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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皮一下就很开心

    看着张亮满载而归,从正堂后的转出来的魏王妃阎婉,妙目中透着不解。

    “夫君如此慷慨?”

    不止是慷慨,刚才张亮带走的,足足有千贯之巨。

    换成铜钱,足足六千四百斤,马车都得拉十三车啊!

    而且,看张亮狡黠的小眼神,那马与马车,多半当随礼了——庆祝收义子第三百六十五人。

    魏王府是有钱,却也不是这花法吧?

    王妃不出来见张亮,也是有说法的,不是通家之好,家主在,主母是不见客的。

    能见了,说明两家关系匪浅。

    李泰扫视了一圈,武能等人匆匆退下。

    “娘子是有所不知,一来张亮算是第一个投向我的大将,千金市骨;二来,你以为阿耶赐下这许多钱财、赐下芙蓉园,是给我纸醉金迷的么?”

    别看李泰遥领的都督有两个,还兼了左候卫大将军,可真正靠拢他的军中将领,张亮是独一个。

    阎婉打了个哆嗦,恶狠狠地盯着李泰:“当年我就该拒不出嫁,掺和你家这破事!”

    一转身,一跺脚,阎婉对身边的侍女喝道:“备我厌翟车,去芙蓉园!”

    李泰笑嘻嘻地发问:“娘子去芙蓉园,可方便为夫相随?”

    阎婉翻了个白眼:“爱来不来!”

    “武能,备我象辂车!”

    夫妻的车驾规格不同,是因为顶级的内外命妇车制是厌翟车,而亲王与一品的车制是象辂车。

    这些礼制,讲究起来能让人头大,好在王府都有专人负责。

    延康坊到芙蓉园,路程不算短,但这车驾一出,别人的车纷纷让道了,迅速自然就快了起来。

    进了芙蓉园,李泰一直在絮絮叨叨:“王妃这是要请客吗?紫云楼主楼,可以随时腾出……”

    阎婉柳眉倒竖:“闭嘴!再唠叨就回去!”

    李泰立刻掩唇,心有不甘地在喉咙里咳了两声,还真没张嘴。

    皮一下就很开心!

    本质上,李泰也就是個十七岁的少年,难免顽皮。

    哦,错了,唐朝一般是讲虚岁,所以李泰是十八了。

    在别人面前,李泰从小就得摆出雍容的气度,可他终究是个年轻人啊!

    也就在阎婉面前,李泰可以暴露本性了。

    走过廊桥,阎婉步入角楼,看得李泰一怔。

    要请客,干嘛不去主楼?

    整个芙蓉园都是自家的,奢侈一下怎么了?

    看到青衣幞头的范铮侍立在侧,李泰眼睛都值了。

    应该不会,我家娘子,怎么看得上这个面容普通的家伙嘛。

    看到另一侧的小娘子,李泰瞬间松了口气。

    还好,是正常宴客。

    酒菜陆续摆上,数量不多,除了一些鹿肉、羊肉,还是以时鲜蔬菜居半。

    酒在杯中,是杏花村,以范铮的分类算是中度酒,不算烈,却也不至于淡得跟没喝似的。

    “这位是将仕郎、敦化坊坊正范铮,这位是光禄寺良酝署令杜侃家的小娘子。本妃呢,也不说虚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妃记得范铮你去年就成丁了吧?你上次说缘分不到,这杜家小娘子,你觉得如何?”

    唐朝的礼教没那么死板,不存在男女不能见面的说法,但也有规矩的。

    譬如说,阎婉就没提小娘子的姓名,因为除了打小结识的伴之外,小娘子的姓名是轻易不外泄的,到了提亲的六礼,还专门有“问名”这一项流程。

    所以,对陌生人提小娘子姓名,是很无礼的行为。

    杜小娘子的容貌,也不是多么惊艳,说一句端庄倒不过分,与范铮的相貌半斤八两,不丑,能下手。

    正八品下良酝署令家的小娘子,婚配一个从九品下文散官,过说得过去。

    当然,范铮的家境,比起人家世代掌酿酒,还是有那么一点差距的。

    范铮举杯:“敬杜小娘子。不过,区区范铮,薄地两亩,耶娘一双,不文不武,恐难当小娘子青睐。”

    说白了,后世来客,对相亲这种事不感兴趣,除非李泰愿意剃光头站着,同时妙语连珠。

    是小酒不好喝,还是算盘不好耍,非要找个人来约束自己?

    李泰阴阳怪气地开口:“谁说不文的,一片两片三四片,不是挺好的么?”

    范铮苦笑一声:“大王可是说笑了,那叫口占,随便说说玩的,我又没法写。”

    杜小娘子举杯,邀约范铮共饮,目光清澈无比。

    “杏花村虽好,不要贪杯。”

    连续邀了三杯酒,范铮忍不住劝了一句。

    喝酒嘛,随兴就好,动不动就灌酒,忒没意思了。

    杜小娘子笑而不语,李泰拍着桌子大笑,阎婉掩口轻笑。

    “范铮啊范铮,你听了人家的出身,还敢劝不要贪杯。杜,杜康的杜!人家就是酿酒、品酒的世代之家,喝翻你没问题!”李泰放肆狂笑。

    范铮听了,更是叹气:“感谢王妃一番好意,只是这缘分确实不到。”

    杜小娘子眼神如刀,锋利地盯住范铮。

    要不给个满意的说法,就是魏王都挡不住发飚!

    我说的!

    “娶妻生子,人之大事,不可不慎。不说饮酒对怀中胎儿影响多大,你只想想哺育时,婴儿吮一口母乳,醉酒了,如何是好?”

    优生优育的说法,在这个时代不能完全被接受,范铮也只能用相对滑稽的语言来表达了。

    “请乳娘啊!”阎婉十分自然地说。

    呃……

    底层出身的范铮,当然与贵族的想法格格不入。

    好吧,还是钱的问题,请一个乳娘,至少得养人家一年,范铮有这钱,买樊大娘荷叶鸡吃不好吗?

    “娃儿长大了,是跟亲娘亲,还是跟乳娘更亲?王妃,这想法,差异太大,不能勉强。”

    杜小娘子举杯:“想那么多干嘛?且喝!万年隐者,你说是吧?”

    范铮没傻到承认的地步,想来除了相里家主,也只有相里干知道此事,断然不可能出卖自己,索性不接话。

    “杜小娘子极为仰慕《清明》的作者万年隐者,猜测对方是在万年县……”阎婉把话补充完整。

    还真是玲珑心肝,居然凭猜就猜到自己身上。

    “万年县大着呢。”

    范铮轻描淡写地推脱。

第六十一章 受不起

    杜小娘子笑盈盈的,浑然不将范铮略为冒犯的话当回事。

    本来就是两个相貌普通的男女,谈不上一见钟情,或者是见色起意。

    本来就没有期望,自然也就谈不上失望。

    成与不成,无须介怀,倒不如多饮两杯杏花村,好歹今天是王妃宴请呢。

    李泰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嘲笑范铮:“土鳖了吧?没见识了吧?谁告诉你酒量好就一定得天天喝?你也不想想,杜侃一个正八品下,有多少钱供小娘子天天喝?”

    范铮咧嘴一笑,憨厚中带了几分小民式的狡黠。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想逃避婚姻的男人,能找出多少种借口。

    想必以杜小娘子的玲珑,当明白范铮的意思。

    两个见面感觉普通的男女,找理由推脱,不仅仅是范铮乐意,就是杜小娘子也乐意。

    不扯这不靠谱的鸳鸯谱,共同话题竟然多了起来,不是吃就是喝。

    “河州搅团好香的。”杜小娘子流露出怀念之意。

    “昭应县的石傲饼香。”范铮不甘示弱。

    昭应县同样是京畿,为隋新丰县,神龙元年复新丰之名。

    “鄯州羊蹄筋耐嚼。”杜小娘子斗嘴上瘾了。

    “盩厔(周至)的苌楚(猕猴桃)酸甜可口。”范铮也不知道,怎么就兴起,接上了话题。

    或许都是年轻人,或许以后不会再见面,所以无拘无束?

    “伊州甜瓜(哈密瓜)香。”

    “关中冷淘汤饼美。”

    众人哈哈一笑,都是吃货!

    吃货眼里,美食没有贵贱之分,只有好吃与否。

    一说到吃,滔滔不绝;

    一说到姻缘,顾左右而言他。

    连李泰都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讨论,说起洛州肉合,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死面饼烧得瓷脆,里头夹着细如丝的黄瓜丝、薄如蝉翼的猪头肉、蒜泥,贼香!”

    李泰为什么知道,其实很好理解,他理论上的封地可就在洛阳县呢,怎么会没去过?

    黄瓜,从西域引进时叫胡瓜,自石勒起改名叫黄瓜。

    阎婉略为无奈,这不是谈得挺好的吗,怎么就偏偏缘分不到呢?

    说到相貌,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中等容貌,谁也别嫌弃谁。

    真要馋美色,你纳妾去,或者索性买一個新罗婢也行。

    新罗婢除了相貌不太行,性格还是很温顺的。

    相貌问题,新罗人如果天生过得去的话,后世整容那邪术是怎么在那里盛行的?

    男昆仑奴,女新罗婢,在东市可抢手哩。

    如果买一个奴隶,大约是在五贯钱左右,昆仑奴与新罗婢则至少是十贯以上。

    曾经有人认为昆仑奴是非洲的黑人,但这种说法一般不被接受——你得考虑路程与当时的运输能力。

    主流意见,昆仑奴指的是东南亚人种,肤色略黑,不是全黑。

    新罗婢嘛,相貌只能说过得去,但人家精通歌舞与服侍之术,你懂的。

    嗬,说到妾,李泰纳孺人二名的账,好像要算一算了哦。

    但是,也就发点小脾气而已,能怎么样?

    亲王的妾,依制有:孺人二名,视正五品;媵十人,视正六品。

    现在李泰只纳了孺人,已经算很规矩了。

    阎婉发小脾气可以,闹大了,七出之六“妒忌”了解一下。

    孺人、媵既然视同朝廷官员,还能享受一定俸禄,自然是在吏部主爵司(李治时期改司封司)备过案的,可不是想扔井里就随便扔那种。

    当然,妾都享受朝廷给予待遇的,夫必须是五品官以上,范铮这种货色,且干看着。

    ……

    都干了两小坛杏花村,范铮辞行,步履依旧稳当,倒让李泰有些许惊讶。

    范铮轻笑,魏王还不了解“酒精考验”的涵意,后世哪个基层的,不得有一两斤的酒量?

    也不纯粹是贬意,至少在一些特定场合,要融入百姓中,酒确实是免不了。

    杏花村的坛子是范铮设计的,他当然知道,看起来不小的坛子,其实里头的酒,也就一斤左右。

    范铮这是深得了过度包装的精髓。

    有没有网上买东西,快递送来一人高的箱子,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装,最后只有一个巴掌大的首饰盒那种感觉了?

    才踏入敦化坊,甄邦已经跳了过来:“舅舅,找到舅母了么?”

    范铮愕然:“谁告诉你,我要找婆娘的?”

    甄行老气横秋地叹气:“甄邦,别问了,看不出来么,又没成。你可上点心吧,别老让范阿翁他们操心。”

    范铮哭笑不得。

    这屁娃儿,都开始玩深沉了!

    范铮一人赏了一个屁股兜:“玩去!大人的事,娃儿少管。”

    大人一词,除了不能称呼上官之外,用法与后世差不多。

    老娘元鸾,端着一簸箕菽(黄豆)筛了筛,眼皮抬了一下,面色可不太好看:“连个媳妇都说不回来,那么丢脸,就不要回来了吧。”

    范老石装上最后一根车辕,重重点头:“你阿娘说得对!”

    呵呵,耙耳朵,鄙视你。

    催婚,哎,这就是一个逃不过去话题。

    樊大娘哈哈大笑:“坊正兄弟一表人才,只要不是非得娶官家小娘子,我随时能说十个八个小娘子见面,我侄女都快及笄了!”

    及笄,十六岁,也是大唐律法准许成婚的年龄。

    看着樊大娘雄浑的身姿,范铮还是果断敬谢不敏。

    不是床板受不起,就是身板受不起。

    “陆甲生!受死!”

