤占了玄都观全部的渠道。

    有好处就不错了,要是想着一口吞尽好处,很容易友尽。

    不能把客气当福气啊!

    大兴善寺门口,香贩们的嘴张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都维那唇角的弧度收起,恢复了庄严的法相,转身回寺内督导众比丘功课。

    失策了,佛门给人家颜色,道家必然借机收买人心。

    双方虽然争斗有度,却因为法琳之事,多少动了真火。

    大兴善寺人走茶凉的举动,谈不上太过分,只是给道家推送了一把利刃,还没人知道这把利刃会出哪个角度下刀。

    ……

    四月,天气骤然热了起来,太极宫有种蒸笼般的感觉,雾气氤氲中,甚至有种扭曲感。

    论打仗,李世民严寒酷暑都能熬,麸皮麦饭照样下咽,可放松下来,真的挺不住啊!

    每天至少沐浴两次,才能消除身上粘糊糊的感觉,手往腋下一搓就是一颗伸腿瞪眼丸,可恨的是汗水从发根渗出,偏偏头发又长!

    两个脚板底对搓,掉下的污垢倒入鱼缸的话,估计鱼得翻白眼。

    每到这时候,李世民就忍不住骂宇文恺两句,是不是和杨氏有仇,才选在那么热的地方构建皇宫啊!

    朕,李世民,不耐热!

    啊啊啊!

    于是,不负责任的阿耶,拖着阿娘离家出走,太子李承乾又监国了。

    左右屯卫、左右骁卫各自抽调了一些翊卫,连张阿难都没带,李世民两口子巡视岐州去了。

    如隋炀帝那般兴师动众的巡视,当然是劳民伤财,甚至引发动荡。

    李世民吸取了教训,连翊卫算上也不过数千人,朝廷自然承担得起。

    樊胜没想到,他竟然被抽调去护驾了。

    啧啧,范铮的猜测,有点意思了。

    小心,再小心!

    岐州在长安西三百一十五里,领八县,户二万七千二百八十二,口十万八千三百二十四,在贞观年算是相当多的人数了。

    岐州刺史到雍县城外,率官吏迎驾,礼毕后就是一通数落,说李世民四处游玩,政事懈怠了。

    倚老卖老的岐州刺史是谁?

    李世民的表姑父兼亲家,被四次罢相的老资格,萧瑀,刻板、刚直、清廉。

    身为皇帝,李世民也拿他没办法,贬他来岐州是图个眼不见为净,哪晓得今天鬼使神差地送上门来。

    萧瑀这一通唠叨,李世民觉得,甜润醇厚的秦酒(西凤酒)它也不香了啊!

    那个金钱肉,它也味同嚼蜡了啊!

    错错错,是我的错……

    简单询问了一下岐州的情况,表示对萧瑀高度的信任,李世民带着长孙皇后落荒而逃。

    《大话西游》版的唐僧太可怕了喂!

    皇帝都扛不住!

    转向东北,渡过漆水,御驾转入了麟游县,进入县城上方,司农寺九成宫总监的地界。

    九成宫外,从五品下宫监携副监等僚属迎驾。

    下了车驾,李世民深深吸了口清凉的空气,兴冲冲地拉着长孙皇后的手,一路行到了醴泉旁,指着泉眼与《九成宫醴泉铭》,洋洋得意地叉腰。

    长孙皇后咦了一声:“是欧阳询率更令的字迹,贞观六年,魏征所撰。冠山抗殿,绝壑为池,跨水架楹,分岩耸阙……魏征好文采啊!”

    李世民得意地大笑:“朕得意的,可不是此事。前朝隋文帝建此仁寿宫时,死伤民夫逾万;朕扩建为九成宫时,民力使用得当,去除了太过分的建筑,平安完成。”

    “且前朝宫内水源困乏,从北马坊河谷,以轮汲水上山,列水磨以供宫内,靡费无数;朕却挖掘出醴泉使用,省了多少人力物力!”

    这略嫌奔放的姿态,是不宜在臣子面前展示的,在发妻面前则无妨。

    多少年夫妻了,有什么毛病是观音婢不知道的?

    “是,我家二郎天命所归,自然地涌甘泉,以成祥瑞。”

    长孙皇后掩口而笑,自家丈夫是啥模样,她能不清楚么?

    要不是权柄太重,让李世民一再收敛性子,那就是个张扬的!

