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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零一章 永徽四年至

    永徽三年十二月十六日,濮王李泰痼疾发作,薨,年三十三,谥号“恭”,赠太尉、雍州牧。

    “恭”为上谥,但非尽善尽美。

    尊贤贵义曰恭;敬事供上曰恭;尊贤敬让曰恭;既过能改曰恭。

    这里的墓志铭与《旧唐书》有出入,《旧唐书》上记录是年龄三十五。

    至于《旧唐书》记录是太宗四子,而墓志铭记录是三子,显然是把早薨、出继楚哀王李智云的李宽给抛开了。

    永徽天子极哀,令人书《大唐赠太尉雍州牧故濮恭王墓志铭》。

    “王讳泰,字惠褒,高祖武皇帝之孙,太宗文皇帝之第三子也。华盖极天,讵足仰其神构……”

    “以永徽三年十二月十六日,薨于郧乡第,春秋卅三。爰申追远之诏,式被哀荣之典,赠太尉、雍州牧。班剑卌(xì,四十)人,羽、葆、鼓吹。赙物三千段,米粟三千石。赐东园秘器,葬事官给,务从优厚,谥曰恭王,礼也。以四年岁次癸丑二月癸未朔廿日壬寅葬于均州郧乡县之马壇山。”

    倒不是永徽天子不想让濮恭王归葬昭陵,只是李泰最后倔强了一把,宁死也要埋骨郧乡县。

    长安伤心地,不归也罢。

    马檀山也成了李泰这一支的葬骨之所,直到后世被迁坟。

    李泰的墓志铭,成为大唐诸王中记录最详尽、载誉最多的典范。

    然而没蛋用,人都死了,写再好看也是矗在坟茔前。

    为哀思濮恭王,永徽天子元日临轩不受朝。

    临轩在此处指不坐正殿而御前殿,殿前堂陛之间近檐处两边有槛楯,如车之轩,故称。

    另一释义,则为窗前。

    耗磨日,范铮隐隐有点感觉不对。

    太尉长孙无忌悍然出手,房州刺史、驸马都尉房遗爱,司徒、秦州刺史、荆王李元景,司空、吴王李恪,宁州刺史、驸马都尉薛万彻,以造反之罪而擒。

    房遗爱、薛万彻并诛,李元景、李恪、高阳公主赐死。

    据称,薛万彻受一刀不死,怒叱刽子手“何不加力”。

    一代猛将落鼐身首异处的下场,委实令人唏嘘。

    此案牵连到太仆少卿柴令武,永徽天子念其早早迷途知返,削官爵,令并巴陵公主共至甘州张掖,为太仆寺张掖左牧监牧长。

    得脱灭顶之灾的柴令武夫妇伏地谢恩,一溜烟赶到张掖去了。

    权力之争太吓人了,玩不起,还是学吐谷浑人戴上羃篱,玩什么策马奔腾吧。

    得亏范铮当初警告,要不然他家夫妇此际就是同命鸳鸯了。

    左骁卫大将军、安国公执失思力,也多少受了牵连,但因执失州羊毛一事,处罚力度又打了折损,最后配流壁州。

    九江大长公主上表,请求削食邑,与执失思力共赴壁州。

    永徽天子看了表章,一声长叹:“若大唐诸公主皆有九江大长公主之贤德,幸甚!”

    一个因风流成性而被休的永嘉大长公主,成了大唐皇室难以启齿之痛。

    永嘉大长公主此时面首数人,名声糜烂,再嫁极难。

    不嫁出去吧,听着窝心;

    嫁出去吧,没得祸害人。

    侍中兼太子詹事、平昌县公宇文节配流桂州;

    太常卿、江夏郡王李道宗配流桂州;吴王李恪同母弟蜀王李愔废为庶人,徙居巴州。

    李道宗的配流,多少有点私人恩怨了,好在并未牵连李景恒,算是有底线了。

    至于李愔,不管他捶打僚属是真暴戾还是避祸,都不重要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李恪赐死,他也免不了遭罪。

    意外的是,李愔后来还改封涪陵王,这是怕他没榨菜吃吗?

    李恪是反或不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孙无忌必须借机除了他。

    他的贤明与他的血脉,就是他必死之由。

    “类己”二字一出,李恪要么登上宝座,要么俯首伏诛。

    李元景是连子嗣一并诛杀,李恪四子李仁、李玮、李琨、李璄流于岭表(指两广、海南、越南北)。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长孙无忌对他二人的情况了如指掌。

    房氏诸子流配岭南,房遗直以父功宽恕,除为庶人,房玄龄停止配享太庙。

    房谋杜断,皆以子嗣之故,而不得配享,也是在警示众臣,约束好后人,莫毕生之功毁于一旦。

    柴哲威也受了影响,好在不大,也就是安西都护贬岭南道循州刺史,杨桃、荔枝可以吃个够了。

    绛州刺史、徐王李元礼加授司徒,兼潞州刺史;

    开府仪同三司、英国公李勣为司空。

    李元礼,高祖太武皇帝第十子,母郭婕妤,少恭谨、善骑射,以善于处理政务闻名,实食邑千户。

    人无完人,李元礼之子李茂险薄无行,调戏李元礼所养舞姬,为李元礼斥责,趁其病而断药、膳,终致李元礼饿死。

    范铮待朝堂调整完毕,向朝廷禀报,北海(贝尔加湖)的驳马国、极南的林邑国朝贡。

    林邑朝贡并无新意,不过是驯服的大象罢了。

    驳马国就是后来的曷剌国,《唐会要》提及,离长安一万四千里,极寒,以人、马耕种五谷,善渔猎,以鱼、鹿、獭、貂鼠为食,因马色斑驳而名。

    永徽天子眉梢那点喜色根本压不住。

    哎呀,有一个新的番邦来朝,可以在先帝神主面前嘚瑟一下了。

    无论如何,有新的番邦来朝,对于大唐而言是好事。

    这一点,即便徙回礼部尚书的许敬宗亦得赞同。

    同时,许敬宗提议,颁孔颖达《五经正义》于天下,每年明经令依此考试。

    不晓得有多少士子因此对许敬宗咬牙切齿,科考内容已经够多了!

    秀才科已经取消,明经科现在是科举第一科目。

    诸明经试每经十帖、《孝经》二帖、《论语》八帖、《老子》兼注五帖,每帖三言,通六以上,然后试策十条,通七,即为高第。

    贴经,约为填空题;

    试策,约为问答题。

    难度不因答题方式的变化而变化,胸无点墨者,就是一个简单的对错题你也混不过去。

    关于科举,范铮是一个字的说法都没得。

    你当真以为,此时的官员愚蠢到看不出不糊名的弊端?

    不,不糊名才利于诸考官偏一偏手啊!

    投行卷的,日后默认为某官员一党,也是为某些派别分配人手了。

第七百零二章 瓜田李下

    李泰薨后,对于濮王府的监视已经撤消,杜笙霞早就攒了许久的裘衣、小食,遣防閤带去均州郧乡县,送给濮国太妃阎婉。

    濮王之位,由李徽承嗣,阎婉自动升级。

    小道消息,阎婉已相中郧乡县豪强周氏之女,有意待李徽服纪完毕后,令李徽娶之。

    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李徽,嗣王是默认没有皇位继承权的。

    同时,亲王府、亲王国、帐内府、亲事府也一并撤销,嗣王与郡王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

    手头没兵权,再是王也就那样。

    这也是权力争夺中,为什么会留许多嗣王不斩尽杀绝的缘故。

    已经没有威胁了,不必再多费手脚。

    再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谁开这种恶例,到自己家时,你以为不会断绝苗裔吗?

    连九成宫副监阎玄邃,都破天荒地去了一趟濮王府,看望阔别已久的阿妹,顺便吊唁一下妹夫。

    宫中的隐秘,阎玄邃多少是知道的,可他没脸借此上一两个台阶。

    亏心。

    只能说要脸的人,往往难混出头,你把面皮一抹,不好歹能混个大夫级别了吗?

    范铮对此保持沉默,任由瓜婆娘施为,不发表任何意见。

    反正,府上的钱财,瓜婆娘有权直接动用。

    李泰薨了,阎婉与杜笙霞是手帕交,有来往正常,换范铮说话就变味了。

    咋,范某也有孟德之风?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范铮并不知道,杜笙霞送礼物到郧乡县的举动,宫中了如指掌。

    内宫,金水河畔,延嘉殿中。

    永徽天子卧于武曌腿上,武曌耐心细致地为其采耳。

    没有日用棉签的时代,采耳是需要技术与耐心的,一不小心能让人痛得要死。

    “好了,陛下可以舒坦几天了。”

    武曌收起挖耳勺,示意宫人拿去清洗、晾晒。

    永徽天子哼哼两声,躺在她腿上不动。

    横卧美人膝,又香又软,还有弹性,舒坦。

    “烦死了!那个皇后、淑妃,她们心头就没有一点数吗?天天为了屁大的事争吵,何不干脆打死一个爽利?”

    永徽天子抱怨道。

    在朝堂上与朝臣斗、与元舅斗,回内宫就是想清静清静,结果内宫斗得鸡飞狗跳!

    谁先抢了南海的小舟、谁的宫人又跋扈无礼,谁又哭哭啼啼诉冤屈……

    几十岁的人了,装什么纯情小娘子?

    纵然王皇后、萧淑妃当年有那么一点情分在,可情分会随着轰盆打甑,渐渐演变成对面千里。

    武曌笑而不语。

    莫以为此时落井下石是什么好事,那会在某一天引起天子恶感的。

    永徽天子喜欢往延嘉殿跑,是真贪图她的姿色吗?

    不,最主要的缘由,是因为武曌知进退,不该说话的时候,半句都没有。

    汉子在外头做事,回家最希望的,是一个清静与温馨的环境啊!

    一个包容的婆娘,远比姿色出众的婆娘强得太多,要不老话怎么说娶妻娶贤呢?永徽天子对谁当皇后并不在意,但前提是你得镇得住内宫。

    “华容郡夫人送了一车礼物给濮国太妃。”永徽天子随意地开口。

    昭仪当日处理过太子内宫事宜,对这些事情知道得远比他人多,故而永徽天子也不忌惮让她知晓。

    “这是濮国太妃昔日的手帕交啊!当年断往来,是因为她但有举动,遭罪的一定是濮恭王。”

    “濮恭王薨,忌讳除,探故交自是情理之中。”

    “就是不知华容侯有无插手?”

    永徽天子细细想了一下:“咦?华容侯竟纹丝不动?”

    按常理,此际范铮多少应该表示一下,以向永徽天子示好啊!

    武曌噗哧一声笑了:“他若有什么表示,陛下才应该当心吧?”

    永徽天子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合着,范铮什么都不做,才是最稳妥的?

    武曌轻笑,伸出手指按压永徽天子的额头、面颊:“妾听太宗言,范铮此人,不知腹中藏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若能尽得,当利于大唐。”

    永徽天子舒服地哼了一声,暗自计算。

    什么改粟为麦、曲辕犁、分段运输法、滑翔机、热气球、酒精、羊毛且不说,只前几日在朝堂上提的尖底船,竟让阎立本此等建造宗师都震惊。

    年幼时不懂这些物件的价值,待长大了,自然知道,这些东西从侧面给了大唐多少辅助!