    范铮抡着拳头,向十字街处鬼头鬼脑的陆甲生追去。

    狗东西,魏王府典签武能递请柬时,就只有他在旁边!

    这大嘴巴,肯定嚷嚷得整个敦化坊都知道了!

    “哈哈!坊正,我错了!”一边逃,陆甲生一边求情。

    坊学一帮娃儿在旁边起哄,巫桑在拍手欢笑,冬月的寒气此时都似乎退了不少。

    郦正义摇头,没说啥。

    得,在他这一本正经的读书人眼里,啥都应该有规矩,范铮俨然胡闹了。

    不过,即便是文散官,平常也与百姓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范铮还真不一样。

    糜斐轻笑:“郦正义啊,看看,这才叫人间烟火气息。”

第六十二章 人善人欺

    兽炭作坊里热火朝天,喧嚣的寒风也挡不住汉子、婆娘的汗珠从头发丝渗出。

    兽炭作坊严禁烟火,更不允许连夜加班,因为加班就要照明,就会需要灯笼,自然就有了隐患。

    钱,可以再挣;

    人,没了可就没了。

    范铮带人,将堆得齐腰厚的石炭末子翻了一遍,觉得脸上有点痒,戴手套的手挠一下,瞬间成了花猫。

    陆甲生指着范铮,嘿嘿直笑。

    处久了就知道,范铮并不太在意伙伴之间的玩闹。

    翻石炭末子,是因为堆得有点久了,底上的通风不够,怕捂出高温,引起自燃。

    石炭末子太细碎,铲之前当然得洒上一些水分,免得尘埃四起,却也导致范铮他们要出更多的力气——湿了的石炭末子,更沉了。

    坊正当监工时,谁也别想偷懒。

    坊正自己都上阵翻石炭了,哪个不长眼的还想偷奸耍滑?

    别忘了,坊正还是半个东家,惹毛了直接赶人走都没人敢说闲话。

    一处石炭末子,飘起若有若无的轻烟。

    范铮指了指陆甲生,让他仔细看看。

    虽然这还达不到自燃的温度,但已经有了苗头,这一撮石炭,得赶紧用了。

    “赵刘氏,赶紧拿撮箕来,把这一堆做成石炭,不许耽误了!”陆甲生叫道。

    和上黄土,浇上水,看你再冒烟!

    兽炭作坊的人,终于不再为范铮的折腾而嘀咕。

    水火无情,真不是说着完的,毁财毁物不说,毁到人呢?

    力气嘛,用完了再睡一觉就有了,能保证兽炭作坊平安就是好事。

    “坊正,隔壁立政坊那些穷疯了的家伙,拦住了我们运送兽炭回来的车子,说是兽炭污了他们的街道。”

    运兽炭去东市,当然要经过立政坊外的街道。

    注意,是坊外!

    各坊的领地,严格地说,就是在坊墙之内圈着的那块,外面的大街,归万年县管,归雍州管,偏偏不归各坊管!

    范铮翻白眼:“屁大的事!找我阿耶不就好了嘛。”

    以十月初一、社火那天,范老石的狂暴表现,怕是周围各坊没有谁敢惹。

    “范东主说了,你一天不找娘子,就一天不管你的事。”

    实锤了,这是亲阿耶。

    催婚都催到这地步,啧啧,没谁了。

    “抄家伙!”

    范铮这小暴脾气,可不惯着谁。

    立政坊很了不起吗?

    耶耶是将仕郎!

    一群男女气势汹汹地走出兽炭作坊,身上的衣裳是黑色,脸部是上黑下白,看上去挺吓人的。

    不要误会,绝对没有人工化妆,这是因为口罩的功劳。

    零星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带动一溜黑灰滚到下半张脸时,黑白分明的脸瞬间花了。

    一群这样的人,沉默着,手里不是铲子就是棍子,架势可真有些吓人。

    悠哉闲哉的武候相里干,被吓了一大跳:“咋了?这是要跟哪里干仗呢?”

    范铮摆手:“没你的事,你到坊学转转去。”

    几十号人沉默向走出敦化坊,走到大街,右转,步步向前。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兽炭作坊以其超低的成本,迅速成为敦化坊最大的经济支柱,养老、抚孤、助学、修整坊内沟渠道路,可全靠它了。

    谁都知道制作兽炭脏且累,可这能挣更多的钱啊!

    有人想阻敦化坊的财路,老少们还不得拼命?

    孙九急匆匆地从道旁蹿了出来,对范铮说了句“小心”,撒丫子往敦化坊跑了。

    孙九这样的年龄,加上无牵无挂的,你就别指望他拼命,能提醒一句已经是很有人情味了,不坑范铮一下都是他善良。

    敦化坊的几辆驴车,被立政坊十余名抄着短木棍的麻衣汉子拦着,几头驴子不耐烦地张嘴“啊呃”,敦化坊几名汉子、婆娘满眼喷火,其中一人还捂着肩头。

    驴车的车厢大开,垫底的油布上,零星的兽炭渣子一点没有,全洒到了街上。

    范铮带人围上去,一铲子照着领头汉子的脑袋削去。

    铲子这东西,真打起架来,很彪悍的。

    汉子根本想不到,范铮一言不发就下死手,唬得几欲魂飞魄散,身子本能地一矮,一阵剧痛传来,满头胡乱扎起的长发飘然落地。

    范铮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与大兴善寺结过一些善缘,居然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佛门的看家手艺——剃度。

    啧,手艺有点潮,像马啃头,不完美。

    要不要补两铲?

    倒不完全是铲子边锋的功劳,主要是范铮发了狠,半边头发是生生扯下来的。

    “饶命!”汉子手中的短棍落地,人也顺势跪了下来。

    立政坊十余名汉子哆嗦着,老实扔棍下跪。

    在铲子面前,棍子不好使,那东西的锋口可真会要人性命的。

    本以为敦化坊的人出来会先论个道道,哪晓得人家出手奔夺命来?

    不是说敦化坊最懂《贞观律》么?

    呜呜……

    范铮抬眼看了一下影影绰绰的立政坊坊门,冷笑道:“立政坊准备好背负杀官造反的罪名了吗?如果是,放手厮杀吧,不让立政坊一半人家守寡,算敦化坊孬种。”

    杀官造反的名头,与敦化坊拼死的决心,终究是让人忌惮的。

    人影渐渐散去。

    好不容易熬到太平年头了,为这点破事,杀官造反,还是在天子脚下,谁能护得住你?

    本来打算靠人多,压迫敦化坊低头,想不到范铮蛮不讲理地动手,开口就要死拼。

    唉,如意算盘落空咯。

    也别说这种狗屁倒灶的事不现实,在村庄里,为了灌溉抢水,打死人都是常事。

    “舔干净了。”

    范铮的花脸闪过狰狞之色。

    人善人欺,马善人骑,自己大概是太久没发威了,没存在感。

    其实还是很仁慈的,黄土无毒,石炭无毒,也就是难消化一点,当为他们免费清理肠胃了,就这还不得送锦旗?

    消化不了,那个是事么?

    大家身体都健壮到不行,医工吃啥呢?

    一队左候卫翊府翊卫缓缓出现在大街上。

    为首的旅帅眼里带着古怪的笑意。

    唐朝的编制,一队五十人,六队为一团,约三百人,主官为校尉,校尉之下有佐官旅帅二人。

第六十三章 人情

    出现在唐朝兵制中的旅帅,按常理可能管到三队人马。

    当然,人数多少,是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不是一成不变的。

    前面说的是理论上的编制,但现实中,翊府的一个校尉,对应两个旅帅、四个队正,也就是不满编的意思,兵力大约在二百人。

    (《唐六典》所载。)

    想想也正常,平时值守,与战时补充一定兵员,当然是不同的。

    但是,需要注意一点,佐官!

    与各队有队正、副队正类似,校尉真想针对的话,可以让你一个翊卫都指挥不动。

    “左候卫旅帅袁达骰,奉命巡视街道,令你们停止欺凌,放开扣押人质。”

    旅帅张口就定性。

    范铮才明白,孙九说的“小心”,应该是指这个。

    老光棍还是能分出個好赖来,知道该稍微向着谁一点,腊八看望孤寡时,可以将他加入名单里了。

    范铮抹了把脸,一张脸瞬间更花了。

    “本官将仕郎范铮,只想问问你这不入流的旅帅,是谁给你的胆子,一来就栽赃上官的?”

    文散官,本身就没有职司,类似后世“享受XX待遇”而已。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九品中正制为核心的大唐官员体系中,你必须得承认,文散官,他也是官。

    前文就说过,校尉大约与县尉平级,也就是在从八品下到从九品下之间,旅帅可想而知,就是个流外官而已,简称不入流。

    范铮在怀里掏了一下,亮出右半边鱼符。

    鱼符这东西,古时称虎符,为了避李虎的讳,改名、改形。

    说起来就奇怪了,为什么不避鲤鱼的“鲤”讳,非要铸个鲤鱼形状呢?

    明明大家都避讳“不吃”鲤鱼了。

    范铮的鱼符,是后来礼部补制、中书省授下的,直让范铮犯迷糊,这东西不应该是吏部管吗?

    真不是。

    礼部的职责里,有那么一条:内外百司,皆给钢印一钮;内外百官有鱼符之制,并出于门下省。

    门下省的符玺郎(武则天更名符宝郎),除了掌管天子、朝廷的印信,最重要的是管鱼符,鱼的左半边就在他那里分门别类地收纳着。

    鱼符是个统称,细分五类。

    起军旅、易值守的铜鱼符;

    给邮驿、能制命的传符,必要时可以凭传符审理被告谋逆的官员;

    随身鱼符,主要是表明身份、征召杂役,依制,太子为玉符,亲王为金符,庶官为铜符;

    木契,主要是太子监国期间,五百兵马以上的征讨专用;

    旌筛,大约就是旌节。

    随身鱼符一亮,左候卫的翊卫气势降了下来。

    如果真是依理行事,倒是不用管你是不是官,横推就完事了,可大家都清楚,这事它有猫腻。

    想仗势欺人,又撞到铁板上,傻子才会跟旅帅去得罪人。

    袁达骰被范铮这一噎,一时语塞,隔了一阵才说:“本旅帅只看见你们的欺辱百姓!”

    范铮笑得狰狞:“我敦化坊百姓被打、东西被抢时,你们藏在哪个犄角旮旯?现在我占上风了,你就跳出来主持正义了,干得漂亮!想来大将军知道了,会以你为荣吧?”

    袁达骰轻笑一声:“真以为有个官身,就能结识大将军之类的大人物了?你怕是没睡醒,正三品的大将军,会是你这号小人物能巴结的?少废话,拿人!出事了本旅帅担着!”

    范铮手里的铲子攥了又攥,嘴巴张大着,硬是没喊出“拼了”。

    拿头拼哦。

    市井百姓与训练有素的翊卫,差距大到惊人,何况一动手就真背上了造反的嫌疑,再有人推波助澜,范铮可以准备去伊州种甜瓜了。

    袁达骰怪笑着,轻声道:“将仕郎,没想到吧?明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非要较真,麻烦来了吧?”

    翊卫们面面相觑,队正无奈挥手,翊卫们上前,将慌乱的敦化坊坊民围住。

    趴在地上舔兽炭末子、满舌头都是黑黄交织的立政坊汉子笑了,面上带着几分得意。

    怎么样?

    将仕郎又如何,官老爷又如何,还不是得喝耶耶的洗脚水!

    “叭、叭”的击掌声,有节奏地在街角响起。

    “本大将军还是第一次知道,合着我认识谁,还得经人许可。”

    年轻的声音,立刻让翊卫们停止了步伐,只是沉默着候命。

    旅帅的乱命,翊卫们虽然不得不受,却不代表心头没杆秤。

    一个朝代怎么样,看军队就知道。

    开国、鼎盛时期,军纪严明,即便有害群之马,也绝对是少数;

    到军队全无节操,劫掠百姓、杀良冒功的时候,距离朝代末期一定不远了。

    被指使干坏事,虽然未必是自己的罪过,可心里总归是膈应的。

    敢在左候卫翊卫面前自称大将军,且不加前缀的,自然是正牌左候卫大将军李泰了。

    李泰头戴远游三梁冠,冠上加金附蝉,方心曲领五章衣,衣上龙、山、华虫(当然是虎了)、火、宗彝(祭祀所用酒器)图案俱全,革带、乌皮鞋,标准的朝服。

    那么,退朝回来的李泰又是怎么赶到这犄角旮旯的?

