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贞观长安小坊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贞观长安小坊正全文阅读

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章 正位

    六千飞骑齐出。

    步兵团着步兵甲,执木枪、长弓、彭排,分列皇峪沟至安化门、太极宫路途。

    越骑一身山文甲,面甲下拉,漆枪、角弓,战马一路小跑,随时可能开启攻击状态。

    一千飞行兵尽数升空,几个热气球越过长安城墙,缓缓飘浮在安化门前后的上空;

    更多的热气球,散于沿途上空,除了充当游奕,更有居中传令之职司。

    飞骑左郎将铁小壮一身细鳞甲,手执木枪,看上去威风凛凛。

    咳咳,铁小壮虽然也补了些骑战的功课,终究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他的一身本事,还是在飞行上。

    然而,这不妨碍他这扮相唬人,至少没人敢与他犯倔。

    尤其是铁小壮面甲一拉下来,显得格外狰狞。

    铁小壮率人进入安化门,即让步兵团接管了城门、甬道、城头,直让此处的门下省城门郎及门仆气鼓鼓的,仿佛一只只青蛙。

    不那何,前任的城门郎与门仆,八百勇士赴安西,新接任的城门郎与门仆不敢有任何自己的想法。

    铁小壮未下马,直至范铮乘着黄栗细马行至安化门,才推开面甲:“禀华容侯,飞骑已掌控道路!”

    安化门内,传来一声大喝:“右武候大将军牛进达、右武候长史相里干率翊府,于芳林大街拱卫陛下!”

    卢国公程咬金、久未出门的鄂国公尉迟敬德、太常卿江夏郡王李道宗等大臣,俱肃穆于安化门内候驾。

    不论是什么情况,表忠心总是没错的。

    尤其程咬金、尉迟敬德二人,可是各有一子于东宫随侍,更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

    就这声势,任何想火中取栗的人,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飞骑右郎将窦玄非执漆枪,率步兵团于长安城外的道路巡逻。

    “禀右郎将,灞水方向有五十余人扶棺而来。”

    游奕厉声叫道。

    郎将之前能不加前缀的,唯有中郎将。

    “发响箭令他们止步!”

    窦玄非没有丝毫通融的意思。

    我给你通融了,谁给我的人头通融?

    人情法理,在军国大事面前,屁也不是。

    或者有人敢在衙门官吏面前撒泼,但没几个脑壳坏了的在丘八面前撒泼打滚。

    然而,响箭落地,出丧的队伍依旧不曾停下脚步。

    “射甲箭!”

    窦玄非角弓张驰,一兵箭射倒一名手持哭丧棒的汉子,血花绽放在黄土上。

    丘八是不需要思想的,右郎将出手了,越骑自不会懈怠,三百支射甲箭如雨而出,这一行出丧的人只余数人滚避石侧。

    一名越骑出手慢了,手中的箭矢未及射出,伙长的马鞭劈头盖脸抽了过来。

    “该杀敌你不放箭,想干嘛?等着被敌人杀死么?你耶娘送你进飞骑,就是为了替你收尸么?”

    “收起你的滥好心,军中不需要!想当好人,回家奶娃儿去!”

    鞭子抽上了山文甲,响动倒是吓人,疼痛约等于无。

    但是,伙长的怒骂声,让面甲内稚气未脱的面容臊得紫红。

    耶耶,不是滥好人!

    一箭呼啸而出,掠过石头边缘,射入一个持刀的手背中。

    伙长收了马鞭,笑声张狂:“不错,从你进伙中,耶耶就看你娃儿有前途,早晚得捞一个校尉当当。”

    这个脸色,也变得贼快!然而这就是军中,有军功与没军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待遇。

    你有本事杀得人头滚滚,伙长都心甘情愿为你洗袜子。

    人头落地,辅兵们小心翼翼地推开棺盖,掠阵的越骑忍不住欢呼。

    “立功了!耶耶立功了!”

    仅仅是其中几领皮甲,就是泼天大功了,何况其中还有长弓、木枪,再加上眼下的时机,妥妥的死有余辜。

    这些民间禁持的兵甲,超过一定数量,哪怕是只私藏,也可能是死罪!

    部分年轻的越骑们终于心安理得,对于人生首次杀戮不再有抵触情绪。

    能在心理说服自己,自然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窦玄非笑了笑,仰面朝天,看到吊篮上飞行兵挥舞的旗帜,拉开面甲。

    “全体越骑,沿道路向两侧扩开!”

    天子仪仗缓缓北向而行,隐隐带了一股肃杀之气。

    纵然再秘不发丧,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还是猜到了。

    保密这玩意,你以为他不知道,他假装不知道……

    呵呵,真跟个筛子似的。

    不要说有没有人泄密,就是根据相应的反应,有心人也能猜个几分。

    这世上,很难有完全不透风的墙。

    也就是大唐实在太牛皮、人心太思安定了,否则难保陈胜再现。

    为什么不提吴广?

    吴广是真有的,吴黑闼,名广,字黑闼。

    只不过,在大唐强力的弹压下,魑魅魍魉不敢轻易露头罢了。

    南郊的某个小阁楼上,几双眼睛闪烁,望了望严阵以待的飞骑、天空中来回飘荡的热气球,终于还是一声轻叹。

    就这架势,但凡出头,势必是肉饼打狗——有去无回。

    别说惊扰銮驾了,就连步兵团百步的距离都接近不了。

    天上的眼睛太明亮了,阴沟里的心思只能尽力掩藏、再掩藏。

    任大唐如何强盛,总有诸多牛鬼蛇神隐藏其中,便是用血也洗不干净。

    銮驾缓缓过安化门,入芳林大街,在越来越多的大臣为簇拥下行至宫城,沿承天门而入,天子灵柩始抬入太极殿。

    哭声震天。

    太子、众臣更换麻衣,恸哭而拜。

    司徒长孙无忌执诏书,颁遗命,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伏请太子登基正位。

    三日内,长安城麻衣、招魂幡遍地,所有烟花柳巷、酒肆都告歇业,唯裹饭家尚存,却不许有滴酒出现。

    至此时,诸坊正方显高下。

    婚配之事暂停,想光明正大地成婚,那是明年的事了。

    道德坊内,太真观凤真道长亲施黄录斋,斋毕更着麻衣恸哭,几致昏厥。

    严格地说,在观中服孝,身着俗衣是不太合适的,祠部司在职司范围是可以干预的。

    但没哪个头铁的,敢去太真观触这霉头,只能听而不闻。

    便是范铮也无限唏嘘,哪怕出不了眼泪也得伏地干嚎两声“先帝啊”,姿态是要做足的。

    呼吁:重启少管所!不能让小恶魔肆无忌惮!

第六百四十二章 互泼脏水

    阿史那杜尔、执失思力、契苾何力三番将,愿自刎殉葬昭陵,皇帝严令不准。

    突厥有人殉的惯例,但这三位自请殉葬,多少是有高人指点的。

    真情必然是有的,但具体有几分真不太好说。

    毕竟这风险实在太大了,万一新帝感怀忠诚情谊,准你殉葬了,上哪儿哭去?

    你要说他们不忐忑,范铮是不大信的。

    为国而战死的忠诚,与为君王殉葬的忠诚,还真有差别。

    鄜州刺史李元景除司徒,荆王爵不变;

    安州都督李恪除司空,兼梁州刺史,吴王爵不变。

    调李恪倒是在范铮意料之中,毕竟李恪也只有遗老遗少们兴起时提起几句,什么文人、名士的吹捧大约能当马耳东风。

    曹植当年的文名,比曹丕强多了,最后不是只能服软写“何太极”……啊,何太急,用以乞活?

    亲王为都督、刺史,不扰民就是好亲王了,有点想法都会践踏农田什么的。

    至于说亲王施政如此优异……长史之类的难道不做事?

    原则上,亲王就藩,牧守一方,具体做事是由长史负责的。

    否则,你一介亲王,军政俱佳,贤明如斯,意欲何为?

    就藩比遥领,实权大不到哪里去,倒是更自在了。

    倒是李元景被抹了鄜州刺史职司,让范铮惊讶了许久。

    这一手,将定星的李元景逼到了天元位上。

    对弈,讲究金角银边草包肚皮,李元景无疑被逼到了极度的劣势。

    没有鄜州的自在,没有兵权……

    不,准确的说,是没有实权。

    按范铮的预计,至少到明年皇帝才会徙荆王的,不意皇帝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李元景放弃实权。

    李恪好歹还兼着梁州刺史,虽为遥领,好歹可以说几句废话,比李元景强些。

    莫看着长孙无忌当过司徒,就以为三公权力大到没边了。

    本朝的三公,实可无所不统,虚可无所统,就是那么灵活、有弹性,跟底线一样。

    李元景非要争辩的话,太尉长孙无忌可以告诉他,具体事务太尉代劳了。

    按着范铮所想,李元景在鄜州应该誓死不从,趁着薛万彻被大赦回长安,努力挣扎一把,好歹也死个轰轰烈烈。

    结果,李元景竟然老老实实屈从了!

    要不是他阿耶为高祖太武皇帝,范铮都想操一口剑南道腔,骂一声“龟儿子”。

    前面拼命搞事,现在倒怂了。

    李元景入长安城,一举一动都置于明处,再没有在鄜州的肆无忌惮。

    一个强力的朝廷,真想对付下面的乱相,那叫轻而易举,关键看想不想。

    朝堂上暂时进入了宁静期,连御史台那边都偃旗息鼓,几乎不弹劾大臣,仿佛大虫披上缁衣、戴上僧伽帽,改行吃斋念佛了。

    并非大家都瞬间变谦谦君子了,而是新君即位,这一年需要稳定、再稳定。

    非火烧眉毛,矛盾尽可以拖到明年再说,就是送人轮回也不急于一时。

    又不是说黄泉路上车马零落、奈何桥上只余残雪,非赶那时间呢?这一年里,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范铮没想到,就是个空壳子的司徒,都敢冲自己龇牙。

    “臣李元景以为,雍州之前两年判处人犯,显然重于《贞观律》,雍州法曹难辞其咎。”

    来呀,抓本王的人啊!

    你范铮所为,从来不是无懈可击。

    皇帝微微挑眉:“哦?竟有此事?范卿可说说。”

    倒不是皇帝对范铮有何恶意,只是一个循规蹈矩至今的年轻人,对范铮不守规矩的羡慕。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守着沉重的规矩啊!

    范铮出班,面无表情:“想来司徒是指当街击毙略人的拐子一事。”

    “雍州法曹能力不足,竟不能生擒拐子,只能当街击毙,下官业已重罚。”

    罚得很重,让他们吃油腻腻的大肥肉,吃到他们想吐。

    雍州郑重警告,下次再犯,肉加倍!

    程咬金努力掐着大腿,抑制控制着想笑的冲动。

    元日之前,再多笑容也得憋着!

    李元景冷哼:“为何本官听闻,是雍州拿了人材当街打死的?”

    细说下来,捉拿时打死多少都在律令允许的范围,与拿下不判而杖死,真的是两回事。

    范铮淡淡地扫了李元景一眼,仿佛司法俯瞰人犯。

    “本官也奇怪,司徒其时为鄜州刺史,不关心鄜州庶民有无流离失所,倒来关心雍州略人的拐子。”

    “拐子,不会与司徒有何瓜葛吧?”

    李元景一盆“不遵律令”的脏水泼过去,范铮一盆“与拐子有关”的脏水回敬过去。

    来呀!

    欢度哀牢古国泼水节啊!

    你也湿身,我也湿身,哟哟!

    范铮的处置,或有失当之处,却是当时太宗默许的,你就是再撕开旧痂,人家表皮都愈合了好吗?

    这也是范铮不屑于回答的底气。

    天大的问题,先帝都认了,你算老几?

    倒是范铮这一盆脏水,李元景辩都辩不过来。

    略人与你无关的话,为何你会知道拐子之事,且为他们打抱不平?

    你说无关,拿得出证据么?

    理论上,这种证据应该是质疑者举证的,可都泼水玩了,谁在乎证据?

    偏偏范铮半真半假的态度,还不是明明白白的弹劾,你要说他诬告,谈不上,范铮大可说是戏言。

    可满朝大臣,有一半的目光落在李元景身上,充斥了深深的疑虑。

    不错,拐子是一滩谁都不愿沾上的稀糊糊,荆王为何使劲往身上揽?

