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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十五章 想薅羊毛

    萧嗣业苦笑:“下官知晓,鸿胪卿以为下官趁人之危,欲夺人产。”

    范铮平静地嚼着小食,等待萧嗣业狡辩。

    咔咔,这些面食炸得真酥脆。

    编,即便你学会了赵高的技艺,范铮也不是胡亥。

    “瀚海都护府初立,地无三分,产无牛马,难啊!”萧嗣业絮絮叨叨地诉苦。

    “既然如此,瀚海都护府不应上书朝廷,或行文牒于户部,请予钱粮吗?”范铮可没兴趣听萧嗣业废话,他一非萧嗣业阿耶,二非瀚海都护府上官,操的哪门子心?

    萧嗣业那饱经风霜的面容皱成一团:“可是,朝廷也有难处啊!”

    范铮呵呵一笑,吃了一口热呼呼的茶汤:“那也是当朝诸公之事,非鸿胪寺所能为。”

    大冷天的,一口热乎乎的茶汤足以驱逐身上的寒气,口味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身为官员,必须深谙蹴鞠技艺,萧嗣业扔过来的球,范铮轻易地踢过了风流眼。

    范铮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没圣母到要包揽天下事。

    “故而,羊毛一途,成了瀚海都护府最有希望掌控的财路。”

    “惜乎,雍州长史卢承业处,根本不理睬下官……”

    萧嗣业装作没听懂范铮的拒绝之意,絮絮叨叨地说着诉求。

    脸皮?

    都扯到利益了,谁还要脸皮?

    欺负执失思力的娃儿,就很有脸皮了?

    卢承业虽然不如卢承庆那么君子,却也有自己的底线,凭什么拿人家执失州的利益成全你萧嗣业?

    萧嗣业想为瀚海都护府挣钱,好事,你自行开辟一条财路便是,莫来打鬼主意。

    你真要摆都护府的架子,直接从执失州手上硬抢也行,偏偏自己不想沾污垢,打算哄范铮为他火中取栗呢。

    “萧长史在鸿胪寺白费工夫,还不如去求政事堂或陛下,说不定能成呢?”

    范铮祸水东引。

    本来跟萧嗣业就没啥交情,范铮的别名又不叫范剑,凭啥背锅?

    沉默寡言的山雄自范铮之后一步踏出,铁塔似的身子,将萧嗣业的视线隔绝,送客之意尽显无遗。

    萧嗣业一身武艺,山雄未必能压得住他,可那等恶客举动,只会失了转圜余地,想来想去也只能转进,徐徐图之。

    萧嗣业离去,鸿胪丞田达真啐了一口,满眼的鄙夷。

    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人脸上了。

    押解羊毛进长安的俟斤执失蛮,听到九江大长公主留下的奴仆传话,面色大变。

    虽是继母,九江大长公主能做到仁至义尽,即便是脾气暴躁的执失兄弟也不得不拜服。

    人都在壁州了,还能为执失州考虑得如此周到,虽亲母亦不过如此。

    好险!

    瀚海都护府长史萧嗣业,竟然于背后图谋羊毛之道!

    我呸!

    薅羊毛薅到执失州头上了!

    无非是看着阿耶获罪,想要落井下石,把执失州仅有的财路巧取豪夺过去!

    执失蛮知道,自家的财路不失,一当谢天子没动心思,二当谢雍州长史卢承业刚正不阿,三当谢鸿胪卿不肯与萧嗣业同流合污。

    三件最柔软的羊羔皮裘衣分别送了出去,萧嗣业的图谋彻底破灭。

    “下官谢过鸿胪卿!若非鸿胪卿仗义,执失州这仅有的财路,难免为恶贼所趁!”不知其是否为九江大长公主奴仆教导过,范铮总觉得,这话与执失蛮的性子不太相符。

    “客气了不是?主要是陛下念旧,不愿为难安国公子嗣;其次是雍州卢长史守信,不曾为人言语动摇。”

    “至于本官,最多是不愿同流合污罢了。趁安国公落难而为,吾不屑尔。”

    主次要分清,范铮在其中的作用,确实小于这二位,不敢胡乱居功。

    执失蛮牛眼里闪烁着喜悦:“鸿胪卿是说,陛下还念着阿耶的好?阿耶娘还能回长安城?”

    除了父子情分,更重要的是,执失思力的配流,也让执失州在草原上感受到压力了。

    范铮轻笑:“本来安国公也不是谋逆,就是受了牵连而已。没配流到岭表、嶲州之类偏远所在,而是壁州,说明陛下心中还是留有余地的。”

    “九江大长公主伉俪情深,愿随安国公赴壁州,更得陛下嘉许。料想,安国公归朝时日不会太远。”

    这个分析,虽不中亦不远矣。

    番将之中,契苾何力、阿史那杜尔、执失思力之忠义,别人都挑不出刺来。

    偏偏阿史那杜尔已患病,虽医人竭力救治,总是免不了油尽灯枯,连侍御医最后的诊断都是,大约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以永徽天子那缺乏安全感的性子,自然是要把有忠义之名的大将尽量抽回长安才好。

    有永嘉大长公主的臭名昭著在,宗室也需以九江大长公主的贤名涤荡。

    再不洗洗,以后的公主,都不好嫁人了。

    “好叫鸿胪卿知晓,浑部、思结部,依旧有人在挑动对抗大唐。”

    投桃报李,执失蛮毫不犹豫地将浑硉兀、思结浑义传出的消息卖了。

    大势在那里摆着,浑部、思结部也不至于为一点风言风语而妄动,车鼻部的前车之鉴还热乎着呢。

    范铮笑道:“甚好,俟斤的诚意,大唐已经感受到了,羊毛一事,谁也休想再动摇分毫。”

    执失蛮大笑,笨拙地叉手:“执失蛮代刺史、俟利发谢过鸿胪卿大恩。”

    执失部的最高首领官号俟利发,俟斤居其下。

    大唐官号与突厥官号并行,是此时突厥的一大盛况。

    羊羔皮裘衣披到范老石身上时,明明笑得露出了后槽牙,范老石还满嘴的嫌弃:“买这东西干啥?府上不老多裘衣?”

    元鸾脸容一板,手掌伸出来:“老不修!得了便宜卖乖,你不穿拿来我穿!”

    范老石嘿嘿一笑,不管身边有无脚炉,裘衣批到了身上,额头上一会儿就出了细密的汗珠。

    上好的羔羊皮子,毛顺,皮无伤痕,保暖效果一流。

    关键是,这是大郎头回给老汉捎衣物咧。

    “突厥人送的。”

    范铮轻描淡写地说。

    范老石蓦然起身,反手摘下裘衣。

    “执失部送的。”

    范老石鼻孔里哼了一声,又把裘衣披回去了。

    即便对突厥人满腹成见,范老石也不得不承认,执失思力这个人,是条汉子。

第七百一十六章 爨宝璧

    永徽天子确如范铮所料,缺乏安全感,否则孙九老儿也不会青云直上。

    “孙奉御,何不领孙晚秋入宫玩耍?”

    惬意地食了一碗糜,永徽天子心满意足地靠椅背上,与孙九说笑。

    这姿态,即便是权势远超孙九的尤福贵都隐约嫉妒。

    信任二字值千金。

    孙九眉开眼笑:“陛下抬爱哩。可是,家里婆娘说了,孙晚秋只是一介草民,纵有陛下青睐也不得入宫,否则……”

    永徽天子直起身子,兴趣来了:“否则怎样,说说。”

    孙九的老脸闪过一丝臊红,压低了声音:“跪搓衣板。”

    永徽天子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唇角的弧度一点一点上扬,忍不住放声大笑。

    许久,永徽天子压低声音,迸出了三个字:“耙耳朵。”

    孙九苦笑:“不耙不行啊!臣光棍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个不嫌弃的憨婆娘肯相从,就是脾气大一点也得忍嘛。”

    孙九自曝其短,并不纯粹是为了拒绝让孙晚秋入宫,更是有意让永徽天子乐一乐。

    比起有意编织的故事,这种琐碎的生活小事更能让永徽天子欣赏。

    无他,真实。

    连范百里之流都不肯入宫,孙晚秋凭什么入宫?

    孙九未必有大智慧,却精于人情世故。

    卫无忌没那么圆滑,却更有原则,恰恰是勒住孙九这匹老野马的马辔。

    永徽天子肯信任孙九,卫无忌与孙晚秋的因素在其中占比近半。

    一个惜家的汉子,婆娘娃儿是制约他不能胡来的重要因素。

    很显然,孙九一家是很符合这个基本条件的。

    “好,朕就不勉强了。不过,朕临芙蓉园之日,亲手抱一下孙晚秋,不过分吧?”永徽天子纯粹是爱屋及乌了。

    “咦,朕刚刚发现一个问题,奉御给朕的餐具、饮具,不是瓷就是陶,竟无一铜器。”

    孙九挥手让主膳收拾餐具退下,沉吟道:“个中道理,臣也不知,只是在华容侯府时,发现除了铁镬、铜古董羹之外,饮食用具,非瓷即陶,无一例外。”

    见贤思齐,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具体的理由,你便是问范铮,他也不会解说的——说了也得有人信。

    永徽天子仔细回想一下,不禁嘉许:“不错!这才是一个谨慎的奉御!朕宁可手执粗陶碗饮糜,也不愿捧着铜碗用膳。”

    没有经历过变故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为此,即便抛弃了某些华贵的表象也在所不惜。

    尤福贵趋步上前:“陛下,瀚海都护府长史萧嗣业,前去拜谒鸿胪卿。”

    永徽天子的笑容收敛,转带几分好奇:“是与哪处的邦交有关么?”

    尤福贵笑了:“非也,萧长史之行,只为游说鸿胪卿,让他游说陛下与雍州,将羊毛一途从执失州夺出,交与瀚海都护府。”

    永徽天子听得气笑了:“怎么,他萧嗣业自己不会游说朕与雍州?”

    雍州萧嗣业是去游说过的,不那卢承业脾气又臭又硬,根本不加理睬。

    雍州司马汤仪典公然出言嘲笑,说萧嗣业应该改姓汤(贪)。

    至于游说皇帝,也得他萧嗣业有这脸面。“执失思力虽有过,却也轮不到他来落井下石。据范卿奏报,执失蛮还提及浑部、思结部异动,朕若容他人胡来,岂不寒了执失州之心?”

    永徽天子的脑子清醒得很。

    为了瀚海都护府的觊觎,让本已归心的执失州离心离德,脑子里得装多少豆渣?

    “警告萧嗣业,三日内离京,不得有误!”

    东昆州刺史爨东景,遣幼子爨宝璧入长安城,请入国子监太学。

    爨宝璧虽年幼,却好武,与太学同窗多番切磋武艺,竟不落下风。

    范铮对东昆州还是得关注一下,于是得知了此事。

    爨东景有送质子之意,也有让爨氏在长安城开枝散叶之念。

    毕竟,此时的长安,就是世界中心。

    然而,据巫亹提供的消息,这位爨宝璧也不是什么善茬,喜诿过于人。

    西昆州刺史爨西图也同样遣子入长安,却是请充天子宿卫。

    大唐未必需要东昆州、西昆州送质子,但二昆州不能不送,这是个态度问题。

    西昆州长史爨堂郎遣次子爨连然入长安,在宣阳坊买了个宅子,天天吃喝玩乐。

    只要不赌,即便长安居不易,也足够他用一辈子了。

    范铮看过一眼爨连然,有点黑瘦,不良嗜好也不多,虽好酒色也有度。

    这个爨堂郎,他家这一脉很喜欢用当地的山川地理取名,“连然”二字是安宁县的古名。

    啧啧,不晓得他多生几个娃,是不是要取名爨二街、爨八街、爨太平了。

    范铮大约明白爨堂郎的想法,两个娃儿大了,为避免争家业,索性提前将次子支来长安城。

    人才。

    整个西爨,其实都趋向依附大唐,只要别压迫过甚,该朝贡朝贡,大唐委派下去的佐官也认可。

    至于律令,那就有得说了。

    爨族当年作为事实上的割据势力,有自己的法理,也有独特的鬼主体系,要在不强硬破坏的条件下,一步到位执行《永徽律疏》,还是不容易的。

    偏偏西爨如今处于经制州与羁縻州之间,地位一直在摇摆,难确定呢。

    这三个爨族的娃儿,范铮居然更欣赏碌碌无为的爨连然。

    这娃省心,知道自己事实分家了,天天逮着关中膳食较劲,突出一个不争不抢。

    反正他那麻杆身材,怎么吃也不用担心变水桶腰。

    西爨定了,滇东、滇北这一片就出不了大乱子。

    从西洱河到滇池流域,算是整个云南最富庶的地盘了,只要朝廷委派下去的官员不瞎搞,这一片早晚尽归囊中。

    西洱河以西、以南,是百濮部所在,势力林立,多出于当年哀牢古国。

    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音,难沟通着呢。

    譬如从金齿部到茫天连,理论上是一脉相承的,可口音变化太大。

    举个东爨弥鹿部的例子,当地开口用西南官话谈价“一百八”,容易为爨族其他人打骂,原因在于发音像“日伯伯”。

    而曲州朱提县(昭通)、黑僰濮部(临汾),说话的口音像鸟叫,悦耳是悦耳了,不细细听上两遍,你根本不知道他们用官话说啥。

第七百一十七章 永徽五年

    永徽五年。

    元日过后,永徽天子命左卫大将军程咬金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王文度为行军副大总管,苏海政为行军总管,周智度为副总管,苏定方为前军总管。

    话说,贞观四年之后几乎闲置的苏定方,在征讨高句丽的贵端水之战再露锋芒,因功晋右屯卫将军、临清县公。

    有唐一朝,武将因军功封爵,往往比文臣容易许多。

    这也无可厚非,人家拿命换的。

    站在范铮的角度来看,这一战,程咬金其实是个配角,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以老带新,把王文度的威信提升起来。

    葱山军的筹备,目的是为了征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

    兵备基本能凑到位,卫尉少卿尉迟宝琳虽纨绔了些,职司上还算尽心。

    没法,程咬金这货连他阿耶尉迟敬德都敢对打,他尉迟宝琳算个什么?

