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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三章 帛绢不是钱

    范百里入屋,小鼻子直抽抽:“哇!这就是师兄说的搅团?”

    陈利俭放下碗箸,拿了干净的碗,给范百里盛了一碗:“尝尝。”

    范百里笑嘻嘻地接过碗,不接箸,要了调羹,依着自己口味加了点腊肉、酸菜,便大快朵颐。

    小吃货只管口味如何,并不在乎材料贵贱。

    黄、小的口味宜清淡,不能过麻过辣。

    范铮笑道:“有没有多的?给我也来一碗。”

    搅团是关中到陇右的主食吃法之一,说不上多罕见。

    范铮这不见外的姿态,表明了与侯莫陈羽家亲近的意愿。

    “县侯……别驾请!”

    陈利俭风一般给范铮盛了一碗。

    范铮尝了一口:“纯正的关中味。话说陈利俭你在县狱,有没有抽时间看书?”

    陈利俭尬笑:“看别的书瞌睡。也就勉强学了一点《贞观律》,还是司法佐不时提点几句才懂一些。”

    有些人就这样,闲书看得津津有味、可以通宵不睡,但一看正经工具书、教科书,百息入眠。

    估计书都没想到,自己还有催眠的功效。

    范铮随口道:“你可以问问人犯,是犯了什么事,衙门是怎么判的,再对照《贞观律》,考虑是否酌情增减了判罚,不就很容易学会了?”

    当年的孙伏伽在万年县法曹,也只是一介流外官,但有着律令与实例的结合,他在考上状元后,在司法这条线上迅速声名远播。

    不一定要去对比孙伏伽的高度,但至少能让陈利俭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当然,这个机会,肯定离不开范铮的拔擢。

    但要别人拉你一把,首先你自己得努力啊!

    并非世人皆尔耶娘,能够无条件帮助摆烂的你,自助者天助,而后人助。

    陈利俭欢喜地颔首,觉得此法可以一试。

    临走前,范铮拍了拍陈利俭的肩头:“日后有疑难,可至我府上问询。”

    送走范铮父子,后知后觉的陈利俭在屋中扭腰摆胯,喜不自胜。

    “高兴个啥哩!县侯这一车礼物,尤其是帛绢,不说明你这次的情谊到此为止了吗?”

    侯莫陈羽喜忧参半。

    有这些财帛,大郎的亲事应该没问题了,可二郎的人情就耗光了呀!

    陈利俭摆手:“阿耶你没读啥书,不明白其中的道道。”

    “若是别驾送钱来,倒确实如此。可这帛绢,它是钱么?”

    严格意义上说,帛绢等物不是钱。

    只是因为开元通宝的紧俏,致使它们成为了铜钱的等价物,官方都认可的。

    这才是范铮不送铜钱的真正用意,否则,范铮拿铜钱更便利。

    侯莫陈羽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不知道应不应该信二郎的话。

    大郎击掌:“二郎的书果然没白读,人家县侯最后不还说可以去他府上吗?只是,兄长就得占个便宜,先动用一些给你娶个嫂嫂回来。”

    陈利俭满不在乎地摆手。

    举家供自己入坊学时,兄长可是宁愿去给卖膳食的铺子做事,也要攒钱来供自己。

    侯莫陈羽的婆娘感慨:“好人有好报。”

    陈利俭憨厚地笑了。

    “其实,有我没我都一样,他家的防閤,一拳就打倒了惊马。”

    隔天,侯莫陈羽的大郎,到敦化坊上工时,意外知晓,自己竟然被任命为兽炭作坊的二掌柜!

    兽炭作坊与香坊类似,多为青龙坊民、立政坊民在做事。

    除了高月娥的阿弟,这还是第二个以外坊人身份获得二掌柜位置的。

    权如何不说,至少钱是很诱人的。

    普通人工就是十五文一天,不用那么疲惫的二掌柜,是五十文一天!

    钱都是小事,问题这颗心呐,咋就有点虚荣了?

    范铮沉着脸,在堂屋内听着雷十三禀报。

    当日的惊马,身上没有任何的印记,连马掌都没钉,马鬃也没修理,干净得仿佛凭空生出来似的。

    要知道,官私牛马,身上俱有烙印,什么“风”字、“飞”字、“官”字、“赐”字、“出”字、三花标识,不一而足。

    三花不仅指马鬃,亦指送入殿中省尚乘局的马匹,左右尾侧印的三花图案。

    要说关中有野马,那就是在说笑了。

    范铮自认得罪的人也不少,但还没到针对子嗣的地步吧?

    雍州司法参军莘可代、武柏直,从启夏门的城门郎一直追查到进昌坊左右,尚且未发现有用的线索。

    若是实力不足,在法曹的追查下,早就露出破绽了。

    即便是冬天,兴安大街的人还是有几个,断不至于一个目击者都没有啊!

    “手怎样?用过药了?”范铮蹙眉,看向雷十三微肿的手。

    雷十三尬笑:“大意了,还以为是当年,应该动刀的。擦拭过药酒,大约一两天就没事了。”

    雷十三选择用拳头,并不是真的大意,而是不想弄得血淋淋的,以免惊吓到范百里。

    幸好雷十三底子好,骨头没事,就是震伤了一些经络,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范铮扬眉:“这几年,得辛苦你们多警戒了。多事之秋啊!”

    隐隐地,范铮猜测这惊马的目标不一定是范百里,也可能是元来。

    但是,那又怎样?

    惊到范百里,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斗一斗!

    雷十三声音低了下来:“侯府扩大,二位公子渐长,仅凭我们三十八名防閤,力有不逮。”

    范铮想了想:“雍州的杂户,百人之内,你且寻访了报来。本官循私一回,将他们迁至敦化坊。”

    “之后,你以操练虾蟆更夫的名义,将他们分批用起,守敦化坊、护侯府外围,统一配木棍。”

    杂户佩刀容易出问题。

    彭排?

    那更不能出现了,盾牌与枪、长弓、角弓、弩弓、兵箭、弩箭、甲一样,朝廷禁止民间拥有。

    能征召的人不一定是范老石旧部,这个范铮心知肚明。

    范老石的旧部,经过风吹雨打、刀光剑影,能剩下雷十三他们已经不错了。

    要不然,范老石早就又用防閤的名义襄助旧部了。

    人品是第一要义,这一点,范铮没说,雷十三也心知肚明。

    宁阙勿滥,有一个隐患,就可能用好几条性命去填。

    敦化坊正隐隐亮出自己的獠牙,对暗中觊觎者发出无声的咆哮。

第五百五十四章 还能不能好好讲理了?

    太子仆寺厩牧署,一名翼驭悄然向陇右行去。

    这是公事,陇右的群牧,亦有隶属厩牧署的,并不完全归属太仆寺。

    看上去无可挑剔,惟独时间不对。

    关于此事,范铮是从一名顽童手中,取得了小小的纸条而阅知。

    上面的字迹,笨拙而潦草,然范铮一眼就看出是谁写的。

    相处时日甚多,相互间戏耍时,反手字也有展示过,知根知底。

    十日后,一则不起眼的消息在长安城悄悄流传,某翼驭在秦州上邽县偶遇山贼,被绑在马上活活拖死,死状甚惨。

    东宫震怒,下太子令斥责秦州都督窦奉节,窦奉节诚惶诚恐地率折冲府追捕,无果。

    其后,窦奉节上表,称沉疴痼疾,愿请辞官,回乡养病。

    李治不得不捏着鼻子,好生下了一道太子令抚慰。

    关键时刻,不求功,唯求稳。

    别人好说,窦奉节现在抛开所有顾虑,曾经头上那顶环保帽,让他的状态游走于失控的边缘,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发狂。

    太仆卿萧锐上表,言阿耶萧瑀年事已高,心伤姑母隋室萧皇后之亡,身衰而心死,无力为商州刺史,请准致仕。

    李世民强撑身体:“萧老爱卿可至玉华宫将养,尚药局、尚食局用心侍候。”

    这个规格待遇,可谓宠冠群臣。

    原处雍州宜君县凤凰谷的仁智宫,今年为工部尚书阎立德扩建,正门南风门(好生嫌弃的名字),正殿玉华殿。

    太子所居为南风门东,正门嘉礼门,殿为晖和殿。

    正殿覆瓦,余皆茅草葺顶。

    这个修建风格,难怪快得起飞。

    至于终南山的太和宫改翠微宫,更是比乘热气球还快,取李泰旧府邸材瓦,九日峻工。

    老实说,若不是《唐会要》这么记载,是真难得相信的。

    “降朕慈旨,令萧沔为侍御史。”

    萧沔在萧瑀诸多子嗣中声名不显,史上亦少有提及。

    然这未必不是幸事。

    宜君县位于雍州北端,与坊州接壤,后被划入坊州。

    李世民大约是疏忽了,没想到这位老亲家的身体,再一路颠簸到宜君县,还能剩几口元气。

    “此次连雪,雍州尽心尽力,虽不能尽善尽美,亦堪为诸司榜样。”

    “着吏部表彰,考功俱提一级。”

    李世民眼色怪异,轻声说道,王波利不得不复述了一遍。

    朝堂上嗡嗡议论了一阵,倒没有太大意见。

    身处长安城,即便彼时未曾出府,雍州的作为还是很清楚的,如丘神勣亦无法否认雍州之功。

    你说雍州做得不好,拿前几任来对比看?

    范铮出班举笏:“陛下谬赞,雍州愧不敢受。若是事先雍州的预防到位一些,当能减少一些伤亡。”

    程咬金出班,狠狠瞪了范铮一眼:“陛下说功就是功,你娃犟啥哩?”

    老响马其实是个玲珑肝肠,一眼就发觉不对,迅速出面打圆场。

    程咬金有时虽不讲理,却对范铮颇有关照。

    令狐德棻亦缓缓举笏:“世间之事难免有遗憾,唯问心无愧足矣。臣令狐德棻以为雍州所为,可嘉奖之。”

    从不多话的李乾祐出班:“臣李乾祐以为,不可苛求十全十美,否则日后无人敢行事矣。”

    “臣以为雍州所为,足矣。”李治开口。

    “若雍州在初雪时分,便下符文,令诸县详查民宅状况,当能减少伤亡。”范铮平淡地说。

    这个理由一出口,众臣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话过头了哈,你是说诸司都没有预防吗?

    那啥,这口锅,秘书监太史局得背,他们没有预测出连雪。

    太史丞李淳风淡定地表示,太史局可以向天下宣告,风雪是无法预测出来的。

    侍御史邹久酒举笏出班:“臣邹久酒以为,雍州确实可以做得更完美,陛下可暂缓嘉奖,以观后效。”

    哼哼,虽不能违背底线,但给你上一上眼药还是可以的。

    丘神勣暗笑,总算有人顶在自己前头了。

    李世民面现不悦,声音低沉,如病大虫低啸:“华容开国县侯执意如此?”

    范铮肃然:“无功不敢受禄。”

    众臣面面相觑,总感觉哪里不对,却仿佛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程咬金轻叹,摇头回班。

    范铮执意不领此功,也只能作罢。

    朝会将毕,久久不语的贞观天子开口:“侍御史邹久酒不肃敬,着罚俸三月。”

    邹久酒满眼愕然。

    不是,为什么最后倒霉的人是我?

    这个世道,还能不能好好讲理了?

    紫微殿内,李世民斜倚床榻,双目无神,喃喃自语道:“难道,朕真的错了?”

    不,英明神武的贞观天子、大唐皇帝,威震四方的天可汗,哪里会错?

    错的,只有他们!——

    范铮召二十县令、雍州佐官,将自己在朝堂上的举动讲述了一遍。

    “本官不否认,此事有自身缘故,亦认为本次事件,诸县所为仅仅中规中矩,并不足为天下表率。”

    “若有不满,雍州允上表弹劾,虽万千错亦本官之过。”

    县令们笑呵呵地叉手,齐赞别驾有担当。

    范铮面现疲惫:“虞牙、宗政崖岸,身为诸令之首,有话直说,不必憋着。”

    虞牙思虑了一阵,谨慎地叉手:“别驾,下官还是不解,为何这到手的肥肉,要拱手相让?”

    范铮摆手:“若是德不配位,现在取得的每一点利益,日后都是他人攻讦你的理由。”

    “考课而已,你们身为天下诸令表率,还不能凭自身能力得上中、上下,要靠施舍么?”