    难道,他想改行当庄户了?

    别说官宦人家就不受拐子之害了,庄嘉的前车之鉴摆着呢。

    当时固然有孙九之流刻意引导,但拐子也确实不会放过官员之后。

    道理在那儿摆着,略一官员之后,比略百名庶人子挣钱多了,性价比高啊!

    “与本官无关!本官说了,这只是听说!”

    李元景体验了一把“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是,范铮的话不能成为证据,亦不能让李元景背负罪责,可在群臣眼中,李元景与拐子的关系真的说不清道不楚了。

    黄泥巴落在犊鼻裈里,你也得有人相信这不是糊糊。

第六百四十三章 水很深

    李元景被范铮蛮不讲理的一顿泼,连犊鼻裈都是湿的,想说什么都只能闭嘴。

    哀牢古国所化的百濮部,许多地方炎热之极,放个鸡子在石板上都能烫熟了,当然是泼泼更健康。

    可惜,这是在长安。

    太极宫虽热,九月也早就降了温度,李元景这种业余选手被范铮泼到了没脾气。

    在鄜州,他就是土皇帝,无论是亲王府、亲事府、帐内府还是地方官吏,都以他为尊,哪怕一肚子道理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想不到,在朝堂,区区一个从三品,就让他无言以对!

    热闹看够了的皇帝轻咳一声:“范卿,司徒也是不了解情形。咳咳,司徒,且给华容侯赔个不是,日后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的事,尽量不上朝堂了。”

    “毕竟,你们不是御史。”

    看似和稀泥了,其实是往李元景脸上甩了一耳光。

    “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直接将李元景的话堵死,顺带在群臣面前扫了荆王的颜面。

    最后一句,更将李元景要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堂堂司徒,屈尊干御史风闻奏事的活,你还能再不要脸些不?

    范铮这一泼,泼出了个新天地——短期内,没有谁想不开非要自找难看了。

    今年的五月,收成大致如预期,只得往年九成。

    幸而天子诏令,雍州等数州,给复一年,黎庶少了税赋劳役,竟略强于往年。

    仓曹督着诸县,将该收的粮入库。

    即便免了租庸调,义仓粮是万万不可少的,正仓、常平仓也由官府出钱和籴粮食。

    和籴一词,在大唐初期是指官府以合理的价钱向黎庶采买粮食,到唐朝中后期演变成一种带强制性的配额任务。

    无论多好的经,歪嘴和尚总能念得荒腔走板,委实让人唏嘘。

    司仓参军李景恒四下出击,所到之处,诸仓曹的踢斗都温柔了许多。

    踢斗在庄户看来自然可恶之极,却是官吏们在律令之外,可光明正大获取的灰色收入。

    故而,李景恒虽看不惯,却只能视而不见。

    真要管,这种破事多了去,管得完吗?

    真禁止吏目吃这点好处,呵呵,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想啥呢?

    李景恒虽出身王府,却不是完全听不进意见,手下的司仓府早给他点明了其中利害,自不会去刻意捅破这块遮羞布。

    小麦种子已经种下去了,户曹、士曹又开始在奔波了。

    虽然眼见今年雨水足够,但谁能说得准后面呢?

    虽有太史局、道佛预测天象,终究不可能百分百准确。

    允许预测有误,要不然从此来一声“世间无人能预测”,一个个揣着明白当糊涂,这才是人世间的悲哀。

    求全责备,那是在摧毁一个行业。

    八水的水位基本恢复,今年的引水灌溉轻松了许多,各塬的小麦芽九成九破土而出了。

    十成是一个伟大的梦想,可遇不可求。

    比如种籽挑选不够精细、比如浇灌不够、比如蝼蚁为害,多多少少需要补种一些。

    世事便是如此,从来没有十全十美。

    雍州六曹裹行骆宾王为范铮所推荐,吏部司走旨授,委为万年县主簿。

    没辙,骆宾王虽然早年在山东飘零,户籍却是在雍州的,县丞、县尉按例不录用本州人氏,从九品下录事一般录本县内勋官五品以上者,唯有从八品上主簿可就职了。

    吏部郎中马觊之事,虽说事出有因,范铮的不追究还是人情,马觊乃至于整个吏部司都要领情。

    吏部侍郎郝处俊对此不解,同为吏部侍郎的刘祥道淡淡解说了此中缘由。郝处俊性子较刚,生生训斥了马觊半日。

    面对李元婴,敢甩乌纱,玩“耶耶不侍候”的主儿,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脾气。

    马觊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啊!

    你以为当初那破事,是他区区吏部郎中有胆子做的?

    苦哇!

    为官人,要么在底下躺平,任由笑骂;

    要么在巅峰,唾骂他人;

    不上不下的中层,两头受气!

    还是检校吏部尚书高季辅出面,制止了郝处俊的斥责。

    “贞观旧事,从此切断,但齐心向前,为大唐遴选才俊。”

    郝处俊表示,尚书说得对,我最俊!

    郝处俊是祖传的脾气,到他孙子那辈都刚烈如斯。

    他孙子创造了一个记录,上东市口处刑前,对武则天骂不绝口,导致之后处死人犯都必须先塞口。

    高季辅的话有点意思,还在贞观二十三年呢,就“贞观旧事”了。

    这话也是在点马觊,欠雍州的账到此为止,接不下该走正常程序了。

    若是范铮有意见,就说新朝新气象。

    新官尚且不理旧账,何况到了新朝?

    马觊虚心受教,解开了身上一具枷锁。

    “禀尚书,下官以为,长安县人、左候卫翊府中郎将田仁会,曾于贞观十八年与执失思力大破薛延陀,功绩当升迁。”

    “其人文武双全,当可为一州之主。”

    “且强力疾恶,守万年县时,颇能镇压歪风邪气。”

    嗯?

    高季辅在心头想了想,田仁会的种种俱现脑海。

    田仁会破薛延陀,干得漂亮,自可因功升迁。

    且其人允文允武,并非樊胜之流纯粹的厮杀汉。

    田仁会还是武德初年科举登第之人,没想到吧?

    当然了,他不是状元,故无孙伏伽出名。

    高季辅微微颔首:“压一年。”

    不存在打压、嫉贤妒能,高季辅除了从吏部考虑,还得以中书令的身份考虑。

    天子初登大宝,长安城最重要的是稳定,田仁会这等人物留于左候卫,对长安城中的稳定是有益的。

    更重要的一点,田仁会身处十六卫,由文转武在大唐虽不是什么稀罕事,却须兵部尚书崔敦礼点头。

    朝廷当中,除却兵部、皇帝,能影响郎将行止的,还有太尉、赵国公长孙无忌!

    他不同意,谁也动不了田仁会。

    嗯?

    高季辅心头一动,目光微冷。

    好端端地,马觊怎会提起田仁会?

    按说,田仁会的升迁,首先是兵部的事。

    吏部啊,水也深了。

    刘祥道在一旁笑而不语。

    堂官,吏部的水,什么时候浅过?

第六百四十四章 今冬无雪

    雍州二堂。

    交卸了存问差使的李义府,品着郭景那一眼眼酸的茶汤,嘀咕道:“没有蜀椒的茶汤,是没得灵魂滴。”

    看向范铮,李义府的奸猾嘴脸难得地浮现出悲天悯人:“惨呐!从平阳古城到临汾县、洪洞(tóng)县、岳阳县、神山县、霍邑县、襄陵县、冀氏县,房倒屋塌,村村有哭声,里里飘白幡。”

    “就连下官这心肠,都忍不住捐了一贯钱。”

    此时的晋州,与太原无关,太原那是并州。

    晋州也是少数州治并无附郭的存在,治所贞观十二年从白马城移平阳古城。

    洪洞县,汉之杨县,至隋义宁元年,以县城北岭洪洞为名,沿用到后世。

    岳阳县是西魏时期的安泽县,隋更名为岳阳县,到1914年才恢复旧名安泽县(其时县治古县岳阳镇),原因是与湖南岳阳县重名了。

    冀氏县,又名猗氏县,1954年与临晋县合并为临猗县。

    既名猗氏县,是真有“猗”这个罕见的姓氏存在。

    襄陵县于元和(唐宪宗李纯)十四年,割属绛州。

    整个晋州十万口不到,死亡五千口,死亡比例逾二十分之一,伤者无数,绝对是重大灾害了。

    连李义府这种对钱格外看得紧的财迷,都破例慷慨解囊了,可知其惨状。

    莫觉得一贯钱少了,以李义府如今干拿俸禄、并无外财的条件,殊为不易了。

    真的,一心博取清名的官,除了衣食无忧,并没多少余财。

    立牌坊者不在此列。

    何况,李义府除了赡养阿娘、供养婆娘,还养了四子一女,当真是五行齐全。

    别以为官员养子嗣是只管饿不死就完了,好吃的、好玩的、带插图的书籍、书童,哪样不要阿堵物?

    多子多福的前提,是你真有实力供养得起那么多子嗣,否则这将是一场灾难!

    大唐幅员辽阔,自然灾害也层出不穷,按下葫芦浮起瓢,东水西旱不是什么稀罕事。

    灾害再多,地方官将民生放在心上,总能熬过艰苦时节。

    范铮颔首:“义府兄能恪守本心,自是最好。本官最担心的,是你行差踏错。”

    李义府轻抚鼠须:“上官却是小觑下官了。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下官不敢夸口,修身还是能做到的。”

    范铮无语。

    别人不知道义府兄,他能不知道么?

    就范铮接触的李义府而言,这是一个努力往好人方向挣扎、信念不太坚定、容易崩溃的投机者。

    对常人而言,想当一个好人都不容易,世间最多者,是有善亦有恶的凡人。

    官场上的好人,就更别提了,没有强力背景的话,当个好人比当恶人艰难多了。

    偏偏李义府别扭着想往好人这头钻,这就为难了。

    “便是来济那厮,也是个穷鬼,掏出的钱财也没超过下官。”

    李义府眼现得意。

    若非时机不对,他当奸笑三声以表惬意。

    来李并列,他早就不服气了,终于有一个机会碾压来济了,何其畅快!

    至于说这个点有些奇怪……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不服气归不服气,至少现在李义府与来济的私交还算过得去,不至于撕破脸皮,属于良性竞争。

    “中书舍人里人才辈出。”骄傲如李义府,亦不得不承认同僚的优秀。比如说中书舍人王德俭,就精明得紧,凡事只肯躲在后头出主意,狗头军师类型。

    即便李义府多少看许敬宗不顺眼,对王德俭这位许敬宗外甥却无丝毫芥蒂,可知其长袖善舞。

    “上官不知,王德俭这厮颈上生瘿(瘤),人曰其中所储皆智,故号智囊。”

    智囊一词先秦就有,此处用于王德俭身上,有戏谑之意。

    中医名词的瘿,可以是因气而生的瘤,也可是缺腆引起的大脖子病,详分气瘿、肉瘿、石瘿、瘿痈。

    其中石瘿指瘿处坚硬如石,好发于妇人之身。

    肉瘿多与易动肝气有关,以王德俭奸猾的为人,大约也不太可能,瘿痈(缺腆)的可能性最大。

    许敬宗这老奸佞得以善终,王德俭应该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没人能否认许敬宗的智慧,但顶着奸佞之名、行擅改史书之实,还能全身而退,就不是许敬宗一人之力了。

    李义府离去,司功参军沃和兑摇晃着进来,饮了一口酸得倒牙的茶汤:“够劲!长史,昨日下官寻了太史丞,细细翻阅了往年的雍州水旱纪录,加上他私下的判断,今冬无雪,明年旱蝗。”

    沃和兑自然不可能饮酒,纯粹是熬夜熬的。

    别驾改成长史,范铮一时还真不太适应。

    司马卢承业狐疑地开口:“准确与否?”

    范铮摆手:“此事就无法苛求一定准确,但求泄一线天机,得未雨绸缪,成功便是侥天之幸,纵失误亦无妨。”

    “雍州形成定例,日后对水旱蝗灾、地震预测,允许出现失误,不得苛责。”

    真要苛责,日后人人闭口不言,但道从古至今皆不能预测,你看看倒霉的是谁!