    惹不起。

    面对唾液横飞、口若悬河的程咬金,户部尚书高履行都只能苦笑着避开,唯户部侍郎张大象刚强地顶了上去。

    “大总管,征伐之事,下官不敢置喙,唯钱粮有限。若是一年内不能来回,有断粮之危。”

    张大象嗣郯国公,为郯襄国公张公谨长子,说话也有底气,并不因程咬金素来撒泼打滚而退却。

    范铮微微吃惊:“朝廷的钱粮竟紧张如斯?”

    张大象淡淡地回了一句:“不,朝廷的钱粮还有余力,可不能确保随时能补充上去。”

    范铮瞬间反应过来了,还是这该死的运输能力制约。

    不可能有那么多民夫可以无限制地服劳役,钱粮运输受限时,总会影响葱山军的给养。

    要不老杜怎么会写“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呢?

    开疆拓土谁都喜欢,可前提是补给、运输、兵员跟得上。

    范铮笃定,程咬金到了西突厥,自会以战养战,此举能减少部分给养的负担,却有损名声。

    太子通事舍人程处侠被程咬金点名要了过去,看样子是打算为他铺一铺路。

    咳咳,原则上,大唐是不允许父子、兄弟同军的,但原则这东西,它就是有弹性的。

    战死的郭孝恪、郭待诏父子,就是“原则”的最好诠释。

    成立葱山军的消息风一般地遍传长安城,雨后春笋般出现的游侠儿又来凑热闹了。

    雍州、洛州、并州游侠儿云集长安,一个个腰挎横刀,阔绰的还自带马匹。

    当然了,只是驮马,战马他们可买不起。

    范铮都没料到,连敦化坊都出了十余青壮,雄赳赳气昂昂地入了葱山军。

    将仕郎、敦化坊正陆乙生大手一挥,人手一匹驮马、一柄横刀、一柄障刀,全部由坊内出了,引得坊民们纷纷叫好。

    坊学生们甚至被引得热血沸腾,直呼成丁之后也要投军。

    这个年代,要当府兵,除了浪荡的游侠儿,真正的穷人是当不成的,一伙六驮的要求就能让穷人望而却步。

    哪怕驴、骡也能替代,价钱也少不得多少。

    但也不是绝对,比如募兵、比如边军,许多时候就可以不出驮马等物。

    整体情绪是激昂的,但民夫的精神就未必佳了。

    此一去,往返经年,得到的还不是叮当作响的开元通宝,而是蠲符,谁能不郁闷?

    反抗是反抗不了的,可家中老小总不能喝风吧?

    民夫虽不好过,却比各处提出来的人犯要自在许多,至少不会轻易吃鞭子。

    昭仪武曌产女,然此女体质单薄,竟于足月而夭。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皇室也难免夭折,更遑论民间。

    皇女神主供于德业寺,高僧每日诵经超度。关于武曌亲手杀女,源头是《新唐书》,虽比较符合武曌的个性,却没有准确的依据。

    《唐会要》记载是“昭仪所生女暴卒,又奏王皇后杀之”。

    《旧唐书》则根本未提此事。

    哪怕是小作文能手骆宾王的《代李敬业讨武曌檄》中,也丝毫未提此事。

    说句浅显的,王皇后真要杀,为什么不杀李弘?

    这个道理,永徽天子看不出来,群臣也看不出来?

    故而杀女之事,当传闻吹嘘一下可以,经不起推敲的。

    于是,三月时,永徽天子携武曌,一溜烟去了岐州麟游县地盘上的万年宫——曾经的九成宫。

    眼不见心不烦,难怪先帝总喜欢出游行宫。

    沿途所经州县,十恶不赦之外的囚徒俱被曲赦。

    同时,工部尚书阎立德领四万民夫,修缮长安罗郭(外城)。

    然后……

    武曌又结珠胎了。

    只能感叹这二位的生育能力之强大。

    范铮在鸿胪寺内,接见了吐蕃纰论(外相,与鸿胪卿等同)寒调傍。

    寒调傍是“论”系官员,不是“尚”系官员。

    “外臣寒调傍,奉赞普令,向天朝上邦进献良马百匹,大庐一座。”

    吐蕃马于翻山越岭一途颇具能耐,耐粗料,易养。

    大庐,即大帐篷,高达五丈,边缘距中心四面各二十七步,放置于大车上,即可成为移动的宫殿。

    “贵国赞普应未解事,此时当为大论所号令吧?”

    范铮笑容可掬,唯话语如小刀戳心。

    要朝朱侧目——你是摩罗么?

    寒调傍笑了,面上两团高原红格外醒目:“大论也是循赞普之意理政。”

    高手,不动声色地将范铮的话推开了。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大论就是一心为赞普治理吐蕃的。

    高手过招,来往才算畅快。

    “吐蕃对大唐一向恭谨。昔日王玄策请援兵,吐蕃出兵一东岱襄助;当今天可汗登基,赞普松赞干布立刻遣使朝见。”

    “想来吐蕃亦未曾有失臣礼之处,大唐登天军何必登临宗巴拉山?”

    寒调傍知道,吐蕃与吐谷浑之间的糊涂账没法算,大唐在这方面,屁股也歪得明显,索性不谈了。

    能以言辞令登天军退下宗巴拉山,于吐蕃而言便是成功了。

    范铮轻笑:“纰论却是过虑了。宗巴拉山以下,什么白狗羌、白兰羌、党项羌、西山八国,尽皆大唐藩国或羁縻。”

    “故,大唐有义务巡视藩国,剿灭藏匿其中的遗老遗少,却与吐蕃无关,想来是噶尔大论过于敏感了。”

    邦交之中,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不少,何况登天军还没有越过宗巴拉山一步,吐蕃就是想揪话柄都不容易。

    记住,宗巴拉山,你吐蕃就占了一半而已。

    家人新书,书友们支持一个!

    叉手。

第七百一十八章 素和贵失势

    “大唐果真无意进入吐蕃?”寒调傍再三确认。

    “吐蕃若守臣邦本分,大唐有什么理由非要进入苦寒的高原呢?”范铮一语双关。

    不是说高原就不可以耕作,但青稞的味道,并不是多数汉人习惯吃的。

    一般情况下,大唐确实没必要非得吃力不讨好,强占高原一角。

    可范铮也说了前提,守本分!

    东、北两个方向,吐蕃不要来打主意。

    寒调傍面色一转,哭穷:“吐蕃之地虽大,却极苦寒,户纵百万亦无多少余粮……”

    意思很明显,吐蕃想发展壮大,下高原是必然的事。

    趋势如此,谁也没法拦。

    其实吐蕃内部矛盾也有不少,但聪明的噶尔·东赞凭借连绵不断的战事,将矛盾转移向外了。

    这个做法,与后世某些国度有异曲同工之妙,国内闹得不可开交了,就找茬打一打,澡豆什么的也能当理由。

    凭借牛进达余威,吐蕃此际自认是打不过大唐的,否则就不是动口舌了。

    范铮哂笑:“大唐从来没有说不准吐蕃发展。”

    寒调傍沉默了一阵,明悟了范铮之意。

    大唐不管你吐蕃怎生发展,东、北二向是绝对不许的,登天军的存在就是个警告——大唐铁下心要揍你时,高原不足为凭。

    西行之路太难,大羊同故地之高寒,下高原道路之艰辛,由班公错出天竺并不容易。

    唯有南出,越喜马拉雅山,攻伐五天竺。

    别说喜马拉雅山不易过,松赞干布娶泥婆罗公主颇恭东萨赤尊时能翻越,王玄策求助时一千二百桂与奴从过得,大军凭什么过不得?

    再说,天竺的战力与大唐对比,那不是软柿子,是稀柿!

    中天竺那伏帝阿罗那顺就是个鲜明的证据嘛。

    天竺那块地方,土地肥沃,营养丰富,扔一截树枝在地上就能成活,死牛烂马河里飘。

    饮上一口恒河水,来世还是天竺人。

    咳咳,别埋汰天竺,这跟人家水葬的习俗有关。

    至于说给养可能不易,听说过“以战养战”一词没?

    在这方面,吐蕃比大唐经验丰富。

    你要嫌天竺热吧,又不是要吐蕃占尽五天竺,随便占上一两个不就好了?

    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很多天竺人有抱蛇而眠的习惯,让心理不太好的人看了不适。

    真摩拳擦掌想找对手干个痛快淋漓的,转头向西,跟大食来一场刀刀见血的战争去。

    在范铮心目中,吐蕃与大食是同等的难缠,真打起来不定谁赢。

    这是欺负寒调傍消息不灵便,不知道西边大食的难缠。

    正好,两边信心都极度膨胀的势力,可以一决高下。

    寒调傍仔细想想,还真是五天竺好下手、肥得让人打颤。

    至于人口,天竺人口的稠密度,更让人眼馋。

    至于尼婆罗,那就别打歪主意了,姻亲不说,尼婆罗兵马数量虽不多,可个个凶悍,不亚于吐蕃桂,不划算。

    要知道,后世知名的雇佣兵,就有一伙出自尼婆罗。

    “鸿胪卿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寒调傍躬身致谢,献上一柄特制的解手刀。

    吐蕃的冶炼技艺,产能或不如大唐,却有其独到之处,吐蕃刀锋锐,吐蕃连江上拉铁索的技巧都有了。

    范铮看了一遍,笑道:“想来犬子当喜此物。”

    本来范铮是有些嫌弃刀凶,想扔给铁小壮的,转念一想,这么做,可能给铁小壮造成困扰。

    瓜田李下,不可不防。

    万一真有疯狗逮着铁小壮有吐蕃刀一事中伤于他,虽法理上无法立足,却易影响他在天子心目中的形象。

    铁小壮拼了性命才换得的信任,可不能就此毁了。

    回头还得提醒铁小壮,府上不得有丝毫番邦之物,就是番邦的骡马也不行。

    吐谷浑前引仆射素和贵再度入鸿胪寺,眼窝深陷,眉眼里透着一丝不安。

    例行公事地表达完吐谷浑告状的意图,素和贵犹豫了一下:“鸿胪卿……”

    范铮摆手,要朝朱、穆古等人退下。

    “少府监张掖互市监开不成了。”

    素和贵眼里闪烁着怒火。

    素和部仰仗互市,私下贩卖良马,获利颇丰,就是连遭个三五年的天灾也能扛过去。

    纵然素和贵小心翼翼地以此拉拢同盟,也挡不住人心险恶,便有人将素和贵的作为告到了伏俟城。

    乌地也拔勒豆可汗自然也生了疑心,自从当年宣王之叛始,慕容诺曷钵对诸官就没有太多的信任感。

    也亏得素和贵手脚利索,所有与张掖水方向有关的事务,俱是遣心腹办理,愣没让吐谷浑找到把柄。

    然而,许多事,是不需要证据的。

    乌地也拔勒豆可汗一声令下,让素和部换牧区,从吐谷浑北面的祁连山,换到东南的柏海。

    单论水草什么的,倒也不算差,可柏海与大唐不接壤!