    要是范铮还能掏出此等好物……

    想想就让人激动。

    “太尉并户部密奏,据华容侯所言,倭国有一座足以开采数百年的银山。”

    “海路遥远,且风急浪高,楼船不堪大用,唯华容侯所议尖底船可期盼,就是不知将作监几时能如愿建出。”

    永徽天子毫不掩饰自己觊觎银山之心。

    还是穷闹的。

    水旱蝗灾、地震频发;

    与高句丽的征战虽战果不大,却每年在持续;

    咬牙建立的登天军,也是个吞金兽,除了粮草、兵甲,靡费已过万贯,伤亡已逾千人。

    还好,登天军的绝大多数人,路死沟埋,连抚恤都不需要。

    永徽天子都下诏,减少尚食局、尚衣局的开支,以支撑登天军的开销。

    还好,以敦化坊为首的捐助,多少缓解了一些压力。

    武曌扬眉:“虽倭国银山可取,然大唐近年钱粮吃紧,陛下须先顾当前。”

    话委婉,意思却比较直接。

    未来的大饼,先别画,把肚子填饱再说。

    没个三五年,你的尖底船是绝对没影的。

    按说,后宫不当干政,然武曌是个例外。

    永徽天子不开口,她也绝对不提起;

    永徽天子开口,她能应对如流,且有自己的见解,甚至有时还能互相辩驳一番。

    相比之下,皇后、淑妃只会来一句“不干政”,胸中实无一策,永徽天子自然难免嫌弃。

    武曌的见解不见得一定正确,可她至少敢说,加上家世之故,见识自是胜过内宫诸人。

    婆娘对汉子感兴趣,除了他的外表、身份、钱财、体魄,还可能是因为他的才华。

    同理,汉子对婆娘感兴趣,除了她的容貌、阿堵物,也会为才华所吸引。

    永徽天子对武曌的感觉,除了姿色、宁静,还有她能跟上自己思路的才华。

    美丽的皮囊千篇一律,共鸣的灵魂万里挑一。

第七百零三章 睦州反

    江南道,睦州治所,雉山县。

    山水湖泊,物产丰盛,故税赋也重。

    雉山县于文明(唐睿宗李旦)元年,更名新安县;

    于开元(唐玄宗李隆基)二十年,更名还淳县;

    于永贞元年,避唐宪宗李纯讳,更名清溪县。

    这避讳法是越来越扩大化,连音都避讳,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了?

    永淳(唐高宗)二年,分桐庐县、雉山县复置武德七年废弃的建德县,万岁通天(周武则天)二年,睦州移治建德县。

    雉山县梓桐源田庄里,有一奇女子陈硕真(《旧唐书》作陈硕贞),不堪沉重的税赋,脱离乡里,作坤道打扮,大肆宣扬自己的教义,为官府捕获。

    幸而妹夫章叔胤托人打通关系,以钱财将其赎回。

    陈硕真意识到,再拖延下去,必然出大问题,索性于十月举事,自称文佳皇帝,以章叔胤为仆射。

    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诞生了——虽然是个草头王。

    从陈硕真举事的人,未必是真的信仙法,但对官吏的苛刻、豪强的掠夺早就无法忍受了。

    故而,明知道希望渺茫,也愿意拼着性命一搏。

    在官府失聪的情况下,章叔胤率兵攻下桐庐县,陈硕真攻下睦州、杭州於潜县。

    一时间,陈硕真威名大振,长安为之震怒。

    太极殿上,夙来和风细雨的永徽天子暴怒:“堂堂睦州,竟糜烂如斯!睦州折冲府竟连一群反贼都打不过!”

    监察御史李巢趋步入殿:“监察御史臣李巢有奏,睦州折冲府之败,非战之罪。”

    “府兵中颇有逆贼陈硕真信徒,且地方及豪强掠夺过甚,导致府兵都深受其害,故陈贼号令一出,府兵半数皆叛。”

    这事,你怪人家折冲都尉也没用,谁让他们连府兵的利益都敢侵犯呢?

    永徽天子暴怒:“所有睦州官吏、豪强,未死者尽配流驩州!”

    太尉长孙无忌笑道:“陛下勿动怒,癣疥之疾尔,连朝廷大军都无须出动。”

    “可着睦州周边封锁,严防睦州人口进出;着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房仁裕、婺州刺史崔义玄率兵平之,其余诸地严防死守。”

    在诸位沙场老将看来,陈硕真起兵,如烈火烹油,虽暴而不持久。

    陈硕真成事,主因是睦州失了人心,且出其不意,故能轻易夺城。

    可睦州虽有千岛湖为凭,却处四战之地,按博弈的说法,金角银边草包肚皮,睦州正是那肚皮。

    不说陈硕真、章叔胤都不是啥知兵的名将,就是把正经将领放睦州也是困兽之斗。

    睦州官府糜烂,不等于周边官府糜烂;

    睦州失了人心,不等于大唐失了人心;

    睦州没有战力,不代表诸州就无战力。

    “歙(shè)州六百里加急,逆贼陈硕真以数万人攻打治所歙县城,刺史提刀上城头镇守,经十日未失。”

    兵部尚书崔敦礼奏报。

    陈硕真的人数虽众,却未经操练,且老弱妇孺占比不低,又不懂攻城器械,一个上下一心、戒备森严的歙县城,真不是她们能打下来的。

    至于向东越界打越州,那就是在说笑了。越州为越州中都督府所在地,兵马足够重创陈硕真的队伍。

    朝中大臣都松了口气。

    这么差的战力,睦州竟然能失守,睦州官吏真该死啊!

    范铮慢吞吞地出班:“臣范铮启奏,睦州之叛,虽是官吏与豪强之过,却未必不是诸州的缩影。”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臣以为,御史台当彻查天下,并非走过场,而是深入民间详查。”

    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李乾祐恶了褚遂良,坐迁邢州(邢台)刺史,御史台正缺堂官。

    所以,莫看史书将褚遂良写得如何正人君子、道德典范,他也就是个常人,有喜怒哀乐,会利用手中权力打击对手。

    御史中丞张文琮苦笑,这事要应下来,就是一个书令史负责一州都跑不过来!

    问题在于,范铮所言还颇有道理,除了人手方面,张文琮竟无一言可对。

    御史台中,与范铮有瓜葛的人也不少,如主簿甄行、监察御史刘谙华鸣、书令史盘长。

    范铮之言,当然也将他们包括进去了。

    故而,便是与范铮有积怨的侍御史丘神勣、邹久酒也无话可说。

    “大唐地域辽阔,御史台人手不足,可按每年遍巡三道行事,明暗各一。”

    司徒李元礼提议。

    张文琮松了口气。

    一年巡三道,三年巡十道,虽然艰难,至少是能完成的使命。

    倒是分明暗,这可是一杀手锏,地方官府应对巡查通常是马屎表面光、欺上不瞒下。

    李元礼在绛州,也不是在混日子啊!

    永徽天子沉思良久:“可!内侍省再遣一路人暗访。”

    所有人都知道,永徽天子极怒,要狠狠整治大唐官吏了。

    三路人手各自查访,谁的头上都悬着一柄利剑,要玩弄权柄的话,搞不好等于自赴黄泉。

    按说,对于宦官干政,大臣们应该极力反对,偏偏太宗朝的张阿难先例在那儿摆着呢,还有什么好说的?

    陈硕真兵锋南移,攻打婺州,婺州刺史崔义玄率兵抵抗。

    婺州官吏颇有畏战之心,独司功参军崔玄籍断定,陈硕真之势虽大,却必败。

    崔玄籍此前名声不显,为老将、蒋忠国公屈突通之婿,因此言得崔义玄所重,命为先锋官,大战陈硕真部将童文宝。

    崔义玄随后与陈硕真各自挥兵而上,婺州府兵训练有素,陈硕真军人数众多,成了相持的局面。

    崔义玄发狠,令人撤开为他挡箭的盾牌:“刺史避箭,何人死战?”

    扬州都督府长史房仁裕率兵,自北面夹击。

    房仁裕本秦王府一系,为房玄龄族叔,本骁勇善战之辈,两处合力灭陈硕真部,数万人只俘获万人,陈硕真与章叔胤被擒而后杀。

    陈硕真部早就抱了必死之心,死亡比例高得吓人。

    尚书右仆射、北平县公张行成薨,寿六十七,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并州都督,谥号“定”,后配享高宗庙廷;

    侍中兼太子少保、条县公高季辅卒,年五十八,追赠开府仪同三司、荆州都督,谥号“宪”,后配享高宗庙廷。

第七百零四章 御史大夫履新

    吏部尚书、河南郡公褚遂良迁尚书右仆射;

    兵部尚书、固安县公崔敦礼,迁侍中;

    婺州刺史崔义玄,因斩杀陈硕真部得力,拔擢为御史大夫。

    《永徽律疏》正式颁布,大唐的律法基本固定下来了。

    御史台迎来一场变革,范铮这一系人马当中,处于边缘的书令史盘长意外地被清理出去。

    范铮心知肚明,这是崔义玄在表明态度,他履新之后,御史台必须按他的节奏来。

    同时,崔义玄也隐晦地表示,对范铮给御史台找那么多活不满。

    你这是累瓜皮嘛?

    盘长,就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妙的是,崔义玄下手了,分寸却掌握得极好,真正范铮的嫡系——敦化坊学出身,以及刘谙、华鸣,并未受影响,范铮也不至于与他翻脸。

    范铮也只能认了,谁让盘长除了用刑,没什么突出的能耐呢?

    他但凡敢如丘神勣、李巢之流,能冒着风险得罪官员,范铮都能为他争一争。

    痛打落水狗不是好汉。

    好在区区书令史,安排不难,穆古趁人员流转之机,腾了一个典客史给盘长,也算仁至义尽了。

    至于去司仪署送葬,盘长是打死都不干,也不晓得在忌讳些什么。

    盘长上任,适逢东女国高霸(大臣)汤剑娬病,按职司鸿胪寺得请医人给汤药,盘长随医人照料汤剑娬数日,痊愈。

    之后,不知怎地,盘长与汤剑娬竟练起了眉来眼去剑,金风玉露一相逢,竟如胶似漆。

    盘长靦覥地溜进范铮的公房:“那个,堂尊,我想请辞职司,随高霸去东女国。”

    又是一个被情情爱爱冲昏头脑的年轻人。

    盘长倒无妻室之累,他那准备过门的未婚妻因病而故,他虽不是啥楚男子,却也少流连过温柔乡——主要还是囊中羞涩。

    反正,他也不是家中长子,真去东女国也无人在意。

    范铮想了想,也懒得劝阻。

    东女国虽说女子为尊,男夫还是可以为官的。

    且东女国的婚制,还是一夫一妻制,不是难以接受的一妻多夫制。

    当然,婚制如何,也管不了别人愿意在外头花天酒地。

    “东女国的条件,肯定比大唐略逊,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一个弊端,是女王卒后,有大臣、亲属要殉死。”

    “另一个弊端,是葬礼风俗,剥死者皮而取其骨入瓶,共金屑而葬。”

    盘长的反应却略怪,殉葬他都不在乎,偏偏对葬法噤若寒蝉。

    死后无知觉,你管人家怎么葬呢。

    犹犹豫豫了许久,盘长终于对弱水穿过的东女国死了心,与汤剑娬的故事,也就春梦了无痕咯。

    生活习性的巨大差异,终究是击倒了他的情意绵绵。

    汤剑娬对此倒不见怪,对盘长的选择表示了理解。

    范铮突然发现,盘长与汤剑娬之间,有一半时间是用大唐话交流,另一半时间居然是操东女国话直接对话。

    失敬了,想不到盘长还有译语天赋。

    朝会之后,新晋的官员才会愿意享受廊下食的待遇,如范铮之类的老油渣早就开溜回皇城了。秘书少监上官仪、给事中许圉(yǔ)师、户部尚书高履行诸人与范铮谈笑风生,个个言辞风趣。

    陈硕真事件解决了,官员们心中的石头也落地了。

    虽说自大唐立国以来,造反之事隔个三五年要见一次,都快习惯了,可陈硕真是乱世结束后第一个公然称帝的。

    许圉师是个官四代,他家孙女许氏,据传名紫烟,与诗人李白成亲。

    圉是个多义字,有牢狱、养马、养马人、地名诸义,但窃以为在此为:《尔雅释天》月在丁曰圉。

    这是古历以十干记月,每月各有专名。

    “诸司官员应该感谢鸿胪卿啊!若非他将御史台多数人手支去地方,诸位可难免经受监察之苦了。”

    高履行调侃道。

    上官仪比较爱端,许圉师笑了起来:“果然,还得谢过鸿胪卿出手。”

    只要是做事的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错漏,被御史台揪一下也难免。

    敢像范铮那样摆出“邦交的事少打听”姿态,呃,属实凤毛麟角。

    别拿御史台出身说事,被御史台弹劾倒的,又有几个没有于御史台任事过?