    “汤司马,此事你熟,雍州明年的安排,就尽数交给你了。”

    范铮还真不是任人唯亲,华州防治旱蝗的全程,汤仪典还真是从头到尾的深度参与。

    或者说,当时范铮给了大方向,并以刺史之身让华州增添了信心,但汤仪典才是具体执行者。

    汤仪典满心欢喜:“下官一定安排诸县,严格遵守华州时的措施,力求将损失降到最低。”

    卢承业微微摇头:“想当然了。雍州之中,司农寺京苑总监、京苑四面监、诸屯监、上林署、钩盾署、温泉汤监可占据了不少地盘。”

    卢承业的话有点不大中听,可这是老实话。

    仅仅是旱,雍州大可只顾引水浇灌自己的土地。

    可是蝗,它会飞啊!

    从京苑总监、京苑四面监、诸屯监飞到雍州诸县的田地上,并不是什么难事。

    虽说因改种小麦,刈麦提前到五月,可以避开大多数损失,可想想蝗虫那铺天盖地的劲头,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汤司马拟定章程,誊出一份,本官送入宫中,由陛下与政事堂定夺。”

    呃,没有资格踏入权力中枢的弊端体现出来了,皇帝、政事堂议事,问题发起者范铮都没资格旁听。

    伤自尊!

    中秋、国庆双节了,书友们有空多陪陪家人,旅游……路太拥挤,累。

第六百四十五章 永徽

    元日,不朝,改元永徽。

    数日后,永徽皇帝于太极殿受朝,不会。

    不举办宴会的原因,自然是表示对先帝的哀思。

    立王氏为皇后,以陈王李忠为雍州刺史。

    李忠由郡王进为亲王。

    封皇子李孝为许王、李上金为杞王、李素节为雍王。

    封皇女李下玉为义阳公主,其妹为宣城公主。

    李忠为宫人刘氏所生,李孝为宫人郑氏生,李上金为宫人杨氏生,李素节、义阳公主、宣城公主为萧淑妃所生。

    总而言之,皇后之位,王氏如坐针毡,膝下无一男半女的劣势真的太大。

    后宫中,晋升为淑妃那贱人竟诞一子二女,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身深青袆衣的皇后,面容端正,玉手在罗袖下捏得青筋凸显。

    早晚要弄死这个贱人!

    吐蕃、吐谷浑来朝,吊祭太宗。

    永徽天子于退朝之后,在两仪殿召集宰辅、范铮,三议范铮表章。

    毕竟,雍州所奏,关系太大。

    这不仅仅关系到雍州、司农寺,更可能牵扯到雍州周边诸州。

    太史令李淳风也被召入殿中,细议范铮所奏。

    “去岁,雍州无雪,晋州两震,显然这几年并不太安生,由旱生蝗,完全有可能。”

    “臣以为,天灾之势,虽未必尽至,但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哦,因为是去岁末拟定的表章,故臣未能提请刺史审议。”

    范铮面面俱到。

    说明了为什么是以长史身份上表,也表明只是提醒,爱采纳不采纳,范铮也不负责。

    太史令李淳风神色有些不自然。

    预测天象,这本是太史局的活,你雍州咋不讲究呢?

    认真梳理了脑中关于今年天象的观测、预测,李淳风苦涩地开口:“臣只能说,有这个可能,但不敢保证一定会出现。”

    中书令、河南郡公褚遂良鼻孔里哼了一声:“太史局尚不敢确定,雍州倒要教朝廷做事了,可笑!”

    范铮漫不经心地开口:“万一旱蝗,苦的只是黎庶,不是你中书令,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中书令既如此蔑视雍州表章,不如与下官赌一赌,谁输了辞官,如何?”

    范铮敢玩这么大,自有他的底气。

    就是不当这劳什子官,凭着在敦化坊的产业,也能逍遥自在一生。

    褚遂良被这话噎得翻白眼。

    “身为朝廷命官,竟以职司博戏,成何体统!”

    他可不像身为雍王友的兄长褚遂贤那么谦和,却对范铮的过往小有了解。

    华州的旱蝗,范铮曾经准确预判过,他褚遂良只是嘴臭,不是傻!

    范铮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向褚遂良的目光不太礼貌了。

    就这,中书令?

    换我上也行啊!

    敢抨击人,却不敢承担责任,呵呵。

    褚遂良大节无亏,性子却实在不敢恭维。中书令、检校吏部尚书高季辅手指轻敲案几:“即便是太史局所测,从来也只为预先应对之参考,而不是将所测视为事实。”

    “否则,那便是将人嘴堵住、不给人说话了。雍州所言,与太史局有异曲同工之妙,范长史亦在华州有成功应对经验,朝廷不可不慎。”

    天文图书、玄象器物,自非太史局不能接触。

    可涉及耕作之事,太史局之外,是没法禁止人看年成、晴雨的。

    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禁止老农判断明年雨水足不足吧?

    尚书左仆射李勣抚须:“臣以为,范长史表章言之有物,虽须劳心劳力,却耗费无多。”

    “朝廷尽可一试,若成功,则免生灵涂炭。”

    礼部尚书许敬宗奸笑:“祠部司正合祈雨。祈岳、镇、海、渎及诸山川能兴云雨者,皆于北郊望祭;又祈社稷;又祈宗庙。每七日一祈,不雨,温从岳、渎如初。旱甚则修雩。”

    就是个祈雨,祠部司这头都能搞出那么多等级来。

    按这理论,祭祀求不来雨,还得翻从头一轮,不到万不得已不修雩。

    这奸贼,是打算从中过手多少?

    偏偏这就是礼部的职司啊!

    太常卿、江夏郡王李道宗淡淡开口:“臣觉得,有利于民生,可为。”

    皇帝微微颔首,正欲一锤定音,却闻得太尉长孙无忌傲然开口:“臣以为,此事还需太史局、太卜署、政事堂公议,方可决断。”

    皇帝的面容凝滞。

    呵呵,好悬被元舅直接驳了颜面啊!

    李道宗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他与长孙无忌,当年在秦王府就有嫌隙,现在没了太宗皇帝压制,针尖对麦芒自是难免。

    若是从前,上马能战的李道宗少不得与长孙无忌对骂一番,急眼了动手都有可能。

    李道宗虽负勇名,长孙无忌胖胖的身手其实也不弱!

    可辽东一役,李道宗伤了腿,战场上的骁勇之将,只能黯然为文官了啊!

    人要硬气,你得有足够的底气。

    故而,李道宗也只能偃旗息鼓、战略转进,不与长孙无忌一般见识。

    反正,当朝百官之首是他长孙无忌,出纰漏背骂名的是他!

    长孙无忌也不只是为了怼李道宗这个冤家对头,政事堂议事是必要的流程。

    皇帝尚年青,且须政事堂多为分忧解难。

    十年之内,逐步还权于皇帝,就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阿妹了。

    至于说长孙氏永远占据权力巅峰、甚至改朝换代,长孙无忌可以指天发誓,绝无此领头。

    “此事臣下去,再与三省、六部拟定章程,再呈陛下。”

    “《武德律》创大唐律令,《贞观律》大成于世,然时移势易,一些律令需要调整,疏议也当完善。”

    疏议,对律令的补充与详解。

    “臣请与于志宁、李勋等对《贞观律》完善,并将新律更名为《永徽律》。”

    长孙无忌主编《贞观律》,如今再修《永徽律》,自也得心应手。

    侍中于志宁,脾气虽差,却有真本事,修正律疏也理所当然。

    唯有李勋,少存史书,不知道具体职司,只知是唐朝诗人、陪葬昭陵。

    永徽年编撰的律与疏议,合称《永徽律疏》,是大唐律法完备的法典,后世将之称为《唐律疏议》。

    胖胖长孙无忌编撰的律法,影响了后世千年有余,仅这一点就足以笑傲司法。

第六百四十六章 司马下咸阳

    雍州多了一个名义上的刺史,对长史范铮而言并无区别。

    权柄依旧在范铮手上,每逢大事让两个司马轮流在宫门外请陈王、雍州刺史阅一阅就好。

    造成这局面的原因,自然是陈王尚年幼,并未自行开府。

    一般来说,不到十岁的皇子,是不会让开府的。

    论大唐这前三代帝王,其实还有一个显著的特征,一代的子嗣更比一代少。

    李渊二十二子,李世民十四子,永徽天子总共八子。

    烦不胜烦的左监门卫,将此事禀告了永徽天子。

    年轻的永徽天子落莫地笑了笑,不予置评。

    咋,雍州认真履行臣子之责,有错么?

    李忠可以不处置,他们却不能不上报,这是原则问题。

    相对雍州,政事堂做事虽无可挑剔,却只偶尔禀报一声。

    若永徽天子打算夜夜笙歌、虚度年华,自然乐见其成。

    可他是个浑身闯劲的青年啊!

    皇帝拟赏赐濮王李泰、濮王妃阎婉金银器物、绢帛百匹,却被太尉长孙无忌所阻。

    年轻的皇帝第一次因此与元舅红脸。

    坦白说,谁也没有错,无非是各自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已。

    但是,纵观历史,辅政大臣要么假痴不癫,要么成为一代权臣、压得皇帝喘不过气,要么不得善终,要么改朝换代。

    未必谁就有多坏,不过是权力争夺战的受害者罢了。

    凡事就怕比较,雍州的大事必报刺史,与政事堂拿走皇帝的多数权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太子通事舍人程处侠,便因皇帝与政事堂意见相左,死死定在原地不得动弹。

    说好的从龙之功呢?

    不就是顺势进中书省为从六品上通事舍人么?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程处侠的遭遇,稍嫌针对了。

    来济、李义府、尉迟宝琳都可以飞黄腾达,至不济也升了一两级,由东宫僚属翻身变朝官,他为什么就不行?

    多少是有点恩怨了。

    心宽体胖,这句话并不太适用于长孙无忌,你想想他跟岁数差得极大的欧阳询都能互怼,能宽到哪里去吧。

    贞观年间,好歹顾忌阿妹与妹婿,长孙无忌收敛了一些脾气,努力公正一些。

    可现在是永徽朝!

    程咬金那好煽风点火的乐子人,多少是曾得罪过长孙无忌,虽然不是仇怨太大,卡你家一个庶子的升迁,没问题吧?

    程咬金知道都只能默然。

    他的撒泼打滚,是要看人的。

    贞观天子能将他的撒泼打滚当戏看,永徽天子能吗?

    贞观天子好歹是平辈人,永徽天子是晚辈,在晚辈面前撒泼,程咬金能真不要这张脸?

    忍吧。

    咸阳县的农田里,庄户们灰头土脸地干着农活,风尘仆仆的雍州司马汤仪典蹲在地头,撅着腚、套着尉,咬牙切齿地拔草。

    纵然一身绯色官服早已蒙尘,庄户们也能分辨得出来,这是个官,大官。

    庄户们不懂几品,但凡能让赞府毕恭毕敬跟着的,那一定是了不起的大官。

    咸阳丞王鲍苦笑着别起青色官服的下摆,佝腰下去,伸手拔草。从四品下司马汤仪典都在干农活了,区区正八品下县丞,矜持个什么劲?

    一不留神,锋利的野草边缘划破手掌,猝不及防的疼痛袭来,王鲍龇牙咧嘴地看到,一滴血珠滑落泥土,在尘埃里滚了一滚,便再无踪迹了。

    王鲍捞出汗巾,随手裹了一下伤口,总算明白司马汤仪典为什么会戴尉了。

    汤仪典咧嘴笑了:“本官之前追随长史,在司农寺京苑总监任事,农活虽不精湛,却也略知一二。”

    这就不错了,不知有多少官员,还在嫌弃粪便肥田种出来的粮食不干净呢。

    一个枯瘦的老汉麻利地拔草,冲着汤仪典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官人说得没错哩,少干农活的人戴尉,本也是最好的保护方式。”

    一边说着,那老汉一把揪住一丛边缘锋利的野草,轻轻松松拔了起来,草叶连他的老茧都没划破一点。

    王鲍张张嘴,明智地收回了即将出口的废话。

    老茧之类的东西,从来不是炫耀的资本,被生活毒打了一次又一次、被野草划破一回再一回,只要没死,就一定有老茧,不论是在掌心还是心头。

    汤仪典的活只是个半吊子,但这姿态,却引得庄户们愿意靠近。

    是不是真心实意做事的官人,庶民再愚昧,还是能看出来的。

    虽然他们不读书、不识字,眼睛却不瞎。

    黎庶可以在强权面前沉默、装傻,甚至可以为了仨瓜俩枣黑地翻为白,但不表示他们心里没有一杆秤。

    汤仪典嘿嘿一笑,隐约有些狡黠:“本官当年在京苑总监,可管着好几百顷地。在华州时,更随长史引导华州黎庶全体改种小麦、长豆角、豌豆、火麻、苘麻、薯蓣,全面禁牛肚菘、莴苣。”

    “郑县赤水里,本官更跑了好多次,里正辛葛麻都挨了本官几脚。”

    准备食用冷饭团的庄户们渐渐凑了过来,好奇地听汤仪典摆龙门阵。

    一名中男忍不住发问:“官人,牛肚菘犯了什么事吗?”