    也就是说,素和贵赖以发家致富的互市渠道,被生生割裂了!

    柏海之地,除了面对吐谷浑同族,便是要面对党项诸姓,没有伸手的空间。

    气不过的素和贵借着出使之机,断了张掖互市监的路子。

    哼哼,我素和贵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捡便宜!

    范铮只能长叹:“本官尽力。”

    这四个字,是范铮的真心话。

    走私渠道开辟出来,所有权往往不属于开辟者,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继素和贵之后掌祁连山者,不会放过这一条财路,哪怕出再大的代价也会续上中断的渠道。

    大唐这头,因为太仆寺急需种马改良,自不会允许张掖互市监就此沉沦、裁撤。

    太仆卿萧锐口气很硬,在马匹面前,所有的律法请暂时让道。

    自太仆少卿张万岁致仕后,陇右诸牧监的马匹质量肉眼可见的下滑,由不得萧锐不急。

    所以,素和贵的请求,多半是无疾而终了。

    别说范铮只是鸿胪卿,就算范铮是太尉也辙,信不信萧锐的吐沫星子淹死他?

    失望的素和贵走出鸿胪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四方馆,看到寒调傍,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并未如往日一般破口大骂。

    是日,平康坊北里的一间楼阁里,两名面颊酡红、唐人装扮的汉子,饮着淡薄的老头春,说着外人听不懂的话,不时轻声怒骂。

第七百一十九章 闰五月

    永徽天子高踞万年宫,身边倚着淡妆的武曌。

    武曌的肚皮微微隆起,一只手牵着同样惊愕的李弘。

    闰五月,起于夜间的暴雨不停歇,杜水、北马坊水、永安水汇流漆水,诸水咆哮,水涨暴溢,漂溺麟游县居人及当番卫士,逾三千人。

    纵使万年宫地势极高,不虞积水之患,可也防不住几处塌方,缭墙都压倒了两处。

    正南面的永光门,根本没人站得住脚。

    大自然发威,人力在其时显得脆弱无力。

    紧闭的殿门突然打开,混身湿淋淋的飞骑中郎将铁小壮率校尉邓稳等百余人入殿,自觉地背向天子,环成一个圆圈。

    没有人说话,因为外头的暴雨实在太喧嚣了,说啥都听不清。

    本来惶恐的千牛备身、备身左右、备身,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在飞骑之内再度排成一个圆圈,拱卫的姿态形成了。

    至于有没有用,看老天爷的,真不给一点颜面,这点人手也就一个山洪的事。

    永徽天子的面上泛起了笑容,伸手抱起李弘,单手牵着武曌,心头坦然。

    有忠臣良将拱卫,一家子团团圆圆,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哪怕运气真的差,至少是同呼吸、共命运了。

    暴雨转小雨,淅沥的声音渐渐让人轻了口气,殿中的脚炉早已生起,飞骑将士也次第换了身干燥的布衣。

    尚食奉御孙九早安排了正九品下食医,在大殿一角烹制了姜汤,让铁小壮等人轮番饮下去。

    铁小壮饮了一碗姜汤,冲着孙九做了个鬼脸。

    姜汤不放糖,难喝!

    “这个皮猴子!”

    孙九忍不住嘀咕道。

    永徽天子不禁好奇,询问之下得知铁小壮当年的离奇经历,什么被鸡啄、被蛇咬、被驴踢,不禁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难怪说他是皮猴子!

    想想也正常,铁小壮若非如此能折腾,也不能以童子之身而授业飞骑,从而屡建奇功。

    殿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殿内都晃了晃。

    “阿耶娘!”

    李弘有些胆怯地叫了一声,一手捉一个,紧紧依偎在永徽天子怀中。

    “弘儿莫怕,这是雨下多了,山上的土石滑了下来。记住,雨天不靠近山、水,尽量在平坦的高台上。”

    永徽天子认真地给李弘讲解。

    他并未依此时惯例,叫李弘“五郎”。

    李弘点头,眼中的惧意退了许多。

    铁小壮着布衣,卸了横刀,到永徽天子面前五步处叉手:“陛下勿忧,但使飞骑有一员尚存,定护陛下一家周全。”

    许久未曾说话的武曌,突然绽放出明媚的笑容:“这个郎将不错。”

    永徽天子一笑,明白武曌话中之意。

    铁小壮虽然在敦化坊学厮混了几年,却实在没学多少东西,连看家的算盘都快而不准,更不会刻意去想什么称呼。

    在他淳朴的观念里,永徽天子与武曌、李弘,就是单纯的一家子。

    偏偏这个朴实的念头,却深得天子与昭仪之心。

    永徽天子所求的,可不就是一家人过简单的生活么?

    虽然这话很矫情。跟铁小壮这种心思单纯的人说话,不用想什么词汇,自然而然就轻松得多。

    权贵的思维与铁小壮这种底层思维大相径庭,铁小壮偶尔还能说出令天子沉思的话,倒也奇了。

    雨渐渐停了,残阳升起,彩虹悬挂,引得李弘欢喜不已。

    然永徽天子却忙碌不已,连连手书诏令。

    传长安城政事堂,告知麟游县灾患,言明天子无恙;

    传户部、岐州、麟游县,安抚灾民,准开仓赈济,免麟游县租庸调;

    传兵部,抚恤漂溺当番卫士,并从速递补所阙卫士;

    传工部水部司,责令水部郎中陈贤德速速修缮诸水堤坝,绝不许麟游县故事重演。

    当然了,说是这样说,也只是给陈贤德增加点压力,真要做到是不可能的。

    就算陈贤德以凡人之躯进化为神,也无能为力。

    官场有云: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估计陈贤德今年的考课,危。

    幸而麟游县距离长安城也就三百余里,诏令朝发夕至,永徽天子治政也极方便。

    典客史盘长大大咧咧地进了范铮公房,一屁股坐下,接过贺钩雄递来的茶碗,吃了一口。

    “哎呀,贺钩雄这茶艺,一如既往的稳定。”

    这不是什么好话,是在取笑贺钩雄没点长进。

    贺钩雄嘿嘿一笑,也不回嘴。

    只要不是更差就行,堂尊能忍受,那就保住饭碗了。

    至于说还要进步咋地,晚上睡觉时,枕头垫高一点,美美地想。

    一个曾经快饿死的孤儿,能活到每天有官厨吃、有俸禄,知足吧!

    多少饱读诗书之人,想来混个小吏都可遇不可求。

    范铮笑骂一句:“惯弄口舌!贺钩雄的茶能喝便够了,要精致,别处去!”

    山雄在一旁咧嘴偷笑,堂尊对身边人极为回护,哪怕盘长是他昔日的学生也不能乱说。

    “堂尊今日可得赏我。”盘长得意洋洋地放下茶碗。“昨日逢同窗,请至平康坊北里。”

    范铮挑眉:“咋,喝花酒了?”

    盘长尴尬地笑了:“平康坊喝酒不贵,喝花酒,嘿,我一个月的俸禄都不够一顿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见到了寒调傍与素和贵,两个不带随从,登楼入阁。”

    咦,盘长这什么运气!

    至于其他的,盘长也没打听到,听墙根也非他所长。

    范铮指了指主簿:“给盘长两贯钱,名目为探查诸番使者。”

    堂尊说是啥,那就是啥,不是也是。

    至于头铁到与堂尊争辩,那多半是想调离鸿胪寺了。

    至于御史台查账什么的,自有堂尊顶着,怕个什么?

    范铮敲着椅子扶手,沉思默想。

    这两人一同出场,自非巧合。

    以素和贵对慕容诺曷钵的怨念,便是当场投向他国范铮也不意外。

    偏偏因为大唐不肯取缔张掖互市监,导致了素和贵对大唐也不满,于是便扭头与吐蕃勾搭了。

    天命叛逆之人,死活跳不出宿命的圈子。

    就是不知道,吐蕃在登天军的威胁下,还敢不敢行吞并之事?

第七百二十章 急奏

    “水部郎中陈贤德请修缮整条渭水。”永徽天子烦恼地挠头。“哪里还有这许多钱粮供他折腾?”

    几名随侍的朝臣也无计可施。

    钱这东西,永远都不会够用的。

    万年宫监丞凤矗禀报:“陛下,损毁的山体、缭墙、院基,非数千工不能修缮。”

    自从被范铮踢来此地,凤矗就没事挪过窝,似乎喜欢上这里的清静。

    永徽天子不悦地挑眉:“万年宫不会自己安排?”

    副监阎玄邃无奈出言:“昔日万年宫修缮,所用民夫,俱出自麟游县。今麟游县灾患,官民自顾不暇,不可为也。”

    在一旁教李弘握笔的武曌轻笑:“这有何难?调附从李元景的蕃户前来即可。至于修缮渭水,可告知陈贤德,事分轻重缓急,依次而行。”

    当初李元景案,牵涉之人近万,俱是不通农事,贬为蕃户也无大用,倒是拉来从事修缮的基本劳作,应该能用。

    武曌对阎玄邃的身份心知肚明,故而说话时刻意不去针对。

    否则,刚才的话就没那么中听了。

    武曌的嘴毒起来,那也是能杀人的。

    至于陈贤德的请求,初听上去吓人,如武曌般梳理一下,也就那么回事吧。

    你总不能所有堤坝都去修吧,当然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

    陈贤德的奏请,有点针对上一道诏令的意思,心头憋气了呗。

    将作少匠刘审礼启奏:“尚需右校署出匠人掌版筑、涂泥、丹雘;库谷监在鄠县,就谷监在盩厔县,百工监在陈仓,虽不掌版筑之事,亦可抽匠户为辅。”

    版筑,指夯土为墙,立板夹起夯实。

    涂泥这道工序,后世都正常存在。

    丹雘,简而言之就是上涂料了。

    具体操作肯定是劳役干,可也得匠户传授一下技巧,顺带把关。

    刘审礼原为左骁卫翊府中郎将,阿耶刘德威于永徽三年薨,丁忧去职,而后起用。

    刘审礼为人孝悌,事祖母元氏极孝,世所共赞。

    其生母郑氏早亡,继母平寿县主带子刘延景嫁刘德威,刘审礼待平寿县主恭谨、待刘延景友爱,不曾短丝毫用度。

    人是个好人,能力稍稍平庸了点。

    守尚书侍郎来济呈上鸿胪寺的急奏,缓缓退下。

    这个不伦不类的尚书侍郎,是在《旧唐书》里出现的。

    《唐六典》中,此时对应的是尚书左右丞,龙朔二年改左右肃机。

    永徽天子打开奏折看了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面色不大好看了。

    素和贵去不去柏海,倒是与大唐没有半点关系,他就是愿意去星宿海当星宿老怪、练吸星大法也由他。

    祁连山到张掖的互市开通了,自然而然会有人接手与张掖互市监沟通,把这条线路续上。

    利益之事,本就如此。

    本来用过就丢的素和贵,居然不甘心就此默默无闻,暗中与吐蕃纰论寒调傍勾连了。

    尤其范铮还注明“此为典客史盘长无意所见”,就更增添了可信度。

    “吐蕃狼子野心,再加上素和贵提供一些消息,慕容诺曷钵要吃亏咯。”

    永徽天子靠在椅背上,粗略地判断了一番。

    不过,素和贵暂时不可能远赴吐蕃,自然不能将吐谷浑的机密全抖露出去,吐蕃即便能获利也有限。问题是,慕容诺曷钵也不省心啊!

    不是说吐谷浑与大唐离心离德,莫说国与国之间,就是大唐的州县之间,甚至是两庄之间,都可能起龃龉,有点啥怨念再正常不过了。

    主要矛盾还是在鄯州左近,莫离驿、大莫门城、树敦城集中在这一片,这也是整个吐谷浑人口最密集的区域。

    虽然此地与鄯州以赤岭为界,且吐谷浑早已沦落为臣邦,架不住有好事的牧民总想偷越国界,效仿先祖来上一把无本买卖。

    成了,日后没有烦恼;

    败了,日后也没有烦恼。

    总而言之,边境大摩擦没有,小摩擦隔三差五,也挺腻歪的。

    “陛下,弘化长公主上表,请求秋季回长安探亲。”

    理论上,弘化长公主所探之亲应该是永徽天子,因为从法理上来说,她已经过继为太宗之女。

    但她有自己的阿耶娘,再怎么过继也影响不了她的孺慕之情。

    永徽天子正要应下,武曌淡淡地开口了:“哦?吐谷浑可敦要来了?”

