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贞观长安小坊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贞观长安小坊正全文阅读

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五十七章 胡禄屋

    新罗的请求,大唐未加拒绝,还封了金法敏一个太府卿。

    当然了,这个头衔落在范铮身上就是实职,落金法敏身上嘛,虚得不能再虚了,连一个太府史都指挥不动。

    老实说,范铮是想留金法敏在长安城当几年质子宿卫的,偏偏永徽天子太仁慈。

    不仅范铮能看到,就是朝中稍有眼力的,都晓得新罗的圣骨快要寿终正寝了。

    这就是小范围内循环通婚的弊端,神仙也无解。

    就算现在能给真德女王配一个圣骨男夫,之后的子嗣也无法婚配,早晚要绝嗣。

    这是作茧自缚。

    上大等乙祭已经老了,最有能力的阏川岁数也过大,纵有妻族朴氏襄助也没多少希望。

    政有金春秋、军有金庾信,这关系理不清的二人联手,新罗隐隐是囊中之物。

    金春秋是真骨,圣骨断绝,他就是礼法上的优先继承者……之一。

    所以,金法敏大致可以确定为新罗下一任王储,天上掉馅饼那种。

    没辙,范铮能下绊子,但最终的裁定结果,还是得看永徽天子的。

    西突厥使者胡禄屋进入鸿胪寺,身上的牛羊膻气未消,浓浓的风沙感。

    这是西突厥特色,因为多牧养牲畜,气味难免,香料都不能尽掩。

    范铮倒也没那么矫情,对气味有一定的忍耐力,只是对这高鼻深目的落腮胡子使者产生了兴趣。

    “胡禄屋这个名字,耳熟啊!”范铮品了口茶汤。“泥熟啜的部将,袭击过阿史那欲谷设?”

    莫觉得范铮直呼乙毗咄陆可汗之名,就是不尊重人。

    阿史那欲谷设自立为乙毗咄陆可汗,到他逃窜至吐火罗时,大唐都未承认过他的汗位。

    简单分派系,胡禄屋是乙毗射匮可汗这一头的人,且与阿史那欲谷设结仇;

    阿史那贺鲁本就是阿史那欲谷设封的叶护,只不过得大唐扶持,册封为瑶池都督。

    立场是鲜明的,非此即彼。

    胡禄屋遍布风霜的面容上,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一口吞尽茶汤。

    “不意大唐上邦贵人,竟知厮杀汉贱名。”

    茶这东西,在西突厥都是硬通货,与大唐开元通宝、西突厥粟特文铜钱并驾齐驱。

    贺钩雄这手不尴不尬的茶艺,竟得胡禄屋盛赞,直让范铮怀疑自己的舌头。

    贺钩雄眼中掠过一丝得意,那啥,自己的茶艺也不是拿不出手嘛,这不就高山流水逢那个知音了?

    殊不知,对于胡禄屋他们来说,茶的主要功能是解腻,口味对他们而言,没那么重要。

    “乙毗射匮可汗令外臣送良马五百匹,于大碛损失三匹,现俱在长安城南驻扎。”

    良马五百匹,可是个很有诚意的数字了。

    驽马三五贯钱,良马至少百贯,这就是差距。

    如果是绝世好马,又遇上好马之人,千贯也不是不可能。

    要朝朱与穆古抓着宾仆送上的小食咀嚼着,暗自琢磨西突厥是为何意。

    若要求娶公主的话,这一两年是不可能有赐婚的。

    毕竟,公主是不可能了,县主们也没有适龄的。

    范铮指节“咄咄”地敲着案板,眼中流露着智慧:“乙毗射匮可汗快要挡不住沙钵罗叶护了吧?”胡禄屋愕然起身,两只眼睛瞪得比封牛还大:“贵人是怎么知道的?”

    原本还有些不太服气范铮的要朝朱,老实地低头。

    真比不了,只通过西突厥贡马一事,就能判断出如此大事啊!

    虽说胡禄屋并不想刻意隐瞒消息,可这不是范铮先知先觉的理由啊!

    范铮抓了把小食咀嚼:“这不难猜。为西域故,大唐与西突厥明争暗斗,安西都护都死了一个。”

    “大唐立阿史那贺鲁为瑶池都督,本就是为了牵制乙毗射匮可汗。”

    “草原上的事嘛,风吹两头倒,谁给得多跟谁。”

    西突厥的强弱从来没个定数,只要可汗姓阿史那,谁当不是当?

    当年的阿史那欲谷设,从突厥逃到西突厥,缓过气来,不照样成了可汗?

    凭什么可汗就不能是阿史那贺鲁?

    五咄陆部与五弩失毕的支持,从来不是死忠,都来可汗身上索取好处。

    不能带来利益的可汗,不是好可汗。

    与大唐争夺西域诸国失败,也给如日中天的乙毗射匮可汗当头棒喝,致使原本几乎无人问津的阿史那贺鲁炙手可热。

    “乙毗射匮可汗大势已去,也就这一两年时间,人力无法挽回,即便朝廷调停也不行。”

    “倒是你,为人忠义,陛下当喜尔等人物,若乙毗射匮可汗败,可至安西都护府定居,你本人入朝为将。”

    能为泥熟啜报仇的部将,到哪里都是香饽饽。

    至于乙毗射匮可汗嘛,运来如破竹,运去如山倒,半分勉强不得。

    不说范铮在蛊惑着胡禄屋,两仪殿内正在议事。

    “庭州刺史骆弘义、北庭安抚使高侃急奏,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有意攻打西州、庭州。”

    尚书左仆射李勣启奏。

    长孙无忌闭口不言。

    论军事,长孙无忌虽也有造诣,却差李勣良多,故不献丑了。

    永徽天子挑眉:“英国公以为,当如何应对?”

    李勣斟酌了一下:“臣觉得,当于庭州置三军,约万人,以备战事。将嘛,可令北庭安抚使临时统军。”

    北庭瀚海、天山、伊吾三镇军因此成立,兵过万,马五千。

    至开元年,兵力复增至二万。

    侍中张行成微微犹豫:“是否能支持乙毗射匮可汗,以抑阿史那贺鲁之势?”

    永徽天子摆手,年轻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坚定:“乙毗射匮,必须亡!郭孝恪之仇,必须报!”

    长孙无忌笑而不语。

    天子之言,听上去有些意气用事,偏偏这样的话,对军中那些抠脚大汉而言,赛过仙音。

    永徽天子突然发现,似乎有些慢待了元舅,不禁讪笑:“太尉才智过人,不知有何见教?”

    长孙无忌微笑:“都很妥当。不过,庭州建三军总需要一些时间。”

    这话,指出了最大的问题。

    阿史那贺鲁若趁三军未立,劫掠了庭州,又当如何?

    长孙无忌建议,遣通事舍人乔宝明至庭州莫贺城,抚慰阿史那贺鲁,并劝他令子阿史那咥运亲自朝贡,以安帝心。

第六百五十八章 君子所为

    萧规曹随,卢承业果然没有大动范铮的布局,几处微调也无伤大雅。

    懒散惯了的陈祖昌,不得不认真干活;

    曾经厮混于二堂的郭景,也老老实实呆衙院的公房中。

    医学博士姜白芷,依旧兢兢业业地教着医学生,《神农本草经》、《名医别录》、《甲乙脉经》、《素问》、《黄帝针经》、《赤乌神针》背得医学生苦不堪言。

    就是入夜负尸而行,都没那么可怕啊!

    当跳蝻、蝗虫成车载入衙院时,杂役、杂户忙碌地牵出兵曹的瘦马拉石磨,一把一把磨成粉。

    严格地说,兵曹的马是不能用于拉磨的,可现在谁管?

    “该死!”

    一名杂役暴跳如雷。

    人心险恶,州衙出钱采买蝗虫,是一心为善,连杂役都觉得自己伟大起来了。

    可是,这些狗东西,是怎么敢啊!

    这一把下去,一半的砂石啊!

    若未察觉,丢入磨眼,磨齿都得崩坏了!

    砂石自然远比蝗虫重,可这些黑了心的蛆,在这种时候,还要挣这昧良心的钱!

    “停了收蝗虫!”

    司马汤仪典恼羞成怒,梗着脖子咆哮。

    长史卢承业哼了一声:“哪个县的杰作,就停哪个县的。”

    其余十九县的蝗虫,还是得收,却是没法的事。

    “录事参军,立刻告知诸县此事。涉事之县,一只都不收,也不许比县插手,哪个县多事,一并停了。”

    这是欺卢承业面团呢!

    可惜,范阳卢氏从来不是善男信女,虽无范铮脾气之大,却也不是刁滑小民可欺的。

    一家哭好过一路哭,在非常时期,雷霆手段才是菩萨心肠。

    考功司考课时,这一县的官吏,卢承业自会给出态度,下下!

    雍州的态度,固然占不了全部权重,却有相当的影响。

    别的不说,县令与诸上佐,另谋高就吧,雍州庙小,容不下大菩萨。

    隗阴阳也不是啥好脾气,这都欺到雍州头上了,了不起啊!

    等着,这一县的流外官、吏员,年末全部换人!

    敦化坊,华容开国县侯府,乌头门处。

    戴着羃篱的范老石,望了一眼空空荡荡的门口,叹了声气。

    同样戴羃篱的元鸾一把拧住他耳朵:“汉子,你是不是又想那些有的没的?”

    范老石咧嘴:“戏里不是说,既得陇,且望蜀?大郎都职事三品,带一个柱国就能门前立十二戟了。”

    门前立戟,大约是普通出身人家最大的奢求了。

    柱国得立军功,还得军功十一转,上柱国是军功十二转,范铮是指望不上的。

    王爵、一品门前立戟,就更不现实了。

    朝官的话,国公、上护军、护军带三品职事,可立十一戟。

    咳咳,国公就别想了,上护军、护军勋功分别为十转、九转。

    无怪元鸾会发火,自家大郎是个什么德性,你范老石又不是不知道,很想逼他去死吗?

    范老石捂着耳朵蹲下,使劲揉了揉。

    瓜婆娘,手劲那个大,信不信本将军飞黄腾达了,再娶一房媵,气死你?

    范百里兄弟戴着羃篱,手上戴着小尉,与陆飞甲等坊中子弟狂笑着挥舞小网兜,一兜几只蝗虫,迅速扑入水桶中,溺死蝗虫,再放到属于自己的袋子里。

    连平素胆小的范鸣谦,见兄长玩得开心,也捞了几兜蝗虫。“兄长,我有蝗虫咯!”

    范鸣谦笑得异常开心,觉得自己能帮到兄长了。

    “阿弟中用了,葫芦鸭得留一条腿给阿弟才行!”

    范百里的话,让范鸣谦更开心了,小屁股扭扭。

    坊学几天前就关闭了,学生们都在捕捉蝗虫。

    没法,课堂里即便门窗紧闭,也拦不住蝗虫从缝里钻进去,恼怒的山长糜斐索性下令停课,着学生帮忙捕捉蝗虫。

    虽蝗虫铺天盖地,但人人尽力,总能消灭许多。

    这就是时难,也幸亏早就收割了麦子,主粮基本不受影响,虽为祸却不太惨烈,贞观二年的惨相不至于再现。

    坊中的婆娘们一个赛一个精,家家户户自三个月前就买了许多五端乌仔鸡圈养着,就凭这蝗虫,养鸡的成本几近于无。

    看着家家养得肥肥胖胖、快走不动路的五端乌,连东市来采买的鸡贩子都迷糊,这真是五端乌吗?

    圈养的肉鸡,一两个月可以出栏;

    散养的鸡,四至六个月;

    蛋鸡就别提了,那个周期太长。

    敦化坊这一期的五端乌基本圈养,都是捕蝗虫、再拌点糠秕,催得痴肥,见人都不知道闪躲了。

    哎,可惜这种养鸡的大好时光,就要过去咯!

    蝗虫为害,成虫时间大多在两三个月,为祸烈而时间不太长。

    真要为祸时间长了,人还哪有活路?

    针对这一场旱蝗的预测,李淳风与玄奘,身为道佛两家的代表人物,就各自的预测公诸于众,方家品评之后,得到一个公正的结果:各有千秋、不分高下。

    然而,道佛两家各不相让,坚称自己是最正确的。

    争辩的事,渐渐传入太极宫中,永徽天子鼻孔里哼了一声,命人抄录华州当年关于除蝗的文牒,于各处张露布公告。

    道佛两家看了露布,一时竟羞愧无言。

    他们两家还在空谈,人家早就走在前头,各种防治措施出台,且颇具成效了。

    除了没有预测天象之外,华州当时的措施,几可称无懈可击。

    范铮不傻,天文之类的东西,哪怕他懂也得装傻,容易掉脑袋。

    何况,范铮是真不懂,范百里都能在他面前显摆一下,告诉他哪里是北斗七星。

    对范铮来说,天上的星星只有明与暗的区别,呵呵。

    细看露布才知道,华州当时竟是以民曹的名义行文,时任刺史的范铮只是负责签章。

    这就让官场中人不解了,此等文牒,不应该是堂官来书写,有好处归堂官么?