    汤仪典接过白直递来的水囊,痛饮了一口凉水:“牛肚菘、莴苣不犯事,但它们是蝗虫最喜食的作物,而豆类蝗虫几乎不啃。”

    方才那老农开口佐证:“官人说得没错,那祸害玩意飞一次,叶类作物基本都受害,唯有豆类几乎不受损。”

    中男满眼茫然:“又,又要闹蝗灾了吗?”

    老农肯定地点头:“土里,一些细小的跳蝻钻出来了。再过些时日,跳蝻可喂鸡鸭;再过数月,跳蝻翅膀硬了,到处乱飞,那才是最可怕的。”

    所有人都慌了。

    蝗虫这东西,数量稀少的话,它也就是烧烤。

    数量多了,那就是祸害啊!

    “仰陛下天恩、刺史心慈,长史、华容开国县侯范公铮,愿以八文钱一斤采买跳蝻,生死不论。”

    范铮都没想不到,在这年纪就被人尊称“公”了。

    “念及雍州地域辽阔,准各里统一代收,统一上交县中,诸县可自行择机交州衙。”

    “雍州自现结铜钱,诸县在三日内结与里正,里正在五日内结与黎庶。”

    至于损耗,在合理范围之内,范铮都是认的。

    反正别过分,搞什么上交之前淋一道水的勾当。

第六百四十八章 怎么了!

    司空李恪最近比较慌。

    华阴县的杨氏族长杨纬,在一个偶然的场合见到李恪,顿时痛哭流涕。

    李恪不知道,这些遗老遗少究竟有几许真情,但他很清楚,沾上他们,就如江米粑粑,粘手甩不脱。

    大唐群臣中,对前朝深恶痛绝,信不信李恪敢露出这想法,平常看上去不靠谱的程咬金会第一个操刀来斩杀!

    一堆分不清形势的人,本王为司空,司的就是个空!

    你们再拱火,到时候上树抽梯,呵呵,本王用生命为你们来上一曲绝唱?

    同母阿弟李愔被御史大夫李乾祐弹劾,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

    皇帝对这些“兄长”,特别是有前朝血脉的“兄长”,隐隐不满。

    而太尉长孙无忌,自太宗说“类己”之后,对李恪素有恨意,早就磨刀霍霍了。

    李恪常常在午夜惊醒,对太宗说这一句话深表怀疑,他是不是有意的?

    帝王家,谈什么亲情,太奢侈了。

    李愔捶打属官,是从岐州时便有的习惯,虽说坏名声,却是自保的一种手段。

    但是,能不能成功自保,看命!

    李恪表示,他曾对那个位置有过一丝觊觎,可很快认清了现实啊!

    信不信,长孙无忌就是重启废太子血脉为帝,也绝对不会让李恪染指?

    李恪痛苦地表示,若能让自己更进一步,也不是不能尊称长孙无忌“元舅”啊!

    节操,这个东西可以有弹性的。

    认贼作父都有,认一个舅父怎么了!怎么了!

    事实上,别说是司空,就是梁州刺史,李恪也只是遥领,指使不动梁州分毫。

    诸州很大部分的权力,是由各州的长史代为行使了,诸多地方实际上是四品长史为尊。

    李恪很快学习了当年卫国公李靖的绝技——阖门自守,拒不见客。

    即便他如此退步了,依旧有人不肯放过他,侍御史丘神勣、监察御史李巢弹劾完人,动不动来个“司空怎么看”。

    看个锤子,他又不叫李元芳。

    万年令虞牙赶回二堂,心急火燎地吃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汤,看了一眼慢条斯理的主簿骆宾王。

    长长地吐了口大气,虞牙狐疑地发问:“灞桥华氏兄弟分家一事,司户佐怎么分都不满意,你是怎么让他们服气的?”

    自然,能让司户佐不恼羞成怒的原因,是华氏有一定背景,勉强够得上豪强了。

    官吏对庶民客气,要么是差得太远,要么是有一定资本。

    正常情况下,不赏点嘴脸都是好官了。

    万年县四把手骆宾王轻轻扇了扇团扇:“无非是易地而处。他们不是觉得自己吃亏了吗?兄取弟田、弟耕兄垄,足矣。”

    虞牙置茶碗:“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律令中,诸兄弟别籍析产为一,嫡长子析产为二。”

    是的,兄弟互换田就能解决的法子,仅仅存于民间传说,并不现实,嫡长子天然有更多的继承权。

    这还是不隐匿、不转移产业的前提下。

    骆宾王笑道:“下官知道不妥,可他兄弟不知啊!下官说,再争执一次,没入县中一成田产,自然唬得他们撤诉,好生请长辈、里正说和了。”

    知道为什么皇权不下乡了吧?

    这种破事,宗族、里保的效率比县衙高得多。

    有些时候,道德比律法还好使。

    华氏兄弟未必不知道按律不能胡断,能让他们如此畏惧,自是有官员曾如此胡乱整治过庶民。

    民不守律法,害只数人;

    官不守律法,害只一地;

    君不守律法,害唯天下。

    虞牙默然饮尽茶汤,许久方道:“只愿主簿这法子,永远只是在吓唬黎庶。”骆宾王笑道:“下官晓得分寸,明府但放心便是。”

    放心?

    虞牙最害怕的,是骆宾王这种别出心裁的佐官,想一出是一出。

    典狱陈利俭提着铁尺,跟在万年尉苟岸后头,风风火火地闯入二堂。

    “禀明府,万年县人犯于浐、灞之间种秋潢田,至用膳时发现,少了一人!”

    这种情况,还是偶有发生。

    理论上,徒于万年县的人犯,期不过三年,不值当逃遁。

    但是,人若犯起浑来,根本不可以常理度之。

    就这还是好的,曾经还有人犯想不通,要与典狱同归于尽,结果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最后那个字。

    万年县司法佐木非宏,早早带了法曹所属在案发地搜索。

    不可能被浐水、灞水卷走,毕竟一个人落水的动静,还是可以让典狱或相邻的人犯听到。

    何况,今年的浐水、灞水,水位低了不少,没那么容易淹死人。

    水边的话,细腰犬都不太好使。

    骆宾王从容起身:“明府在外奔波,甚为疲惫,不如让下官与少府走一趟如何?”

    面对苟岸狐疑的面容,骆宾王笑道:“在雍州时,本官好歹为六曹裹行,多少与两位司法参军学了点手艺。”

    虞牙倒是更为了解骆宾王的经历,微微颔首。

    苟岸只得与陈利俭在前头带路往城北走。

    官大一级压死人,谁让六县尉屈居二主簿之下呢?

    河堤之外还有水位下降而露出的河床,加以耕种,这就是常说的秋潢田。

    正常情况下,是秋季枯水才显露出来的秋潢田,已经被粗略耕出田垄的模样。

    秋潢田的栽种,一般不选麦之类生长周期较长的物种,而是菽之类短期作物。

    当然了,菽短也短不到哪里去,须得注意时间与涨水的程度。

    清朝学者严可均校辑的《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有大豆的记录“九十日华,六十日熟,凡一百五十日成”。

    严可均指的是北方,南方大豆的生长周期缩减为九十日至一百二十日。

    至于用工日,一顷大豆单功一百九十二,稻九百四十八日,麦一百七十七日,荞麦一百六十日,蒜七百二十日,葱一千一百五十六日。

    没想到吧,葱耗用工日居然如此之多,而稻与麦的工时差异竟如此大。

    法曹诸人看到骆宾王的身影,眼现讶然,不明白这书生出身的主簿到此何为。

    木非宏虽觉不妥,却恭敬行礼。

    没辙,品官与流外官差异太大,上下尊卑是要讲的,免得为人诟病。

    致敬为中华民族屹立牺牲的烈士!

第六百四十九章 以德服人

    两只细腰在司法史的牵引下,嗅着秋潢田上的气息。

    在秋潢田劳作的人犯与典狱,总共也就那几十号人,对嗅觉灵敏的细腰来说,分辨并不困难。

    无论怎么嗅,到灞水这一角即告中断。

    玄灞之名不是吹嘘的,水很混浊,即便水位下降也不曾清过。

    不论水位涨跌,芦苇这种神奇的物种都仿佛固定在灞水中,任凭灞水冲刷、回旋,就是固执地坚守原位。

    骆宾王问过陈利俭,得知人犯原先的位置大约靠近芦苇处,面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伸手取下腰间的佩剑,骆宾王笑了笑,走到水边,未出鞘的佩剑向芦苇扫去。

    “原来如此!”

    后知后觉的陈利俭操起一根长枝条,对着芦苇丛中乱拍。

    恼羞成怒的典狱们,拾起石头往芦苇丛中乱砸。

    土坷垃太珍贵,舍不得。

    之前只是惯性思维,想着人犯是不是被龙王爷请去当上门女婿,至不济也是远远逃遁了,哪曾想到人家竟藏身眼皮子底下!

    早想到这一点,哪还会去明府面前丢人!

    苟岸眯了眯眼睛,对这位据说手无缚鸡之力的主簿,有了新的认识。

    给他时间,大概也能推算出人犯最可能藏身芦苇,却不如骆宾王直指目的地。

    “哗啦”一声水响,脸上肿了几处的人犯浮出水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秋潢田走来,分不清面上是水还是泪。

    好端端的利用一截芦苇杆换气,虽艰难还是能熬得下去,可骆宾王的一剑,带动典狱们投石,芦苇也被打飞了。

    若非灞水的浮力多少阻了些力度,人犯怕不止是脸上肿起,脑浆都可能砸出来。

    “主簿厉害!”

    陈利俭高声欢呼。

    敦化坊学呆了几年,陈利俭学会了实事求是,说话绝不昧良心,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咳咳,这其实就是说,陈利俭不会吹捧、不会看脸色、算盘也不行。

    骆宾王唇角微微扬起,单手虚虚下按:“淡定,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以最谦虚的姿态,装最牛皮的样,才不负我辈才子美名。

    双脚出水的人犯怒目圆睁,纵身向骆宾王扑去。

    逃逸,在哪里都是重罪!

    哪怕他此刻已经后悔,却已无药可救!

    流三千里,估计是最轻的判决了!

    绞也有可能。

    就是死,也要拖个人下水!

    失去理智的人,是可怕的。

    书生模样的骆宾王,且离得极近,自然成了他的首选目标。

    剑鞘在人犯眼中快速放大,“啪”的一声巨响,击中了人犯的面颊。

    陈利俭被这一声爆裂的响动惊得跳起老高,他自然清楚,一般人是弄不出这响动的!

    人犯张嘴,一口鲜血和着半口牙喷出,飞扑的身子生生被扇出三尺外!

    好消息,终其一生,这半边不用再担心蛀牙了。

    更好的消息,骆宾王大约不会找他要拔牙费。

    陈利俭如狼似大虫地扑出,铐子锁到人犯手上,锗一个苏秦背剑,顺便一大脚赏了过去。

    “狗贱奴!害得耶耶操劳半天!”

    一个典狱一脚,踹得人犯弓起身子,无力地呕吐几口,又艰难地直起身子。苏秦背剑式,是不可能弯腰的,贼难受。

    牢狱本就是世间最恶之一,典狱更不会是什么好人。

    逃?

    打不死你!

    木非宏忍不住赞了一声:“不意上官竟有此身手。”

    公正地说,骆宾王的身手,比之府兵之流仍有欠缺,却胜过在场不少人了。

    让人意外的是,虽然骆宾王是拎着佩剑,却没人觉得他有什么身手,大致以为是读书人装点门面而已。

    骆宾王笑道:“无非以德服人。”

    他阿耶早丧,在外多年岂能只凭嘴皮子厮混?