    再说,这块肥肉抛出来,是堵范铮嘴的。

    嘴里有了肉,挨揍时就喊不出声。

    虞牙与宗政崖岸等人傲然而立,虽不应声,态度自明。

    也就是患得患失而已,可谁当一县之长,会连这点傲气都没有,全凭他人施舍?

    当摆烂县令,还有颜面与同僚共处吗?

    “行符:诸县于冬时,严查诸里坊,备沙、备水,防火、防盗、助孤寡,尽一切能力减少事故发生。”

    若是做到位了,不说上中,上下是能到手的,何必去领一个空头人情?

    诸令叉手领命,瞬间斗志昂扬。

    上官说得没错,大丈夫昂藏于世,考课当自凭成就取,岂能寄托于他人施舍?

第五百五十五章 文人骚客

    司户参军王福畤百般为难,终于还是将四十八户杂户安置到了敦化坊。

    之所以不凑整,是因为那太过于刻意了,让人一眼就看穿其中的猫腻。

    四十八户,九十六口,都是夫妻,没有娃儿拖累。

    至于问杂户为什么没有娃儿,呵呵,自己都不知道能熬到哪天,产个娃儿出来接着受罪么?

    蕃户、杂户当中,无后的占比极高,这是一种绝望。

    雷十三倒没嫌弃男女,反正是把婆娘当汉子使、汉子当牲口使。

    相对官奴与蕃户,杂户多少还有点希望,再有一次大赦即可成为良人了。

    甚至,这一次大赦,也近在咫尺了,但杂户自己是没渠道知道这事的,知道的人也不敢乱说。

    说句不中听的,皇帝要是驾崩了,天下尽悲,色人可就憋着欢喜了。

    因为,新君上位即大赦天下,除了十恶不赦,官奴可以赦为蕃户,蕃户赦为杂户,杂户赦为良人啊!

    世人的悲欢不尽相同,即便是英明神武的皇帝崩了,也难免有人因此而喜,不过是各自的角度不同罢了。

    或因大赦而喜,或因从龙而喜,或因登临绝顶而喜。

    哀嚎中落下的泪,谁知晓哪滴是真、哪滴是假?

    “参军,为何办好之后不跟别驾说一声?”

    骆宾王不太理解王福畤的行事风格,不说大张旗鼓吧,你好歹让上官知道自己出了力呀!

    王福畤负手而立,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傻不是?本就是上官交待下来的差事,还落籍于上官府邸所在的敦化坊,上官早就明了于心。”

    “这种事,上官不提,我们最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稍稍讲究一点的上官,自会将其放在心上,表功落了下乘。”

    王福畤的话倒也不算错,只是这年头讲究的上官,越来越少咯!

    更多的,巴不得好处占尽,下属黑锅背尽。

    越往后,是越不要脸的人活得舒坦。

    “话说,长安城中分置的三千户杂户,你大致了解过吗?”

    王福畤考校着骆宾王。

    年轻的骆宾王眼现骄傲:“长安县与万年县四六开,各自安置了一些,主要从事贱业,如运送粪便之类的活。”

    至于说平康坊北里的官妓,以及州县的官娃,那是官奴。

    没错,色人都分三六九等,官奴是最没有尊严的,一介皂隶,就能让他们或跪或趴。

    至于杂户,离成为良人只差一步,也没必要再去折辱了。

    但杂户做的行当,确实不怎么讨喜就是了。

    色人中,杂户最稳定,受的欺辱相对以前要少许多,也隐约能感受那晨曦的光芒。

    骆宾王促狭地笑了笑:“衙中既有官娃,何不安排去侍候别驾?”

    王福畤笑骂:“别驾乱来了,你才好乱来是吧?莫自毁前程,拍马之前也得打听清楚了,上官在男女之事上格外洁身自好,马屁莫拍到马蹄上。”

    “上官有句话说得好:袴褶不管好,前程早断了(liǎo)。”

    骆宾王讪笑:“文人骚客,能不骚么?”

    年轻的骆宾王家境贫寒,自未成家,打这种歪主意再正常不过了。

    半掩门子看不上,平康坊没那能力进去,总得有地方释放青春嘛。

    再怎地扬名文坛,终难敌囊中羞涩。

    一身风流文才,怎敌两袖清风。

    也只有唐之奇、杜求仁等人在聚会时,会偶尔安排纤纤女伎为他排忧解难。

    所以,即便知道这二位不是什么安分人物,骆宾王也只有跟着厮混。

    要不然怎么办,万事不求人么?

    食色性也,本就是天性之一,除非骆宾王愿意入内侍省为官。

    “启夏门内侧,万年县通济坊杂户宇文隆,其父为海陵剌郡王护军宇文宝。”

    “宇文隆貌似安分守己,然下官以为,其积恨难消,当警示别驾,从启夏门、通济坊经过时格外小心。”

    这可是陈年恩怨了。

    李元吉曾安排宇文宝行刺李世民,为李建成所阻。

    李建成这个举动,大可往深里揣测。

    李元吉伏诛,谢叔方被赦免,可不代表李元吉的旧部全部被赦了。

    王福畤呵呵笑道:“你娃总算开窍了。去吧,跟别驾说明白。”

    王福畤这样的上官,未必能提携僚属,却不会厚颜无耻地占据僚属的功劳。

    越来越多的上官以为,有必要将僚属针尖大的功劳都据为己有,方能让僚属出不了头,永远骑不到自己头上。

    范铮笑呵呵地听完骆宾王的警示,目光微微移向雷七。

    通济坊有无这样的危险人物,范铮未必知道,雷七却一清二楚。

    本质上,隐太子旧部与海陵剌郡王旧部,就是同一类人。

    雷七微微迟疑,方颔首肯定。

    倒不是说骆宾王直觉有误,而是这宇文隆的实力过于低下,雷七没正经打量。

    不是武将之后就一定身具高强武艺,范铮现身说法,生动地展示了“弱鸡”二字。

    那一缕怨气倒是很明显,可怨气管什么用?

    贺钩雄给骆宾王奉茶,范铮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不愧是七岁成诗的天才,观察力敏锐。”

    “本官有意令你为六曹裹行,在两年内遍历六曹事务,如何?”

    骆宾王露出舒心的笑容,叉手致谢。

    裹行不是正式职司,范铮起步时便是监察御史裹行,但有了这个名头,骆宾王可以堂而皇之地接触六曹事务。

    接触六曹事务,是为骆宾王踏入品内打下基础。

    你要毬毛不懂,就放你出去为官,这不害人吗?

    不懂都不是大事,关键是三观得正,不说向圣贤靠拢吧,起码不能屁股歪到公然袒护作恶的人,还口口声声要怜悯他们。

    要是被害者都不值得怜悯,这世上还有谁应当被怜悯?

    “还有,呼朋唤友须谨慎,不可轻易失立场,莫为三言两语鼓动得血涌上头。流外官也是官,也有入品之机,莫听得不相干的闲人言语,就贸然对朝廷指手画脚。”

    “切记,凡事最怕纸上谈兵。”

    告诫已经说出,听不听就是这位观光兄台的事了。

    但是,这世上的忠告,多半是付之东流的。

    世上最多是妄人,他人的忠告当诅咒,妄想山就人。

第五百五十六章 喧嚣的平康坊

    纵然杂户能赦为良人,户籍上的底子也记录在案的,非三代不能消。

    不犯事,除了征召官吏、府兵,这底子没有任何影响;

    犯事了,就是加重惩罚的依据。

    范铮笑笑,将这问题抛开,入万年县宣阳坊,直走县衙头门。

    门子看到范铮,立刻分人飞奔入二堂报信。

    虞牙大开中门,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别驾莅临,万年县如盼甘霖呐!”

    范铮笑道:“惯会弄嘴!我又不是多久没来。”

    二堂的茶室,烹制茶汤的炉火正旺,脚炉也摆了两个。

    茶汤这东西,范铮并不太讲究,但在冬天吃上一碗滚烫的茶汤,是一种享受。

    虞牙很会做人,蹲在脚炉边生火的,可不就是小典狱陈利俭吗?

    不过,陈利俭有点消受不了这份福气。

    俗语云:娃儿屁股三把火。

    陈利俭的身体条件堪比铁小壮,就是下雪了也想在雪地里撒个欢、打个滚,根本就没有畏寒的感觉,在脚炉边只觉得闷热。

    要不是看到范铮的身影,他都想请求回县狱,继续收拾那几个殴斗的。

    娘哩,正经殴斗倒也算了,几个人殴一穷书生,不收拾你收拾谁?

    欢快地与范铮见礼,陈利俭闪到一边,时不时往脚炉里加一块兽炭。

    “这娃儿,虽不甚聪惠,却胜在塌实,品性还行。”范铮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利俭一眼。

    闻弦歌知雅意,虞牙笑道:“下官已然让司法佐刘某带一带他,闲暇为他细讲《贞观律》与实例。”

    范铮欣然:“甚好。陈利俭,告知尔父,备束脩到刘司法佐家中行礼。”

    三言两语间,便为陈利俭铺设了一条出路。

    谈不上什么光明的前途,至少在司法佐的言传身教下,陈利俭谋取万年县十个司法史之一,机会是很大的。

    至于那五个司法佐的位置,以陈利俭的能力,估计是无望的。

    敦化坊出来的学生们,应该围着范铮唱“好大一棵树”的,没有范铮的庇佑,就没有他们光明的前程。

    “前几天,监察御史袁异式弹劾了万年县,说是平康坊北里过于喧嚣,致仕的曲阜县公孔颖达、卫国公李靖颇受困扰;黄门侍郎褚遂良亦和之。”

    范铮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茶汤,转告虞牙。

    这也是平康坊特色,宰相与女伎同居一坊。

    至于说喧嚣,多半是另外原因,平康坊之大,即便楼阁丝竹嬉戏,也断影响不到褚遂良等人。

    《长安志》载,平康坊南北长三百五十步,东西宽六百五十步,四面各开坊门,中有十字大街。

    平康坊南门之东,有菩提寺,是王维为安禄山所囚之地。

    孔颖达府邸位于西南隅;

    李靖府邸位于东南隅;

    褚遂良府位于西门之南;

    北门东回有三曲,称南曲、中曲、北曲,又因北曲靠近坊墙而被称北里,俱为烟花柳巷,尤以北里极负盛名。

    虞牙想了一会儿:“按说所去甚远,相互影响不到,否则早有弹劾,何待今日?”

    抓耳挠腮的陈利俭,终于鼓足勇气举手:“小吏知道一些。”

    范铮瞪大了眼睛:“小小年纪,就学会狎妓了?”

    早熟啊!

    陈利俭连连摆手,面红耳赤的:“不是!县狱里关押的几个人犯,正是在平康坊殴人被关押,小吏气不过,抽了他们一顿。”

    呵呵,典狱收拾人犯,那不是事。

    甚至,一些典狱就凭着这一手,向人犯家眷索取酒钱。

    “听他们说,是因争风吃醋才围殴一人。据说是看上了都知柳纤纤,柳纤纤偏偏只喜欢一介穷书生。”

    平康坊的女伎,细分为四档:

    不论生张熟李,缠头给足了就成,是最低一档;

    侍候商贾与中下官吏,为更高一档;

    非达官贵人、风流雅士不接待,是为高档;

    百里挑一,为众所公认,谈吐不俗、才貌出众、博古通今、面面俱到,是为“都知”。

    便是唐朝,公认的都知也只有三人,条件之苛刻可想而知。

    至于后世称呼的老鸨子,唐僖宗时期,孙棨著的《北里志》称“假母”。

    前因后果一比对,瞬间明了。

    这种不痛不痒的弹劾,本来也不是要得罪万年县,而是一种提醒:给个人情。

    没有几个人是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再刚正不阿,也有几分人情世故。

    按说区区殴斗,不应如此紧张才是。

    伤杖八十,吐血加二等,也才合计九十六杖不是?

    不奔着要人性命的话,百杖也最多养一两个月。

    没拔发、折齿、损毁耳鼻、眇目、折手足指,未用他物、兵刃,应该不至于徒不是?

