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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023.8.17请假

    调整一下思路,请假一天。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风停,雪化,暖阳升。

    范铮在王福畤的引领下,出了明德门,缓缓巡视周边零星的畦地。

    没辙,长安城附近的大片土地,主要是京苑总监、京苑四面监的。

    这就造成雍州要看自己的大片土地,还得往偏远处走的奇观。

    一条岔路上,杂户推着粪车拐进去,时不时有金汁溅洒于地。

    不是没盖子,但路面太颠簸。

    “咦,这个是大通坊的杂户长孙介嘛,骆宾王都未能打动他丝毫。”

    王福畤随口介绍。

    范铮心头一动。

    以骆宾王之能,尚且有劝不动的杂户,此人若非死心,就是蓄力待爆发。

    毕竟,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以长孙氏炙手可热的权势,尚且有族人为杂户,多多少少是说明了一些问题。

    不过,范铮的目的,是巡视经过冬雪的麦苗。

    一垄垄的麦苗,色泽正从嫩绿转向深绿,傲然在风中挺立,似乎并未太受影响。

    当然,长势不算太良好,应该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今年的麦苗,九成余无事,有零星受灾的都尽量补种了。”

    补种出来的,收成会差上许多,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但大方向是好,这就足够了。

    就是无雪的年头,麦苗也难尽数长成,不可奢求太多。

    范铮折了一截枯枝,插进麦田里搅了搅,面有不快。

    “本官在司农寺京苑总监时,提出‘深耕熟耨’之法,民曹亦当听过。”

    “由三寸之深,加至四寸五分,更有加至六寸的,不虞雍州另辟蹊径,垦出四寸之深。”

    以王福畤的涵养,轻而易举地听出范铮的不满。

    “别驾不知,四寸五分乃至六寸,都有一个共同点:官田。”

    王福畤苦笑着解释了一句。

    官田,就意味着不乏人力、畜力、物力。

    而私田,虽说曲辕犁在雍州已大部分替代直辕犁,但直辕犁并非完全退出了历史舞台。

    沧海桑田,褡裢没钱。

    更不要说畜力并非家家有得起,许多庶民也肉疼开元通宝,不愿去租借牛马驴骡。

    纯靠人力拉犁,能加深至四寸都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范铮哑然失笑:“竟是本官何不食肉糜了。”

    还以为曲辕犁面世数载,其余地方不谈,至少在雍州当普及了,岂知才出长安城门就

    范铮想让州衙借贷出一点钱,让庶民全体换曲辕犁,想想却望洋兴叹。

    别说效仿拗相公王安石的青苗法,自家衙门还有捉钱令史,哪来的脸说低息的话?

    至于柜坊借贷,呵呵,那些该入陈莫泥犁的,便是王公贵族沾上都得脱一层皮,庶民借了他们的钱,只有髡发为奴一途可走。

    还不如继续使着粗笨的直辕犁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故而对于吸血鬼都要自愧不如的柜坊,范铮也没有能力整治。

    哪一家柜坊后头,没有几个庞然大物啊!

    好在柜坊很有底线,非豪强、商贾不能踏入他们的门槛,黔首一边去!

    倒不是他们长出了良心,只是那些徘徊在生存与毁灭线上的庶民,蚊子腿上就刮不出油来,还没有丝毫搞压能力,除了把人逼死,毫无益处。

    哈呸,穷鬼!

    “用不起曲辕犁的人家很多吗?”

    范铮信口问道。

    王福畤苦笑颔首。

    即便雍州的百万人口有六成在长安城内,郊、县的总人口也有五十万上下,按五人一户折算也有十万户。

    即便只有一成穷到换不了犁,那也是万户这惊人的数字。

    “早说嘛!本官把构图画给民曹,去寻少府监雍州冶监,让他们铸好犁铧送到民曹,民曹再以原价卖给庶民。”

    “然后,让庶民自己刨木头制作其他部件,再行拼凑,总行了吧?”

    少府监管天下金属矿山与金属制作,为官方机构,其下辖诸冶监大约是每一州都存在,铸钱监则少得多。

    民间挖矿山及冶炼,在大唐是允许的,不过是少府监要收相应的税赋罢了。

    但以雍州出面,凭什么不去官对官呢?

    只有犁铧需要铁制,其他木头部件,只要弄明白结构,有几个庄户人家不粗通木匠手艺的?

    比将作监或范氏木器作坊肯定是不行,但能用嘛,大致是能做到的。

    再穷的庄户,只买一个犁铧,还是能做到的吧?

    王福畤肃然叉手,长揖到地。

    虽然早知道曲辕犁是范铮折腾出来的,可范铮不开口,谁敢支持民间自制曲辕犁啊!

    敢仿制曲辕犁的,多半还得有点背景。

    别驾一片慈悲心肠,怜民生多艰,愿行方便法门,可称罗汉矣!

    范铮叹息:“就这破东西,你要是早说,不就早解决了么?多大的事啊!”

    也就牢骚几句罢了,范铮自己可以不当事,权贵可以不当事,豪强也可以跟在后头啖口汤,可庶民真不敢。

    天知道哪里会跳出一些无耻之徒,说曲辕犁是他们所创,恫吓无知的庶民,以勒索钱财?

    这事,又不是没有过,了不得罚酒三杯。

    “但是,还得说说你,这块地净是黄土,最多有点草木灰,其他肥料呢?”

    “麦的产量高,可吃肥也厉害啊!”

    王福畤起身:“下官知道,庶民也知道。”

    “一来,凭庄户自有及拾得的牛屎马粪人中黄,不足供应数十亩常田;”

    “二则,礼部曾经传过一道符文,长安城南三门路畔的田地,不许施肮脏轮回之物。”

    粪便之类的玩意儿,并不是无处可取,至少长孙介所去之处,当是污秽遍地,适当时机取来肥田即可。

    礼部这道符文,跟当年隋炀帝以绸缎缠树不分伯仲。

    不施粪便,长安就一片芳香,世间就一团和谐,就更能展现天下中心的风采,圣人自然垂拱而治,番邦自然俯首称臣……

    这一类鬼话,都不知道是哪个脑壳被驴踢了的敢堂而皇之说出,还敢公然下符文,真是胆大妄为。

    无知的庶民还以为,朝廷非得饿死他们呢!

    “乱命不从。民曹书详细过程,本官上表封驳。”

    范铮哼了一声。

    天大地大,肚皮最大。

    庶民吃不饱饭,是会造反的!

    范铮既然坐上雍州别驾的位置上,这破事就得管一管!

第五百六十九章 釜底抽薪

    朝堂上,礼部尚书邱一河躬身上表。

    “大唐礼仪之邦,当教化四方,令天下景从,唯现礼法之大、邦国之美。”

    “今雍州别驾范铮,擅违礼部符令,于长安城南三大道侧农田,公然使用肮脏之物,坏大唐之风貌,臣邱一河请朝廷断之。”

    此言一出,无数官员摇头晃脑地举笏,口口声声“华夏之美”,恨不能将粗鄙的范铮分而啖之。

    范铮面上的笑容次第绽放,虽无声却似雷霆,渐而让朝堂安静下来。

    李治扬眉:“范铮对此,有何辩解?”

    范铮出班:“此符甚妙,臣范铮竟无言以对。不过,庶民唯有几分薄田度日,负担不起因此减产之重。”

    “故,臣有一两全其美之策,恭请朝廷采纳。”

    “方才慷慨陈词的诸公,不妨将名下永业田与此地庶民田地对调,庶民无减产之苦,诸公亦无施政之碍,两全其美。”

    谁愿意支持这脑干缺失的符令,拿自家永业田去支持,就是抛荒长草了范铮也没有意见。

    满朝堂一片冷哼声,方才出班的官员无声无息地退回了班中。

    此等便捷之身手,若是与敌交战,当是上佳刺客。

    可见,朝廷用人还是不太精准。

    要我献出一片河山可以,要我献出一头牛不行——因为,我正好有头牛。

    诸官缩了,唯邱一河无路可退,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范铮。

    他已经准备好与范铮争辩的雄辞千句,奈何这狗贼竟然不吵了,釜底抽薪,直接谈置换田地。

    让邱一河站在道德巅峰,睥睨天下、指手画脚,一点问题没有。

    庶民田地里没产出,那就喝风好了,反正这里就是西北,西北风来得极其便利。

    饿死?

    无所谓了,大唐数以千万计的人口,死几个怎么了?

    反正死的又不是自己,对吧?

    但是,凭什么让本官将自家的永业田拿来顶缸?

    本官第四房媵、第十八个妾、第九子、第十女就不用养了吗?

    你不知道,本官有多努力!

    “呵呵,范别驾是想官不聊生么?”

    邱一河怫然不悦。

    你难道不读圣贤书,不知道孟子曰“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至于说邱一河断章取义,呵呵,有几个读书人不断章取义的?

    范铮笑了:“懂,邱尚书之意,民不聊生就无所谓了,即便揭竿而起也有府兵镇压。”

    这可就不是什么好话了。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话,说出来多坏气氛,就不能视而不见吗?

    好歹也是三品大员、封疆大吏了,不知道和光同尘么?

    “本官也没读多少书,唯记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却不得其解,不知邱尚书可能解惑?”

    范铮这一刀,杀得邱一河无法应对。

    世人多宽于律己、严于律人,真同情庶民的官,不多。

    至于勿施于民,邱一河从来没想过。

    民部侍郎、范阳开国郡公卢承庆出班举笏:“臣卢承庆以为,大唐雄踞天下中心,靠的是庄户出粮、匠人为器、兵将用命,而不是损民利以自得。”

    “犹记前朝之末,为向番邦彰显,酒食任取、绸缎裹树,为天下笑柄,遂国破。”

    “不意今在大唐,复睹此况,不由悲从中来,唯感慨涕零,复叹老迈无能,唯乞骸骨还乡,为阿耶娘坟茔前添一土堆。”

    唯亲身经历过前朝倒塌之苦,才格外痛恨这些弊端,即便做不到如魏征一般拼命劝谏,也没法同流合污。

    有点道德底线的人,就活得那么累。

    国子监祭酒令狐德棻亦无限感慨:“臣令狐德棻,犹记当年前朝轰然倒塌,大唐茁壮而生。唯愿大唐以恶隋为鉴,如贞观初年,民生为重。”

    老人家说话比较委婉,跟他的品性一样,君子不出恶言。

    道德底线比较灵活的黄门侍郎许敬宗,难得地出班:“臣许敬宗,弹劾礼部以所谓颜面,夺民时、减民产,不知里外轻重!大唐强,赖将士用命、工农尽力、臣工尽心、帝王所导,而不是花里胡哨地巴结番邦小国。”

    “臣以为,邱一河不顾民生,实不配为礼部尚书。老臣不才,愿取而代之。”

    范铮被老奸佞突如其来的整活搞懵了。

    听着前面,还以为他今天喝了正气水呢,原来竟是看上了礼部尚书之位!