    若无些许勇力,只怕早被人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在私学当助教,那些顽劣学子,连先生的戒尺都收服不了的,也得他收拾人。

    要不然,凭啥人家要骆宾王当助教,凭他叫观光?

    苟岸笑喷了:“这跟以德服人有关系吗?”

    骆宾王缓缓递过剑去,苟岸目瞪口呆地发现,剑柄上一个小篆的“德”字。

    “阿耶为官时,特意为我铸了这柄德剑,便是在告诫我以德服人。”

    骆宾王无限唏嘘。

    苟岸有无数屏蔽词要说。

    你确定,令尊不是要你缺啥补啥?

    骆宾王的战绩传入光德坊,连范铮都唬了一下。

    哈,造反书生他居然还有武力?

    也是,纯纯手无缚鸡之力者,哪来的胆气造反哟。

    万年县对秋潢田的利用,范铮还是乐见其成的,只是对虞牙交待了,要注意水文变化,万万不能(划掉),尽量避免人员伤亡。

    神仙都做不到万无一失,上头限死了,不愿为下属承担起任何责任,下属自然固步自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久而久之全是一帮官油子。

    要说下面不是,劳烦先往上头看看,是不是在瞎折腾、是不是不愿为下面做事的人挡风遮雨、是不是让下面人寒心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是很有道理的。

    “下官倒不觉得这一点秋潢田能收多少大豆,就是见不得土地闲置。”

    虞牙漫不经心地装了一把。

    就问雍州二十县中,有哪家如万年,在这个时节就打起了秋潢田的主意!

    别家就是想起来了,此时也无能为力,精力全在旱蝗之上。

    唯一有足够人力与万年县别一别苗头的长安县,偏偏有河也多在司农寺地头上,能搞的秋潢田数量,纯粹是鸡肋。

    昆明池倒是水位快速下降,腾出了不少田地,可那里是司农寺上林署所辖!

    范铮呵呵一笑:“好生做事,多向卢司马禀报。”

    虞牙怔了一下,笑容稍改。

    其实诸令都有共识,范铮不会在雍州长史之位呆太久。

    毕竟,一个曾任正三品的人,岂能久居从三品之位?

    朝廷之所以没有立即拔擢范铮,虞牙也清楚其中缘由,便是想让范铮这个怪胎坐镇雍州,令长安城宵小辟易。

    司马卢承业便是范铮的接班人。

    同时,这也是向范阳卢氏示好,贬谪卢承庆只是针对他个人,而不是针对整个范阳卢氏。

第六百五十章 感业寺

    感业寺,青灯古佛。

    昔日地位尊崇的妃嫔,均化身比丘尼,着僧伽帽、缁衣、芒鞋,日复一日地颂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感业寺热,但比丘尼心头发寒。

    太宗后宫,有子嗣的都随子就藩,无子者就此枯老终生。

    好不甘心啊!

    一群半老徐娘,纵然一刀斩断三千烦恼丝,心头的烦恼亦无法斩断。

    躯壳或当压抑,可这蠢蠢欲动的心啊!

    心向往无垠天地,身只居方寸破庙,是一种痛苦。

    “明空,身之所思、所想,不过是为了堪破见思惑、无明惑,早证须陀洹。你素有慧根,与我佛本就有缘,若能悟得其中三昧,自当为阿罗汉。”

    寺主明净敲着木鱼,耐心地开解武照。

    明净虽老,却不胡涂,没傻到收这些烫手山药为徒,而是选择了代师收徒。

    大家都是“明”字辈,有事好商量,出事了贫僧亦不背锅。

    别以为出家人当真六根清静,多少有些俗务在身,即便如明净,也有两个伶俐可爱的侄孙能让她稍加牵挂。

    所有嫔妃,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官宦之后、世家之女?

    真苛刻了,别人或许奈何不了明净,她那两个侄孙却绝对逃不了。

    所以,拿捏过气嫔妃什么的,想想就行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当与人为善。

    三昧虽常为佛家用语,却非佛家独有,天竺在佛家兴起前已有此词。

    直白的解释就是:定心、正观、息虑。

    与之相近的三味,除了在历史中慢慢演化三昧一词外,还有“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

    宋代李淑《邯郸书目》:“诗书味之太羹,史为折俎,子为醯醢,是为三味。”

    二者有渊源,却不能完全等同。

    明空手持二十七子念珠串,红唇轻动,一遍遍地颂着佛经。

    虽不着脂粉,却掩不住明空的明媚,看似恍惚的眸子,依旧透着星星一般的光泽。

    她与佛是否有缘,自己能不清楚吗?

    学佛,本就是为了打发空虚寂寞。

    佛,能坐上头,我就不能坐上头吗?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是多数感业寺比丘尼的真实写照。

    奈何,感业寺里终日阿弥陀佛,不是明空所求。

    也许,再过个十来年,明空能认命,但现在,这一颗火热的心啊,从未冷却!

    她才二十六岁啊!

    纵然身在感业寺,明空还是为高祖太武皇帝念了十八遍经。

    没有他老人家的怜悯,或许此时的明空及感业寺诸比丘,已沦为一抔(póu)黄土。

    明空曾经在太极宫内宫锋芒毕露,如今沦为与他人同卧同食,不免遭到一些排挤。

    具体表现为:同一批比丘尼,竟无一人与明空说话。

    倒也有人想以不经意撞个肩头之类的方式,让明空难堪,但想想明空在太极宫内宫耍的棍,终究还是退却了。

    绝对不是打不过。

    当日内宫中,唯一让明空正眼相看的徐惠,一病之后竟不肯服药,以二十四之龄而亡,追封为贤妃,陪葬昭陵。

    在《旧唐书·后妃》中,徐惠是太宗唯一上榜的嫔妃。

    徐惠的亲阿妹,为当今的徐婕妤,这辈分扯不清楚了。

    徐惠之外,诸多嫔妃,在武照眼里不过是行尸走肉!

    她们还活着,她们已经死了。

    其他人渐渐散去,唯有明空盘坐蒲团,不断敲着木鱼、转着念珠,竟不屑于与诸比丘尼同食素斋。大雄宝殿的诸佛,宝相庄严,唯有未曾发胖的弥勒佛眼中带着些许笑意,似在欣赏明空。

    不知不觉,斜阳的余晖扫入殿中,将明空的身影拉得极长。

    着平巾帻、紫褶、靴、真珠宝钿带,年轻的天子悄然入殿,为太宗焚三炷贡香。

    平巾帻本是裹头布,王莽时期内加硬挺,唐朝的平巾帻耳后升高,总体呈元宝状。

    紫褶,紫色面料制成的褶袴。

    这一套是天子乘马专用服饰,为天子十三服之一。

    香按用途可大致分为贡香、禅香、安神香、凝神香、怡神香、启辛香。

    禅香一般不用于敬献神佛,主要是帮助人快速进入禅定状态。

    启辛香除障、辟邪、驱病,因味道辛而不宜敬神佛,其他香种无碍。

    永徽天子很烦恼,即便即位已经一年,他依旧活得像个傀儡,想恩赐一下濮王、濮王妃都不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其他事永徽天子可以不计较,唯独在此事上,恨得咬牙切齿。

    吐蕃松赞干布死了,政事堂一手操办,遣右武卫将军鲜于匡济赉玺书吊祭。

    鲜于匡济虽武名不显,却是大唐少数不受高原条件影响的武将。

    故而,永徽天子趁着五月二十六日,号称要为太宗忌日行香,至感业寺一行。

    (《唐会要》卷三。)

    他上他的香,明空敲她的木鱼,二者互不影响,挺好。

    香再好,烟雾总是难免的,袅袅烟气散发着淡淡檀香味,让永徽天子渐渐静下心来。

    许久,永徽天子才注意到蒲团上的明空,那熟悉的面容,还是那么俏丽。

    咦,青丝尽除,竟然有异样的美貌,让血气方刚的天子心生爱慕。

    老李家的人,爱好都比较独特。

    曾经的才人去太子内宫调解时,太子就有些心动,只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如今,朕贵为天子,左也不行、右也不可,就要破这该死的规矩一回!

    “青灯古佛,并不适宜……姐姐。”

    天子刻意更改了称呼。

    “我还有出去的机会吗?”明空的声音带着一丝恍惚。

    在寺内,生命是有保障的。

    在指定的田地耕作,也是可以的。

    但与外人接触、或擅自离开规定区域,是会送命的。

    “朕是当今天子,朕要你出去,你就能出去。”

    无非是重纳入宫而已。

    虽不合礼法,但细说下来,此时已完全不适合套用礼法了。

    烝,早就成了事实,还扯什么颜面?

    大家都是把眼皮一抹,来个视而不见好吗?

    所以,永徽天子才有信心来拉拢武照。

    元舅他再强势,总不便插手内宫。

    颇有智谋的武照,便是他破局的帮手。

    范铮虽好,未入政事堂、无同中书门下三品头衔啊!

    至于那一点惊艳、那一丝旖旎,倒是在其次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五月二十九日

    五月二十九日,本月最后一天上朝。

    太宗忌日一过,意味着行事可以恢复正常,可以大鱼大肉、可以花天酒地、可以寻花问柳……

    除了旱蝗的消息不容乐观,大臣们还是很开心的。

    或算盘着再纳一房媵妾、或准备借机再兼并几顷永业田。

    总而言之,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庙堂虽高,却从来不是众正盈朝,魑魅魍魉永远不绝,区别是多少罢了。

    魑魅魍魉的比例低,这就是个欣欣向荣的朝代。

    至于说什么帝王被蒙蔽的话,就像啃着带皮饼子、揣测皇帝的饼子糠更少一样可笑。

    除了傀儡、完全没有施政能力的皇帝,多数帝王对臣子的品性还是了解的,眼睛没那么瞎。

    偶尔看走眼一两个,倒是正常了。

    但偌大一个朝堂,就不可能只有正气的存在——神仙都办不到。

    “雍州诸县,已及时刈麦、堆晒,六月户曹即征义仓粮,并加以籴买。”

    范铮话才说毕,侍御史丘行恭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去岁陛下登基,恩泽下于雍州诸地,给复一年,雍州为何还收义仓粮?”

    范铮笑而不语。

    侍御史邹久酒给了丘行恭一肘子:“义仓据青苗征税,每亩二升,以备荒年,诸给复并不免义仓。”

    义仓停征的年头,无非是闹灾荒了,倒以义仓实施赈济。

    虽说在大灾面前,义仓依旧杯水车薪,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邹久酒怎么说也是畿县令出身,对这些基本事务了如指掌,不像丘行恭,毬都不懂,就仗着一张嘴瞎嚷嚷。

    倒是御史台的职司,稍加质疑也不算错,故而范铮也没揪着丘行恭不放,倒叫人觉得范某宰相肚量。

    “雍州各地,跳蝻四出,再过月余,则飞蝗成灾。”

    范铮平静地陈述着事实,目不斜视,偏偏中书令褚遂良面上火辣辣的。

    范铮早先奏明旱蝗,褚遂良还在朝堂上公然抨击,而今这铁一般的事实打脸,贼痛。

    久久未曾开口的皇帝,张口却令群臣惶然:“朕决意,从感业寺接回比丘明空,令其还俗,封为昭仪,名为武曌。”

    音虽同,曌却是个称王称霸字,且为“明空”二字合一,也不忘本。

    或许是避讳之故,《唐六典》不录昭仪之职。

    内宫中,正一品四妃,至唐玄宗定为三妃;

    正二品为九嫔,至唐玄宗改为六仪,昭仪便是九嫔之一。

    之前太宗的徐惠徐充容,也是九嫔之一。

    纳武曌入内宫,最大的障碍却是王皇后,偏偏王皇后因无子,面对萧淑妃的张狂无能狂怒,遂同意引武曌来抗衡萧淑妃。

    至于是不是引狼入室、饮鸩止渴,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国子祭酒令狐德棻张了张嘴,却无奈地闭上了。

    这个问题,无解。

    烝十人是烝,烝一人难道不是烝?

    褚遂良立即解象牙笏、朝冠:“此乱人伦,臣虽卑贱,不敢苟从。”

    有本事的人,脾气难免恶劣了些,褚遂良俨然眼里容不下沙子。

    长孙无忌咂了咂嘴皮,心头多少有些不快。哎,褚遂良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哪一派系的人,当遵从谁的意见?

    搞得自己一脸正义的,好像别人都是奸佞?