    就连一向注重词藻华丽的上官仪,都曾经因文章被御史台弹劾过一次,更莫说他人了。

    御史台这个衙门,认真起来就是官不聊生,甚至可能会因为滥用职权而失控。

    但是吧,一把刀砍了人,你能怪罪到刀上去?

    直到范铮与诸同僚分别,入衙之后,愕然看到将作大匠阎立本笑容满面地站立等候。

    “何以不请将作大匠落座、奉茶?”

    范铮赶紧斥了一句在旁的田达真。

    失礼之名传出去,范铮倒还无所谓,田达真可承担不起。

    范铮的轻斥,却是为田达真解围。

    一向姿态颇高的阎立本笑道:“鸿胪卿莫怪,本官此番来却是求教,岂有师者不至,而弟子擅坐之理?”

    这就是技术官僚,对外行人可以保持傲然之姿,对水平高于自己的,持弟子之礼,姿态端正得很。

    范铮摆手:“田达真烹茶。将作大匠之言却过谦了,本官也只是有个粗略的想法,当不得师,可相互切磋。”

    贺钩雄撇嘴,却晓得自己烹制的茶汤上不得台面,只得看着田达真占了自己的位置。

    范铮的话,本也不假,自己就能提供思路而已,凭什么为师?

    要教人一分,自己腹中须有十分啊!

    阎立本在案上摆出自己画的粗略构造图,并在各处标注了规格。

    长四十四丈,阔十八丈,九桅十二帆,与明朝宝船接近。

    (唐朝与明朝度量差异,请忽略。)

    底尖上阔,预计吃水二丈深,在长安显然不可能建造,最多是个同比缩略的试验品。

    “横帆、软帆?本官建议改竖帆、硬帆,加上旋转长橹驱动。”

    “船的构造,两头高、中间低不错,船内的二十八舱注重水密。”

    阎立本频频点头。

    建造宗师出身,范铮点一下,他就触类旁通了。

    水密么,万一哪个点漏水,还不至于立刻喊“肉丝”,好歹能熬到合适地点修补。

第七百零五章 鸡肋

    阎立本听得醍醐灌顶,范铮讲得汗流浃背。

    外行充内行,可着实不易,幸亏范铮提前声明只是个想法了。

    比方说水密,阎立本但凡问一句如何水密,范某就得暴露出无知来。

    幸而真正的细节方面,阎立本强到根本无须请教连半瓶子醋都算不上的范铮,他需要的只是范铮的思路。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阎立本只需要范铮抛那块砖而已。

    阎立本心满意足地走了,范铮瘫在椅子上,许久才舒了口气。

    你得想想,这是什么季节还流汗。

    宝船的建造工艺太复杂,哪里是范铮这档次能详尽了解的?

    能把主要的问题提炼出来给阎立本,就得搜肠刮肚了。

    再不敢好为人师了。

    倒是将作监中校署从九品下监事铁大壮,不动声色地拔擢为正九品下中校丞,依旧执掌热气球与滑翔机作坊。

    至于职司问题,没关系,反正中校丞有三名呢。

    范铮笑了笑,谁说技术官僚就一定不会为人呢?

    他们的青睐、白眼,与众不同而已。

    西突厥,逃到吐火罗的乙毗咄陆可汗阿史那欲谷设卒。

    阿史那欲谷设之子阿史那颉苾达度设,本为真珠叶护。

    真珠叶护策动人心早已浮动的五弩失毕,突袭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牙帐,斩首千余。

    梁建方等人自然早已回师,真珠叶护的倚仗,是第四任安西都护麹智湛,原高昌王麹文泰之子、麹智盛之弟。

    阿史那贺鲁狼狈不堪。

    本以为远遁双河,就能逃脱大唐雄师的追击,却没想到真珠叶护给了他一击。

    要不是跑得快,说不定已经随着牙帐被破,成为阿史那颉苾达度设的人头夜壶了。

    恨,好不容易聚拢的西突厥诸部,又分裂成两半,只凭借手头的五咄陆,要打败五弩失毕容易,要彻底消灭是绝无可能。

    倒不是说真珠叶护打仗的本事就高过沙钵罗可汗,只是打了一个出其不意。

    论单打独斗,真珠叶护确实不如阿史那贺鲁,连续吃了两个败仗后,人心又动摇了。

    西突厥诸部变换旗帜,那是出了名的快,幸而阿史那贺鲁的牙帐双河、千泉,就毗邻五弩失毕,也处于五咄陆的边缘,谁也没法预知真珠叶护能不能得手。

    且西突厥地域广袤,真打不过了,一个转进足以解决任何问题。

    于是,就形成了奇怪的局面:以千泉山为界,东是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率五咄陆虎视眈眈,西是真珠叶护阿史那颉苾达度设率五弩失毕对峙,南部是大唐安西都护府托底。

    真珠叶护的脑子还是很正常的,知道自己打不过阿史那贺鲁,遂托安西都护麹智湛转呈上表,愿成为大唐藩篱。

    范铮看到麹智湛转来的表章,不由笑了。

    真珠叶护的功利心十足,也就是想扯大唐的大虫皮作大旗。

    当然了,与大唐的利益还算一致,大可算得上一拍即合。

    这种涨脸面的事,必须拿到朝会上说,给朝廷、天子一点颜面。

    礼部尚书许敬宗听完范铮所奏,立刻山呼万岁,为大唐贺。

    中书舍人李义府撇嘴,老奸佞就是不要脸,第一个道贺,凭啥不留给我李某呢?

    当然,这纯粹是想想而已,区区正五品上中书舍人,是没资格玩什么山呼的,至少这也得是堂官才玩得起的事。中书舍人六名,取资历最老者为合老,掌中书省杂事,没有李义府的份;

    一人知制诰,得享用政事堂的堂厨,同样没有李义府的份。

    怒,他许敬宗就长得比我李义府中看吗?

    永徽天子看向司空李勣:“司空于征伐颇有造诣,觉得此事如何?”

    李勣笑了笑:“于影响而言,甚好。于征伐而言,聊胜于无。”

    这想法其实与范铮差不多,但范铮说了只会徒增笑柄。

    毕竟,范铮本身没有率军独当一面的经历,没有任何说服力。

    随驾讨辽东时,范铮挂着飞骑蹭了点军功,但主要是作为辅助,在军中有情面,但真没权威。

    永徽天子看向范铮:“范卿以为如何?”

    范铮吐出两个字:“鸡肋。”

    鸡肋者,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尚书右仆射褚遂良昂然出班,厉声道:“臣褚遂良以为,番邦归心,自显我大唐深得万邦臣服,不可轻拒。”

    本来褚遂良的话也没毛病,可搭上他的神情、声音,真的很招人厌恶。

    永徽天子翻了个白眼。

    褚遂良就喜欢来祈使句,动不动就想教人做事,着实倒胃口。

    要知道,连于志宁都收敛了脾气,好生说话了,你算个啥?

    除了一笔书法远超同侪,褚遂良的谋略、文章并不特别突出,还天天玩劝谏这一套。

    甚至,连永徽天子纳武曌为昭仪,他都要劝谏两句,仿佛天下只有他是道德典范。

    永徽天子很想把褚遂良的尚书右仆射罢了,将他扔进御史台为言官,让他天天劝谏!

    范铮就很不待见褚遂良这态度:“仆射这话就说得希奇了,大唐不权衡利弊,但凡是个人要依附,就必须满足了?”

    “若阿史那颉苾达度设附而后叛,这个责任,是右仆射背负,如同州故事么?”

    褚遂良支支吾吾:“番将降而复叛,如贼酋阿史那贺鲁,便是常事,岂可因此责难于人?”

    这口锅,褚遂良不背!

    对上别人,褚遂良都不虚,唯独面对范铮,他总得小心再踩上与同州时一样的坑。

    范铮冷笑:“右仆射既知降叛常事,为何还口口声声非要朝廷纳之?莫非,右仆射收了很多好处?”

    褚遂良面色胀得紫红,怒目圆睁:“怎可凭空污人清白?”

    于廉洁而言,褚遂良其实做得很好,甚至让御史台彻查都没问题。

    可是,他的话被范铮一引导,真让人浮想翩翩。

    长孙无忌摆手:“右仆射退下。此事自有圣裁,轮不到你决定。”

    左卫大将军、卢国公程咬金昂然出班:“陛下,欲除贼酋阿史那贺鲁,还得靠儿郎们用命。臣程咬金不才,愿意领军出征西突厥。”

    自贞观年从泸州归来后,程咬金便未捞到出征之机,早就心痒痒了。

    再说,还有个庶子程处侠官运不佳,在东宫混个太子通事舍人就爬不起来,程咬金想拼着最后几年,带他一把。

第七百零六章 互相伤害啊!

    政事堂中,长孙无忌开口:“今年诸官调整甚大,不宜再有大动作。”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褚遂良悻悻然。

    他原本打算利用职司,将戳眼的范铮撵去诸如虢州之地,图一个清静。

    没打算将范铮撵到交州都督府、安西都护府,河南郡公自认已经非常善良了。

    都没唱“送你离开千里之外”,好客气的。

    那啥,曾经的御史大夫李乾祐都撵了,还差区区一个范铮吗?

    但是,长孙无忌才是派系之首,自己只可马首是瞻,能说个啥?

    长孙无忌淡淡扫了一眼兀自不平的褚遂良,心头一声暗叹。

    自己就不是啥宰相肚量,褚遂良比自己肚量还浅。

    这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不是说范铮就不能下地方为官,而是从朝廷的利益着眼,范铮留诸司更有益。

    别的不说,把范铮撵地方,尖底船你褚遂良来指导啊!

    堂堂右仆射了,咋还分不清轻重缓急呢?

    尖底船造不出来,大唐就不能去搂银子回来,你说亏不亏吧?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没有人比长孙无忌与高履行清楚,大唐有多少窟窿要填。

    贞观朝努力征讨、积攒,好不容易有了点家底,晋州连年地震、登天军一成立,白费劲了。

    简而言之,拿着八十文钱做百文的事,总有缺口弥补不了。

    褚遂良只知道可劲地花钱,从来没认真算过,大唐究竟产生了多少缺口。

    这么说吧,捉钱令史、公廨钱的弊端,历任宰辅都心知肚明,奈何没有充裕的财力堵住这窟窿。

    谁都知道,捉钱令史实则是变相的卖官。

    礼部尚书许敬宗忧心忡忡:“下官在坊间,闻得村夫俗子嚼舌头,议及晋州多番地震。”

    “本来这也是事实,无可厚非,可有人提起陛下龙潜时为晋藩之事。”

    这样的话,是最难堵嘴的。

    每一句话都是可从史书考证的真话,可一旦联系起来,立马感觉变味了。

    作为侥幸的江都生还者,许敬宗的嗅觉格外敏锐,几乎死过一次的他,不愿再落入该死的险境。

    故而,别管他是哪个派系的,这问题还非得禀报长孙无忌不可。

    褚遂良闷哼一声:“此等逆贼,俱该杀!”