    虽然此言有内宫干政之嫌,但不过分。

    真要追究内宫干政,当年文德皇后为魏征说情,难道不是干政?

    永徽天子怔了一下,眉开眼笑:“弘化长公主要归来,大唐自是要欢迎的。尤福贵,好生安排。”

    尤福贵低眉顺眼地应承。

    天子之意自是极好的,有什么不妥之处必然是尤福贵之过。

    武曌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却是在提醒永徽天子,弘化公主的身份与立场,可不仅仅是站大唐这一头。

    永徽天子虽睿智,阅历却是一块短板,武曌的及时提醒,弥补了他的不足。

    所以说啊,娶妻娶贤……

    至于昭仪是不是正妻,永徽天子选择性地忘了。

    什么三妻四妾,什么诸侯有九妻,对不起,别的朝代不好说,在大唐,真正的妻只有一位,余皆媵妾美化名称。

    不过,这吐蕃还是没熄了下高原的心思,即便范铮给他们指了南下天竺的路亦如此。

    呵呵,登天军的人数,还是太少了啊!

    “诏令鲜于匡济,登天军初见成效,朕心甚慰,准荫鲜于匡济一子封县子。若可能,登天军再扩一倍人数,封侯指日可待!”

    永徽天子开口。

    执笔的中书舍人李义府苦笑:“陛下,此诏令会不会被政事堂封驳?”

    紧要的诏令,须经政事堂,门下省就有封驳之权。

    永徽天子摆手。

    所处位置不同,李义府自然理解不了永徽天子的想法。

    他若许荫县子、准日后封侯,政事堂的宰辅们肯定会反对,尤其是倔头巴脑的褚遂良。

    可搭上扩建登天军一事,封爵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大唐本就艰难的财政,再加上登天军扩建,日子还过不过了?

    扩建必然通不过,作为补偿,封爵定然毫无阻碍。

    用不着加以文雅的词汇,这就是折中而已,就连上集市买个菜都可能用到。

第七百二十一章 骆宾王荐人

    六月。

    恒州大雨,滹沱河泛滥,溺五千余家;

    蒲州汾阴县暴雨,漂溺居人,浸坏庐舍;

    河北诸州大水。

    中书令柳奭兼吏部尚书。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至少此际的鸿胪寺是欢喜的。

    典客史盘长为永徽天子旨授正九品上掌客,跳过典客府、典客两个等级,一举入流。

    旨授由吏部郎中马觊所拟,吏部侍郎刘祥道审核,永徽天子加印信。

    整个过程,没柳奭这兼吏部尚书什么事,难免让柳奭心头惶恐。

    外甥女那皇后之位,似乎岌岌可危了啊!

    故而,这一年多来,柳奭刻意减少了入宫觐见皇后的次数,有意撇开关系。

    盘长虽知富贵因何而来,却因范铮提前的警告,只能笑呵呵地谢天子隆恩,绝口不提消息之事。

    然而,盘长的行踪,本就不是什么保密的事,不过一旬便为典客、典客府、典客史、宾仆、掌固所尽知,去除了一些乏味的日常后,痕迹终究露了出来。

    这个年头,许多案子也是这么用排除法查出来的。

    虽没法知道盘长具体探查到什么,却不妨碍这些流外官与吏员大致明白了,打探到合适的消息,未必不能一跃而起。

    于是出现了一个奇景,每日下衙之后,典客署一帮流外官、吏员全部更换庶民服饰,在北城区域内的各坊流窜,比游侠儿还游侠儿。

    南城,诸如敦化坊之地?

    得了呗,谁不知道长安城南贱北贵,北城的房课都得贵一倍?

    相较而言,敦化坊那种犄角旮旯能出范铮及这帮坊学生,都是很希奇的事。

    范铮闻讯,也是哭笑不得。

    都是为官身而魔怔了,比自家同姓后辈范进也差不多。

    无数人在外头闲逛,也就盘长一个立了功勋,怎么就想着“我也能”呢?

    但这事根本无法劝阻,就像后世买某票魔怔之人一样,总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呢,谁劝那是在结仇。

    鸿胪寺这股歪风邪气,竟渐渐传染了小半个长安城的官吏,歪打正着,因此发现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倒是为黎庶的平安作了不少贡献。

    归府,范铮意外地发现,万年主簿骆宾王携一绛戺衣青年拜谒。

    “稀奇了,本官简拔你时,你都未曾登门,今日倒临府中。”

    骆宾王不以为意地捻起一块甑糕食用,顺便呷了口茶汤:“虽蒙上官拔擢,但观光如锥在囊中,早晚锋芒毕露。”

    别人说这话叫狂妄,但小作文能手骆宾王说这话,叫陈述事实。

    虽然骆宾王一辈子的官职都不出众,但谁也不能否认初唐四杰年龄最大这位的才能……与疯狂。

    范百里撇嘴:“鹅,鹅,鹅,曲脖向天歌。拔毛兑点水,一煮一大锅。”

    骆宾王面色瞬间黑了。

    他听出来了,范百里是在嘲讽呢。

    “朝请郎好文采。”骆宾王干笑。

    骆宾王倚仗范铮的青睐,确实有些放肆了,公子看不惯也是难免的。

    若不想以后为范百里记恨,低头在所难免。

    范铮笑道:“小儿辈歌谣,莫挂怀。”

    “下官此来,为荐录事佐季湜。”骆宾王端正了态度。“季湜出自陇西季氏,人称季氏为驼李。”

    驼李之称是有典故的,魏孝文帝定四姓时,陇西季氏为大姓,星夜骑骆驼奔赴洛阳,谋四姓之位。

    偏偏晚了一步,魏孝文帝已定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为北魏四姓望族。

    故季氏为人取笑,以驼李相称。驼,骆驼;

    李,季差一点。

    范铮认真地看了骆宾王一眼:“荐人的理由是什么呢?”

    前朝的陇西郡,武德元年改渭州,在陇右道处于二线,四面皆大唐州县,离吐谷浑与党项羌拓跋氏还有一段距离呢。

    “季氏触角遍及吐蕃、吐谷浑、拓跋氏、安西都护府、西突厥、昭武九姓。”骆宾王认真地解释。“季湜本人精通二十余种番语,在万年县屈才了。”

    精通番语,也不过是个译语的位置。

    但季氏的触角,就太让人惊讶了。

    “甚好,本官近日知会吏部,徙季湜至典客署。”

    范铮也不矫情,直接应下了。

    季湜这背景,应用得好了,恰如鸿胪寺伸展了双臂。

    骆宾王笑道:“本来还欲荐旧桂阳令阮嵩,却思其妻阎氏善妒,作罢。”

    阮嵩贞观中为桂阳令,在县衙会客,召官娃歌舞,阎氏披发、跣足、袒臂,拔刀至席间,客人惊走,官娃逃散,阮嵩狼狈钻床底。

    咳咳,可见大唐的一些婆娘,还是很彪悍的。

    刺史崔邈闻知,为阮嵩作考课判词:“妇强夫弱,内刚外柔。一妻不能禁止,百姓如何整肃;妻既礼教不修,夫又精神何在?考下。”

    符文下,阮嵩解任。

    所以,娶妻不贤,怎生为官?

    就算你能挣个一官半职,也能给你活生生折腾没了。

    有点脑子的婆娘,当着外人笑眯眯,转头请夫君跪搓衣板,面子里子兼顾。

    范铮笑问季湜:“季家郎君可成婚?”

    骆宾王又想多嘴,却为范铮所阻。

    季湜笑道:“下官成亲三年,大郎周岁。拙荆非名门之后,只小家碧玉,却胜在知书达礼。”

    季湜显然是明白范铮与骆宾王之意,知道家室不能为前途之负累。

    但是,阮嵩与阎氏也委实少见,季湜自认琴瑟和鸣,绝对不至于到这田地。

    若是自己远行,婆娘纵不乐意,也只会在耳畔抱怨两声。

    范铮笑道:“行人的职司,便有出使番邦封建、吊唁之责,一些边远之处,来回经提供年。却不知,家眷可能接受?”

    “如王玄策一般遭遇战事,虽非尽皆如此,但机率不低。”

    这却是实话,鸿胪寺行人出使,暴毙、病亡、贼杀、敌袭,其实是常事。

    不要总盯着那几个成功的前辈说话,成仁的前辈数不胜数。

    季湜笑道:“陇西季氏子弟,自幼练武习文,步、马、驼,俱可杀贼。”

    啧,大家族就是不一般。

    能步、马俱战就已经很不错了,连骆驼上都能一战,实属罕见。

    因为,骆驼兵在当世大唐还不成形。

    季湜的意思,他未必干得如王玄策那么漂亮,却也不会束手就擒。

第七百二十二章 陇西季氏的能耐

    徙地方一名流外官入鸿胪寺,本也是小事一桩,范铮跟吏部员外郎赵仁本提了一嘴,轻轻松松就将季湜安置为典客。

    早晚得给季湜安一个掌客的位置,但也得循序渐进,没有一点功劳是没法服众的。

    虽然吏部尚书柳奭跟范铮不太对眼,但这些具体的小事,柳奭也没法一一阻挠。

    那太跌身份了。

    三品大员之间清算,那也得拿对方麾下入流的官员下手,流外官,那是什么?

    再说,柳奭现在自顾不暇,恨不得将头缩壳里。

    以他的能力,最多混个侍郎了事,能有今天的富贵,全仰仗外甥女王皇后。

    可外甥女的地位,即便是将李忠纳为嗣子,且推上了东宫,还是感觉摇摇欲坠,怎么办?

    典客令穆古有些犯愁,僚属太能耐了,咋管?

    一个盘长,就带得整个典客署的流外官与吏员,于下衙之后,一个个游侠儿似的满街乱蹿。

    据说,长安城的游侠儿都在抱怨,明明走了许多游侠儿去登天军与葱山军,咋感觉竞争压力越来越大了呢?

    范铮摇头:“该咋管咋管,没有本官发话,轻易不让季湜出使番邦便好。”

    田达真看了范铮一眼:“驼李这是想与堂尊结缘呐。”

    田达真的见识不错,要不是夜郎县之罪,三品不敢说,熬个四品还是有希望的。

    骆宾王只是起个引荐之用,更深层的原因,是久已沉默的驼李想在大唐发出一点声音。

    谈不上谁依附谁,只是相互成全罢了。

    季湜优雅地坐到范铮的公房内,接过茶碗,文雅地吃着茶汤,居然连一丝响动都没有。

    啊么,即便范铮练了这许久,也仅仅能不发出猪吃溲水的声音,却也做不到绝无声响。

    有家世背景,这些仪态方面真的教得到位。

    茶碗置于茶拓子上,季湜面色平静:“堂尊,党项羌拓跋氏酋长拓跋思头,刚刚拒了吐蕃使者农·颂桑的拉拢,却与小首领拓跋细豆意见相左。”

    拓跋氏自拓跋赤辞退位之后,便由侄儿拓跋思头为首,拓跋氏大致无异动,摩擦却难免。

    要不然,贞观后期将李勣放到叠州为都督,用意何在?

    叠州毗邻的,可就是党项羌拓跋氏!

    拓跋思头与拓跋细豆,正是拓跋氏这一代的当家人。

    总的来说,拓跋氏与大唐的关系还算将就,以牛马换麦子的措施也算各得其所。

    尤其是拓跋氏不产稻麦,偏偏好酿酒、饮酒,与大唐就难得反目成仇。

    就吐谷浑产量不太多的青稞,也满足不了他们酿酒的需求。

    谁让拓跋氏所居之地寒冷呢?

    不整几口咂酒暖暖身子,冬天咋过嘛。

    范铮笑了笑:“农氏还是苏毗故臣啊!有没有办法让谣言在吐蕃飞起,就说农·颂桑与芒波杰孙波私下会晤了?”

    季湜眉头一挑:“堂尊好主意!要不要加一点具体内容?”

    范铮摆手:“留白。”

    留白的意思,就只简单说这一句,其他内容会由吐蕃人自行填充。

    三人成虎,若再有人添油加醋,农氏的日子就难熬了。

    范铮还就不信了,农氏在吐蕃就没有个把政敌?