    爱听好话,才是李世民的本性。

第一百一十四章 清新脱俗

    天台山上,九成宫。

    李世民兴致勃勃地领着发妻逛了大宝殿、丹霄殿、咸亨殿、御容殿、排云殿,最后

    入住梳妆楼,九成宫监奉上两碗汤饼。

    都是麟游县特产膳食。

    细长圆棍形的叫饸饹,又称河漏,甜荞面压制而成,泼上浓郁的羊肉汤,视个人口味添加食茱萸、芥末、蒜蓉、芥菜、葱叶等调味,是给长孙皇后吃的。

    汤饼血红的,叫血条汤饼,将搅得不再凝固的猪血或羊血,和入三种麦面揉搓、擀、蒸,菜为胡萝卜、蒜苗、黄花、木耳、豆腐切碎炒熟,再将摊好的鸡蛋薄饼剪成菱形,再加上炒好的臊子,香喷喷,李世民大口啜了两碗。

    长孙皇后不吃血条汤饼,是因为小时候体弱多病,阿耶为她取小名观音婢,意思是舍她为观音座下婢女,求观音佑她长大。

    并非出家,肉食长孙皇后也能吃一些,只是斋戒日素食,唯独对血一类的食物有些抗拒。

    日落,三百三十声军鼓响起。

    野外行军,闻角而起,闻鼓而息,三百三十槌鼓为一通。

    虫鸣飘渺,整个九成宫陷入了安静中。

    翊卫们并不是一股脑环九成宫拱卫,而是分层次驻守。

    樊胜率着左骁卫一个团,驻扎在大宝殿之外,为第四重防御,离皇帝已经不远了。

    樊胜记得范铮的提醒,兢兢业业地查找每一处漏洞,派人堵住了一条便道,并安排好每一个位置固定的人员,让他们相互监督。

    以宫墙为凭,以林木为障,左骁卫全部换上木枪,长弓在肩,擘张弩上好了弦,身上是整套的步兵甲,气氛肃杀。

    翊卫们心里还是有点小抱怨的,四十斤的甲,沉啊。

    承平日久,大家难免懈怠,想来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来犯驾吧?

    偏偏樊胜拿着棒槌当针,游奕(斥候)撒了两伙出去,地听还安排了三人。

    地听是选几名瞌睡少的人,枕空心小皮鼓(胡)而睡,可以提前预警。

    至于《太白阴经》说的可听三十里,估计有水分,真那么厉害大家还玩什么夜袭?

    樊胜下了死命令,未得将令,不许随意走动。

    一更天黑,二更几乎只有虫鸣,三更眼皮开始下拉。

    一名地听耳朵动了动,扯了扯樊胜的手臂。

    影影绰绰地,数十道身影从便道闯入左骁卫防区,似乎对地形很熟,起止间不时以树木为依托。

    “射!”

    一声怒吼,如晴天霹雳,震醒了沉睡的天台山,近百弓弩齐放,虽说夜幕降低了命中率,依旧让前方的黑影倒了许多,惨嚎声破空,甚至隐约飘到了左近的右骁卫耳中。

    “为什么会有人闯过我们左右屯卫的防守,翊卫却一无所知?”

    前面的三道防线形同虚设,这还了得?

    穿戴甲胄、持枪盾,点上松油火把,第三道防线的左屯卫,在中郎将李安俨的率领下,向山上行进,隐约有包抄之势。

    一声突厥话之后,黑影们张弓放箭,即便是夜幕也没影响他们的准头,二十余箭射到了左骁卫翊卫身上。

    叮当作响,中箭的翊卫,凭借甲胄挡住了箭矢,依旧能感受到箭镝上蕴含的巨大力度。

    要不是中郎将非要他们穿这一身步兵甲,也许家里该开席了。

    左屯卫的火把隐约照亮了犯驾的贼子,真相瞬间大白。

    不是左屯卫等人无能,贼子本就是行从之一,中郎将阿史那结社尔。

    阿史那结社尔纠集了四十余突厥人,簇拥着北平郡王阿史那贺罗鹘,绕过前面的防线,冒犯刺杀李世民。

    天可汗一死,他们就可以回到草原,再无惧大唐,说不定还能再现突厥荣光。

    只是,谁也没想到,樊胜这里竟然严阵以待,搞得他们像是给左骁卫送军功的,一波弩箭就灭了二十左右。

    樊胜现身,步兵甲拉下面甲,木枪一摆,翊卫们各自结阵,向突厥人杀去。

    枪如游龙,轻易地刺穿了突厥人身上的皮甲,挑起一个个突厥人,伴着一声声震撼人心的“杀”,让阿史那结社尔胆都破了。

    伸手拽过阿史那贺罗鹘,刀刃架到他脖子上,阿史那结社尔歇斯底里地咆哮:“让我走!不然我杀了你们的北平郡王!”

    阿史那贺罗鹘震惊了:“叔父!我可是你的亲侄儿啊!”