    御座上的永徽天子自话自说:“中书令、河南郡公好像曾与雍州长史有赌约,旱蝗一事为真则辞官?”

    褚遂良面色铁青,想呐喊“我没有”,却知道辩解无济于事。

    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冤枉。

    雍州出了旱蝗,不,是雍州、同州、绛州等九州旱蝗,齐州、定州等十六州水灾。

    在此前提下,褚遂良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扇向他脸上的大巴掌。

    赌约是否成立,已经由不得他褚二郎辩驳,天子认定即是事实。

    举目朝堂,昔日的同党皆视而不见,世态炎凉在此尽现。

    真别怪他人无情,褚遂良平日说话,满口祈使句,动辄居高临下,不满他的人多了。

    呵呵,好像全天下就你正确似的,不就是书法好,牛什么呢?

    再则,知道点内幕的人,早早就把“烝”字抛于脑后了,就他褚遂良死抱着不放,怪谁?

    按他这死脑筋所求,天子是不是要把内宫的人全部赶走,要不要撰文痛斥太宗当年收弟媳入宫?

    山洪爆发时,你还要求水流清彻,是不是不合时宜?

    “同州刺史刘德威老迈,且召回朝,封特进,朔望朝。”

    “中书令褚遂良年富力强、关心民生,且左迁同州刺史。”

    永徽天子首次不与政事堂商议,直接下令更迭。

    刘德威的岁数确实大了,回朝退居二线荣养也合情合理。

    褚遂良不是辞了中书令吗?

    好,去同州好好了解民生疾苦,再回来高谈阔论吧。

    正好,同州也是旱蝗的一部分,权当你褚遂良赎罪了。

    “关心民生”四个字,仿佛皇帝在他脸上扇了四个耳刮子。

    这个圣命,严格来说是不合法定程序的,侍中于志宁有权封驳,太尉长孙无忌也能协调。

    但是,虽在五月,身处殿内,褚遂良也感受到了“雪花飘飘、北风萧萧”的滋味,几乎是一帆风顺的他,眼中终于现出苍凉。

    李承乾宫废的事,多少还是给于志宁沉痛的打击。

    故而,莫看于志宁慷慨陈词的忠烈,他极力表现出诤臣的模样,实则只挑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反对。

    这就是为官的技巧啊!

    你能说他于某人没有劝谏吗?

    劝了啊!

    大事上,于志宁全程当混子,要么不出声,要么嗯嗯啊啊。

    永徽天子是怎么回事,于志宁知道,你褚遂良也知道,拼命揭开已经结口的痂、不停地往上捅,很有趣么?

    别忘了,于志宁还不是他们这一系的。

    长孙无忌则有意让褚遂良吃点苦头,好让这位没分寸感的文人分清尊卑。

    哎,之前是太爱才,纵容得有点过了。

    再说,同州刺史,那也是三品大员好吗?

    纵然略削了些权柄,好歹没被除官籍,要再度起用为宰辅也不是不可能。

    辅州而已,挨得极近,要回长安也便利,下去沉一沉,等天子忘了旧恶,回头把脸一抹,照样为朝官。

    于志宁他们导致李承乾宫废,你看看他们,后悔了吗?

    为官,不能太要脸。

第六百五十二章 六月

    汤仪典都瘦得快脱形,王福畤的小肚腩都消失无踪,兵曹那几匹瘦马都快被骑死了。

    州县同心的结果,自然是小麦尽数收获,该入仓库的入仓库、该藏地窖的藏地窖、该搁阁楼的搁阁楼。

    总而言之,永徽元年的麦子,基本收到位了。

    主粮无损,蔬菜、果树什么的受损,那也伤害有限。

    连李景恒都出去诸县巡察,对义仓这一块格外上心。

    一向对汤仪典看不上眼的卢承业,这一次也刮目相看了。

    想不到,这个水平不咋样的同僚,是真狠得下心跑遍二十县,据说还亲自下地干农活!

    用脚丫子都能想到,司马下地的活,肯定不咋样,可态度摆在那里,诸县的官吏谁敢不尽心?

    汤仪典的目的,在卢承业看来很单纯,就是为了捧范铮的臭脚呗。

    可哪怕是走个过场,能做到汤仪典这地步,委实不易了。

    “卢司马,汤司马的劳顿,可入法眼?”

    品着汤仪典制作的特色茶汤,范铮乐和和地拍了拍肚子,有两分饱意了。

    哪天要不要哄瘸汤仪典,让他在茶汤里加食茱萸?

    香辣才是潭州特色嘛。

    卢承业愕然望了范铮一眼。

    虽说他接任长史是早晚的事,可范铮挑明了,多少还是有点尴尬。

    “若依此,甚好。”

    汤仪典张开口,眼圈微红。

    坐到这个位置的人,没几个笨的,汤仪典当然知道范铮是在交待往后的事了。

    区区雍州长史,自然不是范铮的终点,跟不上他的脚步,也只能停留于雍州。

    但范铮能为他向未来的长史说话,这份情谊,汤仪典得领。

    即便是范铮拍拍屁股走人,那也无可厚非啊!

    汤仪典从区区司农寺京苑总监从九品上主簿,被范铮一路带到了雍州从四品下司马啊!

    若凭汤仪典自身努力,莫说祖坟上冒青烟,就是祖坟上喷火山也办不到!

    更别说范铮将他带到华州,犹记得将他拉回来了。

    此生得遇此上官,纵死也值了。

    卢承业别扭地饮下茶汤:“上官为雍州打下了牢固的基础,下官自当萧规曹随。”

    范铮哈哈一笑,指了指卢承业,滑头。

    卢承业这话表示,不会无故动范铮的人,但范铮羊毛的路子,雍州也得继承了,可不能让范铮捞了跑。

    这一次采买跳蝻,靡费不下千贯,皆赖羊毛之利才支持得起来。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若范铮不留这条财路,哪怕卢承业也是掌财能手,也只能徒呼奈何。

    对于医学,卢承业与范铮观点相近,就是节衣缩食也要支撑下去。

    晋州又一次地震,也不晓得那疙瘩究竟是怎么了,这十个月就震了四次,横竖跟其过不去。

    两仪殿内,一盆盆从司农寺上林署窖里弄出的冰,冒着升腾的雾气,减去难当的酷热。

    永徽天子既然抢到了发言权,自然不会再沉寂下去,隔三差五说一点无关紧要的事,太尉长孙无忌也相应地给一点颜面。

    平和的权力争夺便当如此,皇帝一点点地从辅政大臣手里夺取权利,辅政大臣平稳缓和地交出去。

    太急不行、太缓也不可。

    范铮当然知道,天子如此贪图凉快终究不大妥当,可暑中向凉是人的本性,天子未必就不知道弊端。

    至少,侍御医陶之秋就应该提醒过。

    一碗碗凉粉奉至诸大臣案前,天子接过孙九呈上的凉粉,惬意地食用完,目光移向孙九。孙九坚定地摇头,绝不许天子再来一碗。

    再好的东西,也不能肆意乱吃,度是要掌握的。

    能幸运地混到正五品下尚食奉御的位置,婆娘——啊,得叫县君了——卫无忌又喜结珠胎,为孙氏诞下一麟儿。

    唯一的缺点,是姜白芷友情诊断过后,告知孙九,娃儿的骨骼略软。

    这是没法的事,高龄夫妻产子,有很大机会诞下的娃儿有不足之处。

    大问题没有,就是尽量防碰撞、跌倒,学步的时间耗费得比较长。

    总而言之,富贵病。

    所以,不是万不得已,过了适当年龄的夫妇,尽量不要再生了——让下一辈生不好吗?

    为了娃儿,孙九必须保证,自己的职司上没有一丝纰漏,为此宁愿顶撞皇帝。

    好在天子对孙九的态度,是极端的宽容,即便如此也没有治过孙九的罪,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尚食奉御其实还有一位,可惜那一位也只能掌管尚食局正常运转,进食先尝的事,永徽天子根本就不让他沾边。

    负责进食先尝吧,总是要担风险,怕掉脑袋;

    不负责这一块吧,好像尚食奉御这个职司是假的。

    人嘛,就是那么患得患失。

    “华容侯曾为太子宾客,朕登基时,需稳定雍州,故未让范卿更职司,算是亏待功臣了。”

    “朕有意令雍州司马卢承业接任雍州长史,使范卿为飞骑将军。”

    嗯,即便范卿为实职的从三品将军,也不影响他的从三品武散官云麾将军,至少俸禄是可以叠加的。

    “陈王李忠已为雍州刺史,其飞骑中郎将当免,飞骑左郎将铁小壮因功当晋升飞骑中郎将,飞骑右郎将窦玄非可拔擢为飞骑左郎将。”

    很合理的安排,铁小壮也算到顶了。

    群臣默然,对飞骑之事不便置喙。

    兵部尚书崔敦礼不开口,太尉长孙无忌不开口,尚书左仆射李勣不开口,还真没人说话。

    范铮斟酌着开口:“臣对于雍州之事无异议,唯觉飞骑将军不妥。”

    “臣本行伍门外汉,出点主意还行,当将军堪比赵括。”

    “且铁小壮为臣之学生,到时候飞骑成啥了?范家军?”

    别以为这X家军听着来劲,主将是在刀刃上跳舞,一不小心就轮回去了。

    崔敦礼咳了一声:“如此,华容侯觉得谁比较合适?”

    这是个难题,要得到飞骑骄兵悍将的认同,还是不太容易的。

    别的不说,铁小壮那拗劲,可轻易不服人的,连程咬金过去都不太好使。

    “臣以为,左骁卫翊府中郎将樊胜,沉稳可靠,且与敦化坊有亲,铁小壮不至于反感他。”

    说一千道一万,范铮是不会让自己真当将军的。

    真以为成天套着四十斤的甲不累?

    人都得压缩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鸿胪

    除了将军职司,能安置范铮为实职的地方不多。

    范铮必须留为京官,至于以后是否外放,再说。

    范铮明显表现出对武职的抗拒,倒让年青的永徽天子松了口气。

    虽说范铮是掌控飞骑的最佳人选,可正如范铮所言,皇帝也得担心飞骑成了范家军。

    樊胜这个人嘛,功劳勉强够,又是真正的纯武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易于控制。

    虽说樊胜与范铮多少也有点瓜葛,却是细枝末节了。

    “太尉以为如何?”

    永徽天子仿佛终于想起长孙无忌,转头问道。

    长孙无忌对范铮还略忌惮,对樊胜并不在乎。

    纯粹的武将,他这一生见多了,了不起就是骄横跋扈一点,好拿捏。

    君不见安禄山何等狂妄,尚言李林甫在世,他绝不敢反。

    “臣以为,樊胜可以考虑,先走政事堂一议,再过兵部吧。”

    有这句话,樊胜的前程十拿九稳了。

    但是,怎生安置范铮,却成了一桩头疼事。

    六省里头,内侍省主官内侍仅仅从四品上不说,还需要练《葵花宝典》,打死范铮都不去。

    对范铮来说,工具可以不用,但你得有啊!

    秘书省就太搞笑了,管邦国书籍之处,范铮能干嘛,借着书入眠吗?

    何况,秘书省所辖,要么给人写碑文,要么给朝廷看天文。

    干不了,一点都干不了。

    殿中省专一负责帝王的衣食住行药,主官殿中监一般是宗亲身份,范铮还差了点。

    至于权力中枢的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醒醒,范铮还没那资格。

    御史台的主官是御史大夫李乾祐,老上官了,不说有没有这个能力胜任,就问范铮有这面皮去夺么?

    六部之中,吏部就别想了,把握官员升迁之地,花花世界乱人眼,但凡把持不住,能唱“菜里没有几滴油”都是幸运的。

    户部高履行正混得风生水起,礼部老奸佞许敬宗把持着,兵部崔敦礼、工部阎立德,哪个不是大佬?

    刑部就更别想了,实施、修正、补充律法之地,安置人犯及蕃户、杂户、杂伎,各城门、关出入审籍,掌句(疑通勾)诸司百寮俸料、公廨、赃赎、调敛、徒役课程、逋悬(欠租税)数物。

    偌大的利益在那里,谁舍得分给范铮?