    韦氏、没庐氏之流,就那么甘于寂寞?

    即便是噶尔氏大放异彩的时代,其他家族也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另外,假传芒波杰孙波之言,可不念娘氏旧恶,愿摒弃前嫌,重建苏毗。”

    范铮的坏水直冒。

    “让无关紧要之人接触琼波·昂日琼,问他想不想为琼波·邦色报仇。”

    其他的吐蕃攻略只是从外而困,范铮的鬼主意是从内掀起。

    吐蕃是强盛了,可那些被烹的狗、被藏的弓,你问过他们的意思吗?

    娘·芒布杰尚囊与琼波·邦色,或者权势太盛,或者威望太高,或者过于飞扬跋扈,但绝对没有反意,否则当初的松赞干布也不能如此轻松灭了他二人。

    至于所谓的工布、娘波、达波反叛势力,太弱,范铮不想搭理他们。

    季湜扬眉:“不意堂尊竟如此快速切中吐蕃命脉。”

    当年的吐蕃,若非遇上苏毗大小女王离心离德,哪能那么快崛起啊!

    苏毗的娘氏、后藏的琼波氏,在吐蕃走出匹播城、快速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居功至伟。

    是的,哪怕是飞扬跋扈的琼波·邦色,吐蕃也无法否认他的贡献。

    至少在囊日论赞被毒杀、弃宗弄赞仓促接任、吐蕃狼狈缩回匹播城时,他两家依旧不离不弃。

    所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时,你觉得娘氏与琼波氏就不恨么?

    “不过,下官以为,可略作修改,比如真替芒波杰孙波联系上娘氏?”

    季湜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范铮哂笑:“所有谋略,提出时都只是一个大方向,执行者自当依情形进行调整。”

    前线打仗还得照后方外行的阵图布阵,那种荒唐勾当除了害人,屁用莫得。

    范铮是真有主意,陇西季氏是真有执行力,且还不是大唐朝廷的力量,不易为人察觉。

    “陇西季氏所为,当向陛下报备。”

    这是范铮的条件,或者说是防范吧。

    人心难料,没有永徽天子的默认,以后还不晓得遭多少攻讦。

    大唐的酷吏已经上线,虽不敢对无辜滥用刑罚,却已渐显狰狞。

    尚书省都事周兴,人送尊号“牛头阿婆”,或有解说为牛头马面之意,但范铮认为只是解释了一半,“阿婆”表示周兴外表仁慈;

    监察御史李嵩,人称赤黧豹;

    监察御史李全交,人称白额豹;

    殿中侍御史王旭,人称黑豹。

    京城三豹,每询案,铺棘卧体、削竹签指、方梁压踝、碎瓦搘膝,将刑讯之道发扬光大,可谓官不聊生。

    嗯,没民什么事,御史台针对的是官吏,酷吏之酷,也只有官场中人能感受。

    至于说哪个官员受刑了,只怕黎庶能击掌叫好。

    真正让天下黎庶认可的官员,不多,也不会被轻易下台狱。

    御史大夫崔义玄,还是很注意控制台狱的,不让其成为党同伐异的工具。

    作为开创刑讯手段的一员,范铮可不想哪天尝尝自己手段的滋味,他又不是周兴。

    所以,做事不被抓把柄,才是最最重要的。

第七百二十三章 流言蜚语

    逻些城。

    大昭寺前的空地上,来往的行人匆匆。

    真正入寺拜佛的人还很少,毕竟佛教入吐蕃时日尚短,多数人还虔诚地信仰苯教。

    不管是斯巴苯(原始苯教)还是雍仲苯教,都有虔诚的信徒,外来的佛教还未取得信任。

    但这不妨碍大昭寺周边的繁华,宽阔的八廓街引了不少人,无论是桂(军户)、庸(民户)、仆从(奴隶)、论(官)、尚(外戚),在这里都能看到。

    最热闹的铺子,不是贩卖仆从、战刀、皮毛,而是贩卖一种高原特色的饮品,恰苏玛。

    恰苏玛,汉译酥油茶,本意为搅动的茶。

    酥油是从牛奶、羊奶中提炼,加热后倒入名为“雪董”的大木桶中,以打酥油茶专用木棍“甲罗”反复抽打数百次,致使油水分离,将上层的黄色脂肪层装入皮囊冷却,便成了酥油。

    将茶饼水倒入雪董中,加入酥油与大盐,甲罗搅匀,加热,就是香喷喷的酥油茶了。

    若是酥油加了糌粑而非茶,那就是另一种小吃“玛巴”了。

    饮恰苏玛以三碗为吉,一般不一口饮尽。

    在本就寒冷的高原,来上一口热呼呼的恰苏玛,本就是孟族人最爱的享受。

    “听说了吗?农·颂桑下了孙波如,见到了芒波杰孙波。”

    “哧,见他有什么用?苏毗早亡了。”

    漫不经心的对话,加上铺子里几近座无虚席,消息就这么传播出去了。

    然后,这个朴实无华的对话,演变成了各种传闻,最得大众认同的,是农·颂桑不忘旧主。

    啥,你说农氏当年与娘氏率先投了吐蕃?

    有没有一种可能,农氏是来当卧底的?

    或者说,农·颂桑觉得吐蕃给的位置太低了,想再努力一下?

    听说,芒波杰孙波与小羊同等势力联手,准备重夺故地了,孙波如大半是苏毗旧臣,难免有点倾向哦。

    那啥,聿赍城已失,好像是芒波杰孙波干的?

    花马国,那是什么?

    到曩论查莫听闻时,小半个逻些城都传扬此事了。

    “据查,源头也就是两名饮恰苏玛的庸,随口提了一句。”

    吐蕃的执行力还是很强的,很快追根溯源,把真相揭露出来了。

    可这更让人无语,人家就只顺口提了一句,还没有添油加醋,你能说个啥?

    由此衍生的无数版本,与始作俑者一点关系没有,都是各人凭想像添砖加瓦的。

    不管是哪个族群,八卦、想像都是共性,吐蕃也不例外。

    查莫不相信农·颂桑宁愿放弃吐蕃这棵硕壮的大树、投向苏毗那早就腐朽的烂树根,对于农·颂桑的动向吐蕃其实一清二楚。

    农·颂桑又不是孤身下高原,他身边有辅佐官吏的好吧?

    真有啥异动,你以为那些官吏里就没有耳报神?

    然而这阵风,多少吹动了人心。

    红山宫中,韦氏、没庐氏的官员不咸不淡地就此事说了两句,便告偃旗息鼓。

    农氏留守逻些城的族人,得知这传闻,星座逃离逻些城,径直奔向孙波如农氏,并分人下高原与农·颂桑汇合。

    流言蜚语也能杀人,有疑问可以于阴间询问前大论娘·芒布杰尚囊。

    一介功臣,堂堂大论,尚且能因谗言攻杀,农氏算得了什么?

    雄踞孙波如的娘氏,几乎因此坍塌成一片废墟,谁敢轻视了言语?

    大论噶尔·东赞得知此事,也是一声叹。

    若非松赞干布英年早逝,说不定下一个鸟尽弓藏的就是噶尔氏。长子噶尔·赞悉若多布击掌:“有能人啊!将阳谋玩得出神入化。”

    这事,从一开始就光明正大的,你就是揪着那两句话撕碎了掰,也寻不到一丝破绽。

    偏偏经过层层加工,就变得危言耸听了。

    而这些加工,还是庸、桂、论、尚自发添砖加瓦的,谁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基于事实扩展一下嘛,多正常。

    法不责众嘛,就连一群人去抢劫了也无罪,不是吗?

    谣言,再加上松赞干布击杀娘·芒布杰尚囊的记录在前,你觉得农氏能心安不?

    倒是吐蕃朝堂进退两难。

    什么也不做,任时间抚平隔阂,其实是最好的,可谁敢保证农氏不会反应过激?

    做点啥,兔死狐悲懂不懂?

    今天能凭借流言搞掉农氏,明天就能靠流言铲除异己,直到噶尔氏一家独大!

    没错,谁让芒松芒赞尚不能理事呢,这口锅当然是噶尔·东赞拿脸接了。

    高原的变故,让游走于党项羌等诸势力的农·颂桑进退两难。

    农·颂桑知道这是流言蜚语,吐蕃朝堂也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可谁能心安?

    大论娘·芒布杰尚囊,多好一个长辈,还不是说杀就杀了?

    多大一个农氏,能让人顾虑?

    副手工布·次松望着农·颂桑,也是左右为难。

    工布是指地为姓,次松是“初三”之意。

    这一箩筐坏消息,最为难的还不是农·颂桑,是他!

    工布·次松甚至在想,要不要割了农·颂桑的脑袋回逻些城请功。

    冤不冤的,倒在其次,关键是怕马屁拍到了马蹄上,自己被一蹄踹死。

    可是,真让农·颂桑逃离了吐蕃的控制,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这颗头颅啊,割还是不割,真难为人了。

    “要不,你还是绑我回逻些城得了。”

    农·颂桑吐了口气。

    再不回去,怕哪天会死在工布·次松这莽货手里。

    那该死的目光,已经在自己的颈上转了好几圈。

    投芒波杰孙波是不可能的,就算脑袋里全装了马尿也不会如此选择,回吐蕃是最好的出路。

    去大唐或者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可在孙波如的那一大家族人怎么办呐!

    待得自己在逻些城坦然出现几天,八廓街里绕几圈,流言蜚语自会散去。

    前提,是大论噶尔·东赞愿意力保,不让别家尚、论提前下手斩杀。

    农·颂桑也清楚,自己若死了,原本没有的罪名都会盖过来,直到整个农氏被打落污泥。

    没有人愿意为一个死人鸣冤,大家只会如秃鹫一般分食农氏的遗骸。

    这个套路,农·颂桑很熟悉,当年分食娘氏时他也参与了。

第七百二十四章 天子之乐

    万年宫,皇帝旧宅,有鸟如雀,生大鸟如鸠。

    此时的大唐,巢寄生基本只有杜鹃鸟,如鸠不太可能。

    同时,也不是所有杜鹃鸟都会巢寄生。

    杜鹃巢寄生很常见,《旧唐书》故意加入这一句,实则指鸠占鹊巢。

    史官的一点倾向,无伤大雅,未刻意将人严重脸谱化就成。

    户部尚书高履行奏称,去年增加十五万户,隋初八百七十万户,今有三百八十万户。

    不是很多人误解的那样,大唐的人口数目此时基本恢复,纵不如隋文帝时也相差不至于如此大。

    根本的原因,是隋朝的分户思想与唐朝的“不别籍”大相径庭,一户三五人与一户十来口,权重是不一样的。

    没有立国三四十年还恢复不过来的人口,不带这么低估生育能力的。

    只要能活下去、少一些后顾之忧,庶民生育之强能让朝廷瞠目结舌。

    高履行奏请,自明年起,二年一定户,准。

    大理卿辛茂将奏报,今年勾决的人犯七十余名。

    就大唐的丁口,这个比例是相当低的,充分体现了“慎杀”的原则。

    对庶民与对官员,皇帝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

    原大理卿唐临,此时转为兵部尚书,开始了他为官的下坡路。

    唐临一生不知兵,除了隐太子时期任过太子右卫率铠曹参军,连个辅助征战的经历都没有,在军中还不如范铮闻名。

    这样的经历,为兵部尚书,纯属难为人。

    通才固然有,但非每人皆通才。

    李白写诗利害,你让他去少府监挖矿试试?