    不,这么想就浅薄了。

    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围殴穷书生,并把人家身上仅有的五文钱扔进了臭水沟。

    看起来不像多大事,却正好合了《贞观律》第二百八十六条:诸本以他故殴击人,因而夺其财物者,计赃以强盗论,至死者加役流。

    疏议的解释是:夺物不足尺布,徒二年;一尺徒三年;二匹加一等。

    妙的是,一尺生绢四到五文钱。

    别说你有没有揣自己褡裢,就问你夺没夺吧?

    只是万年县这一段时日忙得要死,根本就顾不得审理此案,才押后几天,让人看到了错误的信号。

    褚遂良与袁异式,多半是因为脱不开人情世故,略略向万年县表示,殴斗挨杖刑理所当然,区区五文钱,就不要提及了吧?

    虞牙笑得前仰后合:“本官为他们徇私,然后再被他们弹劾么?”

    这算盘珠子都崩到虞牙脸上了呀!

    真卖了这情面,日后虞牙有口难言,他们可没有言明要虞牙枉法哦!

    再说了,你之前与虞牙有什么人情往来,能让他给你这情面?

    素无往来,你跑别人面前,要人家自损利益“给个颜面”,信不信老大的耳刮子侍候?

    “上官且宽心,万年县虽不大,也还是个衙门,不能轻易为人左右。”

    “每一条判决,下官定依《贞观律》行事,不枉不纵。”

    当然了,如果对方找到一个厉害的诉师,能取得东市署或西市署的公验,证明当日布匹中贾价在六文钱一尺,也能减一年的徒刑。

第五百五十七章 还以人情

    朝堂上,范铮一板一眼地启奏:“日前,监察御史袁异式弹劾平康坊北里喧嚣,致使曲阜县公、卫国公困扰一事,臣范铮走访了平康坊,登门请教,二公俱言不知此事。”

    “褚侍郎亦言困扰,臣不敢疏忽,与万年令夜立侍郎门前,虽隐约闻丝竹之声,亦难影响休眠。”

    “若是褚侍郎果真难安,何妨请陛下另赐宅第?臣观十六王宅安静,当不至于影响侍郎休眠。”

    褚遂良大急。

    虽非酒色之徒,褚遂良亦常伴三五知交,至北里听听曲、吟吟诗,兴致来了写上一幅字,这是身居平康坊的便利之处。

    偶有红袖添香,可传世间佳话。

    若是另置宅第,日后清心寡欲不成?

    他褚二郎还没到六根清静的地步!

    更不要说,范铮提的地方,损得要命。

    十六王宅的得名,正因其中王府扎堆,大唐的亲王可没几个省油的灯!

    别人不说,彭王李元则设博戏坑人,褚遂良是弹劾还是不弹?

    弹劾屁用不起,凶性大发的李元则倒可能将褚遂良暴打一顿,最多就是个斥责加罚俸你信不信?

    李元则的疯,可是出名的,章服奢僭的杀头勾当都敢做,还会顾忌褚遂良的名声?

    不弹劾李元则,你褚遂良还有脸弹劾别人不?

    褚遂良臊红着脸出班:“或许是那几日,本官身体欠佳所至,不劳另置宅第。”

    朝堂上,议论纷纷。

    弹劾本是寻常事,范铮当监察御史的时候也经常弹劾。

    风闻奏事是个好权柄。

    弹劾翻车的事,也不罕见,大约是消息失当之类的问题。

    可问题是,袁异式的弹劾,借了曲阜县公、卫国公的名头,偏偏范铮较了这个真,生生登门拜谒,询问出截然不同的结果。

    简单的弹劾,突然变了味道。

    搞不好,袁异式这一辈子,就准备去边州奋斗,抓只老鼠做午餐了。

    袁异式当时或谨慎些,只说扰民,而不是假借这二位的名头,自然轻易地下了台阶。

    真以为,濒死的大虫就不会食人了吗?

    李靖绝不会容许他人假借名头,出来招摇撞骗!

    给事中刘仁轨冷笑不语,这些头铁的,不知道本官都撞了一次墙么?

    范铮要那么好收拾,本官早踩着他的尸骨往上爬了!

    刘仁轨之狠,亦是少见,总以上官骸骨为台阶。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太极殿上飘荡:“太子舍人臣李义府以为,监察御史袁异式失察,当罚俸一年。”

    哈,居然有人敢顶着范铮的风头,要保袁异式?

    罚俸一年,跟罚酒三杯并无太大区别。

    哦,是一身正气的李猫啊,那没事了。

    他与范铮同为监察御史时,便颇有来往,换了别人,范铮当然要跳脚,义府兄的颜面还是要给几分的。

    范铮举笏不语,退回班中,默认了李义府提出的处罚,李治顺口了结此事。

    殿外的袁异式惊骇莫名,自己随口提一句二公的名字,竟真有人上门询问!

    该死,以后的风闻奏事,还怎么做下去?

    雍州要不要那么认真哦!

    太子舍人李义府出头保他,更是让袁异式感动,誓当紧随李义府的步伐。

    要知道,朝中能让范铮不再深究的官员,尤其是品秩并不太高的官员,真不多!

    太子舍人的身份,对范铮不值一提,对袁异式而言是条大象腿。

    李义府开始培植自己的党羽了。

    李治深深地看了李义府一眼,不知怎地,竟有几分不顺眼。

    是因为他的笑容奸诈、笑声如夜枭,还是因为他与范铮的交情?

    侍御史邹久酒出班举笏:“臣邹久酒启奏,闻雍州徙九十六口杂户至敦化坊,舞枪弄棒,不知意欲何为。”

    李治轻笑:“这个问题,还是雍州别驾来作答吧。”

    范铮再度出班:“臣徙杂户至敦化坊,弄棒不假,却未触及枪,违反朝廷律令。这一节,身为御史,务必分清,以免造成冤狱。”

    “敦化坊不大,却有几个作坊,尤其是酒坊屡招他人觊觎,故而臣不得不令坊正陆乙生增招虾蟆更夫。”

    “然本坊人须承担要务,外坊人终归不便,只能动用小小职司,安排一些杂户顶上了。”

    一直沉默的李世民轻哼一声:“此事,范卿禀报过,亦属雍州份内之事,揭过。”

    范铮禀报过不假,李世民也多少心存芥蒂,却又无可奈何。

    范铮现在像刺猬,所有的尖刺已经竖起。

    贞观天子深知,真逼急了,以范铮的狗性子,一定能让酒精一物自世间永远消失。

    敦化坊之物,唯酒精不可替代,慎之,慎之!

    刑部侍郎崔仁师出班:“臣崔仁师,闻东宫太子仆寺厩牧署翼驭,于秦州上邽县遇山贼而亡,故请派刑部主事追查,以还朗朗乾坤。”

    李治温和的面容渐渐变了:“孤已经委秦州都督窦奉节查过!怎地,刑部是觉得窦奉节不可信,还是孤所言有虚?”

    范铮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翼驭之死,是谁都无法深究的,就算你明知道与某人脱不了关系也只能叹息。

    官场许多事,不是一个《贞观律》能涵盖尽的。

    崔仁师抗声:“臣以为,既然有案子发生,且伤亡为朝廷官吏,自应尽职尽责追查,以维护朝廷尊严。”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崔仁师所言极其正确,拿到哪里都冠冕堂皇。

    但是,这破事不说能不能追查得到真相吧,就算追查到了,你还能在众人用膳时揭开马子盖不成?

    莫忘了一点,律令存在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维护大唐的秩序!

    为了秩序,一些律令,可以选择性地视而不见!

    真要严格按律令说话,玄武门之变又当如何?

    范铮微微摇头。

    官是个恪尽职守的官,可惜眼色差了点,搞不好就去地方上效力,荔枝吃到上火,蛇肉、猫肉吃到撑。

    李世民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退下!”

    崔仁师满眼惊愕,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哎,这就是只知道闷头做事的官,不知道抬头看看脸色。

    前程,大约到此为止了。

    都说庶民要看人脸色,其实最需要看人脸色的,还是官呐!

第五百五十八章 夹竹桃

    万年县通济坊,忽有二十余人腹痛如绞。

    雍州医学博士姜白芷率二十名医学生,急风急火地赶到通济坊。

    一通盐水灌下,坊民呕吐狼藉,涕泗横流之后,精神却好了些许。

    为防万一,盐水所采用的水源,是隔壁通善坊取来的。

    针、药双管齐下,总算将坊民的状况控制住。

    这是典型的中毒现象。

    姜白芷眯着眼,让一名医学生打马飞奔光德坊禀报。

    毕竟,救治姜白芷在行,查证可就不是他的事了。

    如果不能查清源头,把人救治了一次,难保再中毒二次。

    雍州别驾范铮、治中亓官植、司法参军莘可代联袂而至,十五名执刀威风凛凛,录事府山雄在前头横冲直撞,司法史川阿西用他略带滑稽的语调吆喝开道。

    白直们将事发区域撒了一圈石灰,通济坊的汉子婆娘们在圈外忧心忡忡,不知道这噩运什么时候落到自己头上。

    莘可代确认了俱是中毒之后,反复地询问中毒的坊民,确认他们有无日常交叉点。

    之后,莘可代掏出一张简易的通济坊舆图,将中毒坊民的宅院标记上,渐渐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圈。

    莘可代一戳圈的中心位置:“这里有什么?”

    一名坊民看了眼:“这个位置,是一口井,我家是打这井水饮用。”

    “我家也是。”

    “这井水甜,做出的馍香。”

    白直迅速圈起了水井。

    圆筒形的水井径宽近七尺,据说深十丈,井壁为石块垒成,辘轳、绠(井绳)、吊桶一应俱全,简易的水井房能挡住落叶掉入其中。

    川阿西勤快地摇起辘轳,放下水桶,打起了满满一桶水。

    水质清冽,唯其上残余的花瓣让莘可代拿不定主意,遂让姜白芷看了一遍。

    “像桃花,可桃花无毒呀。”姜白芷也拿不准。

    范铮想了想:“这不是桃花,是夹竹桃花,原产天竺。”

    这东西,茎似竹、花如桃,毒性较烈,可致人死亡,单一叶片上的毒可致婴儿死亡。

    大约会有人说,这毒害之物,为何要引入?

    是药三分毒,夹竹桃为药,镇痛、去瘀、治跌打损伤肿痛,利尿、消毒、治心衰、癫痫,作用很大。

    也亏了这个水井稀释了夹竹桃的毒性,才没有致人死亡。

    姜白芷不识此物,是其入唐的时间不久,知晓特性的人还不多。

    范铮的话,连一个疑虑的人都没有。

    一个传闻中有宿慧、能与波颇法师论道之人,认识夹竹桃很奇怪吗?

    姜白芷验毒的方式简单粗暴,让一名医学生捉了条细腰过来,生生灌了一碗井水下去。

    拴到水井房边上的细腰,起初还活蹦乱跳,没一会儿就蔫了,继而在地上翻滚哀嚎。

    两碗盐水灌下去,细腰一阵狂呕,总算不再疼痛,却浑身无力地趴在地上,狗眼满是幽怨。

    这个时代,与天竺之物关联最多的场所是寺庙,离此最近的晋昌坊楚国寺便纳入法曹眼中。

    楚国寺的背景有点硬,系高祖太武皇帝为遇难的第五子楚王李智云所立,不能强来,只能让川阿西去请都维那过来。

    “阿弥陀佛,楚国寺内,确有夹竹桃,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通济坊。”

    都维那很淡定。

    范铮平静地开口:“夹竹桃有毒、可入药,想来贵寺定当明了。那么,夹竹桃栽种何处,除比丘之外,还有何人可接触?”

    都维那的面色稍稍变了一点:“此物有药性,僧众明了,亦植于寮房前。”

    “若说比丘之外,能至寮房的,唯有收集夜香的杂户。”

    范铮撇嘴。

    看吧,漏洞不是出来了?

    此等毒性强烈的物种,若要种植,便好生看护,莫让它流落在外。

    杂户收集夜香时,顺便摘两朵夹竹桃,不是太难。

    问题来了,日常为楚国寺收集夜香的杂户,定然居于晋昌坊,又怎会让夹竹桃瓣出现在通济坊?