    长孙无忌微微摇头,否决了褚遂良的意气用事:“着左右候卫暗中查探,若只是无知村夫戏言,且莫过问。”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越堵闹得越大。

    很多事,只是官府一时处置有误,甚至都说不上错,认错即了事,或待时间慢慢消磨去了,偏偏要强行堵口,最后闹得沸沸扬扬。

    没法,官场上的卧龙凤雏数不胜数,总有大聪明以为往黎庶嘴里塞果核就成了。

    长孙无忌自然不至于蠢到这地步,若真有人在背后搅风雨的话,他也不介意杀个血流成河。

    憋着一肚子气的褚遂良,左看看、右看看,朝许敬宗开火了。

    “听说许尚书长子许昂,为太子舍人,才高八斗,喜烝?”

    许敬宗的脸立马沉了下来。

    该死的褚遂良,打人不打脸!许敬宗原配裴氏早亡,陪嫁婢女有姿色,人老心不老的许敬宗给她改姓虞(通房丫鬟普遍随主姓),立为继室。

    严格按礼法来说呢,通房丫鬟顶天也就能成为妾,许敬宗的作为已经不合礼法了。

    偏偏他那才华横溢的长子许昂,与虞氏还勾勾搭搭、藕断丝连,哪怕许敬宗有点乌龟肚量,也忍不住想发火。

    但是,再怎样也不过是家丑,许敬宗自己遮掩一下,或者汗巾往面上一蒙,装作不知也能混过去了,你褚二何故揭短!

    我,许敬宗,高阳县男,不要颜面的么?

    政事堂的目光齐聚到许敬宗身上,即便与许敬宗再不对付,也难免有几分怜悯,其中又以司徒李元礼最甚。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同病相怜尔。

    许敬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许久才咬牙:“太尉容禀,犬子许昂不孝,请配流岭南。”

    长孙无忌鼻孔里哼了一声:“你那续弦也出了吧。”

    反正许敬宗还养了舞姬无数,建连楼以让舞姬跑马为乐,纵人老心不老,也有地方花天酒地。

    花甲之年犹能一树梨花压海棠,许敬宗饮食男女之名颇甚。

    朝中诸官,论赏赐之丰厚,无出许敬宗之右。

    许敬宗恨恨地瞪了褚遂良一眼,垂首领命,心头却难免起了怨怼。

    临了,许敬宗有意无意地开口:“礼部彻查同州学校,有三处于永徽二年起,启用不法书籍,诋毁先帝功绩。”

    来啊,互相伤害啊!

    彼时的同州刺史,可正是你褚某人!

    褚遂良面容一黑。

    被贬同州是他一生少有的黑料,提起便是被羞辱。

    至于学校,呵呵,那是司功参军的职司,与曾任刺史的褚某何干!

    许敬宗的话,当然伤不了正得势的褚遂良,却不免让政事堂诸宰辅看轻了褚遂良。

    原来,这个满嘴仁义道德的仆射,就是那么一个货色?

    长孙无忌摇头叹息:“待朝会,右仆射自上表请罚俸吧。”

    褚遂良垂首相应,一时间面红耳赤。

    他也知道,自己的狡辩……不,脱口而出的话,经不起推敲。

    身为州牧,当时同州的大小过失,他都得承担相应的责任。

    奇怪,为什么他会鬼使神差地说出推卸责任的话?

    没资格混政事堂的范铮,听到高履行幸灾乐祸的笑声,微微摇头。

    许敬宗混乱的家事,听上去荒唐可笑,可自他之后,子孙六代富贵、八代可考,有几人能及?

    许昂是配流岭南了,许昂之子许彦伯却留在长安城,日后之聪慧亦少见。

    安史之乱时,与张巡共守睢阳的许远,便是许敬宗的玄孙。

    许敬宗也就是在史书编撰中上下其手、坑了长孙无忌一党、赞同皇后废立,用后世观点来看,典型的官混子。

    史书是骂许敬宗为大唐第一奸佞,事实上,除了附和对付长孙无忌一党,许敬宗真害过哪个有名有姓的人物?

    真正导致许敬宗背负第一奸佞之名的原因,还是因为废立皇后之事,与千年的观念相左。

    就看看他能安然活到老死,子孙还能延绵富贵,就应该知道,许敬宗小节不行,但极少害人。

第七百零七章 作

    敦化坊,喜气洋洋。

    又一名官员出于敦化坊,性子较沉稳的坊正陆乙生,因首倡捐助登天军,被朝廷旨授为将仕郎。

    对于官吏人数出众的敦化坊来说,喜虽喜矣,却不至于狂喜。

    习惯了嘛。

    对当事人陆乙生而言,感觉却完全不同。

    县侯终究是念着当年鞍前马后的情谊,不以自身的名义捐助,而是让自己以敦化坊的名义捐助,首倡之功便落在自己身上了。

    对范铮而言,区区首倡之功,于他不痛不痒;

    于陆乙生而言,这便如兄长一般,正式有了一个官身,虽然只是文散官。

    想想敦化坊当初跟随范铮的仆从,不管是孙九还是陆乙生,都捞到了一个官身。

    多少人奋斗了一辈子,还在“吏”或“流外官”的身份上裹足不前,陆乙生就是管了一下本坊便能捞到官身,还有何奢求呢?

    “县侯,嘿嘿。”

    候在坊门处,见到范铮骑着黄栗细马归来,陆乙生的笑容,绽放得比娶亲那天还美。

    范铮下马,嫌弃地摆摆手:“收收味,多大一个将仕郎啊!陆甲生那厮还是宣德郎了呢。”

    陆甲生那标志性的肚腩,从武候铺显了出来:“又说本官坏话!哼哼,我的宣德郎是轻易得的么?那是托了弥勒教徒之福哇!”

    说起功劳,陆甲生面现得色。

    一百零八坊正呢,可就他陆大郎独占鳌头,高居宣德郎之位。

    要知道,即使是去宣阳坊万年县衙,明府、赞府、少府都得和颜悦色,让陆甲生坐于他们一旁呢。

    拍拍犹如身怀六甲的肚皮,陆甲生笑道:“二郎之事,多谢了。”

    范铮呵呵一笑:“多大点事?陆乙生随我奔波了几年,也该有一个官身了嘛。”

    陆乙生的笑容敛了敛:“县侯,虾蟆更夫抓获两名觊觎酒坊的贼人。”

    范铮笑而不语,陆甲生翻了个白眼:“老规矩,腿打折,扔武候铺。”

    旁人听了直笑。

    只要他们没把人打死,谁能说声不对?

    扔给武候铺,则是给武候们一个功劳,相互示好,日后武候们对敦化坊之事也多上心一些。

    陆乙生嘟囔:“上次太医署来取酒精之事,不了了之了么?”

    别说陆乙生气量不大,他也曾经受过姜茯苓恩惠,难免会有倾向。

    范铮苦笑:“你以为世间的事,非黑即白?姜茯苓之事,确实弄倒了一批人,可哪里不都是跑了穿革履的、抓了穿草履的?”

    看到陆乙生忿忿不平的样子,陆甲生飞了他屁股一腿:“瓜皮!要是有人攀咬到县侯,你不得挺身而出,先顶住再说?”

    范铮飞起一脚,踢到陆甲生屁股上:“怎么说话呢?不盼着我点好?”

    陆乙生恍然大悟。

    难怪那些世家千年不倒,原来是顶缸的人多啊!

    范铮没细说的是,姜茯苓事件,涉及的不仅是太医署,种种迹象表明,许多药行、医馆都可能涉及。

    连姜茯苓本人都只是逮了两个倒霉蛋出气,没法再细究下去了。本来同行就是冤家,太医署有酒精使用的消息,就足够让人觊觎了,你还真能把长安城的同行都抓了不成?

    更让姜茯苓窝火的是,操作这些蝇营狗苟的勾当,其中居然还有姜氏药行的人。

    衣食无忧的姜茯苓勃然大怒,当众宣布金盆洗手,从此相夫教子。

    法不责众,就体现在这里。

    就算是永徽天子追责,最后也只强行关闭了涉事最深的那家药行,抓了几个人到大理狱体验生活。

    酒精是各家的刚需,为此不惜铤而走险,但产量就是个巨大的瓶颈。

    不说敦化酒坊的设备、生产能力问题,就是生产酒精的粮食,也限制着做大做强。

    在关中粮食普遍紧张的前提下,能让敦化酒坊继续造酒精,已经是朝廷最大的善意了,扩大规模的粮食,打哪儿来?

    陆乙生恨恨地踢了一脚坊墙,不知道这一肚子气该咋撒。

    年轻人呐,还残存着那点可怜巴巴的正义,殊不知在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正义。

    范铮笑了笑,拍拍陆乙生的肩头,转身回侯府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总需要存在一些为正义犯傻、执着的年轻人,不然世间的光线太过灰暗,不是吗?

    “阿耶,耶耶不听话!”

    范鸣谦撅着嘴,跑过来告状,一脸委屈。

    范老石的身体,自上次痊愈之后,体质差了许多,舞枪弄棒的事也只得停了。

    但是,范老石又闲不住,于是在府内花坛开辟了点菜地,种菜。

    范铮本人对花花草草也不太感兴趣,除了留一片让杜笙霞想种啥种啥,其他的也将就范老石了。

    至于说冷天没法种菜,那也不是绝对的,草棚搭起,披上厚实的白毡、毼布,内里早晚搭火炭盆子,一样能种一些蔬菜。

    当然这奢侈的法子是没法推广了,连陆甲生都不敢这么玩,只能隔三差五到侯府来偷菜。

    然后呢,范老石前两天轻度中风,请了姜白芷诊治过,开了汤药,同时要范老石静养,少走动、多卧床休息,最多一旬可恢复如初。

    岁数大了,中风能及时救治,身体还是能慢慢恢复过来的。

    可范老石不晓得是哪根筋没搭对,略略恢复一些,就叫嚷着要停药汤,还要抡着小鹤嘴锄去刨他的菜地。

    对于家人的劝阻,范老石吹胡子瞪眼,咆哮如雷,连范鸣谦都被骂了两句。

    好在如今的范鸣谦也坚强一些了,虽觉委屈,却未落泪。

    范百里负手,老气横秋地叹息:“作!”

    连元鸾的拧耳与老子蜀道山都没得作用了,可想而知,倔到了什么地步。

    范铮领着两个娃儿,慢条斯理走到菜地前:“大郎、二郎记住了,久病床前无孝子。即便府上不乏防閤,可哪个防閤能长期忍着恶心,照顾一个动弹不得的中风患者?”

    “仅仅是病还行,若是连病带作,早晚有一天,屎尿拉犊鼻裈里都无人过问。”

    范老石阴沉着脸,提着鹤嘴锄起身,望向范铮的眼色饱含着怒意。

    “看来阿耶是恨不得给我一锄。”范铮眼里闪着恼火。“要不,伱给了这条命,还是赶紧取走,省得日后受你折磨。”

    范老石闷哼一声,鹤嘴锄掷地,转身离开菜畦,回床躺着了。

第七百零八章 吾没错!