    没人想得到,范铮是因为短期不可能拔擢,刻意将功劳丢给僚属的。

    就如一文钱,对大商贾而言,掉地上都未必愿意弯腰拾起;

    对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拾起这一文钱,就能买到饼子吃,活下去!

    一些对范铮出身颇有微词的人,细细揣摩过露布之后,面现羞愧。

    此君子所为,吾不及也!

    范铮并不知情,不晓得自己的名声竟然上了个台阶,有人以君子相称。

    否则,范铮得啐一口:你才君子!

第六百五十九章 摩罗

    朝堂上,尚书左仆射李勣再三请求解除左仆射职司,三请三留,最终永徽天子无奈地准许,改开府仪同三司加同中书门下三品。

    范铮只能感叹,李勣明哲保身的本事,在大唐可谓一流,可惜非要摊上一个倒霉孙子。

    啧,开棺刨骨,好惨的。

    旱蝗九州、水灾十六州俱给复一年,虽未能尽解黎庶之苦,好歹也安抚了人心。

    永徽元年的要务,还是以安抚大唐黎庶为主。

    大唐固然要强盛,庶民也要留一条活路。

    庭州,莫贺城。

    沙钵罗叶护阿史那贺鲁与子阿史那咥运,肃然迎接大唐使者、通事舍人乔宝明。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心头隐约忐忑。

    应该是走漏了风声,大唐借抚慰之名前来敲打一番。

    仓促行事不可取,一点好处捞不到。

    轮台县、蒲类县、金满县,三县五城,兵力虽不多,北庭安抚使高侃的存在却让阿史那贺鲁忌惮不已。

    人的名,树的影,高侃大破突厥车鼻部的举动太让人畏惧了。

    万人直入突厥,如热刀切油,所到之处连半点抵抗都不敢有。

    不是说大唐所有出兵都没人敢反抗的,高侃这是孤例!

    在高侃出手之前,突厥可是公认,乙注车鼻可汗阿史那斛勃将是突厥中兴之主。

    阿史那贺鲁嘀咕,自己要有高侃那本事,当初也不至于被乙毗射匮可汗撵成野狗。

    乔宝明面色平静,一番寒暄之后入帐,饮了一碗马奶酒。

    “朝中有传言,沙钵罗叶护即将击败乙毗射匮可汗,一统西突厥。”

    “然后,翅膀一硬,就飞离大唐了。”

    乔宝明面上的笑容不改,唯有眸子带了些许威胁。

    阿史那贺鲁赶紧拱手:“臣阿史那贺鲁,受大唐天恩,当永为大唐之臣、大唐藩篱!”

    “请天使代向天子禀明臣下心意,阿史那贺鲁忠诚之心,天日可鉴,狼祖为证!”

    面对乔宝明那淡淡的笑容,阿史那贺鲁暗暗骂娘。

    即便他要背离大唐,也不会选在一点准备都没有的时刻仓促起事,那是在跟自己的脑壳过不去。

    抽出腰刀,划破面皮,任由血珠滴落酒碗中,阿史那贺鲁面色不改。

    剺面这种仪式,一般用于大丧或表明决心、起誓时使用,在突厥、西域诸地颇有效用。

    乔宝明对剺面仪式心知肚明,却嗤之以鼻。

    牢守誓言的人当然很多,将誓言当屁放的人也不少,“指洛水为誓”更成了千古笑话。

    乔宝明并不天真,压根不会将剺面当真。

    阿史那贺鲁暗暗叹气,大唐的通事舍人,咋那么难哄呢?

    “瑶池都督府得上好乌孙天马一匹,奉请陛下骑乘!”

    汉时的乌孙部就在庭州边缘,恰恰是阿史那贺鲁的领地,获取一匹乌孙天马不难,上好则有些勉强了。

    乌孙天马的速度令人惊叹,但载重能力是个短板,所以没成为指定军马。

    骑兵,哪怕不是具装骑兵,那一身山文甲、漆枪、彭排、弓箭,重量就得往五十斤往上走,再加上骑兵的重量,是相当考验马力的。

    但对于皇帝、对于喜好速度的京城纨绔来说,乌孙天马的短板就无所谓了,他们只追求一个快。乔宝明微微颔首,看得阿史那贺鲁心花怒放。

    果然,唐人还是爱财的!

    “为表你瑶池都督府的诚意,令阿史那咥运亲自押解乌孙天马入长安,并朝拜天子吧。”

    乔宝明轻描淡写地开口。

    阿史那贺鲁犹豫了。

    多年东征西讨,致使他只存此一子在世,再怎么图谋,最终也得有个子嗣继承啊!

    要不,打下江山给别家娃儿继承,那不是耗子下儿帮猫挣了吗?

    乔宝明眼皮子微抬:“煌煌大唐,还不至于下作到以他为质的地步,陛下更不可能将气撒到阿史那咥运身上。”

    安庆宗从百年后过来点了个赞。

    阿史那咥运咬了咬牙:“不错,献马与天子,是臣子的本分,阿史那咥运将亲谒圣颜。”

    看,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阿史那咥运走一遭,只要谨言慎行,也不会有太大风险。

    阿史那贺鲁有充裕的时间调集西突厥各部。

    庭州方面,大唐也有排兵布阵的余地。

    “不行!阿史那贺鲁,你是不是傻,这明显是大唐的缓兵之计!现在起兵,不说金满县,轮台县与蒲类县是能打下来的!”

    着一身西突厥服饰的李娇娥挥舞着马鞭,冲进了大帐中,瞪着眼睛咆哮。

    乔宝明撇嘴:“我当谁呢,这不是陇西王孙女、献陵令之女,摩罗盟的李娇娥吗?”

    李博乂孙女、李景阙之女,当日在长安城横行霸道,被范铮搞得整个摩罗盟外嫁诸番邦、羁縻州,对大唐有恨,正常了。

    下嫁又老又粗鲁的阿史那贺鲁,除了那野牛似的身子有点用处之外,无限嫌弃!

    更恼的是,屈身下嫁了,朝廷居然连个公主的名分都不给!

    其实,就是当年在长安,她也没对大唐有爱过,主打一个蛮不讲理。

    她们这种人,只爱自己,世界都应该围着她转就对了。

    阿史那贺鲁的腰刀一闪,李娇娥颈上现出一道红线,继而鲜血喷涌。

    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李娇娥指着阿史那贺鲁,身子渐软,倒在了地上。

    “请天使禀明陛下、天可汗,瑶池都督府忠心耿耿,陛下但有号令,阿史那贺鲁即杀身以报!”

    “天可汗”的尊称,始于李世民,但李治到李隆基,仍有几位天子获得此尊称。

    阿史那贺鲁的话,隐约有机锋。

    杀身以报嘛,重点是杀谁的身。

    现在,不言自明,杀妻证道,反正也不是原配,不心疼。

    老实说,李娇娥在莫贺城作妖,早就让阿史那贺鲁生厌了,偏偏还得顾虑大唐的反应,不敢下狠手收拾。

    当着天使作妖,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阿史那贺鲁可是听说,大唐汉子有三喜:升官发财死婆娘。

    啊,想不到我阿史那贺鲁也赶上这一喜了。

    随着阿史那咥运押解乌孙天马、护送乔宝明回长安城,庭州治所金满县城内的刺史骆弘义、北庭安抚使高侃都松了口气。

    这意味着,半年之内,阿史那贺鲁不可能有异动,瀚海、天山、伊吾三军能及时组建,庭州也就有一些自保之力了。

第六百六十章 吐蕃诸事

    吐谷浑重整二万精锐,越过沱沱河,翻越唐古拉山,再次袭击野马驿得手。

    乙弗摩诃率军在野马衣林与达木,大败防备不够充分的吐蕃,破敌一个东岱,堪称吐谷浑少有的大胜。

    年嘎方向,怒火中烧的上伍如集结了三万兵马,臂上尽扎白布条,要与不讲武德的吐谷浑决一死战。

    乙弗摩诃冷笑,当年你们吐蕃莫名其妙攻打吐谷浑时,好像也没讲过武德吧?

    不过,吐谷浑的战斗力终究是略逊一筹,硬碰硬不划算。

    乙弗摩诃果断挥军转进,翻越唐古拉山,带着馘下的耳朵,一溜烟回伏俟城请功去了。

    七窍生烟的上伍如挥军跟进,却在唐古拉山口下方的险要通道,遭遇了乙弗摩诃预留的强弩伏击,又折损了几百人,才无奈收兵。

    险道通常如此,对方如有防备,再多的兵力也只是送菜。

    逻些城,红山宫。

    素幡猎猎作响,赞普松赞干布的棺椁,在大唐使者、右武卫将军鲜于匡济的见证下缓缓起棺,准备葬回吐蕃故都匹播城。

    在高原千奇百怪的葬法中,大论噶尔·东赞力主依悉补野部传统,将松赞干布葬回赞普的祖地,土葬。

    赞普这一系,基本是土葬,与二次葬、水葬、天葬绝缘。

    松赞干布的陵墓,名为“木日木波”。

    关于松赞干布的死亡时间,吐蕃典籍给出的时间是贞观二十三年,大唐史书记载是永徽元年。

    也可能双方都没有错,大唐记录的是吐蕃报丧的时间。

    考虑到路途的遥远,及季节变幻的阻力,在途中跨过一个年度并不是太难理解的事。

    因松赞干布之子贡日贡赞英年早逝,新任赞普为松赞干布之孙、贡日贡赞之子芒松芒赞。

    芒松芒赞之名,在杜佑的《通典》中记为乞黎拔布,终其一生,都是噶尔氏执掌吐蕃权柄。

    芒松芒赞此时尚为孩提,大权由大论噶尔·东赞执掌,宫中由祖母芒萨赤嘉掌握,朝中尚有尚论查莫为曩(nǎng)论、宰相同平章事。

    尚论,这二字要分开解说,尚代表赞普的母族,论字单独出现时只表示为朝廷的大臣,合在一起表示为外戚官员,亦称舅臣。

    曩论,又称内相,主掌官员升迁,相当于大唐的吏部尚书。

    赞蒙颇恭东萨赤尊于丧后回大昭寺。

    大昭寺本名惹萨,意为建造时山羊负土而来,惹萨之名渐渐演化为城名,变成了拉萨。

    大昭寺之名,有考证是后来才改的。

    大昭寺的传闻太多,过于神话,较难找出历史真相,连藏传学者都难免犯迷糊。

    颇恭东萨赤尊建造的大昭寺,传说有一棵文成公主亲手栽下的柳树,当地人称公主柳。

    这就比较玄幻了,文成公主跑颇恭东萨赤尊建造的大昭寺栽树为何?

    文成公主所居,亦是为其所建的小昭寺,当地人称燃木齐、甲达绕木切,在绕大昭寺的转经道八廓街以北一里。

    松赞干布亡后,她们只能各自搬出红山宫,据寺庙一隅而居了。

    吐蕃赞普的妻子都称赞蒙,但真正掌握了权势的赞蒙只有一位:芒萨赤嘉。

    真以为所有赞蒙地位都平等,那就太年轻了。

    鲜于匡济依礼,至小昭寺求见文成公主,献上永徽天子的赐物。史书上记载文成公主,只会将她下嫁吐蕃说得花团锦簇,谁管她之后三十年守寡是怎么度过的?

    唯一的好消息是,吐蕃没有该死的收继婚制,她不用学隋朝的义成公主。

    “千山难渡,故乡莫望,唯恐泪千行。”文成公主轻叹,鬓角已现一缕白发。

    远嫁吐蕃已自难熬,偏偏才成亲八年,便要守着数十年孤寂的日子。

    人生何其艰辛!

    此时此刻,文成公主已经熄了与弘化公主争锋的念想。

    纵使弘化公主的夫婿平庸了些,好歹是活的,有温度。

    长史躬身:“公主请勿悲伤,驸马虽故,还有诸多臣子、谒者、侍女相伴,公主节哀。”

    下嫁的两位公主,待遇并不是公主的,而是亲王的!