    都维那仔细想了一想:“阿弥陀佛!九月十三,晋昌坊杂户因病未至,坊正调剂了通济坊杂户收集夜香。”

    “其时,夹竹桃花尚绽放。”

    夹竹桃的花期,自然条件下是五月至九月可绽放,若是有温泉等地热条件,还可以再加以延长。

    范铮挑眉:“说了那么久,通济坊正呢?”

    解了毒的坊民中,一只手臂有气无力地扬起。

    “记得回去告知功曹,让他们宣扬一下,通济坊正与民共患难。”

    范铮见缝插针地宣扬了一把正面形象。

    不许笑!

    你就说这是不是事实吧?

    “当日坊正是指派了谁去楚国寺帮忙?”莘可代面目不善地追问。

    干法曹这行,时间久了,都自带煞意,哪怕原本慈眉善目的,看上去也有几分笑里藏刀的味道。

    许多时候,慈悲是审不了案的。

    坊正指了指圈子外一名目光闪烁的杂户:“当日,小人便是遣宇文隆至楚国寺清夜香。”

    宇文隆,这个名字好像听过啊!

    如狼似虎的白直越线而出,将筛糠似的宇文隆摁住,捆成了小猪崽。

    “草民冤枉啊!”

    宇文隆痛哭流涕、以头抢地,生动演绎了一个胆小怕事杂户的形象。

    只可惜,莘可代这些老司法,早就见惯形形色色的表现,根本就无动于衷,跟随坊丁去宇文隆的破宅院,在一块破布里翻出了几片干燥的夹竹桃瓣。

    “人证物证俱在,再辩啊!”

    莘可代劈手给了宇文隆一个大耳光。

    宇文隆收敛了之前的惨相,露出狰狞的笑容:“怪我没经验,要是多投几片,想必能开席了。”

    “嘎嘎,是我做的又如何?有谁知道这二十二年来,我过得生不如死?”

    “恨不能化身瘟疫天神,令世间瘟疫横行,让众生为我陪葬!”

    莘可代转身叉手:“禀别驾,万年县通济坊杂户宇文隆丧心病狂,于水井投毒,依律当绞。”

    范铮颔首:“此等罪大恶极之辈,于东市口立绞。”

    “另:楚国寺因管控不善,致使夹竹桃外流,酿成祸端,罚楚国寺助通济坊填井、另开新井。”

    “符:雍州治下,种植夹竹桃之所,无条件管控此物,不得外流为祸。需夹竹桃入药者,须于衙门记录。”

    楚国寺都维那口宣阿弥陀佛,认领了处罚。

第五百五十九章 配与乃叔并坐乎?

    到符文下发时,“夹竹桃”三字已变更为“毒性作物”,范围就更广了。

    免不了有人抱怨,却只能无奈领命。

    牢骚归牢骚,谁也不愿自家的东西搞出人命,背一身骚。

    即便是多付出人工,那也是值得的。

    范铮细细想了想,其实雷七他们当初的处境,比这宇文隆也好不到哪里去,却能恪守本心,不胡作非为、破罐破摔,心性委实强了不少。

    不能因为宇文隆这个体,而诋毁整个杂户群体,但必要的思想建设还是得要的。

    宇文隆之所以绝望,想与众多人同归于尽,归根结底就一点:看不到未来。

    从锦衣玉食沦落到杂户,自然少不了吃苦与屈辱,熬不住的早就自了。

    范铮为此召集了民曹与法曹的部分人手,在二堂议事。

    “本官以为,宇文隆大约是熬怕了,觉得看不到未来,才行此恶毒之事。”

    “那么,安抚他们的情绪,告诉他们,只要挺到下次大赦,他们自能成为良人。”

    这样的鸡汤,当然得骆宾王这样文采飞扬的人来灌,这就是文化的力量。

    之所以连法曹一起召来,是因为杂户这个群体,民曹管得、法曹也管得,一个媳妇多个阿姑。

    王福畤略略迟疑:“要不,从敦化坊做起?”

    范铮笑笑,拒绝了王福畤的好意。

    鸡汤这玩意,给不了实惠时才管用。

    敦化坊新到的九十六名杂户,人家被雷十三操练得端碗就吃、躺倒就睡,哪有闲工夫想什么屁事?

    范铮亲自视察过“虾蟆更夫”的膳食,每顿每人至少三片厚墩墩的五花肉,对于多数杂户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待遇。

    告诉他们可为良人,抵不得眼前的五花肉现实。

    骆宾王扬眉:“论这个,非我莫属!不把他们说得信心满满,下官誓不罢休!”

    川阿西笑道:“要不要给他们讲讲宇文隆这个反面例子?”

    莘可代一个爆栗敲到川阿西额头,怒骂道:“你是嫌杂户闹腾得不够咋地?”

    这种消息,当然是尽量封锁为妙,若是激起他人效仿之心,虽不能给相对稳定的大唐造成麻烦,却够雍州喝一壶的。

    即便不算京郊与畿县,走遍一百零八坊也是苦差一件,就是胯下骑赤兔马也够呛。

    这不是走马观花,是切切实实与沉默寡言的杂户交流,是打开他们紧锁的心扉。

    大通坊内,信心满满的骆宾王遭遇了强烈的打击。

    无论他说什么,眼前这佝偻着腰、中年即已鬓角灰败、吃力地推着粪车的杂户只是一言不发。

    画饼不成,骆宾王开始言语刺激:“长孙介,二十年了,你就没点什么想法么?”

    骆宾王来之前,还是做过功课的,知道时为中男的长孙介卷入了义安郡王李孝常谋反一案。

    贞观元年十二月,利州都督、义安郡王李孝常,联合右武卫将军刘德裕、统军元弘善、右监门将军长孙安业、滑州都督杜才干等人,密谋反叛,事发处死。

    同案诸首,唯有长孙安业因异母妹长孙皇后求情,流配嶲州。

    长孙介的卷宗虽言辞模糊,骆宾王还是看出了蛛丝马迹。

    很可能,这位长孙介与长孙安业有血脉牵连。

    想法这东西,对于一个当了二十年杂户、眼里没有一丝光彩的长孙介来说,是一种奢侈。

    一个每天就着夜香味用膳的人,奢求什么未来?

    每天麻木地做事、苦熬、睡硌背的硬板床,生活早没了希望。

    不论是骆宾王画饼还是试图激怒他,对他而言,都仿佛隔了一层窗户纸。

    长孙介已经将自己孤立于整个大唐。

    挺好,关上心头所有门窗,静静地生、静静地活、静静地死去。

    阿耶长孙安业作的孽,累及全家。

    孽,不是追随李孝常这种无名之辈造反,而是早年将异母弟长孙无忌、异母妹长孙皇后逐出家门。

    造反也是无奈的选择,长孙皇后倒是心存仁德,可长孙无忌从来就不是个宽厚人!

    有仇必报是长孙无忌的一贯风格,长孙安业再愚昧也知道,再不改变局面,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年时间内,御史台弹劾长孙安业的奏折如暴风骤雨,即便长孙安业这个右监门将军权柄空悬也没用。

    要不然,长孙安业好好的外戚不当,要跟着没亲戚关系的李孝常造反,开玩笑呐?

    长孙介不知道,因为他的反应,已经列入了雍州重点观测名单。

    即便知道了,他也未必在意。

    太极殿上,给事中刘仁轨出班:“臣刘仁轨听闻,雍州下了一道符文,令治下所有种植毒性作物者,须严加管控,不得外流。”

    “臣以为,雍州此符文,朝廷当可推行,虽不免费心费力,却能让子民减少无谓的伤亡。”

    范铮听得咋舌。

    不是,老刘你不提刀砍上官人头垫脚,有点不习惯啊!

    这么说吧,一个天生的喷子,突然唱起了赞歌,就问你怕不怕!

    刘仁轨当然不是在拍范铮的马屁,只不过觉得此符令利国利民,顺手拿来一用罢了。

    抛开喜坑上官的恶劣性子,刘仁轨此人还是相当有能力的,一眼就看到了此令的好处。

    李治沉吟了一下,抬头道:“此议可行,然略粗疏,着三省详议,查阙补漏,务必令天下有章可循。”

    黄门侍郎褚遂良出班:“臣褚遂良闻雍州下大力安抚色人情绪,窃以为不必如此费心费力。”

    “色人乃罪民,朝廷能留其性命,已是天恩浩荡,若有异念,除之即可。”

    黄门侍郎许敬宗傲然出班:“臣许敬宗以为,褚侍郎之言乃无稽之谈。良贱虽有别,俱为大唐子民,雍州所为并无不可。”

    倒不是许敬宗突然向范铮示好,而是对与他同居黄门侍郎的褚遂良不满。

    小儿辈也配与乃叔并坐乎?

    出身十八学士,许敬宗与褚遂良亡父褚亮份属同辈,自然看不上褚遂良。

    再说了,褚遂良当真全靠刚正?

    呵呵,无非是倚仗当年的刑部比部郎中长孙无忌罢了!

    呵呵,那个专收利钱的货色,要不是有一个好妹子,司徒,他也配?

    许敬宗是看不上长孙无忌,对长孙皇后还是很尊重的,那是个宽以待人的奇女子啊!

第五百六十章 人走茶凉

    敦化坊,华容开国县侯府。

    一身青袍的郭景毕恭毕敬地半坐着,范铮都替他累得慌。

    那些丑陋的规矩,真没必要时刻坚守。

    “放宽松些,你又不是第一次结识我。”范铮没打官腔,很随意地将烹茶的家伙交给郭景。“再烹一眼眼酸的茶汤。”

    那种酸味,品的时候或许会受不了,过后却又会怀念,奇了怪了。

    接过茶壶的郭景情不自禁地放松些许,微微挪了挪身子,大半的重心稳住,行云流水地烧水、添粟、放盐、放佐料,手法不输当初。

    然后,郭景在茶汤将成前,熟稔地加了“一眼眼”醋,一如在京苑总监当年。

    茶汤倒好,茶碗置于茶拓子上,摆到范铮面前,郭景才想起自己加醋的份量,面色灰白。

    没辙,加醋这个习惯深入骨髓,即便上官多番苛责郭景也没改得过来。

    然后,京苑总监对郭景的态度就更恶劣,只差一步就扫地出门了。

    范铮品了一口,酸得一龇牙。

    “果然还是当年的酸味。”范铮笑笑。“莫说还有当年的情义,就是看在怀仁静公从侄的身份上,我也不会与你弄些弯弯绕绕的,且开诚布公。”

    “看你这惊弓之鸟的模样,在司农寺不顺畅了?”

    郭景嚅嚅,最后还是无力地点头。

    范铮当初是看郭嗣本的情分,待郭景颇为友善,但范铮走后即人走茶凉,郭景这略为跳脱的性子,自不受上官待见。

    明坦为京苑总监还好,可换了一个人,郭景就手足无措、无所适从,不论干什么都不如上官意。

    特别是烹茶加醋这个习惯,尤为不招待见。

    连连遭受打击的郭景,甚至信心接近崩溃,在怀疑自己是否配吃官饭。

    范铮淡淡一笑:“你虽阅历不足,却也没那么不堪,那便不是你的问题了。”

    当过堂官的人都知道,多多少少要安排几个心腹,郭景这种没啥背景的小官,正适合立威、挪位。

    否则,就算郭景的茶汤不入法眼,大不了你不让他烹制就完了。

    老实说,这位京苑总监还是讲究的。

    遇上蛮不讲理的,先将你送台狱细细审一遍,就算你硬得御史台都没地方下嘴,回来也没了位置。

    若是刚好有那么一点问题,后果自己想。

    就算是石狮子,进一趟台狱,也得留下两颗牙。

    连京苑四面监都换了三面监,唯有京苑东面监沃垄没人撵他,原因是东面监太贫瘠,看不上,还真让人啼笑皆非。

    范铮沉吟:“拉你一把到雍州,倒不是不行,唯位置须仔细斟酌。”

    “你本从九品上,到雍州勉强算是地方上,可视为正九品下。”

    “对应的位置你仔细思量。”

    畿县:丞正八品下一人,主簿正九品上一人,尉正九品下二人;

    京县:主簿从八品上二人,尉从八品下六人,录事从九品下二人,但县录事一般取勋官五品以上担任;

    雍州:从九品上录事四人,正八品下参军事六人。

    其中,九品的位置,范铮还可以左右一级,八品却不行了。

    就是徇私也得有个限度,这里不是偏远地方,可以赤牒为官。

    你要走赤牒,高季辅就要问了,是我们吏部做错了什么吗?