    也对,许敬宗这号人堪称官场油子了,没点好处是不会赤膊上阵的,何况他与范铮还相看两厌。

    虽说黄门侍郎的实权不逊于六部尚书,但品秩只是正四品上,未步入三品大员的行列。

    向上走,要么补正三品侍中,要么谋六部九卿三监之位。

    侍中的职位虽有二人,却不代表一定要满员,还不如看向六部呢。

    至于九卿,除了太常卿是正三品,其余八卿都是从三品,看不上。

    三监嘛,从三品就不说了,非阎立德之类的专业人才是镇不住的。

    没看到前脚将作大匠阎立德迁工部尚书,后脚就将他阿弟阎立本徙将作少匠了么?

    哼哼,以秦王府十八学士的资历,不蹭个正三品也委实没颜面啊!

    许敬宗虽不是什么好人,至少知道,庶民是要吃饭滴!

    一直未出声的皇帝,淡淡地开口:“延族(许敬宗字)以十八学士之身,为黄门侍郎亦委屈了,就去礼部吧。”

    “范阳公且宽心,大唐绝不可能二世而亡。”

    一锤定音。

    邱一河的散官品秩、爵位未变,礼部尚书职司却转到了许敬宗头上,一下从实职悬空,险些一头栽倒。

    委屈,我为大唐长门面,我为大唐作贡献,我为大唐流过……汗!

    许敬宗谢过天恩,面上流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礼部侍郎,回公廨即废除此荒谬政令。”

    对邱一河,打倒了,还要重重踏上一脚,让他不得翻身!

    即便是范铮,对许敬宗上位也喜闻乐见。

    许某的人品遭人诟病,施政方向却无太大功过,唯“稳”字了得。

    嗯,范铮的目的,是让那些良田能顺利地用上肥料,许敬宗纯属一个意外。

    至于少府监那里,交流得很顺利,少府监说了,雍州冶监就是为雍州服务的,别让下面的匠人没饭吃就成。

    看,多么通情达理!

    这样的衙门,范铮才不会有事没事捅一刀。

第五百七十章 一身俗气

    金紫光禄大夫、宋国公萧瑀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即便有脚炉时时取暖,也挡不住生机早已流失。

    处于雍州北部的宜君县凤凰谷,虽号玉华宫,却没法与长安城相提并论,纵有尚药局的侍御医精心照料萧瑀,终究无力回天。

    诏令册赠萧瑀司空、荆州都督,陪葬昭陵。

    太常卿李道宗建言,谥号为“肃”,取刚德克就、执心决断之意,是为上谥。

    大致意思是刚正有德,接近大成,能守着本心做事。

    总而言之一句话:隐恶扬善。

    李世民不乐意了:“谥号盖棺定论,当考察其品性。萧瑀为人暴躁、多猜忌,宜另定谥号。”

    于是,礼部郎中封行高建言之下,萧瑀得了一个二字谥号,“贞褊”。

    贞,意清白守节、大虑克就、不隐无屈(坦然无私),是为上谥;

    褊,心隘不容,为下谥。

    二谥结合,就是个中谥,有功有过。

    不考虑家眷心情的话,这个谥号是很贴切的。

    萧瑀在望乡台上骂骂咧咧,不就是喜欢倚老卖老嘛,多少老年人都这样,非得给我背一个“褊”字,很有意思么?

    封行高是密缪国公封德彝侄子,宋州刺史、嗣密国公封言道从兄。

    提起封德彝这个在李建成与李世民兄弟间摇摆的奸臣,也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话题。

    贞观元年他的谥号是“明”,贞观十七年唐临弹劾才败露事迹,降谥为“缪”。

    那么,这十六年间,所有人都失明失聪了吗?

    范铮对此一言不发,不学无术的羞愧感满满。

    谥法的讲究,似乎是遵循《周书》的《谥法》,范铮不太懂。

    其实也不是不能学,就是范铮看了容易入眠。

    除了朝廷的对帝王将相的追谥,东汉以来也有民间门生故吏、亲眷为长辈立谥,也称私谥。

    《谥法》所书是周公姬旦所著,但托名的可能性不小。

    原因很简单,失败的人说尽真理也是放屁,成功的人净放屁也是真理。

    别说是古代,就是后世尚有托名之事。

    萧瑀虽讨厌,萧锐的为人还是不错的,范铮犯不着在这时候激怒于人。

    又不是什么不死不休的大仇,何况人萧瑀还真的死了。

    即便萧瑀临终的嘱咐是从快、快简、入土为安,但殡葬大总管、鸿胪少卿长孙涣还是一板一眼地率司仪署履行职司。

    鬲、铭旌、轜车、引、披、翣、挽歌、方相、纛、帐一应俱全。

    其他物品的规格有增减,唯五品以上使用四目方相、七品以上用二目魌头。

    《唐六典》是五品以上用方相,《大唐开元礼》是四品以上用方相,有出入。

    方相一词源头时间难定,《周礼·夏官》记载为负责大丧的驱鬼将军,生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

    魌头二目、不蒙熊皮,视为减配版的方相。

    方相、魌头还有真人版与竹纸版,竹纸版的通常殉葬。

    太子李治,乘金饰诸末端、紫油帷幔、紫油薰红色里衬、朱丝络网、一马的四望车,于渭水畔吊临,十里相送。

    萧瑀之薨倒是让范铮感慨了一番,遂令雷七等人取新鲜粟米十斤,范铮骑马入平康坊西南隅,扣曲阜县公府门而入。

    礼部员外郎孔志约亲率家仆,大开中门相迎。

    虽着常服,品秩有差,孔志约仍进退有度,一举一动皆合礼数。

    从二品爵的县公与从三品的实职,大致是可以视为对等的,大开中门并不失格。

    垂垂老朽的孔颖达,眉毛长、白且下垂,看上去更慈眉善目了。

    “炙手可热的雍州别驾,还能记着老朽,便胜却无数知交了。”

    抓了一把粟米,仔细嗅了香味,孔颖达笑容慈祥。

    都一脚入土了,范铮送钱财他看不上、送书卷他看不了,唯有这新鲜的粟米,可为粥食。

    倒不是范铮连肉食都舍不得送,关键你要孔颖达能吃得下、肠胃消化得了!

    并不是送贵重的礼物便最合适。

    范铮轻笑:“这不是一身俗气,不敢轻入书香门第吗?”

    孔颖达呸了一口:“你入他颜师古府邸几次了,倒有脸说这话!”

    哎,这肯定不一样,一来是乡党,二来是为了樊胜的亲事嘛。

    孔颖达无力地抬手,孔志约赶紧将茶汤送到他唇边,侍候他饮了一口。

    “老了,一无是处,唯拖累儿孙,便是我儿亦被唠叨得头疼。”

    孔颖达这话,还真不是谦词。

    幸好,他身体虽差,神志却清醒,不会无理取闹,但免不了絮叨从前的经历。

    絮叨一次两次,儿孙自是能承受。

    次数多了,难免受不了,却并非不孝。

    那些让人头疼的老人,你送什么给他吃,他能贬得一文不值,张口闭口“难吃”;可你不送这物件吧,他说你偷偷吃好吃的。

    孔颖达这算是好的了。

    孔志约只是微笑,没有丝毫厌烦,可见他父子平日亦极和谐。

    “老朽听说,你去凤栖原办事,给颜师古上香了?这厮毛病颇多,竟有人惦记,九泉之下当含笑矣!”

    颜孔两家本通家之好,孔颖达与颜师古兄弟交情深厚,这话自是说得。

    范铮笑道:“后生家受了前人恩惠,祭祀一下也属人之常情。”

    孔颖达扫了孔志约一眼,笑而不语。

    人走茶凉才是真的人之常情,美德之所以常被歌颂,不是因为其美,是因为其少见。

    要是随处皆美德,还需要歌颂美德么?

    当然,不是随处美德,也不是随处邪恶,平庸才是世间常情。

    一个念旧情的人,对处于新旧更迭的曲阜县公府来说,好处还是很明显的。

    “老朽余日无多,亦倚老卖老一把,志约吾儿唯喜书、医,不精人情世故,你这后生家可要关照一二。”

    范铮都说后生了,孔颖达自然借机说些家长里短。

    虽说朝廷多少会优待曲阜孔家,以向儒林示好,可万一呢?

    这是孔颖达最后扶孔志约一把了。

    “范铮不才,当尽力保员外郎无失。”

    话得斟酌了说,孔志约不行差踏错,范铮当遥遥扶持一把。

    若是自己作死,那真无奈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学废了

    范铮与孔颖达都心知肚明,或许,这就是他们在人世间的最后一面了。

    孔志约叉手,温文尔雅:“下官不才,未能如别驾济世,唯余些许杏林手段可堪驱使。”

    范铮郑重回礼。

    孔志约虽少见史书,但医术是真厉害,能与李世勣、许敬宗共修《新修本草》(亦名《唐本草》),足见其真材实料。

    或许比孙老神仙略逊色些,但接近杏林之巅还是能做到的。

    至于为什么不去做太医令,呵呵,姜茯苓的太医令都才从七品下,礼部员外郎可是从六品上!

    尚药局奉御倒是正五品下,可你知道啥叫“伴君如伴大虫”不?

    再说,强如李世勣、许敬宗,也没抛下本职去悬壶济世。

    “天寒了,员外郎且多尽孝。”

    范铮叉手,步出曲阜县公府。

    虽是废话,范铮还是不吐不快。

    以孔志约的医术,自然能看出自家阿耶行将就木,也只是微微一叹。

    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有四,在这个年代堪称高龄了。

    前朝乱世,阿耶也吃了些苦头,影响到了寿数,却是药石无功。

    敦化坊门处,两名贼眉鼠眼的汉子被吊着,坊正陆乙生持枣木短棍,只是寻肉厚处用力抽。

    惨嚎声飘荡,坊中的婆娘、娃儿却听而不闻。

    “嚎!耶耶让你嚎!太岁头上动土,敦化坊的主意也敢打!”

    陆乙生的咆哮声,连隔壁立政坊都听得一清二楚。

    相对神采飞扬的陆甲生,陆乙更年轻、更健壮、更暴躁,下手也更黑。

    陆乙生身边,是五名手执枣木棍的男女虾蟆更夫,死水一般的眸子终于有那么一点微澜。

    按照陆乙生粗暴的规矩,但凡立功,一日之内的肉食管够!