    阿史那结社尔咆哮:“狗屁侄儿!从阿史那什钵苾将我送长安为质那天起,他就是我的死敌!你以为,就算刺驾成功了,我会让伱活着回突厥?”

    阿史那贺罗鹘第一次知道,人心竟然如此险恶,情不自禁地流泪:“陛下!救命啊!我是被挟持的!求陛下念在先父的情分上,救我!”

    樊胜微微犹豫,扬起的木枪硬是没法刺出去。

    投鼠忌器。

    阿史那结社尔死不足惜,可阿史那贺罗鹘是北平郡王,是突厥的可汗!

    大宝殿方向,灯火通明,李世民持着大弓,穿戴甲胄,威风凛凛地出现了!

    “让他们走!”

    李世民下令。

    左屯卫在李安俨的指挥下,不甘心地让出道路,阿史那结社尔挟持着侄儿蹒跚下山。

    想得太简单了,见识太少了,阿史那结社尔第一次知道,天可汗身边的守卫,竟然如此森严,他都不知道左骁卫竟然布了口袋!

    可恶,从此没有机会接近天可汗了。

    厉啸声入耳,阿史那结社尔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右肩一阵剧痛,手中的刀再也握不住,掉到了地上,阿史那贺罗鹘乘机咬住他的手臂,生生咬下一场肉来。

    左屯卫一拥而上,将这叔侄全部绑缚起来。

    大宝殿后,转出披了件裘衣的长孙皇后,眼里流露出赞赏:“二郎这箭法,还是如当年射虎豹时犀利。”

    李世民收弓,哈哈一笑:“不行咯,退步咯,这一箭我本来是直取后心,想一击毙命的,最后还是歪了一点点。”

    长孙皇后笑道:“很不错了呢,能保得阿史那贺罗鹘的性命,也算是对阿史那什钵苾有个交待了。”

    就喜欢二郎吹牛皮吹得清新脱俗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祈雨

    从三月初到四月末,长安依旧燥热、无雨。

    东宫显德殿。

    监国太子李承乾,接过雍州刺史李泰上呈雍州各县的表章、奏折,左右打量了两眼,见群臣一个个呆若木鸡,心头一声叹。

    该想的法子已经想了,八条河上,所有需要通沟渠引水、建水车汲水之处,碾硙一律拆除,其中还有一架碾硙是太子妃娘家的。

    连苏亶家的碾硙都拆除,其他家还能不服么?

    八水分流,一些河床都露了出来,竟然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骸骨,都分不清是本朝的还是前朝的。

    不,一定是前朝的!

    长安及周边,灌溉、日常用水,基本还是能保障的,可这天越来越热,连李承乾年轻的身体都有些承受不了啊!

    不下雨,这温度就降不下来。

    别说是去曲室了,就是太子内宫里的太子妃、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李承乾都不想碰。

    无关喜好,就是太热了,身上粘糊糊的,再与人肌肤相触,更是烫得要命!

    太子妃后面那一排名称,全是李承乾的妾所拥有的职位,法定五十八人,事实上不可能有那么多。

    就是最健壮的细牛,也不可能无止境地耕田。

    啧啧,程咬金这厮,身着阜绢甲,居然连中衣都不穿了!

    侍立在李承乾身后的称心,小声说了句:“素闻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裹行范铮,每有奇智,殿下何妨下问一二?”

    李承乾诧异地看了称心一眼。

    不是在任命时,称呼后点明裹行,态度已经一目了然。

    范铮,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还是在将仕郎的时候,李承乾就试图招揽过他,却被拒了。

    不是李承乾爱才,纯粹是一种想抢弟弟玩具的心理在作怪。

    无论有多出众,将仕郎就是将仕郎。

    出身岐州雍县,九岁远赴南陀山静云观,拜至元道长为师,贞观元年对正在使用的历法《戊寅元历》提出十八条意见,被李世民授将仕郎,入太史局供职的李淳风,厉害吧?

    可直到贞观七年,因制浑天黄道仪被封承务郞了,说话才有了一点份量,真正有人肯听。

    没有份量,说话全是真理,也会被人当个屁;

    份量够重,说话全是放屁,也会被奉为圭臬。

    区别是,范铮这个将仕郎有阿娘关照,转身变成了监察御史。

    耶娘的意思很明了,兄弟争锋可以,别把范铮扯进来。

    就算在杜荷之事上,从奉御贬到直长的杜荷,又因范铮而获徒刑;

    可范铮反手在太子仆寺的轺车一事上出手,相当于变相救了李承乾一次。

    扯平了。

    骄傲的李承乾,不会否认这一点。

    不过,让人去询问一下,也应无碍。

    上次那门下坊(后改左春坊)录事就算了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命太子内坊丞……不妥,命一通事舍人携一典谒,至御史台察院,以礼代孤向监察御史范铮求教。”