    三百三十三亲事、六百六十七帐内,长史、司马、参军、典签、府、史一应俱全,急眼了能打一场小型战役。

    这便是隋唐下嫁公主的配置,公主手上是有一定武力的,说话腰板也硬得起来。

    但是,无子,却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不知是天寒难以生育,还是吐蕃刻意控制了赞蒙的生育,以松赞干布诸多赞蒙的条件,竟唯有贡日贡赞一子的存在。

    虽说免了争储的麻烦,却有断了苗裔的风险。

    更别说悉补野部王族这一支的血脉总是比较单薄了。

    送葬之后,噶尔·东赞的次子噶尔·钦陵赞卓目现忿然。

    “父亲,此次吐谷浑悍然兴兵,若无大唐暗允,岂有此胆量?何不问责唐将?”

    长子噶尔·赞悉若多布轻声道:“钦陵,你都说了是暗允,怎么可能拿到明面上说事呢?”

    “其实,吐谷浑趁赞普葬礼兴兵,也未必是坏事,日后我们出兵,用汉话说叫师出有名。”

    噶尔·东赞点头:“赞悉说得没错。待赞普下葬,便是吐蕃与吐谷浑了结恩怨之时。”

    “有此事为凭,便是大唐亦不便插手纷争,这是好事。”

    这话却说得不错,日后吐蕃兴兵复仇,大唐也只能干看着。

    就这一点而言,永徽天子还是年轻了点。

    噶尔·钦陵赞卓扬眉:“如此,我愿为一东本,操练一军,出山为吐蕃洗此仇恨。”

    旁边的三子噶尔·政赞藏顿叫道:“我也要入东岱!”

    噶尔·钦陵赞卓轻拍噶尔·政赞藏顿肩头:“你还年幼,多跟御前大臣吞弥·桑布扎学习,长大后帮我打仗。”

    吞弥·桑布扎是藏文的创造者,吐蕃贤者之一,吞弥为姓,桑布扎是他人献上的敬称,意为贤者。

    噶尔·政赞藏顿这个人,是吐蕃名将之一,在大唐典籍上称为赞婆!

    噶尔氏能在松赞干布去世后,长期把握吐蕃权柄的原因,是噶尔·东赞的这些儿子,几乎都有出色的表现!

    松赞干布卒,噶尔·东赞终于松了口气,不用被兔死狗烹了。

第六百六十一章 多读书

    范铮有点烦躁,破事有点多。

    尚衣奉御杨政道卒,穆古报上来时,闭目打盹的范铮险些破口大骂。

    殿中省的官员,死就死了,关鸿胪寺什么事?

    还真就关鸿胪寺的事,这位后隋曾经的小皇帝,正在“二王后”当中,位列酅公,为礼部主客司与鸿胪寺、典客署共管。

    杨政道卒,酅公之位不可或缺,他那八岁的娃儿杨隆礼承了酅公,虽不好听,好歹衣食有了着落。

    景云年(唐睿宗李旦),因犯唐玄宗讳,杨隆礼更名杨崇礼,官至太府卿,寿至九十余。

    辨其嫡庶就免了,杨政道还就这一根独苗。

    朝堂上,关于继任昆州刺史的人选,正吵得不可开交。

    昆州刺史、西爨首领爨弘达卒,其二孙爨东景、爨西图,各自有一伙都鬼主、大鬼主、小鬼主支持,在益宁城相持不下。

    爨(cuàn,古音chuàn)本为中原姓氏,诸葛亮带入滇后,与云南本土民族融合,生生整出一个爨族、一个爨文化。

    中原还有很多爨氏,有改为“寸”的,也有改“串”、“籴(读cuàn)”、“炊”的。

    倒不全是为了避祸,主要是这个字笔画太多了,私塾里先生叫抄名字能抄哭。

    起源一是西周时的爨官,也就是灶官;

    起源二为祝融氏后人,因爨地(后世山西忻县、定襄)得名。

    鬼主之类的称呼,是为爨族各大小部落首领,以鬼巫之术著称。

    益宁城的大致范围,约为昆明的马街,背靠碧鸡山(西山),面向滇池。

    大致西爨的范围,在曲靖及滇池流域、洱海流域,突出一个富庶。

    那些山地多的地方、比较穷的地方,就是松散的东爨。

    整个西爨的局面很奇怪,算不上经制州,也不是羁縻州,就是介乎二者之间。

    西爨地头上,并不只是只有昆州的存在,大致半个姚州都督府都可以算进去,还要加上曲州、靖州、钩州。

    争昆州刺史的目的,是确立西爨首领之位,也是为了保住西爨的传承。

    臣服归臣服,上交粮食与财物也没问题,但我西爨的制度不要动,刺史更只能是我爨家人。

    “爨东景更年轻!”

    “爨西图年富力强!”

    “爨东景有都鬼主支持!”

    “说得好像谁没都鬼主支持似的。”

    吵吵嚷嚷,却克制了许多。

    这要是贞观朝,怕程咬金早就吆喝着让伙计们下黑手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一帮大臣是把这一套摸得透透的。

    于是,贞观朝热闹景象没了,也就吵吵得厉害。

    在范铮看来,比敦化坊婆娘们吵架也差不了多少,无非就是叉着腰、跳脚骂道“有种打一架啊”。

    西爨的事务归不归鸿胪寺管,范铮还真没能力分辨。

    好像,不应该吧?

    恍恍惚惚中,范铮都冲瞌睡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真不能怪范铮。

    冷不防,司徒李元景开口:“西爨事关鸿胪寺,为何不见鸿胪卿意见?”

    虽是李元景有意针对,话却没有说错。

    及夷狄君长之子袭官爵者,皆辨其嫡庶,详其可否,本就是范铮的职司。

    范铮努力睁了睁眼,甩头,想甩去昏昏沉沉的感觉。

    昆州你们列入经制州范围,还想要鸿胪寺负责?太极谁不会两手啊!

    范铮半梦半醒地回答:“昆州为经制州,刺史之选为三省与吏部之事,不关鸿胪寺的事。”

    这种两头沾的事,其实是最悲剧的,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叔叔见了拿脚踹。

    昆州四县,益宁最富,安宁有盐,晋宁有金线鲃,秦臧有鸡枞与黑山羊。

    还有整个昆州盛行的粲,即米线,《齐民要术》就有此物记载。

    李元景的话有理,范铮的话也没人敢说错,这就是制度上的矛盾所在。

    当初要不放爨弘达回去,直接安置了流官,多地互换,未必不能将西爨经营成真正的经制州。

    长孙无忌干笑两声:“都有理。不过,朝中难断此事,鸿胪卿何不思量一番?”

    好吧,长孙无忌是百官之首,他说了算。

    范铮抹了把脸,清醒过来,认真地说:“这种小事,有必要争吗?推恩令了解一下。”

    永徽天子意动:“范卿之意,有两人分两个刺史,有三人分三个刺史?”

    这破主意,后世好有一比:足球场上那么多人抢一个球,怪辛苦的,不如一人给一个球。

    但是,在这年头还真有效。

    都争昆州刺史是吧,大不了把昆州拆分,益宁县与晋宁县为东昆州,安宁县与秦臧县为西昆州,一人一个刺史当当。

    要是不满意,大不了分东南西北昆州,一县顶一个州的名头。

    至于西爨内部纷争,么,西爨再分成南北爨不就完了么?

    难道一家人析产还非得见一见家伙?

    文明,没必要闹到这地步,一团和气,你昆州的绕晕再去绕一绕就是了嘛。

    昆州地头,可不盛产绕晕这种江湖雀门吗?

    范铮的馊主意,将满朝大臣雷得人都麻了。

    好家伙,按这主意,爨弘达的孙儿还是太少了,要是再多生几个,西爨能分成十来个小族,大唐可以慢慢蚕食?

    程咬金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臣程咬金附议。若朝廷议之不决,何妨召昆州朝集使一问?”

    诸州遣往朝廷的,不能称使者,只能叫朝集使,不能由牧、令、上佐担任。

    简而言之,常规状况下,朝集使最高就到录事参军。

    “昆州朝集使、录事参军爨堂郎,拜见陛下。”

    这个名字,让朝臣窃笑。

    范铮无奈开口:“这是指堂郎川为名?”

    别管人家名字多怪,这取名法很常见。

    堂郎川,后世书为螳螂川。

    爨堂郎大喜:“上官果然了解昆州!正是安宁之堂郎川!”

    堂郎川为滇池自海口溢出、流至富民为普渡河,最终汇入泸水(金沙江)。

    但在早期,滇池出水口太小,常常淤塞,至元朝云南平章政事赛典赤疏浚了螳螂川、凿开了石龙坝,滇池才利大于弊。

    李元景为之侧目。

    这奸贼,竟佯装不懂昆州事,搞半天比谁都清楚?

    范铮笑道:“不过是多读书而已,《水经注》颇涨见识。”

    拳头硬了!

    竟嘲讽本王没见识!

第六百六十二章 寒痧

    《水经注》是真有堂郎川的记录,这不是胡说。

    惟一有出入的是,这根本不是范铮看到的。

    以他看工具书犯困的德行,哪儿看得下去《水经注》这种标准的地理书籍啊。

    这是范铮家宴时,郦正义稍稍喝多了点,口若悬河地讲起自家先祖多么牛皮,吹嘘到泸水支流时,范铮顺耳听到的。

    只可惜,整个滇池流域,范铮也就记得堂郎川,实在是因为这名字有点好玩。

    爨堂郎却引为知音,对范铮絮絮叨叨说了一刻钟,无非是金马山如何、碧鸡山如何,粲又如何有帽子。

    基本以家长里短为主,范铮却听出来了,爨堂郎似乎对谁是继承者都无所谓。

    也是,都一个耶耶,选谁不是选?

    都鬼主、大鬼主、小鬼主支持的区别,无非是想让自己这一方的支持者上台,以获得更多利益罢了。

    “本官是这样想的,要不滇池畔为东昆州,辖益宁县、晋宁县;高地的安宁县、秦臧县为西昆州。”

    “都是自家人,总不能为了点家产就斗个你死我活不是?支持他们的鬼主,也能各自支持一刺史,不至于太失望。”

    范铮一脸的“为你好”,姿态是到位了。

    李元景嘴角噙笑,隐约预见爨堂郎暴跳如雷地驳斥范铮的场景。

    沉默了片刻,爨堂郎无奈地叹息:“这怕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满殿哗然,没人想到范铮这馊主意奏效了!

    静下心来细细想想,西爨自前隋为史万岁击破以来,气势已衰,莫说是对如日中天的大唐,就是面对松散的东爨都不占优势。

    即便继承者有两个人选,即便支持者旗鼓相当,西爨内部仍有共识:绝不许动刀兵!

    不是爨族人不喜折腾,实在是折腾不起了。

    问题上交,相互间并无隶属关系的都鬼主、大鬼主、小鬼主也松了口气。

    管他大唐支持谁,大家也认了,再不服气,斗歌、斗舞、斗鸡、斗牛。

    可惜不是应州那边,不然还能斗猪。

    范铮说的主意,爨堂郎心知肚明,这是推恩令呢。

    然而无所谓,就是个阳谋嘛,谁看了都不至于反感。

    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本就是历史的常态,爨族自打分成东爨、西爨以来,对此并不太反感。

    都能分东西了,凭什么不能分南北?

    底线这东西,突破一次了,就能突破二次,然后是无数次,最后变成了“我还要”。

    你想啊,多分出一个刺史,就多安置一套人马,谁家的亲朋好友不能趁机安进去啊!

    除了极少数死脑筋,谁不想官位越多越好?

    就算一个官骑一个民,那也无所谓,这不只是十羊九牧嘛。

    到三个官管两个民的时候,即便是天崩地裂,死的也不是自己一个人。

    谁也不蠢,只是为了利益,不顾一切罢了。

    看到昆州朝集使、录事参军爨堂郎都赞同范铮的馊主意,李元景嘴巴张得能生塞一个鸡子,就连李恪都颇惊讶。

    早知道西爨能同意,这种馊主意,他们瞬间就能出一堆啊!

    没辙,无人想到西爨这些年实力凋零,内部早就经不起纷争了。

    爨堂郎笑容满面地退下,临走还表示有空与范铮交流一下昆州绕晕的问题。

    牛进达的声音打破了朝堂上古怪的沉寂。

    “咦,后生……鸿胪卿还真有两手嘛,老夫还以为得闯祸了呢。”老牛这个人厚道,还没程咬金那一身毛病,稳重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当然,牛进达用兵,也是懂得出奇制胜的,松州那一场奇袭就让吐蕃留下了心理阴影。

    雄心勃勃的松赞干布、噶尔·东赞,之所以对大唐恭顺,牛进达居功甚伟,一仗就打得吐蕃没脾气。

    程咬金打量了范铮几眼:“看你这副睁不开眼的模样,病了吧?”