    当然,只能说数量。

    什么犏牛、牦牛之类就别想了,有猪肉吃就不错,偶尔也有狗肉。

    至于鸡鸭,从来不算肉类。

    别学那些为狗疯狂的人,狗从来都是六畜之一,某些人愿意将自己归于犬类,莫发疯的要全世界将犬护着。

    有这种人存世,不加制约,是官府失职。

    其他巡逻而过的杂户、不当番的杂户,久未波动的眸子闪过一丝羡慕。

    膳食这方面,敦化坊从未打过半点折损,说让你饱食,必然是敞开的供应。

    范百里、陆飞甲依旧撵着细腰撒野,范鸣谦在后头击掌欢笑,元来沉默着跟在范百里身边,不远不近。

    敦化坊征召九十六名虾蟆更夫,虽打着守护作坊的旗号,元来却心头有数,若非为了自己,范铮大可不必如此。

    至于说范铮嫌弃的面目,即便换成元来自己,设身处地,没恶语相向就是天大的涵养了。

    莫看二人似乎有点地位,可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是任意划拉的棋子。

    武候铺门口,队副商磊挎着横刀,笑眯眯地饮了一口茶汤。

    是真的茶汤。

    商磊好酒,但在当值前、当值时是滴酒不沾,只能以茶汤解馋了。

    酒虽好,不可误事,尤其是对武候这种行当来说,也许早一息就能救得一条性命。

    这两个人不是武候铺捉的,是虾蟆更夫发现了异处,在二人欲潜入酒坊时拿下的。

    按理说,陆乙生此时抽人,有点动私刑的味道,可他是坊正,酒坊还有太极宫一半的份子,只要不把人打死了都好说。

    商磊倚在武候铺门前,就是一种支持的态度。

    侯府送的百斤犏牛肉、兽炭作坊不限量供应的兽炭,虽说不是太昂贵,可人情要领吧?

    犏牛肉就算了,毕竟当场吃、当天消化了;

    可兽炭,嘿嘿,商磊都悄悄分了一车给妻儿老小过冬咯。

    兽炭作坊送武候铺的量,明显就预算了这一部分。

    小武候们隔三差五拾上几斤兽炭托人捎给耶娘,也从来不是事。

    这就不是钱的事,是人情。

    敦化坊的人情到了,武候铺不也得尽心一些么?

    所以啊,两番的武候铺,本当有十五名武候的,现在只留着五名候命。

    另外有五名武候,交替在坊中巡逻;

    还有五名武候,融于范百里周围、坊学周围,兢兢业业地守护着敦化坊未来的希望。

    别说风吹后背凉,本身就有维护坊内的职司,加上得了敦化坊的好处,不卖力一点不行。

    回到坊门的范铮停驻了脚步:“坊正,这样用私刑是不行的。审案嘛,是衙门的职司。”

    陆乙生麻利地挽了个棍花,将枣木短棍别腰带上,恶狠狠的面容顷刻笑靥如花。

    “瞧县侯说的!跟你身边数载,多少得有点长进,坊丁已经去宣阳坊报案了,衙门一会儿就来接着打,我这是给他们暖暖身子。”

    歪理邪说!

    可谁让他是陆乙生呢?

    范铮劈手夺过陆乙生的枣木短棍:“你动手叫用私刑,我动手叫官法,学着点。”

    范铮的棍,砸到这两人的膝盖上,惨叫声更凄厉了。

    陆乙生毕竟不是官,下手只敢挑肉多的地方,范铮却全无顾忌。

    “看你陆二郎书读得少,教你一个道理。被打膝盖时,下肢会本能地往前踢哦。”

    陆乙生仔细看了看,表示学废了。

    是真废,学了有嘛用?

    又不能有事无事打人膝盖玩,坊正毕竟不是衙门,没有完整的司法权、审讯权,能在事发时、移交前揍一顿狠的就不错了。

    没用的知识,学了干嘛?

    范铮的气力虽不足,却多少让这二人筋骨受损,不能及时医治的话,这辈子有可能离不开拐了。

    虞牙带着一名县尉、一名司法佐、一名司法府、两名问事、典狱陈利俭过来了。

    “师兄!”

    范百里带着范鸣谦、陆飞甲、元来到陈利俭身边,笑嘻嘻地打招呼,让一些官吏心头动了动。

    好险没手痒欺负这典狱,看他与别驾之子的亲热程度,搞不好反噬会死人。

    “先打五十杀威棒!”

    县尉眼皮跳了跳,开口道。

    通常给刁民的下马威,是杀威棒二十或三十,五十是顶天了。

    打一打,凶恶的豺狼变蛤蟆。

    水火棍化出道道残影,闷响声让内行人闻之色变。

    那种格外响亮的声音,俗称“雷声大雨点小”,实际上没受多少伤害。

    倒是闷响,能挺过百杖的就是好汉了。

    更狠一点的话,五杖可以轻取一条性命。

第五百七十二章 万年之主

    范铮满意地颔首。

    万年尉还是很懂事的,前途一片光明啊!

    就是这位万年尉的姓名不登大雅之堂,苟(gòu)岸。

    姓不好听,还是有来历的,先祖是春秋时期楚国的邑名苟。

    其他支系,黄帝之后、舜之后、句氏避祸、氐族北若干氏改姓等等,音或为阴平、或为去声,大致接近。

    千万记住了,不可读成散声,要不然被人揍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苟岸当然知道,杖下哀嚎之辈并非无来历,可虚无缥缈的来历,比得上眼前实实在在的上官吗?

    记住,冤有头,债有主,有事请找雍州府。

    五十杀威棒完毕,两名贼人早就涕泗滂沱,嗓子都快叫哑了。

    范铮亲身领受过不太留情的滋味,就不堪忍受了,何况万年县问事下手是不留情的!

    以范铮的眼力,尚且能看到曲池坊、青龙坊、立政坊、修政坊、广德坊方向陆续有人冒头,在他视线之外的呢?

    难怪阿罗本会给他个警醒。

    虞牙的面色沉了下去。

    当着上官的面,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在本县地头露面,是在扇本官的脸!

    小声吩咐了几句,将随身鱼符递给司法史,催促他赶紧离开,虞牙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人犯不招?上拶刑!”

    万年尉苟岸吓了一跳,心说明府是不是疯了?

    很快,苟岸反应过来,明府不是疯了,而是怒了,杀鸡儆猴呢。

    拶刑这缺德玩意,虽说是主要针对女犯,可没人说男犯就不能享受了哇!

    十指连心,任你昂藏七尺男儿,在拶子的威力下也得发出女高音的腔调,琉璃都得震碎那种。

    问事左右卖命勒,人犯惨嚎之声直入云霄,零星的喜鹊被吓得乱飞。

    虞牙森森地望着周边数坊相继露头、缓缓逼近敦化坊的数十人,心头冷笑。

    任你再大来头,须牢记,此乃万年县地头,本官是万年之主!

    武候铺的五名武候,在队副商磊的率领下,或搭箭上弦,或执刀盾而出,看似漫不经心,却占据了有利地势。

    犏牛肉不是白吃的,受了敦化坊的好处,武候铺自当尽力。

    长弓兵箭、横刀彭排,虽只一伍,亦不可轻视!

    纵然人多,也没人愿意领兜心一箭,即便只是生鈊箭。

    曲池坊方向的来人止住了脚步,其余方向亦相视一眼,作鸟兽散。

    跟官府闹上一闹,还大致可行;

    跟这些丘八蹦,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衙门白直、问事的恶劣与粗暴,与翊卫一对比,便显得温情脉脉,拍在身上的铁尺都算按摩了。

    没辙,大唐丘八的毛病,看到人头就是战功,平时克制着不出手,一出手就奔着夺命。

    夺命就算了,还念着莫名其妙的“五亩”,就问你瘆不瘆得慌?

    拶子虽狠,不那这二贼就是最底层的人物,除了知道自己头上这层的人物,竟什么都不知道。

    典狱陈利俭冲范百里眨眨眼,从后头的马车上取出两副四十斤的重枷,给人犯戴上。

    整个万年县衙门的官吏,几乎都出动了,司户佐、司户史捧着户籍,其他官吏为辅,逐坊清理人头。

    “租赁屋舍的?过所呢?每个月房课是几文钱?”

    别看问题简单,不是真正租屋舍的人还一时答不出来。

    便是只一间屋舍,也得二十文左右,整个宅院的话没三百文租不下来。

    相对敦化坊的偏僻,其余诸坊的房课是要更贵一些。

    问题有几个人会真关注这个?

    他们入住的屋舍,是他人安排好的!

    答不了的,立即为万年县驱逐,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万年县不欢迎你!

    五十余坊正被召到敦化坊门前,虞牙吐沫横飞:“即日起,诸坊租赁屋舍,须于三日内至法曹备案,非本人租赁不许入住!”

    陆乙生扬起手臂询问:“接待亲朋好友怎么算?”

    虞牙闷哼一声:“一样要备案!有遗漏,坊正受笞!”

    坊正们开始嘀咕,哀叹这一行越来越不好干了,钱就省那点租庸调,屁股天天防着开花。

    抱怨归抱怨,却没一个愿意辞了坊正职司的。

    陆甲生不能算,那厮论官身、论身家,早就看不上这一点蝇头小利,扔给自家阿弟也是理所当然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莫小觑了坊正职司,就是只一口头上刮一文钱,一年下来也有五贯左右的快活钱。

    大唐的户籍制度,一年计账,三年造户籍。

    造籍于第三年正月起、三月止,所需纸笔、装潢、轴帙皆由当户承当,每口一文钱。

    计账所需,每户一文钱。

    但实际操作时,计账所需,往往按口来算,多出来的自然不用说了。

    别说庶民不懂,就是懂了,有几个能鼓起勇气跟坊正争辩?

    衙门对此心知肚明,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咋,衙门基本不负担坊正的钱粮开支了,还不许人捞一点,真让坊正喝风去?

    这种事不仅仅是长安城中,便是天下都一样,你还怪不得坊正黑。

    “陆二郎,说说你们敦化坊是咋管的?”

    有坊正眼珠子一转,想拉敦化坊出来挡箭。

    陆乙生憨厚一笑:“敦化坊就没几个租赁屋舍的,也就几个醋大,整日子曰诗云,好管得很。”

    苟岸冷眼扫视其他坊正,坊正们纷纷低头,口称“少府”。

    鼻孔里哼了一声,苟岸拍了拍陆乙生肩头:“诸坊当效敦化坊,加强坊内巡察,有事及时向衙门禀告!”

    就你们这些坊正也想跟人敦化坊比,笑死,你也曾为县侯鞍前马后吗?

    坊正们叫苦不迭。

    诸坊或有大小,却皆有数千口人,仅凭一介坊正、二名坊丁,腿跑细了也不能巡完。

    敦化坊敢安置九十六名虾蟆更夫,诸坊不说敢不敢的问题,就问谁来出这钱粮!