    李承乾还没犯浑到,为了称心而得罪死范铮的地步。

    没选择太子内坊丞出面,因为他们是宦者,是太子的家仆,通事舍人才是东宫与外臣沟通的职官。

    太子垂询,范铮很快给出了意见。

    奏报陛下不用说,九成宫离长安城又不是太远,早就报过去了。

    清冤狱、减徭役这一类建言,是魏征他们的活,范铮就不用去抢了。

    范铮的建言,按后世的观念,很馊。

    “佛道供奉神佛不同,且频频有争执之意,殿下何妨令他们依次祈雨,看看哪家更灵验?”

    这话,在这个时代,偏偏信的人很多。

    不排除佛道真有高人,但向老天祈雨嘛,往往个人的功率不够,信号没法让老天收到。

    范铮自己头顶没安天线,老天不会理睬他的,索性往佛道头上一推。

    反正跟老天打交道,佛道才是专业的。

    李承乾收到回复,琢磨了一遍,又向与自己走得很近的西华观真人秦英征求意见,之后发太子令向天下宣布,雍州无雨,令佛、道依序祈雨,由大兴善寺与玄都观主持,先佛后道,每家十天时间。

    太子令一出,佛道震动。

    唯有偏安于布政坊西南隅的祆祠,萨宝、祆正、祆祝等,半是官身、半是祆教神职的人,忍不住弹冠相庆,幸好祆教的势力还幼小,还不足以入太子的法眼。

    大兴善寺,寺主、上座、都维那相对无言,只觉得嘴里苦涩。

    在外人看来,他们祈雨属于神秘学的范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都是有迹可循的。

    无非,就是他们比其他人提前判断出,究竟有没有雨。

    玩砸的时候,又不是没有。

    其实对道家也一样,虽然大家的手法不同,大方向还是差不多的。

    祠部郎中沃鯌,笑得合不拢嘴。

    哎哟,范铮这个监察御史,能处,不过是认识而已,转手就弄了个大活。

    长安祈雨,可不是在寺观随便祭一祭就完事的。

    祈雨的祭祀,官方名称是望祭,取祭拜山川之意。

    祭祀的地点,是在北郊。

    祭坛要维护吧,祭品要采买吧?

    别的不说,依规矩,祈雨成功,要以太牢礼酬谢上天,这牛、羊、猪,祠部司分而食之,不过分吧?

    那都是叮当作响的钱,就是三司当面都能光明正大揣一些进褡裢的钱!

    是廉是贪,只取决于你刮多少比例的油水。

    一文不沾的官是有,可你下面的官吏,难道也让他们跟着受穷?

    沃鯌本性,恰恰中庸,吃一点,不过分。

    换一个词形容:官油子。

    ……

    北郊的天气,越发热得难受。

    烈日的照耀下,即便比丘僧都是光头也忍不住满头大汗,偏偏还得戴毗卢帽、僧伽帽,缁衣被汗浸湿,贴在肉上,显得皱巴巴的。

    即便脚上早就换了透气的草履,发酵的豆豉气息依旧飘逸,连自己都几乎要熏吐了。

    面上是汗珠滚滚,蚊虫在眼皮前面肆意乱飞,即便祭坛已经焚香,依旧不能尽驱。

    大兴善寺的比丘僧,消息灵便一点的,已经在腹诽都维那。

    冤有头,债有主,要不是都维那行那龌龊事,至于被整治到北郊喂蚊虫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时也

    天气本就热得厉害,身边还必须燃着艾草,前方还是氤氲升腾的香炉,即便比丘耐性较强,也难免承受不住。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已经有比丘僧颂起了《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稍有历史常识的人可能会疑惑,玄奘和尚没回来,《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译本就问世了?

    这本佛经,前后共有七个译本,最出名的除了玄奘,还有后秦鸠摩罗什翻译的版本,也就是现在念的这个。

    祭坛通常地势较高,经过平整,居然连遮荫的树木都没有。

    即便比丘僧出家了,也还是正常人范畴,连须陀洹果都没有证得,哪里能超脱尘世的苦?