    永徽天子开口:“即刻着侍御医上殿,为范卿诊断。”

    上来的侍御医是陶之秋,医术如何范铮不知,却知道他不喜多言。

    “肢冷麻木,唇青舌紫,神倦短气,面色苍白,舌淡脉微。”

    陶之秋念了一堆范铮听不懂的话。

    “大腹皮、白芷、紫苏、茯苓、半夏曲、白术、陈皮、厚朴、苦桔梗、藿香、甘草。”

    这个藿香正气散的方子,出现在医书是宋朝《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对寒痧有效。

    一般来说,出现在医书里的方子,运用会更早一些。

    但是,藿香正气散也好、藿香正气水也罢,固然能医治不少疾病,却不包治百病!

    一些老年人拿着藿香正气水乱喝,脑梗都不去医院,生生要服藿香正气水,也是让人无语。

    “这是内治,令主药煎汤药;外治当令司医以角法覆之,以毫针刺下巨虚、中脘。”

    角法,即后世火罐的前身。

    毫针为九针第七,取法于毫毛,长一寸六分,主寒热痹在络者。

    陶之秋诊断之后,便有人引范铮至殿外的曲室治疗了。

    角、针之后是按摩师给范铮按摩。

    哎呀,没想到,在唐朝还能按摩一把。

    按摩以导引,除八疾:风、湿、寒、暑、饱、饥、劳、逸。

    范铮这是标准的寒,也不知是不是睡觉喜欢把手臂放在被褥外头引起的。

    倒是按摩治饥这一点,让范铮颇觉诧异,疗饥的法子,难道不是饼么?

    呃,是脑壳不太清醒了,这里的饥,是指因饥饿引发的病症。

    一个全套下来,朝会早散了,唯有内谒者监尤福贵奉圣命过来看了一下。

    除了没能混个爵位,张阿难曾有的权势,尤福贵可都有了。

    别看尤福贵对范铮数人总是面带笑容,可他在面对内侍省、外官时,姿态不知不觉摆得很高。

    倒不完全是因为尤福贵飘了,身为天子身边的亲信,他姿态不高也不符合身份嘛。

    又歇了一阵,陶之秋才让范铮离开,并提醒范铮最近三日入鸿胪寺,他们好准时医治。

    出了承天门,就见雷七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想闯宫城又努力抑制的模样。

    “我没事,陛下赐御医为我诊治病症,有点寒痧。”

    范铮有点小得意。

    想不到,那么快就享受到了赐御医诊治的超级待遇啊!

第六百六十三章 拆台

    下衙,回府,范铮躲被窝里,鼾声震得屋顶的黑瓦都在颤动。

    除开堂屋之类空间太大的地方,顶上用了几片琉璃瓦以便采光,府中其他屋顶都是黑瓦。

    敦化坊民有不少人家也弃灰瓦而用黑瓦了,灰瓦的质量不说,份量太轻,遇上一阵大风就得换一大片,黑瓦要沉重许多。

    没法,长安这里就是最正宗的西北风啊!

    杜笙霞看了一眼范铮的模样:“这是角吸了?”

    雷七说了一下,杜笙霞才知道,原来范铮这几天不是偷懒,是寒痧犯了。

    范鸣谦嘟着嘴,想叫起范铮,却被范百里拦住了。

    “阿弟乖,阿耶生病了,需要睡一觉,等他醒了就陪你玩。”

    雷七从马车上移下装了三成药渣的药罐:“禀夫人,这是侍御医为县侯配的药方,一日三次,烧沸后细火熬一刻钟,一罐管两天。”

    尚药局的人是要颜面的,没有皇帝明确的口谕,不可能追着到侯府来熬汤药。

    粗枝大叶的范老石与元鸾,对范铮犯寒痧之事压根不在乎。

    除开绞肠痧,寒痧与热痧通常都不会太急切,何况还是侍御医诊断过的。

    “大郎这十年几乎没病过一次,这一次倒是我们疏忽了。”

    元鸾舞剑微叹。

    范铮的身体也不算特别好,就是不太容易生病,大约是仗着年轻吧。

    而今也是三十老几了,加上四处奔波、劳心劳力,身体终于走了下坡路。

    范老石不屑:“才多大就生病了啊!我在那年纪,壮得牛似的。”

    “咦,婆娘当上了郡太夫人,讲起了格调,横刀都不用,改用剑了。”

    元鸾挑眉,连鞘三尺剑如绵绵细雨,向范老石刺去。

    范老石围着柿子树,来了个秦王绕柱走,嘴里小声嘀咕:“这婆娘恼羞成怒了。”

    嘿嘿,揭了婆娘的短,婆娘发火再正常不过。

    让她虚荣心发,横刀改剑!

    昏昏沉沉睡到用膳时分,范铮觉得一身黏黏糊糊的,竟是汗出如浆。

    杜笙霞掩着鼻子大开门窗,扶着范铮去洗了一浴桶热水澡,努力地搓去范铮身上的污垢。

    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佩上一个香囊,范铮坐到了案前,还未来得及说吃点清淡的,一碗闻着就苦涩无比的药汤摆在了面前。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陶之秋那厮不会放过自己!

    范鸣谦挥舞着小手:“阿耶最棒!喝了药,就能陪二郎玩了。”

    范百里怪笑:“阿耶嫌苦呢。”

    这混账,都会拆台了!

    范鸣谦认真地从小褡裢里掏出手指大一条胶牙饧:“阿耶,给!喝了药吃它,就不苦了!”

    那还能咋办?

    接过胶牙饧,范铮憋着一口气干了一大碗苦涩的药汤,龇牙咧嘴地咬了一口胶牙饧。

    嘴里是苦的,肠道是辣的,药汤到哪个位置感觉得一清二楚。

    元鸾凑过来问:“好点没?”

    范铮饮了一口素淡的菜汤解味,长长地吐了口大气:“阿娘,这是药,不是仙丹,没那么快起效。雷七,让食手搞一碗肉粥来。”

    饭菜是吃不下多少的,晃一晃,满腹都是药汤在荡漾。

    泛着淡淡清香的粟粥端上来,其中的臊子是猪肉。病人一般不给羊肉,因其性热、易催发。

    范铮要的是粥,自然要稀一些,稠的那叫糜。

    严格定义的话,肉粥应该称糂(shēn)。

    《墨子·非儒下》:孔某穷于陈、蔡之间,藜羹不糂。

    肉粥好不好吃,除了看材料、看食手,还得看配料。

    君不见多少乡村里喂猪的野菜,入裹饭家妙手烹制,就成了连贵人都追捧的菜肴?

    真是乡村人不解此中妙味吗?

    范铮饮尽肉粥,精神好了一些,对御医的手段也佩服。

    就是扎毫针时,范某全程闭眼,有失英雄气概。

    算了,范某从来不是英雄。

    明知道毫针扎入的痛觉,连被蚊子叮一口都不如,偏偏不能直视。

    倒是按摩师,啧啧,尽数是膀大腰圆、力拔山兮的糙汉是个什么意思?

    不说别的,搞几个青春靓丽的小娘子、徐娘半老的婆娘,你看看按摩师这个行业能不能风行大唐!

    范铮能够想像,自己对太医令姜茯苓说这话,会遭怎样的唾弃了。

    问题是,这才是按摩行业的未来。

    别管有没有超标行为,至少养眼。

    要不,来个项羽,一巴掌下去脊梁骨能拍弯那种当按摩师,你要不要?

    能够胡思乱想,至少说明范铮的身体好了大半。

    熟门熟路地,陆甲生不请自来,嘲笑声接踵而至:“啧啧,县侯了,也没纳媵,身子骨咋那么差啊!”

    “我那里有一坛用杏花村泡的三鞭酒,三年陈了,要不要补补身子?”

    “或者,再送你一碗金钱肉?”

    幸好,说这荤话时,女眷都已离开,否则尴尬难免。

    范铮懒懒地靠椅背上,根本不带招呼陆甲生的。

    除了内宅不便,陆甲生在华容开国县侯府跟在自家似的,自己落座、自己吃小食、自己烹制茶汤,连茶碗都专门有一个。

    这就是光着腚一起长大的交情,不因地位悬殊而改变。

    “宣德郎自打卸了坊正之后,安静了好久啊!”范铮打趣。“咋,准备生个二郎了?”

    陆甲生拍拍圆滚滚的肚皮:“生啥二郎哟,一个就够头疼了,婆娘想生个妹娃子。”

    你要说诊脉诊出个男女,范铮还是信的;

    可要说保证生男生女么,范铮只能叫人打出去了。

    你当是哪吒,拼莲藕少一块就能当小娘子?

    范铮扫了一眼陆甲生:“不对,肯定没憋好屁。”

    太熟了,范铮知道,陆甲生肯定还有后话。

    陆甲生扭扭捏捏:“那啥,要不你家二郎跟我家妹娃子定个娃娃亲?当年老夫子说,那叫啥指腹为婚?”

    难为陆甲生还记得当年老夫子教的词啊!

    陆甲生还是有几分心计的,知道范百里这样前程远大的嫡长子不会轻易娶妻,目标对准了范鸣谦。

    范铮笑骂:“打得一手如意算盘!要是你家妹娃子长得像你就完蛋了!”

    “无须如此刻意,你家妹娃子以后跟范鸣谦他们玩耍,若是情投意合了再撮合,若是无意,莫造孽。”

第六百六十四章 病急乱投医

    内宫。

    着公服的宫人秋燕叉着腰,趾高气扬。

    服饰没错,六尚、宝林、御女、采女及女官,礼衣为杂色,寻常为公服。

    “皇后又怎地?望云亭是淑妃先到,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不得不提一下王皇后,无后就算了,教养还好,骂不出粗口,连身边太原王氏送来的宫女也是这德性。

    太讲礼、太讲理。

    大约,太宗正是看中了讲礼这一点,才会赞“佳媳”。

    但是,太宗显然忘了,在内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讲礼才最难活下去。

    豺狼环视之地,唯有比狼更恶,才能好生活下去。

    纵是当年的文德皇后,也不是只懂得讲礼。

    昭仪武曌轻笑着执皇后玉手,轻轻拍了拍手背:“皇后母仪天下,何必为此等小事动怒?且由妾来处置。”

    武曌入宫,王皇后是同意了的,本意就是引为奥援,对付越来越张狂的萧淑妃。

    内宫之事,皇帝他视而不见,心寒。

    武曌着青质罗翟衣,施两博鬓,花钗八树,青袜,乌履,缓步上前,突然抽出当先那名寺人腰间的御刀,刀光一闪。

    血流五步,溅湿了武曌的翟衣,武曌的笑容依然那么甜美。

    王皇后的眼皮狂跳,心头涌现出强烈的不安。

    “小小宫人,敢犯皇后銮驾,死有余辜。”

    “倒是你们六人,伴皇后驾而执御刀,却无视宫人辱骂皇后,该让内谒者监来分说了。”

    寺人隶属内侍省内谒者监,为宫中不多的武力担当。

    莫以为缺失了零件,他们就非得掐兰花指了。

    内谒者,监六人,正六品下。

    尤福贵是六人之一,只是因身为左监门卫将军而鹤立鸡群。

    执掌寺人的内谒者监,与尤福贵无关。

    整个内侍省中,就内谒者监与帝后关系最密切,六名流外的寺人则是皇后身边的武力保障。

    面对武曌的斥责,六名寺人眼现慌乱,当头的寺人叉手:“昭仪恕罪!”

    原本在内宫的权势之争中,内谒者监打算置身事外,只要皇后没有人身威胁,就算是完成使命了。

    可让武曌一揭开,这个丑陋无比的心思只能收敛再收敛,否则就是跟脑袋过不去了。

    望云亭中,萧淑妃气得浑身哆嗦,指着武曌喝骂:“贱婢!若非陛下怜悯,你当着缁衣、敲木鱼,终身不得食肉,安敢欺我?”

    萧淑妃刻意用了“食肉”一词,一语双关。

    武曌提着御刀,笑容温馨,一步步向望云亭走去。

    一步一个带血的脚印,唬得萧淑妃身子哆嗦。

    这个疯女人,她真敢杀人啊!

    一宫正、二司正、四典正出现在亭中,冷冷地盯着浴血的武曌。

    宫正森然开口:“昭仪请退下!淑妃地位尊崇,岂容你冒犯?”