    郭景的眼里闪烁着迷茫,八品也是自己这没根底的人能觊觎的吗?

    范铮吃了一口酸得吸气的茶汤,出言指点:“欲为官,面皮抛光。只要不害人,自是手段尽出了。”

    “你不是没有背景,是不会用你的背景。就凭为怀仁静公葬礼出力一项,你向怀仁夫人求助,难道她还能视而不见?”

    怀仁夫人长孙四娘,可是长孙皇后的族人,在皇帝面前也多少有点颜面,这种芝麻绿豆大小的品秩,就是皇帝点个头的事。

    恢复了一点自信的郭景,踟躇着想了想:“上官,那个参军事的位置,不为难吧?”

    范铮呵呵一笑:“别人排挤你的时候,也没问过你是否为难啊!心不狠,坐不稳,官场上没有善男信女。”

    说当然是这样说,范铮让参军事再腾出一个位置,自然也得好生安排人家的去向,毕竟没人犯错。

    比如说,换一个位置,为京县从七品上丞。

    反正一个京县有两名县丞。

    官位这么流转着,大家也不吃亏,到哪位实在不听招呼了,踢出雍州,游戏终结。

    然后,牺牲某一个,幸福百十人,多么划算的事啊!

    长孙四娘的颜面还是很大的,仅仅三天时间,郭景就转换身份,成了雍州正八品下参军事。

    简单形象比喻参军事的职司:后世银行的大堂经理。

    慵懒的参军事陈祖昌,难得地带了一次新同僚郭景,引着波斯寺景教对外话事人景汉到了二堂。

    陈祖昌心情好,是因为杜四娘经过确诊,有喜了。

    听得范铮直感慨,当年杜笙霞怀上范百里,可是用了好几年。

    固然有故意控制的成分,可怀上也确实没那么容易。

    景汉见礼之后,范铮让贺钩雄打下手,郭景烹茶,直喜得郭景眉开眼笑。

    上官还是喜欢这一眼眼酸味啊!

    “波斯寺位于义宁坊,离西市最少三个坊,离东市就更远了。”

    “景教的善信以商贾为主,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准于怀远坊设个联络点?”

    景汉说完诉求,啜了一口茶汤,酸得倒牙。

    这一刻,景汉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景教是否有得罪之处,为什么会遭此下马威。

    范铮淡定地吃了一口茶汤:“设波斯寺的目的,是方便阿罗本法师为粟特人等善信祈祷,东市就没有必要提了。”

    后面?

    后面的话没了!

    联络点的事,范铮不置可否,景教也不敢擅设,不然哪天被司功参军隗阴阳给封了!

    景汉想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个锦囊置于案上。

    陈祖昌轻笑摇头:“景维苍,你也不是第一次与别驾打交道了,上官的身家虽比不上景教,却也不将阿堵物放在眼里。”

    郭景讶然,区区参军事,也敢参与上官的事务商议中?

    上官是陈祖昌的姑丈?

    那没事了。

    景汉饮尽茶汤,过了一阵才酸味尽退。

    “景汉愚昧,请别驾明示。”

    陈祖昌轻笑:“万年县平康坊北里的殴斗案子,你应该听说了。动手那几人,多为景教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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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大理正

    东宫内宫,东头的宜春宫。

    太子妃王氏柳眉倒竖,一个瓷瓶砸到地上,瞬间碎成了几瓣。

    “那个贱人!她怎么敢!”

    本来虚怀若谷、上善若水的太子妃,即便有点小脾气,也不屑于争风吃醋,行那民间妒妇之举,奈何李治的偏心越来越过分了。

    十日之中,李治倒有五日宿于萧良娣的宜秋宫,剩的五日太子妃还得分给其他人!

    男女之事倒也罢了,了不得劳烦角先生,可最大的问题是太子妃无后,而萧良娣已产一子二女!

    至于宫人刘氏所产陈郡王李忠,那倒无所谓,毕竟刘氏的身份地位差距太大,对王氏构不成威胁。

    无所出的太子妃,坐在高位上也是虚的,随时可能为人上树抽梯。

    若往后想想,太子立嗣时,若立李忠倒也罢了,立萧良娣所诞子嗣,太子妃之位不得易手?

    现在也不盛行杀母留子了。

    即便是这狐媚子生产不久,无力承欢,太子还是宁愿留宿宜秋宫!

    “禀太子妃,太子内坊内阍(hūn,守门人)王伏胜求见。”太子内宫掌严禀报。

    掌严的职司,掌首饰、衣服,巾栉、膏沐、服玩、仗卫,可算是太子妃比较亲近的女官。

    王氏鼻孔里哼了一声。

    区区内阍,无品无级,只是伴太子驾出入而已,有资格求见么?

    王氏正要斥退掌严,心念一转,开口问道:“这个王伏胜,是侍候陈郡王的吗?”

    以王氏之聪惠,瞬间明白过来,王伏胜不单单是以内阍身份前来,更是以陈郡王之名行事。

    “奴内阍王伏胜,拜见太子妃。”王伏胜躬身叉手,态度恭谨。

    王氏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凤仙花染就的指甲,雅称“玉笋红”。

    啧,尾甲似乎抹得不够均匀啊!

    “王伏胜啊,你来本妃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王伏胜微笑:“奴侍候陈郡王,陈王虽幼,却知太子妃慈祥,愿奉太子妃为阿娘。”

    王氏噗哧一声笑了:“王伏胜啊!我虽出身高门,却非对民间事一无所知。”

    “于情于理,陈郡王不是应当喊我阿娘,喊刘氏阿姨吗?”

    王伏胜笑道:“奴自是知晓的。”

    王氏面容一整,细细思索王伏胜这句话。

    啧啧,不得不说,刘氏打得一手好算盘。

    依着李忠的出身,终究是个庶子,顶天也就是混个亲王,还是排名靠后的亲王。

    子以母贵,刘氏是给不了娃儿太多的希望,索性狠一狠心,让李忠投靠太子妃,最好是过继为子。

    太子妃虽然出身高贵,却也拒绝不了此诱惑。

    无后的压力太大了,宁愿将嗣子的位置便宜了李忠,也不肯让萧良娣那头占到丝毫便宜!

    “你且退下,我好生想想。”

    宣阳坊,万年县衙。

    大理正尔朱杲(gǎo)与雍州别驾范铮同时莅临,就万年县本年度所判流、死以上,详细质询。

    这是大理寺职司之一,九品以上官员的除、免、官当,诸司官送徒刑以上,俱有权质询。

    官当这个词语,约始于南朝陈,初登法典为《北魏律》,意为以爵、官、名籍抵罪,十恶不赦者除外。

    《贞观律》二十二条:诸以官当徒者,罪轻不尽其官,留官收赎;官少不尽其罪,余罪收赎。

    所以啊,不是天怒人怨,当官的血厚得很哩。

    总而言之,御史台、刑部、大理寺这三法司,都有权对诸司、地方的司法加以审核与纠偏。

    尔朱杲的阿耶,是现任正四品上申州刺史尔朱义琛,太原起兵的元从。

    尔朱义琛最牛皮的不是当官、打仗,而是先后辅佐过两个亲王,然后徙他职,再然后两个亲王都是惨死。

    这履历算一算,大约能赶上太子杀手李纲了。

    尔朱杲自身的履历在三法司中相当漂亮,刑部都官员外郎、司门郎中、刑部郎中再转大理正,在司法这一块是牢牢站稳了脚跟。

    论娶妻,他的娘子,清河县君崔氏出自清河崔,岳丈是隰(xí)城令崔处静。

    论母,出身赵郡李氏,号称是李牧后人,《新唐书》亦有李左车后人的说法。

    尔朱杲的品秩大致与虞牙对等,说话也就没那么客气。

    “此案,依本官看来,判流五百里过重,徒三年即可。”

    “此案判处时,少提了一个拔发,故应从徒三年更改为流五百里。”

    尔朱杲所言有理有据,并非蓄意找茬,范铮也乐得悠然。

    司法判罚,除了《贞观律》的底子外,还有一定的主观性。

    故而,真要扯皮,够呛。

    死、流看完,徒的卷宗尔朱杲扫了一眼。

    “本官以为,平康坊一案,计赃应取东市署中贾价裁量。其时,中贾尺绢为六文,故五文不足以判徒三年,只当徒二年。”

    果然是这案子啊!

    尔朱氏出身羯胡,与景教天然亲近。

    最重要的是,尔朱杲所言有理有据,诉求也不过分。

    徒二年与徒三年,区别很大吗?

    虞牙看了一眼范铮,微笑道:“如此,本官令人去查阅东市署当日中贾价,再斟酌是否修改。”

    总不能你说什么是什么,地方上也要核实的。

    不乏这样的例子,地方上按新出的律令定罪,上官持着旧律令来追责。

    范铮笑道:“雍州录事陈徐隽,已至东市署求取当日布匹中贾价。”

    按严格意义来说,布匹价格会有一定的波动,万年县截取一段时日的均价也没有问题,但严谨一些总是好的。

    陈徐隽是敏感的,听到大理正质询万年县,迅速想到了平康坊北里一案,抽丝剥茧地找出了唯一的漏洞。

    然后,他经范铮同意,寻了录事参军卜塘开具关牒,自己带着山雄去东市署查阅数据。

    带山雄的原因,是东市龙蛇混杂,没有点武力保障是不行的,山雄名义上还正好归陈徐隽管。

    “禀别驾,下官至东市署抄录到当日的中贾价,火麻布四文一尺,生绢五文一尺。”

    陈徐隽的禀报,让万年县二堂的气氛有点诡异。

    尔朱杲也没想到,雍州居然同时遣人去东市署查证了!

    这个问题就尴尬了。

    火麻布与生绢的比价,大致是稳定的,一涨俱涨,由此看来并无问题。

    自己得到六文钱的价格,莫不是府中下人贪了些好处,而虚报的价格?

    范铮轻笑:“想来是大理正记错时日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手头无人

    尔朱杲自然就坡下驴,揭过此事。

    本来就不是多大的事,相互间不必因此结怨。

    相对而言,尔朱杲在三法司是相当年轻的,三十六七岁的五品官,前途是光明的,范铮犯不着与他交恶。

    尔朱杲的年龄,纵有偏差亦不会太大,贞观六年他就任太上皇的挽郎了。

    司法裁量上,不是过于重大的偏差,是不影响地方考课的。

    大理寺到京畿质询,也利于官吏们增加对律法的敬畏,别一个个觉得有芝麻绿豆大小的权力,就倚着胡作非为。

    如果只是今天这个程度的偏袒,范铮也不是不能接受。

    “雍州治下,俱盼望如大理正这等司法英才斧正纠偏,还盼大理正不辞辛劳,给地方打造成司法模范。”

    范铮当然不会让尔朱杲轻易脱身。

    御史台出身的范铮当然明白,尔朱杲的律令掌握得如何到位。

    即便是他有的那一点点偏私,要不是陈徐隽非要去东市署取证,还真没人能驳了他。

    即便驳回了,如范铮之流尚且奈何他不得,更毋论他人了。

    这样的人物,让他给州县官吏敲一敲警钟也是好的。

    尔朱杲傻眼了。

    主动来查与雍州请求来查是两码事,何况这多出二十倍的活啊!

    数字无误,州衙法曹他也得查一遍的。

    尔朱杲倒也雷厉风行,在整个雍州治下折腾了一遍,还整纠出两个冤案,送了一名主簿、几名县尉、司法佐进御史台。

    范铮咂嘴,这是又能安置几名心腹了?

    尔朱杲已经手下留情了,严格整治的话,县令未必能送去御史台一二人,送个把县丞进去还是能做到的。

    这,就是投桃报李。

    奈何,范铮手头无人。

    敦化坊学生普遍还是中男,要到地方上为官,年龄是道硬杆杠。

    这话说得诸司好像不是似的。

    好吧,确实不是,甄行他们就是明证。

    甄行、甄邦、巫亹几人入品了,没必要来地方上折腾;

    束苍等人虽是令史、书令史,却为年龄所限,不能出任地方事务官;

    刘谙、华鸣是正八品上监察御史,到地方上就得朝七品官看齐了,范铮手上还没有相应的位置。

    至于沃垄、汤仪典就更别想了。

    司户府骆宾王虽然心头蠢蠢欲动,却在努力压制着不合时宜的念头。

    被司法史川阿西戏耍了一次,骆宾王才知晓具体事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不认真学习,日后去为一方官员,不得被小吏坑死?