    范铮抬头,意外地看到李泰身旁,顽皮地吐着舌头、挤着鬼脸的杜小娘子。

    应该是杜小娘子发现了端倪,然后找李泰出面解决问题的。

    这个小娘子,排除当自家婆娘,还是能处的,有事她真上。

    这份人情,得认,改天请她吃樊大娘荷叶鸡。

    “大将军,职下只是在尽忠职守……”袁达骰慌乱地解释。

    “不用跟我解释,兵部那里,自己去报到吧。左候卫庙小,养不起这样的大佛。”李泰冷笑。

    本部大将军革除区区一个旅帅,还是有正当理由,谁能阻止?

    就是翊府中郎将当面,也不敢开口求情的。

    “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李泰一声轻斥,队正带着翊卫,对李泰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唐朝的平民行礼一般为叉手,身子微躬,两手相叉;

    军中行礼,则一般是拱手,据说这是出自汉朝细柳将军周亚夫之手。

    捶胸的,大约是心情激荡而已,却算不上正式军礼。

第六十四章 七十二变

    李泰伸手要拍范铮的肩头,却发现那一层厚厚的灰,小有洁癖的李泰讪笑着收回手掌。

    “这事吧,到此为止,本大将军就再无能为力了。”李泰的话很实诚。“把那旅帅扔回兵部,如何安置就不是左候卫的事了。”

    陈国公、兵部尚书侯君集,倒是还没表现出支持哪位皇子的倾向,可人家太子天然占了名分上优势,再加上官官相护的官场特质,范铮都能想出来,最多是扔哪个折冲府当校尉,一两年又回来。

    不可能把袁达骰从整个卫府体系赶出去,范铮的颜面还没大到这地步。

    目标锁定太子这头,当然是因为之前袁达骰的话了。

    “较真”二字,是这一场麻烦的来源。

    不过,范铮倾向于只是太子手下的擅作主张,甚至可能是卫君子自己胡来,因为堂堂太子要玩这种带江湖气的小把戏,就显得不够大气了。

    真要李承乾出手,吏部考课上卡一卡,还是很正常的,且没有后患。

    就算卡不住,也能恶心你一把。

    比如要你文散官二十七最,都没有实职,最个屁啊!

    李泰挤眉弄眼:“人家杜小娘子为了你,在朱雀大街奔马,都被左候卫告到本大将军处了。将仕郎,嘿嘿,要领情啊!”

    范铮对杜小娘子叉手:“今日之情,改日定请小娘子一酌,品品坊中樊大娘荷叶鸡。嘿嘿,皇后都赞不绝口的。”

    杜小娘子俏皮地皱起鼻头,撇了撇嘴:“说定了。一身石炭渣子,赶紧回去洗洗吧!”

    轻轻摆了摆素手,杜小娘子蹦蹦跳跳地行了一段路程,身子骤然一顿,走出大家闺秀的仪容,看得范铮瞠目结舌。

    难怪别人说,女人都会七十二变呢。

    “她家阿娘在前面等着呢。多管闲事,估计回去又得挨一顿骂了。”

    李泰装模作样地感慨一番,晃着身子坐上了小舆。

    因为李泰肥胖,行走不太方便,李世民特意准他乘小舆入朝。

    乘舆没事,入朝也没事,组合一起就是事。

    事实上,这已经严重僭越了,要知道连太子都没这待遇!

    你觉得,李承乾会怎么看待?

    只能说,贞观皇帝就是拱火的一把好手,大概觉得玄武门还没杀够,想娃儿们重演一把。

    然后嘛,宫变就成了大唐的传统节目,隔上十几二十年就要来上一次,请老少爷们看个热闹。

    反正帝王儿子多嘛,李渊二十二子,李世民十四子,杀不完的。

    地上的立政坊汉子,全部被李泰身边的亲事府亲事拿下,送交雍州衙门。

    倒也方便了,反正是李泰左手倒右手,别忘了雍州刺史也是他。

    至于他们是笞刑、杖刑还是徒刑,看李泰心情。

    ……

    敦化坊大门处,元鸾瞅了瞅花猫似的范铮,一脸嫌弃。

    “脏得没法看!难怪人家小娘子看不上你!”

    短短一句话,却暴露了元鸾刚才跟在后方的事实。

    这就是亲娘,满嘴嫌弃,却得随时为你操心有的没的。

    “哎哟,阿娘,我也没说看上人家啊。”

    范铮说话的时候,很小心地加上一个“说”字。

    阿娘,你不知道世上有纯洁的男女闺蜜么?

    互相嫌丑!

    当然,这是玩笑话了,无论是范铮,还是杜小娘子,都说不上個“丑”字。

    虽说两家的差距并不大,可是真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啊!

    人是个好人,可不是自己的菜,怎么办?

    你总不能说完全不考虑自己的感受吧?

    勉强在一起,那叫凑合,叫搭伙过日子,不叫成亲。

    元鸾鼻孔里哼了一声:“自个儿照照铜镜,或者端盆水照照,尊容啥样,还有资格挑三拣四!”

    拖了一年没谈上婚事,阿娘的怒火在腾腾燃烧,说话也夹枪带棒的。

    范铮能怎样?

    斗嘴不能,动手,嘿嘿……

    “阿娘,我去兽炭作坊干活!”

    阿娘的唠叨,就是无敌的武艺,杀得范铮落荒而逃。

    兽炭作坊里,奋力铲着石炭末子的陆甲生,戴着口罩,瓮声瓮气地打趣:“坊正,你家的桃花是不是要开了?”

    “哈哈。”

    男男女女快活地笑着,就是声音经过口罩,总显得怪异。

    “滚犊子!”

    范铮翻了个白眼。

    其他人开这玩笑,范铮能上脚踹,可年龄相近的陆甲生嘛,范铮并不觉得冒犯。

    “说正经的,人家杜小娘子对敦化坊有恩情,以后你们尊重着点,特别是当面,绝对不能让人家觉得冒犯。懂?”范铮正色道。“还有,陆甲生,你记下了,今年看望孤寡什么的,把孙九加上。”

    陆甲生瞪大了眼睛:“坊正,你是在说认真的吗?孙九虽然是光棍,可过了年都才五十岁啊!”

    作坊里的男女,声音大大小小,几乎都是赞同陆甲生的意见。

    范铮吐了口大气:“耶耶当然知道他还没五十!这么安排,一个是因为孙九的身体确实差了些,另一个是我们刚才去干仗时,孙九还记得提醒我们,心头有敦化坊。”

    “所以,提前将他列入抚慰人员里,是千金市骨,让人知道,心向着敦化坊的人,坊里就不会亏待他。”

    “还有,今天操家伙出去的人,以后每天的工钱涨五文钱。”

    兽炭作坊里响起一片欢呼声。

    一天加五文钱,四天就能买一斗米!

    最重要的是,这不是一次就完,是细水长流!

    相比之下,抚慰名单加一个孙九,多大的事?

    以后,坊里的事,就是耶耶的事!

    范铮得意地拍了一下陆甲生的肩头:“大家都得好处了,区区孙九也就不在话下了。明白吗?未来的坊正。”

    陆甲生点头:“明白倒是明白,就是有点费钱。”

    范铮躬身铲了一铲子石炭末,嘿嘿笑道:“不,钱是小问题,只要伱能让跟你做事的人得好处,以后愿意为你做事的人自然会多起来。”

    陆甲生左右两铲子,哼哼道:“对,钱是小问题,大问题是我没钱。”

    范铮大笑。

    陆甲生时不时冒出两句话来,能让人失笑,角度竟格外清奇。

第六十五章 称心

    十二月,天子还宫。

    注意,这里是指洛阳宫,不是长安太极宫。

    这是玩嗨了的节奏。

    也是,当年李渊为太原留守的时刻,李世民可没少祸害太原的野兽。

    百济王遣太子扶余隆来朝。

    注意,这里应该是《旧唐书》一处有争议的地方。

    扶余隆是百济太子扶余义慈之子,扶余义慈是贞观十五年为王,此时的百济王还是武王扶余璋,扶余隆非要说的话是太孙。

    所以,古人的书籍,还得辩证来看,《旧唐书》里,同一时期的安西都护,都能一个列传叫郭孝恪、一个列传叫郭恪,错漏自然难免。

    扶余璋的态度还是两头不得罪,一面交好倭国,一面向大唐称臣纳贡,当真是做人圆滑。

    这一点,扶余义慈就不行了,他一心交好倭国,断了对大唐的朝贡。

    朝贡虽然靡费不少,可对于一个国家来,能有几个钱?

    监国的太子李承乾,应对得体,令重臣们暗暗嘉许。

    贞观朝有太子如此,后继有人了。

    可没人考虑过这个问题,父未老,子已壮,奈何?

    平民之家,遇到这状况,尚且免不了争执一二,何况是天子之家。

    太子,从来是一個高危职业,你可以算算历朝历代平安继位的太子有多少。

    回到东宫,李承乾便往崇仁殿一侧的曲室走去。

    所谓曲室,就是简单营造的屋子,可以暂时歇息,此时刚刚完工。

    太子左庶子于志宁拦路劝谏:“臣听说节俭才是正道,东宫在隋朝时才完工,看到的人尚且称赞奢侈,营造靡费也不小,工匠持斧凿入宫,让人担心殿下的安危。听说最近东宫中鼓乐常响,伎儿入便不出,听说的人都觉得战栗啊!望殿下停止工匠的活儿,驱逐靡靡之音。”

    (业余翻译表示,原文骈四俪六,大意应该差不多。)

    李承乾笑了。

    营造曲室,对东宫而言,相当普通人家营造个柴棚,屁大的事你也管?

    所谓靡靡之音,就更好笑了,休闲时候听一听怎么了?

    如果靡靡之音真那么坏,你们怎么不禁绝天下的靡靡之音呢?

    莫非要东宫时时奏着《高山流水》,才符合你们道德君子的要求?

    “孤造曲室,自有用处,左庶子不必多言。鼓乐之事,左庶子认为孤当出家、清心寡欲的话,孤无话可说。”

    李承乾当场甩脸子。

    一个个的,分不清主从,好像教过孤读书,寡人就得一辈子听你们似的。

    于志宁叹息,转身回詹事府,身子微微佝偻。

    苦心劝谏,换来的是适得其反,任谁都难免心灰意冷。

    曲室里,称心格外妩媚,为李承乾奉上浓浓的茶汤,阳羡紫笋呢。

    李承乾高坐,深深吮了口茶汤,反手操起小竹鞭,狠命往称心臀上抽着。

    “孤好不容易在左候卫安插的人手,谁让你去指使的?这一下让青雀逮到机会踢了出来!”

    称心面容扭曲,额头上渗出汗珠,紧咬牙关,不敢叫出声,只是鼻孔里难免有闷哼声,却让人勾动业火。

    李承乾狠狠揍了一顿,挥手斥退称心。

    半个时辰后,称心再入曲室,面容带着几分冷清,步履也没那么婀娜,却丝毫不像受过责打的人。

    李承乾搂住称心的腰,眼神却很清澈:“你要多教他规矩。要报复一个人,方法多的是,无须如此拙劣。损失了一颗钉子不说,关键是丢了孤的颜面。”

    顺便提一嘴,古人的建筑是榫卯结构没错,可钉子也不是全无用武之地,宫门、陵墓上运用的不少。

    称心冷哼一声:“他初脱樊篱,哪懂得这些?你要包容些。”

    李承乾的声音轻柔下来:“孤下次会轻些……”

    其后,少儿不宜。

    ……

    坊学内,一个个小手炉烘着,娃儿们并未受寒意的影响,课间依旧笑闹如常。

    算盘练习的进度,已经拉开了距离。

    连铁小壮在内,学生们都磕磕绊绊地,进入了较为复杂的加法、减法练习。

    唯有甄邦一骑绝尘,开始了加减法的混合计算。

    范铮稍稍心虚,照甄邦的进度,自己肚子里的货,还能教多久?