    隔天,雍州医学博士姜白芷再度被请过来,认真地诊脉,眉眼里现出疑惑。

    “不应该呀!下官的方子,不敢说万无一失,至少十拿九稳,为何这病情,竟有一些反复?”

    能不反复么?

    范铮苦笑着将范老石的作为细细说了一遍,满眼的无奈。

    范老石鼓着双眼,怒怼范铮:“你胡说!我没有!休要污蔑!”

    胡不胡说,看看范老石的身体状况就一目了然,姜白芷可不会为范老石的嘴硬所惑。

    这范老石,日后下葬,万年后出土,全身骨头成灰,嘴一定还是梆梆硬的。

    姜白芷身为医学博士,见惯了这种嘴硬的患者,根本不带搭理的,只是与范铮交谈。

    “下官医治过这种中风老者,十病九愈,然最后五例都是瘫倒在床,手呈鸡爪状,动弹不得,便溺满身。”

    范铮及时搭腔:“为何?”

    姜白芷叹息:“无非是觉得自己能耐,医人都是在危言耸听,然后该卧床休息的偏要去做事,该服药的硬要停药,以为所有病症都该绕道走呢。”

    范铮叹息:“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这人呐,自求瘫痪,神仙也没法。”

    元鸾听得着急,生生拧了一下范老石的耳朵,范老石才不情不愿地撇嘴:“行了,不用在那里指桑骂槐,大不了老汉当个废人,坐着吃药、不去劳作。”

    躺,那是万万不能的!

    哼,这就是倔强老汉最后的坚持!

    倒不是非要范老石一天到晚都躺着,只要他按时吃药、不去强行劳作,病情并非太严重。

    姜白芷让跟从的两名医学生,打开随身装着的针匣,露出九种闪亮的针。

    “定远将军之疾,因延误,需施针。”

    范铮留意到,一向嘴硬得要死的范老石,眸子里掠过一丝无措,手臂隐隐颤抖。

    哎呀,还以为阿耶那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臭脾气,除了耙耳朵这个毛病,再无所畏惧了,原来还怕针啊!

    裹头解开,范老石灰白的长发披着。

    因为是在冬天,且元鸾每两天都给范老石洗头发,倒也没什么异味。

    长发的缺陷其实蛮明显的,除了打架容易被薅头发,热天不能及时洗头的话,那股子馊味,狗闻了都得吐。

    姜白芷有意无意地拎起针介绍:“这是鍉(chí)针,长二寸半,主邪气出入;这是锋针,长一寸六分,刃三隅,主决瘫出血;”

    “这是员利针,直员(圆)锐,长一寸六分,主取四支(肢)瘫、暴痹;这是长针,长七寸,主取深邪远痹。”

    该什么症就用什么针,并不需要九针俱取。

    范老石绝望地闭上双眼。

    完犊子,充了一辈子英雄好汉,在针法面前,颜面尽失了啊!

    范老石不怕药、不怕角,独独怕针,也是奇事一桩。

    四种针,共十余支插入范老石颅内,捻、弹不断,针尾隐约发出轻颤声。

    扎针这事吧,范铮也试过,疼痛感轻微,大约相当于蚂蚁叮了一口,就是看着老长的针刺入身体,心头多少不适应罢了。

    但是,看看范老石那紧张的模样,牙关紧闭,面颊狂跳,颈上青筋凸显,范铮从没见过他这模样。

    范铮心头软了一下,是不是搞得有点过火了?

    反思,反思,再反思,吾没错!

    不给阿耶一点威慑,就他那胡来的性子,早晚得瘫!

    越老越犟,没有一点制约的法子,一味讲“孝”,就等着孝到他瘫痪吧。

    孝,不等于无条件屈从,更不是长辈要杀人放火你还递刀递火镰。大约盏茶工夫,姜白芷让医学生依法取针,再让医学生诊脉,出具结论,然后自己上手复诊。

    “这里有两点需要注意,患者体魄强于常人,身上有不少暗伤,故诊治时需要通盘考虑。”

    “总不能治好了中风,却诱发了暗疾,那不是笑话吗?”

    好的医者,总是将患者的整体病况考虑进去,而不是头疼医头,更不能脚痛剁脚。

    姜白芷让范铮欣赏的,就是这种无时无地不在提点学生的风范,这是个真正的师者。

    “姜博士本可孤身上门施救,却要带上你们,这份情,伱们可得记住了。”

    别忘了,这是课堂之外,是华容开国县侯府,姜白芷不带他们,也没人能说半个不字。

    拔去了头上的针,范老石仿佛重新活过来了,面目鲜活了许多。

    看着躲得远远的范鸣谦,范老石轻叹,挤出了一丝笑容:“乖乖孙儿……”

    范鸣谦撅嘴哼哼:“耶耶坏,不讲道理,会骂人!”

    范老石笑容僵了僵。

    他的臭脾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当时身体难受,忍不住发火。

    “耶耶错了,不该骂范鸣谦。等耶耶好了,给范鸣谦当牛牛骑,好不?”

    范老石永远不会向范铮认错,却不表示不会向孙儿认错,隔辈亲嘛,孺子牛不丢人。

    范鸣谦肚里的委屈消散得快,却认真地看了兄长一眼。

    范百里负手:“耶耶要认错,也得有人信呐。用药减量、擅自停药、不遵医嘱劳作,前科累累。”

    范老石的老脸厚皮,难得地泛起一丝红润:“耶耶保证,以后不再犯、不再乱骂人。”

    范鸣谦很勉强地回头:“好吧,就原谅你了。”

    永徽天子征召范铮入两仪殿,当殿又与将作大匠阎立本谈了些细节。

    其中一些细节,明明上次已经商讨过的。

    范铮很快明白阎立本的用意,商讨半真半假,为自己表功才是真的。

    谁说纯技术官僚就一点不懂人情世故?

    人家也就看你值不值得用人情罢了。

    永徽天子轻咳一声:“范卿于朝廷颇具大功,然此时难赏……”

    这是当然的,无论是让范铮换到六部或加同中书门下三品,都不太现实。

    论起来,主要是范铮的升迁速度太快,总不能出个而立之年的宰辅吧?

    范铮咧嘴:“说到赏赐,臣想请陛下为雍州医学博士姜白芷题字……”

    几番劳动姜白芷,范铮有些过意不去。

    谈钱太俗,有心题字吧,自己那两手书法,跟人家拿针管喷的鬼画符也差不多。

    范铮的书法,可与褚遂良并肩,一个顶尖的烂,一个顶尖的好。

第七百零九章 匹夫一怒

    永徽天子的眼带笑意。

    范铮的字不行,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因姜白芷之德行而嘉奖,亦只是顺带。

    最重要的原因是,阎立本为范铮邀功,本是一片好心,偏偏时机不当,令永徽天子为难了。

    官、爵俱不可能提升的情况下,请天子赐字,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难题。

    若是赐范铮之类的大臣,永徽天子或许当慎重些,可区区一个从八品下医学博士,又有范铮居中为保,赐字便也无妨。

    反正,按范铮的陈述,姜白芷也算兢兢业业了,说一声大唐基石也不过份。

    哎,自从登基之后,还没有赐过字呢,权当尝个鲜。

    永徽天子大笔一挥,“赐医学博士姜白芷”的小字打头,“仁心仁术,为人师表”八个大字端正肃穆、结构修长、体势险峻、疏密有致,颇得欧阳率更真传。

    罢笔,召来门下省符宝郎主符,盖上皇帝之宝,永徽天子歪头看了看自己的楷书,露出得意的笑容。

    范铮写不出好书法,却不影响他的鉴赏能力,忍不住抚掌:“陛下字体虽略青涩,却已有欧阳率更三分造诣。”

    吹捧是要吹捧一下,可也不能太甚,你要说五分造诣,也得有人信呐。

    至于阎立本,就不肯多嘴了。

    阎氏兄弟的画技,是当世巅峰,字却略逊一筹,故而不肯对任何书法发表意见。

    永徽天子不禁暗喜。

    父祖皆好飞白体,唯自己以欧体突出重围,若是在私下,永徽天子都想扭两下了。

    摸着兀自柔软的胡须,永徽天子沉吟:“朕若只是赐字,恐天下人笑朕寡恩,且令吏部郎中孙行拟令,旨授姜白芷加正七品上文散官朝请郎。”

    “唔,范卿府上,长子范百里行事坦荡,有君子之风,旨授朝请郎;次子范鸣谦,有仁爱之心,可旨授正八品上给事郎。”

    永徽天子还是念点旧情的,给范百里兄弟都涨了品秩。

    姜白芷的加官,与他的实职并存,除了涨品秩、加俸禄,日后有人想下黑手时也得掂量一下。

    这么说吧,姜茯苓若有一个加官在身,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未必敢搞小动作。

    “臣代姜白芷、范百里、范鸣谦,谢过陛下隆恩。”

    天子给颜面,范铮也不惺惺作态,直接谢恩了。

    三请三辞?

    抱歉,范某实心肠,怕辞了成真辞。

    分不清虚实的时候,最好别玩假客气。

    这种不带半点虚的态度,倒让永徽天子更赞赏了。

    老师果非凡夫俗子,不玩半点虚的。

    六品以下的旨授,有吏部拟定、天子御批就够了,不用过三省、政事堂。

    何况,这还不是职官,是文散官,即便最能叫嚣的褚遂良也不能阻止。

    “不如改日,范卿携令郎入宫游玩?”永徽天子微笑道。

    想来,即便范百里早就知道其中的门道,也难免震惊吧?

    范铮叉手:“恕臣不敢从命,宫城之地,非孺子乱入。”

    金日磾杀子晓得么?

    非分的亲近,只会害了自己。更何况,范铮自己也不愿意踏足宫城。

    皇城已然是非多,宫城几多葬骨地。

    永徽天子叹息:“卿是真的谨慎。若朕于芙蓉园召见,当无碍了吧?”

    范铮应声。

    只要不入宫城,万事好说。

    门下省传制的番官,昂然入光德坊雍州衙门,诸官皆惊讶。

    雍州长史卢承业率司马汤仪典、录事参军隗阴阳诸官迎接,传制淡淡摆手:“只涉医学博士一人。”

    无关官吏退去,除了姜白芷,二堂只余参军以上官员。

    “诏:雍州医学博士姜白芷,仁心仁术,一心传授医学生技艺,德义有闻,特旨授加官正七品上朝请郎。”

    “另:陛下闻姜博士德行,亲书一幅字赐下。”

    姜白芷恭恭敬敬行礼、受旨、受字,山呼万岁。

    不仅是姜白芷心知肚明,便是雍州诸官都明镜似的,除了范铮,大约不会再有人捧一下姜白芷。

    论医术,姜白芷虽不是大唐绝顶的那一批,也稳居中上,若是早有这通天的关系,还不得混入殿中省尚药局、太常寺太医署去?

    别的且不说,就提个仲秋,雍州能拿个四十文钱安慰官吏的话,诸司就能拿出七百文钱慰问官吏,就问你心动不心动?

    这种待遇差,在哪一级都是那么大,要不然会有人削尖脑袋往上爬吗?

    汤仪典一肚子哀怨,为什么本官就不能跟随华容侯进鸿胪寺啊!

    要不然,这些好处,汤某也会有的!