    前任兵部尚书、现任侍中崔敦礼可不一样,他在文武之间几番来回,且多番出使突厥、回纥、薛延陀,并随李勣大破薛延陀,有赫赫战功在身。

    崔敦礼上书,建言随身鱼符于五品官员薨亡后,可不收回。

    永徽天子准了此条建言。

    所以,后世考古,若是从贞观年的古墓中发掘出随身鱼符,或许得认真请专业人士看看。

    至于专家……算了吧,这是个臭大街的称呼。

    鸿胪寺的奏折,让永徽天子拍着大腿狂笑。

    武曌正捉着李弘的手写字,听到天子的笑声,嫣然一笑:“弘儿,你阿耶很开心呢。”

    李弘写完最后一笔,笑道:“阿耶高兴,一定是大唐得利了。”

    万年宫毕竟是行宫,规矩没那么严,兼之自麟游县大雨之事后,天子格外怜爱武曌母子,臣子们也不好说什么。

    反正,头最铁的尚书右仆射褚遂良,被丢在长安城的政事堂内,也就没人多事了。

    永徽天子之乐,却不能公之于众,委实美中不足。

    虽早就知道谋略之中有间术,可真正见诸奏折,还是首次。

    范铮与陇西季氏联手,永徽天子倒不在意,季氏早就跌落凡尘,就是愿意起来取代其他世家天子也乐见其成。

    想不到,朝廷费心费力都没让吐蕃内部斗起来,范铮小小的设计却让吐蕃起了隔阂。

    妙的是,起初平淡无奇的话,经过众口铄金,哪怕农·颂桑回转逻些城,也拦不住猜疑的种子发芽。

    原本农·颂桑合情合理的举动,在工布·次松满带怀疑的目光下,指不定能分析出多少罪状来。

    听说过疑邻盗斧么?永徽天子批纸尾,准范铮便宜行事,然需及时密奏。

    经长途跋涉,葱山军抵鹰娑川,行军总管苏海政率军激战西突厥二万骑,胜负未分。

    苏海政曾为沙州刺史,对西突厥的打法还算熟悉,但麾下人马并不多,难以占上风。

    他麾下的兵马不弱,尤其是枪盾兵,一旦结阵则坚不可摧。

    问题只有一个,苏海政他是进攻方啊!

    将近三成的越骑,虽能屡立奇功,却不能将西突厥完全压制下去。

    一支西突厥骑兵呼啸而出,虽千余骑却彪悍之极,疯狂地凿穿了……西突厥阵营?

    苏海政表示看不懂,这是三天没生意、兄弟杀兄弟?

    抹了一把血糊的脸,苏海政发现,这支疑似友军的西突厥兵马臂扎黑布,这是区分敌我的标志,也是服纪之意。

    西突厥的服纪虽与大唐迥异,却不是没有,不带这么小看人的。

    “这是真珠叶护的人马吗?”

    苏海政表示,人都麻了。

    本想着真珠叶护再怎么废柴,好歹也能有个几万人马出场,结果就这?

    人数多一点,放屁也添风啊!

    无所谓了,大唐征战,本也没指望这些外在因素。

    但凭空多了一股机动力量,苏海政的压力确实减轻不少。

    三骑游奕疾驰,突破西突厥的阻拦,到苏海政面前飞身下马:“禀总管,西突厥鼠尼施处半啜二万精骑增援,离此不足五里!”

    苏海政深深吸气:“大总管、副大总管所部,距此有多远?”

    录事参军禀报,尚有十里之遥。

    苏海政挥漆枪咆哮:“援敌将至,我大军尚需时间。儿郎们,随我死战!”

    录事参军嘴唇蠕动,却未说什么。

    前军总管苏方定率千骑在左近,可为增援,且苏方定此人悍勇。

    然想想人数,录事参军果断放弃了细想,上马、执漆枪,跟在苏海政身后冲杀。

    若是能一鼓作气冲垮敌阵,鼠尼施处半啜的援军也无用武之地。

    想法是好的,但西突厥也并非全无反抗之力,双方你来我往,不时有军士倒地。

    以小岭为屏障,苏定方见远处尘埃如龙,不由咧嘴一笑:“永业田来了。五百精骑,跟耶耶兜屁股追杀,其他人给我把马拿回去。”

    一提到永业田,军士们瞬间来了精神,在辅兵的帮助下悄然佩戴甲胄,翻身上马,拉下面甲,在苏定方的带领下,骤然捅了后面的鼠尼施军一刀。

    “敌袭!”

    眼见要抵达战场的鼠尼施军,突然从后方传来了凄厉的叫声。

    客观地说,一槊一个小盆友的苏定方虽勇,站着让他屠戮二万人他也办不到。

    正面对敌,苏定方能打败鼠尼施军,却没那么轻松。

    可是,他是从后背掩杀过来,谁知道埋伏的唐军有多少?

    打仗,打的是勇气,气一泄,巨龙能变毛毛虫。

    加上苏定方的个人武力确实出众,他为刀锋,五百精骑为刀刃,竟冲至鼠尼施军大旗前,一刀斩断旗杆。

    鼠尼施军大乱。

第七百二十五章 密诏

    鼠尼施处半啜的队伍一乱,便顾着各自逃命。

    这是突厥的一惯风格,顺风仗一个赛一个凶猛,逆风时一个比一个能转进。

    都是些人才,俊杰啊!

    鼠尼施军乱蹿也无所谓,可大半的人马没来得及划出弧线转进,于是一头撞进了苦苦支撑的西突厥军。

    西突厥军被冲,连挥刀互砍都来不及,只能被鼠尼施军裹挟着退出了战场。

    其间,无数西突厥兵被冲撞落马,在马蹄的践踏下悲呼,战场犹如鬼域。

    悲,本以为来的是援军,想不到来的是索命阎老!

    溃败的友军比敌军的刀枪更可怕,即便西突厥将领还有意抗争,奈何身边的兵马如同潮水退去,他发现自己犹如光腚在人来人往的海滩上徒劳地划着。

    “拿命来!”

    苏海政打马,挥舞漆枪冲向敌将。

    身后,葱山军士狂奔进攻,那些征召的游侠儿跑得居然比马都快。

    西突厥将领怒骂一声,果断拨马而逃。

    死战不是西突厥的传统,保存实力才是。

    此一役,仅苏定方部便馘耳千五,获牛马无数。

    苏海政自有斩获,却不能如苏定方那么牛皮。

    葱山军全面汇合,大总管程咬金抚须大笑:“前军总管不错!老夫当奏报你之功于朝廷,使天子得一良将!”

    程咬金之意,便是荐苏定方为大唐重点培养的将领。

    苏海政、周智度对此颇为认同。

    苏方定之勇且不提,智亦足以独当一面,战绩也拿得出手。

    且苏方定的年龄与他们相当,谁也不会有“屈居人下”之感。

    关于苏定方的出生年代,有592年与600年两种说法,反正他就是天命之年以上的老疙瘩了。

    惟有副大总管王文度一肚子气。

    搞什么!

    此番征讨西突厥,天子本意是抬举王文度,才令已逾花甲的程咬金为大总管,顺带扶一把王文度。

    他,王文度,才是天子心腹!

    为了成为心腹,王文度甚至策反了太原王氏族人,悄悄疏远了当今皇后王氏!

    天子刻意扶持的人手无寸功,风头全被满身肌肉疙瘩的苏定方抢跑了,是何等的难受!

    如果可以,王文度恨不得画圈圈咒死苏定方。

    可惜他现在的身份是葱山道行军副大总管,做事不能不顾身份!

    “此战大捷,可喜可贺。然我军千里远征,粮草不济,虽胜亦有死伤,不如结阵环卫辎重前行,人马披甲,以保万全。”

    王文度这番话,用意其实很明显:让你苏定方再突出!

    大家都无功而返,让你苏定方得意!

    苏海政的笑容收敛,认真地看向王文度:“副大总管是在说笑吗?请问,你知道什么叫兵贵神速吗?”

    王文度呵呵一笑:“本副大总管当年为太宗侧翼,攻下卑沙城,岂能不知兵?何况,此行陛下有密诏,令约束部众,勿令恃勇轻敌。”

    苏定方沉默了好一阵:“既有密诏,想来我等身份卑微,不配过目,也不知大总管配不配一睹?”

    众所周知,王文度素喜狐假鸱张,假冒之事也未必干不出来。

    王文度不答话,只是笑着看向程咬金,整个人有恃无恐。

    程咬金如泥雕木塑,许久才摆手:“依副大总管将令行事。”

    “大总管!”

    别人不急,葱山军铠曹参军程处侠却急了。

    威名赫赫的瓦岗大将、大唐马槊第二高手,这一世的英名,当真要尽弃于此吗?

    程咬金摆手:“毋庸多言。”日没。

    鼓响三通,每通三百三十槌;

    大角三叠,每叠十二声。

    游奕遍撒,捉生将出营。

    铠曹参军程处侠立于中军帐,面色铁青:“阿耶,你是堂堂行军大总管,岂可屈于小人之下?那等屁话,是真打过仗的人能说出口的?”

    “口口声声有密诏,他倒是拿出来啊!拿不出来,便是矫诏,当斩!”

    程咬金的老脸满是疲惫:“瓜皮,他的策略自然是不中用,可你阿耶敢不屈从,仗打胜了,程家就要倒霉了。”

    程处侠无力地蹲了下去。

    这他娘的什么破事!

    程咬金虽不是文臣,对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却熟悉,王文度有没有密诏,能瞒得过贼精的他吗?

    若是当年的混世魔王脾气,程咬金早就让人斩了王文度。

    可是,如今的程府,子嗣六人,部曲过百,所养庄户数百,岂能肆无忌惮?

    王文度若真无密诏,程咬金早就手起刀落了。

    前军总管苏定方入帐:“大总管忒不痛快!即便不取其性命,囚此怯懦之辈、飞表上书,亦不误大军得胜。”

    程咬金只是不许。

    大军得胜与程家遭灾,你怎么选?

    混世魔王从来不是什么圣贤。

    “处侠我儿,修书怀德坊府邸,着你母(正妻崔氏)约束诸兄弟,勿使有错漏。”

    “富贵终有尽,子孙唯以贤。”

    程咬金的嗅觉很准确,程处默等子嗣真的就沉默了,即便是酷吏时代也未有他们的故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贞观朝呼风唤雨的程咬金,终究是过时了,当今天子信任的不是他。

    大军结阵,人马披甲执坚,拱卫着辎重前行,日行二十里,比乌龟还慢。

    在这种情况下,军士的体力消耗极大,西突厥直接避而不战,葱山军连个屁都闻不着,军中怨声载道。

    程咬金如聋似哑,对此一言不发,只任着王文度逞威风。

    一名名游侠儿、军士倒下,程咬金可以铁石心肠,可程处侠也累死时,程咬金那久已干涸的双眼,滚下了两颗豆大的浊泪。

    志得意满的王文度突然觉得四肢冰凉。

    错,错,错。

    身为副大总管,前军总管立下任何一份功劳,都应该有他的份啊!

    为何一心妒嫉,竟行此庸令,致使大军行进困难,且活活累杀无数?

    普通军士,死也就死了,只要人数不是太多,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现在是程咬金的娃儿死了!

    哪怕程处侠只是个庶子,那也是混世魔王的骨肉!

    真死于厮杀,料想程咬金也无话可说。

    可如今,是死于王文度昏庸的将令下,还是扯了密诏的大虫皮!

    不晓得经历了丧子之痛的程咬金,会不会响马本性发作,取他头颅来殉葬?

第七百二十六章 难啊!

    范铮得闻葱山军乱相,唯有一声叹。

    纵使天子真有密诏,在长孙无忌主政的时代,密诏的效力也大打折扣。

    何况,王文度自始至终未曾出示过密诏,程咬金完全可当不知情。

    再说,军中要取一个人的性命,简单得很,让王文度率本部直取阿史那贺鲁就成。

    咋,别家的娃死得,太原王氏的娃就死不得?

    程咬金就是太顾忌身后事,以至于畏手畏脚,失去了贞观朝混世魔王的风范。

    要是范铮,哼哼,能让王文度有三百六十五种不同的死法,还能让御史台挑不出刺来。

    可惜,好端端一场占尽优势的战争,打成了这个模样,程咬金的收官之作也成了败笔。

    这就是顾忌太多的后果。

    此一战,除了苏定方尽显峥嵘,诸人尽皆是输家。

    登天军撤回松州整编、补充兵员,吐蕃趁机从唐古拉山口北越高原,兵出沱沱河,不再直接北上西海,而是顺着牦牛河东向,十二万大军攻打占据地利的白兰羌。

    唐古拉山口以下,吐谷浑尚书乙弗摩诃设下的陷阱一一为吐蕃所破。

    范铮大致能想到,这是素和贵的功劳。

    但范铮也并非全无后手,孙波如残余的娘氏真的与芒波杰孙波搭上了线,马儿敢之地暗流涌动。

    后藏,琼波·昂日琼悍然兴兵攻打仲巴、拉孜;

    大羊同故地,堆枯绕、切玛拉、兰卓、吉隆,揭竿而起者如夜空繁星。

    吐蕃小论韦·松囊统兵三万驻守咽喉要道博东,曩论查莫统兵一万拱卫逻些城,纰论寒调傍率军一万,兵出定日。

    韦·松囊这一堵,琼波·昂日琼凭借手头的兵力,不得寸进。

    琼波氏二万户仆从、庸,能打的就不剩多少,要不然能征善战的琼波·邦色也不至于自刎。

    这就是创业时期太过于卖力的后患啊!