    好吧,就算把心算扯进去,怕也撑不住多久哦。

    要不要开始教甄邦流水账?

    好为难啊!

    铁小壮在坊学内洋洋得意:“看到没?我跟上来了!郦先生说得不错,勤能补拙!”

    郦正义有些无奈,我是让你补那手鸡爪字的拙,你偏偏补到算盘上了。

    不过,坊学的目标,从一开始就确定了,不是奔着高大上的科举去的,而是实实在在为娃儿、妹娃子们,找一条比较轻松的谋生之道,让他们不用再像父辈不一样,连卖个苦力都得看人脸色。

    好在现在是郦正义的课时,基本占据了多数时间,各种知识轮番传授,唯有医学真不敢轻易乱教。

    别看太医署令才区区从七品下,即便冯一纸被封了县子,享实食邑一百户,也没能提起太医署的等级,可实权是极大的,整个大唐的医药行业要受他们节制,医工要经过太医署考课才能从业。

    州学的医学博士,教授的医学内容必须经过太医署审核。

    没县学什么事,大唐所有的县学,都没有医学博士、医学生。

    所以,教授医学,真不是你想教就教的。

    当先生真是郦正义的宿命,哪怕课时远超糜斐,他依然甘之如饴。

    射,以坊学的院子,还是可以练一练的,不过所有的竹箭、木箭都只有箭干、箭羽,没有最重要的箭镝。

    安全第一,谁敢保证,哪个娃儿皮起来,不会挨上两箭?

    这一点,铁小壮是有发言权的,他两次撒野,闯入了靶场,然后挨了三四箭,中箭处都青了,偏偏还喜笑颜开。

    虽然没有箭镝,箭干射在身上还是很疼的。

    让所有人都喜欢的课,居然是御,这就离谱了。

    你能相像,柔柔弱弱的巫桑,赶着范铮的小叫驴拉兽炭车,在院子里撒欢的场景么?

    让范铮心塞的是,自己驾驭起来都时时犯倔的小叫驴,在学生们手里却格外听话。

第六十六章 贞观十二年,裹行

    贞观十二年三月,草长莺飞,柳叶鲜嫩。

    天子车驾终于从洛阳宫还京了。

    太子李承乾,一五一十地将监国期间处理的政事禀报上来。

    其实也没啥好说的,有房玄龄、长孙无忌一干大臣相佐,做出决定之前基本要商议,出纰漏的机率本来就小。

    李承乾自身的能力也不弱,各地的赈济、粮草的运转、案子的裁决,不能说处理得十全十美,至少也是可圈可点。

    “准西戎州新任都督拓跋思头,以牦牛、犏牛、黄牛、驴、马、骡、羊,至叠州合川县交换大麦。这是为何?”李世民考校道。

    重点提一下犏牛这个相对陌生的名称,这是牦牛与黄牛的杂交种,与骡子一样,几乎没有生育能力,肉质好、听话,却只适应高寒气候,下来只能当肉牛,成为程咬金的心头之好了。

    西戎州都督府,其实是羁縻州,也就是党项羌拓跋氏的地盘。

    前任都督拓跋赤辞,是现任都督拓跋思头的亲叔父,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李承乾不假思索地回答:“拓跋氏不产五谷,却好酿酒,所需大麦都是从外界交换而得。既然如此,朝廷将这些牛马掌握于手,分释各地急需畜力的村庄,岂不是好事?”

    “哪怕是牦牛、犏牛,能给卢国公他们下酒也不错。”

    朝堂上响起一片起哄声,当然不是针对太子,是针对程咬金。

    这泼货,吃牛是执着而坚定的,大约除了巫州龙标县的牛瘪不吃外,什么口味都能尝一尝。

    李世民不置可否,只是轻声说了句:“东宫的某些事,收敛点。”

    李承乾瞬间脸红到耳根,只觉得臊得慌。

    阿耶知道自己错乱阴阳的事,真是……

    哪个当儿子的,第一次干坏事被阿耶知道了,不得有几分局促?

    哪怕不打骂呢,总感觉不自在。

    等以后老脸厚皮了、刀枪不入了,你随便骂,说不定还能反怼几句。

    殿外,有内侍省内谒者监寺人辗转递补上皇后的亲笔信,上呈御览。

    李世民一眼便看完了。

    观音婢的字迹太熟悉了,熟悉到谁也无法冒充。

    嗯,区区将仕郎,夹在太子与魏王中间,让皇后不安了?

    小小范铮,好歹救过皇后,也不能无视了。

    “御史台,察院安排一个监察御史,原将仕郎范铮。”

    得,这个让人忌惮的位置,想来能避开两个逆子的争锋了。

    正八品上监察御史,品秩不高,相比范铮从九品下的文散官,差距还是蛮大的。

    治书侍御史韦悰出班:“回陛下,察院八名监察御史,已经满额。”

    八名的限额,是武德年间定的。

    身为御史台二号人物,韦悰的话就代表了御史台的态度,不欢迎,什么阿猫阿狗的也能往御史台钻?

    “参照马周旧例,令范铮为监察御史裹行。”

    李世民迅速拍板。

    裹行,是指定员之外的官员,整個唐朝首个裹行就是马周,这名称换个清朝的词大家就比较熟悉了,行走。

    当初马周为监察御史裹行,也很受同僚的排斥,直到马周出手揪出一桩大案子才有所改善,也导致马周下去吃鸡肉被人弹劾。

    然后,人家马周青云直上,让这八名监察御史刮目相看,继而仰望。

    察院的庙,终究是小了点,装不下大佛。

    ……

    敦化坊内,范家门外。

    门下省流外官传制,捧着诏书,骈四俪六地念起来,让范铮有点头晕。

    诏书是旨授,由吏部司起草,皇帝御批即可,仅仅针对一般六品及以下官员。

    之所以要加“一般”二字,是因为那些六品以下、可以上朝的朝参官与皇帝身边的供奉官任命,是完整地走了三省的流程,叫敕授。

    意外吧?

    不是宦者传诏。

    与传制同行的,还有门下省符宝郎下属的令史,是为范铮更换随身鱼符,因为鱼符上都刻有名字与对应的官职。

    九品迁八品,连官服都不用换,反正都是青色。

    倒是官帽,不再是乌纱帽,也不是朝臣们的进贤冠,而是法冠,又名獬豸冠,是整个御史台独有,监察御史以上佩戴,象征清平公正。

    喜钱是要给的,一人几十文,讨个吉利。

    元鸾前脚笑盈盈地送走传制、符宝令史,后脚脸就拉了下来。

    “这个皇帝,他不讲究!”

    范老石走了过来:“虽然也是个麻烦职司,却未必不能起来。看看马周,不也是从监察御史起身,现在都是正五品上中书舍人了。”

    中书省的五品,几可相当六部九寺的四品,已经是中等官员的巅峰了。

    三品以上,是为朝廷大员,个个都是宰辅,或者等同宰辅。

    以马周的出身,获此高位,那是相当的励志了。

    哪怕元鸾觉得这是个得罪人的位置,也只能认了。

    万年县令亓官植,带着户曹这一拨人,冲着范铮叉手:“恭喜右迁!”

    范铮叹息:“喜什么啊!都打乱我计划了,我还想着带坊学两年呢。”

    真是的,连甄邦都没学成啊!

    没有助手啊!

    “我这坊正是得卸任了,可否向明府举荐陆甲生为坊正?”

    范铮履行当日的诺言,喜得陆甲生笑开了怀。

    亓官植可不就是为此来的?

    虽然范铮这监察御史未必就会对万年县不利,可谁愿意为这点屁事得罪他?

    敦化坊,公正地说,摆脱了从前垫底的位置,可在万年县五十四坊中,也仅仅是个中而已,不值当眼红。

    是务本坊不好,还是平康坊没钱?

    陆甲生接任,属于无缝衔接,不至于对敦化坊有不良影响,坊学也能持续办下去。

    坊学,才是敦化坊真正的亮点,亓官植在考课时,说到教化都能在吏部考功司官员面前自夸几句啊!

    司户佐当场为范铮与陆甲生办理了交割,从此敦化坊的坊正就姓陆了。

    “记住,萧规曹随!”

    亓官植郑重嘱咐了陆甲生一句。

    “嘛意思?”粗通文字的陆甲生没听懂。

    “让你照我路子走,没把握不要乱改。”

    范铮中译中。

    陆甲生咧嘴笑了:“那不能。”

    以陆甲生的性子,创业不足,守成有余,应该不会胡来。

第六十七章 冷遇

    过朱雀门就是皇城,值守的左骁卫翊卫验过随身鱼符,摆手让范铮往左门进去。

    皇城及宫城,通行的规则,都是左门进、右门出,与后世的交通规则正好相反。

    朱雀门到承天门之间的广袤地盘,就是传说中的皇城,多数朝廷的具体部门在其中,少数极其重要的,则在太极殿两侧的宫城之内。

    承天门街为中轴,将皇城分割为左右两片区域,御史台就在其右,位于鸿胪寺之后、毗邻宗正寺。

    御史台的布局,除了正后方是御史大夫、治书侍御史的公廨,总署御史台外,分成了三个院落。

    正中间,牛皮哄哄的台院,是侍御史的公廨。

    顾名思义,台院嘛,承接了御史台主要的工作,不仅仅是弹、弹、弹,还参与三司会审,独力审理一些特殊案子,收取退赃赎罪的财物——专业名词叫赃赎。

    御史大夫李乾祐,在《旧唐书》上就一小段,还是因为儿子当了宰相才记录上去的。

    但是,于御史台而言,李乾祐的功绩彪炳,让御史台增加了台狱。

    也就是说,御史台在某些地方,可以单独办案了。

    这也是武则天时期酷吏横行的起因之一。

    算上这一点,台院就真的牛皮了。

    左手是殿中侍御史的公廨,称为殿院。

    在御史台三院里头,殿院的实际职权最小,就是负责纠正朝堂上的失仪,相当后世的风纪。

    右手为监察御史的公廨,称为察院。

    范铮进了察院,直接被当成了空气。

    八名监察御史各自忙碌,三十四名监察史来回送着卷宗。

    “岂可因武功令为世家子,便任由他胡来?本官李义府,拼却这顶獬豸冠不要,也要弹劾他!”

    二十余岁的俊秀青年监察御史,拍案而起,一脸大义凛然。

    范铮看得目瞪口呆。

    事,倒不是特别的事。

    人,却是特别的人。

    白居易说:“李义府之辈笑欣欣,笑中有刀潜杀人。”

    李猫的恶名,在史书上浓墨重彩。

    谁曾想过,人家也是有抱负的正义青年,当得“耿直坦荡”之评,先后被李大亮、刘洎、马周举荐,才改任监察御史的?

    只能说,在生活没有压弯脊梁之前,多数人还是愿意挺直腰板做人的。

    一旦丢了底线,大约连自己都惊讶,这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呀。

    一名中年监察御史压了压手掌,李义府无奈地坐下。

    看到这里,范铮隐约明白了。

    虽然八名监察御史都是正八品上,实际上职司也不一样,中年人或许就是其中的首席。

    没有一个人负责掌总,日常事务不得乱成一团麻?

    “弹劾是一定要弹的,不过,贪墨这块,你只有一个大数目,算不出具体数额,拿上去贻笑大方啊!咦,你可是新来的裹行范铮?本官柳范。”

    柳范此时还没有升为侍御史,官声却很不错。

    人家的出身也不凡,蒲州解县,河东柳氏,不大不小也算个世家,在官场上是有加成的,光禄少卿柳亨是他族叔。

    世家的优势就在这里,瓜藤绕葛藤,相互照应,势力大起来,皇帝都得头疼。

    河东柳氏在宋朝时,因为苏东坡取笑陈季常的“河东狮吼”而名声大作,当真哭笑不得。

    柳范的风骨不错,但对出身卑微的同僚,难免有点自傲。

    李义府,也就是祖父当过县丞,与白身何异?