    当年范铮置下的坊产,说多也不算多,却足够维持敦化坊运转,除坊学、养老之外,养虾蟆更夫还勉强撑得住。

    诸坊有啥?

    坊内虽不乏产业,却无一是坊产,坊正只能干看着咽唾液。

    即便真想加设虾蟆更夫,哪家铺子愿意出头?

    善财难舍!

第五百七十三章 你可以置疑他的人品

    光德坊,雍州衙门,二堂。

    诸令济济一堂,面色肃然,听范铮在上首指点。

    “民曹事务,本官之前疏忽,竟至何不食肉糜,愧煞。”

    “为司户王参军提醒,本官方知诸县亦有不少庄户更换不起曲辕犁。”

    新丰令、蓝田令、咸阳令对视一眼,重重颔首。

    身为父母官,子民的情况他们还是心头有数的。

    但是,他们也束手无策。

    县衙是有余钱,但不可能帮这不帮那,且防各种天灾人祸不得花钱?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偏帮太多,其他人定然也会索要好处的。

    “故,本官寻少府监,说定由雍州冶监提供犁铧,本官手绘曲辕犁构图,诸县令农户采买新犁铧、照图自制其他部分。”

    犁铧是必须买的,曲辕犁的犁铧与直辕犁的犁铧形状差异很大,不能通用。

    自制其他构件,有粗浅的木匠手艺就行。

    宗政崖岸、虞牙、新丰令诸人起身,郑重叉手。

    虽说都知道范铮是曲辕犁的创造者,可如今的曲辕犁,不单单是范铮一人之事,更涉及将作监、背景深厚的作坊,甚至是一些官宦、世家的利益。

    范铮此举固然悲天悯人,却免不了遭受一些或明或暗的攻击。

    好处啊,皇帝可食、太子可食、官员可食、世家可食、庶族可食,凭什么给庶民食?

    最根本的原因,是阶层对立啊!

    王福畤抬出文牍,上面书写诸县所缺曲辕犁数目,看得诸令面红耳赤。

    不汗颜都说不过去,王福畤这里的数目,比他们印象中的清晰了许多,甚至有几户连他们都迷糊——本官治下还有那么凄惨的人?

    惨是实惨,却享受不到一些衙门给予的好处。

    不是所有笃疾、废疾都曾投身大唐军旅,甚至有些还是自作自受的、脾气神憎鬼厌,自然活得艰难无比,里坊上报数目时,有意无意会疏漏一些。

    “深耕熟耨,本官知道未必能一蹴而就,不求一次耕到六寸,四寸五分必须保证!”

    “人畜粪便渥堆发酵,再施入田地中,必须不打折扣地执行。”

    “能改种冬小麦的田地,尽量改了;气候、土壤不适宜的,不得硬来。”

    范铮大致吩咐几句。

    倒不是诸令就一定不知道深耕熟耨之法,只是范铮再强调一次罢了。

    诸屯监用了那么几年的法子,诸县没有理由不知道。

    当然,要做到就比较困难了,尤其是施行到零散的庄户头上更难。

    鄠令叉手:“别驾亦知鄠县之地,颇有零星耕作的土,畸零破碎,许多地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闻司农寺京苑东面监所用踏犁,适用于零星之地,不知上官可否赐下?”

    踏犁啊!

    “所需踏犁之犁铧数目,报与王参军。构图本官再画就是了。”

    范铮应声道。

    想让陈徐隽画来着,才想起拔擢陈徐隽为长安六尉之一了。

    边上的参军事陈祖昌已然研墨提笔。

    老八的文案水平,只能说乏善可陈,唯于各种奇奇怪怪的技艺颇有研究,只见过一次踏犁就能分析出准确的构造。

    几笔绘好,陈祖昌略为得意地看向范铮。

    嘿嘿,虽说为你所创,却被我画得更完美……

    这幼稚的胜负欲啊!

    范铮挑眉看了老八一眼,慢条斯理地开口:“踏犁不是本官所创,是桂州之地特有的农具。”

    老八瞬间气馁。

    没意思了,早就存世的东西,不值得炫耀。

    虽然,老八的画,比范铮那两手必须依靠尺子才能画直的画技好。

    踏犁铧也不是太难的东西,让雍州冶监费点心,也就很快完成了。

    但世间的事,不是完全倚仗品秩、职司能解决的,雍州冶监提的小要求,范铮也不能不考虑。

    比如说,一些有手艺的人犯,判决时能不能从流改为匠户,以流刑的身份在雍州冶监做事。

    你总不能每次都依靠俘虏来补充雍州冶监的人手嘛,诸铸钱监抢人更快好吗?

    这种不过分的要求,范铮自然是能应就应了。

    呼啸的寒风中,右骁卫翊府中郎将高侃率军,北出伊州,踏入金山(阿尔泰山)边缘。

    结骨俟利发失钵屈阿栈遣使为导,葛逻禄叶护泥孰阙、拔塞匐处木昆莫贺咄俟斤相继叛了乙注车鼻可汗。

    高侃相继引仆骨等部兵力相从,至回纥部,却出了大问题。

    已私称可汗的回纥首领药罗葛·吐迷度,为侄子药罗葛·乌纥所害。

    药罗葛·乌纥烝其婶,奸情败露,且与俱陆莫贺达干俱罗勃同为车鼻部阿史那斛勃的女婿,有意率回纥投车鼻,故下此狠手。

    当然了,婶是后娶的,不是原先那位,你可以置疑药罗葛·乌纥的人品,不能置疑他的审美观。

    大唐燕然副都护元礼臣遣人,单骑入药罗葛·乌纥帐中告知,虽恼药罗葛·乌纥所为,然虑及回纥稳定,拟奏请药罗葛·乌纥为回纥之主,兼大唐瀚海都督。

    然药罗葛·乌纥所为,必然招致朝中道学先生所恶,故需黄白之物开道。

    咳咳,副都护也须有点辛劳费不是?

    回纥、多览、拔野古诸部,分置都督府,统归燕然都护府所领。

    元礼臣公然索贿,顿时让药罗葛·乌纥戒心大去,拉着数车珠宝拜谒元礼臣了。

    以侄弑叔,名声终究太坏,即便回纥没那么讲礼数也让诸小部恶心得不行,愿意跟随药罗葛·乌纥的人终究是少数,名不正言不顺啊!

    要是能得到大唐的认可,那些部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只能说,即便是行恶了,药罗葛·乌纥头脑依旧简单无比,送上脑袋为元礼臣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

    兵部尚书崔敦礼奉命出使回纥,立药罗葛·吐迷度之子,时任大唐左屯卫翊府左郎将的药罗葛·婆闰,为回纥大俟利发、大唐左骁卫大将军、持节回纥军事、瀚海都督。

    并追赠药罗葛·吐迷度为左卫大将军,崔敦礼代皇帝厚祭之。

    俱罗勃走投无路,竟奔大唐而去,为皇帝所留,不得再返草原。

    回纥大俟利发药罗葛·婆闰出兵一万,追随高侃征讨突厥车鼻部。

第五百七十四章 不要走

    金山脚下。

    风冷,水冷,心更冷。

    车鼻部中,乙注车鼻可汗阿史那斛勃觉得自己就是个冤大头。

    草原各部哄一哄,奉承两句,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好好的小汗不当,异想天开自封乙注车鼻可汗。

    自封也不是事,毕竟这事在草原上挺常见的,稍稍失控就能可汗满地。

    可是,原本定下的策略是依附大唐,获取天可汗的认可,怎么就刀兵相见了呢?

    就算云麾将军安调遮、右屯卫中郎将韩华有冒犯之举,生擒送入大唐即可,断不至于势成水火。

    可是,怎么就膨胀到敢杀死他二人、与大唐公然翻脸了呢?

    特勤阿史那沙钵罗急得跳脚:“可汗,父亲!快迁金山之北吧!”

    不跑是不行了。

    之前车鼻势起,诸部顺从,本部也胜兵三万。

    可真到大唐雄兵压境,附庸倒戈也就算了,本部的兵马竟不从命。

    别说是与大唐相抗,就是愿意跟随阿史那斛勃迁徙避让的人都少得可怜!

    金山之北,贴近葛逻禄与西突厥之处,阿史那斛勃的长子羯漫陀,正统兵一万与西突厥沙钵罗叶护阿史那贺鲁相持。

    与羯漫陀汇合,成了乙注车鼻可汗唯一的生机。

    不甘呐!

    自薛延陀轰然倒塌,车鼻部蒸蒸日上,已然欲成草原共主了,缘何会功亏一篑呢?

    长吁短叹之后,阿史那斛勃翻身上马,率身边数百人马北撤。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在这混乱时代,险些一统突厥的乙注车鼻可汗灰溜溜地逃窜,连许多原本车鼻部的牧民都不愿相随。

    倒不是说阿史那斛勃真的失德了,而是他膨胀了,竟然敢去招惹大唐了。

    老实说,与大唐有点小摩擦属于正常范畴,可杀了安调遮与韩华,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自从贞观四年起,大唐的威名便震慑着整个草原,一场接一场的胜利,铸就了战无不胜的威名。

    严格意义上说,大唐偶尔会有一点失利之处,但瑕不掩瑜,依旧威名赫赫。

    突厥,自从阿史那咄苾改行去长安当灵魂舞者之后,心气尽丧,从穷凶极恶的豺狼变身温顺的白羊,再没有资格与大唐一较长短。

    毫不客气地说,颉利可汗猖獗那几年,耗尽了整个突厥人口、冶炼上的潜力,无数十年之功,休想恢复旧貌。

    三天之后,消瘦了一大截的阿史那斛勃,倚在背风的山坳里,喝了一口温热的马奶,目光中满是不解。

    自己躲避这条路线相对隐秘,大唐是怎么如影随形的?

    哦,高侃虽只率一军,却有回纥、仆骨、结骨等部带路,真个该死啊!

    尤其是失钵屈阿栈,待我度此劫难,一定率兵亲征结骨,以你人头为夜壶!

    高侃的威风在草原上广为传颂,让他都有点惭愧。

    只倚仗名头,一箭未发,车鼻部就土崩瓦解,阿史那斛勃狼狈逃窜,真显不出高侃的本事啊!

    不要走,决战到天亮哇!

    阿史那斛勃不知道,高侃每次能精准判断他的影踪,靠的还不是回纥、结骨、仆骨诸部的指引,而是他车鼻部的族人带路!——

    高原之上。

    吐蕃,逻些城,红山宫。

    苯教辛饶带着其他法师占据一角作法,佛门比丘在另一角颂经超度,突出一个旗鼓相当。

    即便再不情愿,辛饶也颇为无奈。

    时移势易,高原不再是以供奉苯教为己任的大羊同为主,吐蕃的民间虽依旧信奉苯教,但再无“辛饶高高在上,国王屈居于下”的盛况了。

    吐蕃上一任赞普囊日论赞众说纷纭,有没有苯教的影响在内,连辛饶自己都说不清楚了,一笔糊涂账啊!