    寒调傍的一万兵马,从定日西向兰卓、吉隆,所到之处尽皆俯首。

    吐蕃能占据大羊同之地,大一点的反抗势力早就斩尽杀绝了,星星之火的反抗,屁用不顶。

    你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抱歉,这里是雪域高原,冰雪太多,燎不起来哟。

    需要额外声明的是,韦·松囊与查莫是“尚”一系的官员。

    羊同区岸奔(度支官)布金赞与玛琼,自桑桑、迥巴,各率三千人马,出击堆枯绕、切玛拉。

    作为大论噶尔·东赞的私人助手,噶尔·赞悉若多布稳坐大论府,每日按时入红山宫向赞普芒松芒赞请安。

    噶尔·赞悉若多布所为,让逻些城内稍有动荡的人心稳定下来。

    噶尔氏都如此安稳,其余人等自然安心了。

    事实上,真正让噶尔·赞悉若多布头疼的,是孙波如这一头。

    娘氏有怨是事实,芒波杰孙波又是其旧主,即便有再多的过节,眼下也能联合到一起。

    相对西面零星的烽火,娘氏之事尽藏于暗处,相当难办。

    花马国于聿赍城跃跃欲试,返回松州的大唐登天军也在重新集结,吐蕃,需要时间啊!

    噶尔·赞悉若多布想出了一个主意,以岸奔达延莽布支为使,为赞普向大唐求娶公主!

    天可怜见,芒松芒赞才几岁哦!

    范铮在鸿胪寺里,见到了吐蕃名人达延莽布支。

    “听说,岸奔还协助大论噶尔氏制定了牛腿税?”

    壮年的达延莽布支憨厚一笑:“主要是大论的功劳,外臣不过是负责跑腿。”真以为达延莽布支有那么纯朴,那就真错了。

    能在吐蕃留下名声,达延莽布支自不是常人,允文允武是基本要素,操起家伙达延莽布支也能带兵。

    “大论北出白兰羌,真不怕丢了孙波如吗?”

    范铮微笑着品茗。

    达延莽布支对贺钩雄的茶艺,竟是格外地喜欢,续了一碗又一碗。

    “贵国赞普求婚,本官以为时机远远未至。”

    一是指芒松芒赞过于年幼,二是指噶尔·东赞袭击白兰羌之事。

    “鸿胪寺已奏明天子,令党项羌拓跋氏、野利氏诸姓,及雪山党项、黑党项、吐谷浑,或兵出白兰羌,或挥军野马驿。”

    范铮大明大亮的点了一下达延莽布支。

    真以为大唐将吐蕃困于高原的策略是说说而已吗?

    围魏救赵之策,在哪个时代都不过时。

    吐谷浑之所以对吐蕃所为没有反应,一是被打懵了,二是骁将乙弗摩诃伤势未愈,手头无人。

    乙弗摩诃带伤支撑,令羌人部将梁颂姜带二万精锐南上沱沱河,大张旗鼓,作出欲击吐蕃之势。

    “大论,不好了!吐谷浑遣小将梁颂姜越沱沱河,欲进野马驿!”

    一名飞鸟使疾驰至白兰羌之地。

    噶尔·东赞鼻孔里哼了一声:“使我吐蕃折奴从二千、桂上百,白兰羌自身伤亡千余,成功指日可待,岂可停歇?”

    玛本当囊禀报:“大论,恐事不可为,拓跋氏、野利氏、雪山党项诸部,援兵已近。”

    噶尔·东赞看了一眼白兰羌之地,挥手下令撤军。

    这是一次试探,能看出大唐阻拦吐蕃之意极为坚决,即便在西突厥战场失利也能快速合围。

    吐蕃,难啊!

    回师沱沱河时,吐蕃遭遇到梁颂姜的伏击,小损人马数千。

    “禀可汗,梁颂姜部伏击吐蕃,馘耳逾千,吐蕃余部逃回野马驿。”

    乙弗摩诃禀告。

    慕容诺曷钵的面容闪过一丝怒色:“本汗想知道,乙弗尚书之前布下的层层埋伏,为何全无效用。”

    乙弗摩诃沉默了一阵。

    可敦弘化长公主冷笑:“很难猜吗?明显是有人通敌,将这些布置说给吐蕃听了。”

    “可汗,我觉得,赴长安省亲,青海骢应该加几匹了。”

    弘化长公主的意思很清楚,纯靠吐谷浑的兵马,若无地利,根本拦不住吐蕃的凶猛攻势。

    加青海骢,也是想博永徽天子好感,致令兵马能随时驰援风雨飘摇的吐谷浑。

    乙弗摩诃不便说怀疑谁,慕容诺曷钵却大怒暴喝:“该死的素和贵!本汗要将你千刀万剐!”

    弘化长公主翻了个白眼:“为人君者,当知慎言!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

    慕容诺曷钵缩了缩脖子。

    婆娘说得有道理。

第七百二十七章 弘化长公主归长安

    范铮头很大。

    再怎么不情不愿,接待弘化长公主的事,还是得鸿胪寺与宗正寺共同安排。

    六百六十七帐内开道,三百三十三亲事拱卫,诸僚属齐全,乘亲王所用象辂车,弘化长公主的一应仪仗,俱是按亲王配备,从明德门一路入朱雀大街。

    这是以出嫁公主与番邦可敦双重身份归来,在史上也是罕见的一幕。

    若非永徽天子早有安排,怎生安置弘化长公主都是个问题。

    昔日天子为藩王时的潜邸让弘化长公主落脚,即便她有什么想法也得老实憋住。

    安排膳食之事,乃光禄寺职事,不用范铮费事,也就是接替良酝令的舅兄杜官保抱怨了两句。

    杜侃的岁数按官场来算不是太大,可早存了回汝阳杜氏小住半年、为诸先祖清扫陵墓的念想,索性告老还乡了。

    有范铮这层情面在,永徽天子不可能为难他,自然爽利地让吏部郎中孙行办了交割。

    要不是顾着读书,范百里早就想跟着去汝阳耍了。

    安顿完毕,弘化长公主开始寻范铮晦气了:“据闻鸿胪卿对吐谷浑小有意见?”

    范铮微笑回应:“不知长公主从何处听来谗言,下官于吐谷浑从无私心,更素无私交,一言一行俱出于职司。”

    “下官”之称无误,非亲王、公主僚属,不能妄自称臣。

    《唐六典》上明确了,对帝、后、太上皇、太后、太皇太后、太子,才以“臣”自称。

    弘化长公主嗤笑:“吐谷浑侍郎庄浪郎吉,可不就是托鸿胪卿之福?不晓得如今尸骨可存否?”

    算旧账啊!

    “长公主说的,是先帝时抓捕的庄浪郎吉?”范铮的笑容灿烂。“此人通过逆贼李元景,与国子司业紫道勾结,利用其私生子、独孤氏外室子刘几畦发行禁书。”

    “污蔑西汉李广投匈奴,其心可诛。然其为秘书郎上官仪所查,与下官无关嘛。”

    “至于尸骨,倒不晓得如今庄浪郎吉是否在台狱中存活。”

    但愿李嵩、李全交、王旭这京城三豹没把人玩死,残是肯定的。

    酷吏的存在,在所难免,关键是掌控酷吏的人准不准他们滥用职权。

    至于首先举报此事的便是范铮,他倒只字不提了。

    弘化长公主笑得轻松:“也就是慕容诺曷钵那笨蛋,才想得出这损人不利己的招数,除开恶心人,一无是处。”

    这话,范铮信,弘化长公主没必要诋毁母邦。

    “不过,张掖水之事,鸿胪卿是否该给个说法?”

    能成为大唐第一个和亲公主,弘化长公主的智慧不差,范铮与素和贵之间的猫腻她也一眼看穿。

    范铮打着哈哈:“几匹马的事么,长公主不必如此计较。区区一点利益,换慕容氏之长久,挺划算的。”

    范铮想说,长公主,你也不想有个灰孙子叫慕容复吧?

    “再说了,吐谷浑遇事,下官也出手了啊!长公主不会以为,吐蕃国内那些事,拓跋氏、野利氏诸部增援白兰羌,纯属巧合吧?”

    弘化长公主面色微变。这些为官的,手脏、心脏。

    从好处想,范铮所为确实解了白兰羌之围,避免吐蕃在高原之下打一颗钉子;

    从坏处想,范铮能让吐蕃状态百出,就不能让吐谷浑也出一出吗?

    别说是能力并不出众的慕容诺曷钵,就是威名赫赫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对这样的手段,也得焦头烂额吧?

    恢复了平静的笑容,弘化长公主开口:“本长公主好奇的是,琼波·邦色当年宁愿自刎也不举兵对抗松赞干布,可见琼波氏的实力与胆略已然欠缺。”

    “鸿胪寺又是如何说动琼波·昂日琼在这个时间举兵呢?”

    “论用兵,琼波·昂日琼怎么也不及韦·松囊,更无法持久。”

    范铮只说了四个字:“后顾之忧。”

    当年为保命,于琼波·邦色自刎后,琼波·昂日琼斩下父亲的头颅屈膝于松赞干布,心中岂无愤懑?

    让他将族中后辈、家眷化整为零转入大唐,承诺给一块肥沃的土地,了无牵挂的琼波·昂日琼自然大肆异动。

    吐蕃兴盛,自有琼波·邦色的汗马功劳,便是因他而毁,琼波·昂日琼也觉得理所当然。

    屡屡举兵攻打博东,反被韦·松囊打得落花流水,琼波·昂日琼不得不承认,他的征伐能力,连父亲琼波·邦色的一根小指头都抵不上。

    噶尔·东赞率大军南归的消息传来,琼波·昂日琼的乌合之众便四散而逃。

    惟有琼波·昂日琼孤身单骑,纵马直闯韦·松囊的大营,为几名桂长矛刺穿身体,兀自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琼波·昂日琼家眷,为大唐统一安置到汾州,简姓琼。

    弘化长公主所来,范铮这头只是顺带。

    真正的目的,还是想跟永徽天子哭穷,打一打秋风。

    打秋风的目标不是财物,而是面对吐蕃时的军援。

    即便还有乙弗摩诃这样的勇将,吐谷浑的实力还是一落千丈,根本没法与慕容伏允时期相提并论。

    当然了,真恢复到那时候的实力,大唐该睡不安稳了。

    即便永徽天子守万年宫不出,弘化长公主的表章依旧能及时转达,且事先经过政事堂的草批。

    相对永徽天子、范铮的激进,长孙无忌与褚遂良等人还是很稳重的,稳重到几近顽固。

    在他们看来,范铮在吐蕃之内掀起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嘛。

    吐蕃与吐谷浑都不是善茬,打打更健康,谁死也都是个死。

    至于说哪家吞并了对方会实力暴涨……

    在这些老派人眼里,即便葱山军失利了,那也只是偶然,大唐的兵锋还是天下无敌!

    即便是吐蕃加吐谷浑,在他们眼里仍旧是渣渣!

    完全没人想过,实力对比要是对调,会是一个什么险恶局面。

    所幸在永徽天子看来,吐蕃确实是一个威胁,这一点从登天军不断增加的伤亡可以看出来。

    当初,正兵加辅兵计二万三千之众的登天军,而今只二万出头!