    至于范铮,实打实的底层出身,幸进之辈,当然更不放在眼里了。

    刚才的无视,固然有忙碌的因素在,未尝没有下马威的意思。

    遗憾的是,对于自觉找地方坐下歇息的范铮来说,没啥作用。

    “学习时间”了解一下。

    范铮起身,叉手见礼:“范铮见过各位同僚。”

    都是正八品上,谁也别说是谁的上官,不配。

    “你新来,一时也没处安排,要不先学着吧。”

    浓浓的排斥味洋溢而出。

    意思很明显,即便不谈家世,大家也是专业的监察御史,你一個幸进的棒槌就不要来掺和了。

    范铮慢条斯理地取下背着的褡裢,拿出六寸高、十五寸长的算盘。

    察院的监察史倒也常用算盘,可那都是能当兵刃使的大家伙,拨一颗珠子的时间,都够说一句话了。

    “李兄的弹劾,具体账目不清?巧了,我在账目上颇有造诣,不如让我试试?”

    范铮找了套空桌椅,坐下,算盘清子,手法的娴熟让监察史眼睛都一亮。

    速度如何不好说,至少人家的姿态是专业的。

    懂事的监察史奉上笔墨纸砚,唯独毛笔让范铮头疼了一会儿,翻手从褡裢里取出一根鹅毛。

    监察御史们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继而嘴角张开,大笑声响彻公廨。

    “鹅毛,哈哈,本官自开蒙就未用过如此不入流的东西!”

    大家笑归笑,能说出这话的监察御史,情商多半不够。

    不过也正常,察院要的是倔强耿直之辈,换句话说,就是情商欠缺的人居多。

    监察史研墨、上卷宗,范铮的神态变了,在几张纸上分门别类,然后持着鹅毛笔在纸上抄写着,字虽然不中看,速度却比常人用毛笔快多了。

    监察御史们张扬的笑声渐渐低了下来,李义府情不自禁地挪到范铮身边,看他如何操作。

    咦,将账目分门别类记录,这个法子比较新鲜。

    范铮将鹅毛笔搁置,噼里啪啦地打起算盘,三十四名监察史不禁在他后面垂手而立,如同童子侍师。

    笑声中断,公廨中除了算盘声,再无杂音。

    监察史们会打算盘,但没有形成固定的口诀,指法也一人一个样,甚至是一指禅都有,加上算盘巨大,速度自然不行。

    这么说吧,纯粹的加百子,铁小壮那个渣渣都可以在他们面前骄傲一下。

    这是因为,算盘这工具出现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形成统一的规则,各有各的玩法,却都比较片面。

    柳范整了整面容,肃然起身,站到了范铮身侧。

    看走眼了,得认。

    仅凭这一手让人眼花缭乱的算盘技艺,范铮就有资格堂堂正正进入察院。

第六十八章 规矩与福利

    “三十三处谬误,收支相差一百三十七贯六百五十三文钱。”

    范铮停下算盘,逐条记录了差错,再清子,重新复核一遍,算盘珠子的声响再度回荡,竟比刚才快了许多。

    过了盏茶工夫,范铮停下算盘:“核对无误。”

    “这里,支出了三十三贯五百钱,对应的物品七项,只有三十贯五百钱。这里,支出了八十一贯,实际物品为一十八贯,这是最大金额的谬误……”

    逐一指出谬误,都有理有据,看得李义府目瞪口呆。

    他知道武功县肯定有问题,也能找到一两处漏洞,却不能如范铮一般,连三五文钱的错漏都不放过。

    关键是数据翔实,能够让门外汉看了都一目了然。

    三十三处啊!

    武功令,你个瓜娃子,等着本官弹死你!

    格老子的!

    弹劾的奏章,李义府一蹴而就,那一手工整的字迹就让范铮自愧不如,文章才气纵横,即便是柳范也微微颔首。

    正常了,李义府起家,就是因为文章得李大亮欣赏,才引荐为从九品下门下省典仪,负责殿上赞名、唱名、引导班次。

    书写完毕,李义府署名、盖钢印,然后扭头看向范铮,笑容说不出的亲切:“此次查验,赖范兄之功,当请一并署名请功。”

    换了别人,范铮当仁不让。

    笑中有刀李猫,虽然还没有丢失底线,范铮还是不想分润这功劳的。

    “李兄好意心领,只是我还没领钢印,这次就算了,下次一定不放过。”

    一番推脱,大家你好我好,察院内其乐融融。

    想来李义府的乐,应该是真乐,毕竟范铮出了大力,又能不抢占功劳。

    好人呐!

    此时的李义府,还没有资格豪横,遇到的当然不都是好人了。

    像之前,柳范阻拦李义府的弹劾,理由当然是正当的,可你要说没有给李义府点颜色瞧瞧的意思,李猫是不信的。

    两相对照,谁亲谁疏,不是一目了然吗?

    “为兄就愧受了。对了,你还没领钢印,等一下我带你去礼部司拿。”

    李义府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

    监察史们恭恭敬敬地目送范铮与李义府出衙,绷着的身子终于松了下来。

    “怎地如此紧张?”柳范皱眉。

    一名监察史长吁口气:“上官不明白,在这位上官身上,我们就如当年初学的稚子,他就是挥舞竹鞭的授业恩师。规矩不可废啊!”

    这个就真不好说了,各行有各行潜在的规矩,务实的行业,规矩不少,总的一点是:达者为师。

    ……

    与李义府交好,好处还是有的。

    至少,李义府把点卯时间、退衙时间等琐事说了一遍。

    点卯,顾名思义,必须在卯时抵达衙门,也就是凌晨五点到七点,你就得赶到衙门。

    至于说凌晨三点的,那就是扯了,各坊门五更才开,也就是五点开坊门。

    三点,你爬墙出去啊?

    不人性是不是?

    那么,来点人性化的。

    《旧唐书》记载,内外百官,日出受理事务,中午就可以退衙回家,有事当值的官员承接。

    就问你爽不爽!

    八品官员的俸禄倒是没多少,十九贯二百文一年而已。

    可是,范铮从文散官转为实职官员,每年的俸料折合六十四石半粮食。

    俸料就是俸禄之外,食料、厨料的补贴,眼馋吧?

    按每石二十文的市场价折算,也就区区一贯零二百九十文,大约相当伙食补贴。

    二百五十亩职田的收入,朝廷代管,到时候直接交到手上,贴心吧?

    七贯五百文的色役钱,适当补贴一下以色役征召的白丁。

    至于色役征召到杂户,那是不给钱的,官员可以自己笑纳了。

    假宁之日,才是官员真正的福利。

    元正、冬至各给假七日,寒食、清明四日,八月十五日、夏至及腊各三日。

    正月七日·、正月十五日、初晦日(正月最后一天)、春秋二社、二月八日、三月三日、四月八日、五月五日、三伏日、七月七日、七月十五日、九月九日、十月一日、立春、春分、立秋、秋分、立夏、立冬、每旬,给休假一日。

    五月给田假,九月给授衣假,为两番,各十五日。

    私家祔庙,各给假五日。四时祭,各四日。

    父母在三千里外,三年一给定省(亲)假三十五日;五百里,五年一给拜扫假十五日,并除开路程不算。

    冠礼(二十岁),给三日;五服内亲冠礼,给假一日,包括路程。

    婚嫁九日,除开路程。

    就这还不是完整的。

    有没有羡慕到眼睛发蓝的?

    每年吏部考功司的考课,也是相当严格的,四善二十七最的条例,中中以下就危险了,下上到下下,基本是革职到陷身囹圄的命运。

    但是,这待遇,就是要求苛刻点也有人往里钻啊!

    三百多年以后的南汉,要当官先噶一刀,照样有人挥刀练葵花宝典。

    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迟到、脱值、笞二十;值夜,整夜脱值,笞三十。

    李义府絮絮叨叨的,唯恐说漏了哪点,误了“贤弟”的事。

    不怪李义府紧张,在一个满是排斥之意的地方,好不容易来一个带善意的,关键人家还真有本事帮到自己,能不在意么?

    礼部司员外郎倒是没有留难,只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漠然神态,着实让人不舒服。

    但是,正八品上官员,在人家从六品上员外郎眼里,确实排不上号。

    出了礼部,李义府嘀咕:“他最好祈祷别落在我手里。”

    一转头,李义府笑容可掬地开口:“贤弟最好于知根知底的人中,征一色役,安排驴马起居,要不然上衙误了时辰,麻烦多着呢。”

    别说,这句话切中了范铮的痛处。

    从敦化坊骑驴到皇城,倒是要不了一个时辰,可也意味着坊门一开,范铮就必须出门。

    皇城各衙的福利是真不错,即便是午后退衙,中午这一顿,皇城也原样供应,吃得范铮嘴角流油。

    皇城的膳食,味道未必是最好的,但食材,一定是最好的,档次不会低于宫中。

第六十九章 甄行兄弟的未来

    “舅舅!你不是上衙了吗?”

    甄行、甄邦一左一右拽着范铮的胳膊,对他早早出现在自家的荷叶鸡店铺很好奇。

    现在离晚膳时间可还早着呢。

    “呵呵,除了当值,我们五更到衙门点卯,日出做事,午后用过膳食,就能回家了。”范铮耐心地解答,一如樊大娘当年耐心地对自己。

    甄邦瞪大了眼睛:“哇!那么好!长大我也要当官!”

    甄行就冷静得多了:“不可能只有好处吧?”

    范铮笑了一声:“甄行果然细心。不能迟到、脱值,被发现一次要笞二十。”

    甄邦愁眉苦脸地护着小屁股,显然决心有点动摇。

    对娃儿来说,打屁股已经是顶天的处罚了。

    至于徇私枉法之类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太遥远,没必要说。

    樊大娘笑眯眯地端着一碗梅子汤过来。

    乌梅、桂花、山楂、甘草加一点饴糖,熬出琥珀色,开胃健脾,解除油腻,正适合在皇城吃得有点不太消化的范铮。

    一口下去,酸酸甜甜,消食合中,生津止渴,怎生一个爽字了得。

    范铮从小乐意跟在樊大娘身边,就是因为,她总能神奇地搞出各种好吃的东西。

    皇城那里其他的都好,就是因为地势低洼,热,哪怕才阳春三月也有点煎熬了。

    比皇城更热的是太极宫。

    贞观二年七月,公卿劝时居东宫的李世民建阁避暑,李世民没有听从。

    以节俭出名的贞观前期,居然有人能劝皇帝避暑,可知整个太极宫带东宫是有多热。

    前朝宇文恺建城,这一点可以算是瑕疵了。

    “还顺利吧?”

    樊大娘关心的只是这个。

    范铮喝干梅子汤,把碗放到桌上:“照规矩,当然是冷遇。不过,我当场露了一手算盘的绝活,立马把人镇住了。”

    樊大娘哈哈大笑:“你说别的我不一定信,说算盘,那是绝对行!不瞒你说,我去东市,也见过那些掌柜请的账房先生,拨算盘珠子,那是乌龟拉车,能急死人!就是甄行他们刚刚学算盘时,也没慢成这样的。”

    甄邦不乐意了,嘟囔道:“别拿他们跟我比!铁小壮都比他们快好吗?”

    当然,铁小壮确实比外头的账房快,可惜“准”这一点不行,范铮的要求是百分之百准确。

    同样一套题,每个人至少算两遍,确认结果是否一致,称为复核。

    这个标准有点高,甄邦的准确率在百分之九十五,兀自不满意。

    真正能做到百分之百的人,世间还是比较少,能到百分之九十都不错了,要不然复核是干嘛用的?

    范铮不过是高标准、严要求罢了。

    樊大娘笑骂一声:“你個屁娃儿还急了。”

    范铮微笑:“其实,到衙门那一刻,我就在想,甄行的性子沉稳、细心,甄邦一手算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日后为账房先生就太屈才了。”

    “既然我踏入察院的衙门,察院又还是一个需要算盘的衙门,那为什么我在几年后,不能带着甄行、甄邦他们入主察院呢?”

    听听这用词,就知道范铮的野心,不是入驻,是入主!

    樊大娘大笑:“姐姐是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事,都由范铮兄弟做主。”

    得,即便范铮不当坊正了,樊大娘对他的称呼仍旧不用改,谁让“范铮”的音与“坊正”就没多少区别呢?