    赞蒙文成公主与赞蒙颇恭东萨赤尊(尼婆罗尺尊公主)各自带了一伙比丘入吐蕃,虽说教义略有区别吧,却真跟苯教对立起来了。

    但今天不是一较高下的时机,素缟在风中激荡,悠长哀伤的葬礼歌响彻整个逻些城。

    虎皮椅上的松赞干布悉补野·弃宗弄赞眸子里现出哀伤,侧边的赞蒙芒萨赤嘉哭成了泪人。

    他精心培育的接班人,王子悉补野·贡松贡赞急病而亡,只遗一孙,一岁的芒松芒赞。

    松赞干布雄才大略,赞蒙也颇有几位,唯有芒萨赤嘉诞下贡松贡赞,也多番加以教诲,奈何天不假年,竟是早夭!

    词没用错,贡松贡赞大约就是二十岁上下卒的。

    排除了一切外来因素,贡松贡赞的身体,确实是自身出了问题,苯教辛饶与佛教法师都证实了这一点。

    这年头的教派也不容易,没有点治病救人人本事,也难获得善信。

    松赞干布的眸子黯淡了许久,终于从宫人手中接过小小的芒松芒赞,眼里闪过最后一线希望。

    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从十二岁为赞普起,劳心劳力、亲征无数,悉补野·弃宗弄赞受伤无数,很难长寿。

    本想着贡松贡赞接班,自己可以尽除吐蕃“尚”、“论”体系,给儿子留一个可以随意泼墨的画卷,现在也只能作罢了。

    按照原先的设想,聪明得有点过分的大论噶尔·东赞,也会步娘·芒布杰尚囊、琼波·邦色后尘,如今却必须留下了。

    不要说过河拆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本就是绝大多数帝王必然的选择。

    若自己也离去,大论噶尔·东赞恰恰可以镇压住大羊同残余势力的反扑,能抵得住吐蕃内部的矛盾。

    噶尔·东赞人聪明,创建了吐蕃特色的牛腿税,军事造诣也不弱,奈何噶尔氏底蕴不足,绝对不可能篡了悉补野氏的江山。

    “尚”(后族)芒氏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庞大的体量在那里,也可以制约噶尔氏坐大。

    该死的,理想为何总要受限于狼狈不堪的现实!

    轻柔地伸了一根手指头,放入沉睡的芒松芒赞手心,瘪着小嘴的芒松芒赞立刻紧紧抓住祖父的手指,面容也有一点平和了。

    被人称为“心比雪山还冷”的松赞干布,露出慈祥的面容。

    “芒萨赤嘉,这是你的亲孙儿,无论如何要将他抚养大。”

    许久,松赞干布恋恋不舍地将芒松芒赞的襁褓,递给一脸哀色的芒萨赤嘉。

第五百七十五章 无解

    雍州大力治理,至少长安城内外安宁了许多。

    别的不说,就连喜好惹是生非的游侠儿,都蹦着到州法曹,动不动就检举非法。

    虽然,多数时候是个乌龙事件,但街面上真的少了很多肮脏事。

    本质上,游侠儿团体就是熊孩子,皮、闹,且没有得到正确引导。

    别看游侠儿闹腾,大唐每次出征,募兵都有游侠儿的身影。

    所以,讨论兵制的时候不要太绝对了,并非府兵制时期就没有募兵,只不过募兵不是主流罢了。

    高侃的出征,带走了长安城上千游侠儿,让剩下的游侠儿个个牛皮哄哄的。

    “看到没,我家游侠的黑熊,随大军出征了!”

    吹嘘这样的牛皮,偶尔还能得裹饭家额外送一碗滚烫的羊汤。

    该出征杀敌不手软,为一两文钱斗得鸡飞狗跳,同样还是这群游侠儿,让人难以定义他们。

    雍州司法史川阿西一边游走,一边带着节奏地呐喊:“雍州有令,各人听到,牛马驴骡促生产,任何人不得伤害到。”

    “破坏生产,冶监安排,是打铁还是挖矿,你娃各人挨!”

    这是川阿西口语化的宣扬符文,书面上肯定不是这么说的。

    龙首原下来的铁小壮,俨然有点将军的模样,坐在雍州二堂的茶室,压得椅子“咯吱”直响。

    范铮看了一眼铁小壮粗壮的腰身,忍不住打趣:“你这个飞骑左郎将,身子如此沉重,滑翔机还带得动你?”

    铁小壮得意地笑了笑:“嘿嘿,昨天才飞了一圈,身手不减诺真水之役,就是再来一个达度莫贺咄叶护也能再擒住。”

    范铮一口茶汤喷了出来。

    你还真好意思,乙失颉利苾是怎么被你擒住的,心里没点数吗?

    “舅父,飞骑右郎将窦玄非老实下来,时常带步兵团、越骑于雍州之内操练,零零星星抓了百余人,仅终南山麓就占一半的人数。”

    “我很好奇,这些城狐社鼠想干嘛?”

    铁小壮抓了一把小食,嚼得咔咔响。

    不得不说,司仓参军李景恒对官厨很有贡献,这厮就好一口吃的。

    巧了不是,仓曹管公廨、管庖厨等。

    庖厨于外可指所有酒肆、裹饭家,于内指的自然是官厨,李景恒连食手都换了两个,官厨的口感立刻提升了。

    范铮呵呵一笑:“天子畏暑啊!终南山上有啥?当然是翠微宫了。”

    “天一热,陛下驻跸翠微宫,各家是要逢迎拍马还是行鬼魅之事,可不就方便了吗?”

    对别人,范铮不会说得如此透彻,奈何面前是铁小壮!

    倒不是说铁小壮没脑子,可在范铮面前,他习惯性地让脑子休沐。

    没辙,依赖惯了。

    铁小壮虽不是太聪明,至少知道,范铮不会害他。

    铁小壮头疼地问:“可这些人,抓在飞骑里圈养还耗我粮草;放了吧,不甘心;杀了吧,不至于。”

    “烫手了!狗贼窦玄非在看我怎么处置呢。”

    范铮欣慰地颔首。

    这是真长大了,不是张口闭口就杀。

    很多时候,不是靠杀戮解决问题的。

    “很好,遇事不决,问长辈、问帝王。”范铮轻笑。“少府监雍州冶监急缺人手,将他们送去为奴吧。”

    铁小壮嘿嘿直笑:“还是舅父够损。”

    范铮面孔一板:“休要胡说,当心本官告你诽谤!这是心系少府监,为朝廷开矿冶炼尽一份力。”

    两人同时大笑。

    都相处多年了,谁不知道对方的秉性?

    满口官腔地说胡话,这是官场必修技,铁小壮即便不精通,也略知一二。

    司仓参军李景恒晃着身子过来,接过贺钩雄递来茶汤,痛饮了一口,才置于茶拓子上。

    “还是这不咸不淡的,没郭景那厮烹制的酸茶汤有味。”

    李景恒嘀咕着。

    贺钩雄撇嘴,没敢犟嘴。

    不说李景恒的嘴刁,就是自己烹制茶汤的技艺也真不出彩。

    至于李景恒的身份如何,咋,堂堂世子还能拉下脸跟我这小人物计较不成?

    自然,这是有范铮在前头挡着,否则贺钩雄都不敢如此想。

    看了一眼李景恒的脸色,范铮笑道:“又和谁吵了?”

    李景恒在衙门内倒是不摆架子,奈何脾气并不好,隔三差五因诸曹衔接的问跟其他参军吵,也就王福畤脾气好,能容忍他一些了。

    嗯,前天跟隗阴阳吵了一架,昨天跟卜塘吵了一架,大有“吵遍州衙无敌手”的感觉,跟从前的温润如玉截然相反。

    或者,是这职司让李景恒显露了本性?

    “还有谁?医学博士姜白芷呗!”李景恒气呼呼地开口。“丫在医学上指手画脚,本参军也不说他什么了,他还指摘起庖厨这一块了!”

    这倒是个新鲜事,就姜白芷那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性子,能跟李景恒吵起来,当真是异数。

    “咋,姜白芷还指点你们做饭菜?”

    范铮不以为意。

    衙门里有李景恒这到处吵的,未必是坏事,一团和气的衙门才可怕。

    不是万马齐喑,就是同流合污。

    李景恒狠狠喘了口大气:“别驾,你不知道,那厮多可恨!他竟说裹饭家炸过果子的素油,不能再用于做菜!”

    “本参军差点一巴掌扇过去了!我呸,什么出身,我还未‘何不食肉糜’呢,他倒先一身富贵毛病了!”

    “你问问庶民,哪个舍得将炸果子的油废弃,或者是喂猪?”

    李景恒是真气坏了,当着范铮都直拍凭几,力大再大一点,估计凭几能散架。

    铁小壮重重颔首:“就是,油不弄菜还干嘛?有啥问题,多吃点就好,没吃才是最大的问题!”

    范铮苦笑。

    在温饱面前,谈健康是一种奢侈,可谁也不能说姜白芷就不对。

    “这事,你们各有各的道理,不能偏向谁。”

    “炸过一道的油,再用于菜肴,确实不健康。可你让谁舍弃这油吧,谁都心疼。”

    说白了,钱在作怪。

    就如后世,天天说吃这不健康、那不健康,你也要口袋里的钱健康哦。

    没有充足的生产力,你扯个鬼的健康,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这个问题,无解。

2023.8.22请假

    人在外头,时间来不及,请假一天。

第五百七十六章 给使节界丢脸了

    大唐的使者已经上路,代朝廷安慰吐蕃与松赞干布。

    山高水长,从文成公主传递消息回来,到鸿胪寺典客令穆古出现在逻些城,小半年时间都得过去了。

    时代特色,近六千里的距离,交通极为不便,制约了双方的往来,也减少了摩擦的发生。

    吐蕃的异军突起,多少是给大唐造成了一些困扰。

    刘德敏安在松州都督位置上,唯一的目的就是扼守吐蕃东进的咽喉。

    不是大唐兵锋就绝无可能上高原,可代价过大,不划算啊!