    武曌舌尖轻舔红唇:“宫正之意,伱们坐视宫人辱及皇后,是因皇后地位不尊崇?”

    宫正一下噎得说不出话来,却横亘在萧淑妃身前,死活不肯退却半步。

    武曌扬眉吐气:“合伙欺凌皇后,罪该万死!”

    一刀,斩入宫正腹中。

    宫正面容扭曲,难以置信地看着武曌。她可是正五品宫正,不是普通宫人啊!

    殊不知,在武曌眼中,拦她路的人,只有死人!

    虽只在感业寺熬了一年,武曌却像在十八泥犁打了一个滚,宁死也不愿再承受那刻骨铭心的孤寂!

    虽然,武曌也是初次杀人;

    虽然,武曌也很恶心;

    虽然,武曌不知如何收场。

    五名寺人沉默着出刀,司正、典正俱倒于血泊中。

    “杀人了!”

    萧淑妃惊慌失措地叫着,跌跌撞撞地离开望云亭,滴滴嗒嗒地流下一些带着骚气的水滴。

    若是愿意,武曌本可顺势一刀取了萧淑妃性命的,她却本能地收刀不动。

    兔死狗烹……

    王皇后看着昔日敢跟自己别苗头的萧淑妃如野狗般狼狈,本该觉得大快,不知为何变成了忐忑。

    永徽天子得闻此事,只是平静地换了一名内谒者监、一名宫正、二名司正、四名典正,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不,还是略有区别的,萧淑妃身边的宫人秋燕,死了居然再无人补上。

    天子迎武曌入宫的目的,本就是让这个英姿飒爽的女人搅起风雨,顺便看看她的能力。

    说情谊就好笑了,帝王无私情,何况是他这位离奇的帝王。

    萧淑妃现在只要一阖眼,就能看到浴血的武曌持御刀向自己走来,秋燕的尸身就倒在一旁!

    病急乱投医,萧淑妃在内宫奔走,三清殿、佛光寺上香求神佛保佑也就算了,连孔子庙都去烧香,可真滑稽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

    三日朝会,已然痊愈的范铮对天子谢恩,并谢过尚药局诸位。

    每年生病的臣子不少,但宰辅之外,得天子命御医诊治的不多。

    顺便提一下,能入尚药局的,一定是太医署考核过最优异的,但在尚药局的表现总差强人意。

    不是尚药局诸人本事不济,但医治大臣好说,医治帝王却须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有一个无奈的比方,皇帝得了怪病,正常治疗无效,只能以毒攻毒。

    这时候,你侍御医开了药方,主药照方煎熬,尚药奉御进药先尝,流程很正确。

    药性本有毒,奉御却无病,先尝的结果只能是呜呼哀哉。

    依此判断,侍御医、主药当诛,就问你服不服!

    一再求稳之下嘛,药效……懂的都懂。

    “雍州法曹近日探查旧案,有两案与鄜州豪强有关。”

    雍州长史卢承业不紧不慢地启奏。

    司徒李元景眸子里掠过一丝惊慌。

    这是他任鄜州刺史时留下的尾巴,与朝廷新旧之交诸事有关。

    范铮笑了。

    果然,他对卢承业的示好没有白费,这些隐藏起来的勾当,卢承业还是顶住压力查了下去。

    莘可代与武柏直能力一如既往地出色,荆王曾经留下的小破绽,他们一直引而不发,直到他离开鄜州之后才出手。

    新任的鄜州刺史,是不会再为李元景担一丁点风险的,失去庇护下的豪强便再不足为患。

    朝廷强势,地方一小撮人异动,出一司法佐,足矣。

    哪怕身边就是横刀,也没有人蠢到敢反抗。

    只要动手,一家老小的性命未必保得住。

    犯事与造反,可是两个罪名啊!

第六百六十五章 断尾

    范铮在旁一唱一和:“长史之意,鄜州豪强与当日长安城乱象有关?”

    御座上的永徽天子霍然起身,目中投射出怒火。

    若非如此,他岂用食平胡吃过的膳食、用平胡用过的调羹,把自己恶心到不行?

    不是孙九横空出世,他还得忍受多久!

    他却忘了,若非如此,他还应幽闭乡野,行动没有半分自由。

    “陛下……”旁边的内谒者监尤福贵小声提醒。

    永徽天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沉着脸缓缓坐下:“雍州当记一功!着大理少卿辛茂将至雍州协查,太尉长孙无忌督导此事。”

    虽未及三司审案,规格却不低于此。

    不让雍州将人犯押至大理狱,自是因为大理寺内派系林立,还不知道有没有某人的同党。

    雍州能把人给顺利抓捕了,至少说明雍州法曹相对纯洁一些。

    辛茂将这个人,虽略喜功名利禄,大节无亏,永徽天子还是有所了解的。

    令长孙无忌督导,更是要绝了魑魅魍魉异动的空间。

    谁敢异动,落天子手里,或许是东西市口一游;

    落长孙无忌手里,全家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长孙无忌最大的执念,是保阿妹的血脉为世间至尊,为此不惜血漫长安。

    “臣长孙无忌领旨。”

    长孙胖胖傲然领命。

    卢承业举笏:“据贼子交待,事涉荆王府行参军一人,臣进退维谷。”

    李元景眼睛眯得如毒蛇,盯向卢承业的目光满是杀机。

    范阳卢氏,很好,日后落到本王手中,当斩尽杀绝!

    从八品下行参军四名,是荆王府的属官。

    从晋朝增加这个职位开始,行参军一直是王府自行征辟!

    相比其他王府、亲事府、帐内府官佐而言,行参军的品秩不值一提;

    但这个位置上的,可是亲王的心腹啊!

    多少不便为之的隐秘事务,都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经手。

    小人物的最大好处,弃了不心疼啊!

    雍州法曹再有能力,也不可能闯荆王府,活捉行参军。

    抛开上下尊卑不谈,那一千亲事加帐内是吃干饭的?

    永徽天子鼻孔里哼了一声:“着辛茂将与雍州法曹,持朕手诏至荆王府拿人。”

    “令右候卫长史相里干,率一步兵团协助,谨防人犯逃脱。”

    亲事府与帐内府,虽然也有一定的战力,却绝不是右候卫一步兵团之敌。

    防逃脱是美化之后的词汇,真正的用意是,荆王亲事府与帐内府若有反抗,右候卫镇压之。

    莫以为巡长安大街的右候卫,战力就差了。

    说到相里干,这也是奇葩一朵。

    按说,以随行浑义河的资历,即便无法混个右郎将,出右候卫升五品政务官也未尝不可,偏偏他宁愿呆在原地不动。

    李元景哑然失笑:“荆王府也不是法外之地,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本官这便陪大理寺、雍州走上一趟,若有非法,本官自缚向陛下请罪。”

    程咬金击掌大笑:“同去!”

    李元景看着起哄的程咬金,一声轻叹。这位当世马槊名家,竟不能为本王所用,可惜!

    薛万彻的武艺固然出众,却没有程咬金的号召力,甚至那臭脾气致使为诸武将排斥,成事不足。

    打个泊灼城,能让副总管裴行方告了,功变成过,也没谁了。

    天子不便凑这热闹,范铮可按捺不住八卦之心,随着李元景等人到了荆王府。

    右候卫步兵团,待相里干一声令下,部份人寻好隐匿之所,长弓、擘张弩严阵以待,朴头枪、彭排的阵势也摆开了。

    李元景摇头苦笑:“何至于此啊!”

    中门大开,四名行参军一脸慷慨,持刀横颈:“不知我等犯了何事,竟劳朝廷胁荆王来此。冤有头、债有主,我等做事,不当连累大王!”

    卢承业张了张嘴,伸出一只手臂,似要令武柏直等人抢上前拿人:“不……”

    “吾等有罪,来生再侍奉大王!”

    激昂的叫声中,行参军整齐划一地挥臂横刀,颈间俱鲜血喷涌。

    李元景阖眼,面现不忍。

    壁虎断尾这一招,多数有传承的家族都会,巧妙各自不同罢了。

    卢承业一拍大腿:“不要!白死了喂!本官说错了,涉事的是典签!”

    李元景欲哭无泪。

    你早说是从八品下典签,本王早就亲手绑他二人过来了,何必弄偌大阵势?

    典签虽与亲王亲近,却只负责宣传亲王教,纯粹跑腿的,死多少都无所谓。

    行参军死绝,对李元景多少是有影响的,那些不便见光的事,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人经手。

    两名一脸茫然的典签被雍州拿走,李元景看着荆王府众人收拾残局,心头兀自迷糊。

    他却没注意到,荆王府、亲事府、帐内府,僚属们渐渐保持了疏离的姿态。

    行参军是荆王的心腹没错,该为荆王赴死也应当,可你荆王是不是应该弄清楚人家到底要抓谁?

    平白无故的牺牲,怎生忠义也不值当!

    范铮却是暗暗嘀咕,跟老卢共事许久,未见卢承业如此腹黑啊!

    这损色!

    卢承业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典签,行参军不过是他立的幌子,哪晓得李元景这个棒槌,他竟然当真了!

    壁虎断尾,结果卢承业针对的根本不是行参军!

    “卢长史这一手活,漂亮!”

    范铮与卢承业并肩,小声夸赞。

    卢承业轻笑:“这是见贤思齐,不让鸿胪卿专美于前。”

    这个卢承业!

    范铮微笑:“莘可代他们抓捕的鄜州豪强,未必与此有关吧?”

    范铮猜测,雍州此举,应该有人于后头撑腰,搞不好还是天子的杰作。

    卢承业笑道:“家兄卢承庆,人称君子,先为褚遂良告发,贬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再为褚遂良所告,贬简州司马。”

    所以说褚遂良好并非纯粹意义上的好人,大节能守,小节……

    卢承业的意思,范阳卢氏有卢承庆一个君子就足够了,他并非什么君子。

    抓捕鄜州豪强是真的,豪强与荆王府有瓜葛却是假的,不过是诈一诈罢了,顺势收拾一两个荆王党羽。

    可是,谁也没想到,李元景做贼心虚,竟导致四名行参军自刎,这可是意外之喜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 农妇跳脚

    蝗灾所过,乾坤含疮痍。

    雍州倒是基础扎实,搭裢里有阿堵物,加上早有准备、官民一心,倒也没怎么惨烈。

    就是同州,之前与华州一道经历过蝗灾,有经验了,也没那么惨,倒是让刺史褚遂良捡了个便宜。

    虽麻烦了些,却不是不可度过难关,褚遂良考课时功劳必不可少,再加上有长孙无忌呼应,回朝也就是一二年之事。

    这是褚遂良自入仕薛举以来,首次成为地方官,也让他感受到了曾经被他多番求全责备的地方官有多不容易。

    抱怨什么的情绪没有,倒不是褚遂良修养多好,纯粹是忙的。

    情、理、法,三者间如何权衡,是一个大问题。

    户部明确规定,水、旱、虫、霜为害,十损四免租。

    现实执行中,损三成九免不免租?

    多多少少有官吏将三成九算成四成之损,纠不纠正?

    就情理而言,这一点点偏差应该是允许的。

    然而,这样的口子一开,三成八的、三成七的,难道不想要同等的待遇?

    知道啥叫不患寡而患不均不?

    性子刚强的褚遂良,顶着压力把三成九撤了下去,下到冯翊地头却被几个农妇跳脚痛骂了一顿。

    农妇骂得很难听,从褚遂良祖宗十八代骂起,还全都不重样。

    执刀正欲驱离农妇,褚遂良却叹了口气,摆手示意无妨。

    农妇没错,褚遂良也没错,要当宰相,先得养出宰相肚量。

    在这一点上,褚遂良不行。

    如果骂他的是官吏,早让他们尝尝万里为官的滋味了。

    可这是农妇,无知的村妇啊!

    别的不说,褚遂良但凡争上一句,都能让朝中衮衮诸公引为笑柄。

    大灾之后,黎庶有怨自是难免,想要人人满意,怎么可能?

    若平时有人辱骂官员,自是大罪,可这是灾后,不让黎庶发泄一下情绪,是想逼反他们吗?

    冯翊令夫蒙西望远远缀在后头,鼻孔里不时发出一声冷哼。

    真以为当过宰辅,就了解地方事务,可以鸡子里面挑骨头了?

    骂吧,骂吧,反正冯翊县是不会因言罪人的,我夫蒙西望不照样挨过骂?

    本来,同州就相对贫瘠,受灾的百姓就指望着官吏高一高手,减一点租,好熬过去,你个使君不设法为黎庶争一点福利,挨骂都是轻的。

    真遇上极端的庄户,了无牵挂,喊一声“活不下去了”,昔日陈胜今又来,你又当如何?