    两家的关系,用“通家之好”来形容都不够贴切,说亲如姐弟还真合适。

    除了有特殊原因的人,有几个不想踏入上官场、鲜衣怒马呢?

    即便是流外官、吏员,依旧是许多平民百姓可望不可即的位置。

    虽说现在开科举取士了,可每年录用的人,依旧寥寥无几,举荐等方式仍旧占据了主导地位。

    这一点,看看贞观时期比较有名的臣子就知道,除了孙伏伽是正儿八经的状元,有几个是走科举的?

    李义府都是李大亮举荐的,可谁敢说李义府的才学就差了?

    范铮斟字酌句地开口:“你也知道,官场上处处诱惑,一不小心行差踏错,可能就回不了头。甄行性子稳重,我不担心,倒是姐姐你得时时提点甄邦,不要走歪了,心要端正。”

    “否则,日后我带他们上官场,可能就是害人害己了。”

    范铮不是在空口白话,监察御史的位置,他要是坐稳了,安排八分之一的监察御史办不到,安排三十四分之二的监察史,不是啥大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甄行、甄邦的年龄,才八岁哟!

    就算你要开特例,征召中男为流外官,那也得八年后。

    这八年,日子难熬,没有帮手。

    李猫,呃,李义府此时的人品还算坚挺,但谁敢保证,他就不会失一次节操?

    所以,不能太纯良了,白莲花在官场是混不长的,除非你抱的大腿是大象腿。

    “那个杜小娘子,真没眼缘?”

    樊大娘开始八卦了。

    女人呐,别管是八岁还是八十岁,性子冷清还是豪迈,不变的,是同样的八卦。

    阿娘那一嗓子,怕是半个敦化坊都知道了。

    “相貌吧,中等,就是青春动人。性子吧,也很好,活泼开朗,且是非分明。”范铮轻轻摇头。“可惜,虽然相谈甚欢,我和她相互都没有这个意思,不能怦然心动。”

    凑合过日子肯定没问题。

    但是,有能力的情况下,谁愿意对付着过?

    甄行看了范铮一眼,满满的失望,叹气、摇头,一幅怒其不争的样子。

    属实,伤害性不大、污辱性极大。

    ……

    真正让范铮头疼的,还是征召庶仆。

    按制,八品官员可有庶仆三名,可范铮没有合适的人选。

    别说三名,一名都不好找。

    如铁大壮之类的家庭顶梁柱不合适,不说人家要挣工分吧,好歹还有铁小壮要照顾一下。

    顺便说一句,苦贞贞在香坊卖力干活,对外人都不假辞色,根本没有除服后再嫁的意思。

    甚至,香坊里,一个婆娘跟范铮嚼舌头时提到,苦贞贞曾经打听过长安城尼姑庵的消息,有可能存了出家的念头。

    如陆甲生之类年龄相近的,人数当然也不少,偏偏没得几个完全信得过的。

    最关键是,庶仆主要是免役,官员酌情从七贯五百文的色役钱里补贴部分,数目是没有定数的。

    所以,对官员的人品,你当百姓不看么?

    这一点,范铮的名声倒是坚挺。

第七十章 庶仆

    兽炭作坊里,陆甲生喝骂声不断。

    然而,依旧有人不拿他当回事。

    原因很简单,欺新。

    陆甲生这个坊正,没有范铮的凶恶,不会动不动就一枣木短棍砸过来,相对就要好说话得多。

    人善人欺嘛,汉子婆娘们开始偷奸耍滑,很正常。

    都是街坊邻居,叔伯兄弟、婶子嫂子,你能咋地?

    骂就骂呗,又少不得一文钱,都老脸厚皮了,随便骂。

    何况,你陆甲生还不是兽炭作坊的东家。

    范铮站到兽炭作坊门外,淡淡地开口:“陆甲生,你也太仁慈了些。记住,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谁,谁倒霉。”

    “这段时间,干活卖力的,每人再加五文一天。偷奸耍滑、死皮赖脸的,明天不用来了,兽炭作坊养不起耶耶。”

    “记住,陆甲生的话,就是我的话!”

    又打又拉,兽炭作坊立刻分成两批人。

    老实干活的人暗暗庆幸,幸亏没跟着胡来。

    前面那些油滑的,赶紧向陆甲生认错、求情,表示再也不敢了。

    开玩笑,十五到二十文一天的活,稳定且就在家门口,是那么好找的?

    陆甲生的处置倒是可圈可点,除名一人,其余人以观后效。

    这么说吧,陆甲生就是底气不足,不敢像范铮那样肆意处置,水平还是有点的。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操家伙跟范铮出去干仗的人,没有一个掺和进来的。

    处理完兽炭作坊的事,陆甲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瓮声瓮气地开口:“还想着坊正是什么好活,结果烦得要死!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动不动就一棍子。”

    当然是棍子说话更轻松了!

    庶仆的事,范铮也跟陆甲生抱怨了一下。

    倒是不求三个庶仆满额呢,好歹来一个可靠的吧?

    难不成,本官上衙,还得自己牵驴侍候?

    “我家二郎今年成丁了,恰好可以补一个。”陆甲生举贤不避亲。

    这年头讲究多子多福,生個老二老三什么的,太正常了,人程咬金家半支足球队呢,反倒是范铮这样的独苗才不正常。

    陆甲生的弟弟叫陆乙生,如果还有三郎四郎,那应该叫丙生、丁生,挺省心的取名方式,简单实用接地气。

    陆乙生与陆甲生面容相似,性格要腼腆一些,倒是个可信的人物。

    有一个庶仆就不错了,范铮也没奢望三个都配齐。

    倒不是奢望省那两文钱,关键是宁缺勿滥,因为身边的人惹出祸端的也不是没有。

    陆甲生斟酌了一下:“其实,还有个人可以用,就是不知道你是否忌惮。”

    陆甲生推荐的人物,确实超出范铮的预料,居然是孙九。

    孙九这个人物吧,论打斗是绝对的渣,但人家眼力好。

    别的不说,仅判断出东宫亲卫,就足以说明他的用处。

    至于他的某些癖好,不祸害人就行,范铮还没霸道到要管天管地管空气的地步。

    油滑是一定的,但孙九大方向没出错,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的心还是向着本坊的。

    两个人都是陆甲生推荐的,自然由陆甲生找来。

    倒不是范铮走不了这几步路,是要让陆乙生、孙九知道盐打哪儿咸,是谁在后头为他们出力,谁又为他们承担了连带责任。

    当然,连好歹都分不清楚的人,只能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孙九端端正正地扎了个发髻,戴上了幞头,一袭洗得苍白的圆领袍居然没一点褶子,满面的皱纹也仿佛少了一半,眉眼里洋溢着浓浓的喜气。

    “御史与坊正这是照顾小人哩!小人身子虽然不成器,眼力还好使,当与陆二郎勠力同心,不丢御史的颜面。”

    老江湖的嘴皮子就是利索,马屁拍得到位。

    呵呵,几乎没什么劳力的孙九,日子过得本就艰难,当上庶仆,别的不说,范铮得管他两顿吧?

    就是全都胡饼也不错啊!

    陆乙生始终脸嫩,憋了半天,红着脸说:“我也一样。”

    张翼德,是你么?

    陆乙生的目的与孙九不同,他是为了长见识。

    兄长跟着范铮,拿着兽炭作坊的份子,混上了坊正,他为什么不行?

    范铮纠正了一下:“以后完整称呼我监察御史。”

    裹行,这个后缀仅限于官场的正式场合,其他场合称裹行就容易翻脸了。

    就像后世,你在公开场合,称呼在某单位做事的表兄弟“临时工”,你觉得人家会有好脸色不?

    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倒也能省称御史,只是让人听上去有拉虎皮做大旗的嫌疑,范铮不屑为之。

    ……

    凌晨四点,被人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拽出来是一种什么体验?

    “阿娘,才五更半啊!”

    范铮嘟囔着,眼皮都睁不开。

    不敢耍脸色,绝对不敢。

    不说此时的道德问题,就是这小身板,也没有跟阿娘耍横的资本啊!

    (前面认知有误,五更是指凌晨三到五点,五点开坊门无误。)

    “赶紧的!要是点卯迟了,换我们那阵,要掉脑袋的!”

    热汗巾呼到脸上,湿热的感觉让范铮恢复了一点意识。

    感谢这个时代,天黑就睡,一更始,也就是十九点就躺下,睡眠时间基本是够了。

    汗巾这东西,百搭,可洗脸、洗手,还能扎发髻,白居易认证的。

    戴上獬豸冠,穿上青袍、麻鞋、白袜。

    感谢品级不够,再上去,还得弄曲领与蔽膝。

    武德年定的官鞋是乌皮履,到贞观年间,因为马周的建言,增加了麻鞋一项。

    否则,你想想,以太极殿的热法,群臣再穿着捂得严实的乌皮履,那家伙,十里飘香哇。

    官服上,还应该有装饰品,三品以上饰玉,五品以上饰金,七品以上饰银。

    可是,你告诉我,八品、九品官员饰天然黄铜矿石(鍮石)是个什么鬼?

    还不如不饰呢。

    院门打开,孙九、陆乙生已经垂手而立,身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孙九与陆乙生的区别,看孙九腰间的葫芦就知道了。

    陆乙生的生活经验,就是一片空白。

    牵驴、挂鞍,孙九的动作流畅,一看就是行家里手。

    五更末,听到街鼓时,陆甲生打开了坊门。

    正史上,街鼓是马周建言而设的。

第七十一章 欺人太甚

    嘚嘚的驴蹄声,慢慢在朱雀大街响起。

    范铮都忘了,给小叫驴钉一套掌。

    马掌这东西据说古罗马用过,有遗址能考证。

    中国历史上,最早出现且可靠的证据,是敦煌莫高窟中有一幅开皇四年的“钉马掌图”,清晰描绘了钉马掌的画面。

    更早没证据,但唐宋渐渐普及是事实。

    所以,范铮想凭马掌混点功劳的想法,无疑被浇了一盆冷水。

    影影绰绰地,朱雀大街两面陆陆续续加入一些马、驴,至不济也是马车。

    唐朝并不排斥人力抬的舆,但男人一般只乘舆,而不坐遮掩视线的轿——舆男女通乘,轿在眼下,基本是女人乘坐。

    反正前后都有人摸黑跟从,一个个灯笼只能照清楚眼前的方寸之地,谁想快一点也做不到。

    谁让敦化坊是犄角旮旯呢?

    范铮出门上衙,天生就是个费劲事,比北上广提前一两个小时乘公交也不遑多让。

    卯时的气息,冰凉中带一点湿润,很快让人清醒了。

    朱雀门外,范铮下驴,持随身鱼符进入皇城,孙九则熟门熟路地带着陆乙生,牵着小叫驴,进入了一侧的兴道坊。

    陆乙生惊讶地看到,兴道坊有一半的地方是简易的茶寮,旁边是可以拴驻马、驴,并补充草料的地方。

    “年轻不是?这多正常啊!贵人们上衙了,他们的车驾什么的,也不可能掉头回府,当然得找地方歇脚了。按规矩,歇脚钱是主家给的。”

    孙九叫上一壶野茶、两个胡饼,与陆乙生分而食之。

    这年头,饼实在,一個胡饼足以饱腹。

    “孙……伯,你为什么要带个葫芦?”

    陆乙生阅历不足,只能虚心请教。

    孙九嘿嘿一笑:“水。万一渴了,又不在茶寮,怎么办?”

    ……

    皇城内悬挂的引路灯笼不少,加上这一阵磨蹭,已经是六点多的时间,卯时过了大半,晨曦渐露,看路要清晰许多。

    察院的公廨里,看到范铮的身影,一时显得欢喜。

    “贤弟来得正好,还担心你路远误事了。快坐下,要点卯了,监察史给你搬来的桌椅呢。”

    李义府絮絮叨叨,犹如祥林嫂。

    憋狠了,在察院里他就没几个能说话的人。

    “像赵国公住皇城边上崇仁坊、梁国公住务本坊,那多方便呐。”李义府羡慕得眼珠子发蓝。

    你倒是敢想,现在就想跟人长孙无忌、房玄龄比。

    坦白说,就是给机会,皇城周围的宅子,李义府、范铮之流的也只能看看。

    长安城的房价,越往北越贵,南边贱得卖不出几贯钱。

    谁让中心是在北面呢?