    陈徐隽被范铮安置长安县,为从八品下县尉六人之一,算是跃了三级。

    陈祖昌这个惫懒货就别提了,胸无大志,就图着小家那一亩三分地,范铮懒得理睬他。

    惆怅,有空缺都只能看着吏部司投放官员,自己手上硬没有合适的人选。

    朝堂上,有不少官员是憋着坏,想看雍州的笑话。

    哪晓得,雍州敢于刮骨疗毒,硬是让大理正尔朱杲从州衙到诸县都查了个遍。

    虽说多少是查出了点问题,瑕不掩瑜,谁还能拿着攻击范铮不成?

    回过神来的官员们,突然面色大变。

    这年头,谁还没个亲朋好友在地方上任官啊!

    雍州自请严查了,其他地方该不该见贤思齐?

    嘛叫“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这就是了。

    雍州可以落马官吏,其他地方也可以。

    否则的话,以范铮的狗脾气,能息事宁人吗?

    冠冕堂皇的话,你会说,范铮更会说!

    “臣范铮惭愧,不意雍州治下竟有冤案,自请罚俸。”

    “不过,连天子脚下的雍州尚且如此,未知望州、边州等地,更当如何?”

    不当人子!

    范铮抛了个引子就不管了,却引得朝堂议论纷纷。

    侍御史邹久酒与丘神勣脸都绿了。

    丫就是故意的!

    范铮的目的,就是让御史台累成狗!

    一定是!

    “臣高季辅以为,此议可行!”

    邹久酒的老脸皱成了一团。

    可行,是因为不需要你吏部奔波吧?

    也不是,吏部考功司哪年的考课,不得尽赴天下州县?

    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其实也负有监察天下州县的职司,可就凭那几十号监察御史、令史,就是腿跑断了,也无法于一年之内跑完。

    “臣张行成以为,三法司可辛苦一些。”

    “臣刘仁轨以为,可行!”

    铁头刘巴不得有这样的热闹凑,要是让自己上就更美妙了。

    不得不说,刘仁轨对于送人轮回是极其热心的,甚至愿意顶上“一见发财”的帽子。

    黄门侍郎许敬宗出班:“臣许敬宗以为,此事当常抓不懈,以警天下官吏。”

    许敬宗性子恶劣,私德不善,但为官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虽诸多史书将许敬宗立为第一奸佞,除了废后、收贿赂改史书外,并无其他具体事例。

    李义府好歹还说他卖官、贪图犯妇美色、逼死大理丞,劣迹斑斑,许敬宗却没害过几个人。

    斗翻长孙无忌、褚遂良一党的事就不要说了,那只是在贯彻皇帝的意志。

    许敬宗的为人,颇似北齐的魏收。

    黄门侍郎褚遂良出班:“此议虽好,然详询天下州县,是何等大事?天下三百一十五州府、八百羁縻(取《唐六典》数据,有偏差),三法司须多少人手才忙得过来?”

    “臣褚遂良以为,御史台加大监察力度即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到此为止,话很正常。

    偏偏褚遂良止不住话头:“臣以为,雍州是自找麻烦,上官监察何处,不是地方可以干预的。”

    范某的狗脾气立刻发作了:“哟,褚侍郎之意,唯有雍州藏污纳垢,活该天天受三法司审核是吧?”

    “要不,改天雍州携全体官吏,至御史台投案自首?”

    李乾祐立刻接口:“你二人不服,大可以拳脚相加,在太极殿上打一场,莫扯上御史台。”

    范铮的脾气,李乾祐还是知道的,说不得真会干出数百人自投台狱的事。

    程咬金哈哈大笑:“打起来!褚二郎,怕个毬,他范铮的武艺稀松!”

    “打起来!”

    吴黑闼、梁建方诸将鼓噪。

    褚遂良咬牙,却不敢接这茬。

    他是真文官,文弱书生那种,即便是范铮这样的菜鸡也斗不过啊!

第五百六十三章 阿罗本的退让

    李治微蹙眉:“褚卿慎言。”

    不涉及对错的情况下,正常的君王要么两不相帮,要么偏向范铮。

    褚遂良的能力,在于文章、在于书法、在于劝谏,却没有主政一方的阅历,连个县令都没当过,简称:纸上谈兵。

    范铮的阅历就丰富了,御史台里弹劾过人、司农寺里种过地、地方上亦主政一方,每一样都干得有声有色。

    倾向谁,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再说,虽不能让所有官吏都清正廉明,但哪个君王没点念想呢?

    史书上留一笔“某某朝海晏河清”,岂不胜过秃笔美化吗?

    褚遂良前面谈的现实条件,或者能理解,你后面的嘲讽什么意思?

    挑衅么?

    褚遂良举笏,就坡下驴:“臣失言了。”

    真以为褚遂良是纯嘴痒痒?

    当然不是,这是在向某人表明立场,曾经对你有小冒犯的范铮,被我怼了,我应该被纳入核心了吧?

    虽然有些时候,爱恨这东西会无缘无故,但多数时候还是有缘由的。

    不要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这是以偏概全,有时候就纯粹是一个眼缘问题。

    有些人,只看了他一眼,你就想揍他。

    真·只是因为在人群中看了你一眼。

    朝堂上的纷纷扰扰,大多与范铮无关。

    兵部侍郎韩瑗,禀报了吐谷浑方向的举动。

    吐谷浑又凑了一万人马,在尚书乙弗摩诃的带领下,顶风冒雪突破唐古拉山口,在野马驿击溃了吐蕃将近一个东岱的兵力。

    乙弗摩诃这个小将官运亨通,虽然吐谷浑官制混乱,也能看到他在稳步前进。

    在二吐之争中,吐谷浑相对处于劣势,乙弗摩诃能奇袭成功,就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乙弗摩诃心头也有数,打下野马驿后,迅速撤回了吐谷浑,让吐蕃援军气得跳脚——追不上啊!

    天寒地冻的唐古拉山口,硬闯是要死人的,吐谷浑的非战斗减员都有数百之众。

    比较有水分的是,吐蕃的一个东岱,人员是没有定数的,从千人到万人不等,你还得算上桂与奴从之间装备的不平衡。

    当然,击溃与尽歼,区别就更大了。

    吐蕃的桂与奴从虽然彪悍,戴狐狸尾巴的人也不是没有。

    野马驿的二次遇袭,大约是吐蕃事先没想到的事,加上风雪天,才为乙弗摩诃所趁。

    即便松赞干布想报复回来,也得等明年天暖了。

    再说,吐蕃现在绝大部分兵力,是分布在原大羊同的土地上,镇压着心有不甘的遗老遗少。

    李迷夏虽然失败了,还是有不少大羊同贵族心怀故国。

    李治面上现出一丝笑意:“二邦俱大唐婿国,有何事俱当以和为贵嘛。鸿胪寺典客署当沟通二邦使者,加以劝导。”

    太子舍人李义府出班:“殿下高瞻远瞩、高屋建瓴、心怀天下,仁爱之心泽被藩国,实乃苍生之幸也!”

    这个奉承,听上去蛮顺耳的。

    但李义府开口,多少让李治听着膈应。

    虽无过犯,面目可憎。

    李义府也无奈,虽长得眉清目秀,奈何稍有表情就显得奸恶,这也没谁了。

    不少中级官员跟着唱赞歌,三品大员们无动于衷。

    跟风赞颂的目的,当然是有所求、有所畏。

    范铮一眼就看穿了,李治的话,纯粹就是个姿态,没有任何实效。

    双方自贞观十二年就结下的仇怨,不是谁说和两句就能了结的。

    吐蕃想居高临下吞了吐谷浑,吐谷浑又何尝不想登顶高原、成为雄踞一方的霸主?

    谁又愿意屈居人下?

    这破事,就是让从三品鸿胪卿出面也不好使,何况从七品下典客令?

    所以,从上到下都是在虚应故事。

    不带一丝情感地看待此事,当然是吐谷浑与吐蕃打得越凶,越符合大唐的利益。

    大唐可以隔空呐喊“不要打啦”,起不起效果都无所谓。

    “臣范铮以为,吐谷浑的实力终究是薄弱了些,非吐蕃之敌。”

    “吐谷浑非联合党项羌诸姓、雪山党项、黑党项,不足以对抗吐蕃。”

    至于怎么让吐谷浑联合党项羌,而又不能恢复吐谷浑与党项羌之前的亲切关系,那就不是范铮考虑的事了。

    反正,大家都戴着冠冕堂皇的面具,说着方向正确的废话,仅此而已。

    虽是三品大员,但没有“同平章事”的头衔,范铮是没资格入政事堂议事的。

    义宁坊,波斯寺。

    寺主阿罗本虔诚礼拜之后,对二十一弟子开口:“仁慈的主告诫我们,要约束信徒的行为,以善为根本,渐渐摒弃恶行。阿门!”

    弟子齐念“阿门”,领命散去,现出大殿上的天父、耶稣的画像。

    没有塑像,这是景教特色之一:不用偶像,但保留十字架。

    另一个显著的特点,是不承认玛利亚为天主之母。

    也因如此,景教才被基督教内部诸多派系共同抵制。

    “景汉,对于那位雍州别驾的话,我们将会认真奉行。但你也知道,任何教派都不能做到强制信徒弃恶从善,只能努力劝导。”

    阿罗本正式放低了姿态。

    “这就需要你努力耕耘了。波斯寺拟于洛阳、泉州南安县、沙州燉煌县设分寺,地方上的任何不良反应,将导致功亏一篑。”

    这个泉州,并不是后世意义上的泉州,而是福州加泉州的前身。

    唐睿宗李旦的景云二年,泉州析为闽州、泉州,大部地区分属闽州,开元十三年闽州更名福州。

    南安县、莆田县属泉州,后南安县析出晋江县为州治,莆田县析出清源县,后清源更名仙游县。

    后世的洛阳、泉州、敦煌,也确实有十字寺的遗址。

    为了广设分支,必要的退让也应该。

    更何况,多数教派的宗旨,还是以善为主——哪怕只是表面的善呢。

    景教的善信喜欢顶着波斯寺的名头惹事,一方面是坏了景教的名头,另一方面也违背了景教的教义。

    只是,之前为了景教的快速扩张,难免牺牲了一些约束性。

    景汉怔了许久,才郑重颔首。

第五百六十四章 滑头的老八

    景汉寻到敦化坊,登门表达了阿罗本的善意,并奉上巴掌大的陶罐、织得瑰丽的脚垫为礼。

    这点见面礼,范铮还是敢收的。

    御史台出身的范铮,对于收多少礼很刑,自有一套独到的标准。

    信不信,朝廷敢出台单次受贿标准二百文,范某敢单次收礼一百九十九文?

    范铮接过陶罐,在手中来回抚摸。

    陶罐图案怪异,大约是波斯风格,质感与大唐的也没太大区别。

    论造型,这个陶罐还有点丑,仿佛是顽童恶作剧捏造出来的。

    脚垫的图案倒是精美,看不出什么异样。

    说送骆驼肉的,且站住!

    信不信阿罗本举起十字架,降服你这异端?

    景教的信徒不受限制,但教务人员是茹素的,所以不可能拿肉当礼物。

    “波斯寺的善意,本官已经感受到了。”范铮笑眯眯地回应。“善,还是善,这是本官唯一的需求。怀远坊联络点之事,本官允了。”

    准确地说,范铮与波斯寺没有直接的冲突,无非是想让阿罗本约束一下疯狂扩张的势头,以及良莠不分地收容各种渣滓的行为。

    不能“忏悔”两句,就能说洗净心灵的负担了,便是佛门尚且以十八泥犁来教化行善呢。

    别管景教能不能做到,姿势要摆一摆。

    景汉走后,范百里一把薅过陶罐,撇嘴:“真丑!”