    当年雷永盛在同州,卖大盐挣了点小家当,惜乎华州人亡政息,好端端的盐坊竟任由湮灭。

    华州不差钱,可同州真的穷啊!

    急眼了的农妇,就是千刀万剐也要骂了出一口恶气。

    这就是因为穷啊!

    穷横穷横,不是因为穷了才横么?

    反正没有啥好牵挂的,除了一条烂命啥也没有。

    “使君,庄户人家就这一点见识,犯不着与她们生气。”夫蒙西望跟上褚遂良,有意无意地上眼药。“使君曾掌中书省,向朝廷要一点赈济,应该不难吧?”

    小刀子啊,不停地扎向褚遂良的心头。

    牛个啥?

    堂堂中书令,这不就被打入凡尘了吗?

    赈济,凭褚遂良这德行,户部是不会给颜面的。

    褚遂良眼睛眯起,打量着这位胆子很大的冯翊令。

    “你也觉得,本官坚守朝廷法度,不合时宜?”夫蒙西望干笑一声:“下官不敢对法度有任何意见。不过,朝廷既然委任我等为地方父母,娃儿受难了,不切实给点好处,一味挥鞭让他不许哭,好像也不合适。”

    褚遂良默然。

    夫蒙西望的话,与他根深蒂固的理念水火不容,烧得他难受之极。

    朝中,关于西爨的任命也出来了。

    如范铮所言,一字不差,昆州对半分。

    益宁县与晋宁县合为东昆州,治所益宁城,爨东景为刺史;

    安宁县与秦臧县合为西昆州,治所安宁县,爨西图为刺史。

    治所选安宁县,是因其有盐矿,可谓富甲一方。

    至于诸都鬼主、大鬼主、小鬼主,各择其主,悉听尊便。

    反正,西爨内部打不起来,就是天大的好事。

    分了,又不是以后就没机会合起来。

    爨堂郎出乎意料地选了西昆州长史的位置,而不是东昆州。

    东昆州这一头,便称平爨;

    西昆州那一头,称为山爨。

    这个区分,是以平坝、山头来说的。

    范铮委实觉得奇怪:“朝集使这个选择,多少有些奇怪,你咋不选东昆州呢?”

    “滇池边不好么?想吃金线鲃了,自己垂钓便是。”

    爨堂郎笑容带着一丝狡黠:“东昆州的长史位置,有人占了嘛。再说,滇池边上也不是什么好事,时不时涨水,难受。”

    这不是在胡说,元朝赛典赤之前,滇池的水域利弊参半,赛典赤大修之后好了许多,但之后仍不时汪水,大雨之后都可以唱“冬季到益宁来看海”。

    但主因还是,爨堂郎到了山爨可以更进一步。

    谁也不是傻子,真当他图那点盐还是木耳?

    范铮眨了眨眼,一声轻笑:“爨长史所图若仅于此,范某都要看不起你。”

    爨堂郎嘿嘿一笑:“就知道瞒不过你。到了山爨,身为爨西图的从弟,我天然有继承权。”

    “爨西图嘛,是个好人,就是好酒贪色,身体不佳,且无后。”

    范铮秒懂。

    爨西图哪天酒色过度、魂归极乐了,爨堂郎就理所当然的成为山爨大首领。

    一没加害,二没刻意,不受任何人指责,也没有心理负担,何其妙哉!

    爨堂郎要与金春秋在一起,一定惺惺相惜、情不自禁,烧黄纸、斩鸡头,高唱“这一拜”。

    两人的思路大致相同,都是好处要拿、恶名不背,馅饼快到碗里来。

    “长史有无想过,日后爨族变故当如何?”范铮点了爨堂郎一句。

    爨堂郎笑道:“整个爨族,我无能为力,但送一二子嗣入长安国子监、请朝廷委一二佐官,就山爨旧俗与律令融合,每年上交一定税赋,还是可以的。”

    倚仗着安宁县的财大气粗,爨堂郎有底气说这话。

    送子读书、请委佐官,则是在输诚。

    爨族自有一个治理体系,与大唐差异极大,鬼主们未必愿意作出改变。

第六百六十七章 鞭长莫及

    花马国使者叶噜噜,着裹头、大襟长衫、膝肥腿裤,系着羊皮腰带,身子雄壮如牛,躬身为范铮献上一把刀。

    “这就是传说中的铎鞘?”

    范铮拔刀出来,一股寒气散发出来,激得范铮小臂都起了鸡皮疙瘩。

    录事山雄眼睛一亮:“好刀!”

    叶噜噜坐下,品茶汤,眼带笑意:“花马国地势高,多寒冷,也无所出,唯花马、畜牧、稼穑与铎鞘拿得出手了。”

    鸿胪卿是识货的,这便足够了。

    范铮收刀,面带微笑:“麽些现在是父系氏族还是母系氏族?”

    麽些,是大唐对花马国的称呼,花马国是他们的自称。

    叶噜噜抓了把小食嚼了一下:“鸿胪卿对花马国很了解啊!母系、父系、并存都有,视地方不同了。”

    泸沽湖畔“男不娶、女不嫁”的走婚,也是花马国的一支。

    只是不确立婚姻关系,并不是哪来的外人都能沾艳遇的。

    动不动就谈艳遇的,那本就是生意,跟花马国的习俗无关。

    以上三种形态,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居然还可以出现反复。

    同时,还有少量抢婚与收继婚现象。

    总之,花马国的风俗具有多样性。

    花马之名,因马色呈龟背花斑而得,非他人牵强附会“岩有石如马,其色斑斓,么些诏自名花木国本此”。

    花马质小而体健,上高山,履危径,虽数十里不知喘、汗。

    丽江马、大理马、乌蒙马,为云南地区出名的马种。

    花马国河谷种水稻、大麦、小麦,山区种植荞麦、莜麦(燕麦属,中国原产),畜牧、冶炼都有名,以猪肉为常食,忌杀耕牛、驮马、报晓的雄鸡,不食狗。

    使者的名字听上去很奇怪,但在花马国人听来很正常,麽些人的一些自称是鲁鲁、纳、纳日、纳桓、纳罕。

    “国主叶古年夺下了三赕(丽江坝),此前大唐的提议,能腾出手去办了。”

    叶噜噜说的是太宗应范铮之策,命梁建方与花马国商议,大唐赠送花马国缴获的突厥兵甲,让花马国守铁桥城、夺聿赍城,侧面威胁马儿敢之事。

    当时叶古年无暇分身,只能遗憾地搁置了。

    现在,花马国越发兵强马壮,便是往上争一争也有底气。

    麽些人彪悍,无畏征战,铎鞘也是上好的战刀,唯一的短板是铎鞘产量严重不足。

    想想也正常,手工时代的精品,就存在这样的缺陷,以至于兵器最后竟是“劣币驱逐良币”。

    所以嘛,愿为大唐前驱,讨要一些兵甲,岂不正常?

    范铮笑了:“若国主敢兴麽些兵,取聿赍城,此事范铮自努力玉成。”

    聿赍城为旧苏毗之地,苏毗为吐蕃吞并之后,孙波如对偏僻的聿赍城并不怎么在意,几乎没驻扎什么兵马。

    叶古年若出其不意夺取,成功率很高。

    叶噜噜骄傲地拍着胸膛:“花马国勇士,从不畏惧争战!”

    花马国之事,并不适宜在太极殿讨论。

    人多嘴杂,还有许多扯后腿的,搞不好还有个把噶尔·东赞曾经交好的臣子。

    即便不指望完全保密,至少也别漏得像筛子啊!

    两仪殿议事,人员除了宰辅、将军、大将军,还有范铮,却没有司徒李元景、司空李恪。防备他二人的意图很明显,朝中却无一人表示异议。

    “本将曾遣使赴花马国,其时叶古年并不愿受大唐节制。”

    左候卫大将军梁建方平静地陈述。

    多年媳妇熬成婆,当年为尉迟敬德侧翼的梁建方,终于也能当上大将军了。

    程咬金扫了一圈,诧异道:“牛秀那厮怎么了?”

    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单名秀,字进达。

    永徽天子目现淡淡哀伤:“琅琊郡公抱恙,卧榻于万年县宣阳坊宅第,朕已令尚药局侍御医诊治。”

    五十六岁的牛进达,年龄不算特别大,但武将该受的伤,他也从来不曾少。

    那种深入敌营、杀个七进七出,身上连块油皮都没蹭破的事,只存在于演义中,哪怕强如秦叔宝、尉迟敬德、程咬金,都是伤痕累累。

    很多时候,名将是以较小的伤势,换取敌将的性命。

    这都不算憋屈的,最窝囊的是,堂堂名将死于无名小卒之手。

    程咬金沉默了。

    当年一起投唐的瓦岗四将,秦叔宝卒,吴黑闼去当茂州都督,牛进达又快不行了。

    当年的响马伴当,几乎要去了一半!

    伴当一词,指伙伴,亦指奴仆。

    秦叔宝的娃儿秦怀道,字理,此时为绵州司士参军。

    秦怀道的名与字,曾让人怀疑是不是写反了,奈何有墓碑为证。

    英国公李勣颔首:“总的来说,以花马国牵制吐蕃,算一着妙手。”

    “花马国得聿赍城,可随时威胁马儿敢,令吐蕃不能肆无忌惮,只是不知战力如何。”

    范铮淡淡开口:“麽些悍勇,虽吐蕃人亦未必能让他们屈服。”

    当然,你非要花马国迎战吐蕃全国也不现实,人口基数摆在那儿呢。

    “但是,对于吐蕃与吐谷浑周边的白兰羌、白狗羌、黑党项、雪山党项,朝廷也须时常关注。”

    范铮叭叭地高谈阔论,说完了一回想,完犊子,这不是给自个儿的鸿胪寺添麻烦么?

    而且,范铮举的例子有点别扭,诸部为吐谷浑之蕃,吐谷浑为大唐之蕃。

    这么直接伸手,好像有点不太好吧?

    倒不是大唐不愿意直接掌控各部,可因地缘关系,最后也只能放弃。

    什么叫鞭长莫及啊!

    长孙无忌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范铮:“鸿胪卿大约忘了,县君包娥欣下嫁白狗羌,对大唐恨意满满。”

    坑的人太多,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范铮仔细想了想,才记起这是原司农寺京苑西面监副监、现太常寺郊社令包丕之女,摩罗盟成员之一。

    拍花子要略范鸣谦时,还要范铮包容、反思的反思怪,让范铮丢下大理寺,后因李娇娥脱狱,被范铮的毒计送去下嫁白狗羌了。

    呃,好人不长命,祸害延千年,这都没去见她的好盟友李娇娥啊!

    至于怀恨于心,那也没法,有本事她让白狗羌反大唐一个试试看。

    仅仅是吐谷浑就能让白狗羌战战兢兢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标杆禅师

    两名从六品上鸿胪丞中,有一人看着眼熟,名字更熟,田达真。

    范铮想了想,才记起这个倒楣货色。

    曾经的巫州夜郎令田达真,因治下夜郎僚反,被贬官沉沦,如今能蹭到六品都是侥天之幸。

    也不知夜郎县僚人马头旺真,如今过得怎样了?

    当时的夜郎县,若无弥勒教徒山木诸人作梗,也到不了造反的地步。

    “啧,大唐的官场果然不大,兜兜转转又碰到一起了。”

    范铮把铎鞘扔给山雄,对田达真道。

    田达真的能力稍弱,但维持鸿胪寺摊子运转还是能办到的。

    田达真笑道:“不意贱躯竟还得上官惦记。承蒙上官当年解夜郎之生灵涂炭,下官一直想致谢,却恐上官贵人多忘事。”

    范铮摆手,笑得有点心虚。

    可不差点忘了么?

    山雄接过铎鞘,奔出公房耍了几招,笑得下巴都合不上去了。

    大唐倒也不是没有此等级的好刀,只是等闲也轮不到山雄这种身份的人触摸。

    “堂官,鸿胪寺还有一职司,天下寺观、京都大德,取其道德高妙、为众所推者补充,上推礼部祠部司。”

    田达真认真地说着公事。

    鸿胪寺这个交叉的职司有点莫名其妙,大德关鸿胪寺什么事,范铮他又不缺德!