    卯时末将近,察院的话事人——监察御史柳范,持着名籍,逐一点名,验明正身。

    谁想代点名应到,那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之后就是供应早膳,粥、饼都有,味道就那样吧。

    但是,这就是与平民百姓最大的区别,官员吃三餐,百姓多数还是两餐。

    收成不好的年头,恐怕连一餐都得勒紧裤腰带。

    吃完,汗巾擦嘴、挥手,餐具自有杂役收拾。

    然后是整理个人仪容、安放应用器具,气氛相对轻松。

    日出时分,开始理事。

    其他人都有职司,就范铮新来,不知道该干什么。

    柳范目光闪烁,斟酌了一下:“昭应折冲府在骊山剿山贼,斩首百余,依律当由察院审其功劳,裹行走一趟吧。”

    啊?

    监察御史干这个?

    这不应该是兵曹参军、监军之类的人物干的活么?

    这倒是范铮不了解监察御史的职责了,除了普通的监察百官,监察御史在将帅得胜归来,还得检查俘虏,验看斩首数目,确认有无杀良冒功、虚报功劳。

    按常规,一州才置一折冲府,但那是指其他地方。

    处于战争高发区的关内道,折冲府的数目相当惊人,有据可考的有二百八十九府,全国可考的才约六百二十七府。

    于是一番折腾,陆乙生骑驴回敦化坊,范铮带着两名监察史、孙九,乘着驿站的驿马出发了。

    乘驿马还是要给钱的,不过这算在出行靡费里头,察院得报销的。

    唐朝的驿站也是史上一绝,三十里一驿,一千六百三十九所驿站,由兵部驾部司统驭。

    长安城到昭应县百里之遥,路上也懒得换马了,就这么直接到了昭应城。

    折冲府驻地,位于昭应一角,府兵们唱着《大角歌》,挥舞刀枪,疾刺、组阵,士气昂扬,即便范铮是个门外汉,也能感觉到他们的锋锐。

    营房的一角,是二十余名伤到胳膊、膀子的府兵,包扎得严严实实的,静静地在外头坐着,享受日光的沐浴。

    正常来说,受伤的人因为血液的流失,会觉得比较冷,晒晒不太烈的日头,有益于恢复健康。

    “竟伤了这么多人?”

    府兵的传说,在范铮印象里都是很牛的,剿百余骊山贼,即便没人死亡,这受伤的比例也有点高了。

    折冲都尉樊胜有些恼火地回应:“我的府兵,是很强的!关键这一伙骊山贼,他也不弱!纵然手上的兵甲都是旧的,可那也是正经的木枪、步兵甲!”

    两名监察史的脸色变了,与范铮小声地交流着。

    大唐对于枪、矛、甲、弩、长弓、角弓、弩箭、兵箭等制式兵甲,掌控是相当严格的。

    私有兵器,最低徒一年半;

    有弩二年半;

    甲一领或弩三张,流二千里;

    甲三领、弩五张,绞。

    所以,这些制式兵甲,是怎么流出去的?

    追究下来,怕得滚几颗人头才能了解。

    斩首,在以前的砍脑袋,可脑袋的份量肯定影响了士兵继续作战,于是改成了割左耳,偏偏语言习惯上还是斩首。

    看到一袋人耳朵倒出来是什么感受?

    反正,绝对不好受,又不是猫耳朵(零食)。

    血早已凝固,味已经淡了许多,范铮不至于到呕吐的地步,面色还是微微变了一下。

    说白了,一个手上没人命的白丁,又不是医学生,见到器官有所不适,很正常。

    如果全部是耳朵,樊胜还有些说不清楚,可还生擒了敌酋呢。

    敌酋是一名四旬不到的汉子,面容苍老得像六十,一双蜂目里迸射着仇恨的光芒,却一字不说。

    两名监察史对视一眼,开始寻地方书写记录。

    孙九朝范铮使了个眼色,范铮踱到一旁,孙九小声开口:“可不得了,钓到大鱼了!这是海陵剌郡王的旧部,谢叔方的堂弟谢季方!当年玄武门之后,谢叔方与冯立杀了陛下爱将敬君弘、吕世衡,见事不可为,次日方降,想不到他这藉藉无名的堂弟……”

    海陵剌郡王是李元吉,李渊四子,身死,五子尽诛。

    然后,李·曹贼·世民操作风骚,收李元吉的王妃杨氏入宫,并将他与杨氏之子曹王李明承李元吉嗣。

    这样的操作,李元吉地下有知,棺材板大约是摁不住的。

    欺人太甚!

第七十二章 李世民的决定

    范铮豁然开朗。

    如果是当年李元吉旧部,有这战斗力、兵甲,就不足为奇了。

    伯仲叔季,这个排名顺序,现在也同样有人用,说是谢叔方的堂弟倒不足为奇,就是最后一个字雷同有点奇怪。

    当然,这种事也牵扯不到谢叔方身上,毕竟这个年头,亲兄弟分属一方的情况都不罕见,就像当年的薛万均支持李世民、胞弟薛万彻效忠息隐王一样。

    (前文误书为隐息王,谬误。)

    李世民绝对不可能将对薛万彻的气,撒到薛万均身上。

    说白了,魏晋之后的世家,多数学了诸葛亮三兄弟的策略,多线投资,免得满盘皆输。

    问题有两个。

    孙九这种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眼力好一点不足为奇,可他怎么能认出谢季方的?

    不过,孙九不说,范铮也不打算问。

    谁还没点隐私了?

    回去得赏他百来文。

    不过,想来这老光棍,又会去半掩门子快活了,两天过去又是两手空空。

    谢季方残部在骊山中藏身好理解,可总要有生活物质吧?

    别的大约可以熬一熬,盐却绝对不可少。

    偶尔断一顿盐,还可以挺一挺,时间长了会导致神经衰弱、肌肉收缩异常、胃肠不适、四肢无力等症状,哪里可能彪悍地伤了二十余府兵?

    你说百余人的命,换二十余府兵的伤,算不上彪悍?

    这就真得说道一下了,谢季方残部因为年龄渐长、补给不足等问题困扰,体能早就远不及峰值。

    府兵是三年一遴选,二十一岁到六十岁的丁口,择优轮换,基本保持了年轻力壮的势头。

    再加上,贞观初年,李靖任兵部尚书,将沿用隋朝的各项制度、战阵进行了微调,发挥出来的威力就比从前大了许多。

    实力一升一降,打成这样真不能说他们不行。

    不是兄弟无能。

    其他问题可以不在乎,盐却是一个必须追究的事。

    不要说卖盐的商贾可能无辜,这世上,无辜被牵连的人,少么?

    樊胜与范铮闲扯了几句,听到范铮自承出身敦化坊,态度冒名地亲切了几分。

    ……

    三日一朝会,是贞观朝的定例。

    每旬正好上朝三次,再加休沐,不正合适了嘛。

    范铮呆在太极殿一角,暗自腹诽。

    小官没人权,正八品上监察御史无事不得上殿,有事也不得走正门,只能走侧门!

    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屯卫、左右领军卫、左右千牛卫的当值卫士立于太极殿内外,充为仪仗、警戒,主导的是左卫、右卫。

    这两卫,才真正是十六卫之首,左卫、右卫大将军品秩虽同其他大将军,却可以在必要时节制各卫。

    满脸络腮胡子的左卫校尉,盯着范铮看了几眼,轻轻摇头,“小声”道:“难怪杜家妹子看不上,长得也不俊呐!”

    范铮茫然张眼:“这位前辈,你说什么?”

    络腮胡子咆哮着挥拳示威:“耶耶程处默,耶耶才二十五岁!”

    呃……

    范铮忍不住笑了:“我的错!程兄!”

    又不是登哥,你整一脸胡子,差点都看不见嘴了,肤色还粗糙,不得误会至少是三十五吗?

    按这年头,二十岁一代人的标准计算,可不得看成上代人了吗?

    倒是这位标准的贞观小说男配一,居然认识杜小娘子,倒奇怪了。

    程咬金大将军、卢国公的身份,无论哪個都与良酝令杜侃差距极大,而且职司八杆子打不着,听程处默口气还挺熟络的。

    程处默咧嘴一笑:“我那阿耶,时常跑去良酝署蹭酒喝。”

    程处默还是说得善良了,程咬金那叫蹭酒喝吗?

    那是连酒坛子都扛着跑!

    换个皇帝你试试!

    反正,程咬金干的各种奇葩事情,导致他二十年俸禄都被罚没了,也不差偷点酒。

    不是因为差那点钱,程咬金说是为了回味当年做响马的滋味!

    终于轮到范铮,门下省典仪赞唱范铮名讳、官职,赞者引范铮入殿。

    嗯,李义府以前就干这活计的。

    “臣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裹行范铮,受院中差遣,前往昭应折冲府审功、辨真。昭应折冲府斩获、生擒人数无误。”

    “然,敌酋经臣庶仆辩明身份,为海陵剌郡王旧将谢季方。”

    “当年之事,时日已久,臣不知他们如何在骊山中坚持许久,又如何获得盐食用,只能伏乞圣裁。”

    范铮讲明了缘由,一个神龙摆尾,把蹴鞠踢了出去。

    程咬金咆哮:“陛下,逆贼当诛!”

    丁母忧回来、启用为右卫将军的薛万彻脸色微变。

    谢季方的情况,活脱脱就是他当年的翻版,不过人家坚持的时间更让人佩服。

    薛万彻率数十骑逃到终南山,也只是呆了两个月左右,在昔日同僚的劝说下,降了李世民,被称赞“忠义”。

    谢季方这是逃避了十二年啊!

    在背后没有人支持,才叫有鬼了。

    薛万彻在那两个月里,吃尽了苦头,想来自己是没有能力坚持十二年的。

    但更重要的是,兔死狐悲,谢季方如果处死,别人循此复论当年,自己该怎么办?

    按理不会追究,可这世上的事,有多少是依着道理来的?

    “会不会与伊州刺史谢叔方有关?”赵国公、司空长孙无忌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喃喃自语”。

    这话一出,满朝一震。

    这是代表着要算旧账了吗?

    王珪、魏征等人,终于是要清算了吗?

    说起来,王珪还与当今结为儿女亲家,次子王敬直尚了李世民三女南平公主。

    但是,王珪这个迂腐的,非要让南平公主依古礼,对舅姑行礼,摆一摆长辈的威风,结果王敬直到现在都没进得了南平公主府。

    什么是尚公主?就是公主的上门女婿啊!

    李世民轻咳了一声:“当年,朕就赦免了息隐王与海陵剌郡王一党的罪过,一罪不二议。令收缴所有兵甲,押他们返乡为民,不追究旧过。”

    凭这一句,朝堂上下安心,“圣明”之声此起彼伏。

    范铮揣摩了一下,心头暗暗点赞。

    不愧是朝堂,红脸白脸都安排妥当,估计又收获一波人心了。

    范铮这点微不足道的功劳,李世民也没忘记,吩咐吏部尚书高士廉,让考功司记下这一功。

第七十三章 成年班

    柳范估计是看出了范铮的潜力,拨了两名监察史给他为佐吏,算是按正职的监察御史配备了。

    至于其他方面,监察御史与监察御史裹行,本来就没多大差异。

    有能力了,大家认可了,裹行不裹行的也无所谓了。

    不是巴结,只是将他当正常监察御史看待,归为同类了。

    不知道为什么,柳范他们这些监察御史,对同样能力不弱的李义府,天然有种排斥感,对范铮却不存在。

    难道,是李义府笑中有刀的刀尖露出来了?

    说起来范铮也是庶民出身啊!