    一次次坐蒲团、敲木鱼、颂佛号,耐心几乎磨尽了。

    都维那见势不妙,认真颂起了西晋时期月氏国法护所译的《佛说海龙王经》。

    “龙王见听喜踊问曰:何谓菩萨除诸恶趣,何谓菩萨超出诸难,何谓菩萨生天上人间……”

    四卷经文下来,都维那念得口干舌燥,偏偏那明晃晃的日头依旧炽烈地烤着。

    没有风,空气都是热的,天上蓝得让人绝望,连一丝白云都没有。

    “一切诸佛菩萨实力故。敕一切诸龙,于此阎浮提内降注大雨,除灭五种雨之障碍。”

    隋朝时天竺三藏法师阇那崛多译的《佛说大方等大云请雨经》颂起,效果依旧让人绝望。

    幸好佛门的人,别的不好说,耐性通常是很好的,连续十天徒劳无功,也没有口出怨言。

    都维那让其他比丘回寺,自己就在祭坛旁边,面容平静地看着玄都观监斋陈矩年登坛。

    黄褐、莲花玄冠、黄裙,法案上陈设桃木剑与符箓,陈矩年的模样还有几分飘逸的仙气。

    设醮,因为有祭坛的存在,自然免了。

    待杂役收拾完祭坛,陈矩年开始祭献上奏龙神的符箓,是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所以又叫青词。

    对,就是明朝严嵩擅长写的青词。

    “道言:告诸众生,吾所说《诸天龙王神呎妙经》,皆当三日三夜,烧香诵念,普召天龙,时旱即雨。虽有雷电,终无损害。”

    陈矩年颂起《太上洞渊说请雨龙王经》,各种手印变幻,天虽未变,却似乎凉了一丝。

    经说三日三夜,自然有玄都观道士轮流替换,演说《太上洞渊说请雨龙王经》。

    第三天了!

    大兴善寺都维那换了一顶僧伽帽,静静地看着陈矩年登台。

    陈矩年微不可查地瞟了后面一眼,监察御史范铮正与祠部郎中沃鯌谈笑风生,似乎根本不担心祈雨失败。

    颂了一遍《太上洞渊说请雨龙王经》,祭青词,陈矩年提起桃木剑,踏天罡步,剑法、手印、步法配合,莫名地拔高了格调。

    “师父,起风了!”

    一名平冠、黄帔的初入道门弟子,欢快地跳了起来。

    是的,起风了,风不大,只能让树叶微微摆动。

    都维那的眼皮狂跳,心中满是不甘。

    为什么自己努力祈雨,却没有一丝回应呢?

    都过去三天了,要厚颜说是大兴善寺之前的功劳,怎么也说不过去。

    沃鯌大喜过望。

    持续不下雨,他也难受得紧,不仅是身躯上的,还有职司上的。

    如果望祭求不来雨,就要继续祭社稷、祈宗庙,七天一祈,再不行只能雩(yú)祭。

    雩是祈雨的专祭,源流可以上溯到商朝,除了固定时间的常雩,还有因旱而雩。

    雩祭由天子、诸侯主祭,诸侯的叫雩,天子主祭的叫大雩。

    要是这一套折腾下来,沃鯌自己得累个半死,雍州今年也得难受着。

    看着范铮云淡风轻的模样,沃鯌好奇地问:“你怎么一点不激动?”

    范铮轻笑:“因为,现在五月了啊!”

    沃鯌不明白范铮说什么,不管了,先乐为敬!

    风起,隐隐带了一丝凉意,北面的渭水方向,飘来三朵其黑如墨的云彩,似乎格外沉重,风都很勉强才能推动它们。

    道士们在努力控制情绪,配合陈矩年颂经。

    祠部司的员外郎、主事、令史、书令史、掌固都喜上眉梢。

    雨水的到来,应该是板上钉钉了,太牢礼届时也必须献上,之后的三牲,还不得分了拎回家哄婆娘、娃儿?

    风,骤然急了,树枝、树叶拼命摇摆,哗哗声让人心头轻快。

    雨,总算下了,从吝啬地滴一两滴,到密如鼓点。

    脚下的黄土,如饥似渴地吸纳着雨水,原本一脚下去就能腾起一层尘埃的土地,湿了土、变了泥,谁要走动一步,鞋底定然是厚厚的泥浆。

    曾经叶子上都是厚厚灰尘的树,整个儿清爽起来,苍翠的叶子展现着浓浓生机。

    都维那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输了,无法翻身那种。

    不是技不如人,时也、势也、命也!

    ……

    这一场祈雨,其中的因素很多,用专业的话,还可以辩驳个滔滔不绝,甚至指鹿为马。

    但是,大兴善寺已经保持了沉默。

    无论如何雄辩,事实就摆在眼前,还有尚书省礼部祠部司的认证。

    佛道之争之所以长期存在,除了信仰不同、宗旨有异,香火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话题。

    哪家在某一段时间占了上风,必然有大量信徒改投过来。

    不要笑,大唐人固然有虔诚的信徒,但多数信徒还是功利的,他们拜神佛只是为了求保佑平安无事、升官发财,骨子里信的,还是自家祖宗。

    大兴善寺流失的小半信徒,转身投了街对面的玄都观,这才是最恼火的。

    估计宇文恺奉隋文帝命令设计这寺观相对的局面,为的就是让双方互相抑制。

    寺主、上座、都维那相对无言。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敦化坊那个监察御史提议佛道争功,太子身边有道士秦英谋划,于是希望最小那十天归了佛门。

    法力这东西很玄乎,不太好说,但陈矩年应该是占了后手的便宜。

    后知后觉地用脑子想想,祈雨也是后来居上啊!