    范鸣谦接过陶罐,咯咯直笑,在手中抛来抛去的玩耍,一时失手,罐子跌落地上。

    范百里赶紧拉开阿弟,范鸣谦扁嘴:“阿耶,二郎不是故意的。”

    范铮摆手,没空计较这点小事。

    罐子碎了,这是必然的,一块块残渣碎片四分五裂,卫无忌提着扫帚、撮箕过来清理,一张卷得针头细的字条显露出来。

    范铮笑了笑,俯身拾起字条。

    陶罐就是个容器而已,真正的精髓是这张字条。

    上面总共只有三个不太工整的字,“曲池坊”。

    范铮将字条交给雷七,便不再考虑此事了。

    阿罗本的提醒,自有雷七他们去查证,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自从杜四娘有了身子,杜笙霞觉醒了长辈之魂,三天两头拉着范铮去青龙坊探视一番,讲解一些靠谱的、不靠谱的育儿经,唯余范铮与老八相视苦笑。

    “府上的腊肉,羊肉、鸭肉不带,送点犏牛肉、牦牛肉;地窖里的莱菔、腌制的长豆角都带一点。”

    “长豆角必须带,杜四娘口中正乏味,需要酸的醒醒神。”

    杜笙霞迅速安排。

    腌制的长豆角,范铮某次好奇咬了一口,酸得龇牙咧嘴的,从此不再碰那玩意儿。

    比郭景的一眼眼醋还酸啊!

    不过,对于孕妇来说,味道似乎刚刚好?

    看着杜四娘有事没事挟一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范铮觉得牙都倒了。

    陈祖昌一脸笑意,在旁边陪着杜四娘,整个一五好郎君,绝无当年华州浪子的形象。

    范铮看着陈祖昌微微摇头,得,又一个居家型的男子养成了。

    “姑丈,别那么直勾勾看着我。”

    老八嘿嘿直笑。

    范铮吃了口滚茶,慢条斯理地开口:“我说老八啊,一个雪花盐让你厮混到了实职,就没再想倒腾的玩意出来?”

    一个功劳想吃一辈子?

    美的你!

    老八嘿嘿直笑:“东西倒不是没有,就是未必合时宜。比如说,我搞出活字来,谁来排版?又按什么法子区分字?”

    “另外,活字虽能提高纯字体内容的刊印速度,对于图文却无能为力。”

    呃……

    这个实际问题,导致活字印刷即便是问世了,雕版依旧是主流。

    没辙,图就是一个大障碍。

    “图文并茂”了解一下。

    范铮挑眉:“黄土能烧活字?”

    老八摇头:“不行,得河泥。”

    好嘛,这又得和水部司沟通一下,不能跟子辽似的蛮干。

    子辽跟水部郎中陈贤德是郎舅,范铮可不是啊!

    “字体排版咋办?”

    范铮不禁问道。

    这个时代造汉语拼音,纯属不合时宜,哪怕用反切都更被人认可些。

    《苍颉篇》以类相从,接近后世的偏旁部首法,更适用些,就是匠人未必识得那么多字。

    更重要的是,很多从前未有的字,陆陆续续出现了,《苍颉篇》多少是有局限性的。

    比如说“睛”字,在《说文解字》里尚未出现,那时的写法是“眼精”。

    老八狡黠地笑了:“那不更好么?姑丈与大儒有些交情,正好延请大儒为此编撰音律书籍。”

    范铮龇牙,指了指滑头的老八,笑而不语。

    请人,最合适的自然非令狐德棻莫属。

    名气足、关系近、性子好,对于阿堵物之类的没有追求,唯有名声能打动他。

    编撰一本可为后世启蒙及刊印所用的书籍,令狐德棻想来不会拒绝。

    为什么范铮自己不编撰?

    吼吼,不要太高看范某人的素养,这东西范铮就是将笔杆咬碎了也写不出来。

    底蕴不足的弊端,不是抄袭点诗作就能抵消的。

    最重要的是,范某记忆中的读音,好多是幽州口音打底。

    大唐的官话,除了关中口音,还有一种以洛阳口音为主的雅言,于隋朝融合在一起,由陆法言编撰了《切韵》一书,唐初定为官韵。

    与《切韵》相似的,还有唐朝陆德明的《经典释文》、南朝陈顾野王的《玉篇》,三本各有特色,却又可以互为印证。

    陆德明贞观四年卒。

    但陆法言编撰的内容,不说非十全十美吧,终究时移势易,有些变迁在所难免。

    开元二十年,孙勉著《唐韵》为《切韵》的增修版本,献给朝廷以为官书。

    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时代在不停地变迁。

    正如大唐的婆娘们已经开始作男子装扮,换个朝代,你敢?

    陈祖昌收敛了笑容:“倒是墨这一块,需要动点心思。要尝试着往其中加适量的胶,才能印于纸上而不轻易褐色、洇墨。”

    范铮颔首:“金光门外,漕河边上,你划拉一块地,让民曹补上手续。”

    “司士参军子辽那一头,你找他要几个匠人,先行试着字、墨,纸的话优先试敦化坊竹纸。”

    呵呵,有好处顾着自家一份,不过分吧?

    日本投降七十八周年!

    铭记历史,勿忘国耻!

第五百六十五章 什么叫死无对证啊!

    北风萧萧,枯叶翻卷。

    只要不下雪,长安城就热闹如昔,一支支商队顶着寒风入城。

    其中,有些粟特人还远跨欧亚,从拂菻处取了一些特有的商品,到长安城贩卖。

    此时的贸易,主要是一些小巧且奢华的物件,实用性并不在考虑的范围。

    非要说实用的说,大唐的瓷器、琉璃,能作为容器,西方本地的土陶不行吗?

    当然不是的,运输能力的限制,导致东西方能交流的品种受限,商贾当然是取其中利益最大的物件来交流。

    奢侈品自然就占据了上风。

    谁跨越沙漠、走几千里路,还要不时与盗贼交手,图的不是利益?

    至于物种的有限交流,那不过是贸易中顺带携带了一些,并不能成为主流。

    否则,豆腐盘成肉价钱。

    景汉的圆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到光德坊寻到范铮,将包白菜种子奉上。

    “懂事!”范铮笑容满面地接下了。“以后再有西方的蔬菜、药材都尽管弄来。”

    “当然,主食就更好了。”

    景汉苦笑:“别驾,属实不易,这是一批商贾过了拂菻,才弄得的一些稀罕之物。”

    半真半假的话,目的是要范铮领情。

    当然了,日后景教的信徒从远方归来,能顺手带一些物种的话,也会交给范铮的。

    顺水人情而已,惠而不费。

    范铮分了一些包白菜籽,准备让范老石闲暇时侍弄,其余的让王福畤找地方慢慢培育。

    为什么不让元鸾与杜笙霞侍弄?

    得了呗,这二位下手,包白菜籽指不定能用滚水浇呢,还不如范百里兄弟靠谱。

    范铮可还想着吃白菜包肉。

    与此同时,泥婆罗向大唐贡上酢菜、胡芹、浑提葱。

    至于某些资料上说胡芹是因产于胡襄集附近得名,想当然尔。

    说中国是唯一生产酢菜者,麻烦查了资料再说话,你要说唯一加工酢菜倒没人能说啥。

    浑提葱即为洋葱,与明清时引入洋葱的说法也颇为矛盾。

    伽毗献上郁金香。

    波斯献活褥蛇,能捕鼠。

    以上资料,出自《册府元龟》卷九百七十。

    唯一遗憾的是,不是蔬菜、树木就是香料,主食没有。

    两仪殿内,脚炉烘得人心暖,小食、茶汤置于案几上,贞观天子满眼诧异,细看认真之极的范铮。

    “讨要一些浑提葱种子,倒是无妨。”李世民呵呵一笑。“朕就想知道,你一封疆大吏,要这东西做甚?”

    “别说你自己栽种,据朕所知,即便你当初在京苑总监,也没犁过几垄地。”

    范铮笑道:“陛下也知道臣一家老小好个吃食,浑提葱味甘甜,伴肉而食极美,故想在府中栽种一些。”

    “臣不去栽种,但阿耶还闲着嘛。”

    李治诧异:“范卿为何知此物滋味?”

    啊哈,说漏嘴了,浑提葱大约西域会有,但长安城没得,李治也没尝过。

    但李治的话,另有他意,范铮只是佯作不知。

    “昔日与波颇法师于胜光寺品茗论道时,略闻此物,波颇法师亦是闻他人转述。”

    嘿嘿,浑提葱也是葱,不便瞎说波颇破戒了,只能是转述。

    这个补丁就打得结实,波颇已然圆寂,谁能再去求证?

    就是玄谟禅师,也不敢说波颇在世时就绝对没说过这话。

    李治好奇:“此物还有其他特性么?”

    范铮笑道:“浑提葱有一俗名叫流泪葱,但凡食手要剥开一层层的葱衣,必为其辛气呛得双目流泪。”

    李治眯起了眼睛。

    这是暗示孤要流泪么?

    “若如此,食手当如何处置?”连李世民都来了兴趣。

    当然是剥了一两片老化的葱衣后,扔水盆里打个滚,然后直接破开切条,再过一道水。

    如此,自不会再呛眼睛。

    李世民呵呵大笑:“你这贪嘴的!朕闻你还从波斯寺讨得菘菜种子?”

    范铮应道:“此物虽与菘菜一属,却包心而生,用‘菘’字似乎不太贴切,故臣且称包心白菜。种子捞回家一些,剩的令民曹试种,若适宜再广而行之。”

    李世民默默点头,这就是个谨慎的,还怕引入之物为祸。

    就这一点而言,水葫芦、飞机草在后世尤为突出。

    倒是点出“波斯寺”三字,却是在敲警钟,让范铮注意保持距离。

    大大小小的官员,亲近景教的已经不少了,范铮这种实职三品大员可不宜靠得太近。

    出于维护丝绸之路的需要,大唐不得不允许景教的存在,但不代表朝廷就很认同景教的教义。

    说到底,大唐更认同道教,其次是佛教。

    这个远道而来的景教,是默认为佛教的一个分支。

    这一点,从“波斯寺”这个名称就可以验证了。

    再书面验证的话,在《唐会要》里,景教的位置,就在佛教这一页的几小行中。

    阿罗本虽努力争取,却无济于事。

    你说不是佛教,那为什么你们也剃光头、茹素?

    说什么天父、圣子,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包括那个摩尼教,立的都是摩尼寺。

    别委屈,大家相互作个伴。

    还未来得及分发司农寺的浑提葱种子,就分了一小半给范铮。

    待得范铮谢恩退下,李治的笑容敛了,眸子里透着一丝寒意。

    “阿耶,你觉得他真的只贪图口腹之欲吗?”

    李世民略略浮肿的面容上,绽放出一丝安心的笑意:“他一向如此。雉奴啊,君王不可不疑心,亦不可太疑心。”

    李治露出乖巧之色:“阿耶说得对。”

    今日的奏对,全是父子相称,与往日君臣之称迥异,但父子都心如明镜,是父慈子孝还是父辞子笑,可真难说了。

    这么说吧,史上的成丁太子,与皇帝之间全无芥蒂的凤毛麟角。

    刘据兢兢业业当了一辈子太子,最后不还被逼反了?

    真以为没有皇帝的默认,小小江充动得了太子?

    所以啊,很多坏事,别净想着臣子背锅。

    臣子往往只是帮凶,主谋是帝王,懂?

    李治对范铮起恶念,根本的原因,皇帝假装太子不知道,太子假装不知道皇帝知道,谁都在演戏。

    囊未破,锥未现,谁都在戴着面具。

第五百六十六章 武候铺

    范铮很恼火。

    莫名其妙背上一个大锅,好处不见得有,坏处一箩筐,换谁都不乐意。

    反倒是姜茯苓,去了一趟均州郧乡县,回来直接顶了冯一纸的位置,为太医令了。

    真不是滋味啊!

    某些时候,真个恶从心头起,想把元来扔井里,世界瞬间清静了。

    然而不能。

    除了头上那位天可汗磨刀霍霍,还有杜笙霞与阎婉的手帕交、自己与李泰的惺惺相惜、李欣对自己的恭敬。

    人生,就是那么难,不管你愿不愿意,总有一些东西没法舍弃。

    起床时,杜笙霞为范铮梳理长发,愕然发现,鬓角竟有一缕灰白。

    活生生愁的。

    据雷十三说,在敦化坊左近,至少有十个来历不明的人在觊觎。

    至于是在觊觎酒坊,还是觊觎元来,就不得而知了。

    “令虾蟆更夫加强巡视,有擅自入坊者,该打打,该杀杀。”

    范铮都不知道,自己的脾气为什么改变了许多,说起杀人感觉跟说杀鸡没有太大区别。

    雷十三小声嘀咕:“武候铺那边,对于虾蟆更夫规模之大,略有微辞。”

    范铮垂眉,语气中带着怒火:“那么,问问武候铺,虾蟆更夫尽裁,他们能否担保,敦化坊绝对不出事?”