    监察史一个叫刘谙,一个叫华鸣,正好组个成语。

    都是年龄三旬左右,相貌端正且没太大特点,就是华鸣的手指头细长,刘谙的手指头短粗,且肉乎乎的。

    刘谙满眼的钦佩:“上官当日,一手出神入化的算盘技艺,让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流外官也可以算作官,这个自称没有问题。

    不过,说出神入化就呵呵了,甄邦的加百子已经到了五十息的速度,范铮不敢随便牛皮,免得丢脸。

    咳咳,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

    华鸣有些苦恼:“可是,市面上只有我们用的、同样大小的算盘,就算想学上官,也办不到啊!”

    得,人家是明着说要学算盘技巧了。

    “这种算盘,我阿耶的范氏木器作坊出产,五百文。”

    范铮也没有推脱。

    再说,刘谙他们只是为了区区算盘技艺吗?

    人家图的,还是学一手账务分析啊!

    毕竟,这还是监察史们吃饭凭据之一。

    至于算盘的报价,也没有太浮夸,毕竟这个年代,车珠子还真是個有难度的活计,特别是内弧,报废的比例有点高。

    何况,监察史买算盘,是公用器具,柳范也不会卡着这一贯钱斤斤计较,失格呢。

    范铮也没有敝帚自珍的意思,各行业的技艺,有些需要保持自家特色而保密,有些却需要发扬光大,不可一概而论。

    像珠算这种技艺,没必要藏着掖着,长安城偌大,人口众多,你还担心人家抢了铁小壮他们的饭碗啊!

    再说,技艺这东西,最好还是从小学起,毕竟人小,身体灵活,接受能力强。

    那种半道而来的成年人培训班,一般在速度上都差强人意。

    但成年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学这些东西,往往能与阅历对照,理解起来更深刻。

    当然,最重要的,是校正指法。

    “干嘛?扔了一指禅吧!拇指上,食指下,这两个手指头是管下珠的,中指管上珠。”

    范铮首先要校正他们的一指禅打法。

    难怪甄邦看不上账房先生拨打算盘的速度,算盘大是一个方面,一指禅的习惯也是主要因素。

    明明有五个手指头,你偏偏只用一个,范铮这头用三个,速度自然有差异。

    你就想想后世的键盘录入,别人十指翻飞、你左右一指禅的尴尬场景吧。

    当然,你家势大的话,还可以宣布一指禅战胜了十指,创造了世界一大奇迹。

    反正这世上,从来不乏赵高。

    刘谙打得手忙脚乱,一个简单的加百子,因为指法的变更,竟打得无比艰难,第一次顺利用新指法打完已经过了二百息。

    打完之后,刘谙满头大汗,手指头差点抽筋。

    不习惯,太不习惯了。

    娘哩,莱菔粗的手指头,要协调变化,太难了!

    总算控制住想要变回一指禅的本能了。

    倒是手指头细长的华鸣天然占据了优势,几番练习,一百八十息左右打完加百子。

    “慢了些,好在指法基本没乱。多练习。”

    对成年班,要求就别那么高,有成效就行。

    华鸣支支吾吾地开口:“上官,听说敦化坊的坊学,你也授了算盘技艺,不知道我们的速度,可能与他们相比?”

    嗬,胜负欲挺强的啊!

    范铮颔首:“不错。就坊学里最笨的铁小壮,仅仅加百子都在九十息之内。”

    刘谙、华鸣齐齐哀鸣一声。

    完了。

    连最差的学生都比不了,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一百八十息,比他们日常练习都快了一些,即便还能有进步,预估也就是在一百二十息之下。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和娃儿比,你们的优势是稳重。”

    范铮随口安慰。

    真……真的?

    ……

    坊学内,山长糜斐教儒学,不含六艺。

    《论语》是本好书,用它对娃儿、妹娃子讲些为人处世的哲理,相当实用。

    但是,人一辈子,不能只靠哲理活着。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对多数人来说,不是靠哲理能解决得了的——当然,糜斐他们这种先生职业例外。

    杂学、六艺,都是郦正义包打天下。

    或许,郦正义终于找到了他这号有道德洁癖的人,最理想的归宿,教书育人不正合适吗?

    出人意料,射这门技艺,郦正义找到的衣钵传人,居然是之前被无镝箭射了的铁小壮,那不是一般的皮啊!

    举弓要稳,瞄得要准,松弦要狠,这三点,铁小壮尽得真传,虽不说箭箭中靶心吧,上靶还是没问题的。

    就是有点费弓,范氏木器作坊做出来的猎弓,被铁小壮搞坏几具了。

    细细算下来,铁小壮真有射艺的天赋,坊学枣树上安家的那窝老鸹,生生被他拿弹弓祸害走了,连老鸹蛋都被他拿回家煮给铁大壮吃了。

    铁小壮皮是真皮,本性却不坏。

    郦正义唯一遗憾的,是坊学的教学方向居然不是科举!

    现任民部侍郎的孙伏伽,可是状元之身,也是一众寒门学子心中的楷模。

    不是户部,是民部,从隋朝下来就是民部,到贞观二十三年,李世民驾崩,避讳才改成了户部。

    所以在贞观年间找户部,就是个笑话。

    科举,是寒门眼里鱼跃龙门的正途。

    顺便提一句,唐朝初年的科举是吏部负责,到唐玄宗开元年间调至礼部负责,后世一直沿袭。

    当然,科举取士的名额终究过少,只能说为寒门开了一线生机。

    甄行、巫亹,郦正义相信,如果自己全力以赴,他们是有希望踏足科举门槛的。

    甄邦么,痴迷于技耳。

    巫桑,惜是女子身,没听说科举有女子来考的。

第七十四章 鄜州行

    甄行、甄邦,其实当日都听到了范铮与樊大娘的话,虽然阅历不足以理解,却多少知道,他们兄弟可能会被舅舅带上官场,奔向另外的前程。

    甄邦被甄行提醒过,在别的方面嘻嘻哈哈,唯独对此事只字不提,这就显得沉稳了许多。

    范铮倒是不在乎他们说不说,反正本就亲疏有别,你当年幼时吃了樊大娘那么多好东西,能喂出白眼狼来吗?你当甄行、甄邦那一声舅舅是白叫的吗?

    虽然大家都跟着叫舅舅,但甄行兄弟是亲的,你们是表的。

    哈哈!

    但是,甄行不乱说很正常,甄邦不乱说,就让范铮刮目相看了。

    有这份心性,未来可期。

    抽空,范铮把加减法的心算与乘法的打法,提前教授给甄行兄弟,让他们在练熟之后,视同窗进度再传下去。

    因为,范铮接了新活,巡按州县,自然是要离开一段时间的。

    以这年代的车马速度,是需要较长时间的。

    不知道是皇帝授意,还是太子出手,或是御史台的安排,范铮巡按的地方,奇怪地安排在鄜州。

    要知道,李泰头上的鄜州都督之职,还没有拿走。

    让范铮去鄜州,意味着鄜州多少有点事情,会不会让李泰受影响嘛,你当磨刀石的待遇是白给的?

    范铮查不出事叫无能,查出事了,会不会得罪李泰?

    启夏门左边,一身平民装束的武能,与骑着马的范铮错开身子时,微不可查地吐出四个字“无须顾忌”。

    范铮的心落了下去。

    既然与李泰无关,怎么下手都无所谓了。

    关键是范铮的学识,能不能够压得住场子。

    鄜州离长安五百里,因鄜城县得名,好玩的是武德二年把内部县、鄜城县划归了坊州。

    州治洛交县,领洛交、洛川、三川、直罗、伏陆五县,《旧唐书》记载“户一千七百三,口五万一千二百一十六”。

    这里估计就是一处谬误,把一万七千三百记成一千七百三,否则一户将近三十人,太不现实了。

    如果对这说法不赞同的话,我们来看看天宝年的数据,“户二万三千四百八十三,口十五万三千七百十四”。

    这年头的五百里,是个很遥远的距离,哪怕鄜州与雍州之间就隔着一个坊州,也显得山高水长,足足五天才赶到。

    至于洛交县,先替它难受百息。

    洛交县城里有个鄜州衙门,鄜州衙门头上有个鄜州都督府,统鄜州、丹州、坊州、延州兵马。

    就问你個小媳妇,头上有个婆婆,还有婆婆的婆婆,是个什么滋味。

    《旧唐书》提及都督府的编制,稍稍与地方志不同,贞观二年置都督府,贞观六年升大都督府,贞观九年复为都督府。

    就很疑惑,贞观六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令都督府升格了?

    突厥的威胁,当时已经消除了啊!

    洛交县地处渭北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地貌为主,三川交汇,五路噤喉,是兵家必争之地,如此重视也不为过了。

    三川,指的是洛水、罗水(芦水支流)、芦水(葫芦河)。

    据说鄜州还是北方少有种植稻谷的地方,直罗贡米在此时也出名,不知道真假,反正范铮这档次也够不着去享用。

    倒是传说中传承上古的彩陶,古朴典雅,范铮忍不住让陆乙生掏钱买了几个轻巧玩意回去。

    钱财,范铮是绝对不放心丢给孙九管的,鬼晓得这个素了许久的家伙,会不会拎着去半掩门子照顾买卖了。

    没事不要考验人性。

    这地方,佛教气息也很浓。

    宝应寺于贞观三年铸的梵钟,有飞天、朱雀、青龙图案,流传到了后世。

    建于隋朝大业年的石泓寺石窟,洞接寺院,也是一景。

    因为范铮的任务只是巡按鄜州,不是巡按鄜州都督府,所以都督府自然不用理他,鄜州衙门也只是例行公事接待,刺史嵇狄丕露了个面,敞开卷宗让范铮、刘谙、华鸣审查,就死活不出来了。

    身为上州刺史,从三品大员,嵇狄丕有这个资格自傲,要知道中都督府的都督也才正三品,别驾代管,品秩还真不如他。

    这里要说一下大唐奇怪的编制,下都督府、中都督府最高上佐是别驾,大都督府就直接没有这个职位了,最高就长史。

    至于用膳,监察御史到地方,按例是住驿舍、自己安排膳食的,原因还是马周吃鸡的锅。

    既然相互间不用留情面,那最好是各吃各的,免得扯皮。

    账目,有点问题,不大,责令鄜州改正即可;

    州狱、县狱,查过卷宗,问过典狱、人犯,同样没多少问题。

    范铮不懂之处,刘谙、华鸣自会为范铮解说,但没找到多少破绽。

    祭祀,好像也没问题。

    稍稍有点奇怪,祭祀这种活儿,监察御史居然也能管一管。

    但是,人家安排范铮来,不可能是让他公费旅游。

    就是横竖找不到问题,头秃。

    “来喽!陈麦面制的软馍,上好的羊肉,客官请慢用!”

    摊主端着热腾腾的软馍、大碗的羊肉汤上来。

    软馍是洛交县一大传统美食,梨叶衬底,麦面、糜子面皮包裹着红豆馅,豆绵皮香。

    要是早年间,软馍还是百姓过年才吃得起的好东西。

    范铮往羊肉里挖了一勺油汪汪的油泼食茱萸,一口甜、一口辣地享受起来,全不顾会串味,当真是吃得怪。

    “掌柜,为什么是陈麦面制,而不用新麦面呢?”没有什么阅历的陆乙生想不明白。

    刘谙、华鸣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上官身边这位庶仆,没经过事,应该是照顾亲朋故旧安置的。

    “这有啥难想的,新米旧麦,没听说过?”孙九惬意地吮了一勺羊汤。“米是新的香,麦需要放置一段时间,最好是三个月到半年,磨出的面粉最香。”

    陆乙生抬杠:“照这么说,五年以上的麦子岂不更香?”

    孙九摇头:“除了司农寺的太仓、太府寺的诸常平仓,很难有长时间保存的条件。嗯,告诉你一个八卦,当年瓦岗李密打下的卫州黎阳仓,也是常平仓之一,主要作用是平抑粮价。”

    “一般情况下,三年以上的粮会糠酸,一些保存得极好、五年以上的麦子,会被药行收去配药,但数量不会多。”

    范铮抬头看了一眼孙九。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孙九的武力是个渣,见识却颇广,配药这一点范铮是真没听说过。

    所谓的糠酸,就是指粮食变质、变味了,人无法食用,轻微变质的还能喂一喂鸡鸭,重的只能肥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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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安小坊正介绍:
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贞观之年,繁华之世,当活出自己的风采。贞观长安小坊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长安小坊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