    升迁汤仪典是自知不可能了,可天子御赐书画之类的荣誉,汤仪典也想捞一把,日后能对子孙吹嘘。

    雍州多任官员,唯有范铮对医学格外重视,姜白芷肯上门为范老石诊治也并非阿谀奉承,纯粹是念范铮于雍州医学的旧情罢了。

    “华容侯真的很看重你。”

    诸官各自散去,录事参军隗阴阳看了姜白芷一眼,笑容温和。

    “可以啊!捞得到个加官,日后官途平坦得多。”隗阴阳踱了几步,踏碎一片落叶。“要不是加官来得及时,只怕有人已经迫不及待要取代你了。”

    医学博士这个位置,要如姜白芷般踏踏实实做事亦可,要痛痛快快捞钱也行,全看人如何选择。

    自然,想动脑筋的人,不会只看中医学博士那点微薄的俸禄。

    姜白芷眉眼闪过一丝怒气。

    他倒不是执着于这屁大的职官,是怕心血毁于一旦,来个误人子弟的医学博士。

    真要有哪个认真做事、诚心授业的来换他,他保证没有怨言。

    至于隗阴阳的态度,呵呵,没有加官、赐字之前,医学博士的位置是谁,他漠然置之。

    有了现在的殊荣,则表示姜白芷不仅受范铮的庇护,更在天子那里排上了号。

    谁想动姜白芷,仅仅是加钱都不行了。

    真把姜白芷挤下去,那也是得不偿失。

    “姜茯苓被搞下去了,又来夺我位置,姜氏的人当真好欺啊!”

    姜白芷气得哆嗦。

    倒也不是姜氏好欺,纯粹是连姜氏内部都在觊觎他们的位置。

    再有本事,与主脉关系疏远,都是这德性。

    再大的世家,内部都分三六九等,支系就这破待遇。

    但是,老实人也有怒火啊!

    匹夫一怒,血流五步!

第七百一十章 老实人的怒火

    姜白芷打着感谢的名义,第一时间赶到了鸿胪寺。

    放眼看去,他觉得世上唯有范铮算个好人。

    “鸿胪卿,下官要面圣。”

    姜白芷小脾气外露。

    范铮呵呵一笑:“打着谢恩的名义?你倒是动了点心思。”

    即便是范铮,也早就打听姜氏内部有人想取代姜白芷的消息。

    难怪姜氏成不了当世的世家,就这点盯着家族人下手的胸襟,活该做不大。

    姜白芷是老实人,但老实人就活该被刀架在脖子上了?

    惹毛了,姜白芷脱离姜氏就是,又不是与耶娘别籍。

    当然了,在这个时代,脱离宗族多少是难受些,有这样那样的不便。

    但是,这种只会背刺的宗族,要了干嘛?

    “博士医术高明,人品更值得本官坚信,本官自当成人之美。”范铮轻笑。“然博士可想好了,是私下谢恩,还是至朝堂谢恩?”

    姜白芷咬牙,太阳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下官,也想一睹太极殿的风采。”

    换了一身绿色官服的姜白芷,领了临时分发的竹笏,为殿中侍御史王旭引入太极殿。

    “雍州医学博士、朝请郎臣姜白芷,谢陛下加官、赐字!”

    得亏范铮提前教过姜白芷举笏、奏对的礼仪,不然姜白芷难免失仪。

    六品以下官员奏报格式为:官号、臣、姓名,一般的朝臣早就不需要奏报官号了。

    永徽天子满意地颔首。

    虽说是看在范铮面上赏赐的,姜白芷记得谢恩,也是知情识趣之人。

    上殿虽略嫌莽撞,却也并非什么大事。

    “博士执教甚严,心术之正,堪为天下楷模,朕之嘉奖,实至名归。”

    永徽天子嘉许道。

    姜白芷咬牙、踌躇:“陛下厚爱,臣实难担当。恕臣妄言,陛下于医药行当,关注力度不足,甚至可能于日后为祸。”

    褚遂良怒目圆睁,一声暴喝:“大胆!卑微臣属,竟敢妄议至尊!”

    按礼部所定,凡夷夏之通称天子曰“皇帝”,臣下内外兼称曰“至尊”,天子自称曰“朕”,臣下敷奏于天子曰“陛下”。

    姜白芷身子抖了一下,范铮不悦出班:“右仆射如此恫吓博士,莫非是损了你的好处不成?”

    褚遂良怒道:“皇帝功过,众臣共议,岂是区区朝请郎可言?”

    范铮抗声:“右仆射之意,是准备堵悠悠众口,世间只许你一家之言?陛下尚且未出声,你如此迫不及待封口,是为何意?”

    范铮可以相信褚遂良没卷进事件当中——这屁大的利益他也看不上,可褚遂良这姿态,委实恶心了。

    褚遂良拂袖,闭口不言。

    范铮已然指出“封口”,他再聒噪便真成居心叵测了。

    永徽天子看向褚遂良,目光冷了几分。

    “大唐海纳百川,从无以尊卑禁语之说。朝请郎有奏,但言无妨,纵有偏差,朕亦不会因言罪人。”

    永徽天子的话,仿佛大耳刮子在褚遂良面上来回抽。

    一句“海纳百川”,直斥褚遂良毫无度量,让褚遂良面皮发紫。

    纵然褚遂良一肚子气,也只能憋着。毕竟,长孙无忌的目光,已经冷冷地扫了过来。

    范铮那句“只许你一家之言”,太毒了,毒到褚遂良想辩解都无从开口。

    姜白芷正了正心神:“臣以为,药本为济世救人之物,不应稍有偏差。然市面之药,仅以人参而论,臣所知假冒便不下五种。”

    “若待人参救命时,服此伪药,是药到病除还是药到命除,尚未可知。”

    “若其有毒……呵呵。”

    姜白芷的话出口,连褚遂良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少有达官贵人家中未储备一两根人参的,可人参若翻转为毒药时,就问你怕不怕!

    永徽天子自不会只偏听一家之言,遂召殿中省尚药局侍御医陶之秋问话。

    莫看尚药局在侍御医之上还有直长、奉御,永徽天子勉强能信的,也唯有陶之秋一人。

    陶之秋听闻姜白芷的话,深深看了他一眼,举笏回话:“殿中省尚药局侍御医臣陶之秋禀陛下,假药之事,有。”

    “但尚药局是否有存,臣不知,药物储存为直长职司。”

    好家伙,一把推了个干干净净。

    陶之秋倒是纠正了范铮的一点错误认知,尚药局里的主药十二人、药童三十人,他们并不管药房,掌刮、削、捣、筛。

    永徽天子眼现怒气:“如此,朕随朝请郎、侍御医查一遍尚药局药房,诸宰辅、范卿随行为证。”

    不是不想将臣工全部带去,但朝臣人数逾百,根本挤不下。

    奉御与直长苦着脸,看药房内的姜白芷侃侃而谈,心中暗恼。

    那些贪婪无度的老家伙,非要把人逼疯何为?

    看,掀桌了吧?

    哪个行当没有点龌龊勾当,有几个人是完全清白的?

    “陛下请看,这参,形似纺锤,隐约似人,观其形容,似乎当是真品中的辽东红参。”

    “然其色深棕、无纹理、无须根,顶端无根茎而断面黄白,此实为华山参。”

    “华山参虽有参名,却与参无关,乃漏斗泡囊草根茎,因华山多产而得名,价格远逊于参。”

    “华山参也是一种药材,味甘、微苦、性温,温肺祛痰,平喘止咳,安神镇惊,然不可多服,亦有数症完全不宜服用。”

    用药之人稍不留神,真让华山参顶了红参,治不好病都是小事。

    以华山参相充,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利益颇丰了。

    若无人揭开这疮痂,尚药局内的脓水就不会流出来,择一时机,宣布一声药材存储时间过长而作废,自然而然就掩盖过去了。

    这些假药,根本不可能送到侍御医面前使用。

    大臣们的脸色开始不对了,一个个回想,自家府邸中镇宅的人参,它是不是真货?

    “莱菔根、菘蓝根(板蓝根)、山莴苣、桔梗充人参,乃是常事。”

    “遇到用商陆根充人参的,患者自求多福。白根无毒,可内服;红根剧毒,只可外用。”

    既然都遇到假货了,服有毒之假参,也在情理之中。

    姜白芷放肆的揭底,让大臣们冷汗淋漓。

    谁敢保证,自家重金收藏的人参,不是药到命除的红根商陆?

第七百一十一章 没问题制造问题

    仅仅人参一项,就揭出了许多的丑来。

    尚药奉御跪地疾呼:“臣有罪!未能尽核尚药局药物!”

    直长仿佛被抽了筋,倚着柱子,呼吸急促。

    逃不掉的,即便再如何往上任身上推,交割的簿籍上已经签过字,所有责任都是这四名直长的。

    连一头撞死都做不到,每个人身后都站立着两名备身,以皮条将他们双手反剪。

    “着尚书省都事周兴、殿中侍御史王旭、侍御史丘神勣详查此案。”

    直长的品秩虽低于侍御史,却是事实上的尚药局上佐,职权是大于侍御史的。

    所以,陶之秋丝毫不受此事影响,两名尚药奉御却直接被黜落了。

    新的尚药奉御提名……

    范铮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但凡有人问话,他就能回以阿巴阿巴。

    关他小小的鸿胪卿什么事?

    再说,他也不懂医药,这个行当的水深到足以让人跳楼。

    很少主动开口的司空、英国公李勣道:“臣倒是有一合适人选,就不知他愿意与否。”

    适于当尚药奉御的人不少,可如孙思邈之辈闲云野鹤,哪里愿意受这束缚?

    孙思邈之子孙行倒是任吏部郎中,问题他偏偏没学到孙思邈的医术。

    “礼部员外郎孔志约,医术高明,其父曲阜宪公,教导得其行事方正。”

    李勣所提孔颖达爵位,全称应是曲阜宪县公,谥号“宪”,省一同音字。

    于志宁为孔颖达撰写的碑文,便是呼“曲阜宪公”。

    实际上,医学水平与孔志约相当的人也不少,如李勣、许敬宗、长孙无忌、苏敬、蒋季琬等人。

    可要么身居高位,不可能俯下身子再为正五品下尚药奉御;要么父祖辈的名声没孔颖达大。

    孔志约现居从六品上礼部员外郎,迁个正五品下尚药奉御完全说得过去。

    对永徽天子而言,最要紧的还是要信得过,水平、资历都可以后放。

    孔颖达在世时,虽然顽固了一点,却将名声打造得刚强,他的娃儿自受其遗泽,至少永徽天子是认可他为尚药奉御的。

    “既是孔师之后,且于尚药奉御之外,加一个弘文馆大学士。”

    永徽天子愉快地决定了。

    啊哈,又多一个可信任的人,睡觉也安稳许多了。

    太医署,同样逃不了问题。

    幸运的是,太医署自身有药园、药园师、药园生,采买的人参数量极少,也就是两名太医令引咎辞职而已,连太医丞汤仪国都安然无恙。

    从七品下太医令之位空悬,任由吏部司怎生报人选过来,永徽天子这里都是留中不发。

    便是苏敬之流,报上来时,永徽天子依旧一言不发。

    吏部郎中孙行、马觊都急了,总不能让太医署无人掌管啊!

    即便是报到政事堂,那些老狐狸也只是笑而不语,让吏部司自己好生思量。

    可再怎生思量,你也得给个方向不是?

    偏生好打哑谜,你们就不能明明白白说话啊?

    病急乱投医,孙行冲到鸿胪寺:“鸿胪卿,得给我出个主意!”

    范铮乐和和地捧起茶碗:“伯父,每临大事有静气,区区一个太医令,不足挂齿。”

    孙行接过茶碗,瞪了范铮一眼:“少说风凉话!信不信我去范老石那里告你一状!”