    就是没人想到,这一切是从驱逐敦化坊香贩开始的因。

    来来来,干了这碗元霄酒,昂首阔步奔前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就说快不快吧

    铁小壮这个皮猴子,第一次收敛了性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范铮身后。

    没办法,国子监的名头太大,大唐最高学府之一,郦正义都无比推崇的地方。

    最管用的,还是糜斐那句“国子监也是官府”,让铁小壮老实起来。

    在这个时代,“官府”二字的份量,可是沉甸甸的,铁小壮背不起。

    范铮愿意带铁小壮出来见识一下,除了他是坊学算盘最差的学生,还因为他虽然皮,心地却很好。

    甄邦今天还在吭哧吭哧地补功课,没时间出来,甄行要管本班同窗,巫亹被范铮逮了出来撑门面,好歹他在坊学的算盘,稳稳进了前十。

    坊学新招了一个班次的学生,人数没那么夸张,也就五十人,青龙坊坊正侯莫陈羽的二娃儿破例招了进来,遵循侯莫陈羽的意思,改姓陈,陈利俭。

    改姓也不是乱改的,这是遵循北魏孝文帝赐侯莫陈氏汉姓的旧例,去哪里都说得通。

    之所以带铁小壮、巫亹来算学,主要是让他们打击一下算学生略带嚣张的气焰。

    一帮渣渣,在加百子九十息的门槛边上来回跳跃,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

    看到范铮身后两名半大娃儿,算学生盘长乐了:“博士,我们就是随口说说,不用那么较真。呵呵,欺负两名中男,没有成就感哇!”

    铁小壮鼻孔里哼哼:“谁欺负谁还不好说。要是都看年纪说话,是不是那些七老八十的更厉害?”

    盘长被怼得无话可说。

    斯文,斯文。

    就是不斯文,盘长也未必是这皮猴子的对手。

    “要不,你先露一手?输家要喊师兄。”

    很少说话的巫亹,冷不丁冲盘长开口,隐晦地抛了个眼神给铁小壮。

    别冲动,就算要下黑手,也得估量对方的实力。

    盘长拉出几张纸,都是典学羊舌墩抄录的同级试题,每张纸十题。

    铁小壮瞅了一眼,咧嘴笑了:“加减的丁级题啊,随意吧。”

    盘长摆试题,算盘清盘,在同窗沙漏计时开始后,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还真别说,换了小算盘、指法,当时是挺别扭的,可适应过来后,速度真的比以前快多了。

    用时半刻,校对数字,十题八对。

    盘长得意地看了铁小壮一眼,铁小壮冷笑回怼:“敦化坊的老婆娘穿针鼻都比你快。起开,看我的!”

    摆放好工具,铁小壮跳起入座,清盘。

    计时开始,铁小壮指掌翻飞,看得盘长暗暗吃惊。

    好嘛,自取其辱了。

    只用了盘长一半多的时间,铁小壮就起身,试题上写满了答案。

    算学生眼里都充满了钦佩。

    强弱,那是显而易见的。

    然而,校对结果时,盘长忍不住笑了,铁小壮十题五对,准确率太低!

    铁小壮笑道:“我说的是比你快。就说快不快吧?”

    呃……

    盘长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巫亹慵懒地走过去,重新选了一张试题,端正地坐下,示意计时,手指频繁上下拨打算珠,铁小壮刚才的速度与他相比,那叫一个慢。

    连盘长的一半时间都没用到,巫亹已经出结果了,全对。

    算学生们总算肯低下姿态,承认自己不如坊学生,对范铮评价他们“不可能达到巅峰”的说法,终于有了认同感。

    巫亹瞟了一眼盘长:“师兄教伱个乖,天外有天,我只是在坊学里排前十的。另外,第五题时,你力度不够,出现了漂珠,影响你的计算结果。”

    漂珠这个术语,是指算珠的位置不到位,漂浮于档中,不靠框、不靠梁。

    当然,不靠框、不靠梁并不一定就是漂珠,还可以是虚珠,表示负数,却不是盘长他们现阶段能接触到的。

    “第八题,之所以错误,是因为你带珠了。”