    上高原最难适应的,还是横渡泸水(金沙江)之后的孙波如路段,过了这一段,渐渐适应了,就不会再那么艰难了。

    整个金沙江水系,为青、川与藏的地域分隔河,从沱沱河汇流为牦牛河,再到泸水段,山高谷深,水流汹涌,落差极大。

    每天无止境地翻山越岭,加之气候的冷暖变化剧烈,随从都病倒了好些,倒是穆古嘛事没有,牦牛肉吃得快活之极。

    典客署的人有很大机率出使,各种气候的煎熬都有机会尝试,身体不好是不行的。

    故,穆古虽知天命,却比许多刚刚成丁的人还健壮些,比拔剑斗野猪的唐俭也不差。

    山巅白雪皑皑,河谷热得想赤膊。

    温差过大,加上呼吸不畅,穆古只能将六名随从安置于马儿敢,让他们尽情地品尝桃花盐。

    护送穆古的步兵团,倒是啥事没有,唯独于马儿敢换乘了孙波马。

    没法,原先乘坐或负重的马匹,适应不了吐蕃的地理、气候。

    整个高原的马匹种类也有差异,孙波马最大的特色是结构紧凑,为山地马种,性格温顺。

    有记录,吐蕃马在海拔五千米以下,负重一百二十斤,日行六十里。

    数据很不起眼,可这是其他马种难以适应的高原!

    所以,大唐要图谋吐蕃,难度是很大的。

    “老老实实在这儿休养,待本官回程再捎你们回去。啧啧,这小身板有点虚啊,是不是婆娘太狠了?”

    带荤的话,是使团内部特色了。

    长时间在外头奔波,不说些荤话提神是不可能的。

    穆古说笑两句,郑重地提醒:“吐蕃人彪悍好斗,有事报身份,莫逞强。”

    若下了高原,倒未必见得谁会弱过谁,不那何他们的身子不适应高原地理。

    “郑重提醒,有小娘子眉目传情,给本官克制一点!不说番邦的习俗你们适应不了,此地原是苏毗女国所在,颇有娶男夫的习俗。”

    穆古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忠告着血气方刚的随从。

    娶男夫与中原的倒插门并不完全相同,除了主次的问题,最大的差异是女方可以多娶男夫,这一点很多大唐人是接受不了的。

    这不是杜撰,后世孙波如某地还残存这习俗呢。

    并且,这习俗还不是孤例,吐火罗在《隋书》上记载“兄弟同娶一妻”。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很多时候,是眼界限制了人的认知。

    所以,去到不同族群,想撩骚也得先问清楚规矩,有些极端地区是会对此施以磔刑的!

    不是整个吐蕃都是女子为尊,但孙波如确实如此,并不因国度为吐蕃吞并而改变。

    别说跟随穆古的人意志会不会坚定,有些本能,它根本无法克制,要不怎么说“食色性也”呢?

    从察瓦绒到怒江桥,落差之大亦让穆古一行难受。

    相当部分人心翻、想吐、耳鸣,随行的医工表示,只能就近扎营歇息了。

    高反就是那么真实,但也不是不能适应。

    除了身体素质、药物,在这个时代也只能靠时间逐步调整。

    孙波如的如本农·桑结遣了一名吐蕃苯教古辛(经师),从察瓦绒赶了过来,给穆古一行医治、祈祷之后,他们基本恢复了元气。

    农氏、娘氏几家,同为孙波如大势力,当年也率先带头投奔了吐蕃。

    总的来说,农氏是略逊娘氏一筹。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看了娘·芒布杰尚囊的下场,农氏才暗暗庆幸,自家当年没那么厉害。

    安安稳稳为如本,掌一如军政,比娘氏的大起大落强得多!

    果然箭射出头鸟,先被熊罴咬死的都是好猎手啊!

    高原上,最早成系统的医书是苯教创始者弥沃·敦巴辛饶(简称敦巴辛饶或弥沃辛饶、辛饶弥沃)的《藏医九显论》,苯教的经师基本都会一些。

    弥沃·敦巴辛饶之前的苯教,高原称斯巴苯,意为原始苯教,细分“龙苯”、“沐浴苯”、“招财苯”等三十余种。

    弥沃·敦巴辛饶创立的苯教,是为雍仲苯教,容纳了部分斯巴苯的内容,删除一些过于残忍的仪式,并使雍仲苯教逐步代替斯巴苯的影响,正面意义很大。

    话说,招财苯还能理解,沐浴苯是为个啥?

    古辛调制的秘药,看不出原有的色泽,每一口下去都能苦得吐出胆汁来,偏偏效果极好。

    穆古笑眯眯地开口:“古辛好本事!不知可愿随我入大唐,为雍仲苯教在大唐打个前锋,设立寺庙?”

    还真不算异想天开,后来吐蕃吞并了吐谷浑,雍仲苯教与佛教的融合体可也随之在吐谷浑立足了。

    苯教与佛教在高原上的争斗,与中原的道佛类似,在对立中矛盾,在矛盾中渗透、学习,相互都有影响。

    古辛用别扭的汉话回应:“多谢厚爱。只是,吐蕃与大唐差异太大,辛饶曾令勿东进,只能抱歉了。”

    穆古无声无息地叹息。

    古辛实在太精明了,已然看透自己的目的,是想让他为大唐专门配置上高原所用的药物。

    “再说,欲配置大量适应吐蕃之药物,取材须自高原,他处不产。”

    古辛的话让穆古扼腕叹息。

    如意算盘打不响啊!

    就算古辛敢把药方给穆古,没有足够的药材,也只能望洋兴叹。

    哎,给大唐使节界丢脸了。

    过了怒江桥,就是约如的地界,约如的如本綝·仁饮杰斯已遣一名东本(千户)率兵恭候了。

    即便吐蕃名义上奉大唐为宗主,如本也不会拉下脸皮,亲自护送大唐使者,能遣东本陪同就不错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贞观二十二年的第一大捷

    中天竺。

    贞观十年,玄奘和尚至其地,获梵本经论六百余部。

    尸罗逸多于贞观十五年为王,自号摩伽陀王。

    同年,尸罗逸多遣使入大唐朝贡,贞观天子以卫尉丞李义表为使、前融州黄水令王玄策为副使慰问、敕封,尸罗逸多贡火珠、郁金香、菩提树。

    贞观二十一年,大唐以太子左卫率长史王玄策为正使、蒋师仁为副使,率三十余骑出使天竺。

    五天竺中,四天竺皆遣使贡物,以示顺从。

    中天竺尸罗逸多身死,国中大乱,臣子那伏帝阿罗那顺篡位自立,利欲熏心之下,尽发大军袭击王玄策一行。

    众寡悬殊,王玄策率三十余骑极力抵抗,奈何箭矢用尽,悉数被擒。

    注意,是被擒,不是被杀。

    那伏帝阿罗那顺要的,是四天竺上贡的财物,而不是与传说中强大的大唐结下死仇!

    只能说,那伏帝阿罗那顺不是个帝王的料,眼皮子浅,只看到了那一点阿堵物。

    倒也不能说那伏帝阿罗那顺全无心计,他倚仗的不过是两国距离太过遥远,不是太过于激怒大唐的话,料大唐也不至于遣雄兵来战。

    所以,对王玄策一行的看管是宽松的,除了兵刃,印绶什么的根本没动。

    王玄策等人趁夜脱困,无颜回长安,竟到吐蕃借兵一千二百、借尼婆罗七千骑,兵进中天竺茶镈和罗城。

    尼婆罗出兵,大约能算廓尔喀雇佣兵的前辈了。

    尼婆罗国度不大,战斗力却彪悍,这才是松赞干布刻意迎娶尼婆罗公主颇恭东萨赤尊的主因。

    三天之内破城,斩首逾三千,溺亡者过万,那伏帝阿罗那顺弃城而逃,为蒋师仁生擒。

    此役,俘男女一万二千余口,牛马三万余,天竺震动。

    王玄策押解那伏帝阿罗那顺回长安,并带回中天竺方士那迩娑婆寐,于贞观二十二年元日献俘太庙。

    自此,王玄策成了大唐第二位孤身灭敌国的使者,得封从五品下朝散大夫。

    第一位,是单身拿下割据河西的伪凉王李轨、获封凉国公的安兴贵。

    之所以封赏不高,是因为王玄策只是灭了五天竺之一,且无法被大唐纳入疆界。

    功是有了,却不是开疆拓土。

    还有一个原因,是那伏帝阿罗那顺的兵马,确实是乌合之众,战力极弱。

    那迩娑婆寐自称二百岁,精通长生不老术,被皇帝安置于金飚门内建馆,令兵部尚书崔敦礼监督,发天下药石供之。

    金飚门位置何在,未能考证,只知道长安城有个金光门。

    范铮如鲠在喉,几欲开口说话,却被程咬金瞪了回去。

    直到退朝,左卫亲府中郎将程处默才悄然引范铮到偏僻的宅院,屋中古董羹飘香,大股牛肉香证实了屋中老汉的身份。

    “卢国公咋跑这儿吃独食了?不怕卢国夫人念叨?”

    范铮取笑着坐到了另外一桌。

    一人一个古董羹,就连后世都喜欢这吃法,想吃啥烫啥,自在。

    程咬金咽下满嘴牛肉,一口饮了一樽杏花村,略带郁闷:“莫提那婆娘,你就不是烂怂。”

    哎,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居然成了耙耳朵,喝点酒都要唠叨,真个无奈。

    还是原配孙氏贴心,不管老程喝多少,都能微笑着在一旁温洒。

    一个恍惚,孙氏已经辞世十九载了!

    程处默乐呵呵地坐旁边,品着美酒,嚼着牛肉,顺带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喝了一口滚烫的羹汤,嚼了婴儿拳头大小一块牛肉,范铮竖了个大拇指。

    能肆无忌惮宰黄牛食用的,也就程咬金一人了。

    吃饱喝足,程咬金拍得肚皮咚咚响,斜睨着范铮:“瓜怂,是不是想劝谏陛下远离天竺方士,莫乱用金丹?”

    范铮置箸,挑眉道:“古往今来,服丹而亡的帝王亦不少。”

    程咬金哼哼一声:“瓜皮,陛下有说让他炼丹了么?”

    呃,逐字逐句地斟酌,还真没证据。

    炼丹与制药,虽有几分相似,却有显著的差异。

    程咬金扯开衣袍,露出腹部一个碗底大小的疤,纵然早已愈合,外表依旧狰狞。

    “我辈战场厮杀,哪个不是一身伤痛!陛下在邙山一仗,凶险无比,也赖着丘行恭得归营。”

    “要不然,早已除官爵的丘行恭,能多番起用?”

    丘行恭免官,旬月起复,已经成为常态了。

    告丘行恭随便告,反正邙山之功,人家注定吃一辈子。

    这也是丘行恭不在意范铮告他的原因,反正都习惯了,又造不成什么伤害。

    “不指望这番僧能为陛下延年益寿,便是暂时止住疼痛,亦是功德无量了。”

    范铮听明白了,老响马的意思,是让他少管闲事,反正皇帝已经病急乱投医了。

    就像后世的农村人,明知道吃多了头痛粉不好,难受的时候还不是一口一包?