    范铮一家还真就欠孙行家的人情,故不敢卖弄,老老实实地提示:“留中,是因为陛下对这些人选,也不是不满,是不信任。”

    “偏偏之前陛下信任的人,愤而辞官。”这就是一个难解的死疙瘩。

    永徽天子信任姜茯苓,偏偏姜茯苓遭算计,愤而辞官,不会再接任太医令。

    别低估姜茯苓的脾气,气不消完,她宁愿留自家小宅院中也不出山。

    孙行惆怅地饮尽茶汤,微微摇头。

    姜茯苓当日发怒,朝中诸官袖手旁观,可谁料到竟弄成这地步?

    凭你怎地政事堂插手,授官不经皇帝认可,即为非法。

    总不能皇帝不加印信,你自从门下省取章来盖吧,那不成了逆贼?

    没人以为,一个婆娘能上天去,却不想这一次直接卡死了。

    姜茯苓不就位,另一名太医令同样得空缺,实质上就是天子与朝堂斗法。

    短时间内,汤仪国他们各司其职,太医署不会有问题。

    可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真有事,难道任由太医署瘫痪?

    “伯父也不必担忧,姜茯苓虽有气,却不是肆意乱发。”

    “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捅的娄子,谁去将人请回,自然便不是吏部司之责了。”

    不就是相互推卸责任嘛,你吏部司又不是不会。

    袁异式逼走姜茯苓的,自然是袁异式请回来。

    孙行指了指范铮:“刁滑。”

    范铮咧嘴笑了。

    范铮别的品性你尽可以质疑,唯有认人情方面,就是李承乾时期那几个苛刻的东宫僚属也没法攻击。

    孙思邈救治过自家老汉,范铮就得认这人情,故而待孙行自然如亲伯父。

    “其实,真到让伯父出马劝说时,可以……”

    太医令姜茯苓,千呼万唤始出来。

    归位的姜茯苓不复当日随和,率所有医博士、医助教、医师、医工、医学生、药园师、药园生、针博士、针助教、针师、针工、针生等,直扑长安东西市诸药行、医馆。

    “有问题要查,没问题制造问题也要查!”

    这杀气腾腾的口号,才是姜茯苓愿意重操旧业的保障。

    “牛角吸力不足,罚!”

    “施针不依《明堂》,罚!”

    “药草未依法炮制,罚!”

    “药斗为虫鼠所噬,罚!”

    “莱菔充人参,罚停业整顿,张露布公告!”

    一日之内,五家医馆受罚,三家药行停业,处罚缘由张贴于露布上,诸家的脸都丢尽了。

    有人去找自家靠山,不意靠山掷出当年所赠人参。

    不好意思,经过姜白芷的教诲,大臣们已经学会分辨人参,华山参再也蒙骗不了人。

    姜氏药行虽未关张,却也损失惨重,细枝末节的弊端,哪里瞒得过知根知底的姜茯苓?

    求情的话勉强出口,却被火力十足的姜茯苓喷了回去。

    咋,嫁出去的女儿就不是姜氏的人,可以随意算计?

    既然如此,反噬的时候,你们也别叫痛。

第七百一十二章 求和

    平康坊北里,烟云阁。

    某间屋子外站了一排的髡发奴仆,阁中的姑娘、酒保不准入内,里面就十几个老汉日坐愁城。

    若是口齿轻薄之辈得知,难免嘲笑老汉们玩得花。

    稍有见识的,自然知晓他们是在议事。

    不议是不行的,姜白芷与姜茯苓狠心掀桌,各家的软肋便暴露于世人面前。

    相对医药那滚滚财源,区区罚金、停业,倒算是牛蹭破了皮,不足挂齿。

    但各种伎俩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露,且于露布上公诸于众,颜面上过不去呀!

    “颜面什么就算了,为了阿堵物,大家也没少把颜面扔便转之所。”一名华发老者悲天悯人地叹息。“可我华氏因此要损失多少财物!”

    鹰钩鼻老汉目露凶光:“我熊氏可不背这锅!姜氏同室操戈,对姜白芷、姜茯苓下手,逼得他二人彻底反目,却殃及池鱼。”

    “所以,熊氏的损失,姜氏扛了吧!”

    其他几名自怨自艾的老汉,眼中突然一亮,频频附和。

    “熊管事说得没错!都是姜氏的错,姜氏想以嫡系取代支脉上位,做事不择手段,激怒了姜白芷、姜茯苓二人,导致整个行业遭受打击。”

    “姜氏之过,万无诸家共担之理。”

    意思总结到位:遭瘟的姜氏,赔钱!

    姜氏管事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这事,姜氏确实不地道,可始作俑者难道不是贪婪的诸药行、医馆吗?

    “滚滚渭水,其中没有一滴水是干净的。”慈眉善目的姜氏管事,说话也同样不饶人。“若要执意推卸下去,便等明年此时再见吧。”

    姜氏在杏林行业也是执牛耳者,岂能任人拿捏?

    之前有意扶持了取代姜茯苓的嫡系小公子,被家主遣人捉拿,当众笞二十,随即召回了上邽。

    二十笞,算是给姜茯苓一个交待了。

    秦州上邽,旧名天水,姜氏聚居地之一,姜维亦出于此,当今的左卫将军姜恪亦出于此。

    事实上姜氏已分为武脉与医脉。

    族人太多了。

    医药行当,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真惹毛了姜氏,大不了一年不开张,和同行耗下去。

    别忘了,要想正常经营,不再被太医署隔三差五找茬,撤下那丢脸的露布,与姜茯苓、姜白芷的交涉在所难免,姜氏就是绕不开的门槛。

    姜茯苓、姜白芷再恼怒,也不能与姜氏终生视如仇寇,好生展现点诚意,给个台阶还是得下的。

    没法,除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没人愿意与父族、母族、妻(夫)族永远为仇。

    熊氏的鹰钩鼻管事冷哼几声,不复言语。

    他自然知道,缓和关系少不了姜氏出力,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万一,他是说万一,姜氏管事的脑袋被驴踢了呢?

    没被驴踢过,是怎么想起对付自家得势族人的?

    至于哪家承担多少损失、于求和一事出多少人力财力,又是一番激烈的争吵,碗、果盘不知碎了几许。

    两仪殿内,永徽天子终于有些懒散模样,与范铮围着茶几相对而坐,两个脚炉烘得热乎乎的。

    尚食奉御孙九笑容满面,为永徽天子与范铮奉上茶汤。

    范铮饮了一口,意外地发现,味道还算中正醇和。

    “咦,当年你还藏拙了啊。”范铮扫了一眼孙九。

    老滑头,不知肚里还藏了多少奇怪的东西。孙九笑道:“茶艺老汉略懂,实在拿不出手,只是得陛下看重,不得已献丑了。”

    永徽天子吃了口滚茶,略带恼火:“周兴他们也是的,四个尚药直长都拷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别说什么酷吏可恨,酷吏只是帝王手中的刀,刀若不听话,信不信一锤子砸断了?

    天子用周兴,自然是因其酷烈。

    对于这些该死的直长,若是以唐临不枉不纵的风格问罪,永徽天子会觉得意难平。

    没牵连他们家人,永徽天子已经觉得自己很仁慈了。

    至于什么哀嚎、求速死,永徽天子从来听不见。

    遗憾的是,软得仿佛没骨头似的尚药直长,偏偏于假参的出处语焉不详,或推说是上一任之事,或闭目待死。

    不说死一个,说了死一窝。

    “其实,他们不说,才有转圜的余地。”

    范铮笑了一声。

    真抖出来,十停杏林行业,八停与之有染,朝廷是封杀这八停,还是坐视打脸?

    一时封杀诸多药行,对民生影响极大。

    这是两难选择,还不如就此悬而不发,也算是对整个行业保持威慑。

    永徽天子满心不甘,朝廷竟要如此藏污纳垢吗?

    范铮无奈地摊手,可不就是藏污纳垢吗?

    朝堂里那些龌龊事,说出来能让人倒一天的胃口。

    所有的光鲜亮丽,都只是给番邦、黎庶看的。

    哪有那么多光明正大?

    上一次三教辩经,有一名大儒讲解“民可使由之”,明确提出,这个“民”可不是指庶民,至少是指豪强这一级!

    话很戳心,可仔细想想,并非全无道理。

    春秋时期的庶民,真有人在意吗?

    “朝请郎姜白芷与太医令姜茯苓,狠狠地掀了一次医药的老底,虽未伤筋动骨,却也让他们颜面尽失。”

    “他二人请臣代奏陛下,是继续挖下去,还是适可而止?”

    范铮请示道。

    虽说范铮巴不得将黑心的蛆全部碾死,却也知道这是完全不现实的事。

    别的不说,指望姜茯苓二人将姜氏药行踩死,便做不到。

    永徽天子鼻子里快喷火了:“若依着朕,恨不能斩尽杀绝!”

    就此罢休,永徽天子也不甘心啊!

    范铮笑道:“陛下,不教而诛谓之虐,何不召孔奉御等名家,就此事加上太医署职司,拟出严格的章程,每年定期不定期检查。”

    “定出规矩,哪个错漏斥责改正,相应责罚数目多少,达哪个级别责令回太医署重修,到何等程度永久关张。”

    “为妨矫枉过正,应由太医署及诸名家联合,对诊治有争议部分界定,医人、医馆、药行是否应承担责任。”

    永徽天子沉吟了许久,方才抬头:“若界定者与医馆、医人有往来,当如何?”

    范铮笑了:“刑部有例,凡鞫狱官与被鞫人有亲属、仇嫌者,皆听更之。臣以为,此条可推行诸司。”

第七百一十三章 五皇子

    长安城的医药行业,一边为姜白芷不再穷追猛打松了口气,一边为孔志约等人编撰行业准则而苦恼。

    从事医药行业之人,起初多少还是有点悬壶济世的胸怀,只可惜渐渐为孔方兄迷了眼,见多了逝者亦更心硬如铁。

    年轻时滚烫的热血,难免因时间的冷风吹凉了。

    道德底线,如同陈年的裤腰,早褪到地上了。

    以前的太医署,因为他们没折腾太甚,加之冯一纸致仕,导致监督出现真空。

    待太医署反应过来时,这已经是一个顽疾了。

    姜白芷的揭底、姜茯苓的报复,揭开了光鲜亮丽的行业表皮,露出那令人作呕的丑恶。

    孔志约诸人也有医学造诣,对这些丑事多少有些了解,再奉诏制定行业准则……么么,那些黑钱是吃不得了。

    其实,无论是药还是医,利润本就丰厚,若谨守本分,虽难暴富,衣食无忧是唾手可得的。

    人性本贪。

    孙悟空头上为什么要戴紧箍咒?

    防的就是无法无天啊!——

    “今年征讨高句丽,薛仁贵也就烧了多处粮食,连泊灼城都没打下来。”

    永徽天子怀抱稚子,眼现慈祥。

    稚子那一双无邪的眼睛,好奇地在范铮身上打量。

    “阿耶,他是谁呀?”

    永徽天子笑了:“这位,可是阿耶的老师,鸿胪卿、云麾将军、华容侯范铮,你当尊称范公。”

    稚子挣扎起身,一板一眼地向范铮叉手行礼:“李弘见过范公。”

    范铮起身回礼:“臣范铮参见皇子。”

    永徽天子露出得意的笑容:“范卿以为,此子较朕当年如何?”