    杜笙霞递来一碗茶汤,范铮吃完之后,置碗揉搓了一下发僵的面容:“是我暴躁了。”

    “不管怎么说,武候铺对坊中还是颇有贡献的,不当发脾气。有诉求,可缓缓沟通。”

    不得不说,范铮的醒悟很及时。

    底层的武候铺,做事还是很尽职责的,面对敦化坊越来越大的摊子,压力自然很大。

    再多出一个规模过大的虾蟆更夫群体,还不归武候铺掌握,即便武候铺有三十人也得犯嘀咕。

    “真是的,他们就不能招纳武候白直么?”范铮说起了冷笑话。

    武候自然是不可能招纳白直的,他们是翊卫的一员,你要说招纳辅兵还差不多。

    范铮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地下令:“以侯府的名义,请武候铺委一员督导虾蟆更夫。”

    这样,皆大欢喜了。

    武候铺不会再因辖内有人员近百的半武装力量而苦恼,虾蟆更夫这一头也能得一个名正言顺。

    老实说,武候铺都被雷十三传的话吓了一跳。

    范铮从来不是什么老好人,武候铺的念道也只是希望敦化坊体恤一下他们,从来没敢指望范铮会如何。

    毕竟,范铮这品秩,当他们将军都绰绰有余,需要理会他们这种小角色吗?

    没想到,堂堂华容开国县侯还能理解他们的难处,小小地退了那么一步。

    坦白说,即便委一员督导,武候铺对虾蟆更夫亦没什么控制权,能够让他们不逾越了律法就是天大的功德。

    可是,明面上也表示他们有话语权了不是?

    “我家县侯说了,武候铺劳苦功高,却又因防患于未然而功劳不显,故送犏牛肉百斤给武候们尝尝味,权且表他一番心意。”

    这一下,武候们眼睛湿润了。

    辛劳没白费,世间真有一人能看到我们的付出!

    一面字体不太拿得出手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锦旗,被雷十三送了出来。

    “字是县侯亲笔所书,县侯的字……咳咳。”纵然早已不知羞臊为何物,雷十三依旧有点不好意思。

    武候们两眼放光。

    这位县侯的字从来不佳,人尽皆知的事,若是送来字体美观的锦旗,价值倒大打折扣了。

    “左武候队副商磊,代敦化坊武候铺谢过县侯青睐!”

    “不违律令、将令,武候铺上下愿赴汤蹈火!”

    这个词可一点没夸张,武候救火之时,可不就是赴汤蹈火么?

    雷十三笑道:“县侯说了,若有需要,可登门求见。不管怎地,县侯好歹也当过忠武将军。”

    军中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袍泽情,哪怕相隔十万八千里吧,一说谁谁曾在军中效力,不由自主地多了三分亲切。

    至少,商磊他们就是如此。

    商磊沉思了一下:“问一句不该问的,若武候铺教他们救火、防灾呢?”

    雷十三斩钉截铁的回答:“所有虾蟆更夫,绝不退缩!”

    退?

    他们还能往哪里退?

    新任坊正陆乙生咬牙:“操练所需材料、水囊、河沙俱由敦化坊出,但各作坊匠人、学徒亦要参与学习。”

    商磊的笑容渐渐绽放,吐出一个“善”字。

    学过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即便不要他们冲向火海吧,拆出隔离带、运送水与沙子、阻拦无关人员添乱,总是可以做到的。

    辅助越到位,武候做事就越顺畅,越发能减少损失、早早灭火。

    陆乙生与兄长的不同之处在于,陆乙生对防火格外用心,敦化坊内多置了许多口大水囊、多堆了几多河沙。

    河沙的堆积也不是全无弊病,至少坊中顽童便常扬着河沙为戏,搞得遍地是河沙,坊中负责清扫的婆娘说起来就撇嘴。

    虾蟆更夫操练起救火,这一下任何人都没法说三道四了。

    敦化坊家大业大,多雇佣点人来防火,有问题么?

    待雷十三他们离去,武候铺里唱起了大角歌,古董羹次第摆上,滚烫的汤汁几息就将犏牛肉片烫熟了,裹一裹蘸水,美得能把舌头咬下来!

    虽说这些年里,犏牛与牦牛肉不断在东市、西市出现,可也不是普通翊卫能常常食用的,价格依旧比羊肉高了许多。

    “队副,我们这么做,合适么?”

    打了个饱嗝,一名年轻的武候小心翼翼地询问。

    商磊笑了笑:“我解说了,你清洗锅碗。”

    “首先,我们教人灭火,有错吗?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能助灭火就是好事,对吧?”

    “然后,不违律令、不违将令,谁也不能说个是非吧?”

    “我们日常灭火,算不算赴汤蹈火呢?”

    武候们纷纷笑了,盛赞队副老奸巨猾。

    商磊的笑容里,暗藏了一丝叹息。

    成丁不久的武候们,还是欠缺阅历,不能看出问题所在。

    武候铺的牢骚,能换得华容开国县侯的回应,以及默认这些显得滑头的话,那是县侯大度啊!

    换一个性情恶劣的,不说武候铺会如何,至少自己这个队副得黯然离开敦化坊了。

    要知晓好歹啊!

第五百六十七章 商磊授业

    “遇事要快,但不能急躁!有条不紊地按步骤来!”

    商磊站在空地处,吐沫横飞地讲解。

    华容开国县侯虽不在场,给事郎范百里、儒林郎范鸣谦,带着一干坊学生、娃儿、妹娃子,在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商磊,压力好大。

    商磊绝不承认,是为品秩所压迫了,一定是为娃儿们的安全着想,一定是!

    “多数不通灭火者,将火头之前的屋拆了、树伐了、炭拉走,地面肃清了,纵然火势再凶猛,无物可焚,也无法再扩大!”

    商磊声如洪钟,在小半个敦化坊回荡。

    孙九笑眯眯地站出来:“队副,若此屋有某户祖先神主未搬,情急之下不允众人拆屋,当如何?”

    孙九这厮虽不正经,问出的话却很有现实意义。

    这种事,敦化坊虽未出过,却不代表世上没有。

    有可能是胡搅蛮缠惯了,有可能是对祖宗情感至深,有可能是那一瞬间脑子离家出走了。

    商磊毅然挥手:“自然是打晕了拖走。诸见火起,应告不告,应救不救,减失火罪二等。”

    多数坊民滞了一下。

    听起来好像哪里不对?

    负着手、腆着肚的宣德郎陆甲生,老气横秋地出声:“队副还是太客气了。这种人,按敦化坊规矩,腿打折。”

    坊民纷纷颔首,就说嘛,这味道就正了。

    陆乙生嫌弃地摆手:“现在我是坊正,晓得不?莫抢我风头。”

    陆甲生哈哈一笑,老实站旁边去。

    坊民们都知道,这是陆甲生给阿弟撑腰,暗戳戳地示威呢。

    “往火海里冲,一般是武候的事。不是看不起人,是武候配发有火浣布所制服饰、面罩,可以在里头多支撑一段时间。”

    “其他人可以从外围传递装满的大水囊、铲河沙覆盖。零星的水盆、水桶倒水,虽也有用,效率太低。”

    “这个时候,坊丁最好疏散老弱病残,免得为火势所害。”

    换了一身常服的范铮踱到空地,淡淡地补充:“事实上,大火对人体的伤害,除了灼伤,还有窒息,以及灰烬扑入口鼻。”

    这里说的窒息,仅指氧气被耗尽。

    防灰烬入口鼻,理论上倒是可以戴一戴口罩,可炽热成这鬼样子,还有谁能戴得住?

    还不如截取一段麻布衣裳来得便捷。

    商磊眼睛一亮,县侯言之有物啊!

    “县侯所言不假,火浣布常人无法取得,故庶人可以麻布掩口鼻,以防伤害。”

    拱手见礼之后,商磊侃侃而谈,却是在暗暗提醒范铮。

    别人不能取得火浣布,以范铮的身份不难。

    想让虾蟆更夫也从事救火,没有火浣布,是在草菅人命。

    “诸故烧官府廨舍及私家舍宅,若财物者,徒三年;赃满五匹,流二千里;十匹,绞。杀伤人者,以故杀伤论。”

    “失火延烧人舍宅及财物者,各杖八十。”

    “诸水火有所损败,故犯者,征偿;误失者,不偿。”

    商磊大声解说律令,听得坊民频频点头。

    最后一条律令,有意思啊!

    辨别是不是故意的,这裁量可不就在诸司法上吗?

    只要有心偏袒,故犯认定为误失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抛除主观意愿,最后一条对被误伤者而言,仍旧有些不公。

    肇事者挨八十杖了,损失就自认倒霉了?

    谁知道长孙无忌他们制定《贞观律》时,是怎么个想法呢?

    反正范铮是没能力推翻或修正律法,满不满意都得憋着。

    倒是坊民们对最后一条没有丝毫意见,完全是理所当然的模样,让范铮略为不解。

    大约,这就是观念差异了吧。

    孤零零的角落里,周遭的地皮都翻了个干净,枯萎的野草被铲得干干净净,露出厚实的黄土与砂石。

    零星的废木板与兽炭堆着,火势渐起,虾蟆更夫在武候的指引下,水囊与沙土并进,迅速扑灭了这点小火。

    范鸣谦在外围,看到火势熄灭,蹦了蹦,发出欢快的笑声。

    商磊皮笑肉不笑:“似乎完事了不是?呵呵,天真了。”

    拎过铲子,商磊铲开沙土掩盖的地面,兽炭与残木犹自飘荡着淡淡的余烟。

    一铲子斜切下去,兽炭与残木断裂,露出中心位置那隐隐约约的亮光。

    沙土也好,水也罢,仍未能尽灭余火。

    火势是否尽灭,往往需要时间的验证。

    暗火,若不加注意,重明起来,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火势熄灭前三个时辰,必须留足人手,防止死灰复燃!一天无事,才算尽灭!”

    商磊的目光,鹰隼凝视羔羊一般,落在虾蟆更夫身上。

    水火无情。

    水倒也罢了,虽临近曲江池,但敦化坊这一片地势偏高,再大的水势也就是过路,无法淤积为祸。

    敦化坊诸多产业,于“火”之一字上却需痛下功夫。

    便是从前陆甲生自己烧了作坊,也是因作坊独居一角而未成灾。

    否则,孽就造大咯。

    至于往火海里冲,老实说,没有火浣布,没几个人受得了的,哪怕只是片刻、哪怕全身淋湿。

    炽热或许能忍一下,窒息呢?

    没有相应的装备,谁也不是水火不侵的仙人。

    陆乙生顺势宣布,坊民生火要严加控制,娃儿们玩火,大人要挨揍。

    坊中街道,不许擅自占用,各家宅院入屋的道路要理顺,各作坊的材料与成品要分别储存,作坊严禁火烛。

    同时,各作坊门前设男女检查各一人,所有进入作坊的人员须严查、搜身,若搜出火种,除名。

    总而言之,新坊正在敦化坊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要是懒得生火造饭,还有我延三顺膳食供应!”早就熄了胜负欲的延三顺,顺势推销自己的买卖。

    虽说延三顺的膳食,肉太厚、太骚,不合范铮的口味,却受无数于作坊中做事的匠人、学徒青睐,小日子比其他坊民也不差。

    不少坊民拿着延三顺打趣,说他做出的猪肉不够肥,延三顺也只是乐呵呵地点头称是。

    打趣归打趣,该去吃的人一个不会少。

    没劁过的猪满山跑,能有多肥?

    不是没有劁过的猪,但价钱不一样好吧,延三顺要买劁过的猪肉,虽说不会赔本,可少赚了知道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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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安小坊正介绍:
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贞观之年,繁华之世,当活出自己的风采。贞观长安小坊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长安小坊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