    太常寺别说是江夏郡王李道宗坐镇,就是他愿意扔给范铮,范某也不懂祭祀、陵墓、声乐、歌舞、占卜。

    卫尉寺、宗正寺,要么是有点宗室、宗亲身份,要么是帝王与朝廷俱无疑的身份,比如尉迟宝琳那坏怂。

    光禄寺范铮也去不了,他懂不懂摆酒宴不说,泰山杜侃为良酝令,就注定没法同衙。

    太仆寺萧锐坐镇呢,且范铮真不懂畜牧行当,怕把马给养死了。

    挑挑捡捡时,右卫大将军、鸿胪卿、毕国公阿史那杜尔起身叉手。

    “臣阿史那杜尔,身兼右卫与鸿胪寺,然精力有限,不能面面俱到,请陛下免了鸿胪寺职司。”

    看看,多识相!

    迁右卫大将军是其自请殉葬昭陵未果,永徽天子迁之以示恩宠。

    阿史那杜尔四旬有余,虽骁勇善战,多少是伤了身体,妻衡阳长公主之薨也让他略为消沉。

    衡阳长公主陪葬昭陵,这才是阿史那杜尔当初请求殉葬昭陵的原因之一。

    反正,娃儿阿史那道真在左骁卫也蹭了个翊府右郎将,前程有了。

    多番征战而归、还得如程咬金这混世魔王一般长寿的不是没有,但比例相当低。

    真正的战将,往往如贞观天子,五旬上下就寿终了。鸿胪寺掌宾客与凶仪。

    永徽天子把眼望向长孙无忌,太尉嗤笑:“长孙涣技只凶仪,得一少卿已是心满意足,还敢奢望什么呢?”

    倒不是长孙无忌大公无私,问题他家二郎就胜任不了鸿胪卿的职司,于宾客这块一无所知。

    更重要的是,蕃邦封建时,鸿胪寺应遣人受册往其国。

    外出的风险是很大的,人家不噶腰子,噶脖子。

    儿行千里,不止母担忧,父也会担忧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长孙无忌的娃儿配得上这说法。

    苍老的令狐德棻颔首:“华容侯对于番邦形势,还是很有了解的。”

    范铮倒也没再推辞,顺势接过了鸿胪卿的位置。

    理由很简单,这个位置,可以合理合法地对番邦形势指手画脚、可以暗戳戳地使坏。

    永徽天子对自己能顺利安置范铮感觉满意,这才是皇帝应有的权势嘛。

    既得陇,且望蜀,他其实想拿回更多的权柄,不那理智告诉他,再插手就会被政事堂、元舅驳了颜面。

    “此事太尉督办。诸卿可还有话要说?”

    永徽天子准备见好就收。

    礼部尚书许敬宗笑道:“鸿胪寺职司,不多不少与礼部有些瓜葛。本官想听听鸿胪卿对周边番邦形势有何见解。”

    鸿胪寺单从业务来说,还真受礼部所辖,这也是许敬宗能拿捏范铮之处。

    范铮笑了:“许尚书考校,下官自不容推辞。”

    “东,高句丽、新罗、百济仍在纠葛,即便新罗天天遣使来哭诉被围攻,依旧是三国中战力最强大的。”

    许敬宗抬杠:“最后一句,何以见得?”

    范铮笑道:“新罗悍然占据汉江平原,横亘于高句丽与百济之间,它不被围攻,还有天理吗?”

    “总不能指望其他两家弃了陆战,遣兵将海战吧?”

    永徽天子眉飞色舞,一拳砸到了案上:“没错!难怪朕总觉得这三国之中有猫腻!”

    嘤嘤怪的真面目揭晓,竟是一头择人待噬的恶狼。

    阿史那杜尔叹道:“这一点,臣却未堪破玄机,真以为新罗在高句丽压制下瑟瑟发抖呢。”

    “华容侯果然比我更适宜为鸿胪卿。”

    范铮继续开口:“据百济商贾传闻,乐浪郡王、新罗王金胜曼,率军大破百济。”

    真是商贾传闻,范铮也没想到,与波斯寺交往,能从景汉手里搞得这消息。

    不过,也不奇怪了,景教的基本盘在商贾,商贾又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人群之一。

    这消息让两仪殿臣子都震惊了。

    原来,大家以为岌岌可危的新罗,真的那么强?

    许敬宗击掌,干净利落地表示认输。

    寺庙回应不准自带香,理由是怕伤师父身。

    啧啧,比我都不专业。

    你但凡回一句,怕误烧启辛香,冲撞了神佛,都比这强吧?

第六百五十四章 新官上任一把火

    鸿胪卿范铮下车,身后只跟着山雄与贺钩雄。

    鸿胪寺本部没有八品的位置,从七品上主簿的位置陈祖昌嫌麻烦,典客署丞倒是从八品下,老八也不情愿。

    所以啊,且让他呆在雍州参军事的位置上厮混吧,反正卢承业也知道他二人的关系,等闲不会刻意针对老八。

    若是老八不知收敛撞到卢承业刀口上,那就只能哦豁了。

    范铮小小动用了一把职权,让山雄右迁从九品上鸿胪录事。

    有一说一,有五品勋官的资格打底,山雄入流的阻力要小得多。

    至于贺钩雄嘛,横竖只能为流外的鸿胪府了。

    鸿胪寺本部官吏三十二人、典客署官吏六十三人、司仪署一百二十九人,总计二百二十四人,实到二百二十二人,共于衙内迎接上官。

    阙二人,为随右武卫将军鲜于匡济赴吐蕃吊祭赞普松赞干布。

    熟人不多,范铮也就认识少卿长孙涣、典客令穆古而已。

    司仪署吏员多,是因为幕士就有六十名。

    幕士之设,殿中省尚舍局有八千人,卫尉寺守宫署一千六百人。

    外头有传尚舍局幕士八十人者,恐有误,《唐六典》记载是八千。

    幕士么,顾名思义,就是扯幕布为仪仗、遮掩、划分界限的吏员。

    迎接上官,虽说有些形式化,却是必要的。

    要是哪天搞出底层官吏不认得自家上官的事,笑话就大了。

    “除了官员,都散了吧。”

    范铮没兴趣吓唬流外官、吏员,不值当,没得拉低自家的档次。

    哪怕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吧,也得烧在值得的人身上,拿底层出气算什么好汉?

    “长孙少卿,管好你司仪署那一摊,本官不会插手,有功归你,有过仍归你。”

    范铮眼皮子抬了抬,饮了一口贺钩雄那毫无特色的茶汤。

    没救了,连郭景、汤仪典都带不歪他的茶汤风格。

    长孙涣能年纪轻轻就主管司仪署,除了他身世的原故,也因他在这一块是真正的行家。

    范铮恶意地想,到长孙无忌蹬腿了,长孙涣都不用请外人,自己就能把丧事操办齐全了。

    另一名少卿要(yāo)朝朱,雍州同官县人氏,分管典客署,代掌部分本部事务。

    要,基本为春秋刺客要离的族人,唐朝中期要氏出名的有要廷珍、要谦、要崇、要逸。

    要姓聚集地,河北道、河南道、河东道最多,关中是很少了。

    要朝朱就是鸿胪寺实际上的二把手,管的事不少。

    这还是本朝把四方馆移交中书省通事舍人管辖了,不然得更烦。

    前朝的四方馆,可就是鸿胪寺管的。

    长孙涣虽然略骄傲,却恪守职司,于职司之外的东西没有半点兴趣。

    “要少卿的职司略加调整,典客署日常事务、本部日常事务要少卿负责。嗯,本官带来这二人除外。”

    “具体番邦往来事务,本官亲自过问,再决定是否分发要少卿处理。”

    要朝朱倒也没异议,这本就是鸿胪卿的职司,他多管事,又不多得一个饼子。

    典客令穆古禀报:“禀上官,高句丽太大兄钱净土入朝,新罗使者迊餐、先帝御封左武卫将军金法敏入朝。”

    钱净土的到来毫无新意,口惠而实不至,只是宣称以鸭绿水以西献与大唐。范铮面无表情:“鸭绿水以西,是我故汉辽东郡,亦是我大唐将士以血肉之躯所夺,与高句丽何干?”

    钱净土没想到,这一任鸿胪卿竟然不讲规矩,连基本的客套话都不说。

    可是,谁让高句丽技不如人呢?

    钱净土只能低头:“下邦宝藏王愿以鸭绿水为界,从此互无侵犯。高句丽愿年奉百年山参百支、上好貂皮千张,玉爪海东青一对。”

    范铮呵呵一笑。

    拍马屁都不打听清楚对方的爱好,当今并非太宗,不好飞鹰走马,海东青对他并无诱惑力。

    永徽天子血气方刚,你就是献上两个略有姿色的小娘子,都对症得多。

    范铮畅饮贺钩雄奉上的茶汤,语带轻蔑:“太大兄莫非以为,本官不知道靺鞨盛产海东青?”

    当然了,普通海东青常见,玉爪海东青还是比较稀少的,但也不至于一年搞不出两对。

    钱净土正色:“高句丽能说服靺鞨、室韦,为大唐羁縻州。”

    换成贞观朝,对羁縻州自是极其欢迎,至永徽朝却渐渐不太感兴趣。

    范铮哈哈大笑:“太大兄是欺我不知北地乎?”

    “武德中,室韦贡物;贞观三年起,室韦岁岁朝贡。”

    “其大首领号莫贺弗,共十七人。其大部九,曰岭西室韦、山北室韦、黄头室韦、大如者室韦、小如者室韦、婆莴室韦、讷北室韦、骆驼室韦。”

    九部只有八个名称,很稀奇不是?

    第九部当然是存在的,原自成一国的乌罗浑后来纳入室韦,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室韦虽强,却不好劫掠,披发左衽,半猎半耕。

    “韦”之一字,在此指用毛皮编织的服饰。

    室韦有趣的风俗是男女婚事,男方要先于女方家出三年力,才能带女方归去,分这三年应得的财物,夫妻击鼓跳舞而归。

    室韦与大唐关系密切的一个原因,说起来有些荒唐,地缘隔绝,不存在边境摩擦。

    至于靺鞨,虽勇,却分为数十部,暂时形不成威胁。

    其最北的黑水靺鞨,辫发、悍不畏死,辽东之战太宗坑杀的三千三百靺鞨就是黑水靺鞨。

    坑杀一事,详见《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九·东夷》,非杜撰、非抹黑!

    钱净土的底牌全被范铮揭穿,只能乖乖呈上国书,等候被拒。

    即便是在去年,薛仁贵等小股机动兵力依旧干扰高句丽,让其苦不堪言。

    所以,指望两句不咸不淡的话,让大唐改变既定国策,无异于痴人说梦。

    国书范铮自会交给通事舍人孙行,由他上呈朝廷,并转达范铮意见。

    孙行的年纪明明比范老石大,偏偏显得如四旬之人,肤色也极好。

    啧啧,家中有个名医就是好,调养什么的,根本不用费心。

    “伯父这模样,再过几年与我并肩,怕都有人认成我兄长。”

    哪怕范铮对容颜不是太在意,也忍不住赞叹一声。

    孙行笑道:“皮囊而已,不打紧。倒是你,要拿高句丽烧第一把火?”

    范铮大笑。

第六百五十五章 第二把火

    “如何?”

    钱净土走后,范铮扭头看向要朝朱与穆古,微带一丝得意。

    “上官对番邦状况了如指掌,下官佩服!”

    管他范铮所言有无偏差,不要钱的马屁先来一个!

    这也是穆古多年虽无寸进,却安如盘石的原因之一。

    能力固然也是一个原因,却不是主导,这才是真正的悲哀。

    只会做事、不会逢迎的人,往往连想保住屁股下的座位都难。

    要朝朱的眼光,明显要高于穆古:“高句丽向来如此,并无多少诚意。不过,上官如何晓得室韦的婚嫁风俗?”