    为啥?

    无奈呗!

    即便是常人,到了医工说“想吃啥吃啥”的地步,哪怕文化水平不低,哪怕明知道眼前之人的符水从来没见效过,也绝对会毫不迟疑喝下去,哪怕杯子里还有多少符纸灰也不在意。

    尚药局与太医署都表示无能为力,许敬宗等人也束手无策。

    许敬宗为此深深自责,当然医术怎么就不精研一下呢?

    若是有回天之力,什么中书令、侍中、尚书仆射不任由自己挑么?

    看皇帝行动略有不便的样子,范铮猜测,大约除了伤痛之外,李氏祖传的风病也发了。

    风病有轻有重,生活不能自理有之,轻微不便者亦有。

    最好的佐证,是贞观天子极少食用甜品了。

    难怪一向喜欢劝谏的群臣,都相继陷入了沉默。

    程咬金接过程处默递来的汗巾,擦了擦大嘴:“从现在起,收敛起你的做派,把嘴闭上,就是要说话也委婉些。”

    “另外,回府上,焚香之类的事,你今日不宜。”

    范铮叉手不语。

    他大致能理解程咬金的话,贞观天子病痛缠身,脾气应该暴躁了许多,不能以常情衡量。

    若是触了天子霉头,再被人火上浇油,直接被当庭斩了,如何是好?

    即便事后天子的良心痛了,下诏昭雪了,那又如何?

    掉了的头颅,还能重新长出来么?

    至于不焚香,呃,因为佛教与道家都禁食牛肉,食用了牛肉再上香,是会导致神佛发怒的。

第五百七十八章 弱水三千

    初二初三,正是赴岳家拜访的日子,范铮只能老老实实带着妻儿登门,美食一样样奉上。

    范百里接了一碗底的屠苏酒,像模像样地啜了一口,咂嘴摇头,作意犹未尽状。

    范鸣谦笨拙地跳了起来,满眼急不可耐:“兄长,二郎要吃!”

    范百里缓缓用箸头蘸了一滴酒,点在范鸣谦舌头上。

    屠苏酒老少咸宜,酒度自是极低的。

    范鸣谦皱着眉头回味了一下,满眼嫌弃:“没有胶牙饧好吃!”

    酒这东西,到了一定年龄才觉得妙、有了一定阅历才浇愁,范鸣谦还太年幼。

    杜官保之子杜知行,抓着一条胶牙饧放入范鸣谦口中,范鸣谦立时眉开眼笑了。

    杜侃抚须含笑,看着孙儿辈相处融洽,岂不乐乎?

    “惟一的遗憾,是没个孙女、外孙女逗弄啊!”

    人心无尽时,谁不是既得陇、且望蜀呢?

    杜笙霞嘟嘴,妩媚地翻了个白眼:“谁爱生谁生去!哼哼,就是给他纳媵我也不反对啊!”

    “生了大郎、二郎,这腰都粗了许多,无复当年的小蛮腰了!”

    这婆娘,就爱臭美。

    顺产诞子的妇人,有几个腰身能不变的?

    身材与子嗣,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总得有所牺牲。

    至于纳媵么,范铮要想纳,早就四五个媵了。

    现在的范铮是三品了,吏部主爵司法定的媵可是六名,能享从七品待遇呢。

    但除了一些天赋异禀之辈,没听说多少人的媵妾是满额的。

    超出能力范围的媵妾,还不定是为谁纳的呢,这一点许敬宗可以现身说法。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粗就粗了呗,反正也只有我看。”

    范铮哄了两句。

    得,最后一句画蛇添足,惹得杜笙霞的粉拳一通好捶。

    好在前面的话多少让婆娘心花怒放,捶的力度不大,权当按摩了。

    这也是家人团聚,可以尽情放肆,在外头可不行,要注意仪容。

    杜官保笑道:“也就妹婿脾气好,由着你胡闹。换个人家,说不得你这黄脸婆早就独守寒窗了。”

    “他敢!”

    杜笙霞柳眉倒竖,看向范铮的眼神带了一丝煞气。

    与杜笙霞异口同声的,还有横眉竖目的杜侃。

    这个岳丈,也是个护短的,得亏范铮与杜笙霞少有矛盾,要不然,保不齐会上门撑腰。

    得,惹不起。

    杜官保笑道:“我做梦也没想到,阿妹还能当上郡夫人!杜家这小门小户的,一下就光彩照人了呀!”

    说到这个,杜侃可就不困了,神采飞扬地讲述当年杜笙霞如何如何神异。

    “那一年,初入长安,你阿娘诞下霞儿,屋角挂彩虹,喜鹊叫喳喳……”

    杜官保挠头:“不对呀!那天不是刚刚雨过天晴才出的虹么?还有,喜鹊它哪天不叫?”

    杜侃一巴掌扇到他后脑勺,咬牙切齿:“瘪犊子!想造反咋地?”

    这种喜闻乐见的场面,在很多人家都会出现,反正杜官保也挨惯了,无所谓。

    酒菜丰盛,但范铮没喝多少。

    这就是为堂官的烦恼,你不知道啥时候会有事,只能尽量保持清醒。

    华灯初上,范铮一家子才慢悠悠地步出亲仁坊。

    范百里犹自四下观望,范鸣谦却已伏在范铮肩头打呵欠了。

    范铮勾手,从雷十三手中接过一件小裘衣,覆在范鸣谦背上,紧了紧范鸣谦:“没事,阿耶带你回家,睡吧。”

    这几日放开宵禁,街道上往来的年轻人不少,倒也没人敢冲撞这一看就是贵人的范铮一行。

    入夜风渐凉,范百里这种活跃的娃儿倒是无妨,范鸣谦这种要睡的就得注意保暖了。

    至于时不时与睡着的娃儿说话,一些神汉巫婆的说法是让魂魄跟上躯体,范铮个人认为是娃儿半梦半醒,耶娘时不时跟他说一句会让他安心,不至于惊到。

    社火、花火、俗讲、男女搭讪,整个长安城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范铮清楚地看到,许多花灯是出自三兆村之手,其中有相当比例是出自勋官之手。

    这倒是本官行的善事之一,可喜可贺。

    俗讲,虽多用于佛门,其实诸教都有相关举动。

    各家的典籍相对常人来说,还是比较晦涩的,得用比较浅显易懂的词语,让庶民听懂书中故事,明白其中善恶,渐而演变为他们的善信。

    但是吧,内容就很值得商榷了。

    《目连救母》于孝无可挑剔,但方式么,就稍稍值得一提了。

    后世民间就目连救母的故事再演化,说因目连救母时放出诸多恶鬼,故目连为偿还因果,投胎黄巢,尽诛恶鬼。

    《卧冰求鲤》更是个哄娃儿的故事,没见过北方冰雪的人,或许还不知道河面的冰是个什么概念。

    对北方人说,一眼假!

    河面结冰的北方,冷风一吹,就能让人感觉到刺骨。

    卧冰,开啥子玩笑哟!

    想当冰雕么?

    导人向善是好事,可你不能因此而编织贻笑后世的谎言。

    若再有二三脑子缺根筋的,硬要效仿卧冰之举,就问死了算谁的?

    稀奇的是,连波斯寺也参与俗讲,为世人讲述耶稣的贡献。

    还真别说,虽然景教是最后入场的,但吸收善信的速度极快。

    你想想,坏事做尽了,掏点钱、忏悔两声,就再无心理负担了,信的人能不多么?

    倒不是恶人就那么多,可常人在世,不多多少少有点恶行啊?

    真莫犟,细数下来,与长辈争吵也能算小恶的。

    诧异的是,范铮在波斯寺的队伍边上,还看到了面容肃穆的景汉景维苍。

    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景汉悄然离队,到范铮身边说了一声“远离东宫”便折转。

    范铮想想自己与东宫的交集,大约也就是朔望朝参东宫了,还能怎地?

    街角走来一名童子,颤抖着对范铮叉手,递上一张纸条,转身离去。

    范铮收了字条入袖中,笑容滞了滞。

    童子是李义府的长子李津,非事态紧急,他也不至于遣长子来谒。

    并且,还不是到府上来谒。

    杜笙霞的面容白了一下,微微闪过一丝悔意。

    “因他么?”

    范铮换了个姿势,将范鸣谦打横抱起,以臂弯为枕,笑容灿烂:“是也不是,且静观其变。”

    李义府的字条,言简意赅。

    “主危,救我!”

第五百七十九章 破局

    以范铮的交际,是接触不到东宫的具体消息,但不妨碍法曹打探得一点风声。

    “据说,尚药局、太医署与东宫药藏局汇聚显德殿,为太子诊断。”

    但是,李治到底是怎么了,以武柏直的能力不足说出个道道来。

    治中李叔慎从另外渠道得到消息,本就黑炭般的面容更黑了。

    “据闻,典膳郎二人、典膳丞二人,尽为太子率更寺所执,率更令亲自动刑,为五刑之外的刑罚。”

    “典膳局书令史二人、书吏四人、主食六人、典食二百人、掌固四人,尽数下大理寺,为大理正尔朱杲亲审。”

    五刑之外的刑罚,一般称肉刑,就是对身体造成永久残缺的刑罚,比如孙膑的膑刑,就是挖膝盖骨。

    甚至还可以联想一下,孙膑应该另有名字,不过是受了膑刑才改名的。

    只要带了脑子,都知道是出了大事,昭告出来就是天崩地裂。

    照这说法,太子舍人李义府虽无嫌疑,却也难安然脱身,甚至多数东宫属官都惴惴不安,难怪他会求救。

    谁知道皇帝会迁怒到什么地步?

    只可惜,范铮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愧对义府兄了。

    东宫,显德殿。

    宰辅济济一堂,看着角落里面色发青、气若游丝的李治,个个感觉要天崩地裂。

    太子中毒了。

    毒从口入,进食先尝的典膳郎因此皆学了孙膑。

    细说下来,却又不能完全怪这二名典膳郎。

    因为,他二人进食先尝,却屁事没有。

    侍御医陶之秋与太医令姜茯苓对视一眼,起身叉手:“陛下,臣等无能解毒,唯知此毒乃牵机之药。臣万死!”

    牵机是指单一物种无毒,两种或多种无毒之物融合,却成了剧毒。

    这也能解释为何二名典膳郎无事。

    但是,不能救治回太子,谁知道暴怒的贞观天子会不会让他们殉葬?

    虽说高祖太武皇帝废除了人殉,可贞观天子不守规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破个例,又当如何?

    史书会怎么写?