    巫亹继续扎心。

    带珠是指把本档或邻档不应拨动的算珠带动了。

    范铮微微惊讶,巫亹这火眼金睛,竟然看到了自己都没发现的问题,很适合以后接替自己,教敦化坊的娃儿们算盘嘛。

    盘长挣扎了一下,嚅嚅地叫了一声师兄。

    当然,是叫巫亹,铁小壮没份。

    速度快、准确率高,还能指出自己的失误,即便年纪不大,盘长还是很服气的。

    至于铁小壮,就是快而已。

    整堂课,范铮偷懒,让巫亹上去,告诉他进度,然后撒手了。

    巫亹讲解了一遍打法的注意事项,然后挨个查看他们拨打算珠,逐一纠正指法的偏差,让他们留意,切勿漂珠、带珠,小助教的模样十足。

    挟师兄之威,三十名算学生服服帖帖的,没有一个敢质疑。

    这是吃饭的家伙,你可以不学,以后丢饭碗莫怨天尤人。

    ……

    出了国子监,孙九、陆乙生雇的牛车出现在务本坊门处。

    丁男磨磨脚板底没问题,让铁小壮、巫亹这样的坊学生走回去,显然是不合适的。

    租赁的马车太抢手,孙九没抢上,好歹牛车也能凑合,都不是啥身娇肉贵的。

    范铮翻身上驴,对牛车上的巫亹开口:“有没有想过,以后去教算盘?”

    巫亹眼里现出一丝惊讶:“舅父的意思,甄行、甄邦兄弟以后不教算盘吗?”

    “他们兄弟,另有前程。我看你性子稳重,眼力还好,能纠正他人的谬误,很适合以后接我的班。”

    范铮坦然相告。

    九到十岁,在后世还可以天真烂漫,在大唐却要开始考虑发展方向了。

    巫亹意动。

    无他,这个年龄段的娃儿看先生,总有一种莫名的崇拜。

    “舅父,我回去与阿耶商议。”

    虽然巫闷山绝对不会有不同意见,但征求耶娘同意,本身就是这个时代“孝”的体现。

    铁小壮闷闷不乐:“看来我还是不适合当账房先生,要不以后当庶仆得了。”

    差错率高,范铮打散了教的基础会计,他也接受不了,闹心。

    孙九咧嘴:“瓜娃子!有高枝你不攀,非要学老汉伏泥地里?府兵你是当不了,入公门当个吏、给五品以上官员当防閤,都比庶仆强!”

    防閤(gé)与庶仆,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就看服侍的是否为五品以上职事官。

第一百一十八章 命题太大

    范铮照铁小壮后脑勺梆梆梆敲了三下,结果人家铁小壮根本没察觉。

    这娃,他悟不了空啊!

    “放心吧,叫我一声舅父,我还特意带你出来,真以为只是带你耍?”范铮笑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算盘不准么?这不是伱要走的路,学习只是长见识。”

    铁小壮瞬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哎,没心没肺的皮猴子,就是好哄。

    范铮还在考虑铁小壮的前途,给不了确切答案,但一个吏身是绝对要保证的。

    如果这都做不到,还混个什么劲?

    甚至,就连巫桑,范铮都有考虑。

    性别不是问题,托平阳昭公主的福,大唐是有女性官员的,只不过一般是佐官。

    总不能说开国用了娘子军,天下太平就把娘子军的人全部冷落了吧?

    堂屋中,一身常服的万年令亓官植,与大腹便便的廖腾坐客位,范老石作陪,苦贞贞手忙脚乱地烹茶。

    普通的茶确实比普通的酒便宜得多,但许多百姓并没有养成饮茶的习惯,要不然苦贞贞也不会那么生疏。

    苦贞贞的和离,就是廖腾经手的,自然也不陌生,偶尔相互间还会搭话。

    范老石的话不多,却也和亓官植谈得有来有往,不至于露怯。

    “明府,廖翁,这是有事?”

    范铮照铁小壮肩头拍一巴掌,铁小壮蹦着找舅母讨零嘴吃了,这一点颇像当年的范铮。

    落座,接过苦贞贞呈上的茶汤,范铮忍不住笑了。

    苦贞贞倒不至于犯太低级的错误,就是没把握好江米的份量,好好的茶汤煮浓了,倒像是粥。

    味儿嘛,怎么说呢,一个厨艺不错的人,初制茶汤,基本能入口。

    看着忐忑不安的苦贞贞,范铮开口:“初次烹制到这程度,勉强合格。记住,水有轻微的沸声、小翻涌为一沸,加盐;壶边涌水珠,为二沸,自其中打出水,重新浇到汤中间;波浪翻滚是三沸,水煮老了,不能用。”

    “第一煮,汤上黑色的水膜,味道不正,要打了出去。一升茶汤,只宜分五碗,客人多了加炉子。”

    范铮还想说用木炭煮,想想敦化坊兽炭作坊,闭嘴了。

    不可能有免费的兽炭用,还矫情地买木炭。

    两种炭火烧出来的茶汤是有差异,但不是嘴太刁的人吃不出来。

    亓官植听得眉飞色舞:“不错,不错!这三沸之说,总在本官心头萦绕,就是难以脱口而出。监察御史是个雅士!”