    “皇子如此年幼便深合礼仪,较陛下当年更胜一筹。”

    范铮貌似耿直的回答,让永徽天子大乐。

    李弘名义上是永徽天子第五子,实则是他第一个亲骨肉,自然格外疼爱。

    在爱子的阿耶面前,夸他的娃儿,比夸他本人感觉更受用。

    “朕以为,弘儿与范卿家给事郎一般,仁孝之致,且发乎本心。”

    永徽天子赞了范鸣谦一句。

    至少当年,范鸣谦从来没有使过嘴脸,倒是不时请吃东西。

    昭仪武曌的肚皮很争气,永徽三年便诞下李弘,如今肚皮又鼓了起来。

    正因此,萧淑妃的矛头也渐渐转向武曌,幸亏永徽天子亲手杖毙了二人才渐渐安定下来。

    前面四子,名义上为皇子,却与永徽天子隔了一层,便是太子李忠与永徽天子都不亲近。

    范铮笑道:“臣贺喜陛下,得此麒麟佳儿。”

    (关于李弘,《旧唐书》自己都打架。《旧唐书·列传三十六·高宗中宗诸子》曰永徽四年封代王,《旧唐书·高宗本纪》记永徽六年封代王。)

    永徽天子叹息:“尚药孔奉御、陶侍御医会诊,弘儿体弱,当尽心照顾。”

    李弘自幼体弱,是武曌在宫中未遭到全面压制的原因之一。

    无他,未当成对手尔。

    “可曾请孙道长来看过?”

    这个时代,单提一个孙道长,世人都会默认是孙思邈——名声太大了。

    永徽天子通过孙行,请孙思邈道长带徒弟刘神威来皇宫,给李弘诊治了一番。诊断结果出来,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无法根治,只能调养。

    因李弘过于年幼,汤药之类的法子尚未用,孙道长只开具了食补之方,且令宫人小心侍候。

    永徽天子未给李弘封王的原因便在于,这个年代,即便是皇室,皇子皇女的夭折率同样很高。

    故而永徽天子对李弘多有怜惜。

    “想来太庙诸帝,会庇佑如此乖巧懂事的后人。”

    范铮也只能安慰一番。

    没辙,这不是一两个偏方能解决的。

    永徽天子话锋一转:“朕在想,要不要等尖底船出,大军南北夹击,北取鸭绿水泊灼城,南行当年来护儿之事。”

    来护儿当年可是杀到了平壤的。

    范铮笑道:“若走海路攻击,当分三路。平壤只是中路,且须留退路;南路应从长口取浿水逆流而上。”

    浿水,即大同江,《隋书》中提及。

    直取平壤当然很便利,但没有足够的兵员、补给,很容易陷入来护儿当年的狼狈境地。

    毕竟平壤是高句丽都城,城防、兵员必不可少,加上当年为来护儿所破,多少汲取了点教训,哪里还会在原地跌倒?

    不带这么看不起敌人的,否则那是在污辱自己。

    “百济、倭国为坚实同盟,新罗能拖住它们就不错,真打唯有靠大唐。”

    永徽天子曾经存有的一丝侥幸,早就抛于九霄云外。

    对敌,唯有大唐儿郎可信,他人信不得一丝一毫。

    惯于嘤嘤嘤的新罗尤不可信,与大唐相约夹击高句丽,只夺下一个水口,独击百济却威风凛凛。

    “高句丽莫离支钱盖苏文,品性虽恶,掌控军、权却是一把好手,纵失辽东,高句丽国内却未大乱,不易对付。”

    当飞扬跋扈的五刀将都不率兵征战时,就得格外地小心。

    对方不是身体垮了,就是由将进化为主帅了。

    范铮的话,引永徽天子颔首。

    确实,控制能力弱一点的话,有丢失辽东之败,早就为人夺权了。

    钱盖苏文坐镇平壤,西拒大唐,南战新罗,虽未占据优势,却有条不紊、败而不乱,委实是个人物。

    败给大唐没什么委屈的,实力不如人。

    钱盖苏文兄弟的感情和睦,偏偏三个娃儿钱男生、钱男建、钱男产勾心斗角,五刀将活着可以压制,死了呢?

    当然不能寄希望于钱氏内讧,但大唐遣细作居中潜移默化,总可以吧?

    不要告诉范铮,兵部职方司连一个人手都没有安排进去。

    “朕发觉,范卿所思,甚合朕意。”

    永徽天子直乐。

    “吐蕃与吐谷浑再战,据兵部消息,两败俱伤,吐谷浑尚书乙弗摩诃,为吐蕃伍如东本噶尔·钦陵赞卓所伤,所幸不致命。”

    范铮眼皮跳了几跳:“吐蕃大论噶尔·东赞次子,一个将才,曾为质子宿卫。”

    噶尔·钦陵赞卓的个人武艺可以忽略,但他领军、征战的才能,在吐蕃史上都名列前茅。

    可惜,大唐终究是太要脸,做不出扣留甚至是下毒等手段,生生让他回归了高原。

2023.10.30请假

    需调休一天,诸君包涵。

第七百一十四章 吾亦可往

    吐蕃这个头疼的问题,即便范铮想把头埋沙子里、腚翘起也做不到无视。

    吐谷浑的乙弗摩诃,之前的表现还算亮眼,可跟异军突起的噶尔·钦陵赞卓相比,仍嫌逊色了。

    对付噶尔·钦陵赞卓这种惊才绝艳的人物,最好的办法是稳扎稳打,以实力优势堆死他。

    “不意噶尔·东赞一谋臣,竟诞下如此猛将!”永徽天子唏嘘。

    这样的人物,要是能为大唐效力该多好?

    范铮苦笑:“若是其他地方,丢了也无所谓,可吐谷浑万万丢不得。”

    “大唐关中与安西都护府,就是以狭长的陇右道为咽喉命脉,已经臣服的吐谷浑,多少是一个屏障。”

    所以吐谷浑不容有失,更不能落入吐蕃之手,不能让咽喉落于他人之手。

    永徽天子绽放出得意的笑容:“鲜于匡济不负厚望,率登天军临马儿敢边境的宗巴拉山。”

    马儿敢海拔3875米,宗巴拉山海拔4170米,能于宗巴拉山立足,马儿敢几无抗衡之力。

    妙的是,宗巴拉山是边境,只有一半属于吐蕃,凭你吐蕃怎生抗议也没用。

    咋,大唐雄兵,踏足你吐蕃之地了吗?

    偏偏这种引而不发,才是最让人担心的,大论噶尔·东赞已经调集孙波如之东岱,抛开聿赍城不争,全力防守马儿敢。

    马儿敢为吐蕃门户,若有失,则吐蕃犹如楼子里的姑娘,只能挥舞汗巾,娇声道:“客官,来呀!”

    故而,鲜于匡济虽一箭未发,还操练死了二千余军士,功劳却着实不小。

    谁还敢说汉人就不能登高了?

    只要豁出命去,敌可往,吾亦可往!

    范铮击掌:“创建登天军,是为陛下一出奇招,亦让吐蕃知晓,若引大唐震怒,高原不足为凭。”

    永徽天子得意地抱起李弘亲了一口,每一根睫毛都写着“自得”二字。

    便是文韬武略盖世的太宗,也未曾想过这一狠招,他凭什么不自鸣得意?

    什么合纵连横,最终抵不过赫赫兵锋。

    拳头才是硬道理。

    理论上,范铮这个等级,不应听闻这些消息,但鸿胪寺本身的职司就是邦交,故而范铮听闻、评论也不算错。

    何况,这还是天子见召呢?

    “故而,噶尔·钦陵赞卓本可越沱沱河而下,却不得不缩回唐古拉山。”

    永徽天子哈哈大笑,怀中的李弘也露出欢喜之色。

    “陛下,太子前来请安。”尤福贵趋步入殿。

    十一岁的太子李忠,因未加冠,梳双童髻,空顶黑介帻,双玉导,加宝饰,眼里闪过浓浓的不安。

    “何以如此正式着装?非朝日,弁服即可。”

    永徽天子的笑容收敛,面上平静得如一湖秋水。

    李忠的装扮,是朔望朝、常朝、元日、冬至、朔日、释奠(拜祭先师)、谒庙所用。

    范铮敏锐地看到,永徽天子平静的话语下,太子的身子明显哆嗦了一下。

    “臣李忠请陛下安。”

    仅仅七字,却仿佛抽空了李忠浑身的力气。

    “朕安。且好生读书,随师傅习武。”

    永徽天子对李忠的回应很平淡,如同面对陌生人一般。

    李弘下地,叉手行礼:“李弘请太子安。”

    李忠如受惊的兔子,跳开两步,才手足无措地回话:“同安。”

    李忠挪着腿,一步步挪出两仪殿,范铮能感觉到,他的腿都是僵的。“家门不幸,堂堂太子竟喜着女装。”

    永徽天子恨铁不成钢地叹息。

    范铮默然。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已经十一岁的李忠开了窍,知道不该图这东宫之位,偏偏没有能力抽身。

    权势的游戏,有时候需要付出生命为代价。

    一介庶子为太子,没有母族的支持本就不稳,太原王氏根本不肯因王皇后纳他为子而支持。

    李忠如同光腚独立山之巅,风大、凉,下不去,甚至多心到觉得哪个角落里会有刺客杀出来。

    别的不说,李弘、李素节,哪一个不比他更有资格入主东宫?

    李忠换女装,并不是他变态,而是一种保命手段!

    这种手段,使用时间长了,却又真的难免影响其性格。

    “瀚海都护府长史萧嗣业,前来拜谒堂尊。”

    鸿胪少卿要朝朱神色古怪。

    瀚海都护府是高侃擒拿乙注车鼻可汗之后所立,执失州等地皆纳其中。

    历任都护中,有一都护名李旭轮。

    许多人不会注意到这名字,但这是唐睿宗李旦的曾用名。

    萧嗣业本在朝中已升至鸿胪少卿,若非因与弘农杨氏藕断丝连,范铮屁股下的位置都可能是他的。

    或许萧嗣业通晓的没范铮多,但在突厥方向,他是真正的权威,他在草原上可以用突厥语与诸部的人对骂而不落下风。

    但吐蕃方向,萧嗣业就真的无能为力了,习俗相差太大。

    瀚海都护府为上都护府,长史正五品上,于萧嗣业来说,是事实上的贬谪了。

    所以,不要心存侥幸,真以为朝廷发现不了臣子的异动。

    听上去似乎还应该有中都护府、下都护府,然而并没有,只有一个凌驾于上都护府的大都护府。

    “稀客!萧长史难得重临鸿胪寺,贺钩雄,还不赶紧奉茶?”

    范铮笑呵呵地坐到脚炉边,暖和。

    鸿胪主簿面相忠厚,腹内也是有沟壑的,鸿胪寺所用兽炭尽皆采买自敦化兽炭作坊,靡费不多花一文,又顺带奉承了范铮一把。

    嘿嘿,鸿胪寺里都是人才啊!

    要朝朱笑容古怪:“堂尊,萧长史欲议之事无关本司,下官就先溜了哈。”

    萧嗣业张嘴,真的与鸿胪寺无关,无非是羊毛那点事。

    “下官以为,采买羊毛之事,不应再由执失州执牛耳,当由瀚海都护府执掌。”

    范铮笑容灿烂。

    什么玩意,无非是见执失思力配流壁州,九江大长公主也共赴壁州,执失州暂时失势了,所以想夺过财路而已。

    “长史怕是提着猪头走错了庙门,羊毛一事,雍州发起,内宫掖庭局承办,与鸿胪寺没有丝毫瓜葛。”

    范铮毫不客气地回绝了。

    相互间也没什么交情,你哪来的脸想指使本官为伱开口的?

    要是执失思力在长安,你敢公然打这主意,本官倒也不介意配合一下。

    落井下石算什么玩意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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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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