    抱歉,现在史书是奸佞许敬宗书写,他的原则大约比平康坊北里姑娘的裤腰带紧不了多少。

    李世民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住陶之秋与姜茯苓,是真的动了杀人的念头。

    本身,病痛折磨的李世民,脾气已经很暴了,太子再一出事……

    许久,李世民才收敛了暴脾气,扬手斥退陶之秋与姜茯苓。

    陶之秋冷汗淋漓,暗暗庆幸逃过一劫。

    若是皇帝方才借机诛杀了自己,相信世间无一人因此喊冤。

    人命,在特定时期,是真的不值钱。

    据闻典膳局二百余人的家眷,已经尽数捉拿归案了,冤不冤自己想。

    中书令马周于正月初二薨,追赠幽州都督,陪葬昭陵。

    司徒、赵国公长孙无忌检校中书令,知尚书省、门下省事。

    简而言之,就是三省事务一把抓,就是言废立也有能力了。

    司空房玄龄病恹恹的,虽有大权在手,却无力执掌了。

    刑部侍郎转中书侍郎的崔仁师忍不住出班:“臣以为,若无力回天,当早寻退路。”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

    傻不拉机的,真不值得救了,以为你崔氏就很了不起,什么话都敢说吗?

    尚书右丞宇文节启奏:“臣以为,陛下三子吴王恪,贤明宽仁,可承嗣。”

    长孙无忌眼睛眯得像一条毒蛇:“吾辈舍生忘死,推翻暴隋,而今竟要以暴隋血脉为嗣?”

    程咬金难得地站在长孙无忌一边:“老程以为,吴王恪万万不可!”

    立了李恪,就意味着他们以前的功劳是个笑话!

    与李恪是否贤明无关,关系的,只是立场!

    李恪的贤明,若再隔个两三代,或许能染指宝座,如今却万万不能!

    至于支持荆王李元景,大多够不着宰辅之列,唯一有资格的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此时正率三万兵马,自莱州入海,进鸭绿水,攻泊灼城。

    故而,这一方竟无只言片语。

    李世民干涩的老眼滴下一滴泪,蹒跚着转身看向长孙无忌:“辅机以为当如何?”

    长孙无忌重重吐了口气:“嫡庶有别,长幼有序。文德皇后之子孙,并非只有太子一人。”

    长孙无忌的态度很明确,不管你立谁,必须是我阿妹之后,他人莫来觊觎!

    他兄妹多年的苦心经营,岂甘为他人作嫁衣裳?

    礼部尚书许敬宗开口:“庶人承乾之后李厥、李象,尚在黔州彭水县,有三千一百九十三里之遥,鞭长莫及。”

    “濮王在均州郧乡县,距离一千五百四十五里,若急召也需半月余。”

    问题是,李泰曾经被贬为郡王。

    即便是恢复了亲王身份,所有人都默认他自动失去了承嗣之权。

    有些规矩可以乱,有些规矩又有人拼死维护。

    难办!

    黄门侍郎褚遂良出班:“可否以陈郡王为嗣,立皇孙?”

    无人响应。

    一来褚遂良的资历不足,二来,这个建言也不可行。

    主少国疑,隋室轻取北周江山就是前车之鉴,何况李忠只是庶子,身份先天不足。

    房玄龄有气无力地开口:“臣闻陛下赐华容开国县侯元来?”

    得,封锁消息,结果漏得跟个筛子似的,是人是鬼都能说两声。

    李世民哼了一声:“梁国公何意?”

    即便明着说那是李欣,也难得越过重重障碍,成为东宫之主啊!

    长孙无忌心头一动。

    不管怎么说,李欣都是阿妹之后,可!

    “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李欣既然已不存于世,便李代桃僵又何妨?”

    长孙无忌的想法也很大胆。

    虽说李世民手下,论智慧当属房谋杜断,可长孙无忌也不逊分毫。

    这个主意,让大唐宰辅们觉得天雷滚滚。

    相貌问题,好吧,估计长孙无忌是偷偷见过李欣的,大致能估出样貌、体型不会差太远吧?

    可是,李欣变身李治好说,太子内宫的太子妃、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怎么办?

    脸一蒙、头一盖是不行的,这是事实上的烝婚啊!

    啊,你说陛下将海陵剌郡王妃杨氏纳入宫中,是报婚?

    那没事了,烝报婚同等性质,你都不讲究了,还奢求什么呢?

第五百八十章 虽非君子

    范铮第一次将元来叫入书房。

    咳咳,准确地说,范铮自己都没进过几次书房。

    众所周知,华容侯对于书画不是很在行,也鲜有读书。

    不是主观意愿上不想读,是客观意义上不能读。

    除了志怪小说,正经点儿的书籍,除了正需要的工具书,范铮看个数十息就能安然入眠,鼾声隐约如闷雷。

    “冷落了数月,何如?”

    范铮推了推茶拓子,将茶碗滑至元来面前。

    元来叉手,随后坐下,眼圈微红:“先生之恩,某自是记得。”

    “某入侯府,实则给先生添加负担,重则会致富贵如烟云,故先生慎之又慎。”

    “虽刻意保持距离,某却知先生情谊,已甘冒大险。”

    兴安大街的枣红马事件,元来心头有数,对方的目的不是范百里,而是自己!

    这年头谋事,少有密不透风者,多半是烂成了筛子,故而结果往往出乎意料,看天意的成份居然更重一些。

    要不然,每次权力更迭时的腥风血雨是怎么来的?

    能事先完全保密,如宇文邕诛宇文护一般成功的,在史上有几例?

    历史啊,很多时候纯粹是意外的产物。

    论必然性与偶然性,范铮愚见,偶然性显然更高一些。

    范铮强行增加敦化坊虾蟆更夫的数量,并非只为护产业,更是为了护住元来!

    再怎么不情愿,范铮还是履行了身为人师的职责。

    更不要说,这个师徒关系,还是某人自己硬凑上去的。

    范铮吃尽碗中茶汤,再添了一碗,神色带着几分释然。

    “不管怎样,该面对的还是跑不了,之前是我太谨慎了。”

    “一年之内,是你我命运的最关键时刻,或生或死,或贵或贱,都同呼吸、共命运了。”

    小小地煽情了一把,算是亡羊补牢吧。

    反正元来就是粘手上的江米粑粑,甩不脱了,坏处要共同承担,好处范铮也得想一想。

    就目前来说,东宫福祸难料,元来变身接替也并非绝无可能。

    脸面……

    噗,年轻了不是?

    在天大的利益面前,谁的脸面都可以扔地上踩,就是让范铮把脸扔地上也心甘情愿啊!

    君子,或许有吧,但绝对不会是范铮之流,丫就一大俗人。

    元来恭敬叉手。

    话没法说,苟富贵都被陈胜杀了,红口白牙的许诺最不可靠,怎么说不如怎么做。

    雷九快步从外而来:“郎君,宫中车马临乌头门内,汶江县侯亲临。”

    若是他人来了,范铮未必肯认,可张阿难什么身份?

    他可是贞观朝唯一封侯、唯一掌兵的宦官啊!

    即便是内侍王波利,也不敢稍掩其风采。

    范铮自然不敢端着,赶紧步出院门迎接。

    马车并不华丽,帷幔简单地护住轿厢,张阿难面沉如水,声音低沉而快速:“让元来上车。”

    范铮召来元来,让他上轿厢,元来的身子都在哆嗦。

    他毕竟只是个中男啊!

    范铮叹息,一步跨入轿厢,坐在元来身边,拍了拍他肩头。

    这破事,沾上了就没法脱身,不是范铮把头往沙子里一埋、腚一翘就了事的。

    有些事,躲避不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元来颤抖的身子渐渐平静。

    张阿难上轿厢,马车缓缓而行。

    “汶江侯,此去吉凶如何?”

    范铮问道。

    张阿难顾左右而言他:“华容侯所为,倒让我失敬了。”

    范铮苦笑:“虽非君子,但有些事还是要做的,纵然明知不智。”

    元来低垂的头颅抬起,身板直了些许,眼眶微红。

    车行数里,元来已去了畏畏缩缩的姿态,眉眼间隐隐有一丝倔强。

    天潢贵胄,便是赴死也需从容。

    “此生无功过,唯幸曾拜先生门下。”

    范铮无声地笑了。

    哎,从一开始,范铮就想与李泰保持距离,偏偏怎么也甩不开。

    便是因此去岭南日啖荔枝三百颗,也只能认命了。

    话说,这个“三百”是虚指,莫憨憨当真啊!

    常人的话,日啖三十颗就得上火、牙龈肿痛了。

    马车停下,范铮掀开轿帘,率先走了下来,目光为灯火通明的宫殿所引。

    熟悉的建筑、戒备森严的阵势,恰恰符合范铮得到的消息。

    一手探入轿厢中,引元来下地,范铮昂首挺胸,带着元来步入显德殿。

    殿中除了新上任的太子典内二人、太子内坊丞二人、太子典直四人,还有战战兢兢的内直郎二人、内直丞二人、捧衣冠的典服三十人。

    太子内坊与内直局,官员俱在此了。

    范铮怎么也没想到是这场景。

    张阿难一扬拂尘:“请太子治更衣。”

    元来麻木地前行,在范铮面前换上公服远游冠、犀簪导、绛纱单衣、白裙襦、革带、金钩、假带、瑜玉只佩、方心、纷(佩巾)、鞶囊、白袜、乌皮履。

    这是常朝、元日、冬至朝服。

    范铮被雷得外焦里嫩,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脑洞。

    好吧,目前来看,让他以李治的身份继续坐镇东宫,倒是个最好的选择。

    至于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范铮表示,视而不见吧。

    隐隐约约地,范铮听到张阿难小声说了句“高阳原”。

    嘶,这意思……

    李世民从殿外踱了进来,略带哀伤的眼神扫过“李治”,微微颔首。

    “太子啊,既然痊愈了,明日便上朝吧。”

    “李治”滞了一下,叉手道:“臣遵命。”

    范铮叉手:“臣范铮有话要说。太子既已无恙,属官当尽量依旧才好。”

    李世民大虫般的眼神在范铮身上打量,直让范铮压力山大,在这兀自寒冷的天气,鬓角竟渗出几许汗丝。

    范铮咬牙坚持,才知道以前贞观天子对他是极客气了。

    李世民吐了口气,卸下气势:“想不到你还是个重情的。”

    李世民知道范铮是在为谁开脱。

    太子舍人李义府这种小角色,无损大局,是杀是放都无所谓。

    可是,太子詹事李世勣、太子少詹事张行成、太子左清道率副率尉迟宝琳、太子通事舍人程处侠,即便以贞观天子之能,亦不能随意处置。

    就着范铮之言,贞观天子就坡下驴,此事到此为止。

    谁想东市口走一遭,尽管胡说八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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