    亓官植顾左右而言他,廖腾只能开口:“监察御史可知道,阿史那结社尔九成宫犯驾一事?”

    范铮伪作茫然:“不是斩了阿史那结社尔,将阿史那贺罗鹘流岭南了么?”

    他可没傻到将自己早有预料的话说出来,否则不死也得脱层皮,提醒樊胜他都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亓官植开口:“当年突厥被灭,部众或走西域、或投薛延陀、或投大唐。朝中对安置突厥人有三种意见,一是安置于河南道兗州、豫州,填补人口空缺,散居各州县,令他们改耕织……”

    范铮还没说话,范老石愤怒地一巴掌拍出,茶碗乱颤,茶案隐隐呻吟。

    “这些狗东西!是嫌五胡之祸还不够么?”

    亓官植叹了一声:“二是中书令温彦博提议,将他们安置黄河之畔,五原塞下,依旧让他们维持原部、设,以游牧为生,不改风俗,让他们成为大唐的屏障。”

    “三是秘书监魏征的建言,让突厥人退回原地,黄河之南设郡县、收纳流民,谨防养虎为患。”

    “偏偏陛下采用了温彦博之策,朔方、云中尽纳突厥。而今阿史那结社尔造反,陛下对突厥人的态度,会改变吗?”

    范家父子对视一眼,范铮谨慎地开口:“这个命题,太大了些,下官接不住哇!”

    三策之中,第一策,不是蠢,就是坏。

    二三策各有千秋,你不能说温彦博的主张就一定坏了。

    因为,云中、朔方到九原,草原、沙漠、戈壁交错,并不适合大规模农耕,大唐占据的话,靡费是个很大的数字,还没有多少收益。

    魏征的主张,从疆域安全角度分析,是极有道理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范铮不愿意说,是因为揣测圣意,说出去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再说了,这种大事,关你区区五品附郭县令啥事?

    亓官植无奈:“本官确实与此事无关,可谁没个三亲六故的?有几个穷亲戚眼馋朔方的地。”

    这就对了嘛,要不然你突兀地提起此事,很吓人的。

    毗邻毛素乌沙漠,朔方能不能种植?

    答案是肯定的,贞观元年起,夏州司马刘兰对割据朔方的梁师都发起骚扰,“频选轻骑践其禾稼”。

    范铮微笑,闭目。

    亓官植叉手辞行。

    ……

    坊学新增班级,依旧是糜斐开蒙,坊中子弟九成。

    青龙坊陈利俭,年龄并未超标,骨架颇大,差不多有铁小壮的身量了。

    陈利俭知道自己是破例招进来的,谨言慎行,不与任何人起冲突。

    还有一名,是郦正义的娃儿,家眷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就这,糜斐还婉拒了十余个说情的人,不敢大肆招生。

    本坊子弟,跟哪家都熟,就是戒尺打学生手心了,心疼的耶娘也只能违心地说:“先生,瓜娃子不听话,使劲抽!”

    娃儿、妹娃子读书,哪怕糜斐与郦正义不收束脩,靡费少得了?

    这些学生的纸笔开销,都是香坊挣钱供的!

    大兴善寺那一手,差点没让学生们的耶娘眼前一黑,生怕坊学办不下去,或是要收取靡费了。

    幸好,玄都观全盘接了过去,买卖还更兴旺了。

    于是,敦化坊百姓在家烧香,不再念阿弥陀佛,改念无量寿福了。

    范铮负手在新班级里走了一圈,认出谁是哪家的娃儿,引得娃儿、妹娃子开心地笑了。

    “再过几年,轮到我家娃儿过来咯!”

    陆甲生面容里绽放着一丝得意。

    范铮踢了陆甲生一脚,笑骂:“故意气我是吧?婆娘身怀六甲了不起?”

    陆甲生哈哈大笑:“就是了不起!婶子都有点急了。”

    后半句话,陆甲生刻意压低了声音。

    范铮摆手一笑。

    没法,你跟现在的人讲晚生育,等骨架发育完成,那是对牛弹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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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贞观之年,繁华之世,当活出自己的风采。贞观长安小坊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长安小坊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