    直白一点就是,想成大德,先经鸿胪寺筛选一道,看看有无失德,然后才轮到祠部司遴选。

    永徽天子在东宫时,于贞观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在进(晋)昌坊隋朝遗留、废弃的无漏寺,为文德皇后先后立慈恩寺、浮图。

    浮图为梵语,亦译为浮屠,可指佛陀、佛门、和尚、佛塔、伞或旗的顶子、浮屠镇、掷骰子形成的一二三四五六贯彩,此处专指佛塔。

    这个塔,就是长安本地人漫不经心炫耀的“烂怂大雁塔”。

    因石砌佛塔往往耗费巨大,永徽天子特意改为砖砌。

    这就是大唐前期的建筑风格,要好看,还要省。

    慈恩寺剃度僧众三百,复令玄奘译经之所从弘福寺移慈恩寺,玄奘为上座,大雁塔主要为玄奘存放经籍之用。

    看看,动不动就增加僧人、增加寺庙,到后来就不免有会昌法难。

    在《唐会要》中,这一段的玄奘记为元奘,也不知是否为清朝避讳所致。

    弘(宏)福寺举的大德,有点眼熟哇!

    范铮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

    咦,波颇禅师圆寂后,玄谟禅师就能回长安城,定居弘福寺了?

    由此看来,长安城佛门当时的排挤,只是针对波颇这个天竺人?

    哎,看来在任何时代,排外都是难免的。

    倒是有空可以与玄谟禅师叙叙旧了嘛,也不知道,玄谟禅师炒茶的技艺进步了没?

    “玄谟禅师亦是助玄奘法师译经的高僧。”

    田达真补充了一句。

    哦,一切明了,玄谟禅师能回城是因为重操旧业,干了翻译的活。

    玄谟禅师必须是大德,范铮说的。

    咦,不小心看下去,玄奘与玄谟都是玄字辈的和尚,不会还有同门之谊吧?

    翻篇,看大兴善寺推举的名册。

    范铮原以为,自己应该不认识其中高僧,想不到明晃晃的名字戳着眼睛。标杆禅师。

    这一位也是牛皮哄哄的,长安三黑之一的长安令杜善贤,审判永阳坊灭门案,要将凶徒改死为流,振振有词地称会成为大唐司法标杆。

    结果,到他娃儿被人杀人,立马改口要严惩了。

    长孙无忌提议送为僧,太宗御赐法号“标杆”。

    御赐法号,何其幸哉!

    好像,送这位标杆禅师入大兴善寺,也有范铮的功劳来着?

    既然如此,在范铮的手上,这位标杆禅师永远别想沾上大德之名。

    莫管他悟不悟、悔不悔,范铮势不可能自扇耳光。

    范铮挥毫,直接叉去标杆之名,换上了寺主悟崐。

    除了悟崐法号天然带了点亲切感,这位寺主做事也很有章法,对海光“除却心中魔”的做法也格外灵性。

    雍州彻查诸寺观时,悟崐让大兴善寺主动放弃了不少利益,结果成了诸寺中损失最少的。

    面对放生水的乱象,以及诸邪引用“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时,悟崐那掷地有声的“恒河水”,果然有高僧风范,据说已触及须陀洹。

    哪怕范·小心眼·铮对大兴善寺当年之事难以释怀,对悟崐这大和尚却无芥蒂。

    道家大德,玄都观主陈矩年道长,范铮是必须推举的。

    他老人家的道行高深,却从不自矜,说话做事令人如沐春风,更主动与敦化坊结善缘。

    论范铮私心的话,陈矩年道长还为范百里取名呢,足够亲近了,不取他取谁?

    公私兼备的好事要多做,因私废公要不得,因公废私范铮又觉得亏得慌。

    咦,范某果然是一俗人。

    太真观凤真道长,道行未必足,但范铮也硬生生推了上去。

    以凤真道长的身份,她未必看得上大德之名,但范铮不能不推。

    说不上谄媚,这只是一个官员正常、本能的举动,换谁上来也会推举这位出身尊崇、德行俱佳的坤道,无可厚非。

    太真观主悟真,范铮也同时推了上去。

    看到范铮推来的名册,祠部郎中沃鯌怪笑着推出一个册子,让范铮对比一下。

    凤真道长倒没人敢拦,同样在大德名册上。

    玄谟禅师不在那册子上,倒也正常,毕竟每个人的看法不一。

    但是,标杆之名的出现,委实恶心人了。

    “郎中这份名册,太尉过目了么?”范铮的笑容有点怪。

    不用说,范铮都知道这册子出自谁手。

    礼部尚书、高阳县男许敬宗,一向贪婪无度,干得出这事一点不稀奇。

    沃鯌笑了笑:“监察御史李巢,上书弹劾许尚书,嫁女与赐左骁卫大将军、荆州都督、耿国公冯盎之子,广收金银。”

    冯盎本人已于贞观二十年卒于任上。

    据传,冯盎除了其传奇一生值得称颂外,其兴旺的苗裔亦令人瞠目结舌——三十子。

    李巢不起眼,但他身后是太尉、赵国公长孙无忌,名副其实的百官之首。

    纳采、纳吉、纳征,大唐是鼓励象征性收取,即便高也有个限度,许敬宗贪婪么,自然就撞上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煞是老辣

    许多人都有几副面孔,许敬宗自然也不例外。

    李承乾宫废,僚属被弃数年,许敬宗独上书,以“杨勇之废,罪止加于佞人,李纲之徒,皆不预于刑网”,使得张玄素、令狐德棻等人重新被启用。

    单单以“奸佞”二字,是不足以形容许敬宗之复杂的。

    许敬宗当年在江都,父许善心为宇文化及所杀,舞蹈求生。

    说出去,这一段确实不好听,可求生是人的本能,无可厚非。

    当时的封德彝是宇文化及一党,归唐后每每以这一段黑历史羞辱许敬宗,许敬宗怀恨在心。

    得修国史,许敬宗努力地黑封德彝,将他所有的肮脏事加倍抹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许敬宗自认已经是君子,因为早就过了十年!

    左监门大将军钱九陇,本是高祖太武皇帝的家奴,类于马三宝,传本应附于高祖本纪之末。

    许敬宗贪钱九陇之财,嫁女与钱九陇,并曲造门阀,将钱九陇提到与长孙顺德、刘文静同卷。

    《旧唐书》中,钱九陇著于列传第七,依旧与刘文静同卷。

    加上嫁女冯盎子一事,被李巢揭发出来,许敬宗本就不佳的名声,顿时全黑了。

    “臣许敬宗以为,纳采几何,是臣家事。御史探查臣子家事,业已逾越!”

    许敬宗咆哮着,一象牙笏抽到李巢脸上,两颗带血的牙齿落于殿上。

    范铮与程咬金瞠目结舌,想不到永徽朝的太极殿演武,竟是许敬宗来引领时尚。

    这就是大唐,讲究一个动手能力强。

    这老奸佞,竟然还能动几分拳脚。

    李巢自不可能打不还手,问题竹笏它跟象牙笏没法比,脾气上来的许敬宗竟骑着李巢痛殴,脸都抽肿了。

    范铮掂量了一下,自己即便上场,也顶多跟许敬宗五五开。

    这还是仗着年富力强了,要是与许敬宗同龄,怕是尿尿都得滴湿鞋。

    许敬宗的贪婪众所周知,偏偏谁都抓不到他的把柄。

    比如说十贯钱算受贿,他每次就受九贯九百九十九文!

    这种刁滑老吏,就是御史台都弄不倒他,要不御史中丞张文琮早就想下手了。

    许敬宗所为,虽令人不齿,却未实际伤害到几个人。

    所以,骂名归骂名,许敬宗之一生,少有欲取他性命之政敌。

    几名千牛备身过去,费了老大劲才拉扯开来,许敬宗兀自骂不绝口,什么窥探大臣隐私之类的恶语满殿飘荡。

    令狐德棻缓缓出班:“若御史弹劾许尚书贪赃枉法,臣令狐德棻自无话可说。若因收受纳采之事,恕臣不敢苟同。”

    “男婚女嫁,纳采固有定数,因家境不同而有起伏,也情有可原。若觉许尚书多收,请朝廷给出具体数额,超过多少算受贿。”

    “不教而诛谓之虐。”

    令狐德棻领过许敬宗的人情,自当稍有偏向。

    这也不算徇私枉法,许敬宗做的固然不对,却只是在钻律令空子,你律令也没说超过多少不能收哇!

    何况,李巢弹劾之事,经许敬宗一番胡搅蛮缠,成了窥探大臣私事,性质可就变了啊!

    谁也不想自己与媵妾行敦伦之礼,所用姿势、所言调笑,尽皆公诸于众吧?

    这是谁也不能忍受的底线!

    现在是大唐,不是南汉!

    一干大臣看向李巢的眼神不对,仿佛要把他生撕了,竟唬得李巢后退了两步。

    长孙无忌微微叹息,对这故人之后稍嫌失望。

    “还是臣长孙无忌来解说吧。监察御史弹劾礼部尚书,与窥探隐私无关,这纳采数字还是许尚书酒后吹嘘出来的。”名是要正的,堂堂朝廷靠鬼魅伎俩治理,算怎么回事?

    若大臣人人自危,还要不要做事了?

    “至于纳采多寡,本有常例,上下一倍,本官以为尚在合理范围,可许尚书这超了百倍不止吧?”

    说归说,法无禁止即可行,你了不得嘴上谴责、抗议、严正声明。

    能让许敬宗锒铛入狱么?

    能让老奸佞除了官身么?

    能禁止他人如此高额纳采么?

    都办不到啊!

    许敬宗放下象牙笏,摘下三梁冠:“太尉一手遮天,要如何处置下官都行。要不,直接换却非冠与下官便是了。”

    这一手以退为进,煞是老辣。

    除了直指长孙无忌一手遮天,却非冠也是神来之笔。

    却非冠,高五寸,为亭长、门仆所服。

    面皮就此撕破,长孙无忌,你弄不死老夫,日后老夫弄死你,把太宗为你写的诗也安给别人!

    这一下连长孙无忌都噎住了,不知该怎生说话。

    本来这一次谋画,是要让许敬宗受一个教训,出为郑州刺史,不意这老奸佞耍得一手好手段。

    真敢让许敬宗去当门仆,长孙无忌弄权之名不过三日便风靡长安城。

    民间的声誉如何,长孙无忌大约是不在乎的,可天子的想法呢?

    范铮表示大开眼界,党争还可以这样玩。

    李义府表示不屑,怕他长孙无忌怎地,跟他拼命啊!

    哦,长孙无忌还曾经是武将?

    失敬了。

    李元景憋着笑,欲看长孙无忌如何破局。

    李恪双目失神,仿佛魂游太虚。

    朝堂上一片沉寂。

    缓缓地,永徽天子开口:“许卿家纳采无度,当引以为戒,不可再犯。既然有过,小惩大戒,礼部暂且放下,替朕管管卫尉寺吧,尉迟宝琳这混账惹了不少事。”

    这是在给台阶,也是隐晦地表示对长孙无忌的不满。

    要动朕的人,你事先打过招呼了么?

    一声不吭就出手,你礼貌么?

    许敬宗怔了怔,叉手行礼:“臣许敬宗恭领圣命,谢陛下教诲。”

    别人没看透,范铮却已经明白。

    劣迹斑斑的许敬宗能笑到最后,安然致仕、入土,最大的原因,他是帝党啊!

    李义府削尖脑袋也没能钻入的帝党,只是许敬宗起步的标配。

    卫尉卿虽只从三品,略低于六部尚书,却是帝王心腹才能担当的。

    卫尉寺掌控着武库署啊!

    所以,看似许敬宗左迁,却未必不是好事。

    这也是日后许敬宗与尉迟宝琳沆瀣一气的开始,还得以子娶尉迟宝琳孙女。

    抠着脚丫巴算算,许敬宗今年五十九了,只比尉迟敬德小七岁,能算尉迟宝琳的叔辈,这桩婚事下来,辈分……

第六百七十章 何以见德

    大德之议,自是在太极殿中。

    太真观两名坤道之议,再桀骜不驯的大臣也老实闭嘴。

    长孙无忌的眸子里,难得地带上一丝真诚的笑意。

    兕子,她平安长大了啊!

    长孙无忌曾亲自到太真观上香,与隐隐有出尘之意的凤真交谈,看过她的状态,询问过悟真观主,终于确认,外甥女已经平安度过劫难。

    哎,就是太冷清了,与小时候那个甜甜地叫“舅父”的兕子差异太大。

    不管怎样,阿妹的血脉在世间安然,长孙无忌就觉得欢喜。

    大德,必须有兕子一份,就是皇帝也不能阻止,我长孙无忌说的!