    除了在操练中出现的伤亡,还有病亡的、逃跑被射杀的,在鲜于匡济的奏折里都轻描淡写地提了一笔。

    慈不掌兵,何况登天军的多数人,死都是在赎罪的。

第七百二十八章 会做事不如会站队

    十月,鸿胪寺与弘化长公主在拉锯战中达成共识。

    吐谷浑岁贡细马千匹为种,黄牛、驴骡不限;

    大唐于树敦城驻军五千,以协助吐谷浑防守;

    弘化长公主所出三子慕容智、四子慕容若,入长安定居,赐宅金城坊。

    另,大唐对于吐蕃下山的行为,抗议,再抗议;谴责,再谴责。

    所谓的邦交词令,没有兵锋为依托,就是庄口老婆娘叉腰互喷口水。

    所幸,登天军在宗巴拉山忽隐忽现的踪迹,让吐蕃心生顾忌了。

    范铮的威胁,也不再是纯粹的废话,而是能随时随地兑现的利刃。

    当然咯,吐蕃境内起伏了好一阵的状况,也让噶尔·赞悉若多布父子头疼了许久。

    不管怎么说,对于吐蕃都是内耗。

    规模几乎可以忽略,除了琼波·昂日琼算起兵外,其余人都是过家家——才几个人也敢喊大羊同复国。

    但影响是很大的,早就被人深埋心底的故国,又一次被人翻了出来。

    有这战绩,范铮跟弘化长公主说话自然底气十足。

    安置慕容智、慕容若,并非是要留质子,而是真心实意为吐谷浑留苗裔。

    这一点,范铮明白,弘化长公主也明白。

    要不是顾虑唇亡齿寒,范铮应该能薅得更多。

    别的不说,西海的大盐一年弄个几千车也是轻轻松松的。

    制成精盐、雪花盐贩卖给粟特人,销量是不用愁的,腌制盐反手卖给庶民制腊肉,何其美哉。

    司农寺。

    明坦之后的京苑总监,被监察御史李嵩请去喝茶,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

    司农少卿唐同人开口:“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京苑总监下辖京苑四面监,须得一兢兢业业之人坐镇。”

    司农卿韦机苦笑:“不意本官当年拔擢,竟成京苑总监之祸。唐少卿可有勤恳之士推荐?”

    唐同人笑了笑:“京苑东面监沃垄,做事还算勤恳,虽能力不算太突出,却能恪尽职守,下官觉得还行。”

    韦机知道,沃垄勉强能算范铮一系的人马。

    把范铮一系的明坦从京苑总监踢开,又要把京苑总监还给范铮一系的沃垄,这算不算一个轮回?

    奈何,自己简拔的京苑总监实在不争气,活生生让赤黧豹逮了短处,就是铺棘卧体、削竹签指,韦机也无话可说。

    沃垄在京苑东面监数年,勤勤恳恳地对待那片破地,倒是京苑总监的合适人选,也适合司农寺上报。

    唐同人的妹娃子唐素问,嫁了范铮的弟子甄邦,顺口推荐一下范铮的旧部,也在情理之中。

    韦机宁愿便宜了范铮一系的人马,也不愿意让吏部随意从外头安置人员。

    毕竟,农官还是得有点专业性的。

    在浐水畔劳作的沃垄,人早就晒得黝黑,双手的老茧与京苑东面监的杂户一般厚实。

    曾经抱着大腿一飞冲天的梦想,渐渐变成现实的柴米油盐,幞头也在很多年前变成了裹头。

    范铮依旧坚挺,依旧以卑微出身立足三品大员,沃垄却没颜面去投靠昔日的上官。

    要是当初能像汤仪典一般,奋不顾身地追随范铮去华州,也许早就换一身绯袍了。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不顾妻儿老小,沃垄自有一家子要考虑,一步错,步步错,终究是因京苑东面监太贫瘠而稳住位置。

    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俸禄能让一家子体面地活着,不用作奸犯科。

    只是啊,总有点不甘心。以沃垄的身份,确实不需要自己劳作,只需要安排好就行。

    但是,心头这一点念想,只有累到躺下就睡的地步才不再蠢蠢欲动。

    吭哧吭哧地踩着踏犁,全身力气都使上了,一丛茅草才不情不愿地倒伏在地。

    看到唐同人那一身耀眼的绯袍,沃垄将手中农具交给掌固,拍拍身上的泥土,叉手见礼。

    唐同人摇头:“好好一六品官,需要亲力亲为吗?接制授吧。”

    四五品官员的任命才称制授,六品以下是旨授,六品以下的朝参官、供奉为敕授。

    除了品秩之外,制授与旨授最大的区别是需不需要经过三省。

    若是皇帝任用幸进臣子,五品就是很难跨越的门槛。

    门下省传制宣读完诏书,授绯色官服、随身鱼符,沃垄晕乎乎地领命。

    撬了一窝茅草,就右迁京苑总监了?

    难道,是上官回来任司农卿了么?

    唐同人小声告诫:“并没有。京苑总监犯事,位置空悬,堂尊并不想让外来官员占据此位,故本官看在华容侯之面,举荐了你。”

    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沃垄就是提着猪头也能找对庙门了。

    沃垄心头,身为范铮一系官员的归属感更强了。

    没有范铮,唐同人凭什么举荐你?

    其他三面监、京苑总监副监,谁没有资格递补上去,非得选你沃垄?

    凭你老茧厚吗?

    在官场厮混多年,沃垄已经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会做事不如会站队。

    从五品下京苑总监沃垄,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提着自家婆娘……县君制的蜜饯,骑着小叫驴,向敦化坊华容开国县侯府行去。

    在乌头门外下驴,沃垄让防閤牵驴,自己提着蜜饯,一步步登门,直到范铮匆匆出来迎接。

    范铮到现在都没习惯靠门子迎客,直让同僚嘲笑不已。

    但是,一般的人,他也进不了坊门,你当坊丁与无处不在的虾蟆更夫吃干饭呢。

    “昔日匆匆离开司农寺,未及安顿于你,委实有愧了。”

    范铮拍拍沃垄的手背。

    沃垄眼圈一红,几乎落泪:“下官,下官当年顾及家小,未能随上官共赴地方,总觉得无颜面对。”

    范铮笑道:“哪来这许多想法!二郎,你这馋猫!”

    却是范鸣谦悄悄走来,对着蜜饯流口水。

    幸而杜笙霞管得比较严,范鸣谦不敢伸手偷吃。

    沃垄露出了笑容:“下官也不知该送什么好,就是老妻亲手制了点蜜饯,正好让二公子品鉴一下。”

    杜笙霞无奈,让防閤端来盘子,取出部分蜜饯,却见范鸣谦一溜烟跑出去,拉着范百里回来分享。

    沃垄击掌:“兄友弟恭啊!”

    范铮不禁得意一笑,这兄弟二人自小情深意浓。

第七百二十九章 太白

    范党的队伍,在悄然扩张势力。

    第一代以范铮为首,以雍州司马汤仪典、司农寺京苑总监沃垄、从四品上殿中少监明坦、正八品下良酝令杜官保、将作监中校丞铁大壮为主体,隐约能露一露獠牙。

    明坦被踢出司农寺,非但没有沉沦,反而更上一层楼。

    这与明坦德行无亏有关,更与明氏与皇室关系有关,明氏多少与当年的纥豆陵氏有亲,拐着弯子也勉强算皇室自己人了。

    殿中监、殿中少监,多多少少都与他李家有瓜葛。

    至于手握重兵的樊胜,与范党毫无瓜葛。

    第二代目前以铁小壮引领,甄行、甄邦兄弟分列左右,百余敦化坊学生各自努力挣扎。

    没有一百五十三人了。

    有数人因受了这官场的鸟气,拍案而起,怒喝“耶耶不干了”,弃了官吏身份,入得东西二市,为世家所用。

    世家嘛,待遇优厚,说话又好听。

    至于说以后,或许会后悔,或者无悔,谁知道呢?

    更有二人因急病而亡,直让范铮唏嘘人生无常。

    范铮时常告诫铁小壮,他的仕途已经到达了顶端,不能想着升官发财,必须得稳,以护住皇帝、昭仪、皇子为第一要义。

    甄行向来稳重,即便御史大夫换成了崔义玄,他同样稳如泰山。

    京城三豹不是没想过挑衅甄行,只可惜甄行手里同样捏着他们的把柄,真有异动就一起死。

    在御史台厮混了几年,甄行也不那么善良了。

    与狼共舞,就得有屠狼的胆量与能力。

    甄邦为金部员外郎,算是二代范党的次要人物,只要不在钱粮上行差踏错,以唐俭的资历,当保他二十年平安。

    至于朝廷衮衮诸公,与范铮关系匪浅的,是换为兵部尚书的唐临,还有将作大匠阎立本。

    阎立本对范铮没那么纯粹,是馋他的……尖底船技艺。

    昆明池太远,将作监在曲江池划了一块地慢慢折腾,除了水密还差得太多外,下水几无问题。

    别的不说,人工拉力与风力干扰下,尖底船的稳定性竟然真的赛过平底船,让阎立本欢欣鼓舞。

    抽空,阎立本真的提着画卷、画笔,到华容侯府给范铮全家绘了一幅画,并额外给范老石、元鸾单独画了肖像。

    范老石看着自己威风凛凛的画像,大嘴乐得合不拢,一口黄牙格外显眼。

    仗着唐临的关系,范铮从职方司轻易弄到了四夷的舆图与关系说明。

    “流求之地,张亮的五百义子驱使弥勒教徒,与流求人火并数场,于淡水流域建城而居,占地耕种。”

    喜好拔除体毛的流求汉子,彪悍好斗,正好与疯魔的弥勒教徒半斤八两。

    倒是张亮的义子们,虽多数为城狐社鼠,却也有在军中厮混过的,排兵布阵之下,竟占据了上风。

    然后,本就没有了约束的张亮义子,竟与手上有墨色刺青的流求小娘子勾搭上了。

    原住民此时还有一个特征,饮食皆用手,无箸、调羹。

    流求人虽好斗,对男女之事却看得开,两情相悦即可。

    妇人产子,必食胞衣,也就是胎盘。

    结亲归结亲,打斗归打斗,不耽误。

    流求虽肥沃,却是刀耕火种,纵使弥勒教徒再疯魔,也得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粗制滥造的直辕犁,却需人力拖动,何其辛苦。虽耕作技艺落后,但此地五谷,却与岭南相近。

    偏偏流求岛上有熊、豺狼、猪、鸡,却没有牛马驴羊,畜力便无从说起。

    偏偏弥勒教徒疯,张亮义子恶,动不动就是一刀超度,杀多了总有不那么疯的。

    事实上,这些都算是疯魔得比较轻的,重症患者早就被物理超度了。

    能活着到流求,被裹挟、迷惑的人终究是多数。

    哭天喊地求十住菩萨未果、求弥勒超度无应答时,终有疯魔的人醒悟了。

    张亮义子程公度自任城主,因自怜际遇,故取城名“太悲”。

    程公度以最粗陋的手段管理起一帮反贼,初时极其艰难,后来竟如倒嚼甘蔗——渐入佳境。

    四百里之遥,其实并不是太遥远的距离。

    海峡对岸的泉州、温州、漳州,在合适的季节,顺着洋流,一叶扁舟即可渡海。

    幸运的程公度,以一头肥猪的代价,请动渔民代他向对岸的大唐官府,转呈一块刻了字的猪皮。

    纸笔是绝对没有的,也就是程公度多少开过蒙,能将事由简明扼要地说个一清二楚。

    那就是,流求之地,太悲之城,大唐流徒愿为朝廷属地,将此东海瑰宝纳入大唐怀抱。

    这事几经辗转,自又落到鸿胪寺手上。

    范铮鼻孔哼哼,鸿胪丞田达真自磨墨提笔,准备代堂尊书写奏折。

    没辙,堂尊素不喜提笔,田达真唯有捉刀。

    “写上:鸿胪寺以为,可允流徒所示,于流求建牙,命名……太悲二字不妥,可改太白。”

    “先建太白县,令程公度检校县令,戴罪立功,再与流求原住民沟通,使归大唐。”

    “若允,可赐曲辕犁、牛马驴羊种。”

    至于盐、铁,就不用浪费力气了。

    魏征编撰的《隋书》里就写得很清楚,以木槽中暴晒海水为盐,虽铁少而致使刃薄,却非无铁。

    魏征为人严谨,编撰的《隋书》也少有错误,关于流求的描述亦很准确。

    拔毛的习俗,在一些部落里仍旧存在哦。

    御驾离开万年宫,不往长安,直奔醴泉县九嵕山昭陵。

    途中,昭仪武曌产子,取名李贤。

    《旧唐书》中提及李贤:宫人潜议“贤是后姊所生”。

    《新唐书》等后来史书,亦取材于此而增添变化。

    按时间推算,此时武曌尚未为内宫之主,正是万般谨慎之时,如何能让自家阿姊入宫苟且,徒增话柄?

    故此言,只能当风言风语。

    生育方面,王皇后只能咬牙切齿,偏偏肚皮不争气,连个蛋都没下。

    再怎地以李忠为嗣子,终究不是亲生的。

    这一年,永徽天子几乎都不回太极宫,哪怕是皇后也只能守望门寡,昭仪武曌这狐媚子却得独享恩宠!

    莫名其妙地,原本快打出脑浆来的王皇后与萧淑妃掉转矛头,准备拿武曌开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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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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