    即便是鸿胪寺的官员,能摸清楚室韦的装扮、势力分布就算是称职了,摸清婚嫁风俗可不易。

    你要说女国娶男夫的习俗,还真有几个人知道;

    要说室韦这般风俗,却少为人知了。

    无他,不够轰动。

    范铮得意地笑了:“这就是常年处于市井之地的好处,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风俗,大都能听到。”

    真正的缘由,却是范铮身为京苑总监时,室韦的一个莫贺弗亲至长安朝贡,重金求得贞观天子许可,找范铮要曲辕犁构图时,相谈甚欢,就多吹了亿点点。

    比如室韦的犁,犁铧从来不包铁,都是木头开犁。

    比如室韦犁田都是把牛踢一边,自己上。

    准确地说,室韦没有用牛马犁地的习惯,全靠人力。

    累是难免的,但室韦人的体质是真的牛皮——体质差的早冷死了。

    玩笑归玩笑,若室韦与大唐之间不隔着靺鞨、契丹、霫族,恐怕也会是一个头疼的对手。

    所以,远交近攻,并不只可成为战争策略,用于地缘政治也同样行得通。

    新罗迊餐金法敏进了鸿胪寺,看着端坐上方的范铮,心头亦喜亦忧。

    喜的是,范铮几乎是直接否决了高句丽的输诚——虽然里面也没几分诚意。

    忧的是,他早就知道,范铮这个人不易相处,一般的好话哄不了。

    “外臣金法敏,见过鸿胪卿,恭喜履新。”

    范铮眼皮子耷拉:“你的意思,我活该丢了雍州长史之位呗。”

    金法敏连连摆手:“外臣绝无此意!就是诚心诚意道贺!”

    范铮冷哼一声:“你们新罗的道贺,都是朝别人脸上甩巴掌,然后装作无辜呗。”

    这没法交流了!

    遇上存心找茬的人,想说啥都能给你噎回去。

    咦,听这话,鸿胪卿竟然更愿意为雍州长史?

    真是怪胎,从地方入皇城,哪怕品秩是平级,那也是右迁好吧?

    金法敏也只能抛开虚伪的客套,单刀直入:“乐浪郡王、新罗王遣外臣前来,献上亲手织绵并诗一首。”

    织锦如何,范铮不识货,没法评价个好歹。

    可上面那首五言诗,永徽天子一定喜欢。

    大唐开洪业,巍巍皇猷昌。

    止戈戎衣定,修文继百王。

    统天崇雨施,理物体含章。

    深仁偕日月,抚运迈陶唐。

    幡旗既赫赫,钲鼓何锽锽。

    外夷违命者,翦覆被天殃。

    淳风凝幽显,遐迩竞呈祥。四时和玉烛,七曜巡万方。

    维岳降宰辅,维帝任忠良。

    五三成一德,昭我唐家光。

    好嘛,这马屁,就是太宗在世也挡不住,何况是道行尚浅的永徽天子?

    毕竟,这是番王亲作亲织的绣品啊!

    信不信永徽天子能把这织物挂寝宫,天天美醒?

    范铮黑了心肠,要整治一下小西八,皮笑肉不笑地回应:“这不够。”

    金法敏呈上国书,笑容自信:“我新罗王请求停用‘太和’年号,全面采用大唐年号,改元永徽。”

    啊,这个长臂的真德女王还真有两把刷子。

    哪怕诗可能是代作、年号之事可能是伊伐餐金春秋的主意,也掩不住金胜曼的光芒。

    公正地说,新罗的两任女王都有点本事,可惜面对圣骨断绝的局面,依旧无能为力。

    各骨品内循环通婚,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这个对大唐放低姿态的策略,未必能让新罗借到大唐多少力,有一个名正言顺就足够了。

    只要高句丽人、百济人稍稍心存顾虑,一切都值了。

    至于说弃了自家年号会不会损颜面,金春秋表示,身为合格的政客,就要有勇气把自己的颜面扔地上任人践踏。

    只要能换回一星半点的利益,颜面算个什么东西?

    范铮表示,第二把火烧得不太旺,主要是柴火太湿了。

    不是范某无能,实在是某女王太狡猾了。

    范铮也只能叹息,认认真真地接过新罗的国书,斟字酌句审阅了一番。

    很显然,金春秋这样的老狐狸,是不会给范铮借题发挥的机会。

    失败。

    太极殿上,永徽天子翻阅着高句丽的国书,轻蔑地撇嘴,淡淡地扔地上,一言不发。

    攻打高句丽的国策是贞观朝就定下的,是太宗与各位老臣的夙愿,本就不可轻易改动。

    再说,如今高句丽感到痛了,才知道求饶,早干嘛去了?

    永徽天子绝对不会承认,当初高句丽与新罗大打出手时,大唐阿耶是偏帮了嘤嘤嘤的。

    再说了,是又如何?

    就凭你钱盖苏文杀了我大唐辽东郡王、高丽王高建武,就是一个妥妥的死罪!

    钱盖苏文为高句丽莫离支,是反贼!

    至于高藏,抱歉,他谁呀?

    大唐可从来没有册封过那么一个人!

    所以,高句丽的国书,不合法!

    尤福贵满面喜气地转上新罗的国书,在永徽天子的示意下当众念了起来,并展示新罗王为大唐织的诗作。

    “新罗所作,才是番邦当为。”

    礼部尚书许敬宗跳了出来,率先拍起了马屁。

    中舍人李义府淡定出班:“臣以为,新罗只口惠而实不至,未免太过分了。”

    许敬宗拂袖:“后生晚辈懂个毬!你难道贪图新罗那点泡菜么?”

    朝堂上都是快活的笑声,满满的优越感。

    眼见义府兄面色难看,范铮只能出班拉架:“新罗盛产参、海鲜、珍珠,可不是真的只有泡菜。”

    “就像长安人爱吃饼,你不能说大唐穷得只剩下饼了。”

    朝堂上的笑声戛然而止,唯余许敬宗悻悻入班。

    李义府感激地看了范铮一眼,心头感慨,还是这位贤弟,无论居何高位,亦未曾看轻过自己。

第六百五十六章 痛了,自然也乖了

    司徒李元景拾起皇帝扔下的高句丽国书,细细展开看了看,面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陛下,臣李元景以为,高句丽的贡物虽吝啬了些,和谈的诚意还是很足的。”

    “连年征战,对高句丽确实影响不小;可对大唐百姓而言,负担亦不小。”

    “眉、邛、雅僚人作乱,根源还是因征讨高句丽,不得不加重税赋,地方上再上下其手。”

    “臣以为,休养生息是很必要的。”

    从纯粹的言辞来说,这话不无道理,一些地方官上表劝停战也是常事。

    可是,结合李元景的地位,再加上他一贯的吃里扒外,就很恶心了。

    谁不知道征战会加重庶民负担?

    可是,连续不间断骚扰高句丽,是太宗定下的国策!

    大唐在此时休养生息,只会让高句丽得喘息之机。

    然后,前面将士的血,白流了!

    李元景这厮的话,还有许多四五品官员支持,有荆王派的,有纯粹为民生考虑的,倒也不能一棍子打死。

    “臣范铮书读得不多,却也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司徒不观《左传》乎?”

    范铮鼻孔里哼哼,给你脸了!

    李恪如活菩萨一般,只立于殿中,却不言不语。

    李元景的用意他心知肚明,可要他效仿……丢不起那个人。

    侍中于志宁举笏咆哮:“臣于志宁,弹劾司徒李元景枉顾国策,欲将太宗皇帝征战之功毁于一旦!”

    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诤臣!

    李元景无辜地睁着大眼睛,眼皮闪啊闪的:“不是,侍中你那么激动做什么?这殿中也不是一言堂,本官的意见,陛下觉得合适就用,不合适就弃,本官也没那能力勉强啊!”

    “若是侍中觉得本司徒不该说话,下次上朝,本官就往嘴上蒙一布条好吧?”

    “有臣子上表请休养生息,他们无罪;怎么本官随口附和一下,就十恶不赦了呢?”

    李元景深得无辜的精义,眼虽无泪,眼眶却渐红,却让人觉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啊,这戏精,茶言茶语的本事真不错。

    不过嘛,于志宁就是那么个过激的人,要不然当年他们是怎么把废太子逼疯的呢?

    遇上李元景这号人,活该于志宁倒霉,话柄全落人家手中。

    太尉长孙无忌鼻孔里哼了一声:“征讨高句丽,是为太宗与众臣定下的国策,虽千难万险亦不可更改,无须再议!”

    说白了,那条国策,他长孙无忌居功甚伟,岂容你李元景小儿指手画脚?

    李元景一笑:“倒是本官薄唇轻言了,该罚。”

    本来也没指望自己的胡言乱语能通过,最多算是往别人碗里扔苍蝇,恶心人罢了。

    新罗之请,谄媚十足,大唐只需要同意为新罗张目,新罗即刻用大唐年号、仿大唐官制、如大唐衣冠。

    就这条件,如不知新罗朝秦暮楚的本性,很难不为之感动。

    只可惜,范铮虽表明了意见,却未为永徽天子采纳。

    哎,前后两任皇帝,都一样的好大喜功。

    “吐谷浑尚书乙弗摩诃来朝,代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拜祭昭陵,并有意再踏沱沱河。”

    太常卿李道宗禀道。

    乙弗摩诃算是吐谷浑唯一小胜过吐蕃的名将,便是在名将云集的大唐,对他也青眼相加。

    永徽天子不置可否:“弘化长公主可好?”

    弘化长公主作为大唐第一外嫁公主,她的状况是否如意,也关系大唐赐婚策略的得失成败。

    夫妻还算是琴瑟和鸣,四子慕容忠、慕容万、慕容智、慕容若,在后来弘化长公主的墓碑上还有慕容万的名字,其他人为“等”。

    “弘化长公主与河源郡王恩爱有加,除了相夫教子,便是导吐谷浑臣服大唐,尽量减少边地冲突。”语言,就是一门艺术。

    弘化长公主与慕容诺曷钵恩爱,倒真没啥说的,导吐谷浑臣服大唐么,纯纯是往脸上贴金了。

    大唐要是衰弱试试,吐谷浑一定是先撕下一块肉来的。

    国与国之间,对所谓忠诚之类的“美德”,最好是信都别信。

    减少边地冲突的主要原因,是吐谷浑打不过。

    被狠狠教训过几次,痛了,自然也乖了。

    “吐谷浑以婿邦身份,贡上牛马万头。”

    下邦贡,上邦赐,通常价值上差异不大。

    总是一方吃亏的事,是没法持续的。

    但大唐对于牛马的需求,显然更迫切些。

    不得不承认,即便太仆寺在陇右开拓了不少牧监,马匹的质量仍是稍逊乔科马的,就更别说青海骢了。

    太仆卿萧锐出班:“这批牛马,诸牧监要了。”

    或许有愣头青不明白其中缘由,稍有阅历的人都知道,这是在改良大唐牛马种,保证品质不退化。

    “可。”

    永徽天子轻声同意。

    尤福贵提高嗓门,宣布退朝。

    说是说宦者的嗓音比较阴柔、尖厉,其实也没那么绝对,至少在常音说话时没那么明显,就是在提高音调时格外单薄。

    不正经地说,让他们唱高音显然更合适。

    李义府跟在范铮后头出太极门,缩了缩脖子:“哎,陛下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沱沱河是啥地方?”

    范铮环顾左右,轻声道:“那就是默认了啊!不因凶,不加丧,陛下怎么可能公然应允呢?”

    李义府微一琢磨:“哎,这不对啊!你不是不好读书么,怎么《司马法》就信手拈来?”

    “再说,司马法说的大前提,是诸国都在周朝名义下分列啊!”

    这两句话的意思:不趁敌国丧而兴兵,不因敌国大灾害而入侵。

    除了礼仪层面,军事层面也要考虑的。

    国丧遭遇入侵,自会激起军队强烈的反抗,甚至会比平常更难打。

    自然灾害能陷了敌国百姓,就不能拖垮你的军队?

    再说,二吐俱是大唐婿邦,大唐也不适合太明显的拉偏架。

    “沱沱河之上,是唐古拉山口,翻过去不远就是吐蕃的野马驿。”

    看到李义府满眼茫然,范铮无奈摇头。

    李义府短板明显,就只通政事,不懂军务,更别说征战之事了。

    若换了给事中刘仁轨在此,自能与范铮滔滔不绝。

    说起刘仁轨,后来因毕正义案得罪了有权势的李义府,出为青州刺史,许多人还写作“贬为青州刺史”。

    拜托了解一下官制,给事中几品,刺史几品。

    要说李义府赶他出京可以,“贬”字莫乱用,岂有越贬品秩越高之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710/ 第一时间欣赏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作者:罪孽9999所写的《贞观长安小坊正》为转载作品,贞观长安小坊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贞观长安小坊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贞观长安小坊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贞观长安小坊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贞观长安小坊正介绍:
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贞观之年,繁华之世,当活出自己的风采。贞观长安小坊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长安小坊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