    玄谟禅师、悟崐寺主、陈矩年观主诸人,俱是声名远扬、德行无亏之辈。

    出家人当然并不全部都是六根清净,藏污纳垢之辈也不少,但推出为大德者,必须洁白无瑕。

    就像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可它全靠淤泥里的根供给养分呢。

    所以,看古书的时候啊,多想想。

    一个无阙的君子,有时候比有阙的人更可怕。

    许久,侍御史丘神勣出声询问:“何以不见大兴善寺标杆禅师之名?”

    可见,让标杆出现在名册上,竟涉及了多方的博弈。

    范铮出班:“此人原身为长安令杜善贤,标杆之名乃先帝御赐,因为官不辨善恶而命其出家。”

    “本官身为雍州长史时,从未听说标杆有何善行,道佛辩经亦未见其有何建树,何故竟荐为大德?”

    何以见德?

    长孙无忌的嘴咧了咧,没出声。

    几年未出声,有人以为某吃斋念佛了呢,某当年亲手打下去的标杆,都敢抬到眼前来戳一戳了。

    沃鯌腆着肚腩出班:“既然有纷争,何妨召标杆禅师上殿,考校一番佛经、询问一番功德?”

    这个瓜怂,坏得很!

    祠部司掌天下观寺,不敢说对长安城数以千计的比丘了如指掌,起码知名人物的状况是了解的。

    标杆禅师身为比丘,能背经文不过三篇,连《毗尼日用切要》都背得恍恍惚惚,若不是因为奉旨出家,早追回度牒了。

    大德?

    嘿嘿,缺德吧!

    想送标杆上大德之位,其实是想打脸太宗、打脸长孙无忌;

    至于范铮,那是被殃及的池鱼。

    不好意思,即便范铮现在是九卿之一,依旧未能成为某些人眼中的对手,份量不足。

    让标杆上殿背经文,那些拼命支持的人势必出丑,甚至可能因此失去朝廷、皇帝的信任。

    倒不是说标杆没文化,可他从来就无心向佛!

    功德……对于标杆更是一种奢侈,他于大兴善寺度日如年,功课都勉强,谈何功德。

    李世民、长孙无忌这两郎舅坏得很,让他出家为僧,却不给期限。

    这是让他一辈子吃斋呢。

    侍御史邹久酒出来打圆场:“丘御史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无较真之意,不必如此费心。”

    范铮冷笑一声,正欲乘胜追击,却见御史大夫李乾祐微微摇头,獬豸冠在轻晃。

    正了正头上的三梁冠,范铮垂下了眼皮。

    不看僧面看佛面,人活于世间,总有些人情要顾,老堂官李乾祐曾经也颇关照范铮,情面不能不给。

    范铮不是水浒那个没面目焦挺。没面目一词,一是不讲情面,二是如焦挺一般丢脸。

    长孙无忌眼皮抬了抬,扫向看热闹的司徒李元景。

    不是每一个问题都有准确答案,幸好某胖胖也从来不是需要答案之人。

    有些事情,只要心头有方向就足够了。

    大德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束缚。

    永徽天子手持名册,斟酌了许久,才持御笔亲批。

    然而,范铮不经意地看到,永徽天子眼中掠过一丝不满。

    他究竟不满什么?

    范铮虽不是一味揣摩上意之人,却多少心头打了个问号。

    礼部尚书之位,由房玄龄长子房遗直接任。

    房遗直履历虽略短,却承梁国公之嗣,之前也一直在礼部司为官,勉强也补得了。

    逢赦而归的薛万彻,在空旷的府邸中,迷迷糊糊地灌着虾蟆陵郎官清酒。

    府中人员稀少,除了几个部曲,只有身为县侯之子独存,其余子嗣渐渐散于诸地为小官。

    《旧唐书》上,明确记录,薛万彻于贞观十五年随李世勣大破薛延陀,以功别封一子为县侯。

    按这文字,说明薛万彻不止一子。

    薛万彻尚丹阳长公主,是在贞观十八年,显然是长公主为续弦了。

    “万彻蠢甚,公主羞,不与同席者数月”,看上去有点纯情小狼狗的样子,但是可能么?

    估计是当时的薛万彻自惭形秽,隐约有自卑感所致。

    丹阳长公主也没陪伴薛万彻几年,还是薨了。

    若有她相约束,薛万彻断不至于走向不归路。

    房遗爱不知何时坐到了薛万彻身旁,一钵喷香的牛肉,一坛西市腔酒,饮得有滋有味,不时与薛万彻碰一下坛子。

    薛万彻欣赏房遗爱,只是欣赏他的力气,不是欣赏他的武艺。

    “怎地,堂堂太府卿,竟肯纡尊降贵,来看我这不中用的庶人?”

    薛万彻狂笑。

    其实,薛万彻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是庶人,他身上的武安郡公爵位可未曾削呢。

    只是,这一趟回长安,物是人非,唯阿弟薛万备仍存。

    两唐书唯《旧唐书》提及薛万备卒于薛万彻前,偏偏葬于长安高阳原的薛万备墓志提到受牵连流至交州。

    史料打架了,唯有以墓志为准。

    至于《资治通鉴》提到流交州,算了吧,这本书不能当史料看。

    查不到的情况下,以史书为准(窃笑,机智得一匹)。

    薛万彻却有意疏远阿弟,唯恐连累了他。

    但是,血脉相通,又怎是他说不牵连就真不牵连的?

    房遗爱苦涩一笑:“想我房二郎大好男子,不去上阵搏一个万世流芳,却身处太府寺,为朝廷守着那些财物,犹如看门狗。”

    这就是典型的志大才疏,房遗爱若上阵啊,连赵括都不如。

    说话一向尖酸刻薄的薛万彻却顾不上打击房遗爱,一口饮尽坛中酒,坛子向外一掷,落于假山石上,砸了个粉碎。

    “薛某为大唐征讨仇寇,纵未曾攻下泊灼城,亦斩了所夫孙。竟因小人诽谤,去职流象州!”

第六百七十一章 庭州变故

    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之子阿史那咥运,押解乌孙天马至长安之后。

    薛仁贵亲试脚力。

    乌孙天马的曲线优美,奔跑时马鬃在风中飘扬,虽未剪成唐人最爱的三花,依旧那么赏心悦目。

    乌孙天马的速度,确实令人欢喜,可载重能力就是短板,薛仁贵很快就没了兴趣。

    倒是永徽天子看到这风驰电掣的模样,满心欢喜,亲自上马小跑了一段。

    这匹乌孙天马,在庭州时就已经驯服过,性子不烈,这就是永徽天子敢上手的原因。

    无奈,身为天子,不说他骑术一般,就是身手敏捷也不能尽情驰骋的。

    就连太宗皇帝这等身手,纵马射猎之后,仍旧有不少臣子苦谏,何况是他?

    偏偏你又不能说臣子的劝谏没有道理。

    永徽天子只留了阿史那咥运几天,封了个有名无实的右骁卫中郎将,赏了点财物,就让他回莫贺城了。

    有阿史那咥运这一来一回时间,庭州内部的瀚海、天山、伊吾三军已筹建完成,从陇右诸州抽调部分兵马、在安西都护府征召兵员,还是很容易的。

    募兵的重点当然不是当兵吃粮,大唐对于战功的赏赐能让多少破落户眼红。

    更重要的是,募兵,可不限汉人,胡人也能纳入!

    即便处月部、处密部倒向了阿史那贺鲁一方,依旧有不少族人兴高采烈地加入了庭州三军。

    个体的选择,很多时候与群体选择的方向并不一致,只要不伤及出身群体的利益,那都无可厚非。

    可胡人的占比,依旧是个很小的数字。

    倒不是说歧视什么的,只是胡人的纪律性相对要差一些,许多人承受不了严苛的约束。

    边军招兵,跟府兵略有差异,马、刀等物不再需要募兵承担,而是都护府全部负责。

    基础条件不一样,你就是让募兵自己出马,他也出不起。

    万人,五千匹马,勉强能装备出二千人的越骑,步兵团还是绝对的主力。

    没法,驮马一伙六匹,要配备齐全,确实压力很大。

    为什么要求府兵自己出马,原因便在此,府兵的辎重是相当多的,仅仅是甲、枪、刀、彭排、弓箭,那重量就够受的。

    更别说斧、锥、幕、布行槽、盂、盐、粟、人药、马药等等繁琐得要死的物件。

    好在骆弘义最后通过胡禄屋,找了胡禄居阙啜,额外补充了二千余驮马,三军才算兵马完备。

    小知识:胡禄居阙啜是阿史那贺鲁的女婿。

    啜,单独分开说,如俟斤一般,都是突厥的官名。

    这下知道,女婿是多坑老泰山了吧?

    玩笑话,胡禄居阙啜自有需求,粮食、茶叶、丝绢、瓷器都是他们急需补充的。

    丝绢可以说是奢侈品,着急了杀两头羊羔,皮子洗过后,硝制一下就能裹了;

    瓷器也是装格调,可粮食与茶叶就是必需品了。

    别以为天天吃牛羊肉多幸福,首先是牲畜的价值较高不划算,其次是顿顿以肉为主食易上火、易腻。

    人呐,还得荤素搭配才行,毕竟是杂食生物来着。

    翁婿情谊是真,肚皮更真。

    回到庭州莫贺城,自觉在长安城受了轻视的阿史那咥运劝说父亲率部西进,全面接收乙毗咄陆可汗阿史那欲谷设的故地。有了足够的底气,自不用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天高马肥,无尽的草原任西突厥驰骋,纵使失去西域,损失也就三成。

    西突厥之地,何其广大!

    只要不贪心,不与大唐起冲突,西突厥的家,我父子就当不得么?

    再怎么说,我们也姓阿史那!

    “但是,脱了大唐,乙毗射匮再反应过来,我们未必能支撑得住。”

    阿史那贺鲁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他能有现在的威势,不是因他能力出众,而是假借了大唐的威名。

    “行大事,不可前畏狼后惧虎。”下定决心背叛了,虎字也就不成为阿史那咥运的避讳字。“搏一把吧!事成,我纳的吐火罗小妾送你!”

    阿史那贺鲁给了儿子一巴掌:“胡说八道!我突厥可上行收继婚,却不许下淫!”

    这却涉及突厥的婚制了。

    《北史·突厥传》:

    男女咸盛服饰,会于葬所。

    男有悦爱于女者,归即遣人娉问,其父母多不违也。

    父兄伯叙死者,子弟及侄等妻其后母、世叔母及嫂,唯尊者不得下淫。

    会于葬所,是因为他们分散居住的特性所致;

    收继婚,不许收生母,可以收亡故平辈或长辈遗留的女眷;

    长辈不许觊觎晚辈的女人。

    以汉话来说,许烝婚不许报婚。

    李隆基的行为,连突厥人都鄙视的。

    有此规矩,也就难怪阿史那贺鲁会生气了。

    阿史那咥运笑道:“既然如此,父亲便更进一步,以沙钵罗可汗之名,挥五弩失毕,灭乙毗射匮。”

    “可惜,庭州已经有了防备,不便劫掠了。”

    沙钵罗叶护进为沙钵罗可汗,本也顺理成章,可惜不能得到大唐的册封。

    嗯?

    本意就是要脱离大唐的控制了,要什么册封?

    归途中,阿史那咥运曾见天山军,人数虽不众,却要折损许多突厥兵马才吃得下来,不划算了。

    于是,莫贺城中大纛升起,阿史那贺鲁自号沙钵罗可汗,封阿史那咥运为莫贺咄叶护,率部离开庭州,征讨乙毗射匮可汗。

    至于短缺的钱粮,没关系,还可以勒索昭武九姓,反正他们富庶而武力不足。

    广义上,昭武九姓也是西突厥属国。

    庭州刺史骆弘义、北庭安抚使高侃,此时不禁松了口气。

    这可比不得讨伐车鼻部时,那时候高侃占据主动权,对面是千军万马也无惧,如今要守土、护民,压力远远大于彼时。

    纯粹防守的话,机动余地不大,即便高侃也是个名将,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两万,只要有两万兵马,高侃能把阿史那贺鲁打得狼狈逃窜。

    西突厥的乙毗射匮可汗狼狈地点兵应战,却愕然发现,麾下的五咄陆人马竟然悄悄在减少。

    仔细一查,乙毗射匮可汗直接破口大骂,胡禄居阙啜的人马,不知不觉全撤走了,连之前的硬汉胡禄屋都不在了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710/ 第一时间欣赏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作者:罪孽9999所写的《贞观长安小坊正》为转载作品,贞观长安小坊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贞观长安小坊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贞观长安小坊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贞观长安小坊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贞观长安小坊正介绍:
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贞观之年,繁华之世,当活出自己的风采。贞观长安小坊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长安小坊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