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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023.11.8请假

    状态不太对,小调整一下,请假一天。

    叉手,告罪。

第七百三十章 永徽六年

    永徽六年的元日,对范铮等留守长安的朝臣来说,是真个惬意。

    不用去太极殿走那又臭又长的元日大朝会,只于正月初二去东宫称觞献寿。

    可怜的太子李忠,似乎也察觉自己岌岌可危,一张笑脸比哭还难看。

    可惜,太子之位,从来不是一个才华不出众、背景几近于无的皇子能坐得住,李忠的感觉还是很准。

    立于李忠身边的典内王伏胜,眼中满是忧郁。

    古往今来,太子之位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太子的身边人则是舟夫、门匠。

    轻舟刚过人、鬼、神三岛,背后是中流砥柱,退则粉身碎骨!

    范铮可以对天发誓,他对李忠没有任何偏见,即便李忠夜着女装,也不影响他的观感。

    女装大佬司马懿了解一下?

    可怜的娃,错入东宫,连全身而退的机会都没有。

    即便是醒悟过来了,也未及时请辞太子之位,而是妄图以女装熬下去。

    一个连监国权力都没有、并未加冠的太子,啥也不是。

    诸位官员请寿之后,一点不带迟疑的离开显德殿,逃也似的离开东宫。

    大唐三十余年的规律表明,每一位天子所立的第一个太子,都没啥好下场。

    但是,总有人心存侥幸,想啖这头道汤。

    至于后宫那头,杜笙霞与元鸾是在元日就进宫称觞献寿了。

    据婆娘说,着深青袆衣的王皇后,有些心神不定。

    皇室的破事,不是范铮想招惹的,谁起谁落,除了偶尔能唏嘘两句,还能干嘛?

    正月的长安,总是喧闹的。

    白天的社火、俗讲、旱船、腰鼓,夜间的灯饰、花灯、舞狮、舞龙,清明渠、永安渠上漂着无数的荷花灯,加上放开宵禁,更是热闹非凡。

    架不住范鸣谦的央求,范铮一大家子,带着樊大娘一家子、卫无忌母子,浩浩荡荡地出了坊门,踱到朱雀大街耍子。

    当然,雷七、雷十三等防閤是要紧紧相随的。

    现下,范铮有三十八名防閤,铁小壮有三十二名防閤,孙九有二十四名防閤,甄邦有十二名庶仆,甄行有八名庶仆,铁大壮有二名庶仆。

    仅仅他们,名下就多了一百一十六劳役。

    不愿被选为防閤等身份的庶民,可以每年不超过二千五百文的代价脱身,被选为执衣的中男则不超过一贯钱。

    一般情况下,也没哪个脑子进水的要脱开这身份。

    很多时候,服侍的上官一句话,就能让防閤一家受益良多。

    不说免苛捐杂税吧,至少官吏说话都得平和许多,不再鼻孔朝天。

    可过可不过的事吧,基本不会卡着,一般的庶民得来回跑上半个月才办得下来。

    雷七他们固然彪悍,孙九的十名防閤也精干得很,看得出至少曾在折冲府中任事。

    不意外,孙九天天伴驾,为天子进食先尝,卫无忌与孙晚秋的安全,天子也得上心,免得为人所乘。

    孙九的防閤,连食手都经过审查的。

    “甄尚枚,快看,那个花灯上的图我认得,那是狮子!”

    出了敦化坊的范鸣谦,像只撒欢的小马驹,欢呼之声格外响亮。

    范百里无奈地掏了掏耳朵,宠溺地看着范鸣谦。

    长兄如父嘛,阿弟高兴就好。

    范百里抬眼,忽然兴高采烈地挥手:“师兄!”

    身着绛戺衣的陈利俭,眉宇间隐约现出点威严,手上铁尺照着一个臊眉耷眼的布衣汉子臀上抽去。“先生,师母……”陈利俭团团见礼,也不怕那布衣汉子跑了。

    由此可见,汉子虽犯事了,也断不至于太严重。

    范百里上下打量了一圈,嘿嘿笑道:“师兄这是高升了呀。”

    陈利俭笑道:“惭愧,这是托了先生情面,才从典狱转为司法史。”

    从一介吏员转为流外官,若无范铮情面,陈利俭到老都未必过了这门槛。

    当然了,陈利俭自己的表现也可圈可点,才让万年令虞牙、万年主簿骆宾王、万年尉苟岸一致同意拔擢。

    骆宾王的小破性子有点较真,亏得陈利俭做事兢兢业业,自入职万年县以来没出过错,否则,天大的颜面也会被挡回去。

    范铮颔首:“也是你做事认真的结果。这厮犯了什么事?”

    陈利俭一尺打到那汉子臀上,汉子痛得捂臀跳了起来,却不敢声张。

    “这厮也是万年县人,叫来操,以博戏为生。”陈利俭咬牙切齿。

    年轻人总是更容易热血一些,眼里容不下沙子。

    来操这名字不是恶搞,《旧唐书》里真有他的名字。

    《永徽律疏》里,关于博戏之罪,是杖一百。

    赌得五匹之物,合徒一年。

    但是,来操这种老赌徒,每次只赢四匹有余,官府除了杖责,也无可奈何。

    关键是这厮不是参赌,是设赌。

    “停止主人,及出九,若和合者,各如之。赌饮食者,不坐。”

    停止,指的是设局者,参赌人数过九则杖一百,因此获利以盗论,赌吃喝不算。

    但来操这种老油渣,每次都小心地控制着人数,就是在律法的边缘地带游走。

    这种人,恶行自然是有的。

    来操与同乡蔡本为友,于是私通他婆娘。

    而后,来操设局,多番引蔡本博戏,蔡本输数百贯,无力偿还,以妻抵账,光棍来操便成了家。

    结亲时,蔡本之妻已有身孕,后生下一娃儿,取名来俊臣。

    是否保真不知道,这一段源于《旧唐书》,不晓得史官有无刻意褒贬。

    但来俊臣本为万年县人,这一点千真万确。

    “行了,对他,你按律令办事,不要额外多事。”

    范铮稍稍劝了一下。

    来操无所谓,随便来个皂吏都能弄死他,可他的儿子是来俊臣,《罗织经》的作者,差一点让狄仁杰受刑的酷吏。

    哦,顺便提一嘴,张鷟在《朝野佥载》对狄仁杰在地官(户部)时的政策评价不高,“改天下帐式,颇甚繁细,法令滋章,每村立社官,仍置平直老三员,掌簿案,设锁钥,十羊九牧,人皆散逃”。

    来俊臣善用的那些酷刑,都是李嵩、李全交、王旭这京城三豹传承下去的。

    陈利俭虽不解恨,还是将铁尺别在腰间,喝骂着赶来操去宣阳坊衙门里受杖。

第七百三十一章 内宫风云

    天子御驾临醴泉县九嵕山,亲自拜谒昭陵,并曲赦醴泉县民,免本年租赋。

    醴泉县占了这地利,在曲赦一项上占了不少便宜。

    昭陵宿卫的将军、郎将加爵一等,陵令、丞各自加散官一阶并赐物,且于昭陵侧建佛寺。

    归朝之后,天子封皇子李弘为代王、李贤为潞王。

    李贤以初生月余之躯封王,也是史上罕见的。

    倒不是说宠爱不宠爱的问题,实在是这年头娃儿的夭折率太高。

    然而这却在内宫掀起了惊涛骇浪。

    萧淑妃一脚踢翻一个花瓶,愤怒地咆哮:“凭什么!我儿素节,六岁才得封雍王,凭什么狐媚子之后才足月便封王!”

    萧淑妃选择性地忘了,雍王以雍州为名义上的封地,仅仅居于太子之下,还有何不满足?

    像天子二子李孝,永徽元年封许王,永徽三年拜并州都督,人家不老老实实在府里呆着?

    她萧淑妃只是妃子,不是皇后!

    人心无尽时,她本指望着凭李素节,母凭子贵,一步登上最华贵的位置。

    若得偿所愿,她会尽显当年的温婉,认认真真地母仪天下!

    殊不知,真正母仪天下的王皇后也乱了方寸。

    舅父柳奭已不敢入宫参拜,她早就感觉风雨飘摇了。

    举目四望,竟孤苦伶仃。

    武曌本是她准许入宫的,可如今看来是引狼入室!

    独占了皇帝一整年,是她这个皇后都没有的待遇!

    她怎么敢!

    延嘉殿中,武曌抱着李贤哺育,顺带指点李弘读《急就篇》:“朱交便,孔何伤,师猛虎,石敢当……”

    永徽天子慵懒地靠在一边:“这些基础,朕快忘完了。嗯,昭仪不日指点弘儿,简明扼要地修书一封,送均州郧乡县濮王府,问候濮国太妃。”

    武曌挑眉:“陛下大约忘了,嗣濮王李徽服纪将满,濮国太妃有意令娶豪强周氏女。”

    永徽天子一拍大腿,径自站了起来:“若非昭仪提醒,朕几乎要忘了。着宗正寺于三月前往濮王府,遵濮国太妃之令,为嗣濮王行六礼。”

    “至于门户之见,不重要。且告知宗正卿,若不得濮国太妃满意,他便无须回京了。”

    天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为在意的人安排一些不损及自己利益的事情,他也能做到的。

    殿门处,一名典膳、一名女史提着食盒进来,见到永徽天子,身躯微微抖了一下,眼中有一丝深藏的阴翳。

    “陛下万福。昭仪、代王,用膳了。”

    李弘正欲起身,肩头却被武曌按住了。

    “典膳,进食先尝的规矩,忘了?”

    典膳嗤笑一声:“昭仪怕是对宫中职司不熟,进食先尝是尚食的活,尚食只对皇后负责。”

    话是实话,就是不怎么中听。

    武曌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永徽天子,等待自家汉子决定。

    不熟?

    呵呵,本宫在太极宫时,你还在哪里乞食哩!

    若是毫不迟疑先尝,哪怕仅仅是个姿势,武曌也能去了疑心。

    见多了人心的丑恶,还为异母兄长驱逐,你要武曌怎地心思单纯?

    永徽天子眼睛眯了一下:“尤福贵,请尚食奉御孙九、尚药直长蒋孝璋入殿。若无误,朕亲向典膳赔礼。”

    尤福贵躬身:“奴以为,当再加上纠掌诸不法的内寺伯。”

    按说,内宫纠禁、谪罚之事,自有宫正负责。但在天子对宫正失去信任时,内侍省内谒者监内寺伯,同样可以兼起这职司。

    孙九、蒋孝璋与二名内寺伯同至,蒋孝璋抬起碗碟仔细翻看,孙九拎着食盒以指节敲打。

    蒋孝璋的面容慢慢凶恶起来:“这是多大仇、多大恨呐!起码是五十片夹竹桃叶的汁液,食之必亡!”

    孙九嗅了嗅:“真是夹竹桃,这玩意二三十片叶子就能毒死人。”

    这两个都是行家,一张嘴就定性了。

    女史唬得跪地,捣头如蒜:“臣实不知情,只是当值送食盒啊!”

    典膳迅速往嘴里塞了一物,眼里闪过一丝狰狞:“狐媚子,皇后早晚诛汝!”

    一口淤黑的血喷溅于地,典膳捂着腹部在地上翻滚,面容扭曲得骇人。

    蒋孝璋看了一眼,缓缓摇头,没救了。

    至于典膳所言是真是假,仁者见仁。

    可怜的女史,无论她是否无辜,都不可能在内寺伯的手段下活着。

    永徽天子鼻孔里哼了一声,令内寺伯继续追查线索,同时为武曌母子的膳食担忧。

    “孙奉御,朕已不敢令昭仪母子在内宫用膳,且令与朕同食,可否?”

    名为征求意见,其实,孙九有拒绝的余地吗?

    哪怕殿中省尚食局,理应只为皇帝一人供应膳食,此刻也无法说不。

    “以蒋卿之才,屈居尚药直长不合适,但孔奉御等人亦极称职,朕只能委屈你为奉御员外特置,职司、品秩等同奉御。”

    有功必赏,永徽天子正是极度需要人手的时候,自不会短了蒋孝璋的好处。

    员外同正,自蒋孝璋身上开启。

    虽说这额外增加的官位,让吏部侍郎刘祥道、郝处俊颇为非议,却也有例可循。

    太宗为马周开创、范铮也曾任过的监察御史裹行,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待尚药奉御之位出缺,蒋孝璋自是优先顶上,去了“员外”之名。

    至于吏部尚书柳奭,此时自顾不暇,只把脑袋深深地佝着,一句话不敢说。

    以柳奭的能耐,内宫发生了什么事,他大致还是能打听到的。

    虽说以外甥女的贤良淑德,应该干不出这事,可妒火中烧的婆娘能干出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多少官员家中的母大虫,不曾经是贤良淑德之人?

    现在,你问问那些母大虫,有几个手上没沾点血的?

    某人养外室,外室被生生割了鼻子!

    柳奭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虽未得孙九相告,范铮多少还是猜到了内宫风云。

    没点大变故,饶是永徽天子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让武曌、李弘共用殿中省尚食局供应的膳食。

    连皇后都不能食用好吧?

    家和万事兴,范铮无比庆幸,当初没听人撺掇纳什么媵,否则府上来这么一个修罗场,自己该给谁递刀子?

第七百三十二章 致仕

    葱山军铩羽而归,各种论罪而罚是免不了的。

    行军大总管程咬金停滞不前,贻误战机,坐罪除官。

    副大总管王文度矫诏,致使葱山军大损,其罪当诛,现法外开恩,贬为庶民。

    嗯,严格意义来说,葱山军只是折损,不是败。

    苏海政诸人不赏不罚,唯苏定方赏绢五十匹。

    可怜程咬金一生风光,竟然黯淡收场,还搭上了庶子程处侠。

    兔死狐悲,难免有人心酸。

    至于说王文度,被如此处罚,范铮更相信他真的有密诏。

    你想想,一般人矫诏,不得去东市口一游?

    搞不好连带一家子都得籍没。

    要说永徽天子宽宏大量到连矫诏都不计较,范铮是不信的。

    这不是皇帝初登基那两年,天子对于朝政的掌控力更强了,手试探着伸入军中很正常。

    就是没想到,王文度是烂泥糊不上墙,给他机会也不中用啊!

    照着之前的既定方针前行,有苏定方这骁勇之将为锋,不敢说擒杀阿史那贺鲁,大败西突厥是肯定的。

    这样稳稳的局面,居然因他私心而死伤过甚、战绩几近于无,永徽天子没砍他脑袋祭旗,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从侧面来说,这已经充分证明,王文度是永徽天子的心腹。

    王文度还有起复之机,程咬金却真的老了。

    怀德坊卢国公府,白幡飘扬,哀声恸天。

    人生三大悲,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全让程咬金赶上了。

    崔氏是续弦。

    卢国公府闭门谢客,除了超度的阿师(比丘僧),谁也不准进入。

    连老响马吴黑闼都进不去,是不是有其他想法,谁也不敢肯定。

    大臣中,唯一入卢国公府的,是奉诏安慰的礼部尚书许敬宗,委实让人诧异。

    程咬金当年撒泼打滚,也得罪了不少人,偏偏许敬宗与他相安无事。

    程咬金的碑文,还是许敬宗为他撰写的,文中极尽赞誉之词,可见许敬宗与他的交情还算可以。

    要不然,以许敬宗那德行,给你皮里阳秋一下也不是不行。

    许敬宗私德固然不堪,但真不是啥害人的货色。

    李义府包养个女囚还有个姓氏呢,许敬宗真害的人叫啥呢?

    要不是因为废立皇后一事,他许敬宗最多是个官油子,怎么也归不到佞臣行列。

    修改史书,多大的事?

    这叫致敬前贤懂不懂?

    诏书下,以卢国公程咬金为岐州刺史。

    这是永徽天子对程咬金的补偿,葱山军之败,是王文度胡来,而王文度的倚仗,就是那未曾展示的密诏。

    对此,天子还得承程咬金的情,没逼着王文度把密诏公诸于众,保存了永徽天子一丝颜面。

    心如死灰的程咬金上表,以年迈为由致仕。

    六十老几的人了,加上新近丧子,不愿再出来任事也是合情合理的。

    回纥大俟利发药罗葛·婆闰,遣妹比粟毒入长安,向永徽天子进良马百匹、细牛五百头。

    网上信誓旦旦说据《旧唐书·回纥》所言,比粟毒是药罗葛·婆闰之侄,然几个版本的《旧唐书》看下来,都是“婆闰死,妹比粟毒”之言,可知网上的“知识”,多半要过滤一下。至于《新唐书》,则直接没有比粟毒这个名字的存在。

    比粟毒长得还可以,可惜范铮眼里,跟自己无关的女子,再美也就那样。

    轻微的鹰钩鼻、浅色瞳仁、皮肤微黄、额骨饱满、眉骨高、眉毛浓密、双眼皮、小口薄唇、五官立体,标准的回纥相貌,兼具东西方特点。

    头戴四楞小花帽,几条小辫子又粗又长,大红加大黑的对襟外套。

    总的来说,回纥的少女是很美的,但风沙什么的也很无情,岁月催人老,回纥尤其老得快。

    回纥人的发量,是格外令人羡慕的。

    “回纥多年来,待大唐恭顺,尤其是兄长婆闰,随行征讨高句丽、突厥、西突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葛逻禄部与我回纥接壤,回纥有意纳葛逻禄为回纥一部。”

    “叶护葛逻禄泥孰阙似乎对回纥有那么一点偏见,其麾下踏实力部则举部愿归。”

    比粟毒姿态很优雅,一举一动都仿佛在跳舞,偏偏话中的意思,透露着药罗葛·婆闰都不曾有的野心。

    范铮对此并不意外。

    这本就是草原上一个个轮回的缩影,薛延陀曾如此,回纥自然也难例外。

    即便将回纥灭了,同罗、仆骨、契丹、奚族、霫族,哪个得势了,不会延续这势头?

    “谋落部、炽俟部还未认可,比粟毒特勤就那么笃定,葛逻禄一定会附和回纥?”

    范铮呵呵一笑。

    做梦成亲,你想得美哩。

    不说大唐就不可能成全,三姓葛逻禄虽说对外如墙头草一般,而且毫无节操可言,但三姓内部的关系紧密,互为姻亲、互为犄角。

    凭回纥想吞了葛逻禄,难着呢。

    最大的可能,是踏实力部吃下了回纥的饵,谋落、炽俟部替踏实力脱钩,回纥成了唱“北风那个吹”的杨白劳。

    比粟毒展颜一笑,明媚动人:“可是,事在人为不是吗?大唐想来也不会忍心让回纥失望吧?”

    要朝朱似罗汉垂眉,不看比粟毒容貌,但她那娇莺似的声音,也勾动某老汉的心弦,害得他默念了几句“色即是空”才平复下来。

    至于范铮,抱歉,上辈子见识的岛国老师太多,这种小儿科就算了吧。

    范铮呵呵一笑:“比粟毒特勤长得很美。”

    比粟毒娇羞一笑。

    “故而,就不要想得太美了。”范铮的刀子扎心。

    比粟毒的笑容凝滞,许久才回过神来,讪笑着给自己找台阶:“鸿胪卿言语真个风趣呢。”

    范铮笑道:“就是药罗葛·婆闰都督在此,也不敢如此大言,比粟毒特勤胆子比令兄大了不知多少倍。”

    药罗葛·婆闰是个识进退且感恩的人,元礼臣替他斩了杀父仇人药罗葛·乌纥,故一直为大唐作马前卒。

    比粟毒恐怕是回纥里的另一股潮流,认为大唐即便对回纥有恩,婆闰也已经报答完毕,当可自立门户,不再为大唐藩篱。

    甚至,当年薛延陀的威风,比粟毒也想享受一番。

第七百三十三章 人潮人海中

    永徽天子高坐御座,目光隐隐透着煞气。

    头铁的尚书右仆射褚遂良昂然出班,言辞激烈:“臣褚遂良有奏:殿中省者,为朝廷所属,专司陛下衣食住行药。今闻代王与昭仪共陛下同食于尚食局,于礼不合,请陛下改之!”

    永徽天子的眉宇现出一丝狠厉:“原来朕这个天子,还得屈从于右仆射。”

    “朕的妻儿在宫中遭人下毒,右仆射应该没有失聪吧?怎么,右仆射以为,朕的妻儿,就该死么!”

    一块蟠龙玉佩砸下,重重地撞破褚遂良的眉骨,一处肌肤破开,浓浓的鲜血糊了褚遂良一只眼睛。

    玉佩落地,摔成大小不一的碎片,可见天子之怒、下手之狠。

    褚遂良却傲然挺立,便是皇子死了又如何,礼不可废!

    “千牛备身,拉一边去,杖责一百!”

    永徽天子咆哮。

    几名大臣将求援的目光望向太尉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叹息,缓缓出班:“陛下,右仆射性子一向耿直,未明经过而妄言,受罚理所当然。然廷杖终究过了些,不如改罚俸?”

    自家部将不能不救,然天子颜面不能不给,长孙无忌也只能想出这和稀泥的法子。

    永徽天子冷笑,目光定定地锁在长孙无忌身上,约摸十息后开口:“太尉、元舅,不若朕逊位,禅让天子之位于你,你想如何便如何,可好?”

    长孙无忌举笏:“臣有罪,臣失言。”

    褚遂良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身为辅政大臣,这就退步了?

    长孙无忌从来没有篡位之念,自不会接这话。

    就算是曹丕当面,也没颜面直接应承这话吧?

    沉闷的杖责声在太极殿内传扬,与此同步的,还有铁头娃褚遂良的闷哼声。

    天子暴怒,没有哪个千牛备身敢手下留情,下手虽不奔取性命去,却也能让人皮开肉绽。

    范铮估摸着,换自己上,二十杖就充不了英雄好汉、五十杖就能拄拐、一百杖就能吃席了。

    范铮打架还行,挨打不行。

    多嘴多舌,啥都想喷一下,偏偏立身还没有魏征那老喷子正,褚遂良挨杖也理所当然。

    咋,真以为天子是你家那受气包的娃儿,想咋喷咋喷呐?

    颐指气使惯了,就该受一点教训。

    范铮的表情管理做得很不到位,看到褚遂良一瘸一拐入班的模样,唇角情不自禁地扬起。

    笑出声是不可能的,不是受过专业训练,是因为殿中侍御史会弹劾,动辄罚俸。

    褚遂良眉宇间积蓄怒火,朝殿中侍御史的位置施了个眼色。

    头戴獬豸冠的殿中侍御史王旭出班举笏:“臣王旭有奏,闻回纥使者比粟毒奏请大唐玉成兼并葛逻禄之事,不知鸿胪寺因何阻之。”

    永徽天子诧异地看了范铮一眼:“范铮且说说。”

    范铮出班,踱到王旭身边:“伱就是黑豹啊?唱一个‘人潮人海中’。”

    王旭挑眉:“鸿胪卿,请勿顾左右而言他。”

    范铮勃然大怒,一象牙笏扫倒王旭,骑到他身上抡王八拳:“连‘人潮人海中’都不会唱,你也配叫黑豹?鸿胪寺的邦交,御史台也想插足?要不然本官委你为行人,出使吐蕃去?”

    御史大夫崔义玄本已伸出的脚,悄然缩了回去。论品秩,鸿胪寺在部、寺中并不突出,但其涉及邦交的职司却很特殊,御史台确实不能妄言此事。

    哎,打了也就打了,谁让这些僚属个个有自己的心思,都学会越司抱大腿了呢?

    永徽天子眉间的怒气消散,看着范铮撒野,唇角屈起一个微微的弧度。

    这才是老师的风范嘛,该揍就揍,大不了王旭找他阿耶娘告状,告到朕这里留中不发就行了嘛。

    永徽天子从来不是什么乖娃儿,只是一直为环境所迫,不得不依礼行事。

    不能迎着漫天虫豸“策马奔腾”,是他人生一大憾事。

    看到范铮抛开身份挥拳,永徽天子乐不可支,口中却道:“哎呀,哎呀呀,怎么打起来了!万万不可伤到范卿!”

    本来想拉架的备身左右,听到倾向性如此明显的话,不禁面面相觑。

    若是因拉架导致范铮挨上一拳两脚,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能入千牛卫的,有几个不是大臣子嗣,有几个消息不灵通,有几个不机敏过人?

    范铮与天子的关系,他们即便不能清晰知晓,也隐约知道范铮的特殊性。

    王旭挣扎突围,一拳轰向范铮眼睛,听到永徽天子这话,心头凄苦,又被范铮一象牙笏批到面颊上,重重地摔倒。

    范铮起身,啐了王旭一口,正了正衣冠:“臣范铮有失朝仪,自请罚俸三个月。”

    朝堂上嘘声一片。

    便是混世魔王程咬金,打架罚俸,那也是按年来算,你范铮倒脸大,只罚三个月!

    永徽天子颔首:“念卿初犯,便罚三个月。为何拒回纥,可为朕解说否?”

    范铮举笏:“臣谢陛下宽宥。回纥之事,老臣俱知,草原部族不能纵容坐大,否则又是一突厥、薛延陀。”

    “据臣所见,回纥使者、药罗葛·婆闰之妹比粟毒颇为妩媚,恐有不少大臣难免……嘿嘿。”

    范铮最后一声嘲笑太刺耳了,很多大臣的拳头都硬了。

    长孙无忌出班:“臣长孙无忌以为,鸿胪卿所言,无误。大唐天可汗为万邦之主,不宜偏向任何一方。”

    说别的永徽天子不爱听,说“天可汗”嘛,嘿嘿,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入耳的。

    永徽天子认真想了想:“草原虽阔,大唐却须取之,又不能年年出兵马讨伐,范卿可有高见?”

    范铮笑道:“其实真不难。”

    褚遂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哼了一声:“大言不惭!”

    范铮笑道:“有一书生,屡考明经不中,婆娘挺着肚子说:难道比我生娃还难?书生烦躁地回答:你腹中有货,我腹中没有!”

    一片哄笑声,没人想到范铮口舌便给,一点亏也不肯吃,直接对着褚遂良开怼。

    “闲话不说,其实治理草原,陛下多盖印玺便可。一个部落给一个可汗称号,看谁还能号召得起来?”

    范铮的主意看上去像是玩笑,可仔细一琢磨,竟然还可行。

第七百三十四章 阳谋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可汗。

    三步五步一可汗,手抡羊骨厮杀忙。

    满地可汗的结果,自然是谁也不服谁,一个小部落即一可汗,凭什么听你大部落的?

    更要命的是,这不是阴谋,是阳谋,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分化瓦解之术,也总有人为了一个空名前赴后继。

    谁不希望,最后的幸运儿是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笑到最后?

    虽然希望渺茫,但总归是有的。

    就像挂在拉磨的驴前头的莱菔,吃得到吃不到是一回事,但你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要说这计策,也不是范铮所创,不过是推恩令的超级加强版罢了。

    老臣们看向范铮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好家伙,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一个比我们还心黑的后生,才而立之年,心肠便坏透了啊!

    兵部尚书唐临似笑非笑地出班:“臣唐临以为,臣对兵部事务不熟,且并无韬略可言,请陛下量才使用,使华容侯入主兵部,臣还是在三法司打转吧。”

    满堂笑声。

    唐临这半真半假半打趣的话,其实是很应景的。

    要唐临这种忠厚长者玩什么韬略,确实为难人,还不如让范铮上呢。

    “让唐卿主掌兵事,倒确实为难了,不如易为刑部。”

    至于兵部尚书,只能暂时空悬了。

    总不能真让范铮去掌兵部吧,那样的话,玩笑开大了。

    兵部具体事务繁多,绝非范铮这样的门外汉可以指手画脚的,哪怕抱着学习的态度进去,也得一两年才能适应。

    “朕有意再建一军以伐西突厥,不能令贼势张扬。”

    永徽天子的气性很大。

    王文度这烂泥糊不上墙,朕换人总可以吧?

    一年打不趴下西突厥,那就两年、三年!

    钱粮困难,朕勒紧裤腰带从内帑出!

    区区阿史那贺鲁都不能降服,朕有何颜面称天可汗!

    范铮出班:“臣以为,右屯卫将军苏定方智勇双全,且于鹰娑川大败西突厥鼠尼施处半啜,可独当一面。”

    苏定方老汉,强,壮,又强又壮!

    永徽天子心头微动,算是认可了范铮的举荐。

    毕竟,苏定方沉寂了近二十年,还是在永徽朝才显露峥嵘的,算是永徽天子一手拔擢的将领了。

    且苏定方与范铮素无交往,可以断定此举荐定无私心。

    但私心下一刻就来了。

    “臣以为,飞骑可拨一部协助,毕竟有天上的优势不用,未免暴殄天物。”

    荐飞骑可不是荐铁小壮,皮猴子已经蹿到了中郎将的位置,不可能让他再升到将军去。

    要不然,范铮当初也不必将樊胜荐为飞骑将军。

    但是,铁小壮也有嫡系要培养,如校尉邓稳等人,升迁虽有了,却还不足以辅佐铁小壮。

    飞骑左郎将窦玄非,虽然分清与铁小壮之间的界限了,却不是铁小壮的嫡系,让他不捣乱容易,让他鼎力相助却难。

    户部尚书高履行出班:“朝廷所向,户部当竭力所往。只是,征讨西突厥之事,可否延至明年?”

    远征的消耗大,户部想喘一口气也情有可原。

    永徽天子语调激昂:“朕的葱山军受挫,自当组建伊丽军跟上。纵是前赴后继,亦要灭了此獠!”

    “钱粮不足处,从内帑支取!朕便是节衣缩食,也不能让贼寇喘息!”

    伊丽军,对应当地的伊犁河,通假字在这时代,真个是满天飞。

    永徽天子虽不是太精通征战,他的思路却很正确。源源不断的打击,不计胜负的兑子,看看西突厥能撑多久!

    连长孙无忌都为天子的决心动容。

    “依臣之见,燕然都护任雅相可为副。”

    任雅相,雍州渭南人,贞观年授朝散大夫,与右武卫大将军慕容宝节出使西突厥,册授肆叶护可汗。

    其后经历不详,此时任燕然都护。

    “燕然副都护萧嗣业颇通突厥语,可为任雅相副将。”

    司空李勣开口。

    他征讨薛延陀时,萧嗣业曾相助,也算是个人物。

    之前的瀚海都护府经历变更,原辖区更迭为燕然都护府,萧嗣业也进为副都护。

    范铮一笑:“臣举荐回纥大俟利发药罗葛·婆闰为副,令回纥出兵五万。”

    瀚海都护府变更辖区,药罗葛·婆闰头上的瀚海都督头衔也顺手抹去了。

    按理说,范铮举荐了苏定方,便不应该再举荐婆闰。

    大家排排坐、分果果,你范铮这么玩,还讲不讲规矩了?

    奈何婆闰之事,从其他堂官嘴里说出来味道就不对了。

    司徒李元礼蹙眉:“鸿胪卿,伱前头才拒了回纥之请,后头就要回纥出兵,这合适么?”

    李元礼的话,也是众多大臣心头的疑问。

    范铮笑道:“正因相拒,才要试试回纥有无异心。”

    注,只是指药罗葛·婆闰执掌回纥时期。

    至于换一个继承者,谁也不知道风会往哪边吹。

    这,就是邦交的不确定性。

    至于那些同一人在位都左右逢源的无节操番邦,只有傻了吧唧的朝廷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当东郭先生。

    “若婆闰无异常,则是比粟毒个人的野心,朝廷也无需太过紧张。”

    若是药罗葛·婆闰就此桀骜不驯,就当提前引爆隐患了。

    同时,令回纥出仆从军,也存了消耗部分回纥实力的想法。

    司农卿韦机、司农少卿唐同人相视苦笑,户部承担的是钱上的压力,他们承担的可是粮草上的压力啊!

    “陛下,司农寺这边有难处。”韦机咬牙站了出来。“太仓署粮草,不足以同时供应伊丽军、朝廷诸司。”

    “不是大唐无粮,而是多屯于洛州含嘉仓,因三门峡之险,难以充分转运。”

    “兵部驾部司核准司农寺备运车,虽多达一千零二十一乘之多,然于转运粮草依旧是杯水车薪。”

    永徽天子不悦地哼了一声。

    这意思,因为你粮草供不上,大唐还得看着西突厥耀武扬威?

    “臣韦机之意,请准征召韦氏车马行参与运转,户部承担其靡费。”

    韦机还是咬牙说出这话。

    有选择的情况下,韦机还是不想提及本家,瓜田李下之嫌终究难免。

    高履行哼哼:“户部今年可承担不起这预算。”

    这是客气的了,没指责韦机在为韦曲牟利,立场就很公正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 盘长盘肠

    苏定方闻战则喜,对于来回劳顿并不在意。

    重整四万兵马,汇合任雅相、萧嗣业,大军离开长安城。

    鸿胪寺这头,典客署掌客盘长请缨,于比粟毒之前疾驰北出回纥,给药罗葛·婆闰下令。

    范铮倒是不觉得有这必要去赶,任凭比粟毒再搬弄是非,药罗葛·婆闰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以大唐现在的实力,即便药罗葛·婆闰真敢举回纥反唐,也能轻易剿灭了。

    毕竟,回纥从药罗葛·菩萨至今,还没多少年的底蕴,真要打散也容易之极。

    回纥再怎么势大,也比不上当初的薛延陀,药罗葛·婆闰心头是有数的。

    倒是比粟毒之流,薛延陀纵横时还年幼无知,自不晓其利害,更无法见识大唐兵锋。

    药罗葛·婆闰除了知道感恩外,更因随征高句丽、西突厥时,亲眼见证了大唐兵锋之利。

    要朝朱面色阴翳:“堂尊,要不要让边关……”

    范铮摆手。

    别说是搞下三滥手段,就是让边关稍稍延缓一下比粟毒的行程都不需要。

    泱泱大唐,就要有这个底气面对有可能降临的敌意,免得别人说大唐玩不起。

    没事,就算回纥要叛,大唐也不带虚的,无非又到草原上遛马。

    再说了,回纥九姓,又不是药罗葛一姓独断乾坤。

    胡咄葛、咄罗勿、貊歌息讫、阿勿嘀、葛萨、斛嗢素、药勿葛、奚耶勿八姓,每姓一都督,就算比粟毒要发疯,也不会尽数愿意陪她下地府的。

    立功心切的盘长得任行人,马不停蹄地往草原疾驰,三十里一换驿马,奔波的势头让护卫他的一队越骑都吃惊。

    人,终究不是铁打的,盘长狂奔了三天,胯部的皮尽数磨烂,隐隐散发着一丝腐臭的味道。

    越骑队正陆大嘴啧啧称奇:“够狠的啊!话说,你真是入错行了,进什么算学啊,你要当府兵,位置都不会比我低。”

    盘长龇牙咧嘴地翻白眼,任由陆大嘴挥刀割开这一片袴褶,以温水泡开凝结的痂,倒了点酒精上去,痛得盘长学狼叫。

    解手刀割去腐烂的皮肉,一贴金枪药敷上,麻布、布条裹上,便告完事。

    盘长接过伙长递来的木碗,狠狠嚼了一口粗粝的麦饭,破口大骂:“陆大嘴你这厮就是故意的,连点无名异都舍不得给耶耶使。你是嫉妒耶耶入流了!”

    军中说话,从来没什么斯文,张口就骂了常态。

    无名异是软锰矿石,有活血止血、消肿止痛的功效,在唐朝见于蔺道人的《仙授理伤续断秘方》,为矿物麻药。

    所以,小说里写曹操杀华佗,麻沸散失传,从此无麻药,最后一句纯属瞎扯了。

    每个时代都有各自不同的麻药,别的且不说,怕是没人能否认《水浒传》里的蒙汗药为麻药吧?

    是不是正规的官方承认药物且不说,就问你吃了以后麻不麻!

    不麻跺脚!

    陆大嘴笑了:“不是断肢,谁有资格用无名异?就是我挨了一刀也不行。”

    真不是陆大嘴吝啬,无名异的数量真的太少,只能尽量节约使用,不是重伤都不给。

    这个时代,无名异还不至于多到泛滥。

    然而,就这样,盘长这厮生生挺到了回纥娑陵水,六千九百里地,竟未逾月。

    当然了,盘长一行就狼狈不堪,人马俱疲。

    “回纥下邦,自当遵从上邦之令,婆闰这便召集人马与苏大总管汇合。”

    算算时间,药罗葛·婆闰不禁大为惊叹。

    正常行军至娑陵水,怎么也得一个半月到两个月时间,盘长这是何等的神速啊!盘长讪笑,迅速辞别婆闰,带陆大嘴掉头折返。

    陆大嘴袖子抹了抹嘴:“回纥的小娘子真好看!嘶,走路像跳舞,那颈部竟然可以横向移动?”

    说归说,陆大嘴还是护着盘长往回走。

    三日后,前方空旷的草原上尘埃如龙。

    盘长叫来一名骑术最好的越骑,将旌筛(旌节)塞到他怀中,将人赶了开去。

    “掌客,你带旌筛离去,我陆大嘴不会笑话你的。”

    陆大嘴斥走那名越骑,操起角弓,射甲箭上弦,顺带挖苦盘长一句。

    盘长笑笑,横刀拔出:“跑不掉的,目标一定是我。大唐的行人,有灭国的强者,自也有战死的盘长。”

    “我若死,无妻子,抚恤便能落阿弟头上,他这一支过继一子承我香火,足够了。”

    没有多余的闲话,两支小队伍相逢,便以箭矢来说话。

    之后,陆大嘴带着残余的三十余骑,手持漆枪,一头扎入对方的三百骑中。

    “坏怂陆大嘴,不等耶耶!”

    盘长打马,追在越骑后头,一刀又一刀地砍杀,根本就顾不上看有没有战绩。

    反正,衣也红了,手也红了,眼也红了。

    一骑又一骑地倒下,越骑与敌偕亡,不大的地盘上满是人与马的尸首。

    “陆大嘴!”

    盘长的眼睛红了。

    三支长矛挑起陆大嘴,坏怂露出无力的笑容,阖上了眼帘。

    盘长的左胳膊火辣辣地痛,竟是齐肘而断;

    肚上火烧火燎,原来被破开肚皮,肠子流了出来。

    举目皆敌。

    盘长笑了笑,单手将横刀入鞘,扯了一截衣角,艰难地将肠子塞入腹中,胡乱将布条裹了裹。

    “坏怂陆大嘴,无名异不给耶耶吃,九泉之下耶耶也要跟你讨这个债。哪怕是下辈子,你也得还。”

    五十步外,比粟毒骑着黑亮的马匹出现,嘴角带着一丝得意。

    “唐人,降了吧!你快死了,及时治疗一下,还是能保命的。”

    “姑奶奶首次赶路输了,对你还是很佩服的,若降,准你当面首。”

    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声。

    盘长笑了一声,拔出横刀,额头已经痛出了豆大的汗珠。

    “阿耶有先见之明,取名盘长,便是知我有盘肠大战之日。有战死的唐人,无跪活的行人!杀!”

    盘长策马,战马发出悲嘶,笔直地照比粟毒冲去。

    两支长矛贯体,将盘长挑起,盘长奋起余力,将横刀照比粟毒掷去。

    可惜,距离太远,横刀无力地坠地。

    “阿耶娘,大郎不孝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乞偏师

    接到越骑送回的旌筛,范铮的眼眶第一次湿润了。

    本以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出使,竟成了天人永隔。

    多年来,盘长在范铮面前嬉皮笑脸,少有正经时候,即便被御史台扫地出门也满不在乎。

    好好的亲事,硬是在过门前女方亡故。

    虽然命运多舛,盘长却未失本心,即便面对命运的屠刀也未退却。

    然而,竟为一恶婆娘所害!

    “鸿胪寺行人为回纥比粟毒所害,唯留一骑送旌筛而还。”

    范铮立于太极殿,眉目间燃烧着熊熊怒火。

    永徽天子的语调极其低沉:“盘长无妻子?着抚恤其弟,赐儒林郎官身。”

    范铮想了想:“无妻,未必无后。盘长为典客史时,因照料生病的东女国高霸汤剑娬,情不自禁,结下了露水姻缘。”

    “盘长欲辞典客史入东女国,终因介意葬法而止步。”

    “汤剑娬此后有无所出,便不得而知了。”

    永徽天子摆手:“泱泱大唐,难道多给不了一个儒林郎么?”

    这做法肯定是不合规矩,可天子有意破一破,柳奭也无可奈何。

    何况,谁也不知道,汤剑娬是否真有为盘长留下血脉。

    给人留一个念想,挺好的。

    “盘长不能白死。臣身为盘长师长,乞陛下赐一偏师,臣当提三尺青锋,取贼酋首级以慰盘长之灵。”

    范铮大抵是血涌上头了,浑然不顾自己从未有单独领军的经历,竟敢在太极殿讨要兵马出战。

    长孙无忌扫了范铮一眼,没说话,但鄙视之色一目了然。

    娃,你有甚资格领军哩?

    李勣抚须:“本官理解鸿胪卿失徒之痛,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却须从长计议。”

    李勣的话很客气,到细细品味才知道,这是在全盘否决。

    国家大事,由不得范铮冲动。

    若是范铮提出联合结骨、葛逻禄、同罗、仆骨给回纥施压,要求交出凶徒,没准李勣就赞同了。

    朝中品秩低的,不想惹范铮这疯子,毕竟他按着李嵩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大员们同样不想招惹貌似失心疯的范铮,谁知道此时开口,会不会被范铮咬上一口?

    然而,范铮只知道血债血偿,什么谴责、抗议、口诛笔伐,统统去他娘的!

    不拿那婆娘的脑袋蹴鞠,范铮心里就不通透!

    给我三千……府兵,我能荡平回纥!

    纵然范铮一心报仇雪恨,朝廷却自有考量,尤其是在药罗葛·婆闰出兵五万襄助伊丽军的关键时刻,更不会让范铮意气用事。

    风雨无阻,范铮褪去一身官服,双手捧着盘长送回的旌筛,倔强地立于承天门前。

    印信,范铮已经挂入鸿胪寺内,自有要朝朱向三省禀告。

    事实上,六部九寺偶缺堂官视事,再正常不过了。

    御史台这一头,侍御史丘神勣与邹久酒对视了许久,终于摇头,视而不见罢。

    就连京城三豹,内部的意见也不统一。黑豹王旭记着那一顿好打,想弹劾范铮,却又觉得势单力薄;

    赤黧豹李嵩却认为,范铮此举是涨大唐颜面,最好忽略不提;

    白额豹李全交以为,飞骑郎将铁小壮为范铮弟子,此人颇得陛下信赖,权衡利弊,自是敬而远之为妙。

    问题王旭与范铮当众结仇,王旭再弹劾范铮,只会被人嘲讽是公报私仇。

    终究是礼部尚书许敬宗跳了出来:“臣许敬宗有本,鸿胪卿心悲爱徒之逝,人所共情,然朝廷自有国策,鸿胪卿当忍痛理事。”

    “今鸿胪卿挂印,不入本部理事,只奉旌筛于承天门前请兵,老臣虽敬佩,终觉不妥。”

    这种官场老油渣,说话八面玲珑,若无人在背后推着,他才吃盐不管咸哩。

    即便他公然拿范铮开刀了,言辞之间亦有分寸,断然不落人口舌。

    一向明哲保身的中书舍人李义府,不知为何竟热血沸腾,持骨笏出班,抗声道:“臣李义府有言,行人在外,便是大唐的颜面。被人一巴掌扇到大唐脸上,管他是什么情况,必须扇回去!”

    “若是连替行人讨公道的胆气都没有,大唐凭什么立于万邦之巅、称泱泱中华?”

    长孙无忌鼻孔里哼了一声:“一派胡言!知道何为谋定而后动否?中书舍人,竟为一介莽夫!”

    “中书省不需要此等妄人!听闻你当初还去过壁州,那便到壁州为司马,踏踏实实做事,不要投机取巧、妄图语出惊人!”

    李义府如同冷水浇面,一颗心都冷了。

    目光望向御座上的永徽天子,李义府发现,永徽天子仿佛失明、失聪了。

    这一刻,李义府悲怆无比,原来所谓的从龙也不过如此啊!

    中书舍人,进入大夫行列,呵呵,不过是别人一脚可踢开的蝼蚁。

    尚书右仆射褚遂良满眼鄙夷:“天生奸佞相,妄图为忠臣,可笑!”

    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连他的相貌都是攻击的目标。

    向来见人三分假笑的李义府,第一次横眉竖目:“某些忠臣是因何贬谪同州的,能细说吗?”

    长孙无忌的权势,李义府不能相抗,只得忍气吞声,不代表你只写得一手好字的庸才也有资格臧否人物!

    褚遂良被李义府戳中伤疤,一跳三尺高,怒骂“黄口小儿”、“奸佞之相”。

    本想抠李义府的老底,奈何李义府的履历太单薄了,除了监察御史那一段,就是在东宫混日子,褚遂良只能翻来覆去地从相貌开喷。

    已经豁出去的李义府昂然而立,一句话回杀:“伱被贬同州。”

    褚遂良拳头捏得叭叭响,额头青筋直冒,一对牛眼都快鼓了出来。

    被贬同州,是他一生唯一的短处,是因质疑范铮防旱蝗而出糗,是一辈子都洗不去的污点!

    任凭褚遂良如何辱骂,李义府只回一句“你被贬同州”,绝杀。

    也就是褚遂良身体好,没有中风迹象,要不然能开席了。

    到最后,连长孙无忌都看不下去了,才叫备身将李义府逐出太极殿。

    永徽天子的眼睛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又是耳聋目盲的模样。

    只有尤福贵心头一怔,迅速记下那几名听令行事的备身。

    有些殷勤,是不能随便献的。

第七百三十七章 李猫要当奸佞!

    气愤填膺的李义府于退朝后,拉着范铮去了一个坊内的酒肆,恨恨地饮了一口汾酒。

    “想我李义府,多年来兢兢业业,不敢越雷池一步,难得仗义执言一次,竟为匹夫所辱!”

    范铮难得地拱手:“义府兄高义。”

    李义府这种明哲保身的人,都能为范铮出头,这个情,还真得领。

    李义府嚼了块卤猪耳,咬得咔嚓咔嚓的,仿佛那猪耳名叫长孙无忌。

    “与你无关。这一次,我是真看不下去了,拿着脸面任人甩巴掌,格老子,受不了这窝囊气!”

    罕见地,李义府不再自称下官,而是恢复了最早时候“你我”的称呼。

    “狗东西!还叫备身把耶耶架出来,他咋不上天呢?”

    “还要把耶耶赶到壁州当司马,他牛圈门上挂秤砣——过分!”

    “那个姓褚的,还敢说耶耶奸佞相,他是公麻雀仰起飞——日天的本事!”

    “他说一句,我喷一句‘贬到同州’,气得他快吐血了。”

    李义府边吃边骂,忿忿不平。

    贬去壁州,凭什么?

    他李义府说错哪句话了,竟让长孙无忌一手遮天?

    范铮却淡淡地开口:“他这是要走下坡路了。不过,褚遂良有一句话是对的,义府兄欲问宰辅之位,非奸佞不可为。”

    若是别人说这话,李义府非暴跳如雷不可。

    李义府停箸:“你倒是说说,何意?”

    范铮道:“来李素来齐名,义府兄能力亦不逊来济,即便资历上无父兄之名加持,为一侍郎并不过分。”

    “所难升迁者,先天面容缺陷尔。”

    唐朝以貌取人本就极重,伱想想欧阳询被长孙无忌取笑成啥样子。

    李猫那奸笑的面容,确实易为人诟病。

    “天子那一头,能给个中书舍人,昔日的情分便算是尽了。”

    李义府频频颔首,这一字一句都如解手刀割在心头,痛啊!

    “而今破局,唯有向天子密奏,请废立皇后。”

    至于这一招是不是道德,顾不上了。

    只有揣摩上意,李义府才能留于诸司,故必出惊人之语。

    至于愿不愿意废立,那是天子的事,李义府最多起个引子的作用。

    李义府流泪、苦笑。

    以他所学,立身唯正,偏偏却不得不以奸佞来立足,痛哉!

    许久,李猫正色:“乞偏师一事,恐难实现。”

    范铮应道:“我知。然如此作为,本意是引朝廷削弱回纥,不得重演薛延陀故事。”

    “铁小壮等学生几番劝说,均为我撵走。大人的事,娃儿掺和什么?”

    李义府饮尽一角汾酒,面容微微扭曲:“若我行奸佞一事,恐妻子难周全,欲令幼子李湛入你门下,每日于敦化坊学教诲。”

    范铮举杯:“善。”

    西征于苏定方这等名将而言,不过如吃饭喝水般简单,纵然厮杀凶残了点、道路漫长了点,还是将阿史那贺鲁撵成了丧家之犬。

    西突厥尽起三十万大军,在大虫苏定方手中,如刀切豆腐,轻易地分割、宰杀,五咄陆、五弩失毕一哄而散。

    阿史那贺鲁跑路过程中,为昔日一小城主诱捕,直接送到了伊丽军中。

    其实,程咬金若不为王文度掣肘,是完全有可能获得这功劳的。西突厥与突厥当年对比,实力的差距天差地别。

    长安的八百里加急传到苏定方手中,苏定方看得脸色大变。

    “大总管,怎么了?”

    正欲分别的药罗葛·婆闰好奇地问了一句。

    苏定方默然将写了消息的布帛传给药罗葛·婆闰。

    远传消息,一般还是用布帛,纸张易碎。

    药罗葛·婆闰只看了一眼,面色瞬间成了淡金,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若非亲兵扶着,婆闰就能跌下马去!

    回纥都督貊歌息讫·舞从婆闰手中接过布帛,脸色大变,手一挥,貊歌息讫部的五千人马已自回纥队伍中分列出来。

    “貊歌息讫,怎么回事?”

    其他部落脸色剧变,连声喝问。

    貊歌息讫·舞悲怆地笑了:“我们在前头为大唐生死厮杀,他药罗葛部落的人将大唐使者杀了!”

    迅速的分开,万余药罗葛部人马心头茫然,其余八姓人马警戒地保持着距离。

    “婆闰,你说话!”葛萨部的头领喝道。

    婆闰苦笑:“是比粟毒妄为。”

    比粟毒一直野心勃勃,婆闰也以为不是什么坏事。

    草原上一直都这样,势力成长到一定时候就会不再臣服于任何人,与忠奸无关。

    真到了回纥成为草原之主,与大唐对立也是必然。

    可是,现在的回纥,还羽翼未丰啊!

    婆闰当然知道,以比粟毒的心高气傲,到了大唐肯定会提一些非分的要求,肯定会为大唐所拒。

    可是,婆闰万万没想到,比粟毒会肆意妄为,截杀唐使于归途。

    这是置回纥于死地啊!

    除了药罗葛部没有选择,其他回纥八姓已经选择了与婆闰划分界限。

    苦笑着看了看苏定方,婆闰知道,即便回纥还是一体,也斗不过这三万余伊丽军。

    “身为回纥大俟利发,婆闰理当扛起所有罪责,我这便自入槛车,与阿史那贺鲁为伴,向天可汗请罪。”

    婆闰无奈。

    提阿史那贺鲁,意为提醒苏定方,他婆闰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苏定方的神色略为缓和:“朝廷并未告知本总管要如何对待回纥,大俟利发还是请回娑陵水,认真梳理此事,想好怎么跟大唐交待吧。”

    “遇难的行人,是鸿胪卿范铮之徒,范铮每日不朝,持行人遗留旌筛于承天门请命,愿领偏师讨伐回纥。”

    “好自为之。”

    论打仗,范铮是拍马也赶不上苏定方。

    但范铮的先天优势太大,一个大唐的鸿胪卿领军,令结骨、葛逻禄、同罗、仆骨、阿跌、思结、多览葛群起而攻之,难度有多大?

    纵使诸部不会尽全力,面上功夫得有吧?

    这,才是药罗葛·婆闰生不起反抗之心的原因。

    貊歌息讫诸部都督商议了一阵,很快决定,回纥另立新大俟利发,将药罗葛部除名,八部联保以拒药罗葛。

    貊歌息讫·舞因第一个与药罗葛·婆闰划分界限,被选为大俟利发。

2023.11.13请假

    变天,感冒了,嘟嘟不断,请假一天。

    诸位也注意加衣裳哈。

第七百三十八章 娑陵水之夜

    娑陵水。

    黄昏已至,外出征战的药罗葛部勇士已归。

    看行装,是满载而归;

    看沮丧的神色,是大败亏输。

    “我的兄长,大俟利发,想必这次又是大胜而归吧?”

    比粟毒欢笑着扶婆闰入大帐,笑容甜美,一点不像能干出泼天大事的毒妇。

    婆闰入坐,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阿妹。

    人长大了,心也野了。

    怕是得赶紧嫁出去,免得连累回纥遭殃。

    哎,怪这些年没有好好教导阿妹,长歪了呀。

    “仗是胜了,可我再也不是大俟利发了。”婆闰接过比粟毒倒来的马奶酒,一饮而尽,满眼惆怅。

    比粟毒素手掩口,露出惊愕的表情。

    婆闰怅然若失:“父亲被乌纥所害时,看到你无助的小脸,我就发誓要护你终生。”

    “可是,幼小的比粟毒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对大唐的使者动手之前,你怎么就不想想大唐与回纥的实力对比呢?大唐如奔腾的野马王,回纥只是弱小无助的羖羊啊!”

    “其他八姓已经抛弃了药罗葛部,奉貊歌息讫·舞为大俟利发,药罗葛部,成了孤狼。”

    “你杀的使者,是大唐鸿胪卿的弟子,鸿胪卿天天在长安宫城前请兵讨伐。”

    比粟毒的笑容不改:“其实,兄长打仗虽然厉害,却不适合当大俟利发的。”

    “心不狠,站不稳。你若当机立断,斩了八姓都督,回纥之内,又有谁敢不从?”

    “纵然大唐出兵,天大地大,往远处一遁,他能奈我何?”

    婆闰伸手抹了一丝唇角流出的暗黑色血丝,一声苦笑。

    自己果然不够心狠手辣,没有第一时间斩杀比粟毒,还信心十足地赌马奶酒没有问题。

    比粟毒绽放出甜美的笑容,身子轻轻一扭,如舞蹈一般旋开了五步。

    “兄长,你最疼比粟毒的,最后让一次比粟毒可好?”

    婆闰颤抖着伸出手,手指着比粟毒,面色渐渐发乌,腹痛如绞,无力地摔倒于地。

    这一幕,在回纥其他八姓几乎同时上演,或是枕边人,或是亲手足,或是子嗣,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才荣登大俟利发没几天的貊歌息讫·舞,就被长子一刀捅入肚皮,顺便还搅了搅。

    与中原的立长制度不同,草原上多为立幼,长子们自然难免抱怨。

    再由比粟毒一挑动,情绪自然就上头了。

    不得不说,比粟毒玩阴谋诡计还真是一把好手,每一姓都留下了至少三种备用方案,以保万无一失。

    事起突然,都督们没有一点点防备,竟使整个回纥易主了。

    回纥伙同思结、拔野古、同罗、仆骨,举兵五万,共犯西州。

    安西都护麹智湛并不擅长征伐,也只能退守高昌、交河诸城防守。

    这是必然的,他要善战,当年侯君集是怎么夺他家高昌国的?——

    大唐朝野一片哗然,脾气暴躁的郑仁泰、萧嗣业、梁建方、苏定方、任雅相纷纷请命。因请立昭仪为后,李义府不仅免了重游壁州,还耀武扬威地直升中书侍郎,加同中书门下三品,见天地恶心长孙无忌、褚遂良。

    “臣李义府有奏,鸿胪卿范铮近半年来请领军征讨回纥,然一直为奸佞所阻。今回纥果来犯边,陛下何不顺水推舟,全了鸿胪卿的执念?”

    褚遂良恶心坏了。

    纵然当时不赞成讨伐回纥,除了言语过激点外,褚遂良还真没太多恶意——仅指范铮。

    对李义府,不管他以前如何持身以正,褚遂良都是极度厌恶的。

    前贤说了,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故见贤思齐,没毛病。

    李义府提议废立皇后,更让他深恶痛绝,觉得当初的看法就没错。

    大概,群正里没人会觉得,是他们一手将李义府推向了奸佞的行列。

    现在,形势反转,李义府反手一耙,把“奸佞”之名安到他们身上,恰如一砣新鲜的便旋从天而降,淋了个满头满脸,关键还是稀的。

    连长孙无忌都在暗骂药罗葛·婆闰的不靠谱,难怪手握重兵,被小小的比粟毒弄死,真是活该!

    被冷遇了大半年的范铮被召上殿,群臣的面色不太好看。

    冷嘲热讽了半年,结果转头发现自己才是丑角,这份羞耻……

    可谁也想不到,比粟毒下手那么狠辣,连相依为命的兄长都能害了。

    原以为尺书可定的小事,竟意外成了一桩大事,更凸显了自己的鼠目寸光,真个丢人了。

    “今回纥比粟毒弑兄、寇我西州,范卿所念所想,朕允之。可令范卿领一军赴西州驰援。”

    永徽天子笑容可掬,仿佛从未与范铮有过芥蒂。

    范铮吐了口气:“陛下,臣有自知之明,无力为卫青,只可效霍去病。故臣请朝廷择一良将驰援安西都护府,臣愿自领一千至三千人,直捣娑陵水。”

    “因臣职司便利,请陛下准臣召结骨、葛逻禄、执失部、浑部等,共伐回纥。”

    本来还想说个思结部,偏偏思结部脑子犯浑,跑去抱回纥的大腿。

    只能说思结部眼睛出了问题,哪条腿更粗都分不清。

    “另请陛下拨给飞骑飞行兵一队,以为臣千里眼。”

    包括长孙无忌在内,面色都稍霁。

    一军二万人,交给从无掌军经历的范铮,风险委实太大。

    范铮有自知之明,只要一千到三千人为偏师,直取回纥巢穴,只须安排好向导,别让他学李广迷路,纵败亦无伤大雅。

    更别说他召集诸部共伐回纥,具有相当的可行性。

    长孙无忌想了想:“虽如此,华容侯素无掌军经历,应着一行伍老人为副总管,以襄助掌诸杂事。”

    朝中有些能力的将领都已至将军,与范铮品秩不相上下,不愿为配。

    飞骑郎将铁小壮倒是心甘情愿辅佐范铮,但天子哪里舍得放铁小壮离开长安城?

    范铮想了想:“若是为副总管,臣以为,昔日华州折冲都尉周乙戈可矣。”

    至于周乙戈是否迁他处,范铮就不清楚了。

    周乙戈突厥扬威之后,右迁夏州下都督府为从三品都督,论资历,与范铮为副不委屈。

    安西都护府这一面,则以左屯卫大将军、同安郡公郑仁泰领一军,驰援安西都护府。

第七百三十九章 画饼

    整个鸿胪寺,范铮也只点了一个山雄随行。

    至于雷七等防閤,范铮只留了雷七一人,余皆留下。

    防閤们的年纪终究大了,最年轻的都是知天命。

    范铮仰仗雷七的,也不是他的武力,而是丰富的经验。

    一家子送出乌头门,范鸣谦恋恋不舍,范百里赶紧叉手:“愿阿耶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给我与阿弟弄两匹小马驹回来。”

    范鸣谦听到“马驹”二字,顿时喜笑颜开:“阿耶,要马驹!红色的!”

    杜笙霞眼中有一丝不安,范老石、元鸾则撵着范铮出门。

    打个仗,多大的事么?

    元鸾哼哼,当年在娘子军时,又不是没杀过敌!

    黄栗细马的耐力不错,加上万年折冲府千骑护卫,夏州朔方县虽一千一百一十里之遥,也就八天赶到了。

    朔方县,旧名岩绿县,为夏州、夏州都督府治所,一个媳妇两个婆婆。

    夏州都督周乙戈迎出都督府,朗声大笑:“就知道华容侯不会忘了末将!儿郎们,鼓擂起!”

    周乙戈将自己放于略低的位置,这并没有错。

    职官品秩虽同,范铮的爵却在周乙戈之上,如今更是领总管。

    更何况,没有范铮举荐,周乙戈还不晓得要闲置几年。

    夏州之外尽突厥故地,羁縻州之类的话就不要说了,但近年来突厥早被打断了脊梁,实在乖巧,想出手都没机会呢。

    然而范铮不能那么理所当然,只能依军礼拱手:“都督却客气了,本官此番还得劳副总管费心。”

    周乙戈收敛了笑容:“令徒蒙难,得华容侯亲身复仇,九泉之下亦含笑矣。”

    此非虚言,这年头,范铮这样的犟驴是越来越少了。

    无酒,有肉。

    虽贵为都督,周乙戈还是保持着行伍本色,非特殊时期不饮酒。

    陪客席上,执失蛮、浑硉兀诸人杀气腾腾,只等范铮一声令下就要跟回纥亮刀子。

    你要说其中没有执失州白羊毛的因素,也得有人肯信。

    “执失部、浑部、多览葛部、奚结部、阿特部唯华容侯马首是瞻,定要破回纥,报此血仇!”

    口号震天。

    范铮摆手:“执失蛮却说错了,当以大唐马首是瞻。”

    这年头,不谨慎的人容易轮回。

    目光移到下方,范铮惊讶地看到了思结浑义。

    是幻觉吗?

    思结部,不是随回纥攻打西州去了吗?

    为什么思结浑义会出现在朔方县?

    思结浑义苦笑着站出来:“华容侯容禀,思结部兵微将寡,又正挡在回纥西进的道路,无奈被裹胁。”

    “所幸小人所领别部与本部距离偏远,侥幸避了一劫。”

    不管思结浑义怎么说,思结部依旧逃不了两头下注之嫌。

    但是,伸手不打笑面人,范铮自不会傻乎乎地揭穿。

    又有多少人不是多头下注呢?

    追究得过来嘛!

    啃了一嘴厚实的面饼,嘴边不断往下掉渣,范铮摆手示意思结浑义坐下,不提是否被裹胁这茬。

    “诸部当中,最熟悉本官的当属执失蛮。”

    执失蛮立刻挺胸凸肚,颇有几分得意。“本总管重新自我介绍一下,范铮,鸿胪卿,云麾将军,华容侯,娑陵道行军总管。鸿胪卿是职官,主掌与番邦、羁縻州往来和封建。”

    “本官曾向当今天子提出一份建议,草原太广袤,可汗数太少。”

    除了执失蛮在纠结,其他人都两眼放光。

    虽然这好事不一定能落到自己头上,可万一呢?

    谁都知道,多封可汗,意味着草原遍地草头王,再难整合力量,可谁在乎呢?

    “随本官征伐,事毕,本官向天子举荐诸位为可汗,或者由诸位转为举荐本部俟利发、俟斤。”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即便给出可汗位置,也不一定人人接得下来,故而底线必须灵活。

    执失蛮沉吟了许久,抬起头来:“总管,可以用此功,换我阿耶娘回长安么?”

    范铮一声轻叹:“有子如此,执失思力可自傲矣!此事,本总管定尽力促成。”

    言下之意,举荐可汗这块饼,可能还是画的。

    然而,即便浑硉兀诸人清晰地听出这意思,又有谁肯放过飞黄腾达的机会?

    有几个人能放过“万一”的诱惑?

    哪怕自己不能当可汗,让父兄为可汗,一个俟利发是少不了的吧?

    真有点想法,哪怕不篡位,拉出别部的人马自立为汗,再加上天可汗的认可,好像也不是不行。

    周乙戈咬了一嘴牛肉,暗暗在想,换了自己,能不能抵挡这诱惑。

    哪怕,明知道这是在画饼。

    范铮温和地看了执失蛮一眼:“我那两个娃儿喜欢红色小马驹,不知执失州可有?”

    执失蛮大喜,胸膛拍得咣咣响:“必须有!待归时,一定奉上。”

    两匹红色小马驹而已,哪部拿不出来?

    一些部落甚至按马匹毛色分群,各自在不同的山谷里牧羊。

    总管问执失部讨要,意味着阿耶娘归长安的日期越发临近了!

    万年折冲府出了一千越骑,夏州轻轻松松出了两千越骑。

    夏州这地方,牛马众多,哪怕不刮执失等州的地皮也能轻易凑齐战马。

    诸部吆喝的声音很大,可总共也就凑了一万骑,让周乙戈老脸拉得老长。

    要是真肯尽力的话,诸部凑个二万骑是没有问题的。

    范铮一笑置之。

    仆从军一万刚好,再多就喧宾夺主了,真闹点什么事,还真不一定弹压得住。

    而且,用仆从军也得长心眼,高仙芝就是最好的证明。

    娑陵军越骑三千,加上辅兵几近四千,即便仆从军作怪,也能轻松弹压。

    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不能主弱仆强,否则会死人的。

    至于粮草,自有周乙戈负责,副总管就是管这些杂事的。

    飞骑的飞行兵晃晃悠悠地升空,看得周乙戈叹为观止。

    “要是早年间看到这热气球,只怕我也会认为是神灵降世。”

    范铮咧嘴:“我觉得,神灵与凡人各自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人家也没空搭理我们。”

    范铮能逆时间投胎到大唐,你要说没有神灵,也无法自圆其说。

    周乙戈笑道:“这说法好,日后我拿去教导儿孙。”

    得益于山雄提供的小技巧,范铮每天在大腿内侧裹两块细布,皮虽磨得红,却不轻易破了。

    代价是,袴褶里隔一天就出一股子馊味。

第七百四十章 战天山

    安西都护府,西州,天山县,不高的城墙摇摇欲坠,回纥、思结、同罗、仆骨、拔野古联军围住县城,简陋的云梯不断往城墙上搭。

    虽比不上大唐攻城的飞云梯牢固,且易被叉落,但胜在数量多。

    安西都护麹智湛一身细鳞甲,手中木枪如灵蛇般游走,夺走一个又一个敌人的性命,身上也挨了几刀。

    好在细鳞甲的防护能力不错,要不然麹智湛也得受伤,搞不好还能吃席。

    天山城不能陷落,否则麹智湛将成为历任安西都护中的笑柄。

    单论武艺,麹智湛并不算突出,所以不能率一支精骑直取酋首。

    “炮石、滚石!”

    麹智湛怒喝一声。

    兵曹参军耷拉着一条胳膊:“都护,石料不足了!”

    麹智湛大喝:“快让人鸣锣,以我麹智湛的名义,令家家户户把糠秕灰送上城头!”

    糠秕灰不是指单一物件,是指三种东西,这玩意儿平时没大用,守城时对付爬云梯的敌人却有奇效,一把糊一脸,眼睛都睁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城头的女墙处竟站了不少五旬以上的老人,一把一把对联军登城的云梯撒糠秕灰。

    被迷了眼的敌军,就轻易被叉竿叉摔下、钩竿活捉去。

    这种不讲武德的守城手法,还真就是大唐常规战法之一。

    “谁让你把他们叫上城头的?”

    麹智湛戟指,对着兵曹参军大骂。

    边军有甲胄,平民却没有啊!

    即便有女墙藏身,依旧挡不住箭矢纷飞,有三人身亡、十余人受伤!

    “二……公子,大家受麹氏恩惠多年,无以为报,总得出点力气。都是选老人上来,已经有愧了。”

    一名老汉扬了把灰出去,迅速将脑袋缩下女墙,一支箭矢正正穿过他的裹头,犹如多了一支发簪。

    运气极好,竟是连头皮都没破。

    高昌国当年虽神憎鬼厌,是整个西域出名的恶邻,对本国庶民与比丘却是极好的。

    至少,当年的麹文泰不会向庶民胡乱收税赋。

    要用钱,不会扮沙匪到大碛里抢吗?

    一里开外,回纥大俟利发比粟毒志得意满的挥手:“看到了吗?老弱就应该拿去消耗唐军的箭矢、滚石,这才一万人,唐军的武备就要耗完了。”

    话是不中听,却也是事实,后期以强势兵力扑上,搞不好一波就能平了天山县。

    要是一开始就让精锐上,即便只死个三千人也得心疼死。

    思结俟利发敢怒不敢言,这些老弱,思结部占了一半的比例,有种你倒是让回纥的老弱也上啊!

    遗憾的是,谁拳头大谁有理,诸部加起来也没回纥九姓的实力强大,只能默默承受。

    “令:诸部统一从北面强攻,不留余力,强攻!”

    比粟毒看看城头上黯淡的旗纛,小手一挥,意气风发。

    父兄当年就是太温顺了,你看我攻打西州,不啥事没有吗?

    选择攻击西州,其实是看中了西州凭地利积蓄的财力,以及安西都护府那捉襟见肘、四面分散的兵力。

    要是天山城聚集了一万安西兵,比粟毒保证身子极度柔软地转向,小嘴甜甜地说一声来游玩。

    但是,安西兵四散,现在天山城的兵马不超过五千,那些镇守在龟兹、渠犁、焉耆的兵马,也不敢擅自离镇而来。

    <divcss=&ot;ntentadv&ot;>所以,麹智湛终究不太适合掌军,哪有如此死板的管法?

    但麹智湛别无选择,别忘了他身上“曾经高昌国二王子”的身份,太灵活了容易掉脑袋。

    “都护,敌军倾巢而出!”

    兵曹参军疾呼。

    麹智湛吐了口气:“大唐安西,有我无敌!擂战鼓!”

    鼓未响,十二声大角震天响。

    “援军!”

    兵曹参军大笑,眼泪都迸出来了,颇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大纛飞扬,五色袍分明,战马咆哮,角弓齐发,数以万计的箭矢落入密集的联军阵营中,夺去了不少性命。

    “郑”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郑仁泰老汉肌肉疙瘩虬起,马槊刺、挑、扫、砸,所到之处无一合之敌,昔日秦王府悍将的风采尽显。

    纵然回纥军士也彪悍,但战术、战技、兵备、士气都与唐军天差地别,眼见郑仁泰杀出,刚刚膨胀的士气,仿佛被戳破的蹴鞠,迅速泄去。

    敢寇攘西州,不等于敢与大唐全面开战,这一节,即便是比粟毒也狗吃汤圆——心头有数。

    城头战鼓,与增援的战鼓融合在一起,令整个大唐的兵马士气大振。

    若不是已经无力,麹智湛甚至想大开城门,出城合围敌军。

    “备些牛羊,准备犒劳同安郡公等援军。收拾战场,救助伤亡,敌退即请援军入城。”下完命令,麹智湛倚女墙而坐,鼾声渐渐响起。

    累的。

    西州之地牛马众多,不存在禁屠的律令。

    犒军是传统了。

    给郑仁泰好处,他绝对不会收,还容易为人诟病。

    牛羊犒军,就是说上太极殿也有理。

    比粟毒诧异地看着郑仁泰利箭般杀出,一字一句地开口:“思结部,解释一下,唐军为什么不是从东南面的高昌城方向杀出,而是从东北角的交河城出现?那一方不是你思结部探查么?”

    思结俟利发笑容可掬:“尊敬的比粟毒大俟利发,这当然是思结部有意隐瞒了。你觉得,思结部被裹挟,很乐意么?”

    裹挟也就算了,攻城的炮灰也是拿我思结部的人去当,思结部很好欺负吗?

    思结部人马迅速脱离战场,闪到一边严阵以待。

    比粟毒眼见不敌郑仁泰,转身带回纥、同罗、仆骨、拔野古部狼狈北逃,却在要道上,撞上了严阵以待的唐军一万步兵方阵。

    箭矢、彭排、木枪,成了草原诸部的噩梦。

    相对郑仁泰迅猛的攻击,这些无名小卒组成的攻势坚如磐石,每一骑攻上去,至少同时面临三支木枪的攻击。

    侥幸撞上彭排,盾兵被撞飞了,立刻有辅兵补位,顽固得令人绝望!

    偏偏连转身都来不及,郑仁泰率着越骑在后头穷追猛打,都不肯进天山县城驻足的!

    郑仁泰本人只是好战而已,可麾下的儿郎就现实多了,永业田它不香吗?

    力气这东西嘛,无所谓的,用完了睡一觉起来,又是大虫一般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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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一章 丧家之犬

    “杀!杀出一条血路来,回大草原,自然天地广阔!”

    比粟毒扬刀,声音尖厉,比夜枭之声还刺耳。

    可惜,唐军的步兵,实在太坚韧了,即便诸部战死了近万人,枪阵依旧稳如泰山!

    拔野古俟利发估量了一下实力对比,心头几近绝望。

    以唐军之坚韧,诸部纵使能闯出一条血路,也将折损七成以上!

    悔不该,狼便糊了心眼,竟跟这不足成事的娘们冲大唐龇牙!

    “俟利发,左边有便道!”

    一声急促的叫喊,比粟毒来不及分辨真伪,拨马率先冲了过去。

    极度口渴的时候,哪怕是要命的鸩毒也能先干为敬,比粟毒这种本就没多少军事素养的人更不会考虑埋伏不埋伏。

    乱箭齐发,又是几千人马没了。

    比粟毒执皮盾护身,马臀上中了一箭,马匹吃痛,嘶鸣着冲过了箭雨。

    “思结部!”

    比粟毒看着零零星星汇聚的人马,咬牙切齿。

    那一声喊,本就是思结部的人开口,可惜比粟毒早就乱了方寸,根本顾不上分辨。

    埋伏也是思结部设的。

    作为回纥的邻居,思结部对回纥太熟悉了,别说是装一下,就是真混入回纥之中,不看装扮还真发现不了。

    思结部的用意,除了泄愤,更是向郑仁泰表明立场——别放箭,自己人!

    至于之前的行为,裹挟便可解释,牛马便可赔罪,前提是让郑仁泰止怒。

    出乎思结俟利发的意料,郑仁泰根本不打算跟任何人讲理,只要是对大唐动了兵戈的,在他眼里就是敌人!

    思结俟利发痛哭流涕,率着残余的人马,出夷播海、远遁荒野,连思结祖地都不敢回。

    郑仁泰穷追猛打,斩了拔野古俟利发,击破仆骨诸部,追击三百里,才班师回安西都护府,安抚一番动荡的人心。

    草原的风凉得早,吹到败军身上,更让人觉得发蔫。

    比粟毒强行提起精神,一扬马鞭:“唐军已无法追击!天大地大,草原最大,得纵深回旋,稍稍休养生息一番,明年又可再战!”

    “回纥,誓不为奴!”

    士气略为振奋。

    同罗俟利发神色古怪地看向比粟毒:“大俟利发,话不要说得太早,问问你前头的探子吧。”

    比粟毒扬眉,便欲拔刀相向。

    “报大俟利发,回纥……回纥已经没了!”

    比粟毒一口鲜血喷出,身子摇摇欲坠,好不容易坐稳了身子,满眼怒气:“你说什么?”

    探子眼现绝望:“回纥没了,同罗没了,拔野古没了,仆骨没了。三千唐军、一万仆从军在娑陵水摆开阵势,等待我们自投罗网。”

    “诸部人口、牲畜,尽数被打乱,重新划分入执失部、浑部、多览葛部、阿特部、奚结部、葛逻禄部、思结别部。”

    以范铮的杀心,自是恨不得杀个鸡犬不留,但仅存的理智,让他绝了这过于毒辣的念头。

    事实上,五万兵马尽出后,回纥诸部留下的尽皆老弱妇孺,偶有反抗也不堪一击,纯粹是吊打小盆友。

    不管草原诸部外表如何强大,他们的内里同样是软弱的,他们同样有老弱妇孺。

    执失蛮提议将所俘诸人打乱、重组,纳入他们仆从军部落的提议,范铮与周乙戈粗粗议了一下,默认了此事。

    草原上的习俗,谁强我属于谁,能保住性命就很好了,谁还在意划到了哪个部族?

    所以,回纥、同罗、仆骨、拔野古,四部的人口、牲畜,硬是被瓜分得干干净净。

    <divcss=&ot;ntentadv&ot;>比粟毒狞笑,精美的面容上现出毒辣:“谁也别嘲笑谁,我们都一样是丧家之犬!哈哈,丧家之犬!”

    面色一整,比粟毒挥刀咆哮:“我们无路可退!失去家园、失去族人、失去牛羊,我们会饿死、冻死!”

    百步外,马蹄嘚嘚,葛逻禄泥孰阙率着三千三姓兵马出现。

    (吕布:我怀疑被影射了。)

    “噢,愚蠢的比粟毒,在大唐吃够拳头了吧?”葛逻禄泥孰阙尽显嘲笑之意。“没有药罗葛·婆闰的能力,还敢挑起事端,傻眼了吧?”

    “还记得你杀的大唐使者吗?嗯,大唐是叫行人。”

    “行人是条汉子,他的师父更是个狠人,放着舒舒服服的鸿胪寺不呆,要亲自领军灭回纥,誓要取你头颅报仇。”

    “他说了,谁能提你人头回去,娑陵水归谁。你看,作为老邻居,这个好事不得便宜我吗?”

    比粟毒面色怨毒。

    别人不清楚葛逻禄的战力,她是很清楚的,从药罗葛·吐迷度起,回纥就有意纳葛逻禄为回纥第十姓。

    甚至,在回纥的计划中,以后的征战都以葛逻禄部打头阵!

    “杀!”

    没有退路的比粟毒舞着战刀,打马杀向葛逻禄泥孰阙,身后的残兵败将也动了起来。

    左右两翼,执失蛮与浑硉兀各自带着千骑杀来,给残兵败将们来了个腰斩。

    后方,思结浑义带着五百人马,兜腚一刀。

    前方的小山岗上,“范”字大旗招展,三千越骑尽归周乙戈指挥,堵住每一条通道。

    今天,比粟毒要为杀害盘长一事付出血的代价。

    葛逻禄泥孰阙虽老,一身力气却不是比粟毒这种卖弄风情的婆娘能比,只一矛便打飞比粟毒的刀,展臂将比粟毒擒于马上。

    除了比粟毒,所有的残兵败将都要死,这是娑陵道行军总管范铮之意,这是在杀鸡儆猴。

    郑仁泰、范铮都是杀心极重,这一次永徽天子遣他们出征,显然是要大开杀戒了。

    残兵败将尽诛,葛逻禄泥孰阙押着比粟毒,将她摁着跪在范铮面前,诸部首领也过来围观。

    “要是人犯自尽,当如何?”

    范铮眼神冷漠,负着双手,四十五度角仰望蔚蓝的天空,梦呓般地开口。

    葛逻禄泥孰阙抽刀,两刀下去,比粟毒痛得嘶吼,满地打滚。

    东方维纳斯出现了。

    范铮叹息:“就没人知道,牙齿也可以藏毒么?”

    粗鲁的执失蛮挥动刀鞘,将比粟毒满嘴的牙都打掉了。

    “有人听说过孙膑吗?”

    医人给比粟毒包扎止血后,范铮悠悠地问。

    浑硉兀挥刀,挖开比粟毒膝盖骨。

    “红颜祸水啊!”

    思结浑义咬牙,挥刀在比粟毒双颊各自写了个“米”字。

    周乙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幸好,自己不是他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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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二章 废立

    太极殿上,中书侍郎李义府化身无情的喷子,四面树敌。

    “河南郡公,不是本官说你,有那时间,好好管管同州百姓的生死。据说同州庶民,自你到任后,人口首次出现了负增长。”

    “韩侍郎昔日在兵部劳苦功高,本官也不想太过抨击,是非早有内侍省内谒者监二名内寺伯联合审出,对武昭仪与代王下毒之人,皇后与萧淑妃都脱不了干系!”

    “太尉想过问内宫之事,以你元舅身份倒也应当。只是,太尉不觉得越俎代庖了吗?”

    “何为内宫?陛下一人之家!岂容尔等伪君子觊觎!”

    “虽暂未定罪,然王氏已不能母仪天下!臣李义府,请陛下废除其皇后之身,另立昭仪为后!”

    站在御阶下的太子李忠瑟瑟发抖。

    唇亡齿寒,覆巢之下无完卵,他既然倚仗王氏登上了云霄,也同样会因王氏而跌落泥潭,绝无可能独善其身。

    内宫的一场血洗,死人逾百,千人进了掖庭。

    掖庭之地,有进无出,一进就是一生。

    大唐的后宫,除了武德九年,从来没那么大动静。

    长孙无忌勃然大怒,指着李义府喝骂:“大胆李猫!废立之事,是你一介臣子当言?臣长孙无忌,请剥此獠官服,收入台狱好生审讯!”

    言毕,长孙无忌突然发现冷场了。

    不仅是千牛备身、备身左右、备身毫无响应,御史台亦毫无反应。

    嗯?

    长孙无忌才想起来,上次被他支使的几名备身,早就消失于千牛卫中。

    细细一想,长孙无忌心头了然,千牛卫是皇帝的贴身护卫,若为一臣子驱使,你叫天子如何想?

    是了,僭越了,这也是天子给的一个警告。

    礼部尚书许敬宗笑呵呵地出班:“田舍汉多收个三五石粮,尚且想要易妻,陛下易后,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司空李勣淡淡地回应:“此乃陛下家事,非臣所能言。”

    就表面而言,李勣的言论似乎是墙头草,实则一刀封喉——皇帝家事,你们多说什么?

    长孙无忌举笏:“先帝在日,曾道佳儿佳媳,愿陛下慎之。”

    永徽天子翻了个硕大的白眼,“佳儿”指的是谁,你心头没有点数?

    不说人是会变的,就说以阿舅身份评说儿媳,有几分可靠?

    履适不适足,只有脚知道。

    脾气暴烈的褚遂良出班,放下象牙笏,解下三梁冠,褪去紫袍,伏地磕头:“臣褚遂良以死相谏,武氏出身,原充先帝下陈,为陛下姬妾已于礼不合,蒲柳之姿,岂可母仪天下?愿陛下三思!三思!”

    连吏部尚书柳奭都在装聋作哑,自无人愿意以身家性命保王皇后。

    这是个悖论,内宫不得干政,可不干政,遇废立之时,哪个臣子愿意死谏?

    褚遂良所谏,其实已经退了一步,默认废王皇后,但坚决不同意立武曌为后。

    毕竟,武曌为太宗皇帝才人的黑历史,是无法抹去的。

    如果褚遂良语气缓和一点,或许还能有一丝商榷的余地。

    但是,褚遂良怒目而视、声音激烈、言辞毒辣、额头叩地至血流满面,却激怒了原本无可无不可的永徽天子。

    <divcss=&ot;ntentadv&ot;>“朕为天子,欲立何人为后,乃朕之事,不受裹胁!”

    “千牛备身,将匹夫褚遂良打脊一百!”

    “谁有异议,可辞官不做,终唐一朝,子孙不得录用!”

    跳脚的永徽天子,显露了他的锋芒。

    行,你牛皮,为名声辞官,且看你顾不顾后代的前程!

    为一口气赌上自己前程的官员还是有的,可连子孙后代的前程都赌上,那就是找刺激了。

    虽说永徽天子不滥杀,却不代表他可欺,这一点所有人可以去向李元景、李恪、薛万彻、房遗爱求证。

    别说,通过这一点可以发现,永徽天子好杀亲戚。

    沉闷的刑杖打在褚遂良脊背上,熟悉的痛觉,熟悉的方式,不熟悉的位置。

    只有施杖的千牛备身才知道,一般的打臀、背,与纯粹的打脊,纵然力度相同,伤害是不一样的,没有半年的时间,褚遂良休想恢复如初。

    本来想努力辩驳一番的长孙无忌,悻悻然闭嘴。

    已经六年了,永徽天子已经有足够的智慧处理任何事物——“完美”这个词不能用,因为任何事物都做不到绝对的完美,都经不起吹毛求疵。

    长孙无忌的势力,在最得势时也不是一家独大,更别提永徽天子这几年还建立了不少威信。

    “八百里加急,天山道行军总管、右屯卫大将军、同安郡公大破贼寇,馘耳过万,追杀三百里,斩拔野古俟利发!安西都护麹智湛,亲守天山县城,力保疆域不失,战后脱力,医治中!”

    这一场大胜,于苏定方之后,再度拔高了永徽天子的声望。

    “八百里加急,娑陵道斩杀除思结部外所有贼寇,擒贼酋比粟毒入槛车,瓜分回纥、拔野古、同罗、仆骨诸部人口及牲畜!”

    这个消息,即便是梁建方、任雅相诸人都不免讶然。

    范铮这门外汉领军,纵有周乙戈领军,诸将也料定能小胜,岂知竟是尽诛敌军!

    当然,范铮的成功,不能尽归功于他,大唐如日中天的大势才是胜利的保障、才是诸部愿意附骥的主要原因。

    允诸部瓜分战果,更激发了仆从军的向心力。

    “附娑陵道监军尤庆瑞急奏,弹劾娑陵道行军总管范铮滥用私刑,割比粟毒面容,断其舌、敲其齿、斩其臂、膑其骨,见者无不怵目惊心。”

    内谒者监、左监门卫将军尤福贵满面惊愕,不知道这义子如此奏报,究竟是福是祸。

    御史台诸人触动最大,侍御史丘神勣、殿中侍御史王旭、监察御史李全交、监察御史李嵩暗暗下了决心,不再招惹这疯子。

    宁愿承受弹劾,也要将敌酋弄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谁敢保证自己没有落到范铮手里那一天?

    有范铮这触目惊心的战绩,废立大事竟轻易通过了。

    “褚遂良乱群臣纲常,本应处绞,念其于大唐入仕多年,薄有功劳,且外放潭州都督。”

    老实说,永徽天子对褚遂良还是比较宽容的,才是请褚遂良去潭州吃臭豆腐而不是吃板刀